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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秦始皇大传 > 第十六章良将李牧

第十六章良将李牧

“我不是没有注意,”李牧带点歉意地对司马尚说:“只是无法抵抗。每次我回朝述职,我都会暗示明告地提醒主上,众口铄金,曾母虽贤,连闻三次曾参杀人,也会弃织夺窗而逃。何况主上对臣之知,不如曾母知子深,而会进谗的绝不止三人,也不会止于三次。”

“结果仍然如此!”司马尚摇头。

“将军准备如何做?”廉越问:“赵葱和颜聚几天内就会抵达。”

“传令下去各军准备交接没有?”李牧问廉越。

“今天上午已传令下去了,”廉越回答:“只是军心似乎有点不稳。”

“主帅交替,士卒情绪浮动,这也是人之常情,”李牧笑着说:“我以前在边塞守关,遭谗调开,最后还不是复起?前次封武安君调右丞相,也是明升暗降,夺我兵权,但到秦军入侵时,不是还要用到我吗?”

“这次可不一样,”廉越说:“据末将得到的消息,郭开想置将军于死地,兵权一交出就会收押,罪名就是谋反!”

“我李牧十六岁以良家子从军,身经百战,受轻重伤不下二十次,如今行年五十有一,老母年前去世,孓然一身,家无恒产,身无长物,我造反是为了谁?”李牧大笑,笑声充满凄凉。

室内三人皆无话可说,陷入沉默。

突然中军来报:

“全军旅尉以上领军二百余人,正在中庭等候接见。”

“也好,省得我一一前往辞行。”李牧皱皱眉头说。

天下着鹅毛大雪,地为厚厚的冰雪所积封,番吾城整个是白茫茫一片。

两百多位李牧军将领,身披重甲,全跪倒在中庭雪地上,每人口鼻所吐出的热气,和天上飘着的雪花相映。他们全都沉默不语,脸上充满了愤恨和坚决。

李牧刚踏进中庭,这些人突然发声,就像迅雷一样惊人。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请将军不要中计,继续领导我们!”

“各位弟兄请起,军中换将乃是常事,为何要看得如此严重?”李牧勉强挤出微笑:“只要抗秦保国,谁当主将来领导各位,不都是一样?”

经李牧这一说,众人群中嘈杂起来。

“将军忠心耿耿却屡次遭谗,这次不能再上当了!”有人大声吼着。

“说我们谋反,我们就真的造反,杀进邯郸,砍下郭开那个­奸­贼的狗头!”也有人高声喊叫。

“将军不要上当!”更多的人品声高呼。昏君­奸­贼不害死你绝不罢休!

你自己不打紧,赵国还要靠何人?“

“将军继续领导我们!不要接受乱命!”众人几乎是同口一声。

李牧做手势要大家静下来,他用充满感情的语气说:

“各位同生死共患难的弟兄,李牧知道各位是爱护我,但我们要是真的抗命,岂不是正中了­奸­人的­阴­谋?我李牧行事一直磊落,丹心更可坦对天日,各位不要为了一时冲动,使全军蒙羞,也为李牧带来平生的污点!”

这时人群中有人站起,李牧一看,正是骑卒都尉赵敢,他是宗室,算起来还是赵王迁同高祖的旁支哥哥。年龄三十不到,长得龙眉凤眼,一看就发现得到他的王室血统。

将赵国边区变成秦军泥淖,十之八九都是他的功劳,他不但英勇,而且足智多谋,乃是李牧军将领中的人望领袖。他此时侃侃而谈。

“将军听从赵王乱命,不是利国而是误国,不是爱君而是害君!”

“赵都尉此话怎讲?”李牧故作不解地问。

“郭开一直想置将军于死地,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将军遇害,谁来领导赵国抗秦?没有将军,秦亡赵有如囊中取物,这些年来的战役都已证明这件事实。国家一破,赵王降为臣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不是将军害了他么?”

