“相争?大家不过都是出来买东西的而已,既然看上了相同的东西,争抢一番又有何不可,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既然没有银货两讫,那就价高者得,阁下若是不服气,不妨继续出价,否则,没钱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乖乖将此物让与在下便是。”劳赤这番话说得客气,语气却霸道十足,好像料定了中年男人抢不过他。
这也难怪,整整四百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很庞大的钱了,足可以让一户普通人家吃香喝辣半辈子,谁没事会带着这样多的钱在外边乱晃,也就是他有备而来,才能如此底气十足。
“好好好!”中年男人一连吐出三个好字,竟然有些气急发笑,想他活了几十年,还从来不曾有人这般奚落过他,眯着眼睛又在劳赤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重新将手伸进怀里。
劳赤眼角一跳,莫非这人身上当真有这么多钱?
随机,在他惊疑不定的眼光中,中年人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摸出一张烦着金色的票据,放在了柜台之上。
“金票!一百两!”掌柜太过不可置信,居然失声叫了出来,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劳赤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无比。
一百两金票,也就是整整一千两银子,该死,这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甘心出一千两来买一个把玩之物!
“阁下到底是什么人!”虽然劳赤肯定这中年人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名权贵,此时也不禁有些惊疑不定起来。
“我这等无名小卒的名号,好像和今日的交易没关系。”中年人继续慢条斯理地用手指拨弄着小塔上的风车,斜眼望向劳赤道:“便依阁下所说,价高者得,阁下若是出得起比在下更高的价,在下立刻掉头就走,不然,没钱就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乖乖将此物让与在下便是。”
刚说出来奚落对方的话,如今居然又被这中年男人全然还到了自己身上,劳赤本就是个火爆脾气,一时一团心火烧得通红,两个拳头也捏得噼里啪啦直响,忍了许久才忍下将这中年人胖揍一顿的冲动。
他今日出来时,慕容玉总共交给了他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以为这样来买一个玩物绰绰有余了,谁知居然半路会杀出个更加挥金如土的家伙,恐怕他现在就是折返回去,慕容玉也不见得会再拨银钱给他。
慕容玉虽然身份高,又得宠,可也没到能莫名其妙花一千两银子买玩物回去的败家地步,不然此事若传回大夏,恐怕夏太后就会第一个责罚她。
中年人见劳赤长久的不说话,脸色却很难看,似了然一般,轻蔑地发出一声笑,一面将金票推到掌柜面前示意他收好,一面慢条斯理地重新将小塔在木盒内装好,用一只手拎着,只对掌柜道了一句“告辞”,便扬长而去。
掌柜见劳赤一直站着不说话,将金票收好之后,有些战战兢兢地看着面前那四百两的银票,终于开口道:“这位客人,你可还要再看看本殿其他物事?”
“不必了!”劳赤大手一挥,顺势捞起那些银票,也大步踏出了店门。
但他却没有立刻打道回府,而是站在那条幽静的小巷子里,闭上眼睛,随即耳朵动了动,认准一个方向,运起轻身的功夫,直追而去。
才拐过两条小巷,劳赤一跃上了一栋民房的屋顶,趴在上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正不紧不慢往前走的背影。
正是那个用一千两银子买了玲珑塔的中年人。
四周静谧无声,只有中年人微弱的脚步声在渐行渐远着,劳赤计算着自己与中年人的距离,目光落在中间人拎在手上晃来晃去的木和上,想着自己如果就这般冲上去将东西夺过来,再迅速退走的话,会不会惊动到别人。
毕竟这里是华京,劳赤可不想惹出大事,但若是不将这东西带回去的话,以金玉郡主的脾气,自己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搞不好还会被重罚。
思虑的目光在他眼里闪了闪,见那中年人越走越远了,劳赤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身子一轻,便像一片叶子一般,没发出一点声音地朝那中年人掠去。
别看他生得高大威猛,也因为武艺高超,轻功更是一点不弱,很快便轻飘飘欺近了中年人背后,而中年人对此毫无所觉,依旧不紧不慢地朝前走着。
等两人的距离缩短到不足三尺后,劳赤目光一凛,暗道一句就是现在,右手并掌成爪,想也没想便朝那中年人的脑袋扣过去。
他已经想得很好,实在没有办法在抢走中年人手上的东西之后还不惹出动静,唯有把心一横,索性杀人灭口,到时候再毁尸灭迹,省得要是光抢了东西,即便他顺利跑掉,可这中年人如果不依不挠的话,也会后患无穷,毕竟可以一次掏出一千两银子买东西,就足以看出这中年人不是寻常百姓。
当然他也有些奇怪,官员权贵倒也罢了,就算这中年人是富商,现在的富家子弟哪个出门身边不会带上小厮护卫之类的,而这人身怀重金,缺一个随行的人都没有,也着实让人好奇。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只是在劳赤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手掌就已经到了中年人的脑袋后方,随机他眼里厉色一闪,就要让中年人脑浆迸裂,但却在这一刹那,原本还在继续朝前走的中年人身子晃了晃,居然消失了。
劳赤大惊失色,还没觉察过来,紧接着便发现剩下传来一道破空的劲风声,他落眼一看,原来中年人并未消失,而是整个人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将腰朝后弯到了极限,避开了他的致命一击,同时伸出两只手指朝劳赤的眼睛直Сhā而来。
这样近的距离,劳赤避无可避,只能面前将胳膊在眼前一档。
中年人两只指头一戳上劳赤的胳膊,便感觉仿佛戳到了铸铁之上,轻轻咦了一声,而劳赤也是浑身一震,顺势一连几个侧翻落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脸色有些发白,被中年人戳中的手臂也在不停发抖,内劲在体内运行了好几圈才将气血平复了下去。
方才中年人那戳来的两指上内劲奇大,若不是劳赤同样内力深厚,也有不弱的外家硬功,恐怕这只手被戳穿了都有可能。
中年人也颇为诧异,站在原地用一种饶有兴味地目光看着劳赤,并未继续追击上来。他方才使出的那招绝阳指可是大内不传之秘,足以分金裂石,方才他虽然是仓促使出,威力也不小,结果这大汉既然以肉体之力强硬挡下,也立刻让中年人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个善茬。
“阁下到底是何人,劳某虽自问武功不是天下第一,可也是罕有敌手,方才被阁下虚晃了一招,还险些被反算计,想来阁下在江湖上也不会默默无名才对。”劳赤已然将这中年男子当成了某个江湖绿林中的高人,一时脸色有些慎重。
“当真是奇了,阁下偷袭于我,我还未曾质问阁下目的何在,阁下倒还先打探起我的来历来了。”中年男子不气反笑,饶有兴味地看着劳赤,“姓劳?这姓氏在我大周可稀奇得很,你该不会是夏人吧。”
“无可奉告。”偷袭这种丢脸的事,劳赤可不想传扬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也罢,阁下能躲过劳某方才那招,也算是阁下的运气,阁下如果将那小塔交给我,我便放阁下安然离去,如何?”
这语气简直狂妄至极,也是劳赤自视甚高,他自问中年人虽然有些功夫能躲开自己的偷袭,可也不过是江湖绿林中的人罢了,身份与他差了十万八千里不说,方才也是自己猝不及防之下,才让对方占了便宜,不然以自己的武功,如果放开了手脚,要收拾对方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可不相信这华京中随便冒出一个阿猫阿狗都是自己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对手。
中年人听见劳赤这般说,脸色瞬间便阴冷了下去,轻哼一声,道了句“找死”,随即大袖一抖,整个人仿佛一阵风似地朝劳赤直冲过来。
劳赤一愣,他想不到这中年人二话不说就要动手,方才在店铺中被此人奚落所压下去的火气也再度冒了上来,双臂一展,骨节噼里啪啦一阵作响,两只拳头带着猎猎风声应了上去。
可刚一交手,劳赤便被吓得不轻。
中年人动作之快,一双手掌如鬼魅般神出鬼没不说,论起内功的浑厚程度不但不再自己之下,甚至还颇为奇异,最让劳赤感到骇然的,便是自己刚劲勇猛,在国内战无敌手,百战百胜的内功,不光在中年人身上占不到丝毫便宜,还被他一声古怪的内劲滴溜溜地化去,自己和他每过一招,打出去的内里就像被对方吸走了一般石沉大海,不一会儿功夫,他就受了中年人好几掌,若非还有一身厉害的外功撑着,只怕此刻已然落败了。
“年轻人,和咱家动手,最好还是不要走神的好!”正当劳赤一面拼死抵挡着对方排山倒海的攻势,一面努力想着应对之法的时候,耳朵里却传来中年人这么一句阴森的话,随机他只觉得胳膊一凉,在他惊骇无比的目光中,中年人居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再次伸出双指,直朝他手臂上之前被点到过的地方,复点而去。
“绝阳指!”
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劳赤险些晕厥过去,他手臂之前被点那以下,已然将他那地方的坚体外功破去了一小半,短时间内没办法回复,而中年人恰恰也是看出了这一点,也明白眼前这大汉虽然一直被自己压着打,但外功了得,一时半会恐怕无法拿下,于是故技重施,对着劳赤身上这唯一的破绽再出狠招,果然是不负期望,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劳赤的整条右臂便无力地垂了下去,脸色惨白如纸。
自从外功大成后,劳赤已经许久未曾尝到过这样的痛楚了,当然断手的痛苦还在其次,看见中年人冷笑一声又要欺身上来,只将劳赤吓得魂飞魄散,他已然明白眼前这中年人绝不是什么善茬,而自己今日显然是踢到了铁板,一面懊悔不已,一面急道:“前辈切莫动手,我是大夏皇家护卫队的队长,今日之事纯属误会,前辈有话好说!”
他当真是觉得如果再不讨饶,今日恐怕会交代在这中年人手上,是以不光立刻改口对对方以前辈相称,还不惜自报家门,让对方顾忌自己的身份而停手。
这招果然好用,中年人愣了一愣,随即果断收手,退到离他两丈远的地方,皱眉道:“你说你是大夏皇家护卫队的队长?又姓劳?莫非是跟着那什么金玉郡主一道来的?”
“前辈既然知道在下的身份,那在下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了。”劳赤显然松了一口气,之间狂妄的模样丁点不剩,乖乖对中年人行了一礼,“今日之事纯属误会,在下这就立刻离去,绝不敢再叨扰前辈半分。”
说完,他并没有转身,而是面对着中年人,缓缓朝后退去。
中年人一直皱眉望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却没说话。
虽然不明白这大汉说的是真是假,但是在中年人看来,也的确是有些棘手了,如果大汉是在诓骗于他,他继续下手将这个敢偷袭他的家伙击毙在此处也没什么,可万一这大汉所说的是真的,那事情可就麻烦了,毕竟但凡牵扯到国家来往上,这等大事,实在让中年人有些投鼠忌器。
此时劳赤已经挪到了距离中年人四五丈远的地方,见中年人依旧站在原地没动,觉得这个距离自己脱身应当是无碍了,转身便想跑,哪只从身侧一处巷子里忽然又飞窜出好几道剑光,剑光来势汹汹,招招要命,劳赤方才被断了手,不敢硬接,只能一阵急退,居然又被剑光逼回了原地。
中年人自然也瞧见了这一幕,他眉头一皱,可当剑光散去后,露出那位不速之客的身形,他又露出诧异的表情,正要说话,却听见劳赤狠声道:“是你!”并且很快,劳赤的声音便咬牙切齿起来,里边还带着一丝恍然,“我明白了,今日这一切原来都是你的算计!你好大的胆子!”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1章杀人灭口
这突然现身的持剑之人自然就是宁渊,面对劳赤的质问,他只是淡然一笑,然后目光越过他,居然落在对面那中年人身上,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到身后,彬彬有礼道:“齐公公,当真是许久不见了。”
没错,这个将自诩武艺高强的劳赤逼得仿佛丧家之犬的神秘高手,就是长公主身边的近侍太监,齐公公。
“原来是你这个小子。”齐公公轻微皱起眉头,看了看宁渊,又瞧了劳赤一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辈你切莫上了这小子的当!”劳赤原本以为背后那个中年人是和宁渊是一伙的,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可这下瞧见中年人似乎有些困惑的样子,立刻明白过来,大喝道:“这是这小子为了算计我所设下的局,前辈可要睁大眼睛,千万别做了别人的棋子!”
“我算计你?劳统领怕是弄错了吧。”面对劳赤的呵斥,宁渊不光一点不见惊慌,反而笑了起来,“我是逼着劳统领你半路抢劫了,还是逼着劳统领你杀人越货了,这样一顶大帽子扣到我头上,我可消受不起。”
劳赤一阵失语,宁渊说的没错,他之前都不在场,是自己存了歹心要来抢人,结果才踢到铁板。但劳赤哪里看不出来,宁渊既然认识自己背后那中年人,想来也知道对方的本事,兴许这一切都是宁渊提前布下的一个局,为的就是让自己和中年人产生冲突。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宁渊道:“你现在赶快将路给我让开,我倒还可以既往不咎,不然他日我将此事禀明郡主,铁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齐公公眉头一皱,看来这人也没给自己的身份造假,竟然真的是夏人统领。
“既往不咎?我若是放统领离去,才是真正挖了个坑自己跳吧。”宁渊冷笑一声,重新摆开架势,看模样竟是不打算让劳赤离开,“我可不相信统领会既往不咎,到时候金玉郡主若是找我的麻烦,小人可没有本事同郡主抗衡,为此,只能委屈统领闭嘴了。”
劳赤不怒反笑,“你这小子,莫非是想将本统领的命留下?就凭你?”
“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当然我知道劳统领你武艺高强,我决计不会是对手,但是你也不要忘了,这里可不止我一个人。”宁渊说得不慌不忙。
齐公公眼角一跳,显然宁渊是将他也算进去了,不禁皱眉道:“宁小子,我可没有我要出手帮你蹚这趟浑水。”
劳赤原本还有些紧张,听到齐公公这么说,立刻心中一松,只要背后那人不Сhā手,自己收拾宁渊简直易如反掌,到时候只要将此事告诉金玉郡主,郡主自然会替他出头,不管眼前这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敢冒犯他劳赤,铁定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齐公公,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置身事外吗。”宁渊目光落在劳赤软绵绵垂下的一支手上,不动声色道:“你虽然陪着长公主久居宫中,鲜少在外边楼面,但是我不相信你一点都没听说过那位金玉郡主的名声,此人已然在你手上受了不轻的伤,如果放任他回去,想来齐公公就算有长公主护着,也会凭白招惹一通不必要的麻烦吧。”
齐公公表情一凝,宁渊说的没错,他方才并没有想到这一茬。
诚如宁渊所言,他随侍在长公主身边,向来少在外边走动,但这不表示他不知道外边的风吹草动,金玉郡主这伙人来了华京,他虽然没有见过,却也是知道的,并且他也十分了解金玉郡主的脾性。
刁蛮,冷血,极其不讲理……这位郡主的名声早已远扬,而自己却断了这劳赤的一只手,如果劳赤当真回去找金玉郡主撑腰,那自己铁定会惹个大麻烦上身。
他虽然随侍长公主,本身地位也不低,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论起身份与劳赤差了一截,到时候金玉郡主入宫质问,只怕连皇帝也无法周全,长公主也不可能为了维护自己这样一个奴才而与牵扯到两国邦交的来客撕破脸,到时候……
想到这里,齐公公的脸色更加阴郁下去。
“公公可是想通了,只要你我二人合力将此人留下,再神不知鬼不觉的处理掉,今日之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而我既然也参与了这事,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公公的。”齐公公的脸色一丝不落的全被宁渊看在了眼里,立刻乘胜追击。
片刻之后,齐公公仿佛下定了决心,也不说话,脚跟一扭便朝劳赤直冲过去,此处虽然是个静谧无人的小巷,可未免节外生枝,还是速战速决地好。
“你们敢!”劳赤大惊失色,他着实想不到自己报出了身份眼前这人还敢对他动手,宁渊倒还罢了,可齐公公一声功夫诡异莫测,他自问不是对手,现在又断了一只手臂,哪里还敢恋战,当即展开轻功,就想跃上一边的屋顶逃之夭夭。
“想得倒美!”结果他才腾身而起一般,便听见宁渊的冷笑,然后一阵机括扭动的声响从背后传来,他心中一寒,想也没想便强行扭过身子,一支弩箭惊险万分地擦过他的肩膀,带着一道血痕穿空而去。
劳赤脸色煞白,狼狈地落下身子,转身死死盯着宁渊手里的一架弓弩。
对方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有,看来今日是不能善了了,不然只要背对着对方,十有八九立刻就会中暗箭。
就算劳赤对自己的外功再有信心,也没有胆量靠着肉身去挑战弓弩的威力,这东西如果应用在战场上,可是连普通的皮盾都能穿透而过的。
齐公公也有些惊异地看着宁渊手里的弓弩,不过也没想太多,见劳赤停下了身子,顿时直追上前,劳赤只能勉强抬起唯一能用的手应对,两人再度战成一团。
可惜抡起武功,劳赤差了齐公公一截,如今又被废了一只手,完全是在被对方压着打,两三招之后,他胸前就连中了三掌,一口鲜血喷出,险些晕过去。
眼瞧着齐公公又是一掌运足了内劲地拍过来,此等生死存亡的关头,劳赤牙关紧咬,只能将心一横,竟不闪不躲,反而挺起胸口,任由齐公公这一掌再度拍到身上。
齐公公眼里滑过一丝诧异,出手却一点没手软,劳赤浑身一震,只感觉自己运劲提起来的外功都要被整个震散了,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顺着对方的掌心冲进胸腔里,险些将他心脉都要绞碎,他强忍着剧痛,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却借着齐公公这一掌的力道,飞身而去,朝高处掠去,同时双手护在胸前,戒备着宁渊弓弩的偷袭。
耳边又传来一阵机括声,劳赤一声冷笑,这回他做足了准备,只要挡下这一箭,自己就能脱身而走,同时身体立刻转向机括声传来的方向,摆开阵势严阵以待。
可是当他看到那个方向只有一小架弓弩摆在那里,却没有半个人影时,他心中一寒,暗道一声不好,就要转身。
“太迟了!”一声仿佛九幽传来的话语在劳赤身边响起,一道寒芒在他眼前闪过,绕着他的脖子转了个圈,他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那颗硕大的头颅就滴溜溜地从脖子上滚了下来,接着小三一般的身躯失去重心,砸在了地上,激起一圈尘土。
宁渊甩掉宝剑上的血迹,到这时,他才松下心来,并且还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劳赤的尸首。
他原本没想过要取这人的性命,只是今日的一切实在是同他预料中的不一样,但最后演变成这一步,劳赤死了,却也等于是解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你居然会有军队中才有的暗弩,胆子不小,可知此事要是传扬出去,谁都可以将你拿下治罪。”齐公公走上前,有些语气不善道。
“公公言重了,小人相信公公不是嘴碎之人。”宁渊乖乖行了一礼,他吃过这老太监的亏,自然要严谨一些,那暗弩是他找赵沫要来以防不备之需的,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本公公正想问你,你竟然敢利用本公公,胆子真是不小。”齐公公并没有给宁渊摆出好脸色,“我不管你同这劳赤有什么恩怨,居然敢将本公公也一同算计进去,让我当了你一回打手,你以为此事就能这般算了吗。”
齐公公在长公主身边多年,早成了人精,自然从劳赤和宁渊的三言两语之中就明白过来,自己纯粹是被宁渊当成了对付劳赤的棋子。
宁渊低眉顺眼道:“公公莫动怒,今日之事也确是小人不对,这劳赤虽然身死了,身上还有好几百两银子的银票,公公尽管取走好了,也算是补偿,小人分文不要。”
“银票?”齐公公笑了一声,“大夏郡主身边颇有身份的护卫死在了我手上,这事可不小,你也不怕我为了保守秘密,同样一巴掌了结了你。”
“公公可从来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何以说出这样的话。”宁渊好像一点也不担心,心平气和道:“何况小人方才也说过了,此事小人同样参与其中,就算是为了自保,也不会走漏半点风声,这人的尸体我也会处理得干干净净,公公尽管放心。”
“我不是草菅人命之人?你这小子莫不是忘了,当初你险些可就死在了我手里。”齐公公露出有些奇异的表情。
“公公此言差矣了,那时的事情,我虽然剧毒加身,神志不清,可也依稀记得,是公公喂了我一颗解药,我才能苟延残喘地活下来,公公不惜违背长公主的杀令也要行此事,也算对小人有再造之恩,小人至今铭记在心。”宁渊一五一十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也罢,若非你修炼的功法与本公公有些渊源,本公公也不会冒着大不讳救你,今日了结此人,也是为了避免他日麻烦缠身,若不是方才我下手重了些,断了他一臂,知道此事无法善了,才不会瞎搀和你等之间的恩怨,现下你将此处处理好便是,记住,今日之事如果走漏了半点风声,后果你明白的。”齐公公一拂袖,好像没心思在同宁渊说下去,检查了一番动手之后便被他扔在一边装有玲珑塔的小木盒,见里边的东西完好无恙,才点点头,转身走了。
宁渊目光重新落到劳赤的尸首上,到这时,他的心绪才真正平复下来,其实从一开始,他并没有想过要将劳赤的性命了结,他一早便知道齐公公喜欢收集珍奇的东西,也看上了那尊玲珑塔,于是才摆下了这一局,目的便是让金玉郡主他们同长公主身边的齐公公产生些争执罢了,长公主和金玉郡主完全是一路性子的人,双方一旦扯起皮来,自然能让宁渊他们有机可乘,破除掉呼延元宸的窘境。
只是想不到,这劳赤也太跋扈了些,最后居然起了杀人越货的心思,惹得齐公公惊怒还手,将尾随在后的宁渊看得吓了一跳,不过见事情演变成了这样,而劳赤显然不是齐公公的对手,宁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劳赤灭杀了,没了这一员猛将的压制,呼延元宸困局自然可以迎刃而解。
