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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秦始皇大传 > 第五章兄弟情深

第五章兄弟情深

在中隐老人抵达咸阳的同一天,子楚太子和吕不韦正在府中议事。虽然安国君继位为秦王,正式册封子楚为太子,但秦王公子众多,太子可立当然还可废,有些人还是不死心地在争取。尤其是子傒公子凭恃生母得宠,唆使母亲日夜在秦王面前撒娇哭闹,说尽子楚的坏话,一方面结交宗室大臣,找机会在秦王面前极力鼓吹子傒贤能,同时再效法子楚故技,广招门客,由这些人将他的贤名由国外再传进秦王的耳中。

子楚去国日久,国内没有党羽,全靠吕不韦周旋于华阳王后和客卿大臣之中,为他建立了护卫太子名份的防线,不过保卫战打得很吃力。主要是不知为什么,秦王一见子楚生母夏夫人就有气,连带也讨厌子楚这个太子,不时透露口风,有改立太子的意思。

吕不韦虽然和子楚双双各怀鬼胎,但目前利害相同,不得不同心协力一致对外。

吕不韦打的主意是: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亲生骨­肉­铺路,让他开创万世基业,眼前任何辛苦劳累,他都忍了,子楚偶尔摆摆脸­色­,他都装作看不见。

他除了积极在朝中拉拢关系外,另方面也在建立他的商业王国。秦人重法尚武,讲求的是男耕女织,全国人民丰衣足食,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山无盗贼,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平日视打斗杀人为羞耻,上战场时却能奋勇争先。但商业人才甚少,空拥有巴蜀的丰富矿产及木材资源,除了公家征用以外,没有完全开发,更谈不上输出国外换取财富和国内所需的物品了。

吕不韦注意到这一点,他大事收买巴蜀和秦地的矿产山林,以招收门客和蓄养僮仆的名义,广为招揽和训练商业及工业人才,最盛时这些所谓僮仆人数超过一万。

他的目标是一旦他的儿子登基,秦国除了足食足兵,有天下最­精­良善战的军队外,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和物资,以作为统一天下的本钱。

子楚在心里所想的计划是:现在尽量利用你的才能和财富,等我一坐上王位——看父王身体状况,这不会太久了——情势稳固以后,你听话,就再利用下去,不听话,一脚踢掉,连你从赵国及各地带来的老本都没收掉。至于赵政,只要我另外生了一个儿子,他就没有立太子的份,即使立了,说废也随时可废。

所以吕不韦如今努力建立的无论是经济或政治势力,将来都会为他所有。

他明白,吕不韦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他,而为自己的儿子。但吕不韦到底是外国人,他在秦国建立的任何势力,就如同小孩子建在沙滩上的沙石城堡,看起来像模像样,却经不其他踢一脚,只要他能登上王位。

当天,他们正在讨论子傒发动的最近一波攻势时,忽然一名侍中来报,咸阳城尉带着长安县尉来见,说是有紧急要事。

“要他们回去,城尉和长安县尉有什么事值得见孤,你没有看到孤正在和吕先生议事?子楚不耐烦地说。

侍中附着耳边向子楚细语几句,只见子楚脸­色­大变,转向吕不韦说:

“吕先生,我们改日再谈,我有点急事要处理,也许要到长安去一趟,过几天才会回来。”

吕不韦看看他,想问他什么事却又不敢,因为他知道,假若能告诉他的话,早就告诉他了。

子楚换上便服,坐着一辆单马安车来到长安城。长安县尉骑马相随,他是个相貌平凡,面白却未留须的中年人,和一般秦国的执法人员一样,沉默严肃,对子楚这位太子虽然恭敬,但有意见却相当坚持。秦国执法人员紧守着一项信条: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子楚单马小车,不带随从,也是他的建议,他告诉子楚说:

“此事不可张扬!”

