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石亚玉说出来的一番话,却是我未曾想到的。他先是长叹了一声,然后才道:“卫斯理,我以为你的想像力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却原来……为甚么一定是核武器?难道不可以有比核武器威力更强的其他种类的武器吗?”
我呆了一呆,我确然未曾想到石亚玉竟然会这样指责我。
连在一旁的红绫也伸了伸舌头,白素抿著嘴不出声,这都不单是为了石亚玉指责我,而且,还为了石亚玉的指责有理。
的确,为甚么我只想到了核武器,而没有发挥进一步的想像力呢?
人类史中的武器进展史,可以说是凭人类的想像力建立起来的。
最初,人与人之间的残杀,使用的武器,大概全是人本身的身体──谁的拳头硬,谁就可以打死对方,谁的双手有力,谁就可以扳死对方。
接下来,人类便发现石块、树棒比身体的各部份更有效。再接下来,便发现了金属制品残杀起同类来,又要方便得多。
在这过程中,若不是想像到他人的头颅不如石头硬,没有金属坚,是不会想到利用石头和金属作武器的──不知道有没有想到过,不单是他人的头颅,其实自己的头壳也是一样的。
再接下来,人类的目光大开,想像力自然也有了大大的提升,于是就有了火药的发明,武器从单对单的肉搏,演变成为大规模的杀戮。
一直到核武器的出现,更是少半分想像力都不行──我竟那么缺乏想像力,以为发展到了核武器,便是人类自相残杀工具的终极了。
当然不是!
以人类无穷无尽的想像力而论,将来自相残杀的武器,也必然有无穷无尽的新发展!
所以,石亚玉的指责,十分有理。
我呆了一会,才道:“好,依你所见,神户丸上载的是甚么种类的武器?”
石亚玉却一摊手:“我不知道──全然没有任何资料可寻?”
我道:“你只是凭想像?”
石亚玉道:“我的想像是有根据的──我已经把根据详细说明过了,广雄少将不能单凭一营的兵力去执行消灭中国人口的任务,所以,他手里必然有某种可以进行大规模杀人的武器。”
我道:“例如──”
他摊开双手:“我举不出例子来,这个疑问总会有解开的时候。”
我带点调侃:“甚么时候?”
他沉声道:“成吉思汗墓,真的不是在鄱阳湖底?”
我叹了一声:“不是,真的不是。所以,你说的‘某种武器’,不会落在那些居住在岩洞的蒙古人手里。”
石亚玉吸了一口气:“那么,根据物质不灭定律,这‘某种武器’一定还在鄱阳湖之中,正确一点说,是在神户丸之中。”
官子在一旁,一直只是静静地听著,此时才道:“我祖父当年在接受任务时,上级的训令,曾有‘帝国存亡,在此之举’之语。由此推测,有某种极厉害的武器在神户丸中的推测,可以接受。”
我缓缓摇头:“能够大规模杀人的武器,必然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发展过程,不会从天上掉下制成品来,不可能在计划、生产到实验的过验之中,一点资料都没有留下来的,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走漏,不让敌对方面的情报人员所获知。”
官子和石亚玉都不出声,白素则道:“若是在严密之至的制度之下,便可以做到你提及的两点──美国在致力发展原子弹时,轴心国的谍报人员,也一无所知。如果真有这样的‘某种武器’的存在,我相信为了掩人耳目,研制工作根本不是在日本本土进行,而是放在中国被占领的土地上进行。”
白素的假设,虽然难以接受,但也难以反驳。
确然,如果有一种极厉害,威力强大到了可以“决定帝国之存亡”的武器,不放在日本本土研制,那更是兵法上的“虚则实之”,对保密来说,更加容易,而且有利。
但是,研制这样的一种武器,若说少过以千计的人员从事工作,那是不可想像的事,这些人又到哪里去了?时隔多年,他们之中,难道一个也没有泄露秘密的?
我把这个问题提了出来,白素道:“设想得残忍一些,事实上,历史上也不止一次发生过类似的事,单是为帝王建造陵墓,事后被灭口的参与者,只怕可以组成数以万计的冤魂大军。”
被灭口了,这是白素的设想,当然也有可能,那令得我的思绪很是紊乱。
我陡然一挥手,大声道:“我们的讨论走入岔路了──我们应讨论神户丸何以会失踪,不是讨论神户丸上有甚么东西,应该讨论如何把神户丸找出来,而不是讨论一些假设的可能。”
石亚玉沉声道:“各方面的假设都有联系。”
我反驳:“重要的是行动。石教授,你和美国人合作的行动,何时可以开始,又准备如何开始?”
我这一问,却令得石亚玉叹了一声:“很困难,经费是其一,潜水人员难招聘是其二……”
我不等他把困难一一数下去,就道:“你们准备如何行动?”
对这个问题,石亚玉的回答,令我目定口呆,他竟然道:“最好的方法是选择适当的地点筑一道坝,然后,把需要搜寻范围内的湖水,全都抽乾。”
我在目定口呆之余,只好道:“好,好办法,等到湖水一抽乾,也不用搜寻了,用望远镜一瞄,就可以看到神户丸了。”
石亚玉居然能听出我话中的讥讽之意,苦笑了一下:“你何必笑我,这只不过是一种设想。”
我道:“说实在一点的。”
石亚玉道:“虽然时间过去了五十年,但是最实际的方法,仍是派潜水员下去搜寻。”
我摇头:“不!神户丸并不是甚么细小的物件,就算五十年之后,必已变成了废铜烂铁,也是一大堆的,鄱阳湖的水又不会有多深,很容易可以用仪器探测出来。”
石亚玉叹了一声:“卫君,在这件事中,一定存在著我们不明白的因素,所以不能以常理去应付。从五十年前起,不知有过多少次各种方法的探测,探测的范围也很广,就算湖下面只有一个破铁盆,也早已探出来了!”
我道:“你的意思是,经过了不断的使用各种方法的探测,并无任何发现。”
石亚玉回答得极其肯定:“是!”
而且,他还补充:“我这里的资料显示日本、苏联、中国,正式的或业余的,总共有过二十一次的探测,从声音探索到雷达,凡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探测技术都使用过了,却都没有结果──”
他说到这里,徒然停了下来,望向我们。多半是由于这时候,我们的神情都相当古怪,所以联带连他的神情也古怪起来。
各人之中,还是红绫先开口:“石教授,这只说明了一个事实。”
石亚玉苦笑一下,他居然明白红绫的意思,他道:“是,若是根据常理来说,这只说明神户丸根本不在湖中,或湖中根本没有神户丸。”
我道:“正是如此。”
石亚玉又道:“可是,我已经说过,这件事有不明因素在,不能以常理去推论。”
我道:“那我们就以非常理来推论。常理是,一艘船在水面消失,就一定以为它沉到了水中,既然是非常理,就应该推翻这样的结论。”
九、非常理推论
石亚玉瞪著眼:“船在水面消失,不是沉入了水中,难道飞上了天?”
我道:“若是要非常理,就可以如此推论。”
官子却道:“若是飞上了天,先要证明船是可以飞天的。”
我摇头:“这样一来,又跌入‘常理’的推论范围之中了。”
白素也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照你的想法,就是甚么都可以发生。”
我道:“我的想法很有根据──鄱阳湖是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面积达到三千六百平方公里,但是湖水并不深,最深处也在二十公尺以下,就算要进行全面积的湖底探测,也不是办不到的事。既然湖水之中,并无所获,那就应该推断它到了别处。”
石亚玉苦笑:“照这样说,岂是不必派潜水人员下湖去?”
我道:“先探明了虚实,再采取行动,这才有成功的希望。”
官子道:“如果有行动,我参加──我是一个优秀的潜水员。”
红绫立即道:“我也去。”
红绫曾跟穆秀珍学潜水,穆秀珍可以说是世上最出色的潜水专家。
石亚玉吸了一口气:“好极,我的原则是,不是最优秀的潜水员,宁愿不要。优秀的又要很高的报酬,所以难找极了──”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路,忙道:“等一等,你和美国合作,又和当地政府合作,可是听起来,你好像并没有足够的经费。”
石亚玉双手一摊──他这时的样子,真有点像是无赖。他道:“甚么叫‘足够的经费’?我们几乎甚么经费也没有。当地政府只提供行事的方便,这还是希望神户丸上有大量的黄金,可以在成功后分上一份,他们打的算盘,是做没本钱的买卖。我是一介书生,徒然有发掘这个可能是本世纪最惊人的秘密的雄心,可是两袖清风,一文不名。那美国人潜水本领一流,但是也家无恒产。”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好哇,说了半天,你……曾有方案要把湖水抽乾,原来甚么条件都没有?”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这样责备石亚玉,自然理直气壮之至。可是石亚玉却比我更理直气壮,他大声道:“卫君,你未免太市侩了吧,我们有的是知识和热忱,你却斤斤计较于金钱的多寡!”
我不怒反笑:“好,你清高,我市侩。请问,没有经费,你如何行动?”
石亚玉一挺胸:“我、皮尔(那美国潜水专家)、卫小姐、官子姑娘,我们至少已经有了四个人──还会有更多\奇\的人热情\书\地参加,就算立刻行动,也没有问题。”
我望了他半响,竟至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不能说他不对,搜寻行动可以有许多不同方式,大到把湖水抽乾,小到三四个人背著氧气筒下水,都是搜索行动。
我过了好一会,才道:“祝你成功。”
石亚玉扬眉:“你不参加?卫君,有许多惊天大秘密,甚至是你一个人单枪匹马完成的!”
我叹了一声:“是,是我想左了,我以为你是进行大规模的探索。”
石亚玉见他说服了我,更是高兴,竟向红绫和官子道:“我们这就走吧!”