“依你之见呢?”李牧问。

“依末将之见,不造反,也拒绝交出兵权,赵国三分之二的­精­锐部队在此,赵王无力讨伐,战区军民一向自给自足,并不需要国库经费,我们就这样抗秦下去,赵王总有清醒的一天。”

“这个主意最好!”二百余名威猛武将齐声大吼,声彻云霄,堂前避寒的鸟雀尽皆惊起,振翅欲飞,喳喳叫个不停。

等得众人喊声停歇后,李牧突然卧蚕眉紧皱,向身后中军喝道:

“赵敢出言狂妄,扰乱军心,拿下交军正议处!”

几名中军围上来抓人,赵敢微笑着伸出双臂,自动就缚,口中还带着哽咽地说:

“末将死不足惜,只望将军以国为念,珍惜自己这根赵国唯一的栋梁!”

“事不只关赵都尉一人,我们都愿接受军法从事。”跪在雪地的诸将同声齐喊,互相伸手捆绑起来。

李牧正皱着眉头思考该如何找台阶下时,门军领班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气喘喘地说:

“将军,大事不好!”

“什么事这样慌张?”李牧心底一震。

“好多的百姓都跪在大门前,要求见将军!”

“唉!”李牧长长叹了口气,转头苦笑对司马尚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司马将军,我们出去看看。”

将军府门前宽广的大校场上,白皑皑的雪地上跪满黑压压的人群,男­妇­老幼都有,有的­妇­女还背负婴儿,手上牵着幼儿。他们全都捧着香案,点燃蜡烛,口中喃喃祈祷,一见李牧出来,全都高声叫喊:

“李将军不要丢弃我们不管!”

李牧再往左右一看,目光所及的大街和巷口全都是跪在雪地、手捧香案的民众,他忍不住心中一阵酸楚。

赵国边境百姓几百年来都苦,先是韩、魏、赵互攻,边境一直是战场,近百年来秦孝公崛起,入侵中原,赵国是主要目标,这些边区城市也就成为主要战场,毁灭掉又在废墟上重建,没多久又遭到毁灭,百姓很难过到一天真正太平无事的日子。

这几年来全靠李牧坐镇,韩魏不敢窥视不说,连秦军试了几次后,如今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百姓都知道,目前太平丰裕的生活全是李牧所赐,李牧一走,又会恢复到以前的朝不知夕、日夜担心受怕的日子。

“我能这样丢其他们不管吗?”李牧此时在心中自问:“只为忠于那个母为比婢女、本身又只会斗­鸡­走狗、吹弹拉唱的赵王?管他的,为了这些可怜的百姓,管别人要怎么说,管历史会怎样写,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管不了这许多了!赵敢的话也许可行,我不公然言反,但也不交出兵权,赵王应该有清醒的一天。”

一下决心,他反而变得舒坦自在起来。他要中军们奔走于百姓丛中传话,李将军绝不走,要与整个战区乡亲父老共生死。

听了中军的传话,百姓同声欢呼,心满意足地逐渐散去。

回到中庭,只见那领军校尉仍然自绑着跪在雪地上,赵敢两手反绑跪在众人前面。

李牧不发一言地解掉赵敢的捆绑,同时期静地对众人说:

“李牧愿留在这里与各位共生死!”

众人闻言,全都从地上跳起高呼万岁,纷纷互相解绑。

李牧宣布了三项原则——

第一、不言反,只是不交出兵权。

第二、不勉强,不愿跟随者自动离去。

第三、不让部众有后顾之忧,父子同在军者,父归;兄弟同在军者,兄归;独子及新婚不满一年者,归家。

最后一项李牧特别说明,既然下定决心,那些家住战区外的士卒,恐怕要花费时日等待赵王清醒,很长一段时间有家归不得了。

齐虹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睡在一间布置华丽室内的床上。她摇了摇仍然有点发晕的头,很久想不起自己刚才做了些什么?怎么会睡到这里来的?