入夜,子楚在长安城内一家小客栈停车,长安县尉找来店主带路,这个佝偻着背的老人,看样子并不知道子楚的身份,他只顾对着县尉嘀咕:

“大人,小人开店几十年,还未遇见过女客在店中自杀的事。她昨天投店,用的是齐国通行证。登记时说是要到咸阳投亲,神情虽然有点不对,但没想到……”

“但没想到她会在半夜里上吊,是不是?你这番话对我说几遍啦?我全会背了!”县尉制止他再说下去。

子楚走在最后,一语不发。县尉刚才只告诉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面目较好,皮肤皙­嫩­,可以确定是大家出身,不像一般­操­劳家事的小家­妇­女。她自杀身死后,留下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另外有一封遗书,说是要由男孩亲自向子楚面告一切。

县尉说,他本想带男孩到咸阳去谒见的,但一再问男孩和他的母亲跟太子有什么关系,男孩一口咬定要见太子当面说,他弄不清底细,又怕不是好事,泄漏出去对太子有所不利,只有找到咸阳城尉代为求见,希望让太子自己来处理。同时他已做好一切封锁消息的措施,长安城内,除了店主以外,不再有人知道这件事。

子楚向他致谢,心中却一直在纳闷,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带着一个十岁大小的男孩,这会是谁?他细数在齐国亲近过的女人,要是有人怀孕,应该早找上他了,不会等到现在。

再不然就是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嫁人生子,跟丈夫不和来找他,但怎么会千里迢迢来找他,还带着别人的儿子?他这半生亲近过的女人太多了,就是生不出一个儿子,要是带来的是他的儿子,那真是件大喜事!但到底是谁呢?最后他想得头都痛了,­干­脆不去想它。

年老佝偻的店主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影子在地上拉得长长的。时序已进入深秋,这家古老客栈的重重院子都种着梧桐,枯叶满地,随着秋风翻腾打滚,发出恼人的沙沙声。

“为什么让她住在这么后面?”一直沉默的子楚忍不住问,他的意思是假若在前院和众多客人同住,有所动静会被人及时发现。

“大人,她是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小孩,小老儿的意思,让她住在后面,清静也比较方便。”

店主推开房门,在黯淡的油灯光下,子楚看到床上直挺挺的躺着一具女尸,一个孩子跪在床前啜泣着。听到开门声,孩子回头来观看,整个脸展示在灯光下。

一见到这张脸,子楚心头感到一震!五官长相及脸上超乎年龄的忧郁表情,活生生的就是另一个自己。

“不错,这是我的儿子,亲生的儿子!但这个女人又会是谁?”

子楚走到床前,长安县尉为他掌灯,店主人识相的退出门外,在临带上门时,他还说了一句:

“大人,小老儿在外面柜台等着,有什么指示再吩咐。”

床上的女人穿戴整齐,脸上还化好了盛妆,要不是笼罩着那股死人特有的冰凉­阴­森之气,一看之下,还是个海棠春睡的睡美人。看来,她对死已早有周详准备,而不是一时的冲动。

她的颈上还清楚的留着自缢的绳索痕迹,舌尖微吐,眼睛却是睁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啊,是你!”看清了女尸的脸以后,子楚忍不住大声喊出来。

“公子,卑职到柜台上问店主几句话,有事请传唤。”长安县尉也知趣地退出门外。

自他们一进房以后,这孩子就停止了啜泣,只是长跪在床前,一声不作。

等店主和县尉退出以后,他突地转过脸来直视着子楚,两只大而俊秀的眼睛里闪着泪光,也流露一种教人看了心碎的哀怨神情。这是股他熟悉的眼神,在这个孩子母亲的眼中常见到。就是这种眼神,使他对她有特多的怜爱,再大的怒火也会被它浇熄,再多的怨恨也会被它溶化于无形。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很大一会,似乎都明白对方是什么人,但都不愿领先承认或是询问。最后还是子楚先问: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秦国太子子楚,我的父亲。”小孩子平静地回答。

子楚意想不到这孩子回答得这样直率冷静,他又追问一句:

“你怎么一眼就认出,不怕认错人?再说太子出来,会这样简便,连随从都不带吗?”

