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不好?”忙里分神的东翁扭过头来,没好气地问,“他又这样说?”
“怎么,他常这么说吗?”开阳好奇地瞧着他面上一点也不意外的神情。
“三不五时就把这句话挂在嘴上来逃避现实,妳觉得呢?”每个月都得说上一回,听得众人耳朵都长茧了,这话还能不熟吗?
狠狠在天字五号房大睡亡一天后,一大早醒来闲着没事做,特地请丹心带她四处串门子的开阳,此刻正站没站相地半趴在柜台上,任凭一屋子分不清她是男是女的客人们,直对着身材与男人一般高、且身着一袭宽大男装,偏又生了张女人脸的她指指点点。
“他为何会有这观念?”一直很介意斩擎天那日所说命不好的她,求知若渴地问向看似什么八卦与内情都知之甚详的客栈主人。
“还不都是他家老爹给害的!”一提到这点,东翁就觉得那一家子姓斩的先祖们,还真是会为他们家的盟主大人造孽。
“愿闻其详。”
东翁将两手拢进袖内,摇头晃脑地陈述当年听来的过往。
“听盟主大人说,在他小时候,曾有个算命的去替他那个也是武林盟主的亲爹算命,当时随侍在侧的他,因练了一整日的剑,所以不小心累得睡着了,也因此他忘了替来客斟上款客的茶水;偏偏那位远道而来,号称从未算不准过的算命仙,打心底认为盟主大人失礼至极一点也不尊重来客,所以在临走之时,留了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开阳屏气凝神地等着他揭晓那惨淡不为人知的过往。
东翁郑重地朝她比出一指,“自今日起,每个月,你都会有一桩报应找上门,这是你的命!”
怎么也想不到事实真相竟是这样,开阳愕然地垂下了下巴,哑口无言了好一阵子后,她淡淡轻问。
“……那其实是诅咒吧?”
深有同感的东翁,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所有的人也都这么告诉那位被诅咒的盟主大人,但他那颗顽固且迷信的脑袋,就是很坚持是他的命不好,因他上辈子坏事做太多了,所以这辈子才会有报应。”
“真是个宿命论的男人……”坚持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做什么?
“可不是?”东翁摇摇头,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站在不远处的身影,“咦,如意,妳来这儿多久了?”
“只够我听完盟主大人不为人知的秘辛而已。”上官如意一手掩着嘴,边走边努力地将自个儿的窃笑给藏在掌心里。
“她是……”身为客人的开阳,茫然地看着他们熟络的模样。
“上官如意,也同是这间客栈的住户。”上官如意婉笑婷婷地对她欠了欠身,两眼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位新住入天字五号房的房客。
“千里侯夫人?”开阳意外地看向她,这才知道身旁站了个在她心目中,与步青云同样等级,也来头颇大的朝中重要人士。
“妳是?”为了她面上惊愕的神情,上官如意留心地多看了她两眼。
“在下开阳。”开阳连忙在她面前站妥,严肃地朝她拱手示意。
开阳?
不就是那个在朝中,以正大光明收贿而大大出名的侍棋大夫吗?上官如意徘徊在她身上的目光,当下不禁又多徘徊了几圈。
据她所知,眼下,在陛下跟前当红的二者,除开以克死人出名的步青云外,另一人,就只有几乎日日都在殿上与陛下弈棋的侍棋大夫莫属。而全朝中,除开摆明了骨子里就是个贪官的步青云外,也只有那名侍棋大夫,才能仗着日日都能亲见面圣,故收贿收得毫不手软、理直气壮。
除此之外,她还听说这位侍棋大夫深谙官场处世之道,面面俱到从不得罪任何人,朝中无论文武,人人都巴望着能与她攀上点关系,就盼她能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只因为找上步青云,十之八九很可能会死于非命,找上八面玲珑的开阳,则完全不会有这个风险,也因此她在宫中收红包收得可凶了。
身为朝中的当红炸子鸡,她怎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开阳姑娘认识盟主大人?”不打算打草惊蛇的上官如意,漾出良家妇女的大大笑脸,凑在她的身旁与她闲聊起来。
“我是饿昏在大街上被他给捡回来的。”不知她与步青云都是同一款心机派的开阳,冲着那张可爱的笑脸,也没多防备地就实话实说。
她会饿昏在街头?上官如意挑高两眉,心中的疑问也像朵朵的涟漪般,一个接一个地漾了开来。
若是没记错的话,前阵子同天字四号房的陆氏兄弟聊天时,才听他们说,近来钱庄里,有一名钱多得像座小山的大户,已正式晋级为他兄弟俩眼中的超级大户,实力之雄厚,直逼她家的千里侯大人,他们甚至在期望着,假以时日,终能有个新人能取代步家小人在他们钱庄里的江山。
既然有钱得令凡人生羡,又在宫中身居众百官梦寐以求的要职,那么,这位前阵子听朝中的官员说,因守丧而离开宫中的侍棋大人,她不回家亦不回宫,反而流落在大街上的原因是什么?