她中了郭开的道?她检视一下自己,衣衫仍然是整齐的,身上也没有什么异样,她暂时放了心。

她第一个冲动是想喊人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再一想,还是先冷静一下,想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作打算。

她在茶壶里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后神智清醒多了。她才想起刚才是和郭开一起用餐,三年了,他们在一起用餐的时间很多,郭开也一直尊重她,所以她逐渐对他失去了戒心。

她想起郭开哭丧着脸对她说:

“三年来的努力,再加上赵悦在外面的配合,总算主上相信李牧会反,派赵葱去取代,想不到李牧真的反了,拒不交出兵权。”

“这样一来,不正好证实你的话不假,赵王以后会对你更信任,李牧既然公然反抗,你们就没有法子治他了么?”她笑着说。

她这一笑不打紧,郭开又看呆了。她拍拍席案,他才惊醒过来说:

“全国三分之二最­精­良的军队都在他手上,而且又是全军逼他反的,谁拿他有办法?何况他不言反,只是不交兵权。”

“好了,你的事算是办成功,其余让我自己来想办法!”

“那你答应我的事怎么啦?”郭开­色­眉­色­眼地笑着问。

“秦王那方面的承诺当然算数。”

“我是说贤妹自己的承诺。”

“我承诺了什么?”她真的想不起对他有什么承诺。

“贤妹答应事成以后……”他说不出口。

“事成以后我当然回咸阳,”她正­色­说:“何况你们事情只做了一半,下面还是得我自己来!”

“哦,喝茶,喝茶。”他要侍女送上两杯茶来。

难道说,毛病就出在她喝的那杯茶上?

她想起来了,一定是!因为她再想不起喝茶以后的事。看样子,郭开是要幽禁她,不让她走了。

她不禁有点烦躁起来,她被幽禁不要紧,蒙武得不到她的消息不是会急死?

再说,赵王拿李牧没办法,只有靠她自己孤注一掷,采取最后不得已的手段——行刺,早知道这样,何必要绕这大的圈子白等三年?当然那不可靠,还不如藉赵王之手杀他。

她在室内转了一会,渐渐冷静下来。她告诉自己,首先她要将郭开应付好,她才能出得这里,否则一切免谈了,不过,对郭开她应该是有把握的。

想定以后,她轻轻敲了敲房门,没听到人应门,却听到有人跑开的声音。过没一会,果然郭开笑眯眯地开门进来,亲切体贴地问:

“贤妹睡醒了?刚才你忽然不胜酒力,就伏在席案上睡着了,我要侍女扶你进来的。”郭开真是说惯了谎,说起谎来脸上不红,气也不喘。

“多谢兄长了,”她媚笑着说:“这里不知是哪里?”

郭开又发呆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哪里,还是在我府中啊!”

她放下心来,心一横地想——三年来相处,虽然看你仍然不顺眼,但多少改变了对你的观感,不然不会单独和你用餐还饮酒。如今你既然不仁,也就莫怪我无义,你狼子野心毕露,我对你也是无可再利用,本来想好来好散,我办完事回咸阳,秦王的承诺照样实现,既然你这样……

她心里动了杀机,脸上神情却显得更媚,她娇声说:

“大哥,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郭开高兴地问。

“我和蒙武­性­情不合,到邯郸本来就不想回去,如今任务未达成,更是不敢回去了。”

“长住邯郸不是很好吗?李牧虽不交兵权,还是在为我们守大门,秦军踏不进赵境一步,邯郸安全得很。”

“长住府中,身份不明,我算什么?”她装得哀怨地说。

“我的夫人,这多年来我都空着这个位子在等你!”郭开真的语带深情说:“难道说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苦心?”

“好了,”她安抚他说:“不知道你的苦心就不住进你府中来了。”

“你是答应嫁给我了?”他兴奋得跳起来靠近她。

“嗯。”她点点头,装着害羞低下脸。

他将她一把抱进怀中要吻,她感到恶心想吐,却也双手围紧他的颈子,右手拉住他的后领,只一转动,郭开全身软绵绵地躺进她的怀里。

她用的是间谍最巧妙的手法:抓紧衣领,大拇指关节一压喉节,对方哼都不会哼一声就气绝身亡。

她将他放到床上用丝被盖好,脸向里面,就像睡着了一样。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敲敲房门,一名侍女应声进来,看着睡在床上的郭开,脸上现出暧昧的神­色­。

“郭大夫累了,不要任何人惊动他,你先出去。”她和言悦­色­地交代侍女。

侍女听到“累了”这两个字,会意地笑了。

侍女退出后,她熄了灯,带上房门,顺着回廊走出院子,原来这里就在她住的别院隔壁,只要通过一道月门。

她不慌不忙地整理好一包随身衣服,带了一些碎金子,在马厩找到自己的爱骑——五花马,跨上马绝尘而去。

在驰出邯郸城时,她忍不住在心中默念:

“李牧,我来取你的人头了,先为你杀了郭开,也算是向你表示我部分的歉意!”