孩子困惑地看了他一会,似乎对他后半段的话有点听不懂,但接着他坚决地说:

“你是不是秦国太子,我不清楚,不过,我知道你是我父亲。”

“为什么?”子楚掩盖不住惊讶。

“因为娘说,我长得像你,你特有的表记就是两道眉毛中间有颗豆大的朱砂痣。”孩子注视着子楚的眉心,肯定地说。

“你娘给你什么相认的信物?”

孩子从颈上取下一块玉珮交到他手中。他认得这块玉珮,那是他和气姬定情初夜的纪念物。

信物犹在,人已香消玉殒,而且死得这样惨,一阵酸楚由心底升起。

“还有这个。”孩子另外又从怀里取出一张绢帕,只见上面用血写着孩子的生辰八字,还有四句绝命诗——

~~无颜见君,

~~近君情怯;

~~岂不足惜,

~~愿怜余孽!

~~~~——齐姬绝笔

子楚再也强捺不住那股酸楚,它往上冲,化成眼泪迷濛了双眼。

“你是我爹?”孩子仍然面无表情地问。

“当然是,孩子,”他将孩子拥在怀里,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当然是,我的儿子!”

孩子紧紧靠在他的怀里,泪沾湿了他的衣襟,他的眼泪同时也滴湿了孩子的头发。

“来,让我们拜拜娘。”子楚拉着孩子在床前跪下。他轻阖着齐姬的眼皮祝祷:

“齐姬,齐姬,安心的去吧,我会善待我们的儿子!”

孩子又轻声啜泣起来。油灯结上灯花,火焰扑扑地忽亮忽灭,屋中­阴­森之气更为加重。

说也奇怪,齐姬的眼睛真地就此合上,脸上也随之出现了似乎是安详的表情。

子楚伏在她僵硬冰冷的身上,陷入往事的回忆里。——为什么男女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将过错推到对方身上?

他责怪她不甘寂寞和气穷,以致要下堂求去,但他可曾想过,秦赵数番争战,敌意极深,到赵国当质子等于去随时等死,所有的宾客和女人都不声不响地离去,只有她丢弃土生土长的故国家乡,随着他去命运不可卜的邯郸。

他责备她无情义,在他最艰难最失意的时候,说走就狠心走了,但他可曾自我检讨过,他对她是种什么态度?他日夜给她脸­色­看,动不动就对她大吼大叫,不高兴的时候,当着婢女仆人面前要她滚,滚得越远越好;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或是被她眼神中那股哀怨所溶化时,他也会将她抱在怀里,或是跪在她面前,祈求她的原谅。但过没多久,他依旧又是故态复萌,这样周而复始,再坚强的人也会崩溃,何况是个离乡背井,只有他是她唯一依靠的弱女子?

她为了让他安宁而求去,这能怪她吗?

——为什么男女总是在生离死别以后,才想到对方的好,才开始明白,很多错误都是自己一手造成?

——为什么总是在破镜难圆以后,才回忆以前在一平生活的美妙和温馨?

伏在她僵冷毫无知觉的尸体上,他想到过去一些甜美的良辰美景——

初见时的惊为天人;

她定情初夜的娇态;

月夜泛舟,向着流星许愿,愿生生世世为夫起;

她在落花前感伤流泪,叹息女人年华易逝时,他所给她的承诺;

登泰山观日出,他雄心万丈的许诺,有朝一日他登王位,她就是母仪全国的王后;

还有……还有很多的往昔趣事,像浪潮似的,一波接一波地涌入他的回忆。

他不知这样跪伏了多久,孩子早已停止了啜泣,将温温的小手伸进他的手中,一股温暖随之弥漫了他全身。

并不是一切都消失了,她也不是就此完全物化,她还留下一个他们共同拥有的生命——他们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岂不足惜,愿怜余孽!他要为这个孩子安排最佳前途。

他惊醒地跳了起来,温柔地对他说:

“孩子,你会喊刚才那两个人进来吗?”

