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奶奶从龙女村下来看我们,爸爸那时已被管制劳动,而且马上就要去修水库,临走前他把妈和奶奶的手硬握在一起,然后伸伸舌头啮啮牙,说她俩应该唇齿相依,还说今后只要听说她们俩斗气了就不拿生活费回家。妈一听又哭了。我知道为钱的事妈老和爸爸呕气。听奶奶讲,爸爸打右派以前工资在全县数一数二的高,打右派以后每月只有15块钱,由于他多数时间在公社,这些钱他自己要吃要喝,剩下的能够拿回家的也就屈指可数了。我们姐弟俩几乎靠妈妈养活。记得那夜妈躺在床上喃喃自责,说她前世造了恶才会这么命苦,奶奶明明听见了却不搭腔,但不一会儿我听见她俩在啜泣。我的心倏忽间沉重起来。好在那夜的月亮那么圆那么大,白晃晃地嵌在窗户上,仿佛一面明镜。在月辉温柔的抚慰下,我沉入了梦乡。我梦见老家的屋子黑漆漆的,到处是过膝的荒草,巨大的蘑菇遮天蔽日,我和弟弟站在蘑菇上绝望地喊叫……
龙女村会是这样的吗?奶奶变得怎样了?还有表姑讲的桂仙、阿林、夏发真有那么好吗?
离开七渡水的风雨桥之后,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渐渐的脚也不疼了,只是浑身麻木,脸和嘴唇皮好像也跟着变厚了,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没有人再说话,我们咬着牙在坚持。当我们一直走到日头西沉、半轮镰刀似的月亮悄无声息地浮上了树梢时,摇摇欲坠的我终于看见了一片跃动的火光和奶奶的笑脸。我大喊着扑进了奶奶的怀抱,闻见了她身上浓浓的樟脑和些许的汗味,我绷紧的心松驰下来。接着好多人围上来嘘寒问暖,奶奶把我放在椅子上,立马就有两个大细崽端水送饭过来,我猜出脸黑的是阿林,细瘦的叫夏发,我喊了他们一声,他俩羞羞地笑着跑去了。我胡乱扒了几口饭,脸脚也没来得及洗,眼前的景物就飘浮起来,我在椅子上睡了过去。梦里我变成了一只长着蓝羽毛的鸽子,在龙女村的上空飞翔。我发现龙女村是那样的可爱与美丽,仿佛一幅画,又似一首歌,缓缓飘散出令人心醉的气息。
龙女村的确是座小而美丽的村庄。四周的群山高大巍峨,可由于山脚下长着柔美的毛竹和油茶树,这些山看上去也就没那么压抑了。南方的竹呈现出一种特别的青翠,它们染绿了天,染绿了云,便连空气也闪烁出绿的色泽。这样一来,那零星散落在翠竹、绿树丛中的白粉墙、黄土墙显得更加夺目,仿佛几朵形态各异的花,在安谧中默默地开放。而那些窜进跳出的细伢崽则是扑腾其上的小甲虫、小蜜蜂,营营的忙碌中有一种掩不住的可爱。更让人稀奇的是从牛犬山上流下的那条小河,曲折地从村中穿过,它的水是那样的澄彻,澄彻得有时几近于无。鹅卵石、细沙、游鱼、水草在这样的水里毫发可见,阳光好时可以看见石斑鱼摆尾时鳞的反光。但这样的水只要遇见大些的石头立马就活泼了,像女孩子一样发出调皮的轻笑,簇簇水花尤如曳动的白裙,让人产生种种美妙的联想。石头多了,河水的笑声便成了歌声,它们不知疲倦地喧哗着、闹腾着,却会因为地势的突然平坦而倏地静默下来。这时的小河是矜持的,它们的肤色也由此变得深沉,是那种难以形容的绿,带着神秘的黑,波澜不兴的水面上往往飘着落花朵朵、树叶片片,一如美人脸上的花钿,呈现出一种慵懒的美。这种水看不到底但却可以照影。有时坐在河边不用抬头,就可以知道天上的那些云朵变幻了几种舞姿,树上那只翠鸟又梳了几次头,只要低下头我还可以在水中看见自己的脸,还有那座木桥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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