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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侯门医女 >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出府无望

姚燕语从镇国公府回来,先去陆夫人那里坐了坐,说了几句闲话便回了祺祥院。姚凤歌见了她自然很是欢喜,先让她回房去换衣服,又准备了香茶和时鲜水果亲自来后院跟她说话。

对于姚凤歌亲自过来,姚燕语还是很惊讶的。毕竟嫡庶之间还是有分别的,姚凤歌有什么事儿大可把她叫到前面去说,亲自上门还带着吃的喝的,这真是有点说不过去。

会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呢?姚燕语默默地想。

对于这位嫡姐的手段,姚二姑娘当真有点怵头,她自问自己这个现代人的脑子里装了比姚凤歌多几百年上千年的文化沉淀,然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耍手段上,真心不是人家的对手,她一个现代人是心服口服。

姚凤歌不知姚燕语心中所想,对她微微的忐忑视而不见,好像姚燕语不忐忑才不应该。本来嘛,她来看她,就是要给她制造那么一点点小惶恐的。

“今天去镇国公府玩的可好?”嫡长姐握着庶妹的手,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挺好。国公府二姑娘果然是好­性­情,为人大度爽朗,不拘小节。对我也很好。”姚燕语忙道。

姚凤歌放心的点点头:“那就好,你们聚在一起论棋道,必定是有彩头的吧?你输了还是赢了?”

“我棋艺相当一般,没好意思献丑。倒是跟着蘅妹妹学了不少。”

“以后常出去玩玩儿,慢慢地也就熟了。琴棋书画这些东西到底不是正业,喜欢就玩玩,不喜欢也就罢了。跟各府的姑娘们好好相处才是正理。”

姚燕语一愣,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常出去玩玩?!我不是要出城去庄子里一个人过清净日子吗?谁稀罕去什么国公侯府陪那些姑娘们玩儿?

姚凤歌见姚燕语沉默不语,便笑得更加温和:“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我这个院子太小,而且三爷又时常进进出出,而你也不是小姑娘了。总归大家住在一起诸多不方便。便想着在侯府别处给你收拾出一个院子来住。然二哥又说既然你不愿在这里,出去住也可。”

姚燕语立刻生出希望了,只要能出侯府她便愿意。因为只要出去了,她便跟苏玉祥和侯府没有任何瓜葛,顶多是侯府三­奶­­奶­娘家的庶妹而已。

姚凤歌一边说一边细细的查看姚燕语的脸­色­,知道这位妹妹是真的不愿在侯府住。不管她是瞧不上苏玉祥妾室之位也好,还是不愿在自己这个嫡姐的眼皮子底下也罢,既然她不愿意,那么姚凤歌也自然乐得成全她。

“所以,我跟二哥商议了一下,二哥的意思是把我们姚家在京城的宅子修缮布置起来,再买两房身世清白的家人过去服侍,让你搬过去住着。这样妹妹也方便自在,而我也好照应你。”

姚燕语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心想若是想去庄子上住,恐怕还得费一番心思,而此时姚凤歌已经把姚延意搬了出来,她再多说,恐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父母不在,长姐嫡兄的话身为一个庶女敢不听?

“多谢姐姐为我费心思安排。”姚燕语起身微微一福。

“你还跟姐姐说这些?”姚凤歌笑嘻嘻的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又细细的盘算着说那一片房子一直有人看守打扫,只是咱们常年不用,怕是已经被那些奴才给私下里租赁出去,明儿就叫人去看看,把不相­干­的人都清理出去,再置办一些家私用具,再挑选几个可用的下人,从侯府调用几个护卫过去云云。

总之是各种细致周到,说得姚燕语一叠声的说:给姐姐添麻烦了,多谢姐姐为自己里外周旋,姐姐受累,妹妹心里是在不安云云。

姚延意赶在中秋之前进京明着说是有公事,其实无非是在各王公侯伯府中走动,姚远之身为两江总督奉承皇帝和内宫是必然的,但外放官员却不好与内阁重臣太过亲密,姚延意借进京探望妹妹为名私下活动,甚是方便。

进京后办了几日的正事,眼看中秋在即,再回江南过节是不可能了,而且定候亲自出言挽留,姚延意也想多跟妹妹聚一聚,便顺势留在定候府过中秋节。

虽然国孝期间不准行婚嫁大礼,不准大肆设宴,但因为朝廷打了胜仗,皇上和皇后都很高兴,从庙堂后宫到臣工百姓也都添了许多喜庆之­色­。大家各自关起门来弄个家宴什么的,也便无可厚非。

中秋节是比较重要的节日,定候府的各处姻亲族众都互有来往,陆夫人每日处理那些中秋礼单,不胜辛苦。偏生云姐儿又病了,封氏一心照顾她不能在跟前分忧,而姚凤歌大病初愈需要调养,如此便显出儿媳­妇­多的好来。

孙氏每日陪在陆夫人左右,帮着陆夫人处置这些杂事,迎来送往,左右逢源,竟然如鱼得水。

陆夫人原本没怎么在乎这个二儿媳­妇­怎样,毕竟将来侯府的家业都要交给世子的,二房三房早晚都是分出去各自为政,二儿子掌管着锦林军,乃皇上心腹,二儿媳­妇­只要不出大错,将来的二房是错不了的。

现如今看来,孙氏居然大有才能,处理事情稳重­干­练,隐约把封氏给比了下去。

陆夫人又想起之前一直照顾云姐挺好的­奶­妈子是被封氏给打发出去没多久,云姐儿就病了。便在左右无人的时候随口把此事拿出来说道。

孙氏是个­精­明人,对大房和三房的事情从不多说,只说大嫂子也是爱女心切。

晚上无人的时候,陆夫人跟身边的连嬷嬷叹息,说封氏为人心胸狭隘,不能掌控大局,又生­性­多疑,将来怕不能为大儿子主理中馈,成不了贤内助。

连嬷嬷忙劝解:“世子夫人还年轻,太太慢慢教导她几年,定然会好转的。”

陆夫人又道:“这也罢了,只是她到如今也不能给平儿生下嫡子,可真是叫人心焦。”

这话连嬷嬷不知道该怎么劝了,按说封氏的年纪也不小了,她嫁入侯府八年多的时间,到如今二十七岁了只有一个五岁的女儿,子嗣上的确是没什么指望。

长房嫡孙啊!这事儿可牵扯到侯爵世袭的大事,等闲人都不敢多嘴的。

☆、第二十一章 求子心切

清平院,封氏的卧房里。大姐儿苏瑾云已经喝下兑了蜂蜜的汤药躺在榻上睡着了,封氏的贴身大丫头彩珠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悄声递给封氏。

封氏接过药碗,嫌恶的皱了皱眉头。

旁边拍着云姐儿睡觉的兴儿媳­妇­便劝道:“我的好主子,奴才劝您好歹忍着喝了这苦药汁子吧,趁着这阵子世子爷在家,您赶紧的怀个哥儿要紧。”

封氏叹了口气点点头,一闭眼把一碗汤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旁边的彩珠赶紧的拿过一杯温水给封氏漱口,又端过一小盘盐渍梅子给她。封氏捻了一颗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缓过那口气儿来,叹道:“真真是活受罪。”

兴儿媳­妇­轻声笑着劝:“主子也别灰心,等您生下哥儿,教养哥儿建功立业;咱们云姐儿又是个体贴孩子,将来您儿女双全,跟太太一样,天下人都羡慕您呢。”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无语的点了点头。

前年她曾怀过一个儿子,因为过年忙里忙外,又加上宫里事务繁杂,陆夫人把大部分家事都交给了她,她兢兢业业管理家事,竟累的把肚子里的孩子给流掉了。

之后她的身子受了极大的损伤,一直无法再次坐胎,去年丈夫又领兵西征,一走就是大半年的时间,害得她独守空房,担惊受怕,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

如今苏玉平凯旋而归,封氏却已经想明白。暂时府里的权势什么的都不重要。只要苏玉平好好的活着,自己就是世子夫人,家事归谁管都是暂时的,将来丈夫继承侯爵,自己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

但想要稳稳当当的坐上侯府女主人的宝座,单凭丈夫是不行的,必须还得有子嗣。

为了爵位永续,将来侯爷归西的时候,是万不可能把爵位给没有子嗣的世子,让来之不易的侯爵之位在苏玉平这一代断了继承人。

再说,虽然苏玉平还年轻,但却保不住将来还要出征。带兵打仗,刀枪无眼,若是丈夫有个什么闪失,封氏明白自己现在纵然掌控了侯府的一切,最终也是竹篮打水。

子嗣,是女人在这个世上安身立命之根本。

在这座巍峨的候府之中,同时为了子嗣而发愁的除了封氏,还有姚凤歌。

祺祥院,丫头婆子们服侍着主子用过晚饭,便轮流值守,替换着下去吃饭。

姚凤歌只留下珊瑚一人在跟前服侍,把一张泛黄的药方拿给姚燕语看,并悄声问:“妹妹你看这张方子,可有什么不妥?”

姚燕语接过那张药方借着烛光细细的看了一遍,说道:“这是一张给女子温补养身的方子,并没有什么不妥。”

姚凤歌又问:“那,常按此方温补,是否可以迅速有孕?”

“怀孕?”姚燕语闻言有些诧异,心想我对­妇­科不是很­精­通啊,而且,这求子的事儿……只女人一个人努力是没用的吧?虽然这样腹诽,但姚燕语还是低头去又把方子仔细的看了一遍。

“怎么样?”姚凤歌看着姚燕语认真的神­色­,有一点小紧张。

姚燕语从药方上看不出什么来,毕竟她没有类似的经验,汤剂药方她虽然看过不少,但没有机会付诸实践。对于一个十分注重临床经验的西医博士来说,没有经过试验的药方子都是不可信的。于是问道:“姐姐之前一直服用这个汤药?”

“刚成婚的时候自然是不用的。成婚后一年多没有孩子,我便托人找了这张方子来。但吃了不到半年就病了,这一病便顾不上这个,一时便把这方子丢开。如今我也渐渐地好了,所以又想起这个来。”

姚凤歌说着,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妹妹也知道,我与三爷成婚三年多没有孩子,这在太太的眼里已经是一大不是了。本来我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也顾不得这个。但如今幸亏妹妹妙手回春,让姐姐我捡回一条命。既然能好好地活着,那就必须要有个孩子。否则,在这屋里也一样站不住脚,将来若是被侯府以无子之由休出家门,岂不是让父母兄长颜面无光?”

姚燕语想想这话倒也有理,于是叹道:“姐姐的话自然不错。可是,这怀孕之事也不能全在女人身上找原因啊。姐姐也说,之前这个方子吃了半年多也不见效?”

姚凤歌一怔,忙攥了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你的意思是……三爷?”

“不,不。”姚燕语吓了一跳,心想苏玉祥怎么样我可不知道,又暗暗地骂自己多嘴,一时不妨说了不该说的。便着急的说:“姐姐别想多了,我是说,这方子或许是个好方子,但不一定适合姐姐用。”

姚凤歌已经把姚燕语的话听进了心里,暗想着回头得想个办法找个可靠的太医给苏玉祥诊诊脉,自己多年不孕的事情或许蹊跷就在他身上也未可知。想罢,又不动声­色­的轻声叹息着问:“我也这样想呢。不知道妹妹有什么好法子没有?”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姐姐现在身子还没完全恢复,实在不利于有孕。若此时怀孕,孩儿必然会争夺母体的气血,让姐姐的身体吃不消,反过来,姐姐身体没有大好就怀孕,对孩子的健康也不利。所以我的意思是姐姐怀孕的事情,还不能太着急。这一两个月必须好生调养。”

“妹妹说的是。”姚凤歌对这番言语倒是十分赞同。

姚燕语又劝姚凤歌要多出去走动,放宽心,补身子尽量用食补,汤药能不用就不用。

总之,‘是药三分毒’,‘生命在于运动’这类的观念一定要树立好,别动不动就躺着,动不动就吃药。

最后,姚燕语为了让姚凤歌安心,又告诉她一个艾灸的办法,叮嘱她每晚用艾条熏灸子­宮­,石门等|­茓­位来调节女­性­的内分泌系统,具体方法又仔细的说了一遍。

姚燕语终于被姚凤歌放了回来,一进屋就脱掉鞋子躺去了榻上,连声叫翠微:“倒茶来!”

翠微忙端了一盏蜂蜜水递过来,悄声回道:“姑娘,冯妈妈刚回来了,因为匆忙,晚饭都没吃,这会儿在小厢房吃饭呢。”

姚燕语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吩咐­奶­娘出去办事儿,­奶­娘竟然出去一整天,至此时方回,于是忙道:“先让她吃饭,吃了饭再进来。”

“是。”翠微接过空茶盏放了回去。

☆、第二十二章 盘点嫁妆

姚燕语打起­精­神来等自己的­奶­娘冯嬷嬷,她今天差冯嬷嬷出去可是办大事儿去了。冯嬷嬷吃了饭没敢耽搁,立刻进来回话。翠微机灵的把小丫头们都带了出去并亲自关上房门。

“事情办得怎么样?”姚燕语也不兜转,直奔主题。

“回姑娘,奴才和奴才的男人今天把府里给姑娘的四间铺子都走了一遍。那家米粮铺的铺面不大,跟京城的米粮铺比连中等也算不上。不过京城这地方,大的米粮铺生意反而不好。所以咱们那间铺子虽然小,上门的都是贫民百姓,生意虽然琐碎,但每天进账却不少,一个月下来也有百十两银子的赚头。”

“嗯。”姚燕语点点头,京城这些贵人们各自都有田庄,自家的田庄都种着各种­精­致谷米,哪里需要出去买粮食呢?

需要买粮过活的大都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工匠百姓们,这些人手里没多少钱,每次买米粮也不过是三五天的嚼吃,大的米粮店铺自然不待见他们,他们也不会去那种地方买粮。

在京城开粮米铺如果不能做朝廷的生意,还是低调些,做平民的生意比较稳当。姚家祖上是商人,这一点肯定早就算计到了。

“咱们那间绸缎铺子倒是不小,各种绸缎也齐全。只是没有顶尖的绣娘,有些可惜了。现在每个月有二三百两银子的进账,倒是对面那家的刺绣很好,据店里的掌柜的说,人家一个月有五六百两银子紧张,逢年过节更是忙不过来。”

姚燕语点点头:“这倒也罢了,做生意也不能太要强了,树大招风。”

“那间杂货铺生意不怎么样,每个月也只有五六十两银子的赚头,一年最多也不过六百两。倒是那间茶庄还不错,因为货源好,比绸缎铺赚的还多。平日里每月有三百多两银子的利,逢年过节能翻两倍。这一年下来足有五六千银子的赚头。”

姚燕语手指点着下巴,粗略算了一下,说道:“这样一年算下来,我能有……七八千两银子的进账?”

冯嬷嬷点头:“姑娘说的没错。”

“那还真是不错啊!”姚燕语心里细细的算了笔账,一年八千两银子的进账,好歹也算是个小富婆了吧?别的不说,自己的吃喝用度肯定是用不了的。如果能拿出去做点什么投资让银子再生银子的话……

想到这个,姚燕语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这个人天生就不是做生意的料。上辈子就不懂什么炒股投资,这辈子穿越到了大云朝,一样对行商之事一窍不通。

两世为人,她最感兴趣的还是医术。治个病救个人什么的对她来说不在话下,可若说行商赚钱,想想脑袋就发胀。索­性­一年七八千两银子不算少了,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这点产业,将来勉强过个殷实小康的日子,一辈子到老也不错。

然而,冯嬷嬷立刻就把她这种幻想打破。

“姑娘,一年这些银子对普通人家来说的确是衣食无忧。但姑娘您可不比那些寻常人家。别的不说,您只看看咱们家大姑­奶­­奶­的日子吧。奴才已经打听过了,这定候府里给少­奶­­奶­的月例银子是每月二十两,年底定候府的庄子进上的东西自然三房的份儿,但据奴才所知,也是十分有限的。定候府架子大,开销极起繁杂,大长公主自己有封地不假,但侯爷每年都得孝敬。各王公贵族府中红白喜事礼尚往来,哪一件事情少得银子?”

冯嬷嬷掰着手指头给姚燕语细算:“而且,各房中总有自己的开支,三爷也要交际应酬,大姑­奶­­奶­更要左右打点,外边一桌上好的席面就要上千两银子,一件体面地衣裳只绣工的工钱也要十几二十两。如此算下来,公中分到各房中的粮米分红,加上大姑­奶­­奶­两口子一个月四十两银子的月例,怕是连三爷在外边半年的用度都不够。”

姚燕语渐渐地苦了一张脸,原本以为自己是个有钱人呢,不想完全不是那样。

冯嬷嬷看着自家主子一张苦哈哈的脸,轻笑道:“所以剩下的那些,都得咱们大姑­奶­­奶­想办法填补出来。姑娘你现在是不用­操­心这些,但将来总要嫁人,嫁了人总要打点这些。就现在这每年八千两银子的进项,到时候怕也是入不敷出。”

姚燕语听了这番话,扁了扁嘴巴,反问:“那你还笑得出来?以后跟着我说不定要和西北风了。”

冯嬷嬷笑道:“之前姑娘在总督府,一切事情自有老太太和太太为姑娘做打算,所以老奴也不用为姑娘­操­心这些。如今姑娘已经离开了总督府,而现在又是这种处境,老奴就不得不提前跟姑娘说说这些烦心事。无非是让姑娘心里早些有数罢了。至于喝西北风,咱们倒还不至于呢。”

姚燕语也笑,喝西北风的话自然是笑话,但这事儿也让她不得不认真的思量一番了。

“我知道­奶­娘你跟冯叔都是能­干­的,而我又素来不耐烦在这些事情上­操­心。以后,这四间铺子的经营我就交给你了。我只要每隔三个月看一次账本就行,至于铺子怎么经营,怎么管,我一概不问。然后,铺子每年的盈利我都拿出一成来给你们,算是给你们积攒的养老钱。”

“哎呦,这可使不得。”冯嬷嬷忙道:“做奴才的为主子效命是理所当然的。主子给我们月钱,给我们饭吃,便是主子的恩典,我们再起贪心,要主子产业的红利,可不是要天打雷劈嘛!”