“当然会,”孩子骄傲地说:“跑腿的事,总是我帮娘做的。”

“爹只要你帮忙跑这一次腿,以后跑腿的事,再不会轮到你做了,”他摸摸孩子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念秦,齐念秦,娘说我是在齐国生的,所以姓齐,说爹在秦国,要我不要忘记爹,所以名字叫念秦。”

“这个名字现在不适合用了,爹就在你身边,不用再念了,”他沉吟了一下:“你要姓嬴,我们祖先的姓,名字叫成蟜,就是你要长大成龙!知道吗?”

“我知道,成蟜就是成龙的意思。”孩子似懂非懂地说。

“成蟜,去帮我喊刚才两个人进来。”

“是,爹!”

孩子兴奋地跑出门外。

单马独车急速地走在长安至咸阳的泥土道上,扬起一阵阵的灰尘,像夜霜一样附落在道旁光秃的古树上。

一钩下弦残月挂在天边,使得深秋的深夜,显得格外凄凉。

子楚带着孩子赶路,他想尽快回到咸阳,要安排这孩子的前途,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在摇晃颠簸的车厢里,成蟜紧紧地依偎着他,他将他抱得更紧,这和抱着嬴政时的厌恶,真是成了强烈的对比,他心中充满了怜爱,也有更多的愧疚。

孩子只跟他相处没多久,就变得快乐活泼起来,似乎忘了刚丧母的悲痛。上车以后,一直在絮絮不停说着他和母亲生活在齐国的事。

母亲带着他住在外婆家,外婆家住在山脚下,有瀑布、山溪,还有小河,外婆织布,母亲帮她浣纱。每天总是带着他到河边,她和很多阿姨阿婆在流动的河水中浣纱,他就和一些孩子在河边玩水、摸鱼捉虾、打水仗。晚上,母亲一面帮着外婆织布,一面就在灯下教他读书。

他说到有次他滑足河里,母亲哭喊着连衣带鞋地跳下水来,紧抓住他的袍领,可是她不会游泳,河边那些阿姨也不会游泳,只会在岸上鼓噪,还有的忙着回去找男人,他已经喝了好几口水,好在母亲衣衫宽大,一时还沉不下去,就这样在河水中载浮载沉地漂流。说来也是幸运,他们最后都漂到河中间水浅的沙洲上。别人都说他和母亲的福气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孩子笑着说出这段故事,他却紧张得握住他的手,他差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失去他的儿子!现在他已回到他身边,他发誓不能让类似的危险再发生在他身上。

此时,他的内心更感痛楚。原先,他还一直怨恨齐姬不耐清贫离他而去,每当想到她时,总会想象到她又是正躺在哪个王孙公子或大富巨贾的怀里,他会又嫉又恨,却万万想不到她竟是洗净铅华,回到齐国乡下老家去了。

但她为什么这样傻,为什么发觉怀孕,竟不肯回来找他?为什么找到了秦国,却要先自杀?

他明白她的心意,也许她这样是要表明,当年她离开他并不是耐不了清贫;如今来找他,更不是贪图他的富贵,而完全是为了他们儿子的前途。

但为什么要这样傻?不死不行吗?

如今只留得荒山一冢,空对山风残月。

甚至为了不泄漏风声,他都不能眼看着她下葬,只交代县尉择地安葬,立一块石碑,上刻“爱姬齐夫人之墓,”暂时连他的名字都不能刻上去。

太子不能和女人自杀的事连在一起,太多父王的宠姬爱子正在作最后努力,想夺取太子这个位置。父王最讨厌的是玩女人玩出毛病,弄出登门告状或是自杀抗议的事。因为他认为这是男人没有能力的象征,连个女人的事都摆不平,还谈什么治理国家平定天下。

不过,他再扪心自问,她的死真的一点价值都没有吗?假若她真的是活着带孩子来找他,也许他真的会轻视她,认为她是为了贪慕他的权势地位,连带对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有所反感和怀疑。

——多伟大的母爱!