没有再多想,宁渊立刻用秘法联系了等在附近的周石,动作迅速的将现场收拾得干干净净,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这处小巷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就算有人路过,又哪里会知道在其那一天夜里,大夏声名赫赫的劳统领会阴沟里翻船地在此处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金玉郡主贴身护卫劳赤失踪的事,在华京里卷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
听闻那位郡主殿下因此震怒,甚至入宫向皇帝要人,大周皇帝显然不会任由他这个小丫头胡闹,连见都没见他,但也明白这件事含糊过去不好,还是下了口谕,指派京兆尹协同刑部彻查此事。
一个大活人莫名其妙不见了,这让京兆尹颇为棘手,却也不能不查,于是以免在城内贴告示寻人,一面派人探查,结果查来查去,最后查到了宁渊的身上。
因为按照金玉郡主所言,他身边的那劳护卫是在由宁渊领着去买东西之后才没了踪影。面对京兆尹的查问,宁渊只说那晚他带着劳赤买到东西后,因为天色太深,他们便分道扬镳了,对于这样的供词,京兆尹纵使怀疑也揪不出错,他甚至还想盘问他们买东西那家店的掌柜,可惜等查到掌柜身上时,那家名叫奇屋的店铺早已关门大吉,掌柜不知所踪。
线索原本就这样断了,正当京兆尹苦恼该如何交差时,忽然又有人证冒出来,说见到过画像上类似的大汉在四皇子府周围出没,京兆尹听闻后,立刻在四皇子府周围展开搜索,果然在距离皇子府不远处的一口枯井里,找到了劳赤脑袋分家的尸首。
这回事情便闹开了,所有矛头顿时指向了四皇子府,而四皇子差人杀了金玉郡主身边的护卫,再抛尸枯井之类的八卦也在一些官员当中议论了开来,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是真的一样。
毕竟也不乖别人会这样想,四皇子司空旭会被皇帝下旨关在府中思过这么久,还一直没有赦令,可不光是一个“天煞孤星”的愿意。大周皇帝天纵英才,其实对这类命格之说不怎么相信的,当初责令司空旭思过,也不过是宫内和民间流言蜚语太多,皇帝要平息物议而已,可是等庞松意外伏诛之后,一个不算大但绝对不小的事情爆了出来,让皇帝原本打算风头过了之后就放司空旭出来的想法立刻打了水漂。
负责抄家的京兆尹在庞松府邸里,发现了许多他秘密同大夏皇宫往来的书信,其中还数次提到了四皇子司空旭,甚至还有当初永逸王爷来朝时,发生的大殿刺杀事件始末,皇帝看见这些东西后震怒非常,但庞松已然伏诛,而又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司空旭确实有参与此事,皇帝恼怒之下,只能继续将司空旭在皇子府里拘着,不允许他出来走动。
结果现下从夏朝来的劳赤忽然死在了皇子府附近,就不得不引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了,甚至还有想象力丰富的,将整件事凑出了个大概来,说司空旭同大夏早有勾结,密谋造反,结果事情随着庞松的身死而暴露,便让司空旭歇了菜,结果劳赤这位大夏统领又找上门游说,鼓动司空旭继续同他们合作,甚至不惜以抖出司空旭与他们大夏皇室早有往来之事相要挟,司空旭为了封住劳赤的嘴巴,只能杀人灭口,然后将尸体丢在了枯井里。
整个故事起承转合说得一点不突兀,让许多人都信以为真,其中就包括那位金玉郡主。
皇帝见劳赤已然身死,虽然死在了四皇子府旁边,却也不能说明此事就是司空旭干的,且又没有其他的证据能找到凶手,便让京兆尹草草结案了,可慕容玉却不愿意就此善罢甘休,劳赤是他的护卫,如今莫名其妙死了,打的是她这个金玉郡主的脸,何况劳赤也是自己长姐,夏太后的亲信之一,这般稀里糊涂的他回去也没办法向夏太后交代。
当然给慕容玉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去寻皇帝的晦气,于是便只能来找司空旭的麻烦了。
“殿下,金玉郡主又来了。”死气沉沉的四皇子府里,一个下人胆战心惊地对房间里一名白衫男子说话。
男子原本有一张俊逸出尘的面容,如今脸色却白得像鬼,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不说,眼睛里密布的血丝和眼睑下一大片的乌青,都能充分表明这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
“殿下……”那下人又道了一句,想着如果四皇子再不回应他,他就立刻告退离开,省得莫名其妙成了眼前这位殿下的出气筒。
同时他心里还在嘀咕,自从庞大人身死,而四殿下被软禁在府中以来,精神状态便一日不如一日,脾气也变得喜怒无常,在他之前,曾有三个下人服侍过司空旭,最后却都因为司空旭的暴戾,全都死了,所以他才会如此战战兢兢的,生怕引得司空旭不快,为自己招来祸事。
如今的四皇子府看着是气派,却简直像个迟暮老人一样虽是都会垮台,原本的亭台楼阁长了不少杂草,四处脏污也不见人打扫,偌大的院子里更是看不到什么下人,实在是出事以来,他们伺候不来这位四皇子的脾气,被赶走了好多人,而新人又不敢进来,如今除了司空旭的几个贴身侍卫,就只有他们寥寥数个下人打理全府的饮食起居了。
他甚至相信,哪天四皇子府突然垮台了自己都不会意外。
“让她滚。”原本坐着没有声音的司空旭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不行啊殿下。”下人哭着一张脸道:“如果被皇上知道您这般对待大夏的郡主,皇上会生气的,何况那金玉郡主也不是第一次过来了,他就算要硬闯,咱们也拦不住……”
“我司空旭的府邸难道如今已经失势到连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胡乱闯了吗!”司空旭忽然一声大喝,着实吓了这下人一跳,他唯恐司空旭怪罪自己,立刻维诺地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放肆,我堂堂一国皇子,何以会落到如此地步……”明明下人已经走了,司空旭像在对别人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似乎有些神志不清。
“殿下,该用膳了。”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高峰一言不发的,拎着一食盒饭菜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2章司空逃难
“你来了。”司空旭听见高峰的声音,神色才松了松,“让你去查的事情,可有眉目了?”
“属下无能。”高峰放下食盒,低语一句,“实在是那尸体出现得突兀,事情并无进展。”
“哼,能神不知鬼不觉在我府邸边上动这样的手脚,想来也不会轻易被你们查到。”司空旭轻哼了一声,转过身看着小桌上的几样饭菜,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高郁从食盒里端出来的菜式不少,足有三四碟,但却显然没什么好菜式,都是针菇拌豆腐,拍黄瓜,腌榨菜之类,看不到一点荤腥。
“厨房里已经没有肉食了,若是再不拨银子下去,只怕连这些素食都没有了。”高郁低声道,“属下这次过来,便是想问问殿下,何时能派发银子下去,毕竟府里有些下人还欠着月例未曾给。”
“这种事情去问管家,问我有何用!”瞧见那些菜,司空旭胃口全无,心底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殿下你忘了?”高峰却道,“管家一个月之前就被你赶出去了。”
司空旭一愣,这才想起来,一个月前管家惹恼了他,已经被他下令乱棍打出了皇子府。
“那每月给我们派发下来的例银呢!”司空旭问道。
“自从殿下被禁足开始,内务府便将殿下你的例银缩减了大半,此事属下曾询问过,说是皇后娘娘的意思。”高峰顿了顿,“剩下的那些,要维持基本开销都是勉强,别说殿下在外边培植的那些暗部,都需要银子……”
司空旭一摆手,示意高峰自己知道了,不必再说下去。
他原本是不会落到这般窘迫的田地的,纵使内务府在皇后的授意下缩减了他这个皇子的用度,他从前也暗自存下了不少家底,可自从月嫔出事后,司空旭为了以防万一,开始大幅度扩大自己属下的暗中力量,大把的银子花下去,早已将他掏空,他原本培植那些力量是想给自己多储备一张底牌,结果力量还未成形,他和庞松又先后遭了秧。
高府许是知道司空旭心情糟糕,没再说话,司空旭阴郁地看了桌上的饭菜一眼,终究是抄起筷子,勉强吃了几口。
便在这时,远处的院子当中一个穿着火红色皮裙的娇俏身影大步而来,之前才离开的下人唯唯诺诺地跟在那身影旁边,一副想拦又不敢拦的模样,嘴里还不停道:“郡主,我们殿下说了不方便见你啊郡主,你何必……啊!”
那下人一句话还没说话,就被金玉郡主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根马鞭抽在了脸上,半张脸立刻鲜血淋漓,疼得倒在地上直哆嗦。
“呱噪!”狠狠瞪了那下人一眼,慕容玉收起马鞭,脚步也不停,认准了方向,刚好看见坐在房门大开的房间里,阴郁地看着自己的司空旭,便大步上前道:“你就是四皇子?”
他虽然没有见过司空旭,可以她的眼界谁是这里的主子好歹也是看得出来的。
司空旭眉头皱得死紧,这人不用多猜,肯定是最近那位接二连三上门烦他的金玉郡主了,不过他却想不到,这人居然如此放肆,别人的府邸都敢硬闯。
“郡主当真是好大的胆子。”司空旭不冷不热道:“此处是四皇子府,不是集市,你这般不请自来的强闯进门,就不怕我将你直接拿下治罪吗!”
“拿下我治罪?好啊,有本事尽管来拿好了!”见司空旭这般同自己说话,慕容玉娇笑了几声,“这位四殿下,你别当本郡主不知道,如果这里是其他皇子殿下的府邸,本郡主也许真的不会有胆子乱闯,但是你不一样,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你不招你们皇帝陛下喜欢,你拿下我,看最后你们皇帝是治我的擅闯之罪,还是治你对他朝贵宾不敬之罪!”
慕容玉说的没错,她便是算准了司空旭失势,才敢这般直接闯进来,不过她也有些脑子,将她一道带来的护卫都留在了外边,只有自己单枪匹马闯入,毕竟以自己一个女儿家,身份又尊贵,擅闯一个失宠皇子的府邸不会是什么大事,可带着护卫一起闯意义便大不一样了,她也不敢惹祸上身。
听见慕容玉的话,司空旭脸色更加阴沉,而慕容玉却得寸进尺,直接走到了他的房门口,将手一伸,用一种十分不善的语气道:“本郡主来只有一件事,请殿下将谋害了劳统领的凶手交出来,越快越好!”
“不知所谓!”司空旭一把将手里的筷子扔出去了,“本殿早已说过,你身边人身死与本殿没有半点关系,你三番两次找本殿要凶手是个什么道理!”
“我说四殿下,你打量着蒙谁呢。”面对司空旭的否认,慕容玉显然一点都不信,“劳统领好端端的,莫名其妙死在了你府邸旁边的枯井里,偏偏那口枯井离你们皇子府的偏门又没有几步路,若不是你手下的人干的,又会是谁?”
“凭他是谁,总之此事和本殿毫无半点关系,郡主若是再在这里胡搅蛮缠,休怪本殿无情了。”司空旭喝了一声,“高峰,送客!”
高峰低头称是,就要上前去拉慕容玉,却被她一下躲开,同时尖叫道:“把你的脏手拿开,敢碰本郡主,找死么!”
高峰一愣,似乎果真对这位金玉郡主的威胁有些胆怯,缓缓收回了手。
“四殿下,本郡主便将话摆在这里,今日若是拿不到犯人,本郡主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走的。”慕容玉整个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其实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也根本不愿意这样强出头。
谁让她在大周已经逗留了这么久了,不日就要反朝,如果在回去之前还找不到谋害劳赤的凶手,她自问没有办法承受夏太后失去了一员猛将而降下来的怒火。
在没有其他线索的情形下,她也只能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四皇子府上,并且已经在之前来过许多次找司空旭讨要凶手,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眼见回返之期临近,她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再次被司空旭拒之门外后,她没有像之前一样退去,而是闯进了皇子府来。
原本她还有些发虚,毕竟就算外边人人都说四皇子失宠,可到底还是一国皇子,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太过,可入了皇子府后,看见这四周杂草丛生,脏乱不堪,连下人都没有一个样子,他立刻就放心了,一个日子过得如此凄凉的皇子,有什么可怕的。
“本殿已经说过了,无人可交!”司空旭太阳|茓上都浮现出了几根青筋,苍白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暗红,“高峰,本殿让你将这个胡搅蛮缠的家伙弄出去你没听见吗!”
“谁敢动本郡主,本郡主就要他人头落地!”慕容玉一声娇吒,直喝得高峰脸色古怪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今日也豁出去了,无论如何都要逼得司空旭交出一个“凶手”来,让自己回去好跟夏太后交差。
“哐当!”司空旭忽然双手一震,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了。
慕容玉下了一条,看见司空旭大步走到自己面前,用力扯住了自己的胳膊,惊呼一声,“你要做什么!”
“送你滚出去!”司空旭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毫不留情地扯着慕容玉的胳膊便往来时的路上拽,
慕容玉手腕被司空旭扯得仿佛要撕裂了一样疼,她一路是娇生惯养起来的,哪里受过这种罪,当即尖叫连连,“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即刻进宫控告你欲对本郡主不轨!”
司空旭的脚步骤然停下了,回头望着慕容玉,眼神闪烁道:“你方才说什么?”
“哼,你怕了?”慕容玉误以为司空旭停下脚步是准备向自己妥协,立刻道:“本郡主告诉你,你现在立刻交出凶手,本郡主还能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然本郡主即刻入宫,告诉你父皇你打算非礼于我,看你父皇会如何待你!”慕容玉越说越盛气凌人,“一个活得如此窝囊的皇子,也敢跟本郡主动手,你也配!”
慕容玉刚说完,便察觉司空旭原本铁箍子一样攥着自己的手忽然间松开了,她立刻将自己的胳膊抽回来,望着白皙皮肤上那红得都有些范青的五指印,一面轻轻吹起缓解痛感,一面用讥讽的语气道:“这样才像话,你现在的日子已经如此难过了,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呢,只要照本郡主说的做,说不定本郡主还能在你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至少多派两个人来清理清理你这满院子的杂草。”
说到这里,慕容玉见司空旭没出声,又继续道:“其实吧,本郡主也没有要逼你的意思,可劳统领死得不明不白,就算跟你没关系,但尸首又是在你府邸边上被发现的,你总得给本郡主一个交代,也是让本郡主回去之后好向太后娘娘交差,不然的话……呃!”慕容玉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掌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接着骤然缩进,将她剩下的半句话死死卡在了喉咙里。
她惊恐地抬起眼睛,对上的是司空旭一双通红的,仿若癫狂一般的眼睛。
“什么叫活得窝囊?谁么叫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你说,你继续说啊!”司空旭整张脸都是异样的潮红,嘴角挂着邪魅不已的笑容,眼睛里满是疯狂之色,“你是在看不起本殿吗?那本殿告诉你,但凡是看不起本殿的人,都必须死!必须死!”
“不……救……”慕容玉痛苦地挣扎着,可又哪里是练过武的司空旭的对手,秀美的脸蛋扭曲得完全变了个样子,她大张着嘴巴,颤抖着朝不远处的高峰伸出手,似乎想让高峰去救她,因为窒息,她整张脸都泛起了一层青色,眼球更是近乎吐了出来。
高峰显然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司空旭好像疯了一般,看样子竟是真想将金玉郡主掐死,他急忙上前一步,想阻止司空旭这疯狂的行径,但一步之后,他目光忽然闪了闪,表情略微挣扎了片刻,不光没有再上前,反而又将迈出的一步收了回去,低眉顺眼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看不见眼前发生的一幕一般。
慕容玉彻底绝望了,除了悔恨,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不该将所有的护卫都留在外面的。
紧接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响起,她便堕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
看见慕容玉大睁着眼睛的头颅屋里地软倒在了一边,司空旭依旧一点没有要放手地打算,一件癫狂地一面用力一面嘶吼,仿佛当真是中邪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等高峰上前,不知在司空旭耳边唤了多少声后,他一双眼睛里的血红色才缓缓退了去,接着愕然地一松手,慕容玉的尸体便软绵绵地倒在了他身前,她脑袋以一种奇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脖子已然被巨力拧断,脖颈的皮肉乌青中甚至泛起了一丝黑色,表面也浸出了血珠。
司空旭愣愣地看着慕容玉的尸体,一脸退了两三步,脸上的狂色一扫而空,变成了一副惊慌的表情,“这……这……”
“殿下!你刚才……”高峰关切地迎了上去,“你突然就对郡主出手,属下阻拦都来不及,如今郡主已死,这该如何是好……”
“我……我也不知道……”司空旭脸色重新变为煞白,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依旧不能接受自己做出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新的,她一直说我活得窝囊,我只是想让她闭嘴而已……我真的只是想让她闭嘴……”
这么多年,司空旭大概是头一次体会到如此惊慌的感觉,甚至在知道庞松被抄家,牵扯到叛国的信件被送入宫中后,他都未曾这般恐慌过。
至少那种没有直接牵扯到他的事情,他可以用各种手段脱罪,而现在,那个大夏来的金玉郡主却活生生死在了他手里。
他已然失了圣心,如果这件事再被发现,那么皇帝为了平息大夏的怒火,当真将自己赐死都是有可能的!
“我不能死,不,我不能死!”司空旭满脸大汗,忽然间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竟然理也不理慕容玉瘫在那里的尸首,迅速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慕容玉带来的护卫们在四皇子府外足足等了有两个时辰,依旧没见着自家主子出来,一个个便都有些忐忑起来。
终于,领头的侍卫呆不住了,郡主迟迟不出来,难不成今日是要在这府邸里歇下不成,于是他上前叩门,打算找个下人出来询问一二。
可是叩了半晌,里边却静悄悄的,一点应门的声音都没有。
到这时,侍卫们终于觉察出不对了,也不再避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接二连三地跳过院墙,进入了府中。
这些侍卫也心知肚明,若是郡主无事,这擅闯皇子府的罪名郡主自然会替他们担下来,若是郡主出事,那么他们闯与不闯都是死路一条。
可一跃进四皇子府的院墙后,这些人就都傻眼了。
因为眼前的一幕实在难以和所谓的皇子府扯上边,杂乱不堪,杂草丛生不说,竟然连一个下人的影子都没有,四面八方静悄悄的,院落里零散分布的小池塘中,飘着许多死鱼,好像这府邸已经许久没人住过了的样子。
几名侍卫一面戒备着,一面往前搜寻,一路上都不曾有半个人影出现,忽然间,其中一人一声惊呼,迅速朝前跑去,其他人循声一看,也全遭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他们的主子金玉郡主,就躺在前方的地上,周身上下半点动静都没有,俨然已经没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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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京城里都要吵翻天了,也就你这里最清净。”赵沫推开宁渊家的院门,对着院落中正不断用饵食逗弄着雪里红的二人道:“金玉郡主死在了四皇子府里,此事你们可知道?”
“昨夜我就知道了。”宁渊应了一声,顺道看了身侧的呼延元宸一眼。
劳赤一身死,能掣肘呼延元宸的力量立刻荡然无存,他便立刻带着闫非从驿馆脱身了出来,毕竟劳赤此行,将他原本身边的力量扫荡一空,连闫非都给看管了,如今劳赤纵然已死,可驿馆里上上下下却都不是自己的亲信,呼延元宸自然不愿意在那里多待,于是便堂而皇之的到宁渊家登堂入室了。
当然,知晓劳赤居然是死在了宁渊和那位齐公公手上后,呼延元宸着实诧异了一番,并且也从头到尾向宁渊解释了自己一直将境况瞒着他的目的,宁渊虽然气恼呼延元宸如此不信任自己,但想到劳赤势盛,也多亏了有齐公公出手才能将它收拾掉,不然若劳赤得知自己与呼延元宸的亲密关系,想要为了金玉郡主将自己了解掉,自己恐怕还真的挡不住,呼延元宸此番作为全是为了护住他的安慰,他便也没有再继续责怪对方。
将一些纠结的地方解开之后,有那么一段日子没见的两人在重逢之喜下,自然而然地开始温存起来,呼延元宸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第二次便在宁渊的配合下顺风顺水,更是一次难解心头渴,便在后来的几天里接着又来了许多次,弄的白日里在儒林馆,许敬安都会问宁渊,近来公务是不是太过繁重了些,怎的走起路来如此僵硬。
对于这样的询问,宁渊在羞愧之下,也只能一笑而过。
有关金玉郡主昨日在四皇子府身亡的事,昨天晚上呼延元宸就不知通过什么渠道得到了消息,并告知了宁渊,也让宁渊诧异了许久。
他通过高峰,将那劳赤的尸首神不知鬼不觉地丢在了四皇子府旁边的枯井里,目的一是为了转移视线,二自然是打算让金玉郡主去同司空旭扯皮,以进一步打击那位四皇子,可他着实想不到,金玉郡主居然会死在了皇子府里。
在他的记忆中司空旭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根本不会做出如此冲动之事,所以他才觉得奇怪。
宁渊当然不会知道,司空旭或许曾经城府很深,但在接二连三的逆境打击之下,心绪上的承受极限早已经到了边缘,尤其司空旭又素来自视甚高,自尊心颇强,在心绪原本就起伏不定的情形下,又被金玉郡主接连奚落,怒骂窝囊,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才突然之间癫狂起来,失手将金玉郡主掐死了。
这一切,虽说也有宁渊的算计在内,但说成是金玉郡主在自寻死路也不为过,若不是她对司空旭多番诋毁,也不会让他神智失控发生这样的惨剧。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赵沫表情有些扫兴,凑到二人身边,“那你可知道四皇子殿下的动向?”