“这话说的糊涂。我给你们一成的红利,也是多劳多得的意思。这样,你们做事上进,我也放心。再说,什么算是天经地义?奴才待主子十分的好,主子也该拿出十分的好来给奴才。这才不枉主仆一场。难不成,天下好事都让主子占了,做奴才的白等着流血流汗,却捞不到一点好?”姚燕语笑道:“这样的刻薄主子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报。”

冯嬷嬷又左右推辞,只说自己夫­妇­拿一成的分红太不合适。

姚燕语依然笑语晏晏:“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替我打点铺面。让我每年多赚点银子,把你们拿走的那份赚回来,不是两全其美么?”

冯嬷嬷笑着福身下去表了忠心:“姑娘宽厚仁德,是我们的福气。我们夫­妇­这辈子效忠姑娘,绝无二心。”

☆、第二十三章 三遇花丛

中秋节团圆宴定候一家人肯定要去大长公主府中去。姚燕语真心不想去,但这是姚凤歌病好之后第一次去大长公主跟前露面,她要去,姚延意也要去,姚燕语更没有不去的理由。

于是姚燕语打定主意低调到底,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迈一步路。只求大长公主能完全忽视她的存在,悄悄过去吃点东西就回来。

熟料,大长公主这日心情很好,原本她就挺喜欢姚凤歌的,如今见她大病初愈袅袅婷婷的来给自己磕头请安,一时高兴,就多看了姚燕语两眼,又道:“你这个妹妹长得也是好模样。”

姚凤歌忙笑道:“谢大长公主夸奖,她从小是个安静的­性­子,温和是有的,就是有时候闷了点。不怎么会说话,也听叫人生气的。”

大长公主笑道:“巧嘴巧舌有巧嘴巧舌的好,闷声不语也有闷声不语的好。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七窍玲珑不成?”

陆夫人也在一旁笑道:“这孩子的确省心,来了这些时日,每天就是闷在自己屋子里,极少出来逛。之前你姐姐病着你要照顾你姐姐,现如今好了,你也该各处走走。等明儿闲了,让你姐姐带你各处走走。”

姚凤歌和姚燕语忙一起答应,陆夫人又把话题岔开,牵到中秋和赏月的事情上去,问大长公主晚上赏月在哪一处,好早教人去收拾安排。

大长公主想了想,说:“年年赏月,不是登山就是临水,究竟都腻烦了,没什意思。”

陆夫人便道:“侯府后花园的那片桂树今年开花早,在望月阁上赏月,闻着桂花的香气,娘们儿一处说说话倒也不错。”

大长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封氏,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叫老大媳­妇­去安排吧。”

于是中午众人在大长公主府用了饭之后,晚上又转到定候府来。

姚燕语是客人,自然不­操­心那些事情,只管跟苏玉蘅两个人躲到一边去说笑。

下午,天不黑大长公主就过定候府来,陆夫人带着三个儿媳­妇­迎接进门,奉茶毕,大长公主便说索­性­连晚饭一并去望月阁上用。

定候亲自搀扶着大长公主的手,苏玉平随行在另一侧。陆夫人带着儿子媳­妇­跟在后面,一行人趁着灿烂的晚霞旖旎蹬上望月阁。

姚燕语走在最末尾,抬头看着前面这子贤孙孝,和乐融融的景象,心里不由得暗暗地叹息羡慕。再想自己孤魂一缕,又占这个庶女的身份进了定候府,可谓尴尬至极。

原本打算的离开烟柳繁华地自寻一片净土去过情景的日子,不想姚凤歌又不同意。

哎,还是有些心急了。当时不该只跟李嬷嬷商议的,该跟姚凤歌谈妥。但不心急又怎样呢,如果让姚凤歌知道自己能救她却不救,自己怕是连现在这样的日子也没有了。

“姚姐姐。”苏玉蘅走着走着发现姚燕语落后了几步,便站下来等她跟上,一把拉住她,“你怎么这么慢。”

姚燕语忙笑道:“刚闻着这桂花香味一时出神,便慢了几步。倒是你,急急火火的做什么,仔细脚下的石子,绊倒了可要磕着牙。”

“哼,我又不是云儿。”苏玉蘅笑着拉着姚燕语紧走几步,“快点啦!今晚有桂花蒸蟹,还有桂花酒,桂花糕,桂花糖,一串的桂花,够你回味到明天的了!”

一整个晚上姚燕语都沉默寡言,事实上只要参加侯府的团聚活动她就是这样的状态。

陆夫人等都只当她­性­情如此,也不怎么理论。毕竟只是儿媳­妇­娘家的庶妹罢了,现在儿媳­妇­病好了,这预备继室将何去何从总要看姚家人的意思。

他们若是愿意把女儿给自己儿子做妾,定候府也没什么可说的,笑纳就是了。反正姚凤歌至今无子,儿子房里多个贵妾外人也没什么话说。

一家人欢声笑语,行酒令猜谜语讲笑话,笑声和桂花香搅在一起,醉了迷人的秋夜。

姚燕语勉强坐到三更时分,便悄悄地凑近姚凤歌的耳边:“姐姐,我困死了,坐都坐不住了。”

“那你就先回去睡吧。”其实姚凤歌也早就累了,但大长公主不说散,她自然只能陪着。

姚燕语便悄悄地从席间退了出来,带着冯嬷嬷和翠微翠萍等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这几天来姚燕语一直在想如何离开定候府的事情,经过今日的家宴,自己完全是个外人的状况越发明显,所以她这会儿趁着月­色­在花园子里走,满脑子里更是如何全身而退带着自己的东西离开这件事情。冷不防前面的一丛木芙蓉里闪出一个人来。

“姑娘!”翠微跟在姚燕语身后,看见有人忽然从一旁闪出来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下意识的上前去拉姚燕语,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啊!”姚燕语冷不防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脚下急刹车,身子往前倾倒,一头撞在一个硬邦邦的胸口上,­精­致的流云髻有点散乱,珠花玉簪什么的歪歪斜斜。

“咦?原来是姚二姑娘。”旁边另有一个声音从芙蓉之后走出来,看清姚燕语之后,因问,“怎么宴席还没散就要走?”

姚燕语还没反应过来,冯嬷嬷和两个丫头已经上前来福身请安:“奴才给世子爷请安。”

夜­色­溶溶,花影摇曳,月光虽然明亮,但到底有限。姚燕语站稳了脚步抬头看过去,果然见面前这个黛青­色­高大身影旁边是穿了一身玉白­色­长衫温文儒雅的苏玉平。

姚燕语后退一步,赶紧收拾心情给苏玉平行礼:“见过世子爷。”

“姚姑娘,你没事吧?刚是显钧走的急了些,没撞到你吧?”苏玉平果然是儒将风范,谦和有礼。

“多谢世子爷,燕语没事。”姚燕语一向不喜欢自称‘妾’,所以一般情况下会自称自己的名字。此时她完全没顾上多想,只稳了稳心神再次抬头看那个把自己吓得半死的家伙,然后登时愣住——咦?这不是那个什么什么少将军……卫章吗?

姚燕语忍不住抓狂,今儿不是家宴吗?怎么会有外人在?!

“显钧,这是我三弟妹的娘家妹子,两江总督姚大人的二女。”苏玉平给卫章介绍,“你这家伙刚刚吓着人家姑娘了。”

“燕语?”卫章借着溶溶月­色­打量着姚燕语,这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一双弯月眼溶了月­色­,更加晶莹,宛如他心爱西洋匕首上镶嵌的那枚黑宝石。他是第三次见到这姑娘了,每次都会有点惊喜。

“少将军请自重。”冯嬷嬷立刻面对卫章躬下身去,口气却十分严肃,“我家姑娘的闺名将军还是不要挂在嘴边的好。”

☆、第二十四章 定要出府

冯嬷嬷话音一落,苏玉平的脸上闪过几分尴尬。朋友被一个奴才这样说他着实没什么面子,但这也怪不得奴才,卫章的确不该把人家姑娘的闺名挂在嘴边。太过轻佻,无疑是对姚家的挑衅。

定远将军虽然厉害,但两江总督府也不是吃素的。

“哦,对不住。”卫章倒是没跟冯嬷嬷计较,只看着姚燕语平静的说道:“只是前两次见过,却不知道姑娘是哪家闺秀。今日才算明了,一时失了口,还请见谅。”

苏玉平听了这话倒是来了兴致,笑问:“怎么,显钧跟姚姑娘之前就认识?”

“不认识。”姚燕语立刻出言打断了卫章到嘴边的话,她很是不满的看了一眼这位,虽然她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可能跟一个常年驻外的将军认识?

卫章却完全不配和姚燕语的眼­色­,悠然一笑:“姚姑娘记­性­真是平常,前几天在王记铁铺咱们不还是见过一面呢吗?”

姚燕语无法忽略苏玉平玩味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那日跟蘅儿妹妹去王记铁铺取东西的时候是见到了几位年轻的将军,不过里面有没有阁下,请恕我粗心大意,已经不记得了。”

卫章轻笑,这丫头在说谎。不过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眼睛里的一抹怒­色­,于是把再次逗她的心思给压了下去。逗逗玩儿可以,但真的逗过了就不好玩了:“原来是这样,在下卫章。”

姚燕语只得轻轻福了一福,又对苏玉平说道:“世子爷若无他事,我就不耽搁您和卫少将军赏月了。”

苏玉平点点头,临风负手站在那里微微的笑:“姚姑娘累了就请快些回去休息吧。”

姚燕语答应一声又朝卫章点了一下头,带着­奶­娘和两个丫头转身离去。

卫章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只觉得一阵清淡的香气从鼻尖拂过,如兰似桂,却与兰桂并不相同,很特别的一种香味,好像是身体本身的味道,有点清凉,极淡,仿佛一丝轻烟,飘过就再也寻不到,但却令人回味悠长,再也难忘。

“显钧。”苏玉平微笑着看着卫章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凑过去两步,问:“动心了?”

卫章淡笑,抬腿往前走:“世子爷说笑了。”

“她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庶女,你知道我三弟妹是姚大人的嫡女,前些日子她病的很厉害,太医都说这病好不了了。姚大人才把这二姑娘送到我们府中来,原是准备给我三弟续弦的。”

卫章沉默着听完这话后微微皱眉,没来由的一阵心烦。

“只不过,自她来府中之后,我三弟妹的病一天一天的好了。”苏玉平淡然一笑中带着几分无奈,“有人说这位二姑娘是福星,给她嫡姐带来好运,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只不过……她的福气给了她的嫡姐,她自己的身份却弄得不尴不尬的。”

“既然她嫡姐病愈,那续弦一事就无从说起了。三公子总不能停妻再娶吧?”卫章似是不经意的出口,说完这句话后连自己都觉得奇怪。这乃是定候府内宅之事,自己一个男人多什么嘴?

苏玉平跟卫章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他一是点名姚燕语的身份,虽然是两江总督姚远之之女,但是庶出,又是被她父亲送进来准备给苏玉祥续弦的,所以她的婚事牵扯的事情比较多,卫章如果想跟姚家结亲,恐怕比较麻烦。

二来,苏玉平已经跟父亲商议过,卫章乃军中后起之秀,祖上又有卫老将军的荫庇,卫家虽然现在没落,但说到底也是功勋世家,如今卫章又占着累累军功,前途不可限量。苏家对这样的人才应该多多笼络。

世族之间最稳固的关系便是姻亲关系,结亲是最惯用也最好用的办法。定候对儿子的提议深以为然,便透出可以将侄女苏玉蘅许配给卫章为妻。

姚燕语和苏玉蘅比起来,苏玉平自然更倾向于自家堂妹。纵然姚燕语是姚凤歌的妹妹,她嫁给卫章之后,苏家跟卫章也算是亲戚,但连襟总比不过妹婿来的牢固。

而且,他相信卫章也更倾向于自己妹妹,毕竟同样是庶出,苏玉蘅却沾着皇室的血,她是大长公主最疼爱的孙女。两江总督的庶女怎么能跟大长公主的孙女比呢?

况且苏玉蘅已经十四岁,明年及笄之后也该论婚嫁了。她是庶女,却又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夫婿的选择上便更需慎重,门户太低了大长公主定然不准,太高了将来嫁过去又要受气。像卫章这么合适的人选,放眼京城还真是不好找了。

卫章和苏玉平并肩缓缓地走在花园中,两个人并不急着回席上去,各自盘算着心中之事。

苏玉平想的这些卫章自然不晓得,此时他的心里只反复回放的却是刚刚姚燕语慌张的样子以及她撞到自己怀里后那羞愤忐忑的眼神。然后再想起铁铺里她往苏玉蘅身后宛如躲避灾祸的神情以及那日胜军回京时她低头望着自己那傻乎乎长大了嘴巴的呆样。

一个人见到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多种表情?真是太有趣了。卫章此时已经忍不住想不知道下一次见到这姑娘的时候,她会是什么表情呢?

却说姚燕语一路紧走回到自己的房里,进门便吩咐翠微:“关门。”

翠微忙吩咐端着热水进来服侍洗漱的小丫头们都遣了出去,把房门关好,亲自端着铜盆近前来,绞了帕子给姚燕语擦脸。

冯嬷嬷也忙上前来服侍,把姚燕语身上繁重的礼服一件一件的脱了下来。一边还在生气:“那莽夫即便是世子爷的客人,姑娘也不该惧他。不过是个五品武官,竟然直呼姑娘闺名,世子爷却只在一旁看笑话,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冯嬷嬷真正生气的是世子爷,姚家跟定候府是正经的姻亲,又是公侯世家,但两江总督府也差不到哪里去吧?定候府是皇亲国戚也不能这样欺负人。

姚燕语真正在乎的不是卫章叫自己的名字,反正名字取来就是给人叫的,她一个现代人不会计较这些琐事。只是这人鹰隼一样的眼睛,刀锋一样的目光,隐晦难懂的神­色­,想想就叫人心慌。

而苏玉平那似笑非笑的神­色­更加奇怪,这些人到底都在打什么主意?姚燕语自认自己不是这些内斗高手的对手,只想早些离开,于是叹道:“嬷嬷,这定候府我是一天也不想住了。”

☆、第二十五章 移居山林

冯嬷嬷先是叹了口气,又道:“八月十九日是姨­奶­­奶­的十年祭日,往日在咱们府中有小佛堂,姑娘都是悄悄地去上一炷香。今年到了这里,在府中自然是没地方祭拜了,倒不如跟大姑­奶­­奶­说一声,咱们去外边的庵堂里住几日。”

“噢!”姚燕语暗道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十年祭日呢,好不容易凑了个整数,身为女儿,去庵堂里抄写经书,诵经祈福什么的,至少也得半个月吧?

第二天一早,姚燕语便寻了个机会去见姚凤歌,把自己的想法给说了。

姚凤歌听了后沉思良久。

姚燕语的娘本是姚家老太太宋氏娘家的远房侄女,至于同族隔了几代的侄女姚凤歌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当时王氏生了二儿子姚延意之后,月子没怎么样好,人病怏怏的。老太太就做主把宋氏用一顶小轿接进姚家,给姚远之做了贵妾。

宋氏进门后自然不能Сhā手府里的正事儿,只帮着主母打理后院丫头仆­妇­们的琐事,负责照顾老太太。但进门后几年肚子都没消息。

后来王氏忽然又怀孕了,生下女儿姚凤歌,生产之后大夫便说不可能再有孕了。

正室不能生孩子,姚家要人丁兴旺便要给姚远之纳妾,反正王氏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地位已经十分的稳固了,便不在乎这些。然后另一个妾侍田氏进门。

说来也奇怪,田氏进门后,宋氏才有了身孕,生下姚燕语。但总归是生孩子伤身体,之后便也病怏怏的,时常吃药。然后在姚燕语六岁那年死了。老太太叫人好生收殓了她,还买了一块墓地单独安葬。

所以姚燕语每年在宋氏祭日这天都会在家中的小佛堂里上一炷香给宋氏,宋老太太会叫人送些时鲜水果过来,王氏也不多说什么。

这些事情姚凤歌都很清楚,所以姚燕语提出来她也不好一口回绝。毕竟是生身之母,身份也不是多么卑贱,还跟老太太沾着血缘。纵然不看别人也要看老太太的面子。

于是姚凤歌沉思半晌终于点头:“你的一番心意送姨娘在天之灵一定会感念的。但你说去庵堂里住一个月时间也太久了。往后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你在外边受了凉也是自己身子吃亏,以我的意思,住满十二日也就罢了。”

姚燕语只求出去再说,于是忙答应着:“是,我听姐姐的。”

“庵堂么……”姚凤歌从心里盘算了一下,一般的庵堂肯定是不行的,姚燕语现在是定候府的客人,万一有点什么事,自己跟定候府的脸面都不好看,于是说道:“城西大悲寺往南三里路便是慈心庵,这座庵堂跟大悲寺一样同属皇家寺院,环境清幽,房舍呃多,你带着丫头婆子们去住也方便,而且主持静方师太我也认识,你就去那里为你姨娘诵经吧。”

姚燕语压着心里的欢喜平静的道谢,姚凤歌又把使唤的两个婆子叫过来,吩咐她们两个跟着二姑娘去,又叫珊瑚封了四十两银子说是给慈心庵的香油钱,又叫人找出四匹净面素帛说给庵堂里的师傅们裁僧袍。

姚燕语回去冯嬷嬷把随身用的东西收拾齐全,满满的装了两大车,第二天一早起身跟这姚凤歌去陆夫人房里,不管怎么说,她出去十多天总要跟陆夫人打个招呼。

陆夫人听说后,微微笑道:“你这孩子倒是个心慈仁善的,如此你就去吧,在外边不比家里,早晚别贪凉,注意自己的身子要紧。”

姚燕语忙起身答应了,又给陆夫人行礼告别后方出来,直接在内宅垂花门外上了马车,一径往城西去。

“啊!终于出来了!”姚燕语坐在马车里伸展手臂,用力的深呼吸,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不过十来天而已,还是要回来的。”翠微轻笑着提醒,“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想的,就那么喜欢山野林间的日子?那庵堂里全是素食,姑娘十二天不知­肉­滋味,不知道可过得惯?”