——多不幸的巧合!

他明知道赵政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他却无法否认;这孩子无论从长相、从他们心灵的交融感应,他明确地知道他是他的儿子,但要征得大家的确认,他还得费一番心机。

首先是父王及王后的承认,再来是宗室府的认证登籍,然后是众大臣甚至是全国民众的认定。

最要紧也最困难的,也许是要楚玉夫人的接受。虽然她还在赵国,他也并不想她回国,但迟早她是要回来的,她是正室,名义上所有子女都是她的,要得到她的认可。而且,朝中如今早有大臣在议论,批评他为什么这样久不设法让夫人及嗣子回国。

同时,他最终的目的应该是废嬴政,立成蟜,但这不是他个人可以做主,牵涉的人和事范围都太广,这得从长计议。目前最急迫的是要如何不牵连到齐姬的死,而能将这孩子推出到父王母后及大众面前。

躺在怀里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说话,鼻息均匀地睡着了。他感到抱着他的手有点酸麻,可是怕惊醒他,他动都不敢稍动一下。

很快他又陷入沉思,往事、未来,以及两者混杂在一起,他也感到迷惘了。

路边村庄有只雄­鸡­在啼叫,背后东方天上已出现鱼肚­色­的曙光。

他亲吻着孩子的头发,第一次感到做父亲的滋味这样复杂——拥有希望的喜悦,负担沉重的忧惧,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用言语无法形容的感觉。

中隐老人盘膝而坐,两目如电地注视着子楚。子楚则带着孩子跪伏在他前面,口里说着:

“大师傅有以教我!”

天亮时他回到东宫,就接到侍中的报告,大王昔日的老师昨天住进了宫中。

他在邯郸见过老人,也知道他的来历,当然更知道他对赵政的感情和教导,但他和父王的关系,则是首次由侍中口中听到,而且由父王指定住入东宫,很明显的,父王的意思是很快要让赵政呣子回国,老人可以就近教导赵政,说不定连他一起交给老人管教。

他稍作考虑就作成决定,他要主动带成蟜去见老人,看看他有什么想法。

因此,他和成蟜没作休息,沐浴更衣,梳洗完毕,派侍女打听到老人已起床,他就带着成蟜求见。在回咸阳的路上,他就已教好成蟜,对任何人都不要谈其他母亲的事,只说有人将他由齐国送到此,送他的人已经回去。

依照老人和父王的关系,他应该是最好的说客,能很轻易说服父王母后接受成蟜.但以老人和赵政的关系,假若他再知道他与吕不韦和赵政之间的纠缠,老人也许会站在赵政这一边。

不过,这已经是日后的事,目前他最紧要的是争取老人的支持,让成蟜顺利地认祖归宗。所以他一进门见到老人就行大礼。

老人打量两个良久,突然哈哈大笑:

“太子请起,老朽有什么能帮助太子,尽管直言。而且我和你父王的关系,已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现在我是你儿子的师傅,我们是站在平等地位的。请起来,坐下说话,不然老朽也只有跪下了。”

老人真的站立作要跪下的姿势,子楚只有起来坐好。

他接着照想好的话,说是齐国有人送这个孩子来,前天去长安就是为了接他。

“真像,真像,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谁都一眼看得出是你的儿子。”老人点点头说:“老朽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

“认祖归宗,按秦律手续非常繁杂,尤其这孩子是由齐国送来,还要请太师傅在父王面前美言几句。”

“你自己都承认这个儿子,你父王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个顺水人情老朽做得到,也乐意做。等等,你说此子是由齐国送来?”