红绫和官子居然就答应:“好!”
我觉得她们二人简直儿戏之极,却不料白素道:“好,我们也去,而且更快,我想赶及跟老爷子一起去和那老婆婆相会──在她身上,可以得到更多资料。”
我呆了一呆,白素说“我们也去”,那自然是把我也包括在内了。
我望向她,她向我点了点头──后来,在途中,她向我解释:“就算只有几个人去,先有了行动,总比坐在家里一味分析推理的好。”
我只好同意她的看法。
说石亚玉全无准备,倒也不然,至少,他有十套极完备的潜水设备,而且他的“会有许多人参加”的估计,也很正确。
在我们临出发之前,我提到了穆秀珍是一流的潜水专家,官子“啊”地一声:“秀珍姨说,要是找沉船有困难,可以找她,我和她联络。”
于是,就有了和穆秀珍的通话──通话时,我们几个人都可以和她交谈,官子在去找白老大之前,已经和穆秀珍说起过神户丸的事,所以一开始通话,就很是直接。
我先道:“以常理推论,五十年前失踪的神户丸,应该是在湖底,但事不寻常,所以存在非常理发展的可能。”
穆秀珍道:“我明白──”她立即提出了问题,“推断船上有甚么?”
石亚玉把他的推断说了出来,在电话中,我们听到了一个男声:“有意思,是人类绝未想到过的新武器?”
我道:“这是我们的推测。”
对于我这样回答,石亚玉现出很是满意的神情,因为那实际上是他的推测。
那男声自然是云四风的声音,又道:“很有趣──我是说,如果真是如此的话,不会沉静了五十年,因为人类对各种各样的新武器越来越有兴趣,就算再大的化费,也有人肯出,因为只有新武器才能把人类自相残杀的凶性,作进一步的发挥。所以,新武器的吸引力,在任何物质之上。”
云四风的说法,听来很是激动。我没有作正面回答,因为云氏工业集团所生产的许多精密仪器,都是各种新武器的重要配件──他虽然没有直接生产新武器,但是几乎和任何面世的新武器脱不了关系。
正由于如此,我感到他可能因此而在内心深处,产生了自责感,我没有必要去加深他的这种发自内心的负疚──至于他是不是需要有这样的负疚,那是另一个问题,讨论起来,相当复杂,而且极难得出结论。
同时,我也没有想到他会推翻我们的推论,所以我道:“在整件事中,有太多不明因素,所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失踪的神户丸找出来。”
云四风和穆秀珍齐声道:“那容易之至──如果船确然沉在湖底的话。”
他们竟说得如此轻松,我自然要追问究竟,当时,我对他们也很具信心,因为云四风的工业集团力量极大,超乎想像之外。穆秀珍更是身份奇特,说得稍为夸张一点,她一个人的身份,可以影响世界大局,这一点,我在《在数难逃》这个故事之中,已有详细的记述,此处不赘。
我道:“乞道其详。”
穆秀珍道:“不必派人潜水,鄱阳湖的水不深,现代的遥远探测技术,已可以探测出火星上岩石的成分,何况是不到二十公尺深的水中的物事?派一艘探测船作全湖航行,最多三百小时就可以有结果了,不单可以探出是甚么物事,连那物事的大小形状,乃至组成成份,都立即可以知道。”
穆秀珍的一番话,旁人听了,倒也罢了,可是直听得石亚玉脸红心跳,气喘不已,他疾声问道:“这样的探测船何在?”
穆秀珍道:“我有,七十二小时之内,可以运到鄱阳湖畔。”
穆秀珍习惯不说“几天”而说“几小时”,这是她对时间观念较他人精细之故。
石亚玉叫了起来:“那……太好了……要是有了发现──”
云四风打断了他的话头:“且别封官许愿,你要考虑一个问题──我们都要考虑一个问题:如果到最后真的发现一项人类至今也未曾想到过的新武器,我们需要承担的是甚么样的后果?”
他这一问,令各人都沉默了片刻。我先道:“任何新武器的出现,都不是人类之福──”
我只说了一句,就被云四风打断了话头:“卫,你把题目扯得太大了,不断地追求新武器,源自人类自相残杀的凶性,不是你我所能控制或改变的。我说的是具体问题。”
我道:“请说下去。”
云四风也不客气:“好。这新武器在五十年前,可以决定日本帝国存亡之命途,可知其威力必然极其惊人,可以假设在核武器之上。”
我道:“可以。”
云四风道:“这就是了,若有这样的新武器面世,谁会最有兴趣,而且,绝不容落在外人之手?我们就变成是代人发现新武器了。新武器落在人类手中,已是不幸,落在那些人的手中,就更加不幸。”
这几句话令得我们都哑口无言。过了一会,石亚玉才道:“事情十划未有一撇,似乎太早担心了吧!”
云四风冷冷地道:“原来阁下对自己的推断,一点信心也没有。”
白素的话比较委婉:“这件事已逐渐曝光,我们不进行,他们也会进行,由我们来做,其间还可以有点转圜的余地。”
云四风沉默了一会,才道:“对不起,实在是我对人类不断追求新武器的行为很是厌恶,所以想到,若是忽然有人发明了甚么新武器,但五十年来默默无闻,就不如一直让它湮没下去。”
我道:“这就是为甚么我们要去进行的原因了。”
我这样说,是表示同意云四风的想法,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对人类不断追求威力更强的武器,而目的无非只是杀害同类的这种行为,同样感到厌恶。
没有再听到云四风的声音,过了一会,穆秀珍才道:“我们就在鄱阳湖畔见,大家尽快赶往。”
我向石亚玉望去,因为和当地政府打交道是他的任务。
石亚玉很有把握地道:“没有问题,我早就联络好了,若有甚么器材或运输上的问题,只管向当地县政府提出。省政府方面,也有指令,只要说是中美合作考察团,一定全力协助。”
穆秀珍说了一声“很好”──这表示我们多了一个极得力的助手。所以在旅途上,官子很是兴奋,彷佛已看到了神户丸一般。
我们也讨论了,若是凭仪器的探测,没有结果,那该如何?
石亚玉道:“既然以非常理来推测这件事,也就不应该排除神户丸有反探测的能力在,所以,人力潜水探测,仍应进行。”
我道:“通知美国人了?”
石亚玉点头:“他正兼程赶来。”
旅程中并没有甚么特别的事发生,特别的是,飞机先在南昌降落,然后再转小型飞机到九江,九江离湖口很近,是理想的集合地点。
在九江一上小型飞机,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头了。那小型飞机有二十个座位,除了我、白素、石亚玉、红绫、官子五个人之外,竟没有别的搭客。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由于人多,每日利用各种交通工具的流动人口,数以亿计,流量之大,世界第一,怎会出现有机位无人乘搭的情形?
我一起疑,就向白素使了一个眼色,显然白素比我更早发现这种情形,沉声道:“随机应变。”
石亚玉也觉察了,他惊疑不定:“不至于有事发生吧,我们的行动,全都合法,且早就经过联络的。”
正说话间,便见有搭客上来了,先上来的十二个人,六男六女,清一色的年轻人,行动矫捷,神态灵敏,却又个个一言不发,甚至连望也不多望我们一眼,一进机舱,就在我们前后坐了下来,正襟危坐。红绫是坐不住的人,向他们这个看看,那个望望,充满了好奇,可是那十二人仍是一动不动。
这种情形,一望而知,这六男六女都受过不寻常的严格训练。我心中暗道:“麻烦来了!”
不一会,又有两个人上了机,这两个人,一男一女,都是一身武装,男的赫然是一位少将,女的则是中尉。两人来到我和白素的近前,那位将军浓眉大眼,不会超过四十岁,突然向我们行了一个军礼。
我略欠了欠身:“不必客气,我只是一个平民。”
那少将一笑:“上级吩咐,见了卫先生,最好多礼,有道是礼多人不怪,卫先生总不会见怪的。”
我笑了一下:“有道是先礼后兵,倒也用得上。”
那少将笑道:“卫先生说笑了。”
在一旁的石亚玉,也看出了情形有点不对,他大声叫了起来:“喂,这是干甚么,我们的行动早经过批准,为甚么又要来干涉?”
那少将还没有回答,在机舱口就传来了一个动听的女声:“石教授,你在申请求批准的时候,为甚么没有说明事件和军事国防有关?”
一听到这声音,我不禁伸手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力拍了一下。白素也轻碰了我的腰际。
黄蝉!
我知道这位黄蝉女士一出现,便等于最高当局也已注意到了我们的行动,不然,不会派出她这样身份特殊而又高级的人来处理。
而且,她一开口,就提到了“国防军事”这样的大题目,由此可知,他们所知甚多,至少,石亚玉的“新武器”推断,不是他独得之秘了!
接著,自石亚玉愕然的神情上,可以看得出,他惊骇的并不是黄蝉的那一番话,而是艳光四射,美丽无比的黄蝉,令他惊艳。
黄蝉翩然而来,先向白素招呼,再向我点头,然后是红绫,她连官子的名字也叫得出来,最后才向石亚玉道:“教授,我刚才的话,对不对?”
石亚玉却像是傻瓜一样,张大了口:“刚才……刚才你说了些甚么?”
在那一刹间,我已打定了主意,我不再参与这件事了!
因为事情一有黄蝉所代表的力量Сhā手,那就不是我们几个人所能控制,进行下去,不论有没有结果,都是无趣之至的事情。
我向黄蝉一笑:“恭喜你升官了!”
我本来知道黄蝉有少将的军衔,但刚才在少将口中的“上级”,显然就是她,那么,她当然是升官了!