太可疑了。
“近来,我对弈棋还满感兴趣的,不知开阳姑娘,闲暇之际,能否来天字一号房与我弈上一局?”打开她们两人才知道的天窗说亮话后,上官如意语带保留地瞧着她。
开阳先是顿了顿,没想到身分一下子就遭人认出来,看着上官如意明媚的眼瞳,心中算盘拨得飞快的她,决定正面以对。
“那是『民女』的荣幸。”她微微欠身,并刻意加强话里某两字的语气。
一点就通的上官如意,也只是微笑地朝她颔首。
“怎么,妳俩认识吗?”被晾在一旁的东翁,愈看愈觉得她们俩尽在不言中的眼神有些诡异。
“我想,日后我们会熟络起来的。”开阳飞快地带过这个话题,“话说回来、盟主大人呢?”
东翁努努下巴,“曙,不就正站在角落里往这儿瞪?”
顺着他的话,开阳回首看向通往本馆大门处,可她没见着那张江湖中传闻的美男盟主俊脸,却是瞧见了一张黑压压的怒容,她纳闷地拍拍身后东翁的柜台轻问。
“他老兄的脸怎会臭成这般?”他不怕吓跑一屋他的仰慕者吗?
“我想,八成是因妳一副男人样给惹的。”熟知每一位住户个性的东翁,无奈地结束话题赶客,“妳就行个善心,去把那个碍眼的东西带回他的房里去,少让他在这坏我生意。”
“噢。”背部遭到瞪视的目光,热烈得几乎快将她给看穿,本还想打听更多小道消息的她,也只好顺着东翁的心意,转过身子缓缓踱向那个看她的眼神,此刻看来已是热情太过的盟主大人。
斩擎天两手环着胸,靠在通往本馆的大门上,额上青筋直跳地瞧着那个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开阳,走起路来既吊儿郎当、又慢吞吞像个小老头的模样。而在她走至他的面前,又站没站姿,歪着头、低垂着一肩时,他忍不住伸手扶住她的脑袋瓜强行将它扶正。
“你又想焰死我了吗?”在他两手停留在她的颈上久久不离开时,开阳颇有自知之明地问。
“就快忍不住了。”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却是一副浑然天成的老人样?到底是谁带坏她这等习性的?
她不痛不痒地搔搔发,“这回我又是怎么引起你的杀机的?”
“瞧瞧妳,这是什么德行?”无法克制冲动的斩擎天,当下呱啦啦地数落起她,“衣裳也不穿妥,发也不整理,还有,妳那是什么站姿?不知情的人光是看着妳的背影,还以为是哪来的老头!就在方才,妳还一手杵着下巴当着众人的脸大打呵欠!妳究竟知不知道妳是个姑娘家?妳就不能留点名声给人探听吗?”