“如果能安心自在的生活,这辈子不吃­肉­也无所谓啦!何况,跟着你家姑娘我,想吃什么没有?就怕你吃­肉­吃腻烦了。”再说,只要能出来,我就有本事不回去,谁说只是十二天?姚燕语笑得眉眼弯弯,目光狡黠,跟侯府里那个­性­子温吞的姚二姑娘判若两人。

“不是吧?姑娘。”翠萍一双眼睛瞪的溜圆,“那里可是供奉佛祖的地方,就算咱们只是借住,也不能在人家的地盘上开荤吧?主持师傅会把咱们赶出来的。”

“谁说在庵堂里开荤啦?”姚燕语轻笑着哼道:“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迂腐?我们去山林里弄野味,烤着吃,庵堂的师傅管得着吗?”

“……”翠萍看了一眼翠微,心想姑娘不是说去庵堂给死去的宋姨­奶­­奶­诵经祭拜的么?

慈心庵虽然是一座庵,但规格上却比小寺院还大。前后三座大殿,殿内佛祖金身,菩萨金身,罗汉金身都威严无比。

姚燕语虽然是学医的相信科学,但这场穿越让她也不敢不敬神灵。于是进门后先净手上香参拜佛祖。

上香毕,姚凤歌使唤来的两个婆子把银子和布帛捐上。慈心庵负责财物的静云师太叫人把东西存入库房后,请姚燕语去旁边的静室吃茶。姚燕语言明来意,并另外奉上烛火钱纹银四十两。

慈心庵是京城权贵之家的夫人­奶­­奶­们常来结善缘的地方,所以房舍年年修葺,一座座小院十分­干­净清幽。

静云师太给姚燕语安排的是大殿西面一排屋舍中的一个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丛紫竹,因名竹心院。院子里正房加厢房一共十几间房舍,接­干­净素雅。山风吹拂,院内青竹摇摆,端的是龙吟细细,凤尾森森。

冯嬷嬷带着人把姚燕语的铺盖,衣裳,洗漱用具等等四大箱子东西都搬进来,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进出忙碌,姚燕语同静云师太和静安师太喝茶的功夫,他们便已经把屋子收拾齐整。

八月十九这日,冯嬷嬷在小院的耳房里把宋氏的牌位以及香炉供品等摆放整齐。姚燕语换了一身素服,过来上香祈祷毕,在一旁的榻上坐下,抄写了一整天的经文。

二十日一早,姚燕语依然过这边来上了香,安静的坐了一会儿便叫翠微去把准备好的布衫拿来。翠微回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姚凤歌使来的两个婆子,悄声劝道:“姑娘好歹再忍一日吧?”

姚燕语轻笑:“这屋子有后门,咱们悄悄地出去,怕什么?”

翠微只得悄悄地回房去取了衣服,服侍着姚燕语换下一身素缎衣裙,穿上青灰­色­粗布衣裙,悄悄地从后门出去了。

☆、第二十六章 捅马蜂窝

王记铁器铺对面的茶楼里,卫章坐在临窗的座位上悠然的喝茶。对面坐着副将贺熙,唐萧逸两个,桌子两头坐着葛海和赵大风。

这四个副将里面,贺熙沉稳,唐萧逸儒雅,葛海和赵大风一个一脸凶恶,一个一脸无赖。四张脸凑在一起实在­精­彩,成了茶楼里的一道风景。

“少将军,府邸还有个把月就收拾出来了。到时候兄弟们给你恭贺乔迁。”唐萧逸是个儒雅书生样,说话的时候也文文雅雅的。

“乔迁个屁!那本来就是少将军的家,是被那个老混蛋给……”葛海生气的哼了一声。

“闭嘴。”贺熙瞪了葛海一眼,“那人怎么说也是少将军的叔父。”

“叔父个屁!有那样的叔父吗?”赵大风把手里的茶盏往桌子上一撩,骂道。

贺熙说话,兄弟几个里一向是不怎么敢反驳的,但赵大风例外,他本来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无赖脾­性­,他身手好,面上无赖,内心­阴­损,平时也就是卫章能镇得住他。

“小逸。”卫章的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兄弟四人的话。

“少将军。”唐萧逸立刻应了一声。

卫章沉思片刻,笑了笑,却没说话。

唐萧逸等了半天也没见卫章说有什么事儿,奇怪的看了旁边的兄弟几个一眼,忍不住问:“少将军,有话您说啊。”

“就是,有话您吩咐就是了,跟咱们兄弟,您用得着这么吞吞吐吐的?”葛海也跟着附和。

“将军你这可不像个爷们!”赵大风依旧是一脸无赖相。

卫章哼了一声,说道:“定候府。”

“定候府?”赵大风纳闷的看着卫章,又看了一眼唐萧逸。

唐萧逸笑道:“我就知道是这事儿。不过少将军你呀还得等几天,据说那位姑娘去慈心庵了,要住半个月才回来呢。”

卫章笑了笑,笑得极淡,眼睛里却又一丝暖­色­。

贺熙看了一眼唐萧逸,又不解的问卫章:“少将军,那次定侯世子话里的意思是想让您跟苏家的三姑娘结亲。那苏三姑娘虽然是庶出,可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的,模样好,教养也极好。怎么你……”

赵大风嘻嘻一笑,问:“老贺,你说的那个苏家三姑娘不就是那天咱们在铁匠铺子里遇见的曾斥责咱们无礼的那个姑娘?”

贺熙诧异的问:“你们见过了?”

“见过了!那姑娘好气势啊!”赵大风立刻学着当然苏玉蘅斥责几人的样子,尖着嗓子:“什么人,胆敢如此无礼?!”

几个人都哈哈的笑起来,贺熙还要说什么,卫章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再说下去了。

贺熙面露无奈,摇了摇头,把到嘴边的话按下去了。

……

城外,慈心庵后面的山林里,枫红片片,山风悠悠。

姚燕语穿着一身青灰­色­的布衣,一脸轻松走在山林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手里抓着一把青绿­色­的植物,一边走一边找,找到自己认识的草药就采下来,又开心又惬意。

翠微跟在她后面,手里挽着个包袱,一边跟一边焦急的提醒:“姑娘您慢点!看着脚底下!别绊倒了!”

“哎呀,没事儿!”姚燕语不以为然的摆手:“你当我是纸糊的啊!快点快点!跟上!”

翠微牵着裙子赶紧的跟上去。

主仆两个又寻了一会儿,眼看着日上中天到了中午时分,翠微拿着帕子给自己擦了几下汗,又紧走几步赶到姚燕语跟前,令拿了个帕子给她擦汗。

姚燕语的两只手都抓着草药,让翠微给自己擦汗,又问:“有水吗?渴死了。”

“没……”翠微一下子犯了愁,她以为自家姑娘出来散散闷就回去,那里想到半天都不回去呢,“出来的时候太着急了,我给忘了……你看这眼看就是中饭的时候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回去?”姚燕语抬头看了看天空,看着密叶繁茂中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阳光,笑道:“不回去。”

翠微找了个­干­净的石块坐下来,牵着袖子擦汗:“不回去?您不饿啊?咱们在这山林里转了半天了!”

“回去就不好出来了啊。”姚燕语轻笑。

翠微撇撇嘴巴:“姑娘,您是主子,您想出来就出来,用得着这样嘛。”

姚燕语笑道:“出门倒是容易,我就烦那么多人跟着。前前后后的,能有这样自在吗?”

“那咱们也不能不吃不喝啊。”翠微无奈的叹道。

姚燕语指着来时的方向,说道:“刚才咱们不是路过一条小溪嘛,咱们往小溪那边不就有水喝了吗?”

“噢,那咱们再走回去啊?”翠微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小丫头走的脚都快出血泡了。

“走走,一会儿就到了,很近的。”姚燕语也很累,但她更是兴奋,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实在太好了,让她忘了腿脚的酸痛。

翠微把姚燕语采的那些草药放到包袱里,背在身上往回走。然山林里小路纵横交错,又或者说根本没有路。主仆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岔了路。

来时的那条小溪没找到,倒是听见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姚燕语一时乐了:“翠微,有人家,咱们不但有水喝,连午饭也有了。”

翠微也出了一口气,她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虽然她是个丫头,也是从小被姚家买了去,深宅大院里长大的,对这山野生活已经很陌生了。

主仆两个人循着小孩子的笑声找过去,看见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正骑在树杈上,手里拿个竹竿在戳什么。一个说:“哥,那边那边,再高一点儿。”

另一个不耐烦的说道:“你怎么那么多话啊!给我闭嘴。”

“哎呀,哥!就差那么一点啊!”

“闭嘴!要不然你来?”

……

姚燕语和翠微慢慢地走过去才看清楚,原来那两个孩子是在戳一个大马蜂窝。

“姑娘!快走!”翠微吓得脸都白了,拉着姚燕语拔腿就跑。这大马蜂窝跟牛头一样大,这若是戳下来了,那马蜂还不得把人给蛰死啊。

姚燕语却盯着那只大马蜂窝两眼发光:“哎!马蜂窝啊!”

翠微看着姚燕语的样子简直欲哭无泪:“姑娘!马蜂窝啊!你知道还……那又不是金子银子,您……这是想­干­什么啊?”

“马蜂窝是一味难道的药材。”姚燕语喃喃的念叨着:“它有相当复杂的营养成分,几乎包含了蜂蜜、蜂花粉、蜂蜡、蜂胶、蜂茧衣等物质中的所有营养成分。药理研究表明,蜂巢水提取物对细菌、真菌引起的疾病均有很好治疗和辅助治疗效果。还可使血浆中胆固醇明显下降,降低血压和增加血小板作用……”

“您说什么的!快走!”翠微眼看着树上那个孩子手里的竹竿一下子戳到了那只马蜂窝上,顿时魂飞魄散,拉着姚燕语就跑。

“哎……”姚燕语被翠微拉着跑,还不舍得回头看。那么大一只马蜂窝,还是纯天然原生态的,好可惜……

☆、第二十七章 山腰救人

从马蜂窝这棵树往北去不远,便是上大悲寺的山阶。山阶上,一顶罩着青­色­呢子顶帐的竹椅小轿正被四个家丁抬着,一晃一晃的往上走。

竹椅小轿的前后簇拥着丫头,仆­妇­,还有十几名家丁。

最抢眼的是小轿旁边扶着轿竿的一名年轻公子,这位公子面如冠玉,玉立修长,头戴紫金冠,脚鹿皮靴,桃花眼,悬胆鼻,齿白­唇­红,神采飞扬,一身绛紫­色­织锦对襟长褛,披一件大红锦缎斗篷,在这山林之间特别的耀眼。

这位公子不是别人,乃是当朝一品宰相丰宗邺唯一的嫡孙,皇后娘娘唯一的内侄,丰家的宝贝疙瘩丰少琛。竹椅小轿上华服白发的老夫人正是宰相夫人,皇上的丈母娘一品诰命丰梁氏。

丰老夫人今儿是特别来大悲寺给菩萨上香的,说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老夫人特地来给她求个平安。若没有凭空飞来的那一大群马蜂的话,这本来是极好的事情。

只是事与愿违,那一大团马蜂嗡嗡的飞来,见着那些涂脂抹粉的丫头婆子们就往上扑。一时间,可谓兵荒马乱。

丫头婆子们纷纷尖叫着抱头鼠窜,家丁们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兵器扑打追赶。无奈马蜂这种东西又怎么是那些粗笨的武器能赶得尽的呢。

丰少琛是娇养公子出身,身上自然也少不了涂脂抹粉的,他身上的味道甚至比丫头们身上还香,自然是马蜂们最爱的对象。

“啊啊啊——好疼!好疼啊!”丰公子抱着脑袋团团乱转。

“公子,快蹲下!公子这边这边!公子……”他身边的丫头婆子们拿着帕子一边追赶一边喊叫。

“琛儿!琛儿!”丰老夫人顾不得自己,伸着手想去抓住宝贝孙子。

“老太太!老太太小心!”护着丰老夫人的丫头婆子们忙解了包袱去扑打。

抬着竹椅小轿的家丁也被马蜂照顾到,一时脸上生疼,下意识的躲闪,小轿就开始摇晃起来。

丫头们一片惊慌,一叠声的喊:“老太太!”丫头立刻吓破了胆,“小心!别摔着老太太……啊!老太太——”

姚燕语跟翠微手牵手跑过来的时候,刚好看见那顶竹椅小轿往一侧歪斜,眼看着小轿上的那位老夫人从轿子上一头栽了下来。

“啊!”姚燕语吓得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太太!”那边山阶上的人也都吓飞了魂魄,一个个顾不上马蜂蛰脸了,纷纷上前去扶丰老夫人。而此时丰老夫人已经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祖母!祖母!”丰少琛顿时失声痛哭。

姚燕语疾步冲上去,推开围着的乱七八糟的人,一把拉开丰少琛,着急的喝道:“别碰她!先别碰她!”

众人顿时大惊,护卫们哗啦一下围住了姚燕语,手中兵器都指向她。

“她这是中风了!一挪动会有危险!”姚燕语顾不得许多,只得捡着重要的说了,然后回头叫翠微:“翠微!翠微!拿我的银针来!”

“­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给我闪开!”丰少琛见这个疯疯癫癫的丫头蹲在自己祖母跟前,还说要银针,立刻就急了,上前就要把人推开。

姚燕语冷冷的看着丰少琛,指着昏迷在地上的丰老夫人,面­色­是从来没有过的冷厉:“你想让她死吗?”

“我……”丰少琛从小娇生惯养,一时还真被姚燕语这样子给震住了。

“银针。”姚燕语从心底里瞧不起这样的富家子弟,遇到事情只知道掉眼泪,叫喊,屁用没有,还不如个丫头。

翠微虽然心里虽然没底,但还是听话的把银针盒拿了出来,递了一根针过去。

马蜂还在嗡嗡的飞着,姚燕语看了一眼丫头婆子们脸上还被帕子包袱什么的层层裹着,于是吩咐翠微:“把那些草药拿出来,烧上。”

“哦,好。”翠微忙又把刚刚姚燕语采的草药拿出来,拿了火折子点燃。

一股浓烟带着浓浓的药味,有些刺鼻,但幸好马蜂闻到这个气味立刻就散了。

姚燕语已经给丰老夫人把了脉,知道她是因为血压高血脂高,又摔这一下子,说不好是脑溢血了。这古代叫中风,在现代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轻者偏瘫,全身瘫痪,重了会死在当场。

内关、水沟、三­阴­交、极泉、尺泽、委中等|­茓­位是治疗中风的主|­茓­位,姚燕语以秘笈上的针法果断的给丰老夫人针灸,手法虽然不是特别熟练,但却沉着平静,丝毫不见慌乱。

不过片刻功夫,丰老夫人便悠悠醒转,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低声呢喃:“琛儿?琛儿呢?”

“祖母!”丰少琛赶紧的上前来跪在地上,握住丰老夫人的手,惊喜而惊慌。

“琛儿……”丰老夫人抓住了丰少琛的手,想要坐起来。

“慢点儿,老太太,您慢点儿。”旁边的丫头帮忙把丰老夫人扶着坐了起来,立刻有人拿了坐垫来铺好,几个婆子帮忙把老夫人搬到垫子上来。

丰少琛这才重新打量这个一身布衣的姑娘,客气的拱了拱手:“多谢这位姑娘伸手相助。”

姚燕语轻轻地笑了笑,说道:“没什么的,我恰好遇见了。又恰好知道这病是怎么回事儿,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还有,老夫人上了年纪,这里地凉又湿,还是不要坐久了。”

“是,姑娘说的有理。”丰少琛忙笑着说是,然后转身吩咐婆子们:“把老太太请到小轿上休息一下,然后把这里整理一下,咱们还是赶紧的去大觉寺,请空相大师给祖母好好地诊诊脉。”

此时,丰老夫人已经完全醒过神来,也搞明白了自己刚刚从生死关头走过一回的惊险,毕竟是有年岁的老人,倒是比别人更镇静些,靠在丫头的怀里向姚燕语招手:“姑娘,你过来。”

姚燕语早就看出这位老夫人身份尊贵,不是寻常之人。便过去两步,微微福身:“老夫人。”

“刚刚,多谢你救了我一命。”丰老夫人真诚的道谢。

“老夫人客气了。”姚燕语只得轻笑客气。

丰老夫人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问:“你是这山里的姑娘吧?家里还有什么人哪?你既然懂医术,可愿意跟我去?”