黄蝉微笑:“卫先生,明人面前,不说暗语。我们研究过资料,得出一个可能性很高的结论,在神户丸中,有意想不到、威力强大的新武器在。想来你们也有同样的推断。”
石亚玉当真被黄蝉的美色迷昏了头,竟然立即大声道:“是啊!是啊!”
他说了之后,感到应该有些保留,这才尴尴尬尬地停住了。
我反正已决定不再参与这件事,所以索性胡调一番,我装出了一副很是惊奇的模样:“真了不起,不过我敢肯定,你们未曾知道这新武器的具体内容!”
我如此反应,显然大大出乎黄蝉的意料之外,她陡然一怔,但随即恢复了原状:“具体的内容是──”
我道:“那是绝对毁灭性的武器,这种武器,一经使用,首先是产生大量的氢──”
黄蝉一怔:“氢武器?”
我道:“不!这大量的氢夺取空气中的氧,与此相结合,变成二氧化氢,二氧化氢是甚么?”
我虽然说来一本正经,但白素早已知道我在胡调,随口道:“水。”
我用力一拍椅子的扶手:“对,水。大气层中的氧全部被氢夺走了,化成了水,于是,空气中没有了氧,地球表面全是水,一切生物归于幻灭──这新武器的威力,够强大了吧!”
这时,就算是白痴,也可以知道我在胡言乱语了,所以自黄蝉以下,人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
我续道:“这武器的名称叫‘天地同寿’,取当年武当派殷大侠所创的那一段剑法的名字,一经试用,大家一起死,哈哈!”
我说到这里,轰笑了起来,红绫也跟著笑,笑声更是震耳。
黄蝉毕竟非同凡响,在那位少将和其他人士有怒色之中,她居然和我们一起笑了起来:“很有趣的设想,只不过笨了一些。”
白素这时已知道我的心意,反正飞机还没有起飞,就在南昌打道回府,岂不是好。她在我耳边低声道:“见了爸再说。”
我震动了一下,白老大的脾气不好(简直极差),他来找金秀四嫂的旧部,看来行藏也守不住秘密,要是生出事来,没人照应,那可大大不妙。
当时,我和白素都是如此想法,一想到这一点,我也不便太过分,所以也道:“确然笨了一点──但是,任何武器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也必然伤害自己。”
黄蝉叹了一声:“是,很有哲理,直截地说吧,由于有这种可能性存在,所以,我们也要参加搜寻工作。”
我迅速地转念,由于已经打定了不再参与的主意,所以一切都无所谓,我很轻松地道:“那不关我事,应该和石教授说,他是负责人。”
黄蝉转向石亚玉:“教授,可允许我们参加?”
看石亚玉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怕要把他五马分尸,他也会有同样的回答,他连声道:“可以,可以,为甚么不,欢迎之至。”
官子的神情很怀疑,她不比红绫,对黄蝉的来龙去脉十分清楚,官子向我望来,我只好道:“有这一组生力军,对于发掘神户丸,只有帮助,没有破坏。”
山下堤昭的遗命,是一定要把神户丸找出来,至于找到之后发生甚么事,不在他遗命的范围之内,官子自然也不必继续下去。
黄蝉对于我那么“好说话”,似乎有点意外,她注视了我好一会,我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坦白向她道:“我对于甚么武器,一点兴趣也没有。因为我女儿答应了帮官子,所以我也跟来凑凑热闹,你们要怎么样,一概不干我事。”
黄蝉吁了一口气:“那太好了,穆秀珍女士和她的装备,已经在三小时之前飞往九江了,我们启程吧!”
她的话一出口,飞机就已有了发动的迹象,黄蝉坐了下来,找红绫攀谈:“你那头鹰呢?”
红绫大乐:“我叫它自己飞来,嗯,好像有谁带著酒,还不错的样子。”
黄蝉格格笑了起来:“三十年的泸洲老窖,只是‘还不错’?小张,拿出来吧!”
那小张居然就是那少将,只见他取出了一瓶酒来,红绫劈手抢过,打开就喝了起来。刹那之间,机舱之中,酒香醺人,有几个女子未曾喝酒,脸上居然也红了起来。
航程很短,黄蝉不断投红绫所好,一下子就到了。一下机就听到了一声清啸,红绫先弹跳了起来,我敢说她甚么也没有看到,可是却已一下子循声向前,直扑了出去,一面大叫道:“秀珍姨!”
而且一辆吉普车上,一条人影也飞扑而起,两人竟然在半空之中,相拥在一起,才落下地来。
那和红绫相拥的,正是穆秀珍。
在《在数难逃》那个故事告一段落之后,我和穆秀珍有过一次详谈。
十、为甚么是鄱阳湖
那次详谈的内容和本故事无关。我在详谈之后,和白素说起穆秀珍,叹道:“她,真天人也!”
白素也有同感──所以,我们对她的了解又深了一层,此刻相见,自然高兴。
穆秀珍和我们招呼完毕,轻拍了官子几下,然后,斜眼望向黄蝉。
黄蝉面对穆秀珍,居然也有一刹间的忸怩,她道:“卫先生,介绍一下!”(奇*书*网.整*理*提*供)
穆秀珍已伸出手去:“我叫穆秀珍,一生别无所长,只是嫉恶如仇。”
这样的自我介绍,可以说别开生面之至,也只有穆秀珍这样的人物,才能使用。
黄蝉在这时已完全恢复了自信,她也自我介绍:“我叫黄蝉,身负组织任务,但盼从善如流。”
她的话,言简意赅,穆秀珍哈哈一笑:“说得好,久仰大名,这次行动,有甚么地方吸引了大驾的兴趣?”
黄蝉坦然道:“据大胆假设,神户丸上,可能有毁灭性的新武器,所以国家才关注。”
穆秀珍人极聪明,她虽然只看过山下堤昭的记述,那是官子求她介绍白老大时给她看的,她并不知道我们的分析,但是一听之下,也立即想到了,她“嗯”地一声:“‘关系帝国之存亡’,517Ζ那就是说有一种武器,可以使当年的日本转败为胜。”
我道:“大体上是这样,另外还有一些资料可以提供更多的想像。”
穆秀珍点头:“好,上船再说。”
我不禁愕然:“船?你带来的?”
穆秀珍道:“非也!我只带来了仪器,船是由交通部提供的。”
黄蝉立时道:“是,若是不如意,可以更换,或者请穆女士由法国运来。”
穆秀珍道:“看了再说。”
当穆秀珍那样说的时候,我们都抱著“看了再说”的态度,不曾想到对方提供的,道是一条设备完善,豪华之至的游艇。
这种船在国际市场上,价值动辄以千万英镑计,上了船之后,穆秀珍也不禁道:“好船!”
黄蝉道:“穆女士的要求,我们理当尽力。”
正说话间,一辆吉普车疾驶而至,两个军官跳下车来,向黄蝉行礼,黄蝉和他们走过一边低语。
这时,船还停在湖边,少将指挥著他的手下,把穆秀珍带来的仪器搬上船去,红绫不住抬头看天,看她的那头神鹰来了没有,白素在安慰她:“哪有这么快,我们是乘飞机来的。”
我心中在盘算:鄱阳湖的事,我是不Сhā手了,如今要做的,是如何找到白老大,再和白老大一起安然离去,甚么新武器旧武器,就由得他们去折腾好了。
所以,我想,我不能随大船行动,我已注意到了这船有几艘快艇,可以供我行动之用。白素也明白我的心意,向我走来,我低声道:“不知老爷子行踪何在?”
白素望著浩荡的湖水,一时之间,也难以回答。这时,黄蝉却走了过来,叹了一声:“白老爷子,真了不起!”
我和白素都吓了一跳,失声道:“他怎么了?”
黄蝉笑道:“我们知道他老人家来,特地派了一个小组暗中保护他,向他提供方便──”
我闷哼一声──说得好听,无非是监视跟踪而已。黄蝉续道:“昨天,他老人家出现在湖口,可是到了傍晚时分,竟然没有了他老人家的踪迹。”
我和白素听到这里,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派人去跟踪白老大,跟失了,那是必然的后果。
黄蝉仍有些不服:“那个小组的成员,个个都是好手,不知是在哪里出了错。”
我笑道:“错在跟的是白老大──这样吧,叫他们来跟踪我,我总要和他老人家见面的,跟了我,总有希望可以再遇上他老人家的。”
黄蝉忙道:“别误会,跟踪他老人家,绝不是我的意思,我已下令取消这种无聊的行动了。”
穆秀珍走过来:“对,若再有这种无聊行为,我们立即取消行动。”
黄蝉举起手来:“是──只有我一个人参加行动,其余人都会撤退,我会负责驾驶这船。”
白素和黄蝉感情甚好,忙道:“这可委屈你了。”
黄蝉向白素投以感激的眼神,接著又叹了一声,像是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黄蝉道:“卫先生对我的印象不好──”
我疾声道:“我不是针对你个人,而是你代表的力量。”
黄蝉道:“不管如何,我们曾多次共同解决不少疑难,卫先生,平心而论,可有甚么不是之处?”
我道:“平心而论,若不是我一直坚持自己的立场,那就很难说。”
黄蝉苦笑了一下:“若问世界上甚么最深,我会说人的成见最深!”
我冷笑道:“别玩这种小学生才有兴趣的语言花样──现在,你们对搜寻神户丸的事Сhā手,不论行动的方式如何,都不会叫我感到愉快。”
黄蝉道:“卫先生,根据资料所推断的结果如此惊人,我们能不过问么?”
我道:“还有一项资料,你们可能不知道,在神户丸上有一个广雄少将,他曾负责执行一项绝灭所有中国人口的任务。”
我以为黄蝉听了,必然大吃一惊──但黄蝉显然早已知道了──事后我觉得自己可笑,连石玉也能弄到手的资料,黄蝉他们怎会没有。
黄蝉纠正我的话:“应该是,如果有可能绝灭中国人口,广雄便会负责执行──这也是我们要Сhā手的原因。越是威力强大的武器,越有可能出现意外,虽然事隔五十年,但若真有这种武器存在,一不小心有了意外,会造成甚么样的后果,叫人不敢想像!”
