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姬姐,莫打天紫呐,她好懂事的,不要说她行得脚疼,我们行惯了的也脚打泡呢!”
表姑上前把我抱走,我看见她走路时嘴角微咧,眉头微锁,估计也脚疼。因为她的草鞋底已经走烂了。表姑的心真好,一直把我抱下了山,送到七渡水的风雨桥上,这才返身去挑小文和那头猪。
七渡水的风雨桥是我童年记忆中似真似幻的一个景物。群山峻岭中一条湍急的河流排空而来,飞溅的水花涌起千堆雪,把两岸葳蕤的树木映衬得愈加翠绿。就在这样分明的绿与刺目的白之上,横跨着一道重檐叠瓦、雕梁画柱的风雨桥!风雨桥那时刚油漆过,椒红的柱子错落有致地一根根排开,栅栏旁一溜斜斜的美人靠,中间还有几个圆形的板窗,板窗、房梁上绘着精致的彩画,上头的花鸟虫鱼在这几近永恒的寂静里兀自鲜活、灿烂着,整座风雨桥看上去就像一座古老而又鲜丽的戏台。桥下,不知流了多少年的河水喧哗着湍急地流过,溅起的白色水花被墨绿的底衬着,越发洁白了。水花变幻着形状,扑向两岸犬牙交错的山石和斜长的树木,接着以一种碎玉的形状散布在纯静的空中,折射出太阳的光辉,彩虹便在这雨雾中时隐时现着。那些从树丛里扑腾出的鸟儿被雨雾打湿了翅膀,眼看就要坠入河中了,却又振翅飞了起来,眨眼间就消失在万里云空。我们每个人都被风雨桥的美震憾了,大家感觉到快乐一点一点地重又回到了心中。我们在那儿吃了半顿,听梅姨和表姑唱了山歌,见到了妈在一边暗自垂泪,最让人难忘的是我们看到了麻疯佬。梅姨告诉我们,过风雨桥往左,是去龙女村的路,往右则通往麻疯寨。麻疯寨里住着全县的麻疯病人,所以梅姨不让我喝风雨桥头茶桶里的水。她听讲有些坏心眼的麻疯病人路过时会往里头吐口水,吓得我赶忙蒙住了眼睛,生怕会见到歪鼻子烂眼睛的麻疯佬。说也怪,我刚把手拿下,表姑就叫喊着朝桥那端冲去,一边跑一边做手势,似要阻止什么人的到来。循着她的背影望去,我不由“呀”地大喊了一声。
“姐,麻疯佬也。你看他全身包起来了,脸也裹住了,不晓得还有鼻子波?”
小文眼尖,瞅见后大声地叫嚷起来,我没理他,撒开腿一口气飞跑过去,正好看见表姑用纸把麻疯佬给她的二块钱包起来。
“这是世风老爹,村里老泉的爷佬。老泉个子大,今日本要来挑担的,可他娘佬哑婆病了,他走不开。世风老爹想回村看哑婆,医生不让他出来,这二块钱是捎给哑婆买药吃的。”
表姑说着小心翼翼地把钱塞进腋下的衣袋,一边解释着。想到表姑等下要用手摸我们,我赶忙建议她去洗手,表姑鼻子里“嗤”了一声,这边不在乎地将手往衣襟上一擦,挑起担子噔噔地往蹬上攀去。脚力们不太情愿地跟在她身后。也许是走得累了,也许是蹬太高了,脚力们先后喊起了号子,“唉哟……”“杭唷”的声音顺着石阶水般往下淌,其中又间杂着小文不成腔的歌声。这些声音流到山窝里时,不但散发出阳光的芬芳,好象还染上了叶子的青绿、花的缤纷,更奇怪的是妈听到这些声音后居然怔怔地住了脚,接着撩起衣襟抹开了眼泪。
我那时坐在一根树桩上歇息,一绺春阳在我面前画下斑驳,美丽的图案,凝望着妈窈窕的背影,眼前倏地闪现出妈穿着大红绸衣、黑绸裤子跳扇子舞的风姿。妈在县采茶剧团工作了多年,去年才从那儿调到县房产公司。妈的美貌名闻遐迩。即使搬到房产公司住了,还是会有人专程来看杨雪姬。为此爸爸没少和妈妈呕气,奶奶也不高兴。只要妈变个发型,换件稍微显眼些的衣服奶奶就要和妈吵口,这时妈就会私下里骂奶奶“死老太婆”,奶奶也骂妈作俏,接着二人几天不说话,但事照做饭照吃,在外人面前同样有讲有笑,外人一走她们又各自扳起了脸孔,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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