宁渊表情一动,转过身来,“这我倒不知,怎么了,他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皇上总是要给夏太后一个交代的,难不成还要包庇?”
“包庇?那倒不会,皇上现在也暴跳如雷,四处调兵遣将要抓出这个不孝子呢。”赵沫笑道:“昨天四皇子府里就已经人去楼空,连下人和侍卫都没了影子,想来是那位四殿下明白出了这样的事情,以自己目前的处境难逃杀劫,为求自保而逃之夭夭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3章呼延回朝
“你是说,四殿下逃走了……?”
“可不是,偌大的皇子府人去楼空,连下人都散得干干净净,却有许多值钱的东西没被带走,想来也是知道大事不妙,为求保命走得匆忙。”赵沫一面说一面摇头,“堂堂一国皇子,做出这样的糊涂事,愿意抛下一切保命离开,也算是十分有魄力了。”
说完,赵沫看宁渊没什么反应,接着道:“我先下奉了皇命,要领着一队守城军在华京周边展开搜寻,此番是顺道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便先走,不然动作慢了些,被人指有负皇命就不好了。”赵沫又对呼延元宸点头示意了一下,转身便匆匆去了。
“在想什么,这样出神。”呼延元宸走到宁渊身边,“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憎恨司空旭,可事已至此,就算他最后能逃出生天,这辈子也不会再复有皇子这样尊崇的身份了,你却好像不甚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唏嘘罢了。”宁渊回过身,“那位四殿下一辈子争名逐利,谋算了这样久,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也许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到。”
“怎么看你的模样,倒像是在同情别人。”呼延元宸笑着将手放在宁渊头上,帮他正了正用来束发的玉筒,“你这样在意别人,倒让我有些醋了。”
“我若是不在意你,何必为了把你从驿馆里救出来,自找麻烦要去算计那个劳赤?”宁渊默默翻了一记白眼,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只是现下金玉郡主突然身故,你身为大夏的王爷,我猜要不了多久,皇上为了弥补这件事造成的风浪肯定会召你入宫去问话,你还是早作准备,想一想该如何应付为好。”
“这都不是大事,我想你们皇上早已瞧出来了我同夏太后不对路,就是个闲散王爷,应当也知道找我去同夏太后那边说和全无用处,不过大周现在国力不弱,想来也不会惧大夏什么,顶多赔些银子了事。”呼延元宸脸上露出无足轻重的表情,“说真的,若非有些理由在身,我当真连这王爷的包袱都给卸了,自此长居在大周做个平头百姓再好不过。”
听到呼延元宸忽然提到一个什么“理由”,宁渊刚想多问一句,院子外边又传来了马蹄声,接着闫非推门走了进来,遥遥便道:“少主,方才宫里有公公来传话了,皇上召你入宫。”
宁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拍了拍呼延元宸的肩膀,示意他快些去,呼延元宸也无奈地耸了耸肩,又嘱咐了宁渊两句,才领着闫非策马而去。
宁渊觉得有些乏了,回身朝屋内走,准备小憩片刻,周石却从后门的方向绕了过来,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对宁渊道:“少爷,有客人。”
“既然有客人,何不请进来。”宁渊好奇地看着他。
“少爷你还是随我去看看吧。”周石道:“那客人不愿意进门,你见到他,就明白了。”
宁渊心里咯噔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点点头,没有多说,一路随着周石绕到了后门的位置。
那里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穿着最平常不过的麻衣草鞋,背着行囊,戴着斗笠,让人看不清真容,露出来的一双手手指袖长,骨节宽大,可以看出是命练家子。
或许是听到了脚步声,男子转过身来,抬起头,露出一张与宁渊有过数面之缘的脸,只是此刻望着宁渊的表情有些复杂。
“高峰。”宁渊低声唤出了他的名字,同时挥挥手,示意周石先离开。
“宁大人。”高峰微微一点头,“原本我已经打算要离开京城了,可思虑之下,还是想来同你辞行一声。”
“你我本也不算熟稔,又何以要来向我辞行。”宁渊不动声色道。
“原则上或许是这样,可若不是宁大人你,我也无法知道我那些兄弟的家人们都遭遇了什么,更没有办法替他们收敛入土为安。”高峰一面说着,一面露出感激的神色,好像当真是来向宁渊道谢一般。
“你现在既然在这里,那四殿下呢?”宁渊问了一句,“他离开时,没有带着你一起走吗?”
“四殿下原本是想让我同他一起出逃的,我找了个借口要替他料理剩下的事务,才留了下来,我想他大概也看出来我不会陪着他一起走,才没有勉强。”高峰笑了笑,“或许那时候四殿下已然有些怀疑我了,只不过要忙着逃命,没有机会再追究我了而已。”
“你对他一直忠心耿耿,算是个难得的忠仆了,就算知道了他那等令人发指的恶行,也愿意在一些事情上协助与我,却自始至终不肯彻底背叛他。”宁渊模样有些唏嘘。
“四殿下对我到底有着救命之恩,若是没有四殿下,只怕我早就成了路边一具冻死的枯骨了。”高峰道:“这份恩情不能不还。”
宁渊露出一丝讥笑,“就算你知道了你的亲人早已尽数死在了他手上?”
高峰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宁渊没有再说话,只幽幽叹了一口气。高峰在司空旭身边效力十数年,可以说是陪着司空旭长起来的,最亲近的心腹,而司空旭面对这样的心腹,出手却毫无顾忌。高峰本是孤儿,在效忠司空旭后,曾托司空旭寻找过自己的家人,司空旭答应之后,一直以没有消息为由推脱,其实事实是司空旭的确找到了高峰的亲人,但是却因为看中高峰的能力想留在身边,不愿他知晓亲人的消息之后会萌生去意,便一不做二不休,将高郁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尽数在暗地里杀害了。
只是做出这些事情还不算,这些年里,司空旭为了约束自己的手下心腹,都会告诉他们,如果有一天,他们为自己办事的时候不幸身死,那么他司空旭会以儿子的身份,替这些属下为父母养老送终,他身为皇子,却能做出这样的承诺,自然让手下的人大为感动,也心甘情愿地为他卖命,可是那些人压根不知道,一旦他们身死了,司空旭唯恐这些人跟他们的家人说过一些有的没的,泄露自己的秘密,都会通过一些被他收买了的山匪,伪造成土匪劫杀的模样,将那些人的亲人尽数灭口。
这些事他一直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也自问不会有人知晓,还是宁渊上一世作为他的枕边人时,无意间探听得到。
起初他通过送迷信的方式,将这些消息告诉司空旭最为心腹的高峰,高峰一开始自然是不相信的,但多少也生了些疑窦,按捺不住之下,便悄然探查了一番,当证实了宁渊所言一切属实之后,他无比震惊了一段时间。
自己的亲人便也罢了,他虽然难过,可也知晓父母是因为弟弟的出生才将他抛弃,虽然难过,却对司空旭没有多少憎恨,但别人的亲人却不同。他们这些在司空旭手下的侍卫,整日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早已情同手足,而他作为侍卫头领,更看重自己的兄弟,也随着司空旭一并答应过他们,若他们当中有人身故,自己会同四殿下一起,为他们的父母养老送终。
这些年,高郁不是没有担心过那些身故属下的亲人状况,却每次都被司空旭以他照顾的很好,不用高峰多加操心给挡了回来,现下知道了事实真相,简直让高峰睚眦欲裂,觉得自己万分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弟兄,也头一次体会到了司空旭那副翩翩君子外表下内心的狠毒。
但他纵使恨毒了司空旭,顾念着从前的救命之恩,即便答应在某些事情上帮衬宁渊一二,却也从未真正做过背叛之事。
那日看着金玉郡主就要死在司空旭手上,他原本是可以阻止悲剧发生的,但是奇异的,他并没有上前阻止。
因为那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或许似他一个从四皇子府里解脱的机会。
他没有办法主动背叛,但若是司空旭自己做下了不可饶恕之事,地位不再,便代表着他这个护卫,也能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司空旭抛弃身份,仓皇出逃,无意再未司空旭效命的他,自然也堂而皇之地踏出了皇子府。
“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宁渊想了想,还是问。
“不知道,也许会回乡,也许久这样四处流浪了也说不定。”高峰道:“我这份自由,说到底还是得蒙宁大人所赐,便想着来向你辞行,现下该说的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
说到这里,高峰顿了顿,好像不确定版问了一句,“你一直不问,是一点都不好奇四殿下的去向?”
“他的去向,我好奇作甚。”宁渊失笑,“只希望从此两不相干,不要再互找麻烦就好。”
高峰点点头,回头走了两步,却又像是不放心一样又侧过脸来,还是道:“我虽不知道四殿下到底去了哪里,但隐约觉得,他应该回去大夏,若当真如此,只怕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说完,高峰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只留宁渊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睛,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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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人觉得奇异的是,原本人人都觉得金玉郡主身死会让大夏太后暴跳如雷,朝臣都在议论该如何弥补此事以维系两国间的安宁关系,可当消息传过去之后,整个夏朝皇室却一片风平浪静,甚至夏太后还亲自修书一封来了我朝,称自己虽然因为小妹身故而痛心疾首,却也不愿为了此事而让两国大动干戈,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予追究。
不过夏太后也在书信里提及了一点,慕容玉身为金玉郡主,乃是大夏皇亲,就算客死他乡,尸首也应当返朝入土为安,是断然不能葬在他国的,而护送其遗体的人选,交给谁夏太后都不放心,特地点名依旧滞留在大周的永逸王爷亲自来处理此事,并且还说,永逸王爷一去大周如此之久,也应当回去,好好向夏帝述职才是。
对于这样的要求,皇帝根本没有反对的道理,一面赞叹夏太后胸襟宽广的同时,一面嘱咐呼延元宸好生将金玉郡主的遗体送回燕京,还特地下旨拨付了一大笔的金银财宝同行,当做是个夏太后的回礼。
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从身份上来说,还是责任上来说,呼延元宸都是推无可推的,只能应下,实在让他有些懊恼,刚觉得有些安定下来,看情形竟然又要同宁渊分别了。
宁渊却看得很开,他早已料到夏太后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放过呼延元宸,未免鞭长莫及,多少会逼着他回朝,只是没想到会用这样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实在是再正大光明不过了。
天气并不凉快,未免尸身腐坏,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得相当迅速,在呼延元宸启程的前一天,宁渊在院子里摆了一桌小酒同他饯行。
当真是一桌“小”酒,半大的桌子上,一壶酒,两个人,三叠菜,除此之外再没有半个人影在场,就连素来喜欢凑热闹的宁馨儿,也被唐氏拎回屋子里睡觉了。
两人面对面坐着,长久没说话,半晌之后,宁渊才替呼延元宸满上了一杯酒。
“你当真不随我一同去?”呼延元宸终于像是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
知道自己将有此行后,呼延元宸便来找过宁渊,言下之意是让宁渊陪着他一起去大夏走一趟,省得分隔两地的相思之苦,不想却被宁渊拒绝了。
“我现下有官职在身,又如何能随便远赴他国,而且就算我去了,不光不能帮你的忙,搞不好有些事情还会扯你的后腿。”宁渊笑道:“我便在此处等你就好了,你不是已有打算,此去燕京,便向夏太后说明自己不欲参与皇权争斗之事,彻底做一个闲散人之后,再回来么。”
“就算我有此想法,也不见得太后会如我的意,只怕此番前去,一番扯皮是免不了的了。”呼延元宸露出一丝苦笑,“我对夏太后的性情虽说不是十分了解,却也知晓她速素来的行事方式,只怕就算我言明了自己的意愿,她也不会相信。”
“那你……”
“你放心,虽是如此,但她就算要对付我,也不会明目张胆地做出什么事情来,而那些阴谋诡计,我自诩还是能对付一二。”对于宁渊眉宇间的忧色,呼延元宸反而安慰道:“过去我多少也帮你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你变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么。”
宁渊这才摇了摇头,好似默认了呼延元宸的说法,不再言语。
伴随着酒香月色,这一夜的斗转星移,悄然逝去,当天色刚现出一抹鱼肚白的时候,呼延元宸已然穿戴整齐,走出房门时,特意回头望了一眼。
宁渊背对着他躺在床上,似乎依旧在熟睡,露出来的脖颈处留有不少红痕,不难看出二人昨夜的春风数度,周石已然守在门口了,他知晓二人的关系,对于这一幕也并不诧异,呼延元宸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然关上门,然后低声吩咐道:“你少爷昨夜有些累了,便让他多睡片刻,晚些再叫他起来吧。”
周石立刻点头称是。
一个外族王爷的回朝,送的又是一具尸首,自然没有什么排场可言,更不会大肆宣扬,当那一队马车出现在城门口的时候,还有不少早起的百姓在远处指手画脚,猜测这是一群什么人。
呼延元宸披着狼皮披风骑马走在最前方,领着队伍缓步除了城门,上了官道之后,再缓缓加速,一行人很快便成了一溜看不清的小点,消失在华京北方的官道上。
他们无人回头,自然也不会知晓,就在他们身后的城头上,宁渊披着外袍驻足远眺,目送他们直到看不见的远方,雪里红在他头顶不住盘旋鸣叫着,衬着东方正冉冉升起的朝阳,显得寂寥又苍凉。
三个月后。
周石骑着一匹快马,在山野间的小路上飞驰,脸上神色十分紧张,背后还背了一个小包袱,仿佛在急赶着什么。
马儿已经撒开了蹄子,俨然将速度拉扯到最快了,可周石好像依旧觉得慢一般,又用力抽了几马鞭,马儿一声长嘶,速度竟然又奇异地快上了一分。
也不知策马了多久,一人一马终于下了官道,开始走起了山路,山路婉转,速度自然不比一开始的奔驰了,周石急得脸颊上都冒出了汗,好在山路并不长,当马儿绕过一个山窝后,周石竟然连缰绳都来不及拉,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急冲进了不远处山壁上一丛茂密的灌木里。
这丛灌木从外边看不出名堂,但是周石钻进去后,里边竟然别有洞天,原来这丛灌木恰好挡住了山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闪动,钻过那山洞,周石眼前豁然开朗,已经是个静谧的山谷,几间青竹屋搭在山谷中央,一边是几块不大的菜田,小径上还有不少家禽走来走去,俨然一副隐世独居的模样。
周石看见那几间青竹屋,立刻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陈老,玉竹先生,我将东西拿来了!”
“吱呀一声。”右边一间青竹屋的门被推开了,一名身着长衫的中年人走了出来,瞧见周石,立刻面色一松,道:“总算来了,你动作还真快,快将东西交给我。”
周石不敢怠慢,忙解下身后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递过去,忐忑道:“玉竹先生要的可是这些?”
中年人也就是玉竹先生,将那木盒接过来打开,盒子里摆着两样东西,一枚龙眼大小,紫红色的丹药,和一株通体赤红,散发着阵阵药香的人参。
玉竹先生瞟了那株人参一眼,又拿起药丸,仔细在鼻下闻了闻,点头道:“不错,果真是固血培元丸,有这东西就好办了。”
周石立刻道:“那我家少爷……”
“你放心,有我在,你家少爷还死不了。”玉竹先生想也没想就端着盒子走回了屋里,青竹屋地方不大,里边摆着一张床,床边站了一个杵着拐杖的白须老人,脸上满是凝重之色,而床上却躺着一个脸色十分苍白的年轻人,双眼紧闭,昏迷不惜,竟然是宁渊。
听见声音,陈老立刻回头,看见玉竹先生手里的那枚丹丸,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玉竹先生则一点不敢怠慢,大步上前扶起宁渊的头,将丹丸塞进他嘴里,一抬下巴让他把丹丸吞下去后,又十分迅速的从那株红参上扯下几根根须继续放进宁渊嘴里让他含着,然后走到床旁的矮桌边,桌上已经摊开了一个针灸布囊,玉竹先生从里边抽出了四五根长针,分别在宁渊的手心和脚心上扎下去,才退到一边,细心打量着宁渊的反应。
片刻之后,宁渊的身体好似十分痛苦地发起抖来,脸上也大汗淋漓,嘴唇微张,仿佛想要惨叫,但又没有半点声音,双目依旧紧闭,还是昏迷不醒的模样。瞧见这一幕,周石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要开口询问,玉竹先生又大步上前,飞快地拔掉了Сhā在宁渊手脚上的长针,刹那之间,宁渊身体的抖动便停止了,痛苦的表情也恢复了原装,只是从他手脚上的针眼里,缓缓的流出几缕深紫色接近乌黑的污血,散发着阵阵异味。
瞧见那些污血,玉竹先生才彻底放松下去,道了一声:“无事了。”
随着他的话,躺在床上的宁渊也十分虚弱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4章意外成孕
“少爷!”周石瞧见宁渊醒来,脸上一阵欣喜,“少爷你总算醒了!”
宁渊眼睛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脸上满是倦色,好像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玉竹先生见状,道:“好了,此番事已了,咱们先出去,让他好好休息吧。”说罢,招呼着陈老和周石走出了竹屋。
周石来得匆忙,也是累得掺了,被陈老安排进另一间竹屋里歇息,很快便沉沉地睡过去。陈老则杵着拐杖和玉竹先生在院落里面对面坐着,也不知说了什么话,两人脸上都是凝重之色,等到红霞满天的傍晚时分,不远处竹屋的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面推开,宁渊已然下床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旧不好看,只是比起之前要好多了,至少红润了些,散乱的头发也已经打理齐整,他目光望向陈老和玉竹先生,步履有些缓慢的上前,躬身道:“宁渊多谢二位先生救命之恩。”
“哼,你与其来谢我们,倒不如好好责备一下自己。”玉竹先生面色不善,“你可知今日的情形有多千钧一发?若非你身边那侍从弄来了宫廷秘药固血培元丹,我又用银针打通你的手三阳筋与足三阴筋,强行逼出你体内紊乱的内劲,只怕你此刻早因为真气逆流,经脉断裂,成为死尸一具了。”
宁渊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陈老摆了摆手,示意玉竹先生稍安勿躁,自己咳了一声,用委婉了一些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当真是啥,两个多月前你来找我们的时候,玉竹兄便替你诊过脉,也明白地告诉过你那东西留不得,不然多留一日,你体内的阴脉便会增大一分,若你没有修习那等阴阳双脉同修的奇怪功法倒还无事,可正是因为你有那等功法在身,随着双脉失衡,原本在双脉中相辅相成的内力也跟着大乱了起来,如今才三个月,便出现了如今日这般如此凶险的情形,倘若再过些日子,只怕你当真会性命不保!”