我觉得很奇怪。黄蝉这时所说的话,自然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而是许多人讨论的结果。听她的话,倾向于真的以为神户丸中有毁灭性的武器在──她持如此肯定的结论,是不是她有比我们更多的资料呢?
我立即提出了这一点来,黄蝉道:“没有特别的资料,只是在一些高级战俘的口供之中,知道他们似乎深信有一个行动可以使日本反败为胜。我们也早已怀疑,日军有甚么秘密武器正在发展中,但不知由于甚么原因,秘密武器成了长久的秘密──”
说到这里,我要Сhā言,黄蝉做了一个坚决的手势,不让我开口。她道:“我们决定,我的任务就是,如果真有这样的秘密武器,就要使它成为永远的秘密。不知道这个决定和卫先生的心意,有没有违背之处?”
她慷慨激昂地说完了之后,直视著我。她的话,令我颇感意外。
白素和穆秀珍已一起鼓起掌来。我道:“好,目标一致!”
黄蝉松了一口气:“话说明了,一起行动,自然也少些顾忌了。”
我道:“既然如此,你们不必再监视白老爷子的行踪,他只不过想见一些故旧,说说过去,弄清楚一些事,并没有别的意图。”
黄蝉道:“我完全理解,鄱阳湖中,颇有一些传奇人物在,有关他们──”
我道:“有关他们当年和神户丸有关的事,我可以全说给你听。”
黄蝉大喜:“好极!”
穆秀珍拉了红绫和官子帮忙装置她带来的仪器,我和白素把金秀四嫂的事、山下堤昭和竹的事,向黄蝉说了。黄蝉立即想到:“菊是关键人物!”
我道:“是,若她还生存,可以说清楚一些问题。”
黄蝉立刻想到了白老大此行的用意,她又道:“希望白老爷子能有收获。”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黄蝉知道我们的意思,忙道:“从一开始起,我们就绝对无意干涉老爷子的行动。”
白素道:“多谢照顾。”
黄蝉道:“我来参加这次行动,也不是全无作用的,有一个应该是相当关键性的问题,你们未曾想到。”
她这样一说,本来一直在她身边打转的石亚玉,站定了身子,总算找到了可以直视黄蝉的机会。
黄蝉道:“这个问题是:如果神户丸上,真有设想中的那种新武器在,为甚么它要在鄱阳湖中航行?”
我们都呆了一呆,确然,我们未曾想到过这一样问题:神户丸为甚么要在鄱阳湖中航行呢?它的目的地何在?
我吸了一口气:“它从小孤山脚下启航──”
黄蝉道:“那不成原因。”
白素道:“可以假设,那种新武器的研究制造基地是在小孤山之中。”
黄蝉摇头:“这个假设,很难成立。”
我反问:“你们曾经对小孤山进行过搜索?”
黄蝉道:“是,但我们没有发现──就算当年山中曾有过甚么建筑,曾遭到过破坏,五十年之后,也就了无痕迹可寻了。”
我道:“你的问题,其实可以伸延开去:神户丸为甚么要在鄱阳湖航行?新武器的研究基地,为甚么要在小孤山之中?”
白素道:“一种是偶然的原因,一种是必然的原因。”
黄蝉一扬眉:“世事之发生,偶然只是少数,必然是多数。很多事,看起来是偶然,但是深一层看,就可以知道是必然的了。”
我的思绪很是混乱,这种虚无飘渺的假设,最令人抓不住中心。
我迟疑了片刻:“既然有‘帝国存亡,在此之举’的说法,那可以假设,这种武器已经制成了!”
黄蝉沉声道:“不但制成,而且要使用了,再不使用,失败就来临了。”
我茫然:“那和鄱阳湖又有甚么关系?”
黄蝉缓缓地道:“要用原子弹炸日本,那是大前提。可是把原子弹投到日本何处,那是细节。”
黄蝉的话,乍一听,是把正在讨论的话题,忽然扯了开去,但是我和白素略想了想,就明白了她的用意,我们两人齐声道:“你是说,日本鬼子选择了鄱阳湖,作为新武器的使用地点?”
黄蝉一字一顿:“使用地点或是试用地点!”wωw奇Qìsuu書còm网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这真是不可思议之至──设想到了此处,已进入了死胡同,无法再前进了,因为怎么想,也想不出何以要选择鄱阳湖,莫非这是随便的决定,没有特别的意义?
黄蝉叹了一声:“我也是想到了这里就触了礁。”
我和白素都不出声,黄蝉又道:“或许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空想。”
石亚玉道:“不可能,因为日军对神户丸的失踪,如此紧张,这其中必然有古怪。”
白素对事情最能淡然处之,她忽然道:“看,夕阳多么美丽。”
夕阳,不论在甚么情形下,都是美丽的。此际,有粼粼湖水的配合,漫天红霞衬著,更是夺目之至。各人被眼前的美景吸引,都好一会不说话。
过了一会,听得穆秀珍叫道:“设备安装完毕──这船听谁的指挥?”
黄蝉道:“谁是搜寻组的组长,就听谁的指挥。”
穆秀珍笑了一下:“我明白了,你说听谁的指挥,它就听谁的指挥。”
黄蝉没有申辩甚么,只是淡然一笑,穆秀珍接下来的宣布,却令我和白素吓了一跳,她大声道:“这船,归红绫指挥。”
红绫站在穆秀珍的身边,挺胸凸肚,一副当仁不让的神气。
我道:“你带来的精密仪器,她会使用吗?”
穆秀珍笑道:“我发现再精密的仪器在她手上,也都如同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她没有不懂的。”
我自然早已知道红绫的智力之高,超乎寻常,到了难以想像的地步,但是听得穆秀珍如此说,心中还是大大地高兴。
我向石亚玉望去,发现他根本没有留意穆秀珍的宣布,视线只在黄蝉的身上打转。想来,谁来指挥,对他来说,绝不重要。
那时,有六七个船员已在向红绫行礼,红绫正在吩咐他们驶向何处。她的航行命令,是先到小孤山脚下,然后,尽可能循当年神户丸的航线前进。
我听得她如此指挥,暗暗点头──若是换了我,也会如此。
船开航之后,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我和白素并肩坐在甲板之上,欣赏暮色之中的湖上风光。在长久的冒险生活之中,几乎未曾有过如此平静的时光,连说话也变成是多余的了。
我们听到黄蝉和穆秀珍、官子在交谈,黄蝉问的,还是那个问题:“为甚么是鄱阳湖?”
红绫的回答,令我吃了一惊:“如果那新武器使用起来,真能消灭中国的人口,那么,除非它能一次就达到全部目的,不然,要分多次使用,第一次一定要选择有最佳效果的地点。”
官子不明白:“那和鄱阳湖又有甚么关系?”
红绫道:“与鄱阳湖的地理环境有关。若以湖中央为中心,五百公里为半径,看看可以包括中国多少地方?”
我立刻在脑中浮起了中国的地图,并且照红绫所说的想了一下。白素一定也在那样做,因为她握住我的手紧了一下。
照红绫的说法,在地图上出现的那个圆圈,向东达江苏淅江两省,向北达山东湖北,向南达湖南福建。那一个圆圈内,可以说全是中国的菁华之地,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集中在这个圆圈之内。
也就是说,假设这个新武器的杀伤威力,是一个五百公里半径圆的话,那么,要达到最大杀伤力的目标,鄱阳湖确然是一个极理想的地点。
黄蝉立即鼓掌:“我们有一位军事家,他的想法,和你一样!”
红绫一高兴,又道:“那种武器不会是核武器,核武器有辐射,若是威力如此强大,使用过之后,长久不适宜人类生活,小日本的人不能搬过来。”
黄蝉道:“正是,一定是全新型的,新到我们无法想像。”
她虽然如此说,但是她的用意,分明是要引红绫作出设想来。
我向红绫望去,只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也就不去扫她的兴,只是低声对白素道:“我们的女儿很笨,全然不知人心险诈。”
白素当真是“癞痢头儿子自家的好”,竟然回答我四个字:“大智若愚。”
我忍住了笑,却听红绫道:“是啊,所以,一定不能循常理去设想。”
黄蝉道:“人能设想到原子裂变时,能释放出大量能量,已经是极不容易的事了,真难想像还有甚么巨大的能量可供利用。”
红绫这时的态度出奇地正经,她一面比划著手势,一面道:“你的话,我分两部分来回答。第一部份,你说‘人能设想到原子裂变……’,我想,其中的情形不是那么简单,我看,这种设想必然有外星人的高级智慧在,不是人凭空想得出来的。”
黄蝉笑了起来:“这是令尊一贯的论调,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我听到这里,不禁有气,因为黄蝉是在明言讽刺了。我正想提醒红绫,告诉她黄蝉这话不是好话,但红绫已有了反应,她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笨”。她道:“若是别人这样说,我不见怪,但你曾和外星人打过交道的,怎么也有这种态度?”
黄蝉忙道:“对不起,我不是非议的意思,令尊的理论,我虽然不能全部接受,但是也绝不持反对的态度。”
红绫笑了起来:“有很多事,地球人行之已久,可是追根究底起来,确实不像是地球人自己平空想得出来的,‘灵感’的来源,就很可疑。近一个世纪来,人类在各方面都大有突破,我看就很有问题──至少我所有的知识,九成不是来自地球。”
黄蝉吸了一口气:“那么,以你的知识而论,有甚么设想?”