姚燕语一愣,心想我跑出来容易吗?怎么可能再回去?翠微忍不住轻笑道:“老夫人,我们家姑娘是定候府三少­奶­­奶­的妹妹。”

“哦?!”丰老夫人顿时眼前一亮,“我就说呢,看这姑娘的行事说话,绝不是小门小户的女孩子。原来是……两江总督府的姑娘?”

☆、第二十八章 再次出手

姚燕语皱着眉头看了翠微一眼,翠微立刻闭嘴。丰老夫人则听得清楚,立刻拉着姚燕语的手心里很高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丰少琛忙上前劝道:“祖母,此处­阴­冷,又有山风,祖母身体抱恙不宜久留,还是先请老夫人去大悲寺,找一间­干­净的禅房稍作休息吧。”

“公子说的极是。老夫人这身子是受不得­阴­冷的,你们快些去寺里休息。再叫人回城里请太医来,给老太太认真诊诊脉。”姚燕语心想你们赶紧的走吧,姐还得回去找那个大蜂巢呢。

“那好,我们上去吧,闹了这一出,连上香的时候都错过了。”丰老夫人叹了口气,这会儿她虽然身体没大碍了,但折腾了这么一遭,­精­神已经是大不济。

丫头婆子们忙上前服侍,家丁重新抬了竹椅小轿上路。

丰少琛则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多谢姚姑娘出手救我祖母。子琛回家后禀明家父,改日一定登门道谢。”

“公子客气了。”姚燕语微微欠身:“老夫人平日的饮食忌油腻,也不要吃太咸的食物,平日里多吃点清淡的蔬菜。天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千万别让老夫人保暖,还有,以后万万不可再摔倒了。”

“是,子琛记下了。”丰少琛风度翩翩的鞠了一躬,“多谢姚姑娘,若姚姑娘有时间,不如一起上大觉寺,现在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了,在下先请去用一顿素斋如何?”

“不了。”姚燕语立刻拒绝:“我还得回庵堂去。公子请自便。”

“那好,姑娘,在下告辞了。”丰少琛人都转过去了,目光还落在姚燕语的身上。

姚燕语却拉了翠微立刻往回跑,丰少琛再次回眸时恰好看见她翩跹而去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这位姚姑娘秉­性­纯良,天然去雕饰,长得好看,­性­子也好,还懂医术,真好。

翠微被姚燕语拉着往回跑,直接急出一身的汗:“姑娘!姑娘!咱们又跑回去­干­嘛呀?!”

“咱们回去找那两个戳马蜂窝的小孩儿。”

“回去找他们?!”翠微简直风中凌乱了,“找他们做什么呀!这……那俩熊孩子坑咱们还不够苦啊!”

“那个蜂巢是个好东西,我找了好久了。”

翠微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再说话,留着点力气跟自家疯狂的主子在山林里奔跑。

两个人回去后那两个小孩子已经回家了,姚燕语带着翠微一直找到人家家里去,那家村民已经把大蜂巢里的蜂蜜弄了出来,装了半罐子。

那家村民听说姚燕语想要那个大蜂巢,二话没说就拿来给了她。

翠微从荷包里拿出几两碎银子来给人家,村民喜出望外,留下二人在家里吃饭。

居住在山林里的村民以耕种狩猎为生,善良淳朴,没什么好吃的,只有一碗米粥和炖的兔子­肉­。姚燕语和翠微在这山林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大半日,早就饥肠辘辘,这一餐居然吃的比那些山珍海味都香。

吃了午饭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人确定了慈心庵的方向跟村民告辞往回走。依然从后门悄悄回去,却想不到早就有人在等着她们。

冯嬷嬷见了二人跟见了菩萨一样,赶紧的迎上来拉着问:“姑娘,你怎么才回来!可急死奴才了!”

姚燕语纳闷的问:“出什么事儿了?”

冯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宰相府的人来了,说是要请姑娘去大觉寺。奴才就纳闷儿了,宰相府的人怎么知道咱们在这儿啊?”

“宰相府的人?”姚燕语的脑子闪过上大觉寺山阶上的那个白发老夫人,心里一惊,“难道是?”

翠微也已经想到了,顿时脸­色­苍白:“莫不是姑娘在山上救的那个老夫人?”

姚燕语扁了扁嘴:“早知道她是宰相家的老夫人,咱们很该敲她一笔银子了。”

“姑娘还说笑。”冯嬷嬷叹道:“快换衣服,瞧你这一身的泥土!回头让宰相府的人笑话,大姑­奶­­奶­和老爷太太知道了还不得把奴才们都给打个半死啊!”

翠萍赶紧的拿了衣服过来,和冯嬷嬷二人一起把姚燕语一身沾满了泥土的布衫解下来,另有老妈子端了热水来,翠微绞了帕子给姚燕语擦脸洗手,另换上一身碧­色­云纹襦裙,重新梳了发髻,玉簪,珠花,耳坠,手镯,项圈,一一带全。然后带着冯嬷嬷,翠微,翠萍等七八个丫头婆子一起出庵堂,跟着宰相府派来的人往大觉寺去。

宰相府的人嘴巴很严,冯嬷嬷等人也没问出什么话来。等姚燕语到了大觉寺才知道原来是丰老夫人身上又不舒服,大觉寺的空相大师没有办法,丰少琛才派人去把姚燕语请了过来。

姚燕语又给丰老夫人施了一次针,她施针的手法跟太医院的太医不一样,跟那些山野大夫也不一样,空相大师一直在旁边看着,身为古稀之年的出家人也深感惊讶。

这应该是失传已久的《本草拾遗》里记载的“太乙神针”!只是空相大师却没说什么,到了他这个岁数,又是出家人,寡言已经成了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姚燕语施针完毕后,又叫人去煮山楂粥来给老夫人吃。

丰老夫人又缓过来许多,靠在榻上双手合十朝着天空拜:“阿弥陀佛!这位姚家的姑娘简直是菩萨派来救我老婆子的命的!”

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端着山楂粥一勺一勺的喂她,并笑着说:“那请老太太再吃一口吧,姚姑娘说,这山楂粥对老太太的身体很有裨益,以后要常吃呢。”

“好,好!”丰老夫人点头答应着,没多会儿一碗山楂粥便吃了进去。

当晚,宰相的儿子吏部侍郎丰紫昀听说母亲出了事故,便和妻子灵溪郡主带着太医院的太医及仆众赶到大觉寺,见到丰老夫人安然的躺在禅房的榻上才松了一口气。

灵溪郡主因问:“听说是一位姓姚的姑娘救了老太太?”

丰少琛忙回:“是啊,这位姚姑娘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女儿。”

“姚远之的女儿?”灵溪郡主纳闷:“是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吗?没听说她还懂医术啊。”而且她不是快病死了吗?怎么可能跑山上来,而且还能给别人治病?

“母亲。”丰少琛笑道:“定候府娶的是姚大人的长女,这位姑娘是姚大人的次女。”

☆、第二十九章 答郡主问

姚燕语这会儿正被丰老夫人的贴身丫头彩鸾请了去,说是要请教几样老夫人适合吃的食品,糕点啊粥品啊什么的。

“各种青绿红黄的蔬菜水果是必须要吃的,鱼类么,鳕鱼,鲥鱼,鳝鱼,金枪鱼,泥鳅,黄鱼都可以;­肉­类呢必须是瘦­肉­,牛羊­肉­可以吃,高粱,燕麦,荞麦,薏米等可以吃,红豆,绿豆,芸豆,黑豆等豆类可以多吃,肥猪­肉­千万不能吃,尽量别喝酒,糯米和甜腻的东西不要吃……”

姚燕语一样一样的说,彩鸾用心记,记到后来到底怕混了,又叫人拿了纸笔来,躬身说道:“劳烦姑娘写一下吧,奴婢蠢笨,万一记错了可就麻烦了。”

“其实可以吃的东西很多,不如我把忌讳的东西写下来吧。其实我这些也是小见识,具体怎么样,丰大人和郡主自然会问太医的。”

彩鸾忙笑道:“姑娘说的是,只是奴婢近身服侍老太太,也应该多知道一些。”

姚燕语微笑点头:“姐姐能这样为老夫人尽心尽力,可见老夫人是一位祥和慈爱,宅心仁厚之人。”

“老太太待我们极好,我们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是应该的。”彩鸾敛了笑,慢慢地低下了头。

姚燕语心想也是,这些伺候老夫人的丫头们,老夫人好好地活着她们的日子过的比那些公子小姐们还舒服,一旦老夫人死了,她们可就惨了。不是给少爷们做妾,就是被打发出去配人,哎!也算是可怜人。

说话间,一个青衣侍女进来说道:“彩鸾姐姐,郡主说请姚姑娘过去叙话。”

姚燕语心里真是后悔,早晨偷偷跑出来的时候没看黄历。这事情一件接一件,可真是没完了。

至灵溪郡主跟前,姚燕语还得托着腰酸腿痛的身子行国礼参拜。灵溪郡主命人将姚燕语扶起来,姚燕语起身的时候用力扶了那侍女一把才站起来,心里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多亏了姚姑娘。老太太对姚姑娘满口称赞,我儿子琛也说,姑娘临危不乱,妙手回春,实在令人敬佩。”灵溪郡主先说客气话。此时,她已经把姚燕语的身份,来京城的缘故,以及为何会在慈心庵等事差不多都弄清楚了。

姚燕语把早就编好的话拿出来搪塞:“郡主谬赞了,臣女心里也是慌乱的,只因之前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有点经验,所以再遇这样的事情,心里才多少有点底子。”

“哦?此话怎讲?”灵溪郡主果然问。

姚燕语回道:“几年前的一个夏天,雨后初晴,臣女的祖母带着臣女姐妹几人去花园里看新开的荷花,因雨后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的情况跟老夫人差不多。一家人都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幸好那日有一位云游的师太在我家借住,当时她便用了此法救了我祖母一命。后来臣女几番请教这位师太,才学会这个针法。”

这番话半真半假,宋老太太曾经摔着是真,犯病是假,更没有师太什么的出现。但事到如今姚燕语也只能编了,否则这一身医术从何而来?而且,她也相信这话纵然传到两江总督府也一定会有人给自己圆谎。

看着灵溪郡主不说话只微微点头,姚燕语继续说道:“今日之事也真是巧合,臣女跟婢子也是躲那群马蜂才慌慌张张的跑到山路上,恰好遇见老夫人出事,当时的情景,居然跟那年夏天十分相似,所以臣女才一时忘了规矩礼法,斗胆在老夫人身上施针,事情过去之后,臣女才觉心惊胆颤。是臣女莽撞了,请郡主恕罪。”

灵溪郡主本来就不怎么相信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子会­精­通医术这种事,听了姚燕语的话,虽然觉得太过巧合,但想想也只能是这样,姚远之的为人她是知道一些的,他家的女儿定然不会太出格。于是笑问:“如此说来,都是巧合?若是别的病症,你可会医治?”

姚燕语忙摇头:“今天这事儿都是巧合,臣女虽然对医术很感兴趣,但……”

她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我之前就是心外科西医博士;她也不能说我之前做过心脏手术几十例,没有一例失败;也不能说她今天针灸过的|­茓­位都在自己的身上试过;也不能说家中­奶­娘也被她针灸过。

姚燕语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于是又跪下去磕头,“臣女莽撞,求郡主降罪。”

“如此说来,此事果然是巧合的很,在那种万分紧要的时候,姚姑娘恰好出现,谁说不是菩萨显灵?”灵溪郡主笑道。

阿弥陀佛!你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姚燕语默念了一声佛,赶紧的接着灵溪郡主的话说下去:“郡主说的是,老太太素日积德行善,感化上苍,得佛祖庇佑才能化险为夷。”

“你这姑娘倒是不贪功。”灵溪郡主忽然笑了,“姚远之有你这样一个女儿真是好福气。”

姚燕语心里的狂喜又按下去,烦躁的想,郡主大人你到底要怎样嘛!

“不管怎么说,姚姑娘救了我们家老太太是事实,既然姑娘现居定候府,那改日我预备厚礼往定候府去给姑娘道谢。”

“郡主客气了!”姚燕语连忙摆手,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瞒郡主说,臣女本是庶出,来慈心庵是为了我死去的姨娘念经祈祷的,若是让我姐姐知道我偷偷跑出来,定然会生气。所以……请郡主成全一下,道谢的事情……就算了吧。老夫人福泽深厚,有佛祖庇佑,就算遇不到我,也不会有事的。”

姚燕语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微红,笑的娇憨,她本来就是个小圆脸,此番表情俨然是一个做了错事怕惩罚的小孩子模样。

灵溪郡主听完这番话再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再笑:“你这丫头说了这么多,原来是怕你姐姐责罚你不听话?”

姚燕语娇痴的笑了笑,点了点头:“是啊,所以,还请郡主替臣女保密。臣女感激不尽。”

“也罢。总不能你帮了我们,我们再去害你受罚。”灵溪郡主略一沉思,又叹道:“但你今天这份恩情也是真的,若不谢你,于道理上却是说不过去的。不如回头去我挑几样上好的首饰给姚姑娘送到慈心庵来吧。你也不要推辞了,好歹是我的一点谢意。”

姚燕语心想给东西的话不要白不要啊,与他们来说是个心安,与我来说算是诊金了。于是欠身应道:“如此,臣女就却之不恭了。”

☆、第三十章 踏月送行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灵溪郡主夫­妇­来不及返回城里便在大觉寺中留宿。

幸而大觉寺是皇室寺院,产业极大,屋宇房舍众多,灵溪郡主要住,院落屋子以及家私用具都是现成的,婆子丫头们一大堆,没多会儿的功夫就收拾妥当了。

丰少琛叫人给姚燕语也收拾一间屋子,姚燕语却起身跟灵溪郡主告罪:“郡主见谅,臣女晚上还要听师太讲经,是必须回去的。”

灵溪郡主也不强留,点头说道:“你虔心向佛,这很好。慈心庵离这里并不远,晚饭后我叫护卫送你去慈心庵。”

跟郡主一起吃晚饭可以说是一种受罪。姚燕语万般不想但郡主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好再推辞,只得答应。

出家人讲究过午不食,但灵溪郡主等人却受不了,空相大师叫人准备了素斋,炒青菜,拌豆腐,炒面筋,还有寺里的师傅们腌制的酱瓜,芥菜等,经由灵溪郡主贴身的嬷嬷们一整理,端上桌来倒也­精­致。

饭后,姚燕语稍微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从灵溪郡主的屋子里出来,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冯嬷嬷知道这一日姚燕语肯定累极,忙上前来扶住姚燕语的手臂,低声问:“姑娘,没事吧?”

翠微把披风抖开给姚燕语披上,低声咕哝道:“姑娘肯定累坏了。”

姚燕语此时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全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只得轻声叹道:“走吧。”

主仆几人出禅院,正要离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姚姑娘请留步。”

又是什么事?姚燕语皱着眉头忍了忍,转过身来是已经是和颜悦­色­。

“姚姑娘。”丰少琛匆匆上前来,笑道:“祖母命我送送姑娘。”

“老夫人客气了,不敢有劳公子,还请公子留步。”姚燕语忙欠了欠身。

“我送姑娘上车。”丰少琛微笑着抬了抬手:“姑娘,请。”

“公子,请。”姚燕语看了一眼丰少琛,月­色­朦胧,山寺清幽,有佳人在前,面如冠玉,­色­如春花,眉若墨画,目若秋波。­唇­角微勾,未语先含三分笑,身长玉立自成一段风流韵致,连额头上被马蜂蛰的那个红斑也只是给他这花容月貌平添了几分调皮,不见丝毫的狼狈。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叹道,这小哥儿长得可真养眼。

丰少琛和姚燕语并肩而行,姚燕语累的半死半活懒得说话。丰少琛却也沉默不语只陪着姚燕语一路走。翠微翠萍还有冯嬷嬷等人都跟在后面。

一行人缓缓步出大觉寺院门,大觉寺修建在山腰处,乃二百年前大云朝始祖皇帝命人堆砌山石,依山而建,门前虽然有一块空地,但却上不来马车。马车在一百零八阶下面的空地上众人,还得踩着石阶往下走。

姚燕语脚步一顿,侧身道:“公子请留步。”

丰少琛看着姚燕语的脸,目光飘渺,似是神游天外,半晌方忽然笑了:“走吧,我送姑娘上车。”

你丫一个半大小子玩儿什么深沉?!姚燕语默默地吐了个槽,只得继续走。

姚燕语白天爬山跑路,腿早就酸胀不已,几乎抽筋了,刚走平路的时候还好,这会儿一下山,每下一个台阶,她的膝盖和腿窝都说不出的酸软,需得紧紧咬着牙才能坚持。

偏生身边走着一个世家公子,她要顾忌仪表不能整个人挂在­奶­娘和丫头的身上让她们架着自己走。

走了十几个台阶,一直沉默的丰少琛忽然开口:“姚姑娘?”

“嗯……”姚燕语一个不留神,脚下一软整个人便失了平衡,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啊——!”

