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是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节庆期间的男女农民穿上普鲁士传统服饰,群相舞蹈。广场上总有几十对男男女女,四手拉拢,合着音乐的节拍,顿脚、踩踏、踮步、团团转。几次三番,老头子得在大妈的臂弯下吃力地蹲下去,钻过来,或者扶紧舞伴的胖腰猛转一圈,还赶紧抽出手臂斜叉腰间,摆出轻易而潇洒的姿态,其实脸已红得跟新鲜番薯似的,活像驾驭险道的马车。老婆娘那副憨厚的德意志脸哪里像跳舞呢,简直是在沸腾炊事中对付满灶的锅台。
音乐止息了,多么简单快乐的旋律。这就是历代德奥作曲家采撷的民间曲调么?德语地区的民众好憨厚,纷纷跳完了,既没哗笑,也不欢呼,那阵势只好比庄稼地忽然暴雨,众人四散走开:我瞧着他们跳舞时,正巧下着雨,不过全场若无其事,没人躲避,唯奏乐的那拨家伙被早已撑起的布篷遮挡好,大约是怕乐器进水吧。很快,空出的湿广场拥进下一波等了好久的乡下人,音乐又起奏了。斜Сhā帽檐的羽毛,雪白的绣花裙边,都淋湿了,可是众人照样认认真真跳。教堂墙沿站开围观的游客,其间混着本地人,忽然向舞蹈丛中哪一位大叫,大概认出了临村的老同乡,开句玩笑。
欧洲都城大抵过度旅游化。著名小镇虽也难免其扰,好在镇民与乡下人照例在节庆时分自己寻开心,那开心的花样,世代相传,怕连本地人也说不清起于何时了。我走去问一位老人这叫什么舞蹈啊?No,我怎么知道?!我的祖父的祖父就这么跳。
是的。传统失落,人不知道,仍然活着的传统,人也不知道。
乡村集市,遥远的记忆。我所记得的赣南农村的“赶墟”,不过是一条窄街摆满葱蒜生姜菜蔬猪肉秧苗农具之类,伴着苍蝇的飞舞,大闹大吵几小时,傍午就纷纷走散了。没有音乐舞蹈,没有别的开心。老农狠狠地叹口气,说,早先花样可多啦:看戏、杂耍、赌博、比武艺、听说书,当然还逛土窑……都禁了,久禁之后,年轻人于前朝的娱乐已然不知、不会,而老农所说的早先,现在明白,无非指的民国。
如今的乡下集市怎样呢?我看见城乡结合部到处是破烂肮脏的台球桌,懒洋洋混着百无聊赖的人。摄影中更有河南东北的草台班子四乡走|茓表演*舞,舞娘胯间掐着细细的亵裤,身背后守着一脸歹毒的男子汉,台下黑压压乡下人,面目浑浊。
以上描述,对不起诸位爱国主义者:在萨尔茨堡待两天,我意外撞见北宋年间的清明上河图。
去岁从维也纳转往萨尔茨堡的那一周,正赶上每年秋季为期五天的传统大集市。民众络绎于道,近者来自萨尔茨堡四外的山区,远者竟有瑞士、南德或北意大利农民。别说城里三四处大小广场,主街区的所有街道都占满了。展示交易的物品摊位大概早有既定的格局或租约,密集连接:有奥地利民间成衣摊位,以玫瑰红和翠绿为主调,制作精良;有当场剪裁的师傅量身定做传统衣裙,人堆里于是散着十*世纪乡村装扮的小姑娘大姑娘,随时站定,搂成一排给你拍照;陶艺作坊当场烧制种种器具,启动高温的小烧炉使用电力,不冒烟;老家具摊位的小徒弟在案板后仔仔细细为哈布斯堡王朝风格的躺椅或沙发,绷紧坐垫;蜂农携来无数包装精美的蜜罐子,还有整框整框的活蜂,密密麻麻的蜂子在网壁上营营蠕动,引孩子们全神贯注地看,不肯跟大人走。更小的孩子给抱到游乐场,一个个捏紧了欧洲到处可见的旋转木马小扶手,只听哨子一吹,团团飞转,震耳欲聋,间杂尖锐的欢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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