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妈的,今天夜晚他要不给我记十分工分,老子就赖在大队不走,累又累得死,什么好处都没得。”
矮子骂骂咧咧的跨到了门外,对着黑乎乎的外头瞄准。妈把蜷在她怀里睡着了的小文送进房间,给他掖好被子,放下蚊帐,又在他脸上亲了亲,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胡子往火吊里丢了几块松光,火把立时烧亮了一小片天,也烧红了妈妈的眼睛,但妈妈没有掉泪,我和奶奶也没掉泪,只有几颗冷冷的夜露,寂寞地挂在我们的脸颊上,使人想起冬天里同样寂寞的雪骨。
“嗳,怎么回事啊?”矮子突然打住了脚步。他用枪点着村口那团火光和影影绰绰的人影,狐疑地问道。
“莫不是龙女下凡了吧?”
妈戏谑的口气使矮子大为恼火,他板着脸朝磴下走去,殿后的大胡子却咧嘴轻轻地笑了,还朝妈妈投去钦佩的一瞥。
我和奶奶靠门楼站着,目送妈妈一伙远去。开始还能看到跳跃的火光和人影,不一会儿它们便被树林吞噬掉了,只剩下几声狗吠和隐隐的雷声在*绒一般的天空下碾压、回环,并发出嘶气一般的回音……
接下来的二天二夜,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黑暗的一页。妈、梅姨、表姑、凤子嫂一干人如同入海的泥牛,杳无踪影。
这一下村里人慌了。胆小的不敢进我家房门,敢进我家门槛的麻子果、梅老伯,不是哭就是吵,闹着要我奶奶赔人。奶奶哪里赔得起呢?只好赔笑脸,赔哭脸,对凤子嫂家则赔功夫和粮食,偏巧这时小文又生病,奶奶忙不过来,只好把夏发七兄弟领到了我们家。平时干净整齐的屋子,一下子变得乱七八糟。
“你莫叔叔怎么还不回来呀?唉,福祥也是,这几日不下一趟山。”
奶奶愁眉锁眼地唠叨开了。只两天时间,她的脸就瘦掉了一圈,眼睛也熬红了。她俯下身子,用冷毛巾给小文敷着头,晶亮的汗水凝在她干瘦的颊上仿佛透明的水泡。
我凝视着奶奶,从她的汗珠里看见了自己小小的倒影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我踅身来到菜园,坐在那株老茶树下失声哭了起来。由于怕奶奶担心,我不敢哭得大声,哭声一抽一抽的,我感到心被抽疼了。泪眼中满园的蔬菜变得蔫黄,屋角边探出大半个身子的柿子树也无精打采,只有破败的屋檐上的那些野草和墙基上的绿苔青翠得吓人。我哭啊哭啊一直哭到眼睛小了肚子饱了,这才肿着脸去找阿林和夏发,我要他俩替我去找福祥。阿林本来要去砍柴的,一听这话立马放了柴刀篾落,跟我来到夏发家。谁知夏发不在,问他那堆泥猴似的弟弟,说是去借米做昼了。阿林叹口气,扭身一个人往山中去。
“我最迟下昼归来。”
阿林的嗓音穿过树梢飞到我耳中,我听见田里的稻穗被他的大嗓门吓得拼命点头,已经开始泛黄的田埂豆也铃铛似的摇晃起来,并发出“铃儿,铃儿”的声响。我站在夏发家门口放眼望去,龙女村是那样的美丽和安宁。茂密的树枝下,约隐约现的黑瓦屋脊仿佛在发梦,那些雪白的粉墙或黄|色的土墙在树隙中醒目出一种自得,田 段里半青半黄的稻子被田埂豆隔开,就像一块花手帕,而那弯弯曲曲的河流则似一条散落的绸带,那么轻盈、优美。还有那天空,湛蓝得让人感叹,上面停驻着一朵朵形状各异的白云,蓬松而又柔软,多么象妈妈以前演戏时用的布景画啊!可惜,妈妈却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失踪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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