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端木玄行了一个礼，又吩咐婢女：“去煮茶。”

房里一时很安静，不一会儿婢女就端着茶进来了，清浅走过去，端起一个青花的茶碗，回身向着皇帝走过去。

走近了，她把茶放下。

寂静的房间里，茶碗翻到地上，“啪”的一声。

皇帝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寒声说：“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清浅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端木北起身：“皇兄！”

皇帝冷笑着看着端木北：“你的易容术，也用在这种时候吗？”

清浅有些止不住的发抖。过了许久，才问出声来：“你怎么知道的？”

皇帝低下头，紧紧地盯着她：“你靠近的时候。”

端木北被人软禁在右面的厢房里，黑衣卫在清浅房里翻的震天响，她闲时写的字，被一幅幅放到皇帝面前。

整个南国，只有她能写出那样的笔迹。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仰着脸，问。

“老七过来的时候，你应该还没有易容吧？”皇帝眯着眼，冷声问，“刚才，是谁给你们通风报信？”

清浅自然不能把周乾允过来报信的事说出来，撒谎道：“我平日里就是这样易着容的，为了防止被你找到。”

皇帝看了她一会儿，低声问：“你觉得，把脸换了，朕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她侧过头。

他的吼声响起：“赵清浅！你以为你对我而言就是一张脸吗？！”

“当然不，”她淡淡的笑着，“我还是天算的口诀，还是铲除逆党的棋子——所以，端木祈，你凭什么生气？”

他冷冷的看着她。

“口诀我告诉你了，逆党你也用我铲除了，”她不甘示弱的看着他，“你凭什么冲着我生气？因为我没有按着你的计划死？”

“赵清浅！”他吼。

“你走。”她的声音很平静，“马上带着你的人走。我不是什么赵清浅，赵清浅死了。”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他的声音愈发平静，却带着浓浓的怒气。

“我为什么去找你，我是你什么人？”她反问。

“你是我什么人？你在我身边待了三个月！你陪着我写字读书散步！你——”

“我还爱过你呢！”她打断他的话，埋藏了几个月的痛苦终于宣泄出来，清浅歇斯底里的哭着喊，“结果，你还不是把我送到你的敌人手里了吗？”

“无论我做过什么！你都不能让我以为你死了！”他的颤抖的声音炸开，“即使永远不出现，你也不能让我以为你死了！”

“那不是你的愿望吗？！”

皇帝抓紧清浅单薄的肩，眼里闪着嗜血的红光：“你觉得，伤心和死心相比，是死心更好吗？”

她不出声。

他大声对着她喊：“赵清浅！你觉得，死心比伤心好吗？！”

安静的雪夜里，漫天的白­色­飘洒。

他的后悔、愧疚、痛苦，他经历的销魂蚀骨的思念与绝望，那些她离开以后的每一个的漆黑的夜，每一个漫长的白天，终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

“我利用你的时候你伤了心，可是我知道你死的时候，不是死了心了吗？！”

清浅。清浅。

所有最坏的结果里面，被刺杀，众叛亲离，邻国作乱，战火连天，只有那一个结果是最坏的。

你死了。

什么样的灾祸都有办法渡过，只有你死了，是没有办法熬过去的。

我宁愿你像我利用你一样利用我一千次，一万次，也不愿意知道你死了。因为你死了，所有的，所有的事情，就都没有办法了。

清浅。

我最后悔的事情，不是利用了你，而是翻遍了每一寸土、想尽办法的找你。因为最后，我找到了一具尸体。在那个荒凉的林子里，我抱着她，周围没有声音。我一遍遍的想，我究竟，为什么要找你。如果找不到，最起码，清浅，最起码我能骗自己。赵清浅还没有死。她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她只是生我的气，不肯回来。

我跟赵清浅，头顶上有一样的天，能看到一样的月亮。她是在笑，或者在哭，她醒着，或是在睡，我在的这个世界，我的清浅也在。

即使永远不见，我也可以知道，我爱的人，她还活着。

那么，这个世界就还是完整的。

无论，清浅，无论我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你的身上，都寄托了我全部的心意。

我坐在那个冰凉的位置上，除了天下，什么都没有。皇帝不能有喜怒哀乐，皇帝不能有儿女私情。如果你不出现，我做完那个皇帝，就那样空荡荡的死了。什么都能拥有，什么都不想要。在遇见你之前，我就是那样生活的。任何东西，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包括我自己的幸福，都能成为江山的牺牲品，从我坐上那个位置以后，就已经注定了。

日日夜夜的害怕自己爱的人死去，然后一边害怕着一边把她送到敌人手里。永远不会有任何人愿意做这样的事情。清浅，天下是换不来幸福的。在天下与你之间，端木祈永远愿意选择你。可是，在成为你的端木祈之前，我已经成了皇帝。

把你交给沈庄，你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可是清浅，我是冒着牺牲自己爱的人的危险。我是冒着牺牲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的危险。你不知道哪一个更让人难以忍受吗？被利用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去危险的地方却不能代替她，你不知道哪一个更痛苦吗？

所以赵清浅，你明明知道我比你痛苦，你明明知道我会绝望，可是，你居然能在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让我以为你死了。你居然能跟别人合作，给我送来一具尸体，让我看到你死了。我熬了三个月，我顶着整个朝廷的压力想尽办法要遣送妃嫔出宫，给你唯一，我叫人给你做了嫁衣，我亲自安排了九月初一大婚的每一件事。然后一切化为乌有。

什么都没有了。

清浅，你就是这样报复我的。

既然，你能拿自己的生命欺骗我，就应该能知道，被我发现以后，赵清浅，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绝望——

我也会让你，千倍百倍的，全部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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