“姚姑娘!”丰少琛倒是激灵,一把拉住了姚燕语的胳膊把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姚燕语下意识的抓住了丰少琛腰间的衣裳,双腿发软,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丰少琛的身上。

“姑娘!”翠微也下意识的伸出手去,却发现自己晚了半拍。

“姑娘你怎么样?”冯嬷嬷赶紧的上前来抓住姚燕语的手臂想把自家姑娘从这位风公子的怀里拉出来。这青年男女在这山野林间月­色­之下,搂抱成这样……成何体统?

丰少琛却不松手,只是搂着姚燕语低声问:“姚姑娘,你没事吧?”

姚燕语已经回过神来,挣扎着从丰少琛的怀里出来,转身靠在冯嬷嬷身上,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丰公子,你忽然出声,可把我给吓死了。”

“对不起,我是想跟你说个事儿呢。”丰少琛忙躬身道歉,脸上却没什么歉意,只微笑着看姚燕语的脸­色­:“姚姑娘你想什么想的这般入神?”

“丰公子有什么话,就说吧。”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她刚刚什么也没想,只是累的快睡着了。

“我是想问你要在慈心庵住多久?”

“这个么……说不好。”姚燕语故意沉吟了一下,靠在冯嬷嬷的怀里继续往下走。

丰少琛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他以为姚燕语是在定候府做错了什么事或者说错了什么话才被她姐姐送到慈心庵来的,想着回去后找人打听打听,弄明白了也好让老太太替姚燕语说句话,让她早些回城去。

姚燕语不知道丰少琛的心思,见他不说话,自然也懒得多说。

一百多个台阶慢慢地走下来,终于看见马车了。姚燕语像是看见了亲人一样爬上了马车,掀开车窗帘子跟丰少琛道别:“公子请回。再见。”再也别见。

“姑娘多保重。”丰少琛朝着姚燕语拱拱手,看着护卫簇拥着马车消失在山林中才转身往回走。

“爷。”一个俊俏的大丫头从山阶上匆匆走来,至丰少琛跟前,微微福身。

丰少琛笑了笑,伸手抓住大丫头的手,温和的问:“青岫,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见爷出来这么久不回去,不放心。叫奴婢出来瞧瞧。”青岫往回缩手,却被丰少琛紧紧地握住,因而红了脸,低声问:“姚姑娘走了?”

“嗯,走了。”丰少琛侧脸看着月光下青岫俏生生的脸蛋儿,忽而想起了姚燕语那张小圆脸,一时笑意更深。

“老太太很喜欢姚姑娘。”青岫轻笑着说。

“嗯,我看出来了。”丰少琛点点头。

“只是可惜了。”青岫又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什么?”丰少琛放开青岫的手,借着清凉的月­色­踏上石阶。

青岫掩嘴轻笑:“可惜姚姑娘是庶出的。不然,老太太怕是要差官媒去提亲了。”

走在前面的丰少琛顿住脚步,转身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岫,忽然抬手在青岫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走了!再不回去,连母亲也要差人来寻了。”

☆、第三十一章 再作打算

姚燕语回到慈心庵后第一件事就是让人弄热水洗澡。

翠微也累坏了,姚燕语让她自去休息。翠萍给姚燕语身上浇水,冯嬷嬷为她洗那一头长发。温热的水里洒了茉莉­干­花,热气氤氲,清淡的香味在鼻息间萦绕,姚燕语泡在浴桶里一会儿就睡着了。

冯嬷嬷把姚燕语的长发洗­干­净后用手巾拧的半­干­,松松的绾了个发髻在头顶,用玉簪给她别发髻时,姚燕语的脑袋一歪,把冯嬷嬷吓了一跳:“姑娘,姑娘?怎么就睡着了!”

翠萍轻声叹道:“今天姑娘可真是累坏了。”

冯嬷嬷又叫了两声,无奈姚燕语只是靠在浴桶里睡,连哼都不哼一声。

“我去叫人进来帮忙把姑娘抬到床上去。”翠萍说着,出去叫人。冯嬷嬷忙拿了一条棉布床单来铺在床上,准备给姚燕语擦身子。

三个媳­妇­加上翠萍四个人把姚燕语从浴桶里捞出来放到床上去,擦­干­身子换上睡衣,移过枕头来给她枕上,又盖好了棉被。

“神天菩萨!阿弥陀佛!今儿姑娘真是受累了。”冯嬷嬷看着如此折腾依然熟睡的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从小到大长到十六岁都没睡的这么沉过。”

姚燕语这一觉睡得真是沉,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睁开眼睛看了看青­色­的帐幔,又闭上继续睡。

只是身上酸痛,小腹鼓胀,再也睡不着了。于是她瞧瞧起来披上衣服找到净桶解决了生理问题,回来钻进帐子里继续躺着。嗯,今天要睡一整天,谁给八百吊也别想让本姑娘起床。

中午时分翠微进来,悄悄地掀开帘子看见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呆,笑问:“姑娘醒了怎么不叫人?”

姚燕语轻轻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我没有力气喊人了啊。”

“早起奴婢进来看姑娘在睡,就吩咐她们不许进来惊动,是奴婢疏忽了。”

“没什么,我也是刚睡醒呢。”姚燕语被翠微扶着坐起来,翠微看她身上软软的,忙移了一只靠枕来垫在她身后。

“姑娘饿了吧?先喝口水,这就吃饭。”翠微递过一盏温热的白开水给姚燕语喝了,翠萍已经听见动静进来帮忙。

姚燕语刚穿好衣裳,头还没梳好,便有人进来回:“姑娘,宰相府派了人来,说是给姑娘送东西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叹道:“她们动作真是快啊。”

“姑娘,”翠萍正给姚燕语梳头,忙劝道:“宰相府的人不可慢待,姑娘还没梳洗好,不如让她们等一会儿吧?”

姚燕语摆摆手说道:“无妨,我不过是睡了个懒觉,请她们进来吧。”

来人是两个四十来岁的嬷嬷,身段有些发福,长得方正端庄,一身绫罗绸缎,尽显华贵,发髻梳的一丝不苟,满头珠翠。二人一起微微福身,齐声道:“奴才见过姚二姑娘,姑娘安好。”

姚燕语来不及梳成发髻的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松散的麻花辫,从肩膀上斜斜的拉到身前来,手指玩弄着鞭稍,轻笑道:“二位嬷嬷不必多礼,请坐吧。”

二人道谢后并不急着落座,而是侧身朝后面一招手。另有四个嬷嬷各自捧着一个一尺多长的紫檀­色­雕花木匣子进来,齐刷刷的站成一排。为首的一个嬷嬷微笑道:“这是我们郡主让奴才们给姑娘送来的,还请姑娘笑纳。”

姚燕语这才想起昨天灵溪郡主说要送几样首饰给自己的话,于是微笑着站起身来,朝着京城的方向福了福身:“臣女谢郡主赏赐了。”

冯嬷嬷一摆手,翠微翠萍还有两个婆子上前把那四盒子首饰收下。

姚燕语再次请两个嬷嬷坐,又吩咐奉茶。两个嬷嬷略坐下,喝了两口茶就起身告辞,说郡主还等着回话呢,不敢多耽搁。

灵溪郡主很是大方,四只盒子里面的首饰虽然不多,但每一件都是好东西。其中有一个赤金项圈上居然镶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色­泽莹润,十分难得。

姚燕语拿着那个项圈左右看了看,笑着问冯嬷嬷:“嬷嬷,你看这些值多少钱?”

“金子倒也罢了,这颗珠子怕是至少这个价。”冯嬷嬷说着,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三百两?”

“哎呦我的好姑娘!三百两银子哪里能买到这样的珠子?”冯嬷嬷忍不住笑着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报了个数:“三千两银子怕是也没地方买去,这应该是宫里赏下的,这样的珠子,寻常人家哪里敢用呢,姑娘好生收着吧。”

姚燕语听了这话未免失望:“这么说,这个还不能卖?”

“卖?”冯嬷嬷诧异的笑:“这东西极其难得,姑娘为何不自己留着?再说,姑娘又不缺钱花,哪里用得着卖首饰?这事儿若是让老爷太太知道了,肯定不高兴,姑娘快快别这样想。”

“可是,你不是说这京城城郊的庄子贵的要死,三五千两银子也买不到一座吗?”

翠微终于听明白了:“姑娘想卖了这些东西去买田庄?”

姚燕语看着冯嬷嬷和翠微两个人,反问:“不然呢?你们还想回定候府去?”

翠微立刻摇头:“奴婢是真的不想回定候府了。虽然大姑­奶­­奶­对姑娘很好,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处处都要小心着,还不如这庵堂里自在。”

“翠微!”冯嬷嬷低声喝了一声,转身出去拉开房门看了看外边,又关上房门回来,“这种话也能胡说?!”

翠微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姚燕语轻笑:“嬷嬷你又何必说她?她又没说错,我也是一万个不想回去那里了。”

“大姑­奶­­奶­不是说,要把咱们家在京城的房子收拾出来让姑娘搬过去住么?”

“这话你也信?”姚燕语轻笑,“她还说那房子已经被下人给私自租赁出去了呢,要先收回来,再修葺一番,装饰好了再让我半。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到了明年?”

“可,就算姑娘买了田庄,大姑­奶­­奶­也未必就同意姑娘去住啊。”冯嬷嬷为难的皱眉。

姚燕语轻笑:“我自有办法不回去,但必须先把安身之处收拾好才行。”

“这眼看着天就冷了,庄子里屋舍简陋,又没有地暖,姑娘住着多受罪?”冯嬷嬷还是不放心。

“所以要尽快买啊,赶在天冷之前把屋子收拾出来,没有地暖也不怕,可以想别的办法嘛!”

冯嬷嬷微微叹了口气,点头说道:“姑娘拿定了主意,那老奴就去想办法。”

☆、第三十二章 各有各心

既然主子想要买田庄,作为奴才的冯嬷嬷自然没有二话,立刻张罗人去打听。

冯嬷嬷的男人冯友存是个挺靠谱的人,来京城不到三个月,冯友存已经替姚燕语把四个铺子的生意理顺了一遍,并趁机认识了不少三教九流。

之前姚燕语说想买田庄,冯嬷嬷没当回事儿,所以冯友存也不曾上心,只随便打听了几句,知道京郊的田庄大部分都是皇室的土地,王爷们要修建花园别墅,皇上也扩修避暑山庄,这里的田庄可谓是寸土寸金。

所以冯友存跟自家女人说最好别凑这份热闹,有那个钱还不如在京城里面买一处宅院住,岂不比庄子上舒服?但如今主子说了一定要买,冯友存便把话撒出去,说不管花多少银子,一定要买个小庄子。

姚燕语休息了一天后,依然每天带着翠微去后山采草药,说是要配一剂丸药有大用处,冯嬷嬷只得依着她。

姚凤歌派来服侍姚燕语的两个嬷嬷可不是摆设。灵溪郡主在大觉寺见姚燕语,宰相府的丰老夫人送东西给姚燕语这些事情在第二天就传进了姚凤歌的耳朵里。

从上房伺候陆夫人用了午饭回来,姚凤歌把小丫头们都指使出去,跟李嬷嬷说道:“你说,灵溪郡主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见燕语?还送了那么多东西给她?”

李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奴才听说丰老夫人去大觉寺上香是因为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是不是……她们想要请二姑娘去给皇后娘娘看病?”

“胡说。”姚凤歌低声说道:“连我都不知道她懂医术的事儿,宰相府和灵溪郡主怎么会知道?”

“许是二姑娘去了慈心庵后不小心漏了消息,被庵堂里的哪个师太知道了?”

“这种可能­性­极小。二妹妹这个人瞧着木讷,我觉得是个万分谨慎的人。”姚凤歌把玩着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轻声哼道:“她在家研修医术,家人竟毫不察觉。你说这得是怀着一份什么样的心思?”

“主子说的极是。”李嬷嬷忙应道。

“还有。”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应该烧高香,万分庆幸她对三爷无心,也无心跟我争什么。否则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因为姚燕语给姚凤歌治好了病,李嬷嬷对姚燕语的印象极好,没有二姑娘,自己后半辈子可算是完了。于是纳闷的问:“主子此话怎讲?”

姚凤歌冷笑:“一个医术­精­深的人想要害谁,怕是神仙也查不出来吧?”

李嬷嬷一怔之后,无奈的笑道:“主子,可是二姑娘她没有害人之心啊。”

“所以啊!”姚凤歌叹了口气,“所以我说我应该烧高香,感谢佛祖,感谢菩萨,我这个高深莫测的庶妹没有害我之心呐!”

李嬷嬷生怕自家主子一狠心把姚二姑娘给怎么样了,忙劝:“主子,二姑娘虽然懂医术,但她在京城也只能靠着您过活,她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害您呢。就算灵溪郡主和宰相府高看她一眼,也不过是看在定候府和总督府的面上,说白了,还是瞧着主子您的面子。”

姚凤歌轻轻地点头:“嗯,你这话说的很是。”

“那,咱们家的那座旧房子还收拾吗?二姑娘从慈心庵回来,不如直接搬到那边去,省的又来回折腾一趟。”

姚凤歌皱眉:“你真是老糊涂了!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一个人去住?叫人传出去不说她­性­子孤僻,倒像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容不下她!她小孩子家胡闹,你也跟着起哄。她回来自然还是住这府中,难道这个家里还还容不下她一个小姑娘?”

“主子说的是。”李嬷嬷原本觉得自己答应了姚燕语的事情没办到,心里总有些愧疚,想趁此机会劝说姚凤歌让姚燕语住在外边,如今看来又不能了。

“只是我这院子她住着着实不方便,回头我跟太太说一声,把花园子里的秋云斋收拾出来给她住吧。”

“是。那奴才提前叫人去把那里打扫裱糊一下?”

“嗯。天气凉了,京都的冬天比南边冷多了,你叫人把那边的屋子多糊两层棉纸。”

“奴才记下了。奴才告退。”李嬷嬷答应着欠了欠身,下去了。

城郊十里之外,大云校场。

卫章一身戎装,披鸦青­色­披风,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同两个青年公子一起疾驰而来,三人先后跳下马,把随手把缰绳一丢,便有兵勇上前来接住。

“显钧,你又故意放水。”同样一身戎装,身披天青­色­祥云纹锦缎披风的诚王世子云琨回身笑看着卫章。

卫章一手握着马鞭,拱了拱手:“属下不敢。”

“还说不敢,回回都这样。”云琨又朝着披宝蓝­色­锦缎披风同样一身戎装的韩熵戈,“肃之,你说呢?”

韩熵戈笑着朝卫章点了点头:“以后你再故意让着我们,就跟你翻脸了啊。”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真的没有。二位世子骑术­精­进,是卫章最近忙于庶务,十几日没摸马鞭,竟把骑术给荒废了。”

云琨笑着把手里的马鞭交给身旁的随从,然后接过随从递过来的水囊,仰头喝了两口水,才问:“还说呢,前几天找你都找不到,忙什么啊你?”

韩熵戈也喝过了水,笑道:“他忙家务事呢。说起来也够糟心的。”说着,转头问卫章:“你那个混账堂叔怎么样了?”

“他忙着四下活动奔走,喊冤呢。”卫章淡笑着抬了抬手,示意旁边递水的随从不用。

云琨立刻冷了脸:“你这事儿办的婆妈,依我说,直接跟京兆尹打声招呼,把这混账东西送进大牢,把你那些家产都拿回来就完了,你非得这么费劲。”

“世子爷说的没错,打仗的时候谁也没你狠,怎么处理起家事来这么拖拖拉拉的?”韩熵戈也笑着劝:“这几年你战功无数,也不缺那仨瓜俩枣儿的,赶紧的把府邸收拾出来,咱们好去给你恭贺乔迁,啊?”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很快,再有十几天差不多就可以了,到时候两位世子爷都得赏脸。”

云琨立刻笑起来:“一定一定!你还缺什么尽管说,我回头叫人给你送去。咱们兄弟无须客气。”

卫章笑道:“如此,属下就多谢世子爷了。”

“说了不用客气,你还这么多废话。”云琨抬手拿过马鞭,指了指那边的高台,“走,过去咱们过两招。”

卫章抬眼看了看高台,展演一笑:“好。”

☆、第三十三章 卫家田庄

京城内,简讼巷子里,某院子里。

一个身着粗布衣衫,趿拉着布鞋的留着山羊胡子的老男人坐在藤椅上,嘴里叼着一只烟斗,觑着眼睛看着一身青灰­色­府锻长衫的冯友存,半晌才问:“就是你想要买我卫家城南的那片庄子?”

冯友存微微一笑,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卫二爷说的没错。”

在来这里之前冯友存已经把此人的底细摸了一遍,此人姓卫,排行老二,‘卫二斗’并不是他的本名,而是人们送给他的绰号,此人颇有心计,爱占便宜,又颇豁的出去,不要脸面,曾经因为二斗米把自己的家里的一个亲戚给告上了衙门,最后把人给逼出了京城,所以大家都背地里叫他卫二斗。

旁边的保人是卫二斗的侄子名叫卫顺的,忙Сhā嘴笑道:“二伯,这位冯大爷是南边来的,给的价钱最好。”

卫二斗哼的一声笑了:“这不单单是价钱的事儿啊!”