玉竹先生立刻附和着点头,“总之我还是那句话,那东西,必须尽早拿掉,不然你总有一天会因此送命!”一边说,他一边还落下目光,顿在宁渊的小腹处。
宁渊虽然穿着宽松的长衫,从外表看来丝毫没有任何异样,但若是细心一些,不难发现宁渊原本平滑的小腹隐隐约约撑起来了那么一丝小小的弧度。
宁渊脸色有些晦暗,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片刻之后才道:“此事……我还需再思虑看看。”
“反正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二人只能提些力所能及的建议罢了,但是我也要告诉你,最迟一个月之内,这东西必须送走,否则等再大一些,就算你愿意送走它,恐怕也会危及自己的性命。”说到这里,玉竹先生摇了摇头,“我当真不知道你这般坚持是何意,明明身为男子……”
“先生不用说了。”宁渊脸色一僵,忽然之间打断他,“此事我自有分寸,劳先生费心。”
说完,他又冲二位长辈行了一礼,重新退回屋子。
屋内没有电灯,已是黄昏时分,周围很是昏暗,宁渊摸索着在屋内唯一的一张竹桌边坐下,有些渴,便给自己倒了杯水,只是杯子还未被送到唇边,他又被小腹处所传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动静惊在了当场。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听见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
这样的感觉,当真是许久都未曾有过了,久得他都快要淡忘了个赶紧,因为是上辈子的事情。
他放下杯子,重新将双手放在小腹上,细细感受着,这一回,里边又动静全无,仿佛刚才真的是他的错觉。
他轻声叹了一口气,就算这一幕他早有预料,可是当其真正到来的时候,还是让他十分地措手不及。
三个月前,呼延元宸护送金玉郡主的尸身反朝,宁渊一大清早便起来悄然送行,因为走得匆忙,即便昨夜二人云雨过,他便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没有同之前一样立刻服用自己调配的避孕汤药,等呼延元宸离开后,他更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就这般过了一个月,当有一天早上,他起床时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猜忌之下替自己诊了诊脉,才惊觉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事情就这般意外地发生了。
同上一世一样,他体内开始孕育出了另一个生命。
好在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宁渊也未曾太过慌张,只是以男子之身成孕在世人看来实在是荒谬无比,他自然谁也没有告诉,甚至连生母唐氏都瞒着,只以身体不适需要疗养为由向大提学许敬安告了个长假,然后带着周石悄然来到了陈老隐居的这处山谷寻玉竹先生。
当然,周石也并不知道宁渊身上出的状况,还以为他当真是身体不适来寻医的。
玉竹先生早已看出宁渊身具阴阳双脉之事,对于宁渊的突然到访,以及他身上的孕象,并未表现得太过惊讶,甚至都不好奇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只一面与陈老安排宁渊住下,一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按照玉竹先生的意思,他是不建议宁渊将那东西继续留在身体里的,一来男身成孕,腹中到底是什么东西还不好说,就算当真是个胎儿,生下来搞不好还会有缺陷,何况男子怀有身孕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若是不小心被传扬了出去,宁渊十有八九会被人当成妖物抓起来烧死。
面对这样的选择,宁渊迟疑了,因为他总不自觉想到上一世与他一起变作火下亡魂的胎儿,在经过整整一天一夜的思虑后,宁渊做下了决定,这孩子能来既是有缘,他还是决定将它带来这世上。
对于宁渊的选择,玉竹先生与陈老不可置否,当然未免宁渊吓着别人,他们很自然安排他在山谷中住下了,毕竟这里与世隔绝,对宁渊来说也是个悄然产子的最好选择。
只是,宁渊想安稳等到十月怀胎瓜熟蒂落的想法却不那么顺利。
从怀孕的第二个月开始,宁渊的身体便显现出极大的不适来,原本安安分分呆在经脉里的内里纵使莫名其妙不受控制地到处乱窜,期初宁渊还能强行将躁动的内里镇压下去,但是随着胎儿的成长,他不光再也压制不住狂躁的内里,甚至还会被这些内里反制,一度失去行动能力。
对于这等奇怪的现象,宁渊只能求助于见多识广的玉竹先生,玉竹先生仔细探查了一番宁渊的身体状况后,便下了断言,这是他之前修习的内功在作祟。
同之前玉竹先生所讲的一样,宁渊因为体内含有阴阳双脉,修习的也是可以阴阳双脉同修的内功,但这类内功讲究一个平衡,若是平日里倒还无事,可因为宁渊此次怀孕,阴脉大胜之下问问压过了阳脉,导致体内真气失衡,才会出现种种异状。
这次宁渊忽然出现生命垂危的状况,便是体内内里出现了爆发性的失衡,导致气血逆流,让整个人都昏迷不醒,如果放任不管,紊乱的真气最终侵入心脉,绝对会让宁渊心脉断裂而暴毙,玉竹先生大惊之下,只能立刻安排周石回华京,让他想办法取来太医院内调配的护心丹药固血培元丹,再找一株红参,周石动作十分麻利,在司空玄这位皇子的帮助下,没费什么功夫便取来了那两样东西,于是玉竹先生立刻用丹药护住宁渊的心脉,用红参来提住他的气血,再以银针刺|茓的方法,将宁渊体内紊乱的真气通过手脚的|茓道逼出一部分到体外,才堪堪就回他一条命。
“才三个月就如此危险,以后还怎么得了。”宁渊苦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当真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他甚至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呼延元宸,不过这想法只冒出了一点苗头,便被他狠狠掐灭了。
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是别让对方知道为好,因为宁渊实在是没把握当呼延元宸知道这种事后,会不会将自己视作异类。
当然,宁渊心底是不相信呼延元宸会因此而异看自己,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不然只要一个万一,他便等于是走上了同上一世一样的道路。
哪怕自己是在掩耳盗铃也好,此事,只能瞒着他。
宁渊轻叹一口气,放在膝盖上的拳头逐渐捏紧了,双眼中闪过一阵决意的光芒,似乎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离开房间,到了玉竹先生房中。
玉竹先生听见他的要求后,沉默了半晌,才道:“此方法也不是不行,若能成功,自然可化解你往后的隐患,但是你当真要想清楚,内功修习不易,一旦被废,想要再练回来,只会比从前更加困难重重,何况你虽能成孕,却因为是男子之体,日后分娩时也会比寻常女子痛苦万分,也困难万分,从前我曾替你测算过你命中该有一大劫,搞不好就在于此,你确定要继续留着这孩子?”
“我既然已经做下决定,便不会再改变了。”宁渊表情沉静,却说出了一句让玉竹先生摸不到头脑的话,“这也是我欠这个孩子的,上一次,他因我而死,这一次,至少我要尽我所能让它到这世间来看一看。”
宁渊眼里透出一股坚毅的光芒,“还请先生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5章烽火突起
“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便只能尽力帮你一次,你先做些准备,三日后,我用银针来为你散功。”玉竹先生望见宁渊的表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
眼见对方答应了,宁渊心怀感激地行了一礼,才退出屋子,同时将周石招到了身边。
在宁渊与玉竹先生二人的有意隐瞒下,周石也只是以为宁渊得了一种需要休养的病症,而不了解真实状况,宁渊向周石交代了几番事情后,便让他离开山谷回了城,去守在自己的家人身边,除了通过雪里红与自己联系之外,便不要再贸然过来了,自己要在这山谷里静养一年。
周石虽然疑惑,可他对宁渊忠心耿耿,也没有多问什么,很快按照宁渊的嘱咐离开了,而他前脚刚走,山谷入口便被陈老和玉竹先生用更多植被遮掩了起来。
三天后,宁渊沐浴焚香,一身轻便地走进了玉竹先生房中,足足呆了两个多时辰才出来,同进去时相比,他出来后不光浑身大汗,脸色也白得吓人,仿佛整个人都虚弱到了极点,回房里躺了一天一夜,才稍稍恢复过来。
周石得了宁渊的嘱咐,没有再到山谷来,只是每隔一段时间,会依照宁渊之前的吩咐,带着一些药材来到谷口,再由陈老拿进谷去。
他当然也会借机询问一番宁渊的状况,从陈老口中得知宁渊无恙后,才会立刻打道回城,向一直关心宁渊的唐氏等人报平安。
春去秋来,一年时光缓缓而过。
这一日,一辆朴素异常的马车驶入了华京城的城门,慢悠悠的一路向城西行去。
这样的马车,在华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非常常见,原本应当不会引起别人的多注意,可是从入城之后开始,几乎没行一段,马车都会遇到一小队巡逻的禁卫军盘查,前后已经遇上了四五拨。
且那些禁卫军根本没有敷衍了事的念头,实打实是将整辆马车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确定没有任何惹人怀疑的地方后,才会放行。
不光禁卫军如此,华京大街上原本繁华的人潮也少了许多,家家门窗紧闭,许多店铺也都关门大吉,街边更是难得看到路边的摊点,即便是路上的行人,也都是埋头赶路,匆匆而过,根本没有半点平日里的闲情逸致。
赶车的人是个壮实的小伙,脸上看起来对京城中这样诡异的一幕并不奇怪,好像很了解其中原因一般,手里的马鞭又扬快了几分,趋势这马车以更快的速度朝前走,不多时,就在城西一处不大的院落门前停了下来。
“周石!”赶车的小伙刚跳下车,白氏姐妹便听到了动静,从院子里迎了出来,关切道:“可是少爷回来了?”
还不待周石回答,马车前的布帘,便悄然一动,穿着身斗篷的宁渊走了出来。
“少爷!”两女一喜,宁渊这一去便是一年,别说唐氏等人,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是挂心非常,见人终于回来了,忙迎上去,只是才走两步,又像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般,表情愕然地看向宁渊怀中。
原来宁渊露在斗篷外的手里抱着个襁褓,里面还躺着一个熟睡的婴孩。
“呀,好可爱的孩子!”白梅好像压根不关心这小孩的来历一般,直接凑上去细细打量起来,白檀则向周石丢了一个疑问的表情,发现周石还给他一个“我也不知道”的目光之后,没有再说什么,忙上前替宁渊解下披风。
“少爷快进去吧,如今城里不太平,夫人和馨儿小姐已经在等着少爷了。”
宁渊点点头,看着怀里的婴孩,还是将其交给了白檀,吩咐道:“你去弄些牛|乳来煮上,等着孩子睡醒,十有八九便该饿了。”
“这孩子是哪里来的?”白檀好奇之下,终于问了出来。
“往后你们自然会知晓,现下好好照顾着他便是。”宁渊显然不愿意多说,白檀也识趣地闭了嘴。
正厅里已经支上了一张圆桌,桌上摆了好几样精致的菜肴,已经长成了大姑娘的宁馨儿坐在桌边,虽然努力装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可一双眼睛还是巴巴地盯着桌上的那些菜,不停抿着唇,唐氏大概是看出来了她的馋,有些嗔怪,又有些无奈道:“忍着点,你哥哥回来了才能吃。”
便在这时,宁渊领着周石跨进了门。
唐氏瞧见一年未见的孩子总算回来了,激动之下急忙凑上前去,宁馨儿一时也忘了饿,同样凑上去宁渊的身体到底好了没有——毕竟宁渊一直是以休养身体为理由住在外面。
宁渊安了安两人的心,又望向桌上的饭菜,笑道:“现下时局动荡,华京城里人人自危,谁家有粮食不是藏着掖着,娘亲准备这桌子菜,想来辛苦不少。”
“也没什么。”唐氏宽慰道:“别人家的情形我不知晓,好在二夫人知晓我们这的近况,时常接济我们,舒惠妃和六皇子也总是差人送东西过来,一应吃食还是不缺的。”
宁渊点点头,“这番战事来得突然,我今日入城以来,瞧见整个华京内的情形,只怕皇上会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更头痛。”
“是啊,谁都不知道为何大夏会突然向我朝开战,当真是飞来横祸。”唐氏附和了一句,又像想起了什么,道:“对了,赵沫那孩子前两天送了一封信过来,说等你回来了就将信交到你手上,那信我已经放到了你房里,吃完饭你便去看看吧。”
宁渊点头,招呼唐氏二人坐下,开始分享回来之后的第一顿饭,席间宁渊还向唐氏问了问最近家里的动向,了解到家中一切如常,他便也安下了心。
饭后,宁渊回到房间,轻而易举就在书桌上找到了唐氏所说的那封信,信封口的印泥还完好如初,显然没有被人打开过。宁渊拆开信封,将信纸拿出来,刚读了几句,便眉头一皱。
“呼延失踪了?”宁渊缓缓坐下,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宁渊早在半年前,便让周石带一封口信给赵沫,让他帮忙探查一番呼延元宸在大夏的情形,实在是呼延元宸自从一年前返回大夏后,便向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宁渊曾尝试通过雪里红同呼延元宸取得联系,可不光没联系上,雪里红还带着一道十分糟糕的箭伤回来,养了好久才见好,这让宁渊心中十分忐忑,虽然他相信以呼延元宸的本事不至于让自己出什么事情,可一年了无音讯,实在是让人太担心了些。
尤其是现下看见赵沫修书,那“失踪”二字,更是让他没办法放心。
自从几个月前,大夏忽然毫无理由地挥师南下,向大周宣战之后,赵沫身为将军,一直在两国拼斗的最前线,也是最能接触到夏人的地方,连他都探查不到对方的踪迹,难道真的……
宁渊摇了摇头,将不好的念头赶出脑子,又继续将书信看了下去。
接下来的内容,不外乎是告诉他战事并不乐观,大夏本就兵强马壮,而且此次又事发突然打了大周一个措手不及,短短一段时日内夏军几乎就已经占领了燕州全境,直逼华京,所以这座大周第一大城才会如此风声鹤唳。赵沫还在信中十分严肃地提及,虽然他们暂时挡住了夏军的攻势,可也没有办法保证能短时间击退别人,甚至一旦他们再度战败,十有八九华京便会沦落到兵临城下的地步了,为长远计,他建议宁渊还是寻个机会离京避祸,最好能带着家人返回江州。
宁渊放下信,长出了一口气,他竟已不知道情势如此危机,当初在山谷里,听闻夏人打来了之后,他还愣了好一会,因为在上一世,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夏虽然军力颇盛,可大周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贸然开战除了两败俱伤之外,实在是想不通大夏那边有什么便宜好占。
不过瞧着大夏来势汹汹,仿佛也真是有备而来,就赵沫所言,夏军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占领燕州,不光好像对燕州各处的军营分布了如指掌,从防备松懈的地方开始各个击破,而且燕州经验一直久压不下的马匪们好像也成了夏军的走狗,同他们里应外合在后方毁了大周不少粮草,这才让夏军节节突进。
宁渊眸子中闪了闪,仿佛想到了什么,便在这时,一阵小孩子的啼哭声由远及近,接着白檀有些慌乱地推门进来,朝宁渊道:“少爷,这孩子一直哭,也不喝牛|乳,这该如何是好!”
宁渊莞尔,只能将襁褓接过来,说来也怪,当那孩子闻到宁渊身上的味道之后,立刻声音一收,虽然依旧扁着一张脸,却不再哭了。
白檀见状,十分奇异地看了宁渊一眼,没再说什么,只将另一只手拎着的一盅牛|乳放在桌上,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你这小鬼,居然如此淘气,当真一点都不像我。”宁渊苦笑地摇了摇头,摸着瓷盅里牛|乳的温度刚刚好,便用一个特制的小巧木勺,一勺一勺喂那孩子吃了起来,还不时替他擦一擦唇角,动作十分娴熟,好像经常做一般。
“这小子当真来得意料之外,若是呼延知道了,还不知该如何想。”宁渊自言自语了一句,他未免引起风波,在陈老和玉竹先生那里躲了一年,以男子之身,几乎是拼着半条命,甚至让玉竹先生废了自己的一身武功,才将这小家伙带到了这世上来,只是现在,对于这孩子的来历要如何同家人解释,实在让他犯了难。
恐怕就算他日呼延元宸知道了,也一时接受不来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宁渊这么想着,眼下需要操心的,可不是这孩子的事情,而是呼延元宸那个家伙,到底又出了什么事,居然能整整一年多了无踪迹,他得好好查上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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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宁渊换了一身官服,一大早便去了儒林馆,对于宁渊的突然归来,许敬安颇为意外,但也没有多说废话,而是立刻马不停蹄地带着宁渊进了宫。
因为早些时候,皇帝颁下圣旨,华京城内所有七品以上官员都要出席今日的早朝,宁渊倒也来得瞧,居然刚好赶上。
华京七品以上的官员人数太多,勤政殿里肯定装不下,皇帝便将上朝的地方盖在了勤政殿前的大广场处,此时早朝的时候还未到,下边却密密麻麻跪了一大片官员,个个都是官服加身,表情严肃。
宁渊隐晦地打量了周围一圈,发现这里人虽多,可华京中七品以上官员显然不止这些,便好奇想许敬安问了问,结果得到的答复让他有些讶然。
“许多人都辞官逃难去了,你当然见不到。”许敬安轻哼了一声,似乎对那些辞官的人颇为不齿。
“夏人还未军临城下,他们就这么害怕?”宁渊有些好奇。
“这天下间从来不缺贪生怕死的人,你与其去思量那个,何不想一想皇上为何要召集这般多的官员,要知道平日里,寻常些的七品小官,可是连宫门都不得入的。”
宁渊心中一动,忽然间想到了什么,也就在这时,在司礼太监一声高亢的喝声中,穿着龙袍,戴着金冠的皇帝一脸严肃地从勤政殿里走出来,坐上了早就摆在殿门口的龙椅。
皇帝办事也不拖沓,刚让所有人平身之后,便道昨天夜里从前线刚送回一封战报,随机差人将战报交给司礼太监,让他大声读出来。
随着太监的朗读,下边一众官员们的脸上表情,从最初的噤若寒蝉,变得一个个露出喜色来,甚至有些放得开的,居然已经开始同身边人窃窃私语。
无怪他们会这样,因为战报的内容很简单,大周三路大军,在华京以北三百里的春玉关大败夏军,不光歼灭了许多敌人,还趁机收复了燕州的三座城池,并且重新安营扎寨,在其中最为易守难攻的下沙城同夏军展开了对峙。
下沙城是燕州的一处机关要地,能将此处夺回来,可以说是扭转了不小的乾坤,也难怪原本一直担忧华京会城破的官员们如此欣喜。
可是很快,他们却又笑不出来了。
因为司礼太监已经将战报念到了后半部分,同前面的捷报不同,后半部分的内容是,大夏居然提出了休战的意向,当然这休战可不是无条件的,只是对方到底要什么条件并没有明说,而是让大周派出一名使臣前往燕京,夏太后会耳提面命地说出自己的条件。
到这时,就算在场的官员再糊涂,也明白皇帝的用意了,他召集这么多人前来,搞了半天是要选使臣。
若是在两国和平的时候,恐怕这使臣一职会有不少人抢破头,因为实在是油水很多,除了皇帝给的赏赐,可以一路饱览他国风光外,每到一处歇脚的地方,还能得到当地官员的盛情款待,吃香喝辣自然不用说,有时候还能收到红包……当然这仅限于风平浪静的时候,如今两国刚大战了数场,而出使的地方又是对方的燕京,这便和送死没有区别了,能谈得拢倒好,双方皆大欢喜,可一旦谈不拢,两国撕毁协议再度开战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而到了那时,一个使臣还能有命在,恐怕早就被一刀杀掉拿去祭旗了。
一时整个广场内又恢复了安静的场面,甚至是鸦雀无声,一个个都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皇帝根本看不见他们才好。
皇帝脸色有些难看,他当然知道战时使臣的风险,可他原本也想着,自己有这样多忠心耿耿的臣子,总会有那么一两个站出来为国分忧,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眼望去全是缩头乌龟,实在是出乎他的预料。
但这样的事又不能强迫,万一有人碍于皇命不得不去,可半路上又担心自己小命的安危脚底抹油跑了,那原本能商谈的机会自然也就跟着没有了,皇帝可不想冒这个风险。
就在这时,勤政殿里又传出了几道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还传来了妇人的呼喊,皇帝疑惑地回过头,下边也有不少人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看,就见着六皇子司空玄大步从勤政殿里冲了出来,想也没想便冲皇帝跪下,道:“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出使!”
结果司空玄话音刚过,后边又有一个焦急的女声道:“玄儿,不可胡闹!”接着舒惠妃和皇后也一前一后从殿门里跨了出来,显然是一路追着司空玄过来的,方才喊出声的正是舒惠妃。
“你们到这来做什么,没看见朕在上朝吗!”皇帝有些恼怒,舒惠妃浑身一震,也惊觉自己失态了,立刻向皇帝俯身行礼,可脸上焦急的模样一点都没散去,一双眼睛也直落在跪在那里的司空玄身上。皇后则屈了屈膝盖,脸含歉意道:“皇上息怒,臣妾一时没拦住妹妹,是臣妾的疏忽,臣妾这就带妹妹离开。”说吧,又转身对舒氏道:“妹妹快些随本宫离开吧,后妃是不能出入朝堂的。”
“我……”舒惠妃脸色十分难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而司空玄此时又道了一声:“父皇,儿臣愿替父皇分忧,出使燕京,听一听那夏太后的条件!”
皇帝脸上虽然依旧含着怒容,可从方才开始,目光就落在了司空玄身上,见他表情坚毅,好像当真是有这样的打算,不禁脸上松了松,却还是道:“你年龄尚小,还不适合替朕办事,回去跟着先生好好念书才是正道。”
“父皇,儿臣早已成年,这年龄尚小又从何说起。”司空玄竟然不依不挠,“近来因为两国交战之事,父皇彻夜难眠,已然影响到龙体康健了,儿臣自问愚钝,国事上的事情,不能替父皇分忧,可这出使商谈一事,儿臣自问还是能做的!”
皇帝眼里现出一抹欣慰的神色,似乎很满意司空玄的说辞,只是司空玄贵为皇子,又是他近来颇为喜爱的一个皇子,怎么能让他冒这样的险,可看着司空玄那坚定的眼睛,他一时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皇上明鉴,玄儿做事冲动,哪里适合当那出使商谈的使臣,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延祸军中。”舒惠妃看着皇帝不说话,似乎是要答应下来的样子,大惊失色之下,也顾不得此刻是身处朝堂了,急急替司空玄辩解。她家人早已不在世上,只唯独司空玄这么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同意让司空玄去冒这种险。
皇帝心中一松,正想顺着舒氏的话往下说,让司空玄打消了这样的念头,不料皇后却忽然Сhā进话道:“妹妹,你这样说就不妥了,玄儿愿意为父尽孝,为国尽忠,是大大的好事,你身为他的亲母,不帮衬一把也就算了,何以要这样打压他?”