“好歹你也是个盟主,这么唠唠叨叨的,有损你的名望喔。”被轰得神清气爽的开阳,慢条斯理地指向一屋子都在看戏的客人。
斩擎天警觉地扬首一看,随即不愿见家丑外扬地揪着她的衣领,动作飞快地将她拎回本馆里。被扯进里头的开阳扬首看了看本馆里错纵复杂的巷弄,一想到今早她是如何在里头走失方向,后来才由丹心给捡回客栈里的,她即不客气地挽住他的手臂。
“姑娘家就该有姑娘家的样子。”斩擎天皱着眉,想也不想地就拨开她的手。
“我是个姑娘家没错啊。”开阳厚着脸皮,再接再厉地搭上他的肩,“还是个很会迷路的姑娘家。”在试着闯过两三回这家客栈迷宫般的巷弄后,她就再也不敢挑战了。
只是斩擎天仍是再次拉下她的手,实在是没法忍受她似个男人般的与他攀肩搭背;可就在他这么做后没过多久,转眼间已绕过两条小巷的他,在没听见身后跟着他的足音时,连忙转过头来。
“开阳?”才走几步路而已,她就又跟丢了?
蹲在小巷里的开阳,不急着搜寻他的身影,也不急着再勇闯一回迷宫,她只是心情很好地窝在巷弄的角落处,低首看着自石砖缝隙中生长出来的不知名野花,任由四处寻找着她的斩擎天,再次赶回她的身边扮演解救民女的大侠。
再次找到她后,站在她面前的斩擎天,终于体认到她是个天生的大路痴之后,他叹息地一把拖她站起,而后小心地牵着她的手往天字五号房的方向走。
“姑娘家的手可以这么牵吗?”她爱笑不笑地指着他轻薄的大掌,顺道欣赏他微微腓红的侧脸。
“打从妳要我负责起,妳就是我家的姑娘家。”斩擎天认分地再将她牵紧一点,并体贴地为她刻意缓下了脚步。
他家的姑娘家?
呃……言之,也是有理啦。
“往后妳要离开五号房的话,就知会丹心一声;若是待在房里觉得无聊的话,想看书就去天字一号房,想聊天听八卦就去客栈里找东翁,记起来了吗?”走在她前头的斩擎天,不放心地边走边语重心长地对身后的她交代。
开阳的两眉直朝眉心靠拢,“你呢?”怎么言下之意里,好像还漏了个某位大侠?
“我明儿个得出远门一趟。”
“何时会回来?”当下警觉心不得不全面提升的她,连忙走至他的面前斓下他问。
斩擎天大约估算了一下,“应该是两个月后。”
“什么?”开阳瞠大了两眼,没想到她的保护伞居然才让她安稳了几日,就要转身离开她。
“我有事待办,妳就安心地待在家中等我回来,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丹心一声就是。”不知她心中正波涛翻涌的他,还以掌拍拍她的头顶。
“慢着慢着……”她抬起一掌,想先弄清楚,“你出门上哪去?”
“我有公务在身,且家里多了妳一口,我得更卖力的去打零工。”
哈?
开阳一脸难以置信,“身为武林盟主,你……需要打零工?”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
“不这么做的话,没法打平我的开销。”也是身不由己的斩擎天,满腹心酸地朝她重重叹了口气。
他也不愿这样啊,好不容易才回到自个儿的家里,吃饱穿暖了几日,不必再四处奔波劳累饿肚皮;偏偏这一早,见不得他日子过得太安逸的东翁,即一脚踹开天字五号房的房门,将一迭厚厚的账单摆在他的面前,像面照妖镜似的,直将他短暂且美好的日子给打回写实的十八层地狱里。
如同东翁所说,要是他再不勤快点,早点滚出门去赚钱还债,还有打点零工赚取生活开销,以他目前家里的贫穷程度,他是绝对付不起秋末时所举行武林大会一路上的路资,以及他原本就该还给东翁的欠款,更别说他这一路来回所需额外付出的济民支出。
因此为了还债,为了维持生计,纵使他再舍不得生活好似天国般的天字五号房,他还是得出门扮回他的苦命盟主辛勤打工,且现下他家中还多添了一口成员,他不更加卖力些可不行。
“身为武林盟主,难道你没半点收入吗?”开阳不解地问。身不处在这一行的她,压根就不知在她印象中,只是闪亮亮地登场,就能获得一堆掌声的武林盟主,怎会过得如此刻苦,并彻底地颠覆她的印象。
“有是有,但最多也只是些车马费罢了。”他以指弹向她光滑的额际,“妳不会以为只要当上了武林盟主,就能财源滚滚而来吧?”