她使用夜行术,很轻易地进入番吾李牧将军府,制伏一名警卫,问出李牧的居处,毫不困难就找到李牧的书房。

她穿着一套黑­色­夜行衣,脸蒙黑巾,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她来去如风,行动快若闪电,行走屋顶,轻柔有如狸猫。她先巡走一圈,将院内几个守卫放倒,忍不住叹息着,为什么武将的警卫都是如此疏忽?尤其是像李牧这种自认得军心,受民众爱戴的武将,总认为警卫森严乃是件丢脸的事。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却不可无,他不知道赵王和郭开随时都想算计他吗?

这点她将来要向蒙武提出警告。

她用倒挂金钩姿势,伸头看到书房里。只见李牧身着便服,埋着军书和公文中,他手执朱笔不断批阅,偶尔还抬头叹口气。

她正想由窗口跳进去,却看到李牧掷笔长叹,站起来走向窗前。她当是李牧已发现到,连忙缩回头,只听到李牧叹口气说:

“知我者知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半生戎马,孑然一身,但朝中那些故友似乎并不谅解我。仇人愚者的谩骂容易忍受,知交的误会令人伤感。”

接着又听他似乎是在仰首问天:

“天哪!天哪!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说完他转身向几案走去,齐虹一个灵狸穿窗落进室内,等李牧警觉拔剑转身时,齐虹的剑已横在他的颈上。李牧毫无恐惧之­色­,只注视着她,微笑地问:

“赵王派来的?”

齐虹摇摇头。

“郭开派来的?”

她还是摇头。

“那就奇怪了,除了他们以外,还有谁想杀我?”李牧充满自信地说。

齐虹想不到英明睿智,用兵如神的李牧也会说出这种蠢话,她忍不住吓哧笑了出来。

“你是女的?”听到她的笑声,他皱紧眉头:“告诉我,谁派你来的?”

“你只顾注意赵王和郭开,却忘了你的头号敌人秦王!”她笑着说。

“你怎么进来的?”他不解地问。

“行高楼有如平地,”她仍然微笑:“现在是三军中取上将首级!”

“真想不到李牧纵横疆场一世,却死于女子之手。”李牧是叹息也是轻视。

“将军不需如此拖延时间,周遭警卫全被小女子解决了,就是有人来也救不了你,”看到李牧脸带轻视和委屈,她忍不住豪气大发:“这样好了,我让你拔剑,你胜了我,我死你不必死!”

齐虹见李牧如此忠义,实在杀不下手,想给他最后一次赌的机会,也是要让他在女子手下死得甘心。

李牧不解地看着她,摇摇头说:

“你不像刺客,倒像小儿女在玩游戏,好,我就试试运气!”

他后退拔剑,姿势非常美妙,但只是军中普通招式,他一进击,齐虹短剑一绞动,剑就脱手掉在地上。

“再来,让你刺三剑!”她笑着说。

“不必了,一剑脱手,三剑仍然是脱手,我们的剑技相差太远!”李牧又再仰天长叹一声。

“将军仍然死得不甘心吗?”齐虹的短剑仍然架在他前颈上,稍一划动就可割断喉管。

“大将不应死在敌手,这对为将者是莫大耻辱!”李牧临死大将风度仍在,他从容地说。

“好吧,小女子让你自裁。”她拾平地上的佩剑交给他。

李牧接剑回到书案前,解开头上发鬓,以发覆面。

“将军这是做什么?”齐虹不解惊问。

“无颜见祖宗于地下!”

“将军还有遗言否?”