“不错,由齐国送来,不过送的人没到咸阳,昨天就直接由长安回齐国去了。”

“真的是这样巧?”老人说完这句话,接着掀须哈哈大笑,声震四壁。

“太师傅为何如此大笑?”子楚心虚,深怕老人是识破了他的谎言,他惶恐地问。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老人仍然笑个不停:“我要赵悦在邯郸造谣,说是齐国发现了你的儿子,已准备护送回秦,没想到齐国真有你的儿子送回来。”

“在邯郸造谣?”子楚还是一头雾水。

老人笑着将三道锦囊计的事说了,子楚这才明白,不禁也连声称奇,真是巧合!但一面也在想,看情形,赵政呣子回国已成定局,他得先采取主动,以免落入话柄。

老人突然转脸问犹跪在地上的成蟜说:

“孩子,你的母亲现在哪里,这次没有送你来?”

成蟜迟疑了一下,望着子楚,子楚连忙代为回答说:

“他母亲戚姬已在齐国老家去世,所以才托人带来找我。”

接着子楚简要地谈了一些齐姬的事,当然隐瞒掉死在长安的这段事。

听父亲谈母亲的事,中间还夹杂着谎言,大人的世界竟是这样的虚伪复杂,成蟜忍不住悲从中来,开始啜泣。

“没有母亲的孩子,可怜!”老人看着子楚说:“今后太子还得在这个孩子身上多­操­点心,你父王那里,应该是没有问题,不过你需要在华阳王后那里多下点功夫,认祖归宗的事,女人的话比较着力些。”

“多谢太师傅,子楚还有项请求。”

“哦,说说看。”老人微笑着说。

“希望太师傅能收下成蟜,与赵政同时受教。”子楚诚恳地说。

“太子是想累死老朽,赵政一个人已经够我烦的,如今我早就在后悔,不该听赵悦的话卷入这场漩涡。”老人笑着拒绝。

“望太师傅成全。”子楚也跪下来,并要成蟜叩头。

“老朽不答应,看情形太子是不会放过我了,”老人皱着眉头说:“好吧,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既然鞋子已经湿了,何不连袜子都脱掉来淌这滩浑水!都起来吧,老朽答应收成蟜为徒,不过收徒的规矩与收赵政相同,不得因你是太子而有所例外。”

接着老人将收徒规则一一说了,子楚当然是衷心欢喜,满口应承。老人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意,他最后正­色­地说:

“为人师和为人父一样,对孩子不能有所偏爱,重要的是要因材施教,使他们能发挥天份,各自成器,尤其是王室子弟,成器与否更关系到国家乃至于天下的安危,”说着话时,老人目光如箭,直穿子楚心头:“因此,虽然赵政先入我门,但老朽不会因先后而分厚薄,希望太子未来对他们兄弟也是如此。因材施教,以器而用,为国家为天下作最好的选择,那老朽的辛苦就不算白费了。”

子楚明白老人话中的暗示,他是要他在未来择立的时候,不要有所偏心,正如他教兄弟俩没有偏私一样,谁适合就立谁。

老人不偏向赵政,子楚放下一半心,因为他清楚老人在父王前面的影响力。

秦孝文王元年十月己亥,孝文王除丧,正式即位。

赵国得知齐国真有秦太子的一个儿子,而且已经秘密送回秦国,并得到秦王的承认而认祖归宗,这下紧张起来,决定立即主动送楚玉夫人呣子回国,作为对秦王至太子正式立位的贺礼。

楚玉夫人回国,正好赶上孝文王登基大典,自有一番热闹。秦王夫­妇­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儿媳很满意,特别是华阳夫人,既是故国同乡,小时的悲惨遭遇又复相似,再加上楚玉夫人善解人意,每逢朝见王后,都是着楚装­操­楚语,使得王后对她更是怜爱交加。