红绫道:“这就要说到你刚才的话的第二部分了。除了原子裂变所能产生的能量之外,可供利用的能力,俯拾皆是。我们抬头可见的太阳,蕴有对人类来说无穷无尽的能量,可是人却忙著向地底深处辛苦地挖煤,不去利用太阳能。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地球人很笨,要到哪一天,有肯帮助地球人的外星人传授了太阳能的利用法,人才会懂得利用它。”
看黄蝉的神情,颇为耐心地听完了红绫的长篇大论,才又引红绫入正题:“具毁灭性的新武器,不论是甚么新花样,原则总是不变的,一定是释放一种极强烈的能量,来达到破坏目的。”
红绫摇头:“这只是其中之一,像散布毒气、散布致命的细菌,就不必需要甚么特别的能量。若有一种能在空气中传播的致命细菌,就可以随著气流,在整个长江流域造成灾难性的人口绝灭。”
黄蝉也摇头:“这不是非常理的假设,毒气武器、细菌武器,人类早已用过了。”
红绫又道:“若是利用地球板块移动造成灾难,也是毁灭性的。”
黄蝉扬眉:“在鄱阳湖底,制造一场地震?当然那是巨灾,但似乎也不足以达到‘毁灭全中国人口’和‘挽救帝国失败’之目的。”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大声道:“是发射一种力量把月亮射下来,跌向中国,那么大的一块石头砸下来,就可以达到上述两项目的了。”
我这样说,当然是在胡闹。红绫却拍手笑道:“不对,月亮太大,它是地球的六分之一,一旦砸了下来,小日本的四个岛,先被压到海底,一亿多日本人等不到胜利,就喂了王八。”
白素也来凑趣:“也不然,月亮在砸下来时,经过大气层,会磨损一半,只要计算精确,就可以如愿!”
她的话一出口,我们三人一起大笑了起来,黄蝉明知我们是在开她的玩笑,也跟著乾笑了几声,穆秀珍叫道:“有趣有趣!我却说你们想的都不是。”
官子奇道:“还能有甚么想像?”
穆秀珍道:“你们的想像,不算是天马行空,都还是有根据的,地震、月球都是实实在在的,真要异想天开,就不能靠这些。”
各人都很有兴趣地向穆秀珍望去,穆秀珍一挥手:“照我想,只那么伸手一指,要消灭的人口就忽然人人发狂,自己杀自己,杀到一个不剩为止。”
穆秀珍这样说,我敢断定,她是说著玩的。可是她的话一说完,黄蝉首先神情古怪,我也打了一个突。因为穆秀珍的想像,比我们更“现实”!就在不久之前,确然发生过类似的事,一个人伸手一指,人们就忽然都疯狂地残杀了起来!
十一、奉旨疯狂
这场惨事,虽然未至于全部人口绝灭,但也几乎使每个家庭都因之而有成员伤亡,绝少可以有躲得过去的。
整个民族受伤害之深,只怕是永远的,和当年日本皇军的妄想,虽然不是十足,但却也局部相似,可说是中国历史上最悲惨的事,后患无穷。
穆秀珍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她“啊”地一声,向黄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道:“你别越描越黑了。”
穆秀珍道:“真的,若是能有力量使一些人疯狂,而那些人又可以决定全部人的命运,这武器就比甚么都厉害。”
我们都不出声,官子毕竟年轻:“这种情形,不会出现。”
大家都向她望去,不知她何以说得如此肯定。官子提高了声音:“因为人是有智慧的。”
她此言一出,我首先“哈哈”大笑了起来,穆秀珍也跟著笑,白素先是微笑,接著叹了一口气。红绫大声道:“官子,你说傻话了。这种事确然发生过,全民陷入疯狂状态,智慧不知去了何处,这证明人脑很是脆弱。若有外来力量控制,出现那种全民疯狂的情形,自然也可以是全民绝灭的先声。”
·奇·官子对于全民疯狂的历史事情,当然多少也知道一点,所以她立时道:“是,我说错了。”
·书·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黄蝉显然未曾料到,引导红绫去假设匪夷所思的新武器,会有这样的结果。看她的神情,像是想转换话题,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穆秀珍却还不肯放弃:“我的假设,是不是可说是最厉害的新武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你的假设成立,那么,不久之前的那场全民大疯狂,是不是可以看作是这种新武器有了少许外泄?情形如同新武器出了意外,导致辐射外泄一样,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灾难。”
我自己也是妄然想到的,在此之前,只怕从没有人把这一场大灾难,和这样的设想联系起来。我的这种说法,自然很骇人听闻。
各人面面相觑,官子骇然道:“若只是少许外泄,就形成了那样的大灾难,那么,若是这武器全面使用起了,岂不是……岂不是……”
红绫道:“甚么岂不是,简直就是全民的绝灭。”
忽然一下子,无边无际的假设竟然回到了原来的题目上,这更令人吃惊了。
当然,无人能说这假设可以接受,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这假设。
“全民绝灭”!这种情形确实太可怕了,可怕到了足以令我们这几个人甚么话都不想说的地步。
后来,和白老大谈起来,白老大这位杰出非凡的人物,却另有见解,他道:“全民绝灭?这种情形,在中国的正史上,不断出现。”
我骇然:“老爷子,别开玩笑了!”
白老大一捋长须:“绝不是开玩笑。先说异族统治,蒙古人、满洲人都是以极少数入主,全民都成了亡国奴,双方人数的比例之差,都是大比数,但是奴性发作,人心已死,接受了异族统治。更有一干人卑躬屈膝,以求自身富贵,这等人更是烂穿了心。这种情形,和全民绝灭有甚么不同?所有人都和满洲人一样,拖了条长辫子,这还不是全民绝灭么?”
老爷子说得激昂,白素道:“总……有人反抗的。”
白老大一击桌子:“一个民族,如果有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膝头发软,向权势屈膝,这个民族已可以归入死亡之列。不幸得很,咱们的民族,正是如此。别说是异族了,在近五十年的历史里,有哪一年哪一日,不是绝大多数人听命于极少数人,甚至只是听命于一个人在狂奔乱舞。一个民族几千年来都习惯如此,以为理所当然,没有反抗,那么这个民族的生命力何在?”
我和白素都为之默然。
白老大的“判决”,乍一听来,尤其是作为这个民族的一份子,当然难以接受,可是仔细想一想,白老大所说的,却又全是事实。
只知道顺从听命,就算有反抗,反抗的结果,也只是制造一批新的主人。历史不断在循环,就是脱不出原有的圈子。
当然,我们并不寂寞,地球上还有不少类似的民族。但是有更多的,早已摆脱了原来的圈子,进入了新的境界──首先摆脱旧圈子,闯入新领域的经历,极其困难。等人家有了成功的例子,跟著学,依然怎么都学不会,这也就只好叹一句“哀莫大于心死”了!
我叹了一声:“从某种角度来看,确然可以认定‘全民绝灭’这种情形,真的曾出现过。”
白老大道:“既然这种因素早已存在,那么,只要加以引发,就可以达到目的。日本人并不是异想天开,‘全民绝灭’也不是要所有中国人真的死清死光──只要所有的中国人都开口说‘阿衣乌艾屋’了,也就和死清光差不多──别以为我在说笑话,一直到现在,脱离日本人的奴化统治五十年了,还有人把‘阿衣乌艾屋’当母语的。由此可知,日本人要实行全民绝灭的计划,并不是天衣夜谭。”
我和白素都很是骇然。
过了半响,我才道:“幸而当年的计划,未曾……实行……”
白老大狂笑:“你怎么了?不是常说‘我们都是地球人’吗?全民日本化和现在全民奴化,我也看不出两者有甚么不同!”
我和白素都不敢再说下去,只好唯唯以应。白老大愤然道:“还有不少人到现在还以不能日本化为憾呢!”
我企图令气氛轻松一些,所以道:“这恐怕是当年的武器有些外泄的后遗症吧!”
我的话并没有起到作用,白老大提高了声音:“甚么原因也不是,只是因为骨子里有奴性,特别容易屈服,自动下跪是几千年的传统,这种奴性,造就了几千年的历史!”
这种题目的讨论,当然不会有结果,我把它记述在这里,是由于那也算是白老大对新武器的一种设想──新武器既然可以作非常理的推想,那么,设想一种力量,可以使人性中的弱点得到扩张,并非没可能。若是人人自甘为奴,那么,当然也达到了“全民绝灭”之目的。
当时在船上,我们几个人都没再作这样的假想。大家在沉默了一阵子之后,红绫大声道:“不管怎样,并没有这样的事发生,是不是?”
我“哼”了一声,仍坚持我的意见:“那场大疯狂,也算是够瞧的了。”
黄蝉吸了一口气:“到了!”
那时,天色已黑,新月上钩,小孤山虽然不是甚么名山,但是山势空兀,在月色下看来,另有一番气势。我望著山影,想起黄蝉所说,他们曾在山中找过,但没有发现,不知是真是假。
正在想著,黄蝉已在我身后道:“若是卫先生认为有必要,大可组队搜山,我一定参加。”
我点了点头:“若是在湖中找不到甚么,确然大有在山中找的必要。”
黄蝉道:“我也如此想──要制造一种新武器,没有庞大的基地,是不可想像的事。”
我仍望著山影,缓慢地摇了摇头:“这山屹立江心,幅员并不大,你们已经找过,没有发现,只怕再找也是白费功夫。你刚才说,一定有庞大的基地,那还是按常理的说法,若是不按常理,那也就不必一定要有基地。”
黄蝉忽然笑了一下,但是立刻又忍住了笑,我闷哼一声:“为何发笑?”