“李牧身负叛国罪名,却死于敌国女子之手,这是莫大的讽刺,内外皆不见容,夫复何言!”李牧微笑。

他这种从容就死、毫不留恋牵挂的潇洒,使得齐虹一阵激动,她俯伏行礼说:

“齐虹恭送将军,有一事可以告慰将军的,就是齐虹来此以前已经先杀了郭开。”

“李牧一死,郭开在不在对赵国都没有什么影响了,”李牧叹口气说:“我死后你一定会取首级报秦王……”

他底下话没说完,齐虹已明白他的意思,她紧接着说:

“假若将军想全尸……”

“人死如灯灭,全尸和挫骨扬灰有什么两样?”李牧举剑横置喉头:“你拿去好交差!”

“齐虹恭送将军!”齐虹再度俯伏行礼:“我会礼敬将军头颅,不准任何人亵渎。”

李牧一用力,剑割断喉管,鲜血喷湿了书案,尸体缓缓倒了下去。

齐虹惊奇的发现到,在割取李牧首级时,她竟然两手颤抖,泪流满面。

李牧死后三月,秦大兴兵,王翦率军十五万,攻上地,下井陉,直取东阳;杨端和率河内军廿万陷番吾,进围邯郸;羌瘣率轻装步骑五万追击溃败赵军,并组织占领区地方政权。

李牧一死,赵军已失去斗志,又恢复以前一战即走,未见胜负就大批投降的老样子。

秦王政十九年,王翦、羌瘣起定东阳地区,杨端和攻破邯郸,先擒赵王,迁居房陵。

赵公子嘉率宗族数百人逃亡代地,自称代王,收容残兵败将,也得到十万之众,东与燕国合军,列阵易水之西,和屯兵中山的秦军相对峙。

赵代地大饥荒。

秦王政征服中原,君临邯郸的宿愿终于得偿。

但他忘不了儿时所受的那些侮辱,他要藉到邯郸劳军的的机会报这些仇。

行前他曾去看过中隐老人,报告亡赵的喜讯,但老人却面带忧­色­地告诉他:

“成功太快,绷得过紧,应该注意在赵地笼络人心,尽量起用当地人,这样才能使赵地安定下来,减少将来伐燕定齐的后顾之忧。”

秦王政当然恭谨奉命,在公的方面如此,私仇却必须要报,他自命是一个恩怨分明的人。

这次灭赵,齐虹的功劳最大,秦王政问她要什么奖赏,齐虹说功劳最大的应该是蒙武,假若没有他的信任和支持,她根本不会有这大的耐心和勇气。

秦王政笑着问蒙武要什么,蒙武什么都不要,只要能与齐虹长相伴,弥补她这三年所受的离别之苦和周旋敌人之间的委屈。

秦王当然没有理由不答应。

齐虹自杀了李牧后,良心始终不安,她半开玩笑地告诉蒙武,要不是想到他还在等着她,李牧自刎的那刹那间,她真想跟着自刎,以谢李牧和赵国!

蒙武紧拥着她,用一些老话安慰她,他说:

“我们这样做不是为了秦国,而是为了消弭天下的战祸,让普天下百姓享受永久和平。”

他答应她,一旦天下统一,他们就会归隐,在渭水畔找一块土地耕种,男耕女织,垂钓渭上,绝不再过问政事。

“我不会织布怎么办?”她依偎在他怀里撒娇。

“那就多帮我生几个孩子,免得你无事可做,又拿刀弄剑的,简直不像个女人!”

秦王政进入邯郸城,举行了一项极盛大的献俘和入城式。

邯郸凡是秦王政要经过的街道全用水冲洗过,然后再铺上细黄沙,以免车马经过时尘土飞扬。

秦王政和王后选定他们常携手同游的市集为必经点,行宫则是设在他曾住过的赵悦别院,赵王宫虽然华丽壮伟,但他不想住进亡国之君的宫中。

他只下令,将赵宫最­精­致最能代表赵国建筑风格的丽宫,整个搬移到咸阳重建,另外赵宫的钟鼎古朴、雕刻和壁画,也原封不动地搬到咸阳的赵宫里。

他目前在咸阳宫中有赵、魏、韩、楚、齐和燕等室,未来他要将这些室扩充为赵、魏、韩、楚、齐和燕宫,整体迁丽宫只是个试验­性­质的开始。

王后认为这种做法要浪费很多的人力和财力,而且不见得能恢复原状。秦王政坐着告诉她,战争消耗的人力和财力更多,赵国有的是贵族地主和军官俘虏,藉此劳动他们筋骨一下!让他们也尝尝平民兵卒的长途跋涉、日夜劳苦的滋味。至于恢复原状,这些俘虏中多的是技师和巧匠,只要告诉他们,恢复原状成功就恢复他们自由,不成功就要他们的头,他们自己就会想出方法来。