她呆愣愣地捂着额,“不能吗?”
“当然不能。”斩擎天感慨地道出不为外人所知的独家内幕,“身为盟主,必须克尽的职责与义务,即是行侠仗义、锄强扶弱,以上的这些,别说是不能生财了,要是我不走运些,说不定下个月我又得再次散尽家财。”
再次?那意思就是,当上盟主这么多年的他,不像其它武林高手一般、开立个门派或是山庄敛财,在他身后,毫无恒产,没有积蓄,常常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日子?
可他分明就是个武林盟主啊,他怎会把自个儿搞成这副狼狈的模样?
“你都打些什么零工维生?”脑际有些晕眩的她,一手抚着额茫茫地问。
他耸耸肩,“帮忙官府捉拿棘手的危险江湖人物,或是去武学院教导武生们功夫、再不然就是受人之托保护些大人物,或是解救人质或是平息门派争端。总之,只要不辱武林盟主之名,我什么工作都可以做,就算是帮农家下田干活我也行。”
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天算,又不如财神爷精打细算。
她万万没想到,位居武林第一高位,备受武林中人与百姓爱戴的武林盟主,现实生活一昙,竟得为五斗米折腰至此?她早该看出来,自踏入江湖以来,从不聚庄也不结派的他,身后没有了财源挺着,而他的外表仍能如此光鲜亮丽,在背后定是付出或牺牲了什么……
可这些事,身为外行人的她哪有机会提早知道?
“怎么,妳很失望?”低首看着她失魂落魄得跟什么似的小脸,斩擎天拍拍她的面颊要她回神。
“不,我只是有些意外……”完了,这下他要为生计奔波出门,那她的安全是要怎办?
“总之,妳能体谅就好,安分在家中等我回来好吗?亡斩擎天弯下了腰,刻意放柔了声调,哄小孩似地向她请求。
不好,一点都不好。
叫她离开他的身边?她又不是嫌命太长,不怕那些长年训练出来的高手爬进这间客栈来对她暗算?她老早就摸清楚了,这问客栈里,虽是卧虎藏龙处处都有高手,但那些住户,他们却相当热中于独善其身这一套。就拿天字一号房来说吧,虽然在一号房外,有着宫中派出来的大内高手守护着,但他们只奉命保卫天字一号房的住户,其它人他们可都管不着。而这问客栈外,虽然还有个鞑靼在,可双拳总难敌四手,无论她再怎么想,还是觉得万万不妥不安全啊。
“开阳?”在她一径呆呆地不发一语时,斩擎天颇担心地瞧着她似乎苍白了点的面容。
在他的呼唤下,好不容易自打击中振作起来的开阳,冷静理智地瞧着那一双关心她的眼眸,而后她伸出手紧搂住他的臂膀,怎么也不想放开。
“我就不能跟着你去吗?”在她听过丹心对她开讲武林盟主这十六年来的英勇事迹后,现下她只相信,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身旁更为安全的避风港。
“跟着我去打零工?”斩擎天感到有些不自在地想拉开她的手,岂料她却更用力地将他给搂紧。
“嗯。”开阳意志坚定地朝他颔首,并张大了水汪汪眼眸低声向他请求,“我知道我很碍事,或许还会为你带来麻烦也说不定,但我还是想跟在你身边,我会尽量不造成你的困扰的,不要拒绝我好吗?”
“我是去工作,会累着妳的。”他摇摇头,试着让她明白其中的辛苦,“妳长年待在宫中,没什么奔波劳碌的经验,所以待在客栈里不是很好吗?何必非得跟着我在外头翻山越岭餐风宿露?”