舒惠妃猛然抬起头,狠狠盯着皇后,竟然再没有往日里温婉贤淑的模样,一双眼睛好似要喷出火来。
自从二人回宫后,司空玄受皇帝看中,舒氏也得宠,二人早就超过已死的月嫔成了皇后的眼中钉,只是经过之前出宫的事情后,舒氏在宫中一直颇为严谨,做事滴水不漏,加上皇帝的宠爱关怀,根本让皇后找不到岔子可以下阴手。
皇后为此颇为着急,再这样下去,司空玄迟早会威胁到司空钺的地位,而让皇后想不到,她正在为如何除掉这两呣子而苦恼,结果司空玄却自己画了个套子往里跳。
想去出使?当真是年轻气盛不知道其中凶险,也罢,既然司空玄自己要去,那她身为嫡母,何不顺水推舟帮衬上一把,反正最后司空玄要是得罪了夏人被一刀杀了,也赖不到她这个皇后什么事。
为此,皇后说完了舒氏,又转身对皇帝道:“皇上,臣妾却觉得让玄儿走这一趟可行呢,一来玄儿是皇子,身份贵重,说话的分量也比一般使臣来得重,容易取信于夏人;二来也正是因为玄儿皇子的身份,就算双方谈不拢,夏人也会投鼠忌器,而不敢对玄儿做什么,必定能让他安然返朝,如此想来,玄儿反倒比一般臣子适合走这一趟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6章熙王出使
“是吗,皇后这样觉得?玄儿的确是出使的好人选了?”皇帝听完这话,忽然面无表情地扫了皇后一眼,皇后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心道,坏了。
皇帝可不是一个好敷衍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皇后的打算,皇后一心只想将司空玄推出去,却不料太过心急,被皇帝察觉了企图,当即讪笑了一下,改口道:“当然,玄儿或许真的年幼了些,臣妾也不过这么一说,此次前往燕京商谈关乎数万将士的生死,事关重大,自然派遣经验老道的臣下出去会比较好。”说完,皇后有些畏缩地后退了一步,不再言语了。
直到确认皇帝将目光从自己身上移开了,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边司空玄依旧跪着,大有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心,好像当真自己非去不可一样,舒氏怎么劝都劝不动,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皇帝露出有些奇妙的表情,“玄儿,父皇知道你想替父皇分忧,可兹事体大,以你的阅历,恐怕……”
“孩儿知道,父皇是担忧孩儿未曾接触过这类事务,一旦处理不好还会有性命之忧,但孩儿之前读圣贤书时,书中曾名言,雏鸟若不离家展翅,那只会是一只一辈子都飞不起来的雏鸟,孩儿虽得父皇担心庇佑,感激非常,可也不愿意真的当那一辈子都飞不起来的雏鸟,那样与废人想必又有何异,想必以父皇如今的雄才大略,也不是如儿臣这般在长辈庇佑下养出来的吧。”
司空玄这席话,不光十分中听,还让皇帝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反驳。
“至于阅历之事,更请父皇放心,父皇难道忘了,儿臣曾在民间生活过数年,对于民间百姓的事物再了解不过,也不缺同人应酬的经验,若是父皇应允,儿臣有信心能此去探明大夏的虚实,就算两朝不能因此停战,儿臣也一定要弄清楚大夏这般突然动兵的原因何在,请父皇成全。”
四周鸦雀无声,不光大臣们无一人说话,随时在皇帝身边的太监也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舒氏满脸担忧地看着皇帝,唯恐他答应了自己儿子荒谬的请求,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帝才缓缓开口,并说出了一句话。
一时之间,在场诸人表情各异,皇后满脸的不可置信,舒惠妃则眼睛里则满是愕然,就连司空玄也呆在了那里,唯有皇帝,嘴角扯出一丝极淡地笑容,冲司空玄好似赞许般地点了点头。
两天后,近百名装备森然的禁卫军浩浩荡荡地簇拥着两辆华贵无匹的马车,从华京以北出了城门。
马车中最前方一辆通体被漆成了金色,木质的车壁上由雕工精巧的匠人雕刻着数条在祥云中腾云驾雾的蛟龙,车顶的位置更是镶嵌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墨绿色琉璃珠,在阳光的照射下灿灿生辉,至于拉车的马儿,不光每一匹都神骏无匹,还有八匹之多,若是有熟悉大周宫廷礼仪的人经过,看见这阵仗,十有八九会开始猜测车中的到底是哪位亲贵王爷。
毕竟无论是八马车驾,还是腾龙金辇,代表的事物只有一样,那就是车中之人,必定是一位亲王级的王爵人物,不然等闲的皇亲国戚,哪怕是皇子,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
宽敞的马车中,司空玄十分不自然地端坐在正中央的虎皮软座上,双目盯着面前的一尊香炉,竟然是一动也不敢动。
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此刻身上穿的衣裳不光繁琐华丽至极,还沉重得很,除了保持住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竟无论摆什么姿势都觉得别扭。
耳边除了车轱辘碾过官道的声音,和外边交错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别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司空玄应当是无聊得烦了,才终于扭头,对着坐在自己下首的一名青年道:“公子,听闻此去燕京,要走上小半个月,可是真的?”
同司空玄这般正派的模样相比,宁渊当真是要松散多了,虽然也是官服官帽打理得严谨,却用一种十分惬意的姿势微靠在另一处软垫上,一面品茶,一面捧着本书看得出神。
见司空玄忽然对自己说话,宁渊抬起头,瞧见他的模样,仿佛理解了什么一般,轻笑了一声道:“现下已经出了城,那些送行之人也都回去了,没必要再将这身衣裳穿在身上,殿下若是觉得麻烦,先脱了无妨。”
司空玄闻言如获大赦,三两下解下腰上镶满了各类宝石的腰带,然后是用金线绣着龙纹的外袍,脱到只剩下一身白衫,就连脑袋顶上用来束发的金冠也摘了去,十分自然地用一根发带绑了,才扭了扭脖子,道:“还是这般自在些,方才出城的时候穿成那样,弄得我连路都不会走了。”
宁渊不知道司空玄居然能一下子放得这么松,不禁有些愕然,“你现下可不单是皇子了,而是皇上封的熙王,我朝的第一位亲王,人前人后自然也得有亲王该有的排场,那身朝服就算你再不愿,该穿的时候还是要穿的。”
想到今天早晨朝臣尽出为自己送行的场面,司空玄便有些失语,摇头道:“也罢,什么亲王不亲王的,我本身也不甚看重自己的名为,只要能帮衬上娘亲一把便行了。”
宁渊淡笑道:“此事你尽管放心,惠妃娘娘是你的生母,如今你又忽然之间成了亲王,只会让惠妃娘娘的地位节节高升,难道那天你没看见皇上下了册封的旨意后,皇后的表情吗?”
司空玄想到此事,也不由得会心一笑。
其实他会忽然向皇帝进言让自己出使,并非当真要为皇帝排忧解难,因为自己颠沛流离的童年,导致他对自己那位父皇可没什么纯粹的真感情,他要这么做,多半还是为了舒惠妃。
舒惠妃回宫后,虽然也的确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可吃亏在舒氏一族早已凋零,没有半个亲人在世,在面对皇后的后宫博弈中难免处在下风。纵使舒惠妃因为从前吃过亏,因而变得心细如尘,司空玄也讨皇帝喜欢,让皇后就算想针对他们,一时也在舒惠妃滴水不漏的周旋下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可司空玄早已明白这样下去不是个事,皇后在后宫经营多年,大皇子也与许多朝臣走得近,如果不想有一天当真被他们拉下马,只靠着皇帝的一点怜惜和宠爱是不够的。
于是司空玄才想到了借助这次机会,若自己当真能为皇帝立上一功,让皇帝开始正儿八经地看重自己,那么皇后投鼠忌器之下,有什么坏心思也该收回去了,也不会再让舒惠妃每日都过得如履薄冰。
没想到,效果会这样出乎他的预料。
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不说,甚至当场颁下一道圣旨,加封他为熙亲王,让他代表大周前往大夏和谈。
司空玄记得,圣旨刚从皇帝嘴里蹦出来,皇后的脸就绿了,毕竟按照皇子加封亲王来说,也应当是长着为尊,本朝还从未有过亲王,结果皇后所生的大皇子还半点爵位没有,司空玄这最小的皇子却后来居上,成了本朝第一位亲王,如何能叫皇后不恼怒。
可这等大事,就算皇后在恼怒,也只有干瞪眼的份无权Сhā手,就这样,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华京中匆匆举行了一场熙亲王的加封大殿,然后又匆忙准备了一番,这一行前往谈判的人便上路了。
对于司空玄忽然被封王一事,别人或许觉得是皇帝封赏太过,宁渊却看出来了这不过是皇帝在给自己长脸,想当初大夏派来的使臣呼延元宸就有亲王的头衔在身,如果这一次大周派过去的是一般的臣子倒也罢了,可既然是皇子成行,自然不能太寒酸,有所加封是必然的,一来可以显示出我方对对方的尊重,愿意派出这等身份的人前往商谈,二来也算是司空玄的一张保护符,他在外的身份越高,就算夏人打算要对他不利,也得掂量掂量,毕竟杀一个使臣和杀一个王爷可不是一回事。
至于宁渊为何会陪着司空玄一道上路,也是皇帝的意思。
在册封典礼完毕之后,宁渊便被皇帝差人招进了宫,安排他陪在司空玄身边随行,宁渊着实没料到皇帝居然还记得自己,也对自己上次帮忙摆平了东南三州蝗灾一事印象深刻,觉得他应当能帮上司空玄的忙,于是便让他陪着一起来了。
宁渊当然不会拒绝,就算皇帝不提,他也想走一趟大夏打听呼延元宸的下落,他可不相信这人会“失踪”,务必要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才好。
当然除了宁渊外,皇帝还安排了几名熟悉大夏风土人情的文书官员跟着,如今那些人都在后边那辆马车里休息,也唯有司空玄与宁渊关系亲密,才让宁渊过来与他同乘。
“我虽然未曾去过燕京,也知道此行路途遥远,就算加急赶路,半个月已然算快了,好在近来风调雨顺,路上也不会太过劳顿。”宁渊道:“这段时日,殿下你也好好将那本大夏权贵的名册看上一看,省得到了燕京出丑。”
司空玄摸了摸鼻子,忽然道:“我当真是不明白,对方既然提出了要和谈,为何不直接在边关找一座城池就好了,非得让咱们去燕京,难不成这是在示威?”
“你要将这当成示威也没错。”宁渊道:“这世道本就弱肉强食,如果咱们跑上一趟,能让百姓和军士免于战火,也不算吃亏。”
司空玄点点头,捧起一本记录有大夏众权贵的名册认真看了起来。
大半个月后,这一行出使队伍终于抵达了大夏皇朝都城——燕京的城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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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7章初见夏帝
燕京城地处大夏以南,距离大周国境并没有多远,否则以大夏的辽阔国土,就不是半个来月的时间能走到的了。
照理说,国都如果离边境线太近,并不利于守城,夏人将国都修建在此处也是无奈之举,实在是大夏虽然国土广饶,可适合居住的地方却不多,除了气候问题,和贫瘠荒凉缺少耕地外,最重要的是水资源的匮乏,除了琢磨不定的降雨外,少河川的大夏最大的一处水源便是国境内稍微称得上规模的乌雅河,因此只要是大规模的城池几乎都是沿着乌雅河而建,至于国都燕京,更是紧靠着乌雅河下游一处自然形成的蓄水湖,以保证城中无数百姓的生活用度。
纵使大夏南边要比北边的气候好很多,可车队一路行来,也算是吃了一番苦头,不是吹拂而过的狂风,就是毫无预兆的暴雨冰雹,让在大周见惯了风调雨顺的众人,过了许久才习惯,如今总算是到了燕京的城墙下,也着实让他们松了一口气。
燕京城墙宽广雄伟,足有十数丈高,俨然一个庞然大物卧在一览无余的平原上,待车队靠近了城门,一行人惊奇地发现,大夏方面居然未派人出来迎接他们,不光如此,甚至连城门都是紧闭着。
应该早在他们到达之前,就有信差将此行前来和谈的是大周王爷一事告知了大夏皇室,就算出于最基本的礼节,夏人这边也该出城迎接,要知道当初呼延元宸以永逸王爷的身份到华京,迎接的排场可是一路从城门口摆到宫门口,如此差别待遇,就连守在司空玄马车外边的一圈护卫脸色都不算好看。
城墙上的守城军显然发现了他们一行人,一阵骚动后,主城门旁边的侧城门终于打开一条缝,一名军官模样的壮汉策马出来,大声询问着众人的来历。
“简直是明知故问!”司空玄坐在马车里,脸色绷得很紧,“我便不信这些人没有得到吩咐,居然敢如此怠慢我们!”
宁渊撩开窗帘,瞧着那个策马而来的壮汉,见他吊着一双眉毛,虽然只是单枪匹马,望向这边众人的目光里却满是轻蔑,显然压根没将司空玄这位大周来的王爷放在眼里。
坐在后面马车上的文书官员见状,立刻有一人下了车,由这边几名护卫簇拥着走上前去,同那军官交涉起来。
见那官员又是赔笑脸,又是拿文书,大汉军官才点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如此,既然是从大周来的客人,自然可以放行入城。”说完,他一抖马鞭,让马儿将路让了出来,露出身后的侧门。
文书官员一愣,“这位大人,你这是何意,难道要让我们熙王爷从这侧门入京?”
“现下时局不稳,全城戒严,上边吩咐要小心行事,平日里主城门每日只开一个时辰,眼下既然错过了,也只有委屈王爷了。”那军官嘴上说得客气,表情却依旧盛气凌人一点不含糊,竟然当真要司空玄他们走侧门进城。
文官听完这人说的话后勃然色变,但他也不是主事的人,急忙回到马车边,拜了一拜后,将那军官说的话一股脑全隔着车窗朝司空玄说了。
大汉骑马站在那里,有些讥讽地看着面前这浩浩荡荡的车队,撇了撇嘴。
其实上边的确有命令下来让他们好生迎接大周来的这位王爷,不过这大汉并不怎么买账,一来大夏军权至上,军官十分有地位,他自恃自己怠慢了对方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礼部文臣也不敢将自己怎么样,二来他虽然在此处看守城门,可他有好几个军中弟兄在两军交战时阵亡了,对周人实在没有好感,三来他知道大周的军队一直被大夏压着打,周人此番是来和谈的,就算对方是王爷又如何,这世道向来是谁的拳头大谁就厉害,他偏要眼前这些人全都走偏门进城。
远处那辆金光闪闪的马车窗帘似乎动了动,好像有人在里边说话,接着,前去传话的文官折返了回来。
“王爷要进城就快些,不然若是晚了,兴许连偏门都不能进了呢。”大汉满心以为对方已经妥协了,挥挥手,正准备朝城楼上的手下示意将偏门打开,谁知那文官却道:“不必了!”
文官脸上的表情不光没了一开始的畏缩,此刻还有些讥讽起来,大声道:“我家王爷说了,既然大夏将门堵着,如此没有让两国商谈的诚意,那便不谈也罢,还请这位军士向贵国皇上太后回个话,咱们还是战场上见真章吧!”
文官得了吩咐,嗓门开得极大,直到声音传到了城墙上,那里有不少士兵开始探头探脑了,才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而此时不远处的车队,也开始嘘嘘掉头,竟然当真是连城都不进就打算回去。
大汉顿时吓呆了。
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位大周来的王爷居然如此干脆,说走就走,难道他们当真打算放弃和谈,继续开战吗!?大汉原本吃定了司空玄一行人是来求和的,才能如此嚣张摆脸色,如今见车队已经掉头,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
要是真让眼前这些人走了,上边怪罪下来,他要如何交代!
大汉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一夹马腹冲上前去,急急冲司空玄乘坐的马车喊道:“且等一下,王爷且等一下!”
马车里的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好像压根就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大汉一咬牙,只能道:“小的处事不周,还请王爷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这就开城门,迎王爷入城。”
“是吗。”马车虽然依旧没有停下,可窗帘却动了动,被人撩开,露出司空玄的半张脸。
他已经换回了那一身华丽的亲王装束,脸上带着一丝冷笑道:“可本王已然看出来了,燕京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本王,就算本王入了城门又如何,若是燕京城里也人人都像军爷这般骁勇,本王可受用不起,还不如就此回去,少些麻烦。”
大汉脸上一僵,自然明白司空玄另有所指,眼神变换之下,陪着笑脸道:“王爷哪里话,是小人太过放肆了,小人愿意亲自给王爷领路,将王爷好生送到驿馆,王爷是咱们燕京的贵宾,又如何……”
司空玄轻哼一声,放下窗帘,好似不再愿意同这大汉废话,大汉慌了慌,又要开口,马车里却传出一声不咸不淡的“掉头”,立刻让他满脸喜色。
侍卫们得了命令,又护送着马车缓缓转了个方向,大汉不敢怠慢,策马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一路来到城门下,对着城头上挥了挥手,用力喝道:“开门!”