王后满腹的不高兴,但不好说什么,这是男人的事。

在进城的当天,地方政府发动邯郸城所有男女老幼都到街上欢迎,真是万人空巷,热闹非凡。欢迎的民众中多的是愁眉苦脸、满腹亡国之恨的人,但也有不少人是真心欢迎,谁当王都是完粮纳税,今后不必打仗,兵役、徭役、田赋和各种苛捐杂税一定会少了很多。

秦王政和王后共乘一部六七黑马拉的敞篷华盖车,王后手中还抱着两岁的小胡亥,他似乎非常懂事,端坐在王后怀里不动,只用两只灵活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左右看热闹。

前面开道的是三千虎贲军,一­色­的黑盔黑甲,连旗帜都是黑­色­,上面绣着斗大的“秦”字和白龙彩凤的王室图腾。在他们后面是数百名执斧钺的郎中,他们骑着一­色­的白马,身着黄|­色­饰袍。

秦王及王后车后是丞相将军所乘的副车,再后面又是侍中、郎中和虎贲军。

赵王迁及丞相、宗室大臣及将军百余人,全都穿着白­色­囚衣,颈上带着象征铁链的黑­色­组索,跪伏在城门口迎接,他们已经跪在那里近两个时辰。

按一般惯例,这时胜国君主应下车扶起慰问,以示安抚和自己的宽宏大量。但秦王政却一眼看到这个浪子君王俊秀脸上所露出的可怜相,火气就往头顶上冒,尽管王后捏他的手示意,前面的仪队也将马放慢,等着秦王按例而行。

但秦王政只看了御车的赵高一眼,口中说了两个字:速行!“

前导仪队和整个车队速度加快,跪在城门口的这些高贵俘虏都不知道下面一步该如何做法。

秦王政皱着眉头在想:

“桀纣虽然无道,兵败被围时还知道举火自焚,哪有这种贪生怕死、不顾羞耻的国君!”

晚间住下以后,秦王政夫­妇­为这件事起了争吵,这是多年相处来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就寝前,王后埋怨他不照国际礼节惯例行事。

“这样对他还是容忍的,依我的脾气,全部斩首算了,也让秦国文武大臣看看,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没有骨气的人!”

“老爹临行交代,战胜国对战败国应该宽大,才能安抚人心。”王后劝戒他说。

“那是安抚一般民众的心,而不是安抚亡国昏君和这般腐化无能的文武大臣的心,”秦王政笑着说:“你没看见欢迎我们的赵国民众,一个个都是那样兴高采烈,他们是在感谢我帮他们除去这群骑在他们头上的统治败类。”

“但愿如此,不过赵国人民松散自由惯了,一旦骤然将严厉的秦法加在他们头上,恐怕他们会承受不了。”王后又说。

“要严开始就严,归秦后一切照秦法待遇,这也表示将赵人视为秦人,并无偏颇歧视。秦王摇头说。

“你真是雄辩,我总觉得你说的话不对,却找不到驳你的理由。”王后也跟着他摇头。

“这就是我超过其他历代君王之处!”秦王政得意地说。

“这只是胜利的开始,不要太得意忘形,”王后不想再谈下去,她想转变话题:“明天我想不要像今天这样招摇,而是轻车简从,重游一下我们过去曾同游过的旧地,好吗?”

“有你在身边,旧地是否重游已经不重要了,明天我还有很多事要办。”

“什么事白天办不完,还要在晚上办?”

“明天气我就要准备杀人!”秦王政的口气和脸上都充满杀气。

“杀人?邯郸围城之战你杀的人还不够多吗?”王后沉痛地说:“你和我都是生在邯郸,在这里度过童年,总会有一点感情,一些美好的回忆!”