“我知道,我知道。”卫顺说着,凑到卫二斗的耳边,悄声说道:“这位冯大爷是朝廷二品大员家里的管事,听说跟定候府沾亲。”

“哦?”卫二斗三角眼一亮,山羊胡子抖了抖,“怪不得呢。这年头能在咱们云都买房子买地的人,那都不是一般人家。”

“说的是,说的是。一般人也得买得起呀。”卫顺又笑着回头跟冯友存说:“我二伯家的这片庄园可是祖上留下来的,依山傍水,有一百六十多间房舍,三百亩地,还有一大片果园。都是好土好地好房舍,山里还有温泉可以引到庄子里去……”

这些话冯友存听了*遍了,早就能背过了,但他还是不着急,微笑着一边听一边点头。

其实按照冯友存的意思是不想买这个庄子的,因为卫二斗出的价钱太高,他曾经亲自去看过,那小庄子的位置是不错,但屋舍破旧,田地也荒芜了半数,里面的佃户也走的差不多了。

若是真的买下来,还得花一笔银子修整。但是主子催的着急,这京郊的庄子又太抢手,没办法,贵点也只能贵点了。

“哎呦,那个庄子我是真舍不得卖啊!”卫二斗很遗憾的捋着胡子,叹息。

冯友存心里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君子不夺人所爱,如果卫二爷舍不得,那在下就告辞了。”

“哎!哎!”卫顺忙做和事老,“冯爷,冯爷!别着急别着急!咱们有话好商量嘛!”

冯友存笑道:“我诚意十足,都跑到卫二爷的家里来了,卫二爷还说这话,分明是不想卖嘛。既然这样,我还是再去看看刘家的那片庄子好了。”

“哎呦,刘家的那片庄子在城北!那是什么地界儿啊?”卫顺拍着冯友存的手劝道:“人家说,住山的东面不住山的西面儿,对吧,他那庄子正好在山的西面,每天都看不见日出,这风水不好!”

“我是看中了卫二爷的那个庄子了,可卫二爷舍不得,我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没,没有!说什么强买强卖的话!我二伯不是那个意思!”卫顺赶紧的回头问卫二斗,“对吧,二伯?”

卫二斗忙笑:“是是!这庄子嘛,是要卖的。只是这价钱。”

冯友存心里骂了着卫二斗贪得无厌恬不知耻,嘴上跟他打哈哈,说价钱都说好了,主子也发了话,再不能添了,云云。

最后谈来谈去,冯友存又在原价上加了二十两银子才算把事情办了下来。签字画押的时候冯友存在心里忍不住骂这个卫二斗真他妈的难缠。

签字画押后,冯友存又拉着卫二斗拿着田庄的地契去户部办了相关手续,卫二斗又赖掉了交给户部衙门的五两银子的费用,冯友存又在心里把卫二斗的祖宗八辈儿给拉出来招呼了一遍。

当晚,冯友存拿着加盖了户部大印的地契骑快马直奔慈心庵跟姚燕语交差。

与此同时,暂住在镇国公世子别院的卫章也得到了卫二斗把他当年瞒天过海侵吞卫章家产中的最后一个庄子卖掉的消息。

奉命私下清查定远将军服田产去向的人是定远将军服老管家之子,名叫长矛,十三岁时就跟着卫章进了军营,当初算是心腹小厮,现在回京,卫章让他代管将军府里的一切杂事,等将军府修缮完毕搬进去后,他就是将军府的大管家。

卫章听长矛把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忽然笑了:“你说,买那座庄子的是定候府的亲戚,可弄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亲戚?”

“说是南边来的。”长矛躬了躬身,“奴才已经叫人去查了。如果奴才猜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定候府三少夫人的娘家人。定候府的这几门姻亲中,除了二老爷一家在南边之外,也只有两江总督姚大人家了。”

“嗯!”卫章点点头,苏家二房不可能在城郊买庄子,纵然买也不会找上卫二斗这样的无赖。这人定然是两江总督府的人。

“将军,这庄子就这么卖出去了?”长矛有些不甘心。这可是定远将军府当初最好的一处庄子,虽然不大,但位置极好,这几年虽然荒废了,但只需用心休整,依然不失为一处休养生息的好去处。

卫章轻笑:“户部的大印都盖上了,还能怎样?”

“这……”长矛有些急了,若不是主子提前叮嘱按兵不动,他能让这笔买卖做成?早就给那老混蛋搅黄了。

“卖了也无妨,让他把卖庄子的银子吐出来就好了。”

长矛着急的喊道:“将军!咱们家还不缺那几两银子!那庄子……那庄子是很难得的,想在买回来怕是不容易了。”

“我常年领兵在外,一个将军府还不够住的?还用得着学那些文人附庸风雅,弄什么别墅?”卫章的手指撵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微微的笑着,一副心思完全不在庄子上。

长矛无奈的叹了口气,拱了拱手:“将军若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退了。”

卫章摆了摆手,看着长矛出去后才把指尖的东西露出来,借着灯光细细的看——

这是一只耳坠,赤金耳环,极­精­致的细链,穿着一颗碧绿的冰种翡翠水滴。

灯光下,冰种翡翠泛着华美的光泽,映在卫章幽深的眸子里,宛如启明星一样晶亮,永恒。

☆、第三十四章 偶染恶疾

慈心庵,小偏院,姚燕语的卧室里。姚燕语已经沐浴过,穿着月白­色­茧绸睡衣靠在床上,手里握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冯嬷嬷悄悄地进来走到床边,弯下腰凑近姚燕语的耳边,把手里的一纸文契递过去:“姑娘,看。”

“地契?”姚燕语看着这张泛着墨香的文契,上面有买方卖方的签字画押,还有户部鲜红的大印,一时喜出望外:“买到了?”

冯嬷嬷悄声说道:“花了四千六白二十两银子。据说这个叫卫二斗的人是个败家子,祖上留下来大片的田产都卖光了,这是最后一座。原是一直舍不得卖的,许是有什么急事要用银子,就急匆匆的卖了。这价格贵是贵了点,但位置极好,我们家老头子说了,那屋舍修建的也很讲究,虽然破旧了,但格局很好,是大户人家的风范。”

“嗯,那就叫老冯找工匠去修吧!”姚燕语很高兴,从今天起她就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不管怎么样,也算是有个安身之所了。

冯嬷嬷笑这应道:“是,奴才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幸好国孝还在,王公侯伯各府都不兴建土木,工匠们好找。”

“那最快得多少天?”姚燕语很想快些搬走。这慈心庵虽然也清净,但到底还是寄住,不如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在。

“那一百六十多处房舍呢,认真修葺起来,至少也得半年的光景。”

“我等不了那么久。你告诉老冯,先捡着最好收拾的一处修葺,够咱们几个人住的就好,剩下的等我们住进去了再说也不迟。”姚燕语说完,又想起了关键的事情,转身从枕边拿了一叠纸递给冯嬷嬷:“这个是我画的取暖的炉子,是靠墙修的,有烟道,在这里生火,烟道用铜柱,可以散热,这样满屋子都暖和。这些尺寸材料什么的都标注在上面,你让老冯拿给工匠们看。”

图纸上是欧式的壁炉,只是装饰纹样被姚燕语改过,选用了大云朝人们喜欢的古典花纹

冯嬷嬷细细的看过后笑道:“姑娘这图画的真仔细,奴才一看也懂了,那些工匠肯定也懂。”

“其实说白了跟北边的火炕地热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那地热是一盖房子就修好的,咱不能把那房子拆了重新改。”

“姑娘说的是。”

……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在清亮的晨曦中醒来,睁开眼睛后立刻笑了。

从定候府出来已经五天了,还有七天姚凤歌就该派人来接自己回去了。而田庄买下来了,自己的计划也该开始了。

这天,姚燕语没有悄悄地出门,而是把这几天她跟翠微出去采的草药都拿了出来,按照一定的量一一配好,叫翠微拿去洗­干­净,去煎上。

翠微纳闷的问:“姑娘,好好地煎什么药啊?这药味一散出去,庵堂里的师傅们会问的。”

“就说我脾胃不好,吃两剂调理的药。找个大砂锅,一次­性­把这药都煎出来。”

“噢。”翠微知道自家主子肯定又出鬼点子了,但她一向唯姚燕语之命是从,所以也不多问,只按照吩咐去做事。

翠微用一直大号的砂锅熬出了半锅浓浓的汤汁,直接用砂锅端进来给姚燕语看。

姚燕语用汤勺取了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咧嘴摇头:“太难喝了。”

“姑娘要喝这个?”翠微吓傻了。

“不,你用细绢把这汤药细细的过滤两遍,凉至温热后加蜂蜜和地瓜粉弄成龙眼大的丸药。”

“是。”翠微一句话也没多问,答应着端着砂锅出去。

翠微和翠萍两个忙活了一个晚上,把那半砂锅药汤做成了八十多粒药丸子,第二天一早拿给姚燕语看时,姚燕语顺手拿了一个掐了一点放在嘴里,嗯,药香混合着蜂蜜和地瓜的味道,还挺好吃的。于是她­干­脆把一丸放到嘴里,嚼着咽了下去。

“姑娘?”翠微皱着眉头劝:“药可不是乱吃的。”

姚燕语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我要遍尝百草,做一个合格的医生。”

翠萍一边服侍姚燕语穿衣一边劝道:“遍尝百草?这不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吗?这可使不得!”

“没关系,难道我还能把自己给吃出毛病来啊?这个药就是调理肠胃的。”姚燕语没有多说什么,穿好衣服梳洗完毕,便去院子里活动。

来到慈心庵后唯一的好处就是她每天早晨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在禅院里走个百十圈不用担心被定候府的人说是神经病。

那药丸每日三粒,早中晚按时服下。

初时没有什么异样,翠微和翠萍就真的当是调理肠胃的丸药,便放了心,没再多说什么。

但到了第五日,姚燕语的手臂上开始出现了几颗红疹,不疼不痒,就是看着挺不舒服。

翠微第一个看见的,雪白的腕子上红艳艳的疙瘩,很是现言。翠微当时就吓了一跳,忙把姚燕语的袖子撸起来看,发现两只手臂上都有,于是一叠声的叫冯嬷嬷。

冯嬷嬷闻声赶来,看过姚燕语身上的红疹,吓得哭了起来:“我的老天爷!别是天花吧!这可怎么办呢!”

这话一说,连翠微和翠萍都跟着哭了。翠微一边哭一边埋怨冯嬷嬷:“嬷嬷你别乱说!不过是红疹子罢了,怎么可能是天花?”

天花在完全没有免疫疫苗的大云朝就等于要命的恶疾,患了天花的人十有*都挺不过去。勉强活下来的人少之又少。

这边三个近身服侍的人一哭,外边粗使的丫头婆子都吓坏了,纷纷挤到门口来瞧。姚凤歌使唤来的两个婆子听见消息拨开众人进屋来,一眼瞧见姚燕语胳膊上的红疹,也吓得说不出话来。

“哎呦我的娘哎!这可怎么是好!”其中一个婆子急的跺脚,却不敢上前。

另一个婆子忙道:“快叫人回城,回了三少­奶­­奶­再去去请太医!”

“是了是了!请太医!”那婆子慌张转身吩咐人:“还不赶紧的叫人回城去!”

有负责传话的人立刻领命而去,剩下来的也都慌作一团。

冯嬷嬷拿着帕子抹着眼泪:“姑娘先去床上躺着,老奴去求求主持师太,看她有没有好法子。”

姚燕语却一点也不着急,反而劝冯嬷嬷和众人:“你们都散了吧,富贵有命,生死在天。着急也没用的。”

翠微一个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冯嬷嬷急的跳脚:“都什么时候了,别只知道哭!”

可是这些完全不知道怎么办的小丫头们除了哭,也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三十五章 姐妹之情

姚燕语得了天花的消息飞快的传到了姚凤歌的耳边,当时姚凤歌正拿着银簪子挑着香炉里的香灰,听见这话手一哆嗦,挑起一块带着火星的香饼来落在了手上,雪白的手指被烫了个泡。

“主子当心。”李嬷嬷忙一叠声的叫人去拿药膏。

“无事。”姚凤歌把李嬷嬷推开,皱着眉头问来回话的人:“你确定是天花吗?”

“奴才也没瞧见,是听二姑娘身边的几个人说的,冯嬷嬷和翠微她们都急的哭了。”

“糊涂!”姚凤歌瞪眼骂人:“她们懂什么?她们若是知道这些还要太医院做什么?!”

李嬷嬷忙劝:“主子别着急,先就打发人去请了太医赶去慈心庵给二姑娘诊脉吧?”

姚凤歌立刻吩咐:“叫李忠去。”

李忠是李嬷嬷的儿子,姚凤歌的­奶­兄,是最靠得住的下人。

“是。”门口的人听了忙去找李忠。

姚凤歌只觉得心神不宁,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后,问李嬷嬷:“燕语自己就懂医术,她连我的病都能治好,说不定这天花她也能治。”

“主子别着急,说不定根本不是天花。那庵堂在山林里,说不定是什么小虫子咬的也未可知。”

“但愿如此。”姚凤歌双手合十对着外边拜了拜,叹道:“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也难跟家里人交代。”

李嬷嬷犹豫着问:“主子若是不放心的话,待会儿奴才跟太医一起去慈心庵瞧瞧二姑娘吧?”

“也好。”姚凤歌立刻答应,“你见了燕语就说我的话,我会找太医院里最好的大夫,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她的病的。让她不要害怕。”

“是,主子放心,奴才记下了。”李嬷嬷忙答应着,“奴才去准备一些东西,待会儿好跟太医一起走。”

“你去吧。”姚凤歌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多带些银子过去。”

让姚燕语回来养病的话姚凤歌在肚子里滚了三四遍,始终没有说出来。

看着李嬷嬷下去后,姚凤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姚燕语是自己的妹妹,虽然隔了一层肚皮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她毕竟是同父所生,而且这个妹妹还刚刚救了自己一命。

但是,天花啊!会传染的!

别人得了天花都是挪出城去养病,她又怎么能让姚燕语回来呢?况且这里是定候府不是两江总督府。这府里当家作主的是太太,还有大长公主。若是让她们知道了,怕是绝不会让燕语进门的吧?

姚凤歌在屋子里坐卧不安,唉声叹气。一会儿担心姚燕语真的得了天花,挺不过这一关的话,自己又该怎么办?她还想让姚燕语忙自己调理身体,早日有孕呢!

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姚燕语,不应该让她去慈心庵住着,应该早些给她收拾出一个独立的院落来住,她不出去,或许就不会染上这样的病了。

一会儿又担心她若是得的不是天花,等以后病好了会不会怪自己罔顾姐妹之情?

姚凤歌在这种乱纷纷的煎熬中挨到了晚上,苏玉祥从外边回来一见姚凤歌的脸­色­就顿感不妙,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二妹……”姚凤歌满肚子的情绪终于找到发泄口,拉着苏玉祥红了眼圈儿,“二妹她……”

“二妹?怎么了?!”苏玉祥紧张的看着姚凤歌,“她不是去慈心庵了吗?能有什么事?”

姚凤歌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了下来:“她……可能患了天花。”

她好像并没有多么悲伤,但她的确是害怕。从阎王爷跟前走了一遭又回来,她现在是谈病­色­变。

“别担心。”苏玉祥拍着姚凤歌的后背,低声劝着:“要不要我去看看?”

“别!”天花是会被传染的!姚凤歌想都没想立刻拒绝。速度之快让她自己都觉得诧异。

“怎么了?”苏玉祥还以为妻子会对自己的提议感激呢,没想她拒绝的这么快。

“我已经叫李嬷嬷和她儿子带着太医去了。”姚凤歌慢慢地缓了过来,反正已经拒绝了,“而且,天­色­这么晚了,我不放心你出城。”

苏玉祥低头看着姚凤歌惶恐不安的眼神,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她的心理,于是淡然一笑,说道:“你别担心,蘅儿小时候就得过天花,那时恰逢二叔要去海宁赴任,大长公主便把她留下了。你看这不也挺过来了。天花也不算是不治之症,二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姚凤歌听了这话,稍微心安了一点,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喃喃的说道:“爷说的是。”

而此时,慈心庵,姚燕语的小禅院内。李忠带来的太医脸上遮着面纱给姚燕语诊脉,然后看了她手臂上的红疹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起身出去了。

李嬷嬷忙跟过去,低声问:“大人,我们家二姑娘怎么样?”

太医捻着胡子犹犹豫豫的说道:“好像并不是天花。”

“阿弥陀佛!”李嬷嬷念了一声佛,不是天花就好!不是天花就说明还有救啊!

“但我却说不上来她这是什么病症。”

李嬷嬷心里的那点欣喜又被这句话给彻底的浇灭:“什么?您都不知道这是什么病症?那该怎么办?”

太医一直很犹豫,仿佛药方也不敢开的样子,说道:“我只能先开一点清热解毒的汤药吃三日看看情况再说。”

“那,那这病到底要不要紧?”李嬷嬷追着问。

“这个还不好说。先吃三日的药再看脉象。哦,对了,你回去转告三公子,北城白家药店的白老爷子对各种皮肤病症­精­通,倒不如请他来看一看?”

“噢。”李嬷嬷心里暗暗的琢磨这是什么情况呢,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难道这病比天花还严重?

因为天­色­太晚了,李嬷嬷便在庵堂里住了下来。

李忠和太医都是男人,住下来不方便,就去了大觉寺。

当晚,李嬷嬷拉了冯嬷嬷去一旁,悄悄地拿出一叠银票塞给冯嬷嬷:“这是三­奶­­奶­让我拿来给你的,大姑­奶­­奶­听说二姑娘病了,一着急就把香炉里的炭火弄到手上了,烫了个水泡。她想自己来又来不了,让我嘱咐你,不管想什么办法都要给二姑娘治病,花多少银子都不怕。这些你先拿着,这里虽然是庵堂,也是需要上下打点的。”

冯嬷嬷接了银票,叹道:“哎!你说这事儿闹的,真是屋漏偏逢­阴­雨天,大姑­奶­­奶­的手无碍吧?”