城头上的士兵立刻开始操纵机关,那扇数丈高的巨大城门终于缓缓打开,露出了里边燕京笔直的街道。
大汉这才扯着马缰,领着车队入城,缓缓朝驿馆的方向行去。
只是还没行多久,他们就碰上数队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大夏士兵,似乎想拦住车队上前搜查,不过都被领头那大汉给喝退了,那些士兵显然认得大汉,见大汉居然站在周人这一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十分奇异的表情,不过还是行过一礼后,乖乖退了去,马车里的司空玄瞧见这一幕,转头看着宁渊道:“公子果然没说错,看来这燕京城里想找我们麻烦的还真不少。”
“人之常情罢了。”宁渊冷笑一声,“此人既然又胆子在城门口就怠慢我等,足以说明这燕京城里由他这样想法的不止一人,并且这些人还十有八九串通在了一起,就算我们忍住气,从偏门进了城,后边也会碰上接二连三的麻烦,你瞧瞧那些要上来盘查的士兵,若非咱们先敲打了那守城的军官,让他帮我们挡开这些麻烦,一旦让那些士兵真上来查了,咱们怕是挨到天黑也到不了驿馆。
“不过方才你建议让我们掉头就走的时候,我还真以为是要就此打道回府。”司空玄笑道。
“我便是要赌一把看看,这些人如此无礼,便是吃定了大夏兵强马壮,认为咱们是来求和的,不敢轻易离去,只能忍气吞声,我便偏不如他们的意,果然这些人不过是色厉内荏,怠慢我等,也是在自作主张地装腔作势而已。”宁渊话音一落,马车也哐当一声停下了,接着大汉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王爷,驿馆已经到了。”
司空玄与宁渊先后下了车,燕京城街道修建得十分开阔,给人一种粗犷之感,建筑大多是简洁朴实风,不像华京处处雕梁画栋,即便眼前这处专门接待外宾用的驿馆,除了占地宽敞些外,也瞧不出有多华丽。
驿馆正门口站了几名文官模样打扮的人,见一身华服的司空玄出现,为首一人立刻上前躬身道:“下官都承旨闵闲,奉吾皇之命在此恭候熙王殿下,不知殿下一路行来,可曾碰上了什么麻烦。”
这位都承旨在说这话时,目光意有所指的往那大汉身上瞟了瞟,大汉却一副望天的表情,显然不想加以回应。
“闵大人客气,先前是有些小麻烦,不过现下已然解决了。”司空玄娴熟得应酬着。
“原本下官们应当去城门口迎接殿下,只是因为有人从中作梗才只能呆在此处恭候,还望殿下海涵,皇上今日亦不便出宫,驿馆内以备有酒席,就由下官几人先来为王爷接风洗尘,王爷请。”闵闲恭敬地将司空玄引进了驿馆,那大汉见状,立刻出言告辞,好像不太愿意同这些文官呆在一起一样。
宁渊看着这一幕,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早在来之前,赵沫便通过书信隐约向他透露,似乎大夏朝廷并不太平,年轻的皇帝想要从夏太后手中夺权,可夏太后又不放手,为此朝中官员也分成了两派,文臣大多亲帝,而武将则大多亲后,是以才造成了这种文武不对盘的局面,而大夏会忽然对大周动兵,多少也跟朝中的派系争斗有关。
这位闵大人显然是皇帝身后的人,对待司空玄极是恭敬,接风的筵席也安排得很好,想来是用了不少心思,并道司空玄等人可以先歇息几日,等皇帝腾出空来了,就会招几人入宫觐见商谈事务。
宁渊也顺便旁敲侧击问了问“永逸王爷”的消息,得到的答复却让他大为惊讶。
就这位闵大人所言,呼延元宸回朝没多久,似乎就卷入了一场谋逆之中,皇帝震怒之下,下旨废除了呼延元宸的爵位,要将他拿下问罪,不过呼延元宸好像先行得到了消息,整个人包括属下一夜之间从王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虽然皇帝派了人追查,但至今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此事发生得很快,也十分隐秘,就算在燕京官场知道的人也不多,且呼延元宸多年前开始就长久地呆在大周,与燕京权贵并无多少牵扯,也没几个人回去关注他的动向,而宁渊远在大周,自然也不会有相关的消息了。
宁渊听了闵大人所言,只点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饭后,几位文官告辞离去,说是要回宫去向皇帝复命,众人则被驿馆内的下人领到后院歇息,宁渊作为熙王的亲臣,自然分到了一间颇为舒适的卧房。
但是他却没有马上休息,而是悄然让跟着自己一同来的周石放出了雪里红,虽然他从前也曾想用雪里红联系呼延元宸过,但大周地处颇远,未免雪里红遭遇什么意外,在一次无功而返之后,他便没有再将鸟儿派出去了,可现下不同,他们既然已经到了大夏,那么如果呼延元宸当真还在燕京里的话,那雪里红应当能找到对方。
宁渊就这样抱着希冀的心情等了一夜,可第二天结果却让他颇为失望,经过一夜的搜寻,雪里红无功而返。
看来呼延元宸当真不在燕京城里。
确认了这一点后,宁渊反倒不急了,对于那位闵大人所说,呼延元宸卷入谋逆被追捕之类的言语,他最多只信三分。
在他看来,就算呼延元宸真出了这种事,大可以来大周找他,他可不相信呼延元宸会出事,既然那人没有联系自己,又不在这燕京城中,那么只有一点可能,就是呼延元宸应当是出于什么事情,故意躲起来了。
所以宁渊一点都不着急,只要呼延元宸没出事,自己现在又已经来了燕京,那么如果对方想联系自己,自然很快就能联系上。
在这之前,宁渊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耐心等待。
几天后,燕京皇宫中终于传来了一道圣旨,召大周熙王入宫觐见。
燕京皇宫并不像华京一样处于全城的正北方,而是在正东方,有用日出东方来寓意皇权的意思在里边,前前后后一共有三道不下于城墙的宫墙围着,将整个皇宫拱卫得仿佛铁桶一般,往来巡查的禁卫军也皆是高大威武,铁甲铮铮的壮汉,让人称奇的是,这些壮汉除了身上佩戴的兵器,还每人腰间栓了一根细铁链,铁链的另一边是一头似狼非狼,似狗非狗的动物。
“这些动物名叫狼犬,是拱卫皇宫的一种特殊犬类,五感十分灵敏,即便有人轻功十分高超想潜入皇宫,能瞒过巡查的禁卫军,都不能瞒过这些狼犬的耳朵。”马车里,一个太监模样的老者表情恭维地对司空玄解释着,“原本就五感的灵敏度而言,应当是苍狼最好,且燕京以北不远的草原中也不乏狼群,但纯种的狼即便是从幼崽养大,也依旧野性难训,不能为我们所用,于是便让狼和犬杂交,生出这类狼犬,虽说没有真狼那般勇猛,却对人忠心不二,用来拱卫宫廷再好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狼犬一旦出生便没有繁殖能力,无法普及来开,不然如果用在战事上,大片的狼犬群也会成为一支不错的奇兵。”
也不知这老太监是不是在示威,说到狼犬大军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一丝得意之色。
这老太监姓范,乃是此次接引司空玄入宫觐见的,也顺便充当了个向导的角色,一路进宫来的路上,嘴巴不停地说了许多风土人情。
“当真是妙物。”司空玄见老太监说得热烈,便不痛不痒跟着赞叹了一句。
“前边就要过重华门了,过了重华门,才是真正的宫禁内苑,内苑又分前庭和后宫,想来也同贵国的一般无二,这个时辰皇上正在朝堂上领着文武百官等着殿下,特地嘱咐老奴,直接将熙王殿下引上殿即可。”
“夏帝费心了。”司空玄彬彬有礼地点头。
范太监道了几声不敢,便不再说话,宁渊则一直在打量马车窗外的风景,不测不赞叹这皇宫当真十分严密,三道宫墙中间竟有不到三丈来宽的小路相连,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外人恐怕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没办法潜入进去。
过了重华门,眼前便豁然开朗了,一处占地极广的广场出现在马车前边,数百级的云梯上方,是一座宽广的宫殿,殿前同样是两排铁甲侍卫森严地站在那里。
“此处便是正阳殿了,是皇上上朝的主殿,熙王殿下随老奴来吧。”范太监利落地下了车,领着司空玄顺着云梯拾级而上,走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走到了大殿跟前,安排司空玄在门口稍候后,范太监从侧门快步入了殿中,应当是通报去了,片刻之后,随着殿内一声宣,殿门也被两名宫人缓缓从里边打开。
这正阳殿里,文武百官已经齐聚一堂,大殿地面显然是用上好的石料打磨过,光亮如镜,大殿内立着足足十二根漆黑的巨柱,撑着大殿的屋顶,每根巨柱上都雕刻着一条虬龙,张牙舞爪,很是骇人,宁渊才随着司空玄跨入殿门,目光便落在这些龙柱上,片刻之后,便露出了惊讶的眼神。
他竟然看出来了,这些龙柱竟然全都是用精铁打造而成。
这精铁在大周可是稀罕物,向来只有千夫长以上的军官,才能领到一柄精铁打造的宝剑当做配件,偏将军以上的将领,才能有一身精铁打造的盔甲,而在大夏居然用如此多的精铁来当支撑大殿的廊柱,纵然知晓大夏矿产颇丰,也不禁让宁渊暗道了一句奢侈。
司空玄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不过他也自持气度,并未露出过分的表情,在两排许多官员的目光中走到大殿正中,对高坐在龙椅上的夏帝行了一礼,道了声:“参见陛下。”
宁渊跟着跪了下去,同时小心翼翼地瞟起眼睛,开始打量那位掌控着整个大夏朝的帝王。
夏帝模样英俊,却很年轻,脸上稚气未脱,从外表上看竟比司空玄还要小上一两岁的样子。
不过宁渊对此并不奇怪,呼延元宸早便对他说过,如今的大夏皇帝是他长兄太子的独子,也是他的侄子,年纪无论如何也大不到哪里去。
“熙王远来辛苦了。”夏帝语气清朗道:“不必多礼,平……”
“平身!”还不待夏帝将话说完,他身边一盏屏风后边,竟然有一道略显凌厉的女声抢在他前面说出了“平身”二字。
夏帝的脸色一瞬间白了白,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让人看不清异状,宁渊应声站起来后,立刻大有深意地朝那屏风望过去。
屏风是用轻纱绣成,上边有一幅凤翔九天的图样,却挡不住坐于屏风后边的一个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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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8章以花喻人
那人影轮廓看上去是一名身形娟秀的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即便面貌被隐藏在了屏风之后,可能堂而皇之坐在皇帝身边的,想来必定是那位大权在握的夏太后无疑。
同时夏帝的反应自然也被宁渊看在了眼里,一时间,他对于帝后不和的传闻又信了几分。
今日夏帝只是召司空玄入宫觐见,并没有立刻就要在殿上商谈事物的样子,反而同司空玄闲聊了两句,也开始介绍殿上的文武官员,完全是个一派和气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两国尚在开战的样子。
司空玄早已受舒惠妃关照过,在这些应酬上皆对答如流,其中不乏有好些官员在打招呼的同时想从司空玄嘴巴里套出些有关大周的情报,不过全遭司空玄不动声色地敷衍了过去,那些人瞧着司空玄这位熙王看着年轻,却不像是好糊弄的,便都住了嘴。
宁渊虽然陪着司空玄应酬,可有大半的注意力却都放在屏风后的夏太后身上,可让人觉得奇怪的是,除了一开始的那一句“平身”,这位太后便再没有开过口,好像对司空玄这位大周使臣不太愿意搭理的样子。
等朝堂上大半的权臣都同司空玄打了一记招呼,夏帝终于开口将事情拉上了正题,“熙王此番前来,想来贵国陛下应当已经知晓本朝的意思了吧。”
司空玄笑了笑,取出一封封好的书信道:“这是父皇亲笔所书,以父皇的意思,自然是希望两国能化干戈为玉帛,还请陛下亲阅。”司空玄说完,将书信交给了一边的太监,太监立刻将书信呈上,皇帝正要伸手去拿,屏风后边的夏太后又说话了,“将信给哀家看看。”
夏帝已经伸出去的手僵了一下,片刻之后,居然收了回去,而那太监也拿着信封绕到了拼缝后头,就见夏太后扯开了信封的封口,从里边抖出一张信纸,细细查阅起来。
夏帝虽然依旧端坐着,表情却十分不自然,下边群臣也都噤若寒蝉,宁渊这回算是看明白了,这位夏太后小事上不会出声搭理,但凡有什么大事,却一定要先经她的手,直将夏帝钳制得死死的。
片刻之后,夏太后的声音平和地传了出来,“敢问熙王殿下一句,这信上所写的,便是大周的诚意么。”
“此信乃父皇亲手所书,自然表示了父皇的意思。”司空玄打了个太极,“我虽未看过信的内容,但多少也听父皇提起过一些,信上所列钱粮数目,已经是我大周可以给出的最大数目,也足以见父皇愿意两国交好的诚意。”
司空玄这话没说错,几百年来,大夏每一次向大周动兵,所求的不过是粮食等资源罢了,现下两国战事焦灼,若要夏人退兵,最好的方式不外乎是许给大笔的粮食。
但现在听夏太后的语气,好像对书信上的条件并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诚意?就着书信上所列物资,只要大夏军士能兵临华京城下,相信拿到手的便不会只是这么一点,以这样的好处便想让我等退兵,贵国陛下这口算盘,当真是打得好。”夏太后语气有些冷,说话也十分不客气,让司空玄等人尽皆皱起了眉头。
“母后,此话似乎太过唐突了,我们……”夏帝似乎想要开口,却忽然之间被夏太后打断,“皇帝你要记住,身为一国之君,耳根子便不能太软,无论是治国之策,还是处世之道,都讲究一个‘决断’,这场战事关乎着我朝数百年的兴衰,你若是优柔寡断,只会让别人捡了便宜去,你可明白?”
夏帝抿了抿嘴角,没再说话了。
“听太后此语,好像贵国大军,当真有一天能兵临华京城下一般。”司空玄表情虽然恭敬,气势却一点不弱,“若太后你当真对贵国大军又如此信心,又何必传信前来想要两国和谈,我大周兵力虽然的确略逊大夏,如今也处在下风,可愿意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忠贞之士却不少,当真硬拼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太后纵然信心十足,却也得顾念会不会有阴沟里翻船的那天。”
“好,没想到熙王殿下瞧着年纪不大,却有如此口才,这么说来,哀家当真要仔细考虑贵国陛下的提议了?”夏太后冷笑一声,“不过实在可惜,哀家此次既然传信给贵国陛下商量和谈之事,所求的却并不是粮食物资,否则大可直接修书一封给贵国陛下,又何必多此一举邀熙王前来面谈。”说完,她居然手指一动,接着“刺啦”声传来,那封信居然被她撕成了两半。
司空玄脸色瞬间阴郁了下去,夏太后此举,简直完全不将大周放在眼里,不过此处既然是燕京的朝堂,他还是按捺住愤怒道:“那依太后的意思,到底是想谈些什么。”
“哀家没有什么大条件,说出来也无妨。”夏太后轻飘飘道:“只要贵国能将燕州割爱,那么别说我朝即刻退兵,甚至还能支付给贵国一大笔银两和珍稀矿材,这个提议如何?”
司空玄立刻瞪大了眼睛,连宁渊都惊了一惊,居然想要燕州,他们好大的口气。
燕州虽然同大周其他州郡相比颇为贫瘠,但是占地广饶,这条件别说司空玄不能有所决断,恐怕就是周帝在此,也断无可能答应。
司空玄正要摇头拒绝,却被宁渊不动声色地扯住了袖摆,宁渊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司空玄点点头,才道:“此事事关重大,已经不是我能商谈的范畴,还是等我先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父皇,再由父皇定夺。”
“也好,这事也的确不是王爷你能做主的,哀家现下提出条件,也不过是说一句明白话,给你等通通气,这一次到底是战是和,决定权在你们,哀家这边等着华京来的消息了,希望王爷不会让哀家等得太久。”说完这句话,夏太后又轻道了一句“退朝”,随机抬起一只手。
她身边的老太监见状,立刻扶着她的手将她搀出了屏风。
到这时,宁渊才见到这位夏太后的真容,虽然只是侧脸,但也能看出她极为年轻,似乎还不足三十的模样,一身宫袍华丽异常,头顶凤冠也点满了珠翠,俨然一副女皇的架势,见他出来了,包括夏帝在内的所有朝臣全都躬身行礼,三呼千岁之后,将她送出了大殿。
等夏太后一走,朝臣们又一多半当即不再理会夏帝,也自顾自地开始朝朝堂外走去,仿佛刚才那位太后一声“退朝”,就是真正的“退朝”。
当然还是有不少官员依旧候在大殿内,等着夏帝的指令,可以明显看出来,留在大殿中的以文臣居多,而先行出去的,则大部分是武将。
夏帝脸色阴晴不定地朝那些先走之人的背影看了看,随即一挥衣袖,依旧留在殿内的官员才三呼万岁之后,缓缓退了出去。
司空玄也正要告退,却被夏帝唤住了,“王爷远来是客,不如陪朕逛逛御花园如何。”
燕京皇宫的御花园自然比不上华京皇宫姹紫嫣红,却胜在一个宽敞,现下时节内,御花园内编开着一种明黄|色的小花,一眼望去炫目一片。
“这花名唤玉堂娇,因为好养活,颜色也好看,所以御花园内便种了很多,此花原本也不是大夏原产,而是多年前随着商贸从大周流入的。”年轻的夏帝已经换了一身便服,与司空玄肩并肩走在花园里,神色也轻松自然也许多,“不过我听闻此花在大周却不叫这个名字,不知周人是如何称呼此花的?”
“陛下可难倒我了,我并不识得此花。”司空玄有些尴尬地摇了摇头,不禁回头看了宁渊一眼。
宁渊抿嘴一笑道:“这话,在大周的名字是金玉花。”
“金玉花?”夏帝听后点头道:“似金似玉,这名字也取得其所,同玉堂娇算有异曲同工之妙。”
宁渊却又道:“陛下弄错了,在大周,这金玉花的名字可不是通过它的外表来取的。”
“哦?”夏帝一扬眉,目光第一次落到了宁渊身上,看了看他身上的官服,“我瞧你应当是熙王的副官吧。”
“下官华京儒林馆掌院宁渊。”既然夏帝问起,宁渊便自报家门,行了一礼。
“宁大人虽然此行算是我的副官,可我与他相识多年,早已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宁大人才学颇丰,也教会了我不少东西。”司空玄在边上替宁渊说了句好话。
夏帝点点头,对宁渊道:“你方才说这金玉花名字并非是从外表得来,这里边莫非还有什么玄机?”
“下官自小在江州长大,这花平日里在寻常百姓家的花圃是看不见的,只有郊外河岸边才长有些许,金玉花的名字,也是老百姓所取,并非因为这花似金似玉生得好看,而是因为此花色泽绚丽,花期也长,花蜜却少到连蜂群都对它置若罔闻,花谢后更是没有半点果实,所以老百姓以‘金玉’二字唤它,便是在暗喻这花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光鲜,高高在上,却是典型的中看不中用,外强中干罢了,名字虽好听,代表的却不是什么好意头。”
宁渊话音刚落,司空玄眉目间便是一凛,不自觉抬头朝夏帝看去,果然这位年轻帝王的脸色也变得十分不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219章燕京隐秘
不过,也只是仅仅一会,夏帝便将阴郁的脸色收了回去,平和道:“你倒是什么话都敢说。”
“下官不过是据实相告罢了。”宁渊不卑不亢,“难道下官所言,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没错,你的确说的是大实话,这世上中看不中用的,又何止这些花。”夏帝摇了摇头,目光忽然不自觉朝花园外延的地方瞟了一眼,宁渊也顺势看了过去,见有几个太监模样的人拿着扫帚,似乎在那里打扫,可目光却总是偷偷摸摸落在几人身上,明显是在监视。
“时辰不早了,我也不便打扰陛下休息,这就……”司空玄垂着眼睛,想说出告辞的话,却被夏帝一挥手打断,“不急。”他道:“用过茶水之后再回去吧。”说完,又亲自带着二人到了花园边上一处临湖的阁楼里。
阁楼周围树影重重,比较隐秘,一旁还站了好几名身着铁甲的护卫。
那些护卫身上的铁甲较为奇特,比起这宫中普通的禁卫来要精细得多,也厚实得多,头盔上的面甲几乎挡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来。
或许是碍于这些护卫在场,远处几名似乎在监视着他们也没有再明目张胆地跟过来,几人分主次坐定之后,夏帝拍了拍手,立刻就有其中一名铁甲护卫端着茶盘走了进来。
见这里侍奉茶水的不是宫人,反而是护卫,着实让宁渊惊讶了一下,不过很快,更让他不理解的事情发生了,那名端着茶水的护卫进来后,夏帝立刻吩咐他的贴身太监,也就是接司空玄与宁渊入宫的那名范太监,迅速关掉阁楼的所有门窗,甚至在他们进来的那扇门上还挂了一副小铜锁,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
宁渊不知道这夏帝在搞什么名堂,可出于谨慎,他还是立刻问道:“陛下,这是何意?”
“宁大人无须惊慌。”夏帝却摆了摆手,露出有些无奈的脸色,“我可没有要将二位禁锢的意思,这也不是我的主意,皇叔,事已至此,你可以将头盔拿下来了。”
随着夏帝的话,那名端着茶水近来的护卫嘿嘿一笑,取下了头上顶着的头盔,在看清他的面容后,宁渊和司空玄齐齐一惊。
“是你?”“呼延大哥!”
那名穿着铁甲的护卫,居然是号称因为谋逆正在被夏帝搜捕,而这么久以来一直了无音讯的呼延元宸。
只是同司空玄有些惊喜的表情比起来,宁渊神色却很古怪,尤其当看见呼延元宸正带着笑意望着自己后,宁渊却默不作声地将头一偏,不打算与他对视。
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下,好像对宁渊露出这般模样并不奇怪。自己一年多没有同他联系,就这般音讯全无,恐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生气。
“忽然将二位请到这里来,实在有些唐突,可我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想来你们方才也发现了,我虽是大夏的皇帝,可这一国之主,当得实在窝囊得很。”夏帝或许是瞧出了呼延元宸出现后场面有些异样,不禁打了个圆场,“此番请二位到此,除了皇叔告诉我,二位是他在大周的旧识,想借机同二位一叙外,我也想声明一事,此番大夏虽然向大周动兵,可对开战一事,我自始至终都是反对的。”
同一时间,太后殿内。
两名宫女小心翼翼地摘下慕容英头上的珠翠,替她将凤冠取了下来,随机退到一边,立刻又有一名老嬷嬷上前,执着一柄玉书细致地打理着她的满头青丝。
宫女和老嬷嬷的脸上都是一丝不苟的淡定表情,可他们心里都紧张得很,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害怕有一丁点的小错处,自己便会小命不保。
不怪他们如此害怕,实在是眼前这位年轻的夏太后慕容英是个心狠手辣的主,杀伐决断不带半点犹豫,个性像极了当初的高祖皇帝,连当今圣上都被他压得死死的,取他们这些下人一条小命更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老嬷嬷终于将慕容英的头发梳齐整了,重新盘上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立刻又有两名宫女过来,伺候她脱下朝服,换上一身湛蓝色的长裙,此时一个上了年纪的太监低眉顺眼地从殿外走了进来,躬身道:“启禀太后,皇上领了那位大周来的熙王去了听水阁,似乎在商谈着什么事情。”
“可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慕容英盯着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连头也没回。
“这……”太监踟蹰了片刻,才实诚道:“太后您知道的,自打劳统领莫名其妙在大周丢了性命后,皇上便趁机在禁卫军里安Сhā了不少自己的人手,尤其皇上的寝宫周围,驻扎的都是皇上自己的心腹,奴才们实在……”
“蠢货。”慕容英冷冰冰的一声,让太监吓得脸上立刻便浸出了汗,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好。
“罢了,一个|乳臭未干的王爷,又能翻出什么风浪来,继续派人盯着他们即可,不必去管他。”片刻之后,慕容英才挥了挥手,那太监立刻如获大赦地下去了。
“又是什么人惹得太后生气了?”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脚步声,忽然走进来一位身着锦袍的年轻公子,那人眉目英俊如画,可无论是从仪表神态,还是脖颈上微微突出的喉结,都可以看出此人绝不是太监,着装亦不像皇室,只是这不明省份的男子进来后,那些随侍的下人们都极有默契地躬身退了出去,只是片刻的功夫整间大殿便再没有第三个人。
此事如果宁渊在这里,必定会大为惊讶,因为这忽然走进来,看起来地位还不低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从华京仓惶出逃的司空旭!
“你不好好替哀家调香,忽然跑过来做什么。”看见司空旭进来,慕容英神色缓和了些,轻移莲步走到一旁的凤座上坐下。
“在下就是刚调好了一盒十蜜香,才特意过来进献给太后。”面对着慕容英,司空旭并不像那些仆从似的胆战心惊,反倒十分亲和随意般,凑袖袍里摸出一方精致的瓷盒。
慕容英将瓷盒打开,闻了闻里边淡粉色,仿佛水晶一般的香膏,表情似乎有些意外,又抹了一点在手背上,细闻之下,只觉得浑身都有飘飘欲仙之感,不禁道:“这香……”
“回禀太后,这十蜜香是在下用了十种清毓的鲜花调制而成,香气幽微不浓重,更不庸俗,想来太后应当会喜欢。”司空旭一面说,一面打量着慕容英的反应,见她面颊逐渐泛红,眼神也变得些许迷蒙起来,不禁壮起胆子,亲手用手指沾了些香膏,十分嚣张地抹在了她的脖颈上。
见慕容英没有推开他,他的胆子更大了,手指渐渐下滑,抚到了对方锁骨的位置,就要顺势而下。
可是一道森严的声音此时又在他耳边响了起来,“你若是再嚣张一分,哀家便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司空旭手指一抖,立刻想也没想便跪在地上,有些仓惶道:“小的僭越了,太后恕罪!”
慕容英重新直起了身子,原先因为香气变得有些迷蒙的眼神已经荡然无存,一双眸子里满是森然,“你在这香膏中还加了什么,说!”