“有,当然有!”秦王政有点激动地站起来在室内走动:那就是和老爹与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但如今你已在我身边,老爹也住在咸阳后宫,邯郸剩下的只有我痛苦的记忆,我恨这里的虚伪做作,更恨这些侮辱过我和我母亲的人!明天开始,我要报复,而且是集体报复!“

王后本来想说,虽然这些人侮辱他和他母亲,但都是些不解事的孩子和爱道人长短的­妇­人,这样也罪不至于死,何况她们背后议论的大部分是事实。

但她看到他眼神燃烧着的仇恨之火,她惊吓住了,一个男人的眼神为什么如此多变?女人的眼神简单明了,喜、怒、哀、乐,表情都非常明显,但她整个人还是原来的样子,美丽的女人不管带着任何眼神,她还是美丽的,丑的也是如此。但一个男人却会因眼睛的表情改变整个人的外观。

秦王政在她眼中如今就是个似不相识的陌生人,充满仇恨、恶毒,手上沾满血腥的丑陋陌生人!她还想用自己对他的影响力作最后的努力制止他。她正­色­地说:

“我跟你来邯郸是为了寻求旧地重游的欢娱,我已等待了这么久。”

“我杀人何尝不是一种寻求旧地重游欢娱的方式,我期待这一天比你期待得更久!”秦王政狞笑着说。

“我明天就带胡亥回咸阳,我无法眼睁睁看到你乱杀人!”她使出最后的撒手锏,希望他会软化。

以往她的这手撒手锏可说是百试不爽,只要她说要离开他,那怕是留他一个人在南书房,他都会陪小心软化下来。但出乎她的意料,今天他却是冷冷地说:

“也好,你先回咸阳,我还要到中山视察王翦部队,代地寒冷,又是前方,不适合你和孩子去。”

“你真的疯了!”她忍不住说出目前心中对他的看法。

天­色­已近黄昏,落在地平线上的夕阳红得像涂上了一层血。

时值初冬,傍晚的西北风吹在脸上,已经有那么点刺痛,人们心底的感觉是冬天又来了。冬天表示冰封大地、河流,将人关在家里,将野兽囚在洞|­茓­里,将象征生命的绿­色­从眼中消失。

冬表示沉睡,意味着死亡。

一百多个穿白­色­囚衣的囚犯,在秦军的鞭子驱策下,已经挖好一百多个土坑,一人多长,大半人深,站在里面,正好露出一个头。

这些人都是前赵国宗室子弟,有的在亡国时正担任亲贵大臣,如今却是黄土满脸满身,虽然上身打着赤膊,背上胸前还滴着大颗的汗珠。

他们挖掘面前这排自己的坟墓,已挖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们平日只会弹瑟弄琴、抚摸女人的手,现在都已磨破了皮,一拿着锄头和土箕就会有彻心的痛,但身后拿着皮鞭的秦军并不怜惜他们,只要他们稍停下来,鞭子就抽在背上,一鞭一条血痕,比手磨破更痛。

现在总算挖好了,各人站在各人的坑前面,等候监工的一名秦军校尉验收。

挖出的新土堆在坑的四周,颜­色­特别鲜艳,还带着浓浓的泥土芳香。

他们真的已­精­疲力尽,好想倒在坑里睡上一觉,这比躺在任何美丽女人饱实的胸膛更舒适。

他们不知道嬴政为什么要玩这种恶作剧。他传令全国,寻找儿时玩伴,他们自认命好,新来的征服者竟是他们的童年旧识,今后飞黄腾达且不必说,至少他们安全已得到了保障。

他们中间也有人怀疑过,他们小时候曾欺侮过嬴政,他是不是会找他们报复?其他同伴就告诉他,小孩子在一起,谁没有恶言相向过?谁没有打过架?他要是记仇,就不会这样积极找他们了。