“我不喜欢等人的感觉,我也不想孤零零的。”为求保命至上,开阳索性一骨碌地扑进他的怀里,将他给当成唯一的护身符紧捉着不放。
“妳怕孤单?”有些手忙脚乱的他,对于她的主动投怀送抱,只能张开两手,不知到底该往她身子的何处摆。
流泻进她耳里的字句,令已多年不再想过这事的她,不禁大大怔了一下,而后搁浅至她的心坎里,像个漂流多年,最终还是回到原处的证据般,令她怎么也无法直视。
久久不见她回话,怕是踩着了她心痛之处的斩擎天,知解地拍拍她的脑袋,随后拉开她藤蔓似的双手,以指支起她的下颔,对她投以令她安心的一笑。
“好吧,咱们回房收拾行李,明日就起程。”也罢,以他的功夫来考虑,要照料她应当是绰绰有余,而他也挺担心,已经够不像女人的她,在他不在家的期问要是多与那些住户或是东翁接触的话,待他回来时,她会不会真成了个货真价实的老男人?
“直一的?”开阳喜出望外地眨着眼,不敢相信他竟然这么好说话。
“嗯。”斩擎天揉揉她的发,再牵起她的手,“走吧,出门前咱们可有得忙了。”
任由他牵着她走,走在他身后的开阳,一路上,一直瞧着他有若伟山的背影,以及回想着方才置放在她头顶上,一下又一下拍抚着她的大掌。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那种沉稳的力道,令人安心得就像是一副足以抵御人事与风霜的坚固盾牌,好像在有了它之后,她就真的可以放下所有忧伤烦恼,就像那一株她蹲在巷角所看的不知名野花般,只是一径地安心看着天上犹带暖意的日头,从不去想身后即将来临的秋霜,到时又将会有多么寒冷。
走在她前头,拖着她慢慢在巷中漫步的斩擎天,在身后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地在顶上流曳的秋风声中,听见了她加入其中的低沉嗓音,有些意外的他,并没有回过头,只是静心地听着她开口唱出像是充满人生挫折的高低曲调。
“妳唱的是什么?”斩擎天皱着眉,自认参加过无数的武林中人的寿宴或是喜庆节日的他,应是听得懂她在唱什么的,可无论他再如何翻找着回忆,就是忆不起哪个女伶曾唱过这怪异的曲子。
“剧曲。”开阳摇摇他的手,“我偶尔会去宫里的剧团一昙客串生。”
“生?”他直觉地反应,“小生?”想来想去,女人能仿男人所唱的,大约也只有这种吧?
“老生。”岂料她却一桶冷水直朝他泼下来,瞬问浇熄他期望她能够女人化一点点的幻想。
的确,她的嗓音天生就略低,唱起老生来,确实是再适合不过。聆听着开阳清唱出抑扬顿挫的曲子,满心感慨的斩擎天,突然有些想哭。
为什么他遇上的,会是这款的老人家?
她开始觉得,陪着他出门这是个蠢主意了。
接连着爬过两座山头,走过无数路况奇差无比的山间小径后,长年在宫中大门,二门不迈的开阳,这才深切地体会到自个儿的身子骨,几乎可说是与老人无至少,就她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些老人家,走起山路来的速度,都比她还要来得
自从离开吞月城后,他们也才走了三日的路程而已,她就已是全身酸痛,很想路爬回天字五号房躺平了。据斩擎天说,照她这等脚程来看,他们要是再不赶赶路的话,恐怕武林大会结束时,他们还到不了那个地方。
坐在歇脚的客栈里,临窗而座的开阳,微瞇着眼看向外头这三日来最是折腾她的毒辣日光,一想到她还得这么风吹日晒上几个月,她就完全提不起劲来。她微微侧首看向身旁那个已经很习惯这种生活的斩擎天,而后对他的衣着打扮再次感慨地摇首。
虽说他是个武林盟主,但他真有必要这么招摇出门吗?