“只是一些合欢花的花粉罢了,太后放心,此物并无毒害,只会让人舒缓精神,感到身心愉悦……”
“啪!”司空旭话还没说话,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在了他脸上,将他打得脑袋一偏。
司空旭好像被这一记耳光给打懵了,正在说着的话戛然而止,脸颊上除了鲜红的五指印,还多出了好几道被慕容英手上护甲挂出来的血痕。
“哀家记得,只是吩咐你制香而已。”慕容英语气里透着寒意,“谁允许你自作主张的。”
“小的……只是看太后最近心绪不佳,想为太后分忧而已。”司空旭抿了抿嘴角,被这样刮了一巴掌,脸上不光没有半点愠色,反而重新露出一副讨好的眼神,“小的绝对没有要违背太后吩咐的意思,这合欢花花粉的效用,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传召太医来问个清楚,小的这么做,也只是想让太后舒展心绪,断无他意。”
慕容英目光顿在司空旭脸上,忽然间轻笑一声,居然抬起一只脚,就这么轻轻踩在司空旭脸上。
慕容英没有穿鞋袜,涂着嫣红的脚趾踩在司空旭被挂出了血痕的那半边脸上,司空旭则依旧跪着,不闪也不避,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只是眼里讨好的神色更深了。
“记住,不管你从前的身份如何,现在你只不过是哀家养在身边的一条狗而已,只要你好好听哀家的话,服侍哀家,自然有你的好日子,不然的话,就是哀家要你三更死,阎王也没办法留你到五更!”
“小人当然明白,这一年多来小人如此尽心尽力地侍奉太后,太后也应当明白小人的一片真心才对。”司空旭捧起脸上的那只玉足,仿佛像捧着什么至宝一般,居然伸出舌尖轻舔了起来。
慕容英眯起眼睛,一面享受着男人卑贱的服侍,一面道:“哀家今日,已经将自己的条件告诉大周来使了,有关燕州之事,你最好说的是真的,那样哀家他日得逞大业,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功劳,给你划上一块封地,让你自立为王。”
“那小人先行谢过太后了,太后放心,小人所言之事,断没有半句虚言。”司空旭语气越发谦恭,“只是小人还有个请求,那大周来使中,有一人同我有些旧怨,太后若准许……”
“除了熙王动不得,其他人随便你了,只要是别太出格,哀家可以当作没看见。”慕容英轻笑一声,忽然整个身子都被司空旭打横抱了起来,“既然太后如此体恤小的,那小的唯有以此身,来报答太后的恩德了,还望太后莫要嫌弃得好。”司空旭望着慕容英的眼神无比深情款款,仿佛怀中之人当真是其心有所属的爱侣一般,随即大步迈向了帘帐后的床榻,接着里边便传出了一阵阵缠绵悱恻的呻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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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意思是,我朝被搜捕的四皇子不光逃来了大夏,还成了夏太后的男宠?”宁渊诧异地望着面前的两人,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东西。
“不光如此,此番两国突然开战,多少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若是没有他提供的大周兵力分布,让太后觉得胜券在握,也不会如此心急发兵。”夏帝脸色有些阴沉道:“此人很是擅长算计,皇叔身上发生的事,多半也是他向太后出的主意,而我空有帝位之名,却对此事无能为力。”
宁渊又看向呼延元宸,见他微微向自己点头,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好。
即便他之前已经看出来了大夏帝后不睦,可也不知道分明是两呣子,怎么能不睦到了这种程度。
说来或许是夏太后还很年轻,以未满三十的年纪坐上太后宝座,多少还是会有些野心。夏太后出身大夏四大贵族之一的慕容世家,不光家族势力滔天,甚至数代从军,在军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早在许多年前,慕容世家就是除了皇族呼延家以外的第一世家。
夏太后慕容英当初还未出嫁之前,便是燕京贵女中的翘楚之人,极为崇拜当时的高祖皇帝,高祖雄才大略,一生以吞并南边的周朝为己任,虽然最终未能成功,却也极大地影响了慕容英的想法,所以在后来他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后,便一直想让自己的丈夫继承高祖皇帝的意志,挥师南下。
可惜太子并不是好战之人,相反,他似乎很明白战争并非能为百姓谋什么福祉,相反的只有化干戈为玉帛,才能谋求两朝的共同发展,对于丈夫这样的想法,慕容英纵使愠怒,却也不能说什么。但这位太子却是个短命之人,刚即位没多久,便身染重病去世,于是皇位便落到了如今年幼的夏帝头上,而慕容英则一跃成为了一国太后。
那时她就开始暗地里与司空旭和庞松往来联手,想要加害身在大周的呼延元宸,为的一来是夏帝年幼,她害怕呼延元宸会暗地里藏着什么势力能威胁到他们呣子的地位,二来,她渐渐也发现夏帝和她这个太后并不在一条心上,而导致这一切的因素,便是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与他已故的丈夫是一路的性子,根本不在意大夏是否能扩展疆土,而是一心一意想要促成两国封闭了许久的通商显露重开,而可怕的是,她的儿子夏帝似乎也继承了自己父亲的想法,并且因此与呼延元宸很是亲厚,所以慕容英才一直对呼延元宸欲除之而后快。
在她眼里,现在大夏正是兵强马壮的时候,不光士兵们很是英勇,常年与野兽狼群搏斗的经验也比南边大周那些软趴趴的军队有战力多了,此时开战,大夏必定能一路碾压大周,将对方肥沃的国土全部纳入自己的版图。
此事若是成了,那她慕容英虽然是一介女流,必然会因此名垂青史,成为如高祖皇帝那般的一代枭雄。
但她毕竟只是一介女流之辈,虽为太后,但是动兵打仗这事却也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在自己的儿子并不赞同自己想法的前提下,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夏帝尚未成年还不能独揽大权,在朝中合纵连横,借助慕容家族的势力,近乎将大半武将都纳入了麾下,借此掌控了朝廷,夏帝虽然很快明白了自己母后的想法,也迅速纠集了一批文臣,奈何大夏本就以军权立国,那些文臣的地位一直被压得死死的,又如何能为夏帝提供帮助,就因为这样,才出现了宁渊之前才朝堂上所见到的那一幕,文武两派气质分明,而皇帝俨然变成了一个傀儡,就连在皇宫中也要受到夏太后派人监视。
至于呼延元宸牵扯谋逆而被搜捕一事,不过是因为呼延元宸一不留神中了慕容英的算计,那位夏太后居然借着邀呼延元宸入宫饮宴的机会,拉下脸来污蔑对方要刺杀自己,并且发动了早就安排好的伏兵,要不是呼延元宸仗着一身本领杀出重围,恐怕已然被拿下了。
好在夏帝虽然年纪不大,却在宫中有一些心腹,发现此事后立刻出手相助,一面明面上迫于夏太后的压力而对外颁布了搜捕令,一面背地里将呼延元宸藏起来,所以今日,宁渊原本遍寻不到的呼延元宸才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
“太后想除掉皇叔,不过是想彻底架空我的势力,不让我这个名义上的皇帝,坏了她南征的大计,而这些日子,皇叔也一直在帮我监察和搜集那些人的动向,那位大周四皇子的事情,便是皇室发现的,不然,我甚至还不知道太后养了这样一个家伙在身边。”夏帝这么说着,语气颇为不齿。
“司空旭此人当真是丢父皇的脸,竟然能卖国卖到此种地步!”司空玄气得咬牙切齿,俨然是已经将大周那些阵亡将士的帐都算到了司空旭的头上。
宁渊却道:“陛下将小人和熙王殿下约到此处,也说了这么多,难不成是有什么需要我二人帮忙的地方。”
夏帝道:“确有一事,我想向二位讨教一二。”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接着道:“贵朝燕州境内,可是有什么吸引人的珍稀之物?”
“没有。”夏帝话音刚落,司空玄便摇头道:“燕州虽然占地颇广,却是我大周最为贫瘠的一个州郡,常年风沙,也难以种出粮食,甚至还要不少马匪要是不是派兵镇压,夏太后会提出以这样一个州郡作为休战的条件,我也是奇怪莫名。”
“果真如此?”夏帝皱起眉头,“那太后的用意……”
宁渊没说话,却垂下眼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罢了,或许燕州当真有吸引太后的东西,只是我们都不知道而已。”夏帝叹了一口气:“只是熙王殿下在传信回朝的时候,不要忘了将我的意思传达给贵国陛下,我一直是反对两朝开战的,只是现在对于太后的决定无能为力,他日若是我能掌控朝政,必定会修复两国邦交,还望贵国陛下不要因为此番开战之事,彻底伤了两国和气。”
“陛下如此为两国百姓的安定着想,父皇一定能体恤陛下的良苦用心。”司空玄拱了拱手,至此才明白为何夏帝会将所有事情向自己和盘托出,原来是为了给自己之后掌权铺后手。
“还有一事,就是我这位皇叔提出来的了。”夏帝忽然笑了笑,“皇叔让我安排,说无论如何都要同宁大人见上一面,这些日子皇叔一直在为我奔走,我自然也要为他费心安排了,想来二位还有一番旧要叙,熙王殿下若是方便,陪我上这阁楼的二层欣赏几幅字画如何?”
“我也正有此意,陛下请。”司空玄当然也没有要杵在这里打扰二人的念头,夏帝一将台阶抛出来,他便顺着下去了,于是二人一前一后,礼让着从一边的木梯上上了楼,整个一层便只留下了宁渊与呼延元宸二人,一人坐在一边,静静地不说话。
☆、第220章阴云密布
片刻之后,还是呼延元宸率先打破了沉寂,他轻咳了一声,表情似乎有些为难,眼里有歉意的神色闪动,谁知刚半张开嘴,就被宁渊打断了:“如果你要道歉的话,大可不必。”
呼延元宸露出一丝苦笑,“你果然是在生气。”
“生气?不,我只是在困惑罢了。”宁渊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不高不低,却有一种淡淡的疏离在里头,“当初你从华京离开时,说得极好,会尽快折返,结果一去一年多便罢,还音讯全无,即便你碰上了事情分身乏术,可总不至于,连给我传个信的机会都没有。”
“我也只是怕你忧心。”呼延元宸一脸的无奈,实诚道:“以你的个性,若是知晓了我的境况,想必是无法置之不理的,可此事之凶险,若是将你卷进来又如何是好。”
“所以你觉得你只要瞒着我,就不会将我牵扯进来了?想来你是忘了劳赤的事了吧,只要我有心想探查,又有什么可瞒的,你莫不是一直将我当成了蠢人。”宁渊越说,语气越硬,“既然你三番两次地如此害怕将我牵连进你的事情,又没有把握全然将我瞒住,那不如干脆斩草除根一些,以后大家各不相干,我自然再也懒得费心去管你的事情,岂不更好。”
呼延元宸眼睛瞪大了一圈,想也没想便急道:“如何能这样!”他看着宁渊的脸,发现宁渊是真的在生气,又不知这话是宁渊的无心快语还是对方心中早有此番计较,一时着急起来,不禁起身走到宁渊身前,还抓住了他的一只手腕,“决不能这样,你生我的气便罢了,如何能说出这样的话,什么想不想干的,即便你想,我也不会同意!”
说到激动处,呼延元宸手上的力道也不禁大了些,宁渊仿佛吃痛,脸色白了白,却一直抿着嘴角没说话。
呼延元宸也不算粗线条之人,宁渊的反应就算细微,还是被他看进了眼里,他不禁一愣,也理解到或许是自己手上的力气大了,可自己力气虽大,但宁渊也不是瘦弱之人,尽管看着不壮,一身内功却不比他弱上多少,怎么会连这点力气都受不住。
发觉宁渊的异样之后,他没有开口询问,而是悄然探了探宁渊的脉门,过了片刻,他脸色勃然一变,望着宁渊的眼神比方才要震惊了好几分,“阿渊,你的内功呢!”
不怪呼延元宸不惊讶,他探查过之后才发现,宁渊的脉象竟然虚弱非常,好像身体受过什么重创一般,惊讶之下悄然激发了一丝内里摊入宁渊的身体里,结果宁渊的经络内全都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点的真气存在。
呼延元宸几乎立刻就想到了宁渊是不是与什么人发生了争斗,受了重伤,才会变为这副模样。因为习武之人要毁去一身内功的方法并不多,拢共就那么几样,不是自绝经脉废除内里,就是在与人过招时受了极重的内伤,导致内功散失,再没有第三种可能。
显然在呼延元宸心里,宁渊没有那个理由会自废武功,那么就只有第二种可能了,想到宁渊有可能碰到了什么极其厉害的对手,居然连一身内功都散了个干净,呼延元宸便一阵后怕,若是对方再厉害一点,那宁渊不是为此丢掉小命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样的后果,呼延元宸便手脚冰凉,再也按捺不住,整个身子一罩下去将宁渊紧紧抱住,那着急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宁渊就要消失了一般。
“该死,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呼延元宸用力喘着气,吸气的声音仿佛是在拉着风箱,声音也哑了不止一层,满满都是自责,“都怪我,全都要怪我,若是我呆在你身边,绝不会让人对你下这样的毒手……”
宁渊就这般安安静静任由他抱着,对于呼延元宸会忽然有这样的反应,他一点都不奇怪,方才对方试探着用真气探进他经络里的时候,宁渊便知道呼延元宸想干什么了,索性放开了任由他探查,以呼延元宸的本事,当然很快便能发现他如今内里全无的惨状,又哪里淡定得起来,肯定会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难缠的敌手,一身内里都是被别人硬生生打散的。
但他却一点都没有要点破其中缘由的意思,反而直截了当道:“没错,这都要怪你,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同险些连命都要送掉比起来,一身内功散去还算轻的。”
呼延元宸呼吸一滞,宁渊这模棱两可的话更坐实了他的猜想,他正过脸,双手抓住宁渊的肩膀,满目阴沉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问道:“是谁下的手,难道是那个姓齐的太监?”在呼延元宸眼里,华京能有本事将宁渊伤成这样的,除了长公主身边的那位齐公公再没有别人了。
宁渊却摇头,反而反问道:“知道是谁你又能如何,难道会丢下这里的一切替我报仇?如果不能,那我告不告诉你又有何区别。”
呼延元宸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也不知该如何分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宁渊看着他的样子,虽然脸上依旧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然笑开了,他之前也没说错,如果不是呼延元宸,他也不用铤而走险,散去一身内功冒着性命攸关之险以男子之身生下一个婴孩,当然他现在可没有要将这件事对呼延元宸和盘托出的打算,对方信与不信先抛开不说,看方才夏帝和呼延元宸的模样,显然他现在是要留在燕京里帮助夏帝和太后抗衡,自己就算告诉了他,不光对现在的局面于事无补,还会惹得他分心,不如不说。
“阿渊,我……”呼延元宸脸色变了一阵后,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正要开口说话,却蓦然间望见宁渊忽然笑开了的脸。
憋了这么久,又看呼延元宸如此为难的模样,宁渊不知是作弄他够了,还是自己忍不住了,笑出了声还不算,竟然一时停不下来,直到都笑弯了腰。
呼延元宸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过了一会,似乎理解到了什么,可宁渊一身内力全失又是真的,倒有些不知所措地僵在了那里。
“如果我说,我的内功是我要玉竹先生帮我废掉的,你也要去找玉竹先生的麻烦吗。”许久之后,宁渊才收住笑声,直起了腰。
纵使呼延元宸已经意识到了宁渊之前多半是在故意开他的玩笑,而不是真遇到什么凶险之事,勉强松下了一口气,可是听到这样的说法,还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你说玉竹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既然你可以瞒着我一年多了无踪迹,我又为何要告诉你这个中缘由,你若是想知道的话,等时候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宁渊说完这句话,抬头向木梯的方向看去,原来是楼上二人听见了楼下的声音,又缓步走了下来。
呼延元宸与宁渊的表情,一个紧张里透着担忧,另一个却一片云淡风轻,看得夏帝不禁露出好奇的眼神,反观司空玄,则了然一般摇了摇头,他虽然不知道宁渊的私事,也看得出来两人这般模样,铁定是宁渊已经冲自己的呼延大哥发过脾气了。
“皇叔,时辰已然不早,未免太后疑心,该让二位回去了。”夏帝催促道。
呼延元宸点点头,也知道自己再有疑惑,现在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时候,反正等此间事了了,宁渊身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也会弄得一清二楚,再看了宁渊一眼后,重新将那顶遮得严丝合缝的头盔戴上,回到了夏帝身后。
一直跟在夏帝身边的范太监立刻上前将锁住的门打开,然后一行人接连走了出去。
不出所料,阁楼外那几个装作打扫模样的宫人依旧没走,肆无忌惮地遥遥往这边望着,看着人出来,又迅速低下头去躲开了。
夏帝没有多言,直接带着呼延元宸与一队侍卫离开,宁渊在转身之前,分明看见呼延元宸下意识地扭头又看了他一眼,隔着面罩,眼里的忧色未去,宁渊心里最后的一点疙瘩也跟着淡然了。
说到宁渊对呼延元宸的那点怨怼,也不过是他如此长久的没有给自己半点消息而已,现在已经确定了他人无恙,也知道他是另有事务傍身,宁渊并非不通情理的矫情之人,了解了缘由,自己再这样吓他一吓,两人之间也算是扯平了。
不过一想到那婴孩之事,宁渊不禁又皱起眉头,等此间事了了,还要想想该如何将此事对呼延元宸明白说了为好。
待司空玄和宁渊回了驿馆,已经有个太监等在了那里,说是奉了夏太后懿旨前来,在索要燕州之事得到周帝的确切答复前,驿馆内诸人可以在燕京城中自由行动,却不能出城,给出的理由是两国现处非常状态,同时大夏内部又出了谋逆之人,出于对司空玄这位贵宾的安全考量,在此番出使结束之前,还是呆在城内最为安全。
对此宁渊等人并没有表现得太讶异,从入城的那一刻起他们心里便都知道,夏人不可能放他们随意离开。同时太监还给了他们一人一块腰牌,说外出期间若有巡查的士兵要求盘查,需要出示腰牌以表明身份,宁渊望着那雕工精良的木质腰牌,眼神闪烁了片刻,却没有多说什么。
太监送完了东西,便从驿馆告辞,坐着马车回了皇宫,先去了太后殿向夏太后复命,然后并没有立刻回到内侍监休息,反而是来到了太后殿不远处一座精巧的偏殿中。
偏殿建在一方小花园之内,幽静异常,也华贵异常,显然不是常人住的地方,太监熟稔的在廊道里左弯右拐,最后在一间大屋外停住了。
屋子门没有关严,而是半敞着的,可以看清里边没有别的物事,只有一方宽敞的白玉池嵌在中央,水气腾腾,竟是一间浴房,而水中也正好有一男子的背影,皮肤白皙,肩膀宽阔,长发及腰,用一块方巾细细在胳膊上擦拭着。
“公子。”太监弯着腰,恭敬异常道:“按公子的吩咐,奴才已经将东西送到驿馆去了。”
“很好,他们收下了吗。”正在沐浴的男子将脸侧过来,正是司空旭。
“他们哪里知道其中玄机,自然是收下了。”太监顿了顿,接着道:“只是公子,小的有一事不明,太后娘娘不是才吩咐过在燕州到手之前,不得怠慢那位熙王,公子又何苦要……”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怠慢熙王殿下了。”太监话还未说完,就被司空旭打断:“熙王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太后娘娘的客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呼的,至于其他人,太后娘娘可没有说要一视同仁。”
“公子你的意思是……”
“我已经得到了太后默许,熙王自然是不能动,可他身边一个随侍的人,却与我有宿仇,我向此人出手,想必太后也不会干涉。”司空旭轻笑一声。
“原来是这样,奴才明白了,公子得太后娘娘青眼,要拿捏一个侍从根本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太监拍了个不痛不痒的马屁,又道:“公子还请快些沐浴吧,太后已经吩咐过了,让奴才赶在晚膳之前带公子前去为太后泌酒,这可晚不得啊。”
“知道了。”司空旭眼里闪过一丝嫌恶,语气上却没有丝毫怠慢,动作也跟着快了几分,洗完后便径直上了岸,往周人套了一件外袍,内里却什么都没穿,浑身水汽地跟着太监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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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泌酒?”宁渊半掩住嘴唇,看着面前的范太监,“我还真想不到,堂堂皇子竟然落魄到连这种事情都愿意做。”
此时已经是子夜时分,而闫非却忽然找上了驿馆,宁渊立刻带着他来了司空玄的卧房。
闫非一身更夫打扮,显然也是乔装改扮了一番才能在不惊动别人的情形下来和宁渊等人会面,这也是呼延元宸的意思,毕竟白天时间太短,许多事情都来不及说明,呼延元宸又身背着“拘捕令”,便也只能差遣闫非借着夜色悄然前来,告诉宁渊等人白天来不及说的燕京诸事。
宁渊头一个问题,自然是打听司空旭到底在这燕京中搞些什么名堂,不过闫非的答案,实在是让他惊讶得很。
原来司空旭现在,不光是夏太后的面首男宠,有些连男宠都不屑于做的事情,他却一样能毫不知耻的信手拈来,这泌酒就是其中一样。
夏太后寡居数年,如今大权在握,又正值盛龄,私下里自然十分偏好酒池肉林之事,她的男宠自然不止司空旭一个,可司空旭能以周朝皇子的身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得到她的宠信,自然是因为司空旭的手段花样非常,这泌酒就是其中一样。
所谓泌酒之法,便是让成年男子洗净身体后,服下浓烈的媚药,再将全身至于一个高耸的木桶中,木桶分两层,下层注满酒液,男子则站在上层,用一个盖子盖住只留人头在外边,桶壁上男子腰下的部位还开有一个一寸见方的圆孔,正好能让男子因为媚药所致而变得高耸的下身伸出桶外。
泌酒开始时,先用文火在桶下加热,桶下层的酒液遇热挥发,但因为温度不高,很快又会在上层男子的身上凝结,一部分重新滴落回下层,却有另一小部分会顺着男子的下身流出桶外,最终滴到早就置于|茓口下方的酒杯中。
这样顺着男子下身滴出来的酒,便被称为泌酒,据说此酒因为吸收了男子周身的阳元精气,女子服下后格外的滋阴养神,但因泌酒的过程十分羞耻,就算是寻常面首也不愿意做这档子事,除了司空旭,不光将这荒诞无稽的泌酒之法献给了夏太后,更是愿意充当替她泌酒之人,才会格外得起宠爱。
当然,这种宠爱也是相对的,说到底,也不过是被夏太后养在身边供以寻欢作乐的卑贱之躯,太后开心时,他自然可以过得风光,一旦失宠,不光半点地位都没有,搞不好夏太后还会为了自己在宫外的名声,不会让他们有命走出宫墙。
闫非道:“那人现下很会讨得夏太后欢心,因为他从前与宁公子多有不快,少主便是担心那人会借势生事,才吩咐我过来提点宁公子一句,可惜皇上和少主境况堪忧,分身乏术,不然属下也不会这般偷偷摸摸地过来了。”
“我实在是惊讶,纵然早知道了那人的野心和抱负异于常人,可不想居然能屈能伸到这般田地。”宁渊有些唏嘘地摇了摇头,片刻之后,从袖袍里掏出一块腰牌抵到闫非面前,“你瞧瞧这是何物。”
“这是铭牌。”闫非只看了一眼便道:“算是朝廷发给城中贵族的一种身份证明,有了这铭牌,便是代表了贵族身份,可以出入许多平民不允许进出的地方,一般巡查的军士看见这铭牌,也不敢多加叨扰。”
宁渊点点头,似乎了然了一般,然后又招招手,示意闫非附耳过去,随后如此这般在闫非耳朵边细语了什么。
闫非眉毛一跳,“果真如此?”