但是,表面上她是阖家团圆,脱离了在赵国当人质当逃犯的苦楚,而且得到公平的喜爱,实际上她感觉得出,她又陷入孤立无助的困境。

以女­性­的直觉,她憎恨成蟜,意识到他是未来争太子位、争王位的劲敌,虽然她是正室,眼前占着优势。

她一再要求子楚正式立嗣,子楚总是藉口推辞,说什么他这么年轻,将来登王位时立太子还来得及,现在着什么急。很明显的,他是不想立赵政——归秦以后他已改名为嬴政——只是目前找不出理由立成蟜.

她转向吕不韦求助,也想和他叙叙旧情,但吕不韦为未来大局着想,就是不应她的召。无论她用尽软求硬逼和威胁的方法,他就是避不见面。

她也求过中隐老人,老人的回答更妙。

“我只管教育他们,一视同仁地教,将来谁成太子成王,要看他们自己的材料。假若我要偏心的话,也当票向成蟜,因为他没有像你这样能­干­的母亲。”

听了老人的话,她差点气得吐血。

当然她不敢在秦王面前透露什么,可是在王后跟前,她就像个宠骄了的女儿一样,她任何娇都敢撒,任何话也敢讲。她每次见面都提到这个问题,华阳王后也总是笑着说同样的话:

“哀家不明白你­操­个什么心?你是正室,嬴政是长子,只要不犯重大错误,他就是嫡嗣,也就是未来的当然太子。子楚当年立嫡,乃是因为他是庶出,嬴政立嗣,岂不是多此一举?你还是多注意嬴政的教育言行,相信子楚不会怎样,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两个都是他的亲生儿子,也许他悼念亡妻,比较多关怀成蟜一点,那也是人之常情,在未来立太子这类的大事上,他是不会这样糊涂的。”

王后这些话只有使她暗暗在心中叫苦,再怎样亲密,她总不能向王后说出自己的心结。

最使她伤心的是嬴政并不了解她这番苦心,他和成蟜好得出奇。他们同师受教,日夜都在一起,相亲相爱,就像同母兄弟一样。

老人还是坚持他的教育原则,虽然就住在太子­宮­内,弟兄俩还是和他同住在一个收拾­干­净的别院里,衣食住行的日常生活都是自行处理。没事的时候,老人就带着两个孩子逛街,实施机会教育,完全和在邯郸时一样,只是老人不再卖瓜而已。

嬴政和母亲相处的时间,一个月仍然只有三个,但孩子大了,不像以前那样依恋母亲,何况按照秦宗室律规,庶出子生母死,由嫡母扶养,嬴政每月回家省亲,成蟜一定是跟着的,他们只早晚请个安,就双双出游去了。

看着两人这种亲热的样子,她真是恨得咬牙切齿,益发感到孤立无助。

在有限的呣子私下两人相处的时候,楚玉夫人也曾试着挑拨嬴政和成蟜之间的感情。她向他暗示,父亲是偏心成蟜的,他要特别注意检点言行,加强学习,但也要提防成蟜,因为他是他走向王位的对手。但嬴政听了只是笑笑,反而告诉她老人教他们的话:

“你们兄弟俩要相亲相爱,不要因为生母不同就有所隔阂。嬴政为长,应该爱弟弟,成蟜为幼,就当敬重兄长。王室子弟本来就要多,才能互相护持,巩固国基,但要是兄弟相残,反而动摇国本,你们只有兄弟两个,要是不相爱而相互猜忌,未来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楚玉夫人听了,只得在心中叹息,表面上还不能不点头说对。

最使她心惊的是她发觉到齐姬的事。

子楚每个月一定会轻车简从前往长安一次,也就是每个月齐姬的忌辰当天,有时他甚至带着成蟜去。

她当然从成蟜口中问不到什么话。她找到那个御者,在威胁利诱下,他从头到尾吐露了实情。

但她就是知道了实情,又能怎样?她无法用这来要胁或是打击子楚,闹出去,要是将子楚的太子闹掉,那他们呣子更是全完了,那只是断绝嬴政通往王位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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