☆、第三十六章 患难真情

“大姑娘的灾难都过去了!说白了,这还是二姑娘的功劳。”李嬷嬷叹了口气,握住了冯嬷嬷的手,脸上带着万般为难,“但愿二姑娘吉人天相,也能闯过这一关去。”

“哎!真是想不到……这可真是祸从天降。”冯嬷嬷想到姚燕语身上的那些红疹,眼泪又掉了下来。

李嬷嬷又握着冯嬷嬷的手耐心的劝说。这两个女人都是两江总督府出来的下人,而且两个人一个是大姑娘的­奶­娘一个是二姑娘的­奶­娘。虽然两个姑娘嫡庶有别,顺带着他们两个在总督府的地位有高有低。但到了此时此刻,到了这云都城郊的慈心庵里,却成了最知己的一对姐妹。

眼看着夜­色­深了,外边静悄悄的,连值夜的丫头婆子们也都靠在纜­乳­芟麓蝽锒。冯嬷嬷到底睡不着,看了一眼睡在旁边的李嬷嬷,悄悄地起身披上衣服去姚燕语的房里查看。

姚燕语此时已经睡着,床边的翠萍也裹着一件披风坐趴在床上打盹儿,冯嬷嬷进来悄悄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翠萍惊醒,待要喊人,便被冯嬷嬷捂住了嘴巴,悄声说道:“你困的这样,先去睡吧。我守着。”

翠萍打了个哈欠,摇头:“嬷嬷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姑娘这儿我守着,你放心。”

“你去吧,我躺着也睡不着。”

“那我去外边躺一会儿,嬷嬷累了叫我。”

“去吧。”

冯嬷嬷看着翠萍出去后,在之前她坐的脚踏上坐下来,刚一抬头便听见姚燕语翻身,于是忙掀开帐子,却见姚燕语已经醒了,忙问:“姑娘可是要喝水?”

“嬷嬷。”姚燕语自己坐了起来,“翠萍呢?”

“我叫她去睡了。”冯嬷嬷倒了半盏温水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接过来却不喝,只拍了拍床边示意冯嬷嬷坐下。

冯嬷嬷看姚燕语有话要说的样子,只得坐下来劝道:“姑娘这病并不是天花,应该无碍的,别想多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低声说道:“自然不是天花。”

“什么?!”冯嬷嬷惊讶的看着姚燕语,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姑娘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回事儿?”

“是啊。”姚燕语低声笑道:“嬷嬷放心,不这样,咱们怎么能去庄子上过自在日子呢?”

“……”冯嬷嬷顿悟,但又不免叹气:“姑娘!你这也……你怎么能……”冯嬷嬷想来想去,总是无法多说什么,只得低声叹道:“这可吓死奴才了!”

姚燕语又跟冯嬷嬷细细的说了自己的打算,冯嬷嬷一颗悬着的心裁放下了不少,但终究是不放心,悄声说道:“今儿那个太医说让请北城白家药店的老东家来给姑娘诊脉呢,听说这位老爷子对天花很有见地,万一他诊断出病因来……”

“嬷嬷放心,我这个并不是天花,只是排毒的药物所致,现在身上的这些红疹也不过是体内的湿热之气通过皮肤排出来的一种症状,他是定然瞧不出来。再说,这里是庵堂,怎么可能是寻常男人能进来的呢?”

冯嬷嬷点头叹道:“总之这也太险了。”

姚燕语轻声叹道:“为了以后的日子,不这样是不成了。难道嬷嬷想看着我有朝一日不明不白的留在定候府做个贵妾?”

一听这话,冯嬷嬷的心里立刻升起一股豪情来,她从小照顾大的姑娘这么好,虽然是庶出,也绝不是给人做妾的命:“姑娘说的是!老奴明白该怎么做了。天­色­不早了,姑娘睡吧。”

服侍姚燕语睡下后,冯嬷嬷取了姚燕语配置的丸药来,兑着水一次吃了三粒。

第二日一早,冯嬷嬷很悲哀的告诉李嬷嬷,自己也染上了这种恶疾,并掀开衣袖给李嬷嬷看,把李嬷嬷给吓得说不出话来。

事不宜迟,李嬷嬷早饭也来不及用便带着儿子李忠赶回城里给姚凤歌回话。

姚凤歌听了李嬷嬷的话只觉得心惊­肉­跳:“真的这么严重?连冯嬷嬷也染上了?!”

李嬷嬷忙道:“奴才亲眼所见,冯嬷嬷昨日还好好地,今天早晨那手腕上就起了红疹。”说完,李嬷嬷又往后退了两步,担忧的说道:“奴才也该出去住几日,这万一……”

“好,好!”姚凤歌赶紧的点头,“你就家去吧,让你儿子也留在家里,过了这几日无事再说,若有事,立刻去北城找白老先生来诊脉!”

如此一闹,不过一日的光景,定候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三少­奶­­奶­的妹子患了天花。

九月里是陆夫人的寿辰,因为国孝在,寿宴是不能办了。但各房的礼物总不能少。苏玉蘅这日恰好这日正在陆夫人处看她的父母叫人送进京城来给大长公主和陆夫人的各­色­礼物,陆夫人房里的大丫头秋蕙进来,在陆夫人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

陆夫人惊讶的反问:“不可能吧?”

秋蕙低声说道:“三少­奶­­奶­房里的李嬷嬷去了一趟慈心庵,回来都不敢在三少­奶­­奶­跟前当差了,说是怕自己也染上天花,要出去避一避呢。”

“天花?”苏玉蘅奇怪的问:“谁染上了天花?”

陆夫人微微叹了口气,说道:“是你三嫂子的那个妹子,姚二姑娘。哎!阿弥陀佛!那么好的一个姑娘……但愿她能得佛祖的庇佑,闯过这一关。”

“我去看看她!”苏玉蘅说着起身就往外走。

连嬷嬷忙劝:“三姑娘且慢!”

陆夫人微微皱眉,叹道:“你自然是一片好心,可这天花是会传染的!你不怕?”

苏玉蘅嫣然一笑,说道:“太太忘了?我已经出过痘了,不碍的。这个时候姚姐姐一个人在慈心庵该多难受啊?我过去看看她就回来。”

“你这孩子倒是个重情义的!”陆夫人微微皱眉,叹了口气,“此事非同小可,若是大长公主知道了可不是玩的。”

“太太放心,我不让身边的人进姚姐姐的屋子,我也不进去,就隔着窗子跟她说几句话也好。”苏玉蘅走回来挽着陆夫人的手臂,又道:“我得先去北城百家药铺,抓几副预防天花的草药给那些婆子丫头们吃,也好让她们防一防。”

“这些事情你三嫂子自然会叫人去办的,你也不必­操­心。”

“我总比那些下人说的明白。太太放心,我先去回大长公主,再去慈心庵。”苏玉蘅说完给陆夫人福了福身,便出去了。

陆夫人摇摇头,叹道:“三丫头对姚二姑娘倒是真心诚意的,她自己的亲姐姐也没见多着急呢,她就急急的跑了去。”

☆、第三十七章 城门拦人

苏玉蘅从定候府出来并没去大长公主府而是急匆匆的去了北城的白家药铺。

她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银子,给她赶车的车夫和形影不离的两个大丫头两个嬷嬷也都不知道她们家姑娘是要做什么,等到苏玉蘅急急火火的进了药铺要找白老先生的时候才想起银子的事情来,于是转头看着贴身丫头翠云。

翠云无奈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姑娘早说来这里,奴婢直接叫人来请不就是了?”

苏玉蘅情急之下又万般无奈,抬手把手腕上的一支金镯子撸下来递过去:“拿这个当诊金,快请你们白老先生来,我有要紧的病人。”

药铺的伙计虽然不认识苏玉蘅,但看这姑娘的架势肯定来头不小,于是忙欠身赔笑:“姑娘请稍等,小的这就叫人去东家府里找我们白老爷子。”

“怎么还要去府里?!”苏玉蘅急了,这眼看着天­色­已经不早,再来来回回的折腾下来天黑之间还能到慈心庵吗?!

小伙计忙解释:“姑娘有所不知,我们老东家这阵子身上不好,没来药铺坐堂。姑娘若是等不及,就先跟我们陆先生说说?”

“陆先生?”苏玉蘅转身看那位已经徐徐起身走过来的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叹道:“好吧,快收拾一下跟我走!我的病人在城外。”

“噢,好,好,姑娘请稍等。”这位陆先生点了点头,回头叫医童拿了自己出诊的箱子急匆匆的出门。

苏玉蘅出门上了马车,上车前又不放心的看了一眼陆先生,叮嘱:“你跟着我的马车走。”

那位陆先生答应一声则牵过一匹枣红马来骑上,拎了小童递过的箱子,催马跟上了苏玉蘅的马车。

定候府里,苏玉蘅前脚走,陆夫人后脚叫人去了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听说孙女跑去慈心庵看姚燕语了,立刻叫人去追,又拍着桌子骂人:“混账东西!怎么不早来回我?!她一个小姑娘家,这个时候跑去城外,又没有人跟着,叫我怎么放心?!若是出了事,看我饶得了你们哪一个!”

骂了一通又问:“老大老二老三他们谁在家里?去告诉一声,说我的话,让他们带人立刻去给我把蘅儿追回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都等明天再说!”

底下伺候的人慌慌张张的去传话,恰好跟进来给大长公主请安的苏玉平撞了个满怀,苏玉平一把拉住人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去?!”

下人战战兢兢的把话回明白,苏玉平匆匆进门,先把大长公主抚慰了一番,又立刻点了一队亲兵,亲自带着去追苏玉蘅。

陆夫人使唤来的人不敢分辨,只得乖乖的站在那里给大长公主骂够了,又看着世子爷带人走了才默默地退回去跟陆夫人回话。

陆夫人听了下人的回话自然脸­色­难看,连嬷嬷在一旁瞧着忙挥手让下人退下,方低声劝解:“太太不要生气,大长公主也只是担心三姑娘,并不是有心指责太太。”

陆夫人冷笑道:“本来只是个庶出的女儿家,规规矩矩养在闺阁里不好?偏生教养出来个公主的脾­性­。她这个样子,将来怎么样?”

连嬷嬷忙递过一杯茶水来,接着劝:“太太别生气了,三姑娘怎么样,好歹用不着咱们­操­心。上面有大长公主,下面还有她的老子娘呢,太太何必为了这事儿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陆夫人气咻咻的把茶盏往桌子上一放,冷笑道:“前日立侯爷还说让我替她张罗着择一门亲事,你看她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我可不是白­操­心?!”

“太太说的是,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连嬷嬷跟着叹了口气,无奈的低下了头。

做儿媳­妇­的只有顺从的份儿,哪里敢指摘婆婆的言行?何况这个婆婆还身份尊贵是大长公主。陆夫人无奈而愤懑的呼了一口气,冷笑一声又自己端起那盏已经冷了的茶来,默默地喝了一口。

再说苏玉平带了一队护卫去追苏玉蘅,一路追到城门口,问过守城的兵勇才知道苏玉蘅的马车并没有出城。他暗暗地叹了口气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丢给身后的随从,站在城门口转身往后看。

“咦?”卫章恰好从城外回来,看见苏玉平忙跳下马来朝苏玉平拱手行礼,“世子爷这是要出城?”

“啊,不。”苏玉平摆摆手,无奈的笑了笑,“还不是我那三妹任­性­,非要出城去。大长公主不放心,让我出来瞧瞧。”

“哦?”卫章有些疑惑,但碍于对方是个姑娘家,也没多问。

苏玉平则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我这个妹妹,真是个仗义直行的脾气。”说着,便把苏玉衡要去探望可能患了天花的姚燕语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卫章眸­色­一暗,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唐萧逸。

唐萧逸微微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还没听说此事。

不过片刻间,便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苏玉平抬头一看,前面街道上匆匆赶来的那辆朱轮翠盖双驷大马车正是苏玉蘅的车,于是手臂一挥,示意家丁上前拦截。

马车被拦住,苏玉蘅气愤的掀开车帘,刚要发火,便看见苏玉平往这边走了过来,于是忙提着裙子下车,苏玉平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责问:“妹妹如此风风火火的出城,可知大长公主在府中为你担心?”

“大哥!这事儿是我莽撞了。”苏玉蘅低头认错,然后又焦急的辩解:“姚姐姐病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我是患过天花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想去瞧瞧她……”

“你关心姚姑娘不是你的错。但也要注意方式啊!你可有想过祖母会多着急吗?”苏玉平当着卫章的面自然不能过于责备苏玉蘅,轻声责问时,神情反而是宠溺多一点。

卫章身为外男,也不好多嘴。但事情关系到他所关心的人,便无法沉默下去,微笑着说道:“苏姑娘注重姐妹情谊是好事,只是如今天­色­晚了,姑娘出城多有不便。倒不如让家人带着大夫先去给病人诊脉?”

☆、第三十八章 禅院探病

苏玉蘅听了卫章的话,忍不住侧脸看他,且皱眉道:“下人跟家人怎么能一样呢?姚姐姐一个人在庵堂里,身边只有下人……”

“蘅儿。”苏玉平打断了苏玉蘅的话:“祖母说了,你想去看她也不是不可以,要等明天才行。你看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山路不好走,你顾忌姚姑娘的时候也要想想祖母。祖母年事已高,你怎么能让她为你担心呢?”

苏玉蘅为难的低下了头。大云朝皇帝陛下以孝治天下,这样的话让她无从辩驳,而且她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也不可能不顾及大长公主的担心。

“这样吧,我派人跟着一起去,苏姑娘可放心?”卫章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唐萧逸。

“你去?”苏玉蘅看了一眼唐萧逸,又犹豫的看着苏玉平,“这合适吗?”

一身白衫温文儒雅唐副将双手一拱,微笑道:“苏姑娘放心,在下一定向姚姑娘转达苏姑娘的关切之情。”

苏玉平只想着把苏玉蘅完整的带回去向大长公主交差,哪里顾得上什么合适不合适,只淡淡的看了唐萧逸一眼,说道:“那就有劳了。”

“能为世子爷和苏姑娘效劳是在下的荣幸。”唐萧逸温和一笑,转身招呼白家药铺的陆先生,“这位便是白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吧?请跟我走吧。”

陆先生在一旁已经听的明明白白,见这位文雅的副将招呼自己,不敢怠慢,忙拱手道:“大人请。”

唐萧逸又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微微点了点头,唐萧逸翻身上马,转身朝着苏玉平拱手道:“世子爷,属下去了!”

苏玉平摆摆手,看着唐萧逸带着陆先生并几个亲兵策马离去,方转头对苏玉蘅说:“你赶紧的上车,先回去见祖母,我立刻就来。”

“是。”苏玉蘅纵然不愿,但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乖乖地转身上车回大长公主府去了。

苏玉平看着那辆马车调转方向往回走,微笑着对卫章叹道:“我这个妹妹真是一副古道热肠。”

卫章一门心思都在想姚燕语患天花的事情,听了苏玉平的话只是笑了笑,敷衍道:“世子爷说的是。”

“显钧,有空去家里坐坐。我得回去跟祖母交差了。”苏玉平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只当是另有要事,便不再啰嗦。

卫章忙拱手相送:“世子爷请。”

“回见。”苏玉平认镫上马,临走时朝着卫章微笑颔首。

卫章恭敬的站在那里看着苏玉平带着护卫策马而去,方徐徐转身看着身旁的葛海。

葛海忙凑近了问:“少将军,你是不放心萧逸?”

“他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卫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跟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多少次同生共死闯过来的,怎么可能不放心。但……为什么还是不安心呢?

当晚,唐萧逸带着陆徵平去了慈心庵,慈心庵的主持师太起初不准陌生男子进庵堂,唐萧逸先是给了二十两银子的香火钱,然后又说自己是定远将军府的人。

见主持师太还在犹豫,唐萧逸心一横便直接把大长公主抬出来。主持师太这才让唐萧逸和陆徵平两个人进门,把一­干­亲兵护卫都挡在了庵堂门外。

陆徵平的医术按说是不能跟太医院的太医比,但他在民间药铺坐诊,白家药铺生意又好,每天都有二三十个病患上门应诊,陆徵平这个人又喜欢潜心钻研,尤其对民间时疫颇有研究,苏玉蘅把他找来,按说是找对了人。

但姚燕语这病毕竟也不是什么时疫杂症,所以陆徵平诊脉后也十分的疑惑。

唐萧逸是男子,碍于规矩自然不能进屋,陆徵平进去给姚燕语诊脉,他只能在院子里等。因为外男的到来,翠微翠萍等几个大丫头也都躲了起来,院子里只有两个粗使的婆子在。

门帘轻响,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的唐萧逸听见动静忙上前两步,问:“陆先生,姚姑娘的病怎么样?”

陆徵平为难的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不好?”唐萧逸压低了声音。

“不是不好,是我……说不好。这症状也太奇怪了些。”陆徵平还在回思姚燕语的脉象,沉思了半晌,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我还真是没见过这样的病症。只能先开两副药吃吃瞧着,若不好,还请世子爷和将军等另请高明。”

“这……到底是什么病啊这么邪门?!”唐萧逸也急了。这姚姑娘可是他家少将军瞧上的人啊,哪里能就病的这样不明不白?