宁渊道:“虽然只是我的猜测,可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司空旭定然已经知晓我随着熙王殿下入京之事,他对我恨之入骨,又怎么可能不对我下手,说不定还会借此机会生出其他的事端来,你守在呼延身边的时候,不妨多长个心眼,一旦发现了什么风吹草动,便要立刻找机会告知我,明白了吗。”
“这个我自然明白,何况他们如果当真有这份心,搞不好还会趁机算计到陛下身上,当真不能不防。”闫非凝重的一点头,立刻告辞去了。
到此时,司空玄仿佛才从自己那位四皇兄替夏太后“泌酒”的震惊中晃过神来,一面露出不齿的表情,一面好奇问:“公子同闫大哥在打什么哑谜,莫非我那个四皇兄当真有胆子冲我们使臣报复?”
“殿下你身份贵重,何况夏太后似乎很是看重燕州,在想要的东西到手之前,倒不会妨害到殿下的安慰,只是我就不同了,你那位四皇兄跟我有大梁子,要说他不会借机向我生事,鬼都不信。”宁渊冷笑一声,“说不定他还会向夏太后进言,鼓捣出一桩我要行刺他们陛下的把戏,一石两鸟,既能顺势解决掉我这个仇家,又能折腾掉那位陛下,帮助夏太后更加大权在握。”
“他们如何能做出这种事!”司空玄一惊,“大夏虽然帝后不和,可皇帝毕竟是太后的亲生子,虎毒还不食子呢!”
宁渊摇头道:“我也不过是打个比方,的确虎毒不食子,所以夏太后纵使想从夏帝手中夺权,把持朝政,应当也不会做出什么伤害夏帝的事,不外乎进一步架空皇帝的权利,或者直接将自己的儿子从龙椅上拉下来,然后亲自取而代之了,所以不提前防着点怎么行,我也只是未雨绸缪一番。”
司空玄奇道:“可夏帝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就算太后贪恋权利,要将他扯下龙椅,名不正言不顺,不会被天下百姓归为逆党?”
宁渊一笑,“那也得当夏帝还是‘名正言顺’的天子的时候,你说,如果夏帝身上出了点什么让人不齿的事情,而使皇室蒙羞,使先祖蒙羞,夏太后再借机联合朝中亲信发难的话,夏帝的龙椅,还能坐得稳吗。”
司空玄嘴角一抿,看着宁渊深沉的眼神,忽然间领会到,一块庞大的阴云,不动声色地在燕京上空弥散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1章故人重逢
一连好几天,司空玄等人所住的驿馆中都是安安静静。
虽然夏太后给了他们那个所谓的铭牌,也允许他们在燕京各地走动,可无论是司空玄还是宁渊,都极有默契地窝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一个燕京本地官员找上了门。
“已经等到门口了?”面对忽然敲门进来的侍从,宁渊先是愣了愣,随即了然一笑,和上手里的书本,“既然如此,也不好让那位大人久等,我这就随你下去。”
说罢,宁渊跟着那名侍从,出了自己居住的阁楼,一路来到驿馆的大门口,果真见到了一个穿着官服的青年男子等在那里。
男子年龄与宁渊相仿,眉目俊朗,一身文官的打扮,看见宁渊出来,急忙拱手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宁大人,石明有礼了。”
“石大人有礼。”宁渊一面回礼,一面仔细打量着这位石大人。
据来请他的侍从所言,这人是燕京万学堂的督学,按官职来说与宁渊这个儒林馆掌院一般无二,算是燕京官场中的一名新秀,此人莫名其妙忽然到访,宁渊不知道其打的是什么主意,便道:“石大人来得不巧,熙王殿下已经吩咐过了,这几日不见客。”
“宁大人误会了。”那石明却道:“我今日是特地前来找你的。”
“找我?”
“在下听闻宁大人是华京儒林馆的掌院,此次前来燕京,在下原本早就想要上门拜访,只是一直事务缠身,直到今日才腾出空来。”石明笑了笑,“不知宁大人可否给石某个薄面,让石某能请教一些问题,毕竟万学堂在某些方面,距离儒林馆还是有一段差距的。”
宁渊眼神微动,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石明见状,自然觉得有戏,忙将身子一侧,露出停在外边大街上的一辆马车,道:“在下已经在不远处的酒楼里备下了一些小菜,只是想同宁大人畅聊片刻,耽误不了太久时间的,还望宁大人不要推却才好。”
石明一面说,一面露出满脸真诚的表情,好像当真是要请宁渊去一心一意讨教问题一样。
“既然石大人如此说,我还真不能拒绝了。”宁渊笑了笑,“那石大人便带路吧,这几日我也悠闲得很,倒也想同石大人畅聊几句。”
石明闻言大喜,立刻将宁渊请上了马车,然后一直让车夫将他们拉到了一座华丽的酒楼下。
石明之前口中的一些“小菜”,实际上着实不小,尽是些珍馐异常的美味,并且看得出对方用心布置了一番,大多数菜色虽然带着明显的大夏风格,口味却是向着周人的习性靠拢,对于这些,宁渊并没有多说什么,还很不疑有他的一面吃,一面与石明相谈甚欢。
石明也的确询问了与儒林馆有关的问题,里边只要不是牵扯到一些秘闻要事,宁渊都一一慷慨作答,就这样,等一桌宴席吃完,从酒楼出来的时候,二人已然已经兄弟相称,仿佛变成了至交好友一般。
“对了宁兄,刚刚酒足饭饱,却是不好立刻就回去,不如我带你散步消食可好,这附近有我燕京一条十分有名的古玩街,可以淘到许多稀奇的字画古籍,也聚集了大量的读书人,想来宁兄一定会感兴趣。”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宁渊露出好奇的表情,“也好,既然就在附近,便请石兄带路吧,我也顺道开开眼。”
石明一口应下,带着宁渊穿过了酒楼边的一条小巷,又走了一段,直到拐入一条不算宽敞,却很精致的青石板小街中。
果然如石明所言,小街两旁商铺林立,大多是一些贩卖字画与书本的店铺,往来行走的人群也以穿着长衫的读书人为主。石明显然对着地方十分熟稔,带着宁渊一连逛了好几间店铺,也对每一间店铺的货品如数家珍,一条小街逛到一半,两人手里已经多了好几册方才购入的书籍。
“今日当真是托了宁兄的福,这套话本我许久之前就想要了,只是一直遍寻不得,今日却能意外买到,当真是圆了一个念想。”石明一面翻看着手里刚买到的本子,一面对宁渊道:“我看宁兄挑选的尽是一类有关大夏历史的书籍,看来宁兄对大夏的风土人情是很感兴趣了?”
“这是自然,我毕竟是周人,对于大夏的很多东西还是感觉到新鲜的。”宁渊打了个哈哈。
石明立刻道:“如果宁兄愿意的话,我倒是愿意给宁兄当个向导,别的不说,我可是土生土长的燕京人,宁兄若是有什么想要见识或者了解的,找我便再好不过了。”
宁渊正要说话,忽然路边一间装潢的十分考究的店铺里传来一声怒喝,“哪里来的骗子,居然敢用赝品骗到我罗三爷头上来了,好大的胆!”
接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抱着什么东西从那间店里冲了出来,却没站稳,被门框绊了一下,整个人不偏不倚摔到了宁渊的脚边,接着那间店里又涌出四五个粗壮的大汉,见那身影摔倒了,立刻一拥而上,围着他拳打脚踢。
“给我狠狠的打!往死里打!打死了直接让巡城的官差来收尸就行!这家伙也不是咱们夏人,不知道从哪里混进城来的!”最后从殿堂里走出一个穿着浸泡,掌柜模样的老者,双手Сhā呀对着那被围殴的瘦弱身影吹鼻子瞪眼,一副气急了的模样。
至于那个被围殴的家伙,则不住惨叫着,很快便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宁渊却很奇特的,似乎连看都不打算看一眼,身子一转就准备绕开。
“宁兄,且等一下。”石明却忽然将他叫住了,“宁兄难道不打算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吗?”
“看看?”宁渊似笑非笑地回望了石明一眼,道:“我向来对在外面看热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何况那是别人的事情,我若是凑上去看,浪费的可是我自己的时间。”
“这……”石明见宁渊居然连一点想围观的心思都没有,并且继续打算转身走了,他眼珠子一转,当即又道:“可我瞧着那被打之人似乎是周人呢。”见宁渊脚步顿了顿,他立刻接着道:“宁大人你随着熙王殿下以大周使臣前来,即便不愿意多管闲事,可自己的同族同胞若出了事,你却视而不见,传扬出去也不好听吧,还是看看到底出了什么状况比较好。”
这回宁渊终于彻底停住了脚步,也转过了身,却似笑非笑望着那石明道:“咦,石兄是如何知晓那被打之人是我们周人的?”
石明表情一滞,立刻意识到自己方才情急之下,不小心露出了破绽,不过他也不是常人,立刻便笑了一声道:“我这不是方才听见那掌柜说了一声此人不是夏人,又见他身上穿的衣裳虽破,却是在大周常见的样式,才有此一猜测,莫非宁兄在怀疑我什么吗。”
“哦,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石兄了。”宁渊了然地点点头,“事发突然,我连那人是男是女都未曾看清,石兄却能看出他身上衣裳的样式,石兄的眼力当真是好。”说完,宁渊不再搭理石明变得有些僵硬的脸,果真朝那几名大汉行去,轻道一声:“且慢动手。”
说来也怪,原本将人打得起劲的几名大汉,听见宁渊这句轻飘飘的话,立刻齐刷刷地停住了手,其中一名像是领头的打量了一眼宁渊,似乎想让他不要多管闲事,不了此事原本站在店门口叉腰痛骂的掌柜忽然窜了过来,一巴掌拍到大汉的脸上将他推开,随即对着站在宁渊身后的石明点头哈腰道:“哎呀这不是石大人吗,小店出了些状况,让石大人见笑了!”
石明轻咳一声,摆摆手道:“无妨,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们要这样当街打闹。”
“哼,还不是因为这小骗子!”掌柜眉毛一吊,立刻指向那个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的瘦弱身影,“这小骗子当真胆大,拿着一副假画就要来我的店里出手换钱,这世上有什么赝品能逃过我罗掌柜的眼睛,立刻就被我发现那画是假的,结果这小子不光不依不挠,还说我罗掌柜有眼无珠,这不是找打嘛!何况本掌柜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一身打扮不是夏人,也不只是如何混进城来的,现下已经通知了巡城队,非常时期,定要将这家伙抓起来,狠狠拷问看看是不是别朝的奸细才好!”
石明没有答话,只是望着宁渊,而宁渊目光也落在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那人似乎察觉到周围变得安静了,将护在头上的一双手拿开,双眼一和宁渊对上,立刻浑身一震,“是你!”
宁渊嘴角则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
“怎么,莫非宁兄认识此人?”石明见状道。
他话音刚落,那人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宁渊脚下,扯着他的裤腿道:“你是宁渊,我知道你是宁渊,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要是被他们带走了就铁定没命了!”
那人虽然是男子,却有一张十分精致的脸孔,即便这张脸如今被地上的灰尘糊得黑一块白一块,依旧难掩五官的艳丽。
他认得宁渊并不假,不光如此,宁渊也认得他,即便两人上一次见面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可生得有如此好相貌之人,是很容易让人过目不忘的。
这个扯住宁渊裤腿不断哀求的狼狈男子,居然是司空旭从前在江州的床宠,苏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222章幽夜暗影
宁渊出去一趟,却莫名其妙带了个人回来,司空玄诧异非常,听宁渊粗略的解释了一遍,这人是他在外边“意外”救回来的,宁渊自己会处理,不劳他这位熙王费心,且那人也的确是周人,司空玄便没再多说什么,看样子居然真的不打算管这事。
宁渊也不含糊,知会了司空玄一声后,便招来驿馆的下人,让他们将苏澈带下去沐浴净身,再给他安排一处地方歇息。
面对这样的待遇,苏澈当然表现得感激涕零,对着宁渊千恩万谢一番后,才跟着去了。
只是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渊表情却有些微妙。
按照苏澈自己所言,他当初被司空旭抛弃后,又转投了另一个富商的怀抱,前些日子,富商带着他前往燕州办事,意外撞上了两国开战,富商意外遭遇兵祸身亡,只有苏澈匆忙卷了一些富商的东西逃了出来,一路变卖,终于让他成功逃到了燕京,潜入城中后,他原本打算将手里最后的一副字画卖掉,不料却被那奸商掌柜看出了字画的价值,也发现他并非夏人,暗中掉包了不说,还诬陷他拿出来的是赝品,打算骗钱,要将他拿下交给巡城的官兵,直到碰到了宁渊。
听完了苏澈所说的话,宁渊只是笑笑,虽然嘴上没说,可他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苏澈这般被自己撞上会是“偶然”,单看之前在街上那石明三番两次规劝自己要路见不平,他心里就已经有数了,之所以会这般干脆地将人带回来,不过是省些麻烦而已,他知道,就算他想对这苏澈置之不理,石明也会用尽其他的方法将人塞过来,他不如索性顺了他们的意,看看那些人到底在搞些什么名堂。
苏澈或许是真在外边受了不少的罪,在驿馆里下人的安排下,美美地洗了个澡,又饱餐了一顿,便在一间客房里呼呼大睡起来,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觉得眼前似乎晃过了一道光,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先是望了一眼窗外,发现窗外漆黑一片,应当还没有天亮,可屋子里却的确有一道亮光在晃来晃去,他不禁又将眼睛睁大了些,可看清那亮光的来源后,却活活吓了他一跳。
他所住的这间客房并不大,在离床不远的小方桌上,不知何时被人点上了一根亮堂的蜡烛,而桌边,也有一个人影坐在那里,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也不知看了多久。
“宁……宁大人!?”苏澈被吓得不轻,一下便从床上滚了下来,有些狼狈地跪在床边,他被宁渊救下后,已然知道宁渊此次是陪着新封的熙王前来大夏出使的,故而十分胆怯,“已经这般晚了……你,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说完,他还有些担忧地朝宁渊背后看了看。
因为宁渊并不止是一个人,他背后还站着另外两个人高马大的护卫。
“醒了吗。”宁渊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温和,“这一觉睡得如何,晚上给你安排的饭菜也还吃得吧。”
“多谢宁大人体恤。”苏澈搞不懂宁渊三更半夜前来找他的意思,只能战战兢兢道:“一切都很好,小的也没什么讲究。”
“如此便好。”宁渊高深莫测地端起手边的茶水小抿了一口,“既然你吃得好,又睡得好,那么该说的话,现在也可以全都告诉我了。”
苏澈一愣,“话?什么话?”
宁渊一声冷笑,“你少给我装模作样,说吧,你今日演了那一出苦肉计,想方设法地混到我身边来,到底有什么打算,想使什么阴谋诡计,都说出来,是不是和司空旭沆瀣一气着,想要摆什么套子来害我?”
“我……我没有啊!”苏澈一脸茫然,“宁大人我不懂你的意思,我今日所说的都是真的,也并没有演什么苦肉计,你何以这般问我,还忽然提到四殿下……”一说到司空旭的名讳,苏澈的眼睛里似乎晃了晃,片刻之后才咬牙道:“我同四殿下早就恩断义绝了,又如何还有往来,何况我如果还跟着四殿下,又如何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说到最后一句,苏澈脸上甚至还现出了一抹凄苦的神色。
“呵,好一个恩断义绝,瞧你这般无辜的模样,若是换成了别人,恐怕还会真的被你给蒙混过去,可惜我不是别人,看来你当真是跟在司空旭身边久了,连做戏的本事都学了个十成十。”宁渊显然不相信苏澈所言,脸上露出一抹讥笑,拍了拍手。
他身后一名大汉立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
“这是……”苏澈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个小瓷瓶,似乎意识到了宁渊打算做什么。
“这是鸩毒。”宁渊不紧不慢地说着,“想来就算你对毒药知晓得不多,也应当听说过鸩毒的名号吧。”
鸩毒!苏澈的脸色立刻就白了,他如何能不知道此种歹毒的毒药,此药取自鸩鸟体内,若论起毒性来,比砒霜和鹤顶红之类都要厉害,寻常人只要沾染到一丝,便是个十死无生的下场。
“宁大人,你……”苏澈见宁渊当着他的面拿出来一瓶鸩毒,俨然已经预料到了什么,吓得连话都说不清了,“你,你该不会是想……”
“我怎么想,全然要看你怎么说了。”宁渊不紧不慢地说着,“这瓶鸩毒的去处,全然要看你的选择,你若是将你们的打算乖乖说出来,我便差人将这瓶鸩毒收回去,你若是还要嘴硬,那这一瓶鸩毒,便只能全进你的肚子了。”
“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苏澈听见这话,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他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面辩解着,一面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真的不知道宁大人你在说什么……什么打算……我该说的之前都已经说了,别的的确是再也不知了……”
宁渊见依旧问不出东西来,眼神顿时一凛,“既然都死到临头了嘴巴还这么紧,那我就成全你!”说罢,他将手一挥,身后两名大汉立刻拿起那个瓷瓶,大步朝苏澈走去。
苏澈见状,忙起身想逃,但大汉的动作却更快,三两下便将他制住了,一个从后边将人押着,另一个捏开他的嘴巴,就要将瓷瓶里的毒液灌下去。
“我……不知道……唔……我真的……不知道……饶命……”苏澈毫无反抗之力,想求饶想挣扎,可周身被束缚得根本不能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腥臭的毒液被倒了满嘴,他想用力将嘴里的东西吐出去,可捏着他嘴的大汉显然十分有经验,只在他脑后拍了一把,他便不由自主地咕噜一声,将毒液尽数咽了下去。
那毒液也十分厉害,刚吞下没多久,肚子里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就算两个大汉已然放开了他,他也没力气站起来了,白着一张脸倒在地上,双手按住肚子不断打滚,黄豆大的汗珠渗了满脸。
“你不要怪我狠毒,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你既然要帮着他们来算计我,又死活不肯透露你们的计划,我便只有先送你上路了。”宁渊走到苏澈身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痛苦到扭曲的脸,“你要记住,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安然放一个不确定因素在身边的。”
这也是苏澈在神志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一片无边的黑暗笼罩而来,他便躺在那里再无反映了。
宁渊用脚尖踢了踢苏澈的肩膀,见他当真再也不动,便头也不回地朝房间外走去,至于另外两个大汉动作也很快,不知从哪里找来一个麻袋,三两下便将苏澈的身体抱起来塞了进去,然后由其中一人扛着,趁夜色摸到了驿馆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悄然向四周打量,见没有人注意他,才咕咚一下,将麻袋扔进了那处角落的一方枯井里,随后才拍拍手,大摇大摆地去了。
就在大汉离开后院的同时,却有另一个黑影,先是迅速走到枯井口往下查看了一番,然后快步朝驿馆后门行去,后门处守门的护卫仿佛事前被打点过,对那人没有半分阻拦,就这么放他消失在了外边大街的夜色中。
可惜,那离开的人影自以为自己没有引起别人的主意,却全被藏在离后门不远处的一名黑衣人看在了眼里,那黑衣人施展开轻身的功夫,悄然回到宁渊所居的阁楼处,没有惊动楼下的侍从,而是直接从半开的窗户跃进房间。
房间里烛火善良,宁渊并没有睡,而是坐在床边,烛火映照在黑衣人身上,露出来的却是周石的脸。
“少爷。”周石一抱拳,“少爷猜得果然没错,的确有人悄悄从后门溜走,想必是去报信去了。”
“知道了。”宁渊挥挥手,仿佛对此一点都不意外,“现下已经无事了,今日大家都累,你也去早些睡吧,只怕明天早上起来还有得闹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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