黄蝉道:“对不起,我实在一点也没有不敬或是想讽刺你的意思。但是,若没有基地研究生产这武器,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红绫接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说,又是外星人教的,外星人给的了。”
黄蝉微笑不语,看来她正有此意。
我却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我再摇头:“你这种想法,还是按常理推断出来的──以为新武器一定要有一样东西,这样东西能发出毁灭性的力量。若是按非常理而论,根本不必如此。”
黄蝉苦笑:“那实在难以想像了!”
我同意:“是,确是难以想像,因为在我们有生以来,所接受的思想方法训练都是按常理,有逻辑的,根本无法作非常理的推测。”
黄蝉道:“我以为卫小姐或者可以!”
黄蝉这一句话,深得我心,红绫自小在山野之中长大,后来她有了知识,那是突发性的获得,没有一般人求知的过程。
所以,她的思想方法之中,无所谓“常理”和“非常理”之分,她的想法,不会囿于常理──她根本没有这个障碍。
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她没有阻碍的思想方法,应该可以发挥作用。
我点头,也望向红绫道:“是,她可以作出非常理的设想,只是她一时之间,未曾想出来而已。”
红绫听了我的话,吐了吐舌头,又抓著头发:“我也不一定想得出来,大家都作过设想了,我……”
白素心疼女儿,忙道:“没人要你一定有结论,你不必放在心上。”
红绫吸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了些,正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下尖锐的声响,红绫大喜:“神鹰来了!”
她向上望去,伸出双臂,只见月色之下,一个黑点迅疾无比,向下射来,转眼之间,已有手掌般大小,再一眨眼,已可以看清,正是红绫的那头鹰。
眼看它立刻可以飞下来了,却忽然见它在半空之中,一个转折,直向山中扑了过去。
红绫立即发出了一下尖啸声,想召它回来。但那鹰回应了一下叫声后,转眼之间,已投入山中去了。
我忙道:“它说甚么?”
这一问,听来很可笑,但红绫确然可以有答案,她道:“它有要事──去见一个人。”
黄蝉和石亚玉少见这等情景,都有点目定口呆。
我也为之大奇──我当然知道此鹰来历非同小可,但是却也全然想不透,它在这里会有甚么相识,要赶著相会去。
黄蝉显然很著急想红绫再继续就新武器作出设想,她道:“刚才我们说──”
我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头,同时,向红绫指了一指,示意她别去打扰。那时,红绫仍向著鹰飞去的方向望去,鹰已看不见了,可是她还在出神。
后来,我知道黄蝉的确很迫切想知道新武器的内容,那是上级给她的任务,一定要她探出秘密来。我也知道,她当时隐瞒了一项资料,是在神户丸失踪之前,曾有一份极机密的情报,一直到若干年后,才释出来,内容和石亚玉得到的资料大同小异,但却以更肯定的语气说及“帝国兴亡,系于一船”。当这份情报被破译出来之际,战争早已过去,而且神州大地,局势已定,本来是没有甚么意义的了,有关方面之所以还在孜孜不倦,要把它破译出来,本来只是为了编写战史之用。
在一开始,也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在和当年盟军交换情报时,提出来讨论一下,大家都认为所谓“帝国命运,系于一船”,可能是指日本曾秘密建造了一艘极大的军舰,想依靠它转败为胜。
所以,有一个时期,日本虽然战败,但大战船仍在海上之说,很传说了一阵,且有关方面曾很认真地搜索过一阵子,当然并无所获。
最值得注意的是,这份资料,甚至还提及了这“船”的船名。
资料上提及的船名是“KEBO”,但根本查不到有这样名称的一艘船存在。
直到神户丸的事情被提出,才有人陡然从广雄少将的任务想起,那船名是故意被歪曲了的,不是“KEBO”,而是“KOBE”,那正是“神户”!
由于有了这一发现,所以更增加了神户丸的重要性,在神户丸上,有足以挽回日本失败命运的东西的假设,也有了支持。这东西,也理所当然地被认作是威力强大无比的新武器了。
黄蝉后来的解释是:“请相信我,我们──我的领导,并不是想得到这武器而利用它,而是想到,若真的有这样的武器沉在鄱阳湖之中,或是不知道去了甚么地方,是在一种甚么样的状态之下,那是一件很危险的事。等于在一个人的心脏之旁,有一颗不知何时会爆开的血瘤,所以才一定要设法把它找出来,不管它是甚么,总要不让它再起到任何破坏作用。”
我不是很相信黄蝉的话,但是她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白素说事情已告一段落──不是已有了结果,只是告一段落。我则认为事情已有了结果,两个人罕有地意见不合。红绫则站在我这一边,穆秀珍和官子则同意白素。石亚玉甚么意见也没有,他对黄蝉的入迷程度,一日深过一日,到后来,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些甚么。至于黄蝉是如何向上级汇报的,我就不得而知了──这些全是后话。
却说当神鹰不见了踪影时,红绫全神贯注的在喃喃自语:“鹰儿去见谁了?”
我心中一动:“莫非是它的旧主人到了?”
神鹰的旧主人号称“天工大王”,是一个神出鬼没的奇人,忽然在此出现,也不足为奇。
红绫摇了摇头:“不是──不想了!”
她说不想就不想,回头向黄蝉道:“我真的想不出!或许,在我们的种种设想中,已有的是事实或接近事实,只不过我们无法肯定而已。”
黄蝉也没有再说甚么,官子很久没有出声,这时才道:“五十年前,神户丸就停在这里,从山中有东西运到船上来。运上船的东西极重,令船的吃水线下沉了足有一尺!”
黄蝉道:“根据计算,除去了船上原有的装载和二百余人,那令得船的吃水线下沉的东西,重量约为三百吨!”
红绫道:“岂有此理,三百吨的东西,就是最重的金属,也有很大的体积了。”
我道:“那东西的体积显然不大,因为并不显眼,盯上了日军的金秀四嫂他们,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唯一的可能,是东西乃化整为零搬上船的。两百来人,每人带一点,那就不显眼了。由此可以推断,东西不是一整件的庞然大物,而是许多件的小件物体。”
黄蝉道:“也有可能是可以由许多件小物体组成的一件大物体。”
我并不完全反对黄蝉的这种说法,只是补充道:“至少没有在神户丸上进行组合,要不,必会有人看到庞然大物,隐瞒不了的。”
黄蝉同意:“也由此可知,就算从非常理的逻辑来分析,还是有‘东西’,而不是虚无飘渺的。”
这天晚上,大家都没有睡意,所以各种各样的讨论一直在持续著。又过了一会,我伸了一个懒腰,想去休息,那已是凌晨三时了,湖面之上,除了水声汨汨之外,静至极点。(奇*书*网.整*理*提*供)
所以,突然之间,那鹰一下叫声传来,入耳清晰无比。红绫直弹了起来,也撮唇吹啸。转眼之间,天上的鹰鸣,一下接一下的,六七下过去,那鹰已疾冲了下来,在水面一扫而过,就停到了红绫的臂上。
红绫和鹰立即各自发出古怪的声音“交谈”起来──这种情形,我也只好自叹勿如了,只见红绫的神情越来越是兴奋。
等到她和鹰的“对话”告一段落,白素先道:“可是你外公有了消息?”
红绫一跳跳到白素身前:“正是,妈,你料到了?外公要我们跟著鹰进山去!”
黄蝉一听,立即道:“白老爷子一定在山中有所发现了。”
我出言相讥:“你们不是曾在山中搜寻过么?”
黄蝉一扬眉:“论搜寻能力,天下间谁能和白老爷子相比。”
若论伶牙俐齿,天下间怕真的没有甚么人可以和黄蝉相比的了。
红绫又道:“外公说了,派人跟踪他的人,不必前去,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黄蝉笑道:“一来,我不信鸟类有能力传播如此复杂的讯息;二来──”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那鹰陡然双翅疾展,铁喙如钩,竟要向黄蝉当头啄下──黄蝉的话,把它得罪了!
黄蝉身子一个反弹,倒翻出去,落脚在船舷之上,再差半步,她就要跌进水了。这一下应变,恰到好处,又快疾无伦,穆秀珍首先叫好。
黄蝉才一站定,就叫道:“信了。”
她叫了一声,喘了一口气,才又道:“我不怕自讨没趣,当然可以去。”
那鹰作势一扑,原是假的,这时早已恢复原状,兀自斜睨黄蝉。
红绫拍著它的头:“不可无礼。”
我道:“既然如此,愿意去的,都可以去。”
一时之间,人人举起了手来,一共是六个人:我、白素、红绫、官子、石亚玉、黄蝉。
这山的面积虽然不大,但山势幽邃,人进了山中,在曲折的山路之中,有时连三五步之外的人都可以对话,但是却看不到对方身在何处,其隐幽之处,可想而知。
那鹰在我们一行人的头上,或盘旋,或直飞,自然是在领路。只是它在天上飞,向前进容易,我们却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当然困难得多。
幸而我、白素、红绫和黄蝉都不会被山路难倒,红绫携了官子上路,对她来说,也是不费吹灰之力。石亚玉则有点吃力,照顾他的责任,便落到黄蝉的身上,当黄蝉第一次伸手把他拉上一块凸出的大石之后,他竟在那块大石之上,跪了下来,双手掩面,发出了一阵呜咽的声音来,令得黄蝉啼笑皆非。
黄蝉作为如此出色的美女,自然早已见尽了各色男性惊艳之后的痴态,所以很快就若无其事,视而不见了。
我们在凌晨时分启程,不多久,东方就发白,然后是一阵子黑暗,再接著,像是忽然启动了甚么掣钮一般,东方霞光乍现,林间百鸟齐呜,一切都在刹那间活了过来。等到晨曦初露之时,山野间的花草上,亿万露珠,闪闪生光,衬上一天的红霞,更是绮丽之至。及至朝阳初升,我们已到了高处,向下望去,长江江面之上,金波碧粼相映,壮阔绝伦,令人心旷神怡。任何人到了此一境界,都会自然而然感叹一句“大好江山”。
我们伫立了半响,待到天色大明,才又继续上山,约莫两小时之后,已经翻过了一个山头,进入了一个峡谷。那谷的右面是一幅峭壁,有飞瀑流泉,气势并不很壮,山泉潺潺而下,溅起许多水珠,幻出道道彩虹,变化多端,如若仙境(虽然谁也未曾见过仙境)。
我大是感叹:“幸而这里游人不多,自然景观,未受破坏。”
黄蝉道:“或许正因如此,日军才选中了它。”
我听得出黄蝉没有说出来的意思是,日军选中了这里来发展新武器。我闷哼了一声:“把那么好好的景色,和杀人武器连在一起,真是无趣。我宁愿相信,根本没有甚么新武器,一切只不过是我们的凭空设想,免得污渎了这样的美景。”
十二、瘾毒
黄蝉一直对我很是客气,可是这时,她却沉声道:“地球上,没有一处不是景色美丽的,但也就是在地球上,人与人之间的杀戮一直在持续著,而且,绝看不到有任何停止的可能。卫先生,你别悲天悯人了!”