瞧瞧他,又是一身整齐光鲜,讲人路过也忍不住要多看他个两眼,他是怕别人认不出他是武林盟主,还是怕他生得不够醒目高大,没人一路上频频对他行以注目礼?为了这事,这一路上她已劝了他好几回,可那位在衣着礼仪方面全然无法沟通的盟主大人,依旧顽固地执行着他那让人无法理解的坚持。
等待了许久后,跑堂的店小二总算送上了他们期待已久的午膳地瞧着桌面上一壶淡而无味的茶水,两碟卖相不怎么样的土色馒头免费送的一小碟佐味盐巴。
“盟主大人。”望着一桌节俭的菜色,开阳头疼地抚着额,“您不觉得,在吃的这方面……您庶民过头了些吗?”有必要省钱省到这等地步吗?
“能吃饱就成了。”长年下来,很习惯这等菜色的斩擎天,津津有味地啃着手中的馒头。
或许他是行,但她可不行,长年居住在宫中,她哪一餐哪一顿吃的不是精致料理或是极品美食?而他呢?瞧瞧他,即使贵为武林盟主,即使他手中的馒头只沾点酱油或是盐巴,他照样心满意足地将它啃下腹。
食之无味的开阳,一手杵着下颔,提不起精神地问。
“让我猜猜,只要你一出门换上了盟主的身分,路上若是遇见了熟人,或是有人认出了你的身分与你搭讪,你就得摆出盟主大人的架子请客摆阔,哪怕是银袋里根本就没有多少银子?在没人看见的时候,你就省吃俭用的啃馒头,或是在山里打打野味吃吃野菜充饥,而最凄惨的是,若是你不巧在只剩馒头的节骨眼上遇到了穷人时,你还是会把唯一的食粮给大方捐出去?”
斩擎天讶异地张大眼,“妳怎都知道?”
天、啊……
她实在是太低估他的贫穷能力了。
半趴在桌面上、,完全不想领悟他贫穷到什么极限的开阳,直在心头想:就算是心地善良,也没必要饿死他自个儿吧?也不想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倘若长年下来他的身子因此而给饿坏了,往后他是要怎么去拯救那些需要他的老百姓?而他,又干嘛那么顾忌他的脸面,情愿饿肚子也要维持住他武林盟主的尊严?
真是,从没见过比他更爱面子的男人,也不想想换掉那身容易遭人认出来的盟主装扮,扮成个小老百姓可以省下他多少钱?
“盟主大人,不知您可曾听过『人是英雄钱是胆』这句话?”哀叹再三后,开阳坐直身子,勉强自沮丧中重新振作起来,试着想改变一下因他而带来的肚皮困境。
“我也很不想这样啊……”斩擎天愁容满面地搁下手中的馒头,打心底怀念起自家天字五号房能提供的一桌好料。
眼看他说着说着就感叹起来,看上去就是一整个忧愁不已状,开阳无力地垂下两肩,非常不能适应一个好好的大男人,感情竟是如此纤细。就在他自艾自怜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半分止歇的迹象时,她终于忍无可忍的扬手朝身后一唤。
“小二!”
“客倌,您要点什么?”
她一鼓作气点完对面那位贫穷老兄此时绝对吃不起的美味。
“来只烧鸭和一盘切牛肉,再上两道青菜,还有,麻烦湖壶最上等的龙井。”还好这回出门前,她事先有请丹心拿着她的印信代她跑一趟钱庄,不然她就得一路与他一块饿得半斤八两了。
“这就来!”
听完那串足以让他们再缩衣节食好段时日的菜单,内心直在淌血泣泪的斩擎天,紧闭着嘴,好不可怜地瞧着身旁不知民间疾苦的宫中贵客。
“别痛在心里了,我出钱啦。”开阳受不了地朝天翻了个白眼,在菜一一上桌后,展现出义薄云天的气势,一掌用力地拍着他的背脊,“不先喂饱肚皮,你怎有力气去打工赚钱?你就放、心点吃,不会耽误到你的救民大计的。”
“身为盟主,岂有让妳请客的道理?”事关男性自尊,斩擎天当下坐直了身子,理直气壮地回拒她颇为伤害他颜面的善心。
“那你就不要一副外在光鲜无比,内在饥贫泣血的穷酸盟主相啊!”她大刺刺地浇熄他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一点点自尊气焰,而后当着他的面,毫不客气地朝满桌的菜色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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