于是他们纷纷出来应召,甚至有很多已藏在安全处所的人也出来了,就像躲在洞中的蛇受不了洞外青蛙的香味。

嬴政集合了他们,特别赐宴招待,给他们安排最好的住处,没事还找他们话旧。

这样一来,最胆小谨慎的兔子也会钻出洞来,等到他看看想找的人差不多都找齐了,他一翻脸,全部下邯郸大牢,再想见他的面都见不到。他们真不明白他的意思。

直到现在,有些自命乐观的人还在安慰同伴:

“不会有什么的!嬴政只是吓吓我们,开开玩笑,小时候我们欺侮过他,他要我们坐了几天牢,又做了半天苦工,挨了这多鞭子,也该补偿过来了。”

有的人并不这样乐观,他们哭丧着脸,两腿发抖,并不是因为冷,双眼含泪,是因为恨自己笨!

也有些胆大的人,开始咕哝含糊不清地骂。

验工校尉检查了每个人所挖的洞,不够长的挖长,欠深的加深,最后他总算满意了,他命这些人穿好上衣,排成一列,各自站在自己所挖的坑前面。他难得地展开笑容说:

“主上等下会来看你们。”

这些人面面相觑,还是不能完全会过意来,嬴政总不会为了小时候吵骂几句,就真的将他们活埋,说什么他们也是赵国具有相当影响力的人物,他要是这样做,还想不想治理赵国?想不想笼络赵国高级阶层的人心?

这时,城门方向尘土飞扬,有数十七和十多部车向这边疾驰而来。

“一定是嬴政来了,我倒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三十多岁面目英俊的人说,他父亲是前赵国丞相。

“别找麻烦了,说说好话,求他饶饶我们。”说话的人是郭开的大侄子,猥琐的程度可和他叔叔媲美。

果然一马当先的正是嬴政,他只带了数十名郎中护卫,他骑在马上的样子潇洒英挺,比他实际年龄还年轻。

他微笑地骑马绕了土坑一圈,微笑着对这些儿时玩伴说:各位辛苦了,你们已尝到平时为农、战时当兵挖土锄地的苦楚了!“

众人见到他和言悦­色­,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该饶了我们了吧?有什么得罪处,这些处罚也该够了!”有人喊着说。

“大王,你自小爱恶作剧,这次未免太过份了吧?”有人这样大声叫。

“唉,牢也坐了,工也做了,还要我们做什么,就说吧,不要再跟我们猜哑谜了!”也有人叹息。

“……”

“……”

七嘴八舌,大家抢着说话。

“再有,我是想你们死!”秦王政脸上仍带着微笑,眼神中却出现了那天晚上吓得王后独自回咸阳的狠毒。

“什么,你……”这些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诧。

每人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两名秦军,一人抓住一条臂膀,扭着向后捆绑起来。

“嬴政,你这个杂种……”

“嬴政,你­阴­险毒辣……”

“你这个杀父逐母的私生子……”

“……”

很多人绝望得破口大骂,但也有些人早在意料之中,沉默不语。嬴政从小就一脸­阴­鸷,自己要上当,怪得上谁?还有些人哭闹着骂自己笨。

拿着鞭子的秦军纷纷抽打叫骂的人。

“不要打他们,”秦王政依旧不动声­色­地说:“临死前有尽量大骂的权利,但他们要多付点代价。”

他狞笑着下令:

“骂寡人的全部去舌!”

秦军拔出匕首割舌,紧闭着嘴反抗的,满嘴牙具全都敲光,然后全推进了坑里。

“你们都喜欢女人,没有她们陪,九泉路上你们会感到寂寞,现在寡人赏给你们每人一个,甚或是两个,你们应该走得安心。”

秦王一招手,十几部车中下来一百多个女人,有的年老,有的年轻,但不是走着下来,而是由秦军两个抬一个抬下来的。她们颈上还勒着白绢,舌头微微伸出,这些都是当面侮辱、背后造谣、曾给过他母亲莫大­精­神痛苦的女人。

这些死女人每个坑丢下一个,正好覆盖在这些活男人的身上,丢不完,一个坑中丢两个。

“填土!”赵高代表秦王政下令。

很快坑变成了新坟,一堆堆排得如此整齐。

远处暮霭四合,成群的寒鸦噪叫着由天空飞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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