我合上了眼睛一会,才苦笑道:“是,你说得是,人类实在不配住在地球上。”
红绫大声道:“也不是所有地球人都热衷杀戮,那些嗜杀者,应该把他们迁到另一个星球去,让他们在那个星球上自相残杀个够。”
白素缓缓的道:“孩子,你说得很对──那么,那个星球的名称,叫作‘地狱’!”
我默然,许多宗教都说有巨大的力量来自天神,最终会把狂人、恶贼、凶手、歹徒送到地狱去,只可惜天神的时间观念和人类有所不同,所以只见狂人、恶贼、凶手、歹徒在地球上为所欲为。
一时之间,各人心头都大是沉重,只是跟著天上的鹰前进。一直到中午时分,才通过了一道峡谷,走进去,前面很是黑暗。
在进峡谷时,黄蝉就道:“不对,这里进去是一条死路,不必多费时间。”
可是此时,那鹰却在宽不过五公尺,两边皆是峭壁的峡谷,向前直飞。所以红绫道:“不会错的。”
一行人仍然跟了进去,我回头问黄蝉:“你可是曾到过此处?”
黄蝉道:“是,峡谷尽头是一座峭壁,全是嶙峋怪石,别无去路。”
我“哈哈”一笑:“是你自己说的,白老爷子的搜寻能力,无人能及。”
我的意思是:你去过,以为到了尽头,没有发现。白老大和你不同,他当然是有了发现,才叫我们前来的。
黄蝉答应了一声:“是!”
她虽然口中唯唯,但是眉宇之间,却大有不服气的神色。这使我知道,她的搜寻行动当然不是一个人进行的,甚至可能不是一个搜寻小组,而是一个搜寻大队,所以她才有不服气白老大会有发现的说法。
由此,也可以进一步推测,他们这方面对这件事重视之至。
正想著,峡谷转了一个弯,变得更窄,转过了那个弯,眼前倒是宽阔了不少。可是,眼前是一座大峭壁,冲天而上,再也不见有任何去路。
不但那峭壁之上,怪石峥嵘,在峭壁脚下,也是有许多乱石,东一堆西一堆,石块大的,足有两三公尺高下。只见白老大和一个老妇人,坐在这样的一块大石之上,那鹰已向红绫飞了过去。
红绫叫:“外公!”
她一面叫,一面向前飞奔而出。黄蝉向我望了一眼,虽未出声,但是甚意极明:看!白老大也没有找到甚么出路。
白素也迎了上去,和红绫一跃上石块。那石块并不太大,上去了四个人,旁人便难以再上去了。官子来到了石块下,向那老妇人道:“婆婆,我们又见面了。”
白老大向那老妇人一指:“先猜一猜,这位是谁?”
在官子说起这位老妇人的时候,我们都猜她是当年的四大金刚,梅兰竹菊之中的兰,这一点白老大也知道。
可是,如今他还是这样来问我们,可知那必然不是兰。
若不是兰,那就一定是菊了──若是其他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白老大也不会郑重其事的问我们了。若是菊,那么,她正是神秘事件中的一个关键人物!
我和白素异口同声:“菊?”
白老大呵呵大笑,老妇人也点了点头。在我身边的黄蝉,发出一下不为人注意的古怪声音。显然,她曾化过一番功夫,但仍未能确定这老妇人的真正身分。
我想回头去看黄蝉,料定她的脸色一定十分难看──这是可想而知的事,她挟强权之尊,竟然奈何不得一个老妪,这总不会是愉快的事。
可是就在此际,眼前一花,白老大和菊姿势不变,人却已各自坐到了一块矮小得多的石块之上。
白老大道:“听听菊说说当年的事,应该颇有帮助。”
我不禁皱眉,白老大只说“颇有帮助”,不说能把谜团解开,不知是何意。
菊一开口就道:“照我这几十年来所想,神户丸是被扯进九鬼井去了。”
她此言一出,黄蝉立时道:“二百余人怎么一个也不求救,也无一人发出呼叫声,更无一人逃生?”
菊向黄蝉翻了翻白眼,她们显然曾见过面,而且,必然是不欢而散。
白老大道:“这个问题,我迟一步自会有说明。”
我忙道:“这个问题重要之至──”
白老大一瞪道:“我有说不重要么?”
白老大既然这样说,我也无话可说。
菊倒很爽气,并不卖关子,立即说到另一个关键:“我和竹在监视潜水队的活动上,处在最前哨的地位,也最接近他们。这鬼子潜水队,家伙带得不少,可是他们却像是不知道那一带的湖水之中,有九鬼井这样的一个大险境在。”
确然,据说日本军队在侵占中国土地之前,由于情报好,准备充分,所到之处,都有比例四万分之一的军用地图。但是,对于鄱阳湖之中,有这样奇诡的水文情况,只怕也一无所知。
菊继续道:“他们分成了两队,轮流换班,第一队在到了九鬼井附近之后,就没有再出水面,估计也被漩涡卷进了湖底,可是当时的情形如何,我们没有人瞧见。”
一听得菊这样说,我们各人都不禁大是紧张,因为那表示第二队的潜水员出事的情形,她是看到的了。
一时之间,人人屏气静息。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我们虽然自小在湖中讨生活,还有人说我们是鱼的化身,但就算是鱼,也怕九鬼井的漩涡,所以当时,我和竹拼了命的接近九鬼井去,看个究竟──”
她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们游到近前,就看到十来个鬼子潜水员,正被游涡的吸力吸住了。在那时候,还有一线机会,只要发力挣扎,还可以挣得脱,可是,我们看到的情形……却……令人……难以相信。凡是有经验的潜水员都知道,自己的生命在这样危险的情形下,当真如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之中,逃出来还来不及。可是这十来个人,非但不逃,而且,各自不知在哪里取了锐利之极的匕首在手,互相之间像疯了一样地刺杀。就在水中,展开了肉搏战,有的已身中几刀,兀自挥刀刺向他人……情形……可怕之极了!”
菊一口气说到此处,满是皱纹的脸上,苍白之至,五十年前看到的奇异可怕景象,显然令她余悸犹在。
一时之间,人人都为她所措述的景象震撼,都不出声,官子先开口:“他们的血──”
菊喘了一口气:“你是说他们的血应该浮上水面。杀戮就在漩涡旁进行,漩涡的力量极大,把一切全都扯了进去。”
官子颤声道:“那我祖父──”
菊道:“当时,我和竹看到这种情形都震惊之至,竹稍在前面少许,她突然一个滚翻,又向前冲了出去。我大吃一震,一伸手想抓她,却没有抓住,眼看她的去势,非被漩涡卷进去不可。忽然,在那一堆正在互相残杀的人堆之中,有一个人不知怎地,或许是有一股水力,把他向外卷了出来。水势极急,那人和竹的身子相撞,把竹撞远了一些,竹也觉出了危险,一把抱住了那人,那人也自然而然抱住了竹。我赶过去,先在那人头上重重一击,将他打昏过去,再和竹合力把他弄出水面,拖上了小船。官子姑娘,那人就是你祖父山下堤昭了。”
一听得菊的叙述,人人都不禁“啊”地一声。因为单从山下堤昭的记述看来,是竹“捉”了山下,虽然是“捉”,但也等于是救。
可是事实上,却是山下的身子撞开了竹,使竹免被游涡卷进去,应是山下救了竹。
这或许就是竹委身于山下的原因之一。
菊再说下去,果然如此:“那人昏迷未醒,我们把他绑起来,那鬼子军官样貌不错,竹定定地望了他半晌,忽然道:‘菊,我要嫁给这鬼子。’我吓得全身发麻,叫了起来:‘你疯了?’竹却道:‘是,我疯了。’但接著,她说的话却很清醒,她道:‘菊,姐妹一场,你只要给我三日时间,我不忘大恩大德。’我哭了出来:‘你叫我如何向四嫂交代?’竹也哭了出来:‘你不依我,我便死在九鬼井中──抱著他一起死!’我知道她说得出做得到,一咬牙,就答应了她。’
菊在隐蔽处躲了三天,在这三天之中,她不知道竹和鬼子之间发生了甚么事。但三天之后,她始终没有勇气去面对四嫂的责问,所以也索性离开了家乡。
她一来有家归不得,离开了多年来相依为命的亲人;二来又怪自己当时心肠太软,没有想把鬼子打死;三来怒恨亲如姐妹的竹,竟然跟了鬼子;四来又明知自己这一走,必然背上了逃兵的臭名;五来在湖底所见的那种惨象,一直浮现在眼前,成为一大心病。
于是,她伤心人别有怀抱,自此孑然一身,浪迹天涯,直到许多年之后,才重归故乡,当然早已沧海桑田,物事全非了。
这一番介绍是白老大说的,白老大说完之后,又道:“菊在浪迹江湖时,也干了不少事,颇有传奇轰烈的在。”
穆秀珍立时道:“是,菊姨在江湖上──”
她一言未毕,便被菊打断:“都是陈年旧事,提来作甚么。”
穆秀珍果然便不再说甚么。我心中想,官子见到菊,菊要官子先去见穆秀珍,再去见白老大,由此见知,菊和穆秀珍之间,必有渊源,当然也大有故事在内,有机会倒要好好的问上一问。
这时,我更集中想到的是,菊在湖底看到的那种情景,我再问一遍:“你说看到日军潜水员在湖水之中自相残杀?”
我之所以要再问清楚,因为那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日军的官兵,虽然生性凶残,但绝没有理由自相残杀的──若这是真的,倒也解释了竹何以说甚么也不肯说出她和山下相遇的情形,因为说了,山下也不会相信。
我又想到,山下当然也参加了自相残杀的行为,他侥幸被水流卷了出来,可是,何以他似乎全然不知道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这一问,不但为了自己心中的许多疑问,而且也代表了其他人心中的疑问。
菊苦笑:“许多年来,我也一直在问自己:在湖中看到的可怕情景,是真的还是幻觉?我也一直在追寻答案,到处找高人去问,去请教──”
我性子急:“可有答案?”
菊忽然皱起了眉,伸手在脸上重重的抹了一下,好一会不出声。我想催她,但被白老大使眼色制止。又过了一会,菊才伸出脚,踢开了一块石头,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算有答案,有人告诉了我一些事,可是我却半信半疑。”
白素道:“且说来听听。”
菊点了点头:“我带著疑问,浪迹天涯,几年之后,途经阿尔泰山脚下──”
我们互望了一眼,心中均想:她走得好远!
菊在说著:“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人对著大山在发怔,我在他身边一整天,他除了眨眼之外,一动也未曾动过──”
听得菊那样说,我心中陡然一动,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一口咬定大山是活的,有生命的。若是这个人面对大山,别说一天不动,一年也行。
我疾声问道:“此人可是中原人氏?”
菊望了我一眼,淡然一笑,似乎是在说:你已想到这人是谁了。她答道:“不,此人是一个波斯胡人。”
此言一出,除了官子和石亚玉之外,连黄蝉,由于熟悉我记述的故事之故,也知道那“波斯胡人”是甚么人了,穆秀珍更是微笑──这使我想到,穆秀珍和菊相识,可能也是由这重关系来的。
我又向那鹰望了一眼,那鹰竟也拍著翅膀,若有所悟。菊口中的那波斯胡人,我料就是有“天工大王”之称的那个怪杰,也就是神鹰的旧主人。
菊竟然会在天工大王那里得到了神秘事件的答案,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吸了一口气:“天工大王他怎样说?”
菊道:“我看出他是高人,等他终于向我望来时,我就愚昧地向他提出了心中的疑问。他闭目想了一会,才道:‘啊,你说的是彭泽──’说来惭愧,我没念过书,在此之前,也根本不知道鄱阳湖的古名是‘彭泽’。接著,他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莫非是瘾石在作崇?’甚么叫‘瘾石’,我更是闻所未闻!”
菊的话,听得我们也莫名甚妙,连菊在内,大家都向我望来,想我有所解释。我摇了摇头:“天工大王是一个奇人,更有奇遇,他曾有穿越时空的经历,所以他的话要从非常理的角度去理解。他用古称,就有可能代表他知道的,是关于古代的鄱阳湖。”
各人的神情仍疑惑,但是我的话不至于不可接受。菊又转述在阿尔泰山下,天工大王的话:“彭泽之水注入大江,在江湖之交有无名山(可知‘小孤山’之名,那时还未有),我曾在山中遇见三个人正在努力地将一块极大的,足有两个人高的大石,推入一个深坑之中,行为甚奇。那三人的形象也甚奇特,我因怪而问之,那三人答我:‘此石,名为瘾石’。”
至此为止,“瘾石”此词,已听了几次,可是仍然难以明白是甚么意思。
天工大王向菊说的话,菊记得极清楚,此时可以一字不易的转述:“我追问何谓瘾石,三人答说,此石成分怪异,含有剧毒,不能沾水,甚至一遇水气,毒便四散,虽粒米之微,便能令千万人患瘾病,无药可治,为祸极广。此石如此巨大,足以令天下人尽皆患病,故吾等三人欲将之推入深坑,再以土掩埋,以免它为祸世人。”
菊说到这里,又向我们望来。白老大吸了一口气,道:“瘾病,是中国的古称,这个病就是西医的‘歇斯底里’症,是俗称神经病的一种。它和癫病有所不同,患者具有纵情不受控制,夸张狂妄,不顾一切表现自己的特徵,而且,同一个病人,每次发作,症状都相类似。直到现在,仍然无法根治,甚至不知确切病因,只知是脑子中不知哪一部分,出了甚么毛病。”
我感到手中冒汗:“粒米之微,已可令千万人发狂,那大石如此之大──”
穆秀珍骇然:“若是全部发生作用,只怕全世界人,都要……都要……”
一时之间,大家都静了下来。
菊又道:“这天工大王道,那三人心地甚好,他也助了一臂之力。但是有那瘾石的存在,知者虽然绝少,也不是完全无人知道,说不定有人知道了,把它掘了出来,运载上船,沉入湖水之中,令毒素散发。那么,瘾病横行,人不成|人,与鬼魅无异,自然无家无国,沦为禽兽不如了!”
我失声道:“他的意思是……是……神户丸上所载的,就是那‘瘾石’?”
菊点了点头。
我却摇头:“然则,那和神户丸失踪何关?”
菊道:“天工大王问了我船失踪的详细情形,我说先有大团浓雾笼罩,他便道:‘是了,雾中水气极浓,那瘾石中的毒气逐发,令船上人人疯狂。必是其中有人弄开了船上的阀山,令船迅速下沉,在下沉之前,只怕也曾有过疯狂的自相残杀。至于船沉之后,自然一切全被扯进了九鬼井之中。至于先后两组潜水队都在水中发狂,以致于自相残杀,当然也是瘾石在作崇了!”他这样说,我一字不易也转述──我疑信参半,各位认为如何?”
白老大疾声道:“我完全相信,除此而外,别无他种说法可令我信服。”
我道:“然则可疑之处也不少。”
白素支持乃父:“不能说是‘可疑之处’,应该说是我们不明白之处。例如,何以山下堤昭在离开之后,并没有发病记录?也未见鄱阳湖附近,瘾病流行?”
白老大和菊齐声道:“九鬼井──”
白老大作了一个手势,让菊先说,菊道:“九鬼井扯力极大,会不会把毒素都扯在湖底,不令散发?”
一时之间,石亚玉、官子、穆秀珍各都有疑问提出,白老大提高了声音:“听我一言!”
各人静了下来,白老大向红绫道:“外公考你一考,你立刻就说,边说边想,说一个完整的假设出来。”
红绫也大声道:“得令!”
她居中一站,开始假设:“话说在长江边上的小孤山中,不知何年何月,造物主出自何意,在那里生出了一块大石,只要沾水,便会散发毒气,令人患瘾病。想来每次下雨,便都有病毒散发,以致总有人患上瘾病。这件事,知者极少,可是却不知如何被日本侵略军所知,于是,便有了设想,要令被侵略国的全国人口全都疯狂。日军把大石起出,弄碎,装上了一艘船,准备在鄱阳湖中,把几千吨瘾石沉入湖中,令病毒以鄱阳湖为中心,散发出去,便可以达到目的,成为最厉害之新武器──在山中要设立一个研究制造新武器之基地,不为人发觉难;要起出一块大石来,弄碎,再装上船,不为人发觉易。”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有条有理,我首先鼓起掌来。
红绫续道:“那船在航行途中,遇上了大雾,令病毒散发,船上所有人立时疯狂,其中必然有人令船下沉,其地恰好又有几个大漩涡,就把一切都扯进了湖底。潜水队也疯狂起来──侥幸得以脱身的,事后对发生的事,并无记忆,那是精神病的一种现象,许多精神病患者在病愈之后,对患病时的情形,都没有记忆!”
我又叫了一声:“好!”
其他人也鼓掌,表示同意。
红绫道:“竹忽然起了下嫁山下的念头,只怕也是受了病毒的影响之故。”
菊喃喃道:“肯定是,不然,怎会有这等狂行。”
红绫一摊双手:“我的假设,大抵如此──我想,绝不必再去探索甚么了。就算能在九鬼井之中,把神户丸捞上来,也等于捞了一船瘟神上来,使病毒散布,令人类受害,就让那新武器永远沉在湖底。尚幸有九鬼井这样的水域,可令它的祸害,降至最低程度。”
我向石亚玉望去,目光甚是凌厉,石亚玉去却望向黄蝉。黄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暂时只好如此,除非有朝一日,有了解毒之法。”
我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放心,仍然盯著黄蝉。
黄蝉正色道:“放心──不必我去说服上头,上头在经过了那次全国大疯狂之后,也提起就害怕,不会再想全国人有一大半疯狂的情形再出现了。”
我总觉得有一个疑团梗在心中,失声道:“上一次的大疯狂,莫非也和那瘾石有关?”
红绫答得极快:“掀起大疯狂狂潮的那颗伟大的脑袋,曾在长江中浸过,中瘾毒的可能极大。”
白老大闷哼一声:“连症状也像得很!”
我不敢作确切的结论。
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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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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