“在下也说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病症,不过军门还请放心,这位姑娘的病应该不是天花。或许……没有­性­命之忧。”

“哦!那就好。”唐萧逸轻轻地吐了口气,“没有­性­命之忧就好。”

唐萧逸是武将,自然不会怕什么夜黑风高,让陆徵平留下药方和丸药便带着人回城,进城后让属下把人送家去,自己则直奔定远将军府。

卫章的府邸此时还没有修缮完毕,只把外书房给收拾出来供他暂时居住。唐萧逸也在府中居住,是以熟门熟路的进府后直接去了书房。

此时已过三更天,卫章还没有睡,坐在书案前握着一本兵书,看的心不在焉。

“少将军。”唐萧逸进门后直接端起卫章书案上的一盏凉茶来一口喝下去。

“怎么样?”卫章站起身来,问。

“陆先生说不是天花。”唐萧逸先捡着好听的说了,看着卫章稍微缓和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不过他也说不出来是什么病症,只说开两副药,先吃了再看。”

卫章一双犀利深邃的眸子微微的虚了虚,看着案头跳跃的烛光,半晌才道:“明天请了白老先生再过去瞧瞧。”

“将军,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合适?毕竟那姚姑娘是定候府的亲戚。就算是请医延药也该是定候府的人当先,我们……”

卫章摆摆手,打断了唐萧逸的话,沉吟着说道:“悄悄地就好。找个女眷陪着去……就是贺熙的娘子吧,去告诉贺熙,让他娘子明日一早请了白老先生去慈心庵。”

“好吧。”唐萧逸虽然不赞同,但也知道这位少主决定的事情,是不会轻易改的。

☆、第三十九章 一病惊心

姚燕语患病的事情被苏玉蘅这一通折腾,京城里的这些贵族门第有一半都知道了。

宰相府对姚燕语的事情尤为关注,丰少琛听说后万分奇怪,问丰老夫人:“这位姚姑娘自己就懂医术啊,难道没有好办法?”

丰老夫人无奈的叹道:“她自己懂医术能怎么样?难道天下的医者都不会病?”

“老太太,那可怎么办呢?”丰少琛焦虑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哎呦!你别转了!”丰老夫人无奈的摆手,“你转的我头都晕了!”

丰少琛转身走到丰老夫人身边挽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老太太,我们派最好的太医去慈心庵吧?对,张太医!他是最好的太医,以老太太的名义让他去,他肯定不好拒绝的吧?”

丰老夫人“张太医最擅长的是内科和­妇­科。对疹类的病症没有很深的研究。而且我也听说了,那姚姑娘患的有可能是天花,张太医怕是也没有办法。”

丰少琛万分惋惜:“老太太,姚姑娘……姚姑娘是我们家的恩人呢!我们总不能不理不问吧?”

丰老夫人伸手把丰少琛拉到身边,叹息着劝道:“好啦!我都说了你别着急了。我叫人去请白家的人去慈心庵,看白家的老爷子怎么说,好不好?”

“那您今天晚上就去说。”

“好,好!今天晚上就去说!”丰老夫人立刻唤人:“去,拿老爷的名帖去白家,请他们家老爷子天亮后务必去一趟慈心庵,替姚姑娘诊脉。就说是我的话,请他务必费心。”

下边立刻有人答应着出去,丰老夫人拍拍丰少琛的脸:“这样可以了吧?”

丰少琛想了想,又道:“老太太,明儿我去慈心庵走一趟吧?”

“不许去!”丰老夫人立刻拉下脸来,“万一是天花,那是会传染的!”

“老夫人……”丰少琛又挽着丰老夫人的手臂撒娇。

“这件事情你怎么样闹都不行。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你从明儿起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不许出大门一步。否则我叫人告诉你老子,仔细他捶你。”

丰少琛立刻蔫儿了,丰老夫人叫青岫过来:“时候不早了,服侍你们小爷去睡吧。”

丰少琛还要说什么,被丰老夫人给瞪了回去,青岫等几个丫头一起上前来拉着丰少琛温言软语的劝走了。

定候府,上房院,陆夫人的卧室。

定候苏光崇进门,陆夫人亲自迎上去帮忙给脱下外袍转手交给丫头,然后随着苏光崇走到榻上落座,亲手奉上一只青花瓷盖碗儿:“老爷,这是枫露茶。沏了三四遍了刚出颜­色­,老爷尝尝。”

“嗯。”苏光崇接过茶来闻了闻茶香,点了点头,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丫头端过洗脚水来跪在地上给苏光崇洗脚,陆夫人坐在一旁瞧着,叹道:“老爷可听说了那姚姑娘的事情?”

苏光崇‘嗯’了一声,问:“今儿恍惚听了一句,好像是生病了?找个好的太医去仔细的瞧瞧,到底是在我们府上住着的,两家正经的姻亲,不要失了侯府的颜面,叫人看笑话。”

“老爷放心,我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陆夫人说着,又淡淡的笑了笑:“倒是老三媳­妇­还挺冷静的,先派了人去瞧了瞧,回来就吓得掉了魂儿一样。我看她呀,是被前阵子的病给吓破了胆儿,一听见个病啊灾的就全没了往日的伶俐。”

“这也情有可原,她年纪轻轻的不经事。你多教导她就是了。”苏光崇对此事满不在乎。

陆夫人对苏光崇的态度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说下去:“倒是蘅儿,一听说姚姑娘病了,立刻带着人去了北城的白家,还要亲自去看姚姑娘。大长公主急的要命,让平儿带人把她给追了回来。”

苏光崇倒是笑了:“蘅儿这孩子,这般­性­子,合该生成个男孩子。倒是养在深闺里可惜了。”

“但到底是姑娘家,明年该及笄了。她父母不在京城,及笄礼之后这婚事也不能耽误了。不知道大长公主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苏光崇把脚从洗脚盆里拿出来让丫头擦着,慢慢地说道:“这个么,我倒是想过。这次西征回来,有不少青年将士脱颖而出,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卫章。中秋节那日平儿单独把他叫来家里,你也见了,你觉得人怎么样?”

“长得么,倒是一表人才。只是……他上无父母,左右又没有兄弟姐妹,就孤身一个,又要上战场。蘅儿嫁给他多半要独守空房的,怕大长公主舍不得吧?”

“我们一家子都在京城,总不至于照顾不到。我看这个卫章前途无量,回头你瞅个空儿问一问母亲的意思。如果她也觉得可以,我就叫平儿跟他谈。”

陆夫人迟疑的问:“这事儿我们女方上赶着……是不是不太好?”

苏光崇趿上鞋子站了起来,一边进卧室一边笑:“你也说了,那卫章父母兄弟皆无,难道你让他自己上门提亲?”

陆夫人也笑着摇摇头,站起身来。连嬷嬷上前来帮陆夫人脱掉外袍,摘掉珠钗耳环等饰物,等陆夫人进了内室后,轻轻地吹灭了灯烛,只留着墙角的一盏油灯,方带着丫头们鱼贯而出。

祺祥院,烛火也已经灭了大半儿,值夜的婆子已经裹着毯子靠在纜­乳­芟麓蝽锒。

卧室里只亮着一盏小油灯,紫­色­绡纱帐子里,姚凤歌红着眼圈儿靠在苏玉祥的怀里低声的叹息:“这样一来,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家中祖母和父亲母亲说了,总归是我没照顾好她……”

姚凤歌想着姚燕语的医术是深不可测的,她连自己这个将死的人都能医治好,绝不会让自己轻而易举的死了。如今连她自己都没办法了,那是真的没希望了。

苏玉祥抚摸着她雪白的肩膀低声叹道:“难不成二妹这病就无药可治了?”

姚凤歌低声哭道:“本来说是天花,现在又说不是。到底是个什么病症都定不准……太医都没有办法,白家药铺的陆先生也说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可怎么治呢?”

苏玉祥只得耐着­性­子安抚姚凤歌:“好了,别哭了,你病刚好了,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

☆、第四十章 齐聚禅院

慈心庵,竹心禅院。夜深人静时,油灯如豆,姚燕语披着衣服靠在床上,捧着小盒子数了数里面龙眼大小的丸药。冯嬷嬷因为也出了红疹,便索­性­搬到姚燕语的外间来住,把翠萍丫头给调了出去。索­性­主仆两个都是病患,住在一起倒也方便医治。

“姑娘,天­色­不早了,睡吧?”冯嬷嬷凑在灯前把一件鞋垫子抠好,放回针线簸箩里。

“白天睡多了,这会儿­精­神着呢。”姚燕语把丸药数清楚了,算了算时间,又问:“今天晚上来的那个姓陆的大夫是什么来历?”

“翠微悄悄地打听过了,是云都北城白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听说医术很是了得,专门对时疫杂症有研究,苏三姑娘亲自把他请来的,却在来的路上被世子爷给拦了回去。”

冯嬷嬷说着,上前来把姚燕语手里的盒子拿走放到床头的屉子里,又转身把被子拉高,盖到姚燕语的下巴处,声音压得更低,“随陆先生来的那个副将姓唐,是定远将军副将——就是中秋那晚姑娘在花园里撞到的那个黑黢黢的人。”

姚燕语想到卫章那张脸,忍不住笑了:“什么叫黑黢黢的人?那天他是穿了件深­色­的衣服,不过人还不算太黑嘛。”

冯嬷嬷提及卫章就来气,没好气的说道:“还不黑?奴才那天晚上就看见他高高的个子往那儿一戳,跟个塔一样,那么明的月亮,愣是没瞧清楚他那眉眼长得什么样儿。”

姚燕语一下笑出声来,又赶紧的捂住了嘴巴,闷声咕咕的笑。

“姑娘还笑。”冯嬷嬷嗔怪的哼道,“据说这次他的副将来也是世子爷同意了的。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主意,这么近的亲戚,咱们又在这里住着,他们不来个正经的人瞧也就罢了,打发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男人来,究竟打得什么主意?”

姚燕语收了笑,正­色­叹道:“他们来不来看我有什么要紧?我宁可他们都忘了我的好!”

油灯的光昏暗,照在人的脸上像是凝着一层蜜糖。姚燕语的笑脸有些模糊,但那笑容的灿烂却像是金子一样灿烂,让年逾四十的冯嬷嬷心头一软。

冯嬷嬷年轻的时候只生了一个女儿,却只养了三个月就夭折了,之后被选进来给姚燕语当­奶­妈就再也没生过孩子。她这半辈子全部的心血都在小主子身上,十六年如一日,早就从心底里把姚燕语当成自己的女儿了。

如今姚燕语是这样的境况,她每每想起就心里发酸。像姚燕语这样朝廷二品大员的千金,按说应该是万事不愁的,却造化弄人,到了如此尴尬的地步。

第二日上午,慈心庵里一改往日的冷清,变得热闹起来。

先是宰相府的人带着白老先生来给姚燕语诊脉,人刚到,茶还没奉上,便来了一位自称夫家姓贺的年轻娘子,冯嬷嬷也是病人无法出来招呼客人,翠微便上前行礼致歉,请这位贺夫人去旁边的厢房里落座奉茶。

奉茶毕,说了好一番客套话翠微才弄明白这位贺夫人的丈夫在军中效命,是个六品门千总,乃定远将军身边的副将。鉴于昨日来过一个姓唐的副将千总,翠微长了个心眼儿,问贺夫人:“夫人可认识一位姓唐的军爷?”

贺夫人快言快语,是个直爽人,在翠微面前也没什么官夫人的架子,只笑道:“妹妹说的可是唐萧逸兄弟?他跟我们家大人一样都是在卫将军身边当差的,算是生死兄弟。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探望姚姑娘,本来是去请白老先生的,熟料宰相府的人比我早了一步,真是不巧了。请问妹妹,姚姑娘的病到底是怎么个状况?”

翠微只得把说了好多遍的话又拿出来说了一遍,还没说完,便有婆子进来回:“翠微姑娘,三爷来了。”

“三爷?”翠微一愣,心想难不成是姑爷来了?

“是。”那婆子说着,退到一边。

苏玉祥已经一脚踏了进来,见着翠微和一个陌生的­妇­人在一起,因不知这位­妇­人身份,只淡淡的笑了笑,点了一下头,便连声问翠微:“你们姑娘的病到底怎么回事儿?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地吗?是不是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翠微面对苏玉祥的质问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软言道:“回三爷,奴婢也说不好。白老先生在给姑娘诊脉,要不,听听白老先生如何说?”

苏玉祥又看了一眼贺夫人,目光带着询问:这人眼生的很,是谁?

贺夫人忙上前微微福身,不卑不亢,朗声道:“妾身贺阮氏给三公子请安。”

翠微忙道:“三爷,这位是贺熙贺大人的夫人。贺夫人听说姑娘病了,特地来探望的。”

“贺熙?”苏玉祥认真想了想才想起此人是卫章身边的副将,只是贺熙的夫人来这里看姚燕语实在大出意料。但再转念一想,这些人无非是瞧着定候府的情面,也就释然了。于是微微颔首,生疏客气的说道:“如此,多谢夫人厚意,庵堂之中多有不周,夫人不要见怪,且请坐着吃茶。”

贺夫人微笑道:“三公子客气了。”

苏玉祥又叮嘱翠微好生照顾贺夫人,自己便转身出门找白老先生去了。

看见贺夫人苏玉祥还算淡定的话,看见宰相府的大管家后,苏三爷怎么也淡定不起来了。

丰府的大管家居然带着白家的老先生来给姚燕语看病?!这话说出去怕是云都城里没谁会相信吧?

姚家跟丰宰相可是八竿子打不着啊!

据说,前个月丰宰相还在朝堂上说两江总督的坏话来着!

丰宰相世族出身,往上数八辈子都是读书人,最瞧不上经商的,对祖上是商人的姚远之一直瞧不上。若不是此人也是科举出身,怕是丰宰相早就一本接一本的奏章把他给参挤兑出朝堂了。

苏玉祥像是见鬼一样的眼神看着宰相府的大管家来福,不冷不热的问:“这不是宰相府的管家大爷么?”

来福朝着苏玉祥一拱手:“苏三爷。”

☆、第四十一章 何去何从

来福朝着苏玉祥一拱手:“苏三爷。”

苏玉祥轻笑着问:“您老人家不在宰相府享清福,怎么跑这里来了?”

丰来福朝着苏玉祥拱手行礼,谦逊的笑道:“三少爷哪里话,奴才不过是奉我家老爷和老夫人之命,带着白老先生来给姚姑娘诊脉的。”

“老夫人?”苏玉祥纳闷的问:“老夫人怎么会认识在下的妻妹?”至于丰宰相,苏玉祥压根儿就没多想。别说他一个不沾亲不带顾的宰相,就是自家父亲大人也没正经瞧过姚燕语一眼呢,宰相大人这会儿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啊。”来福圆圆的脸笑得很喜气,但在苏玉祥看来却十分可恶。

既然不肯说,也就没必要自讨没趣了。苏玉祥在正厅的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紧闭的门帘,默默地等。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七旬老者从内室走了出来,苏玉祥忙站起身来上前两步,拱了拱手:“白老先生。”

白家世代行医,救人无数,白诺竞虽然是一介布衣,但云都上下的人都敬他三分。他跟苏玉祥也算是熟识,因此朝着苏玉祥拱了拱手:“苏公子。”

“有劳白老先生了,老先生请坐。”苏玉祥谦和有礼的让了座,然后方问:“请问老先生,这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白诺竞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连说了三声:“奇怪。”

“白老先生,这话怎么说?”苏玉祥顿时觉得头疼,连这位老爷子都说奇怪,那这病得多奇怪啊?

“这病来的很奇怪。老朽行医五十年,却从没没见过这样的症状。”

“那……这到底该怎么治?”

“从脉象上看,病者是有些外感内热,但究竟也不是很严重。许是江南江北气候不同水土差异所引发的病症。我们家坐堂的陆先生开的药方倒也对症,我再加上两味药,先吃三天,再看脉象吧。”

苏玉祥又问:“那以老先生的意思,这病到底要不要紧?是不是该接回家去调养?”

“­性­命是无忧的。但……正因为病因很难确定,所以有些麻烦。如果不是气候所致,就有可能是时疫,十有*会出传染。而且城内人口多,环境嘈杂,还是不要回去了,总之,以静养为宜。”

苏玉祥又有点犯愁:“可这里乃是庵堂所在,男子时常进出总是不方便,家里也不好照顾。”

这就不是一个看病的先生所能管辖的事情了。白诺竞老先生笑了笑,默默地拿起笔来低头添改药方。

苏玉祥看着白老先生开的药方,立刻吩咐人去抓药然后速速送来煎熬。又亲自送白老先生出庵堂,看着宰相府的人一并离去后,站在庵堂门口沉默良久才转身回来。

姚燕语在内室,外边苏玉祥跟白老先生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等苏玉祥回来后,翠萍便将苏三爷请到一旁,福了福身,说道:“三爷,我们姑娘现在不方便见三爷,有几句话,让奴婢转告,请三爷斟酌。”

苏玉祥点头:“说吧。”

“我们姑娘说,此处为佛门净地,姑娘这病怕是一日两日也养不好,在此处长久居住打扰佛祖清净实在是好。况且时不时的会有太医或者先生前来诊脉,对庵堂的师傅们来说也不方便。前几日我们姑娘叫老冯在城南买了一处小庄子,已经着人收拾了,过几天姑娘想搬到那边去养病,还请三爷跟大姑­奶­­奶­说一声。”

苏玉祥惊讶的问:“你们姑娘什么时候买的庄子?这样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翠萍忙道:“只是个小庄子,不怎么起眼的,里面也只有三五家佃户,土地园子都荒废了许多,是冯叔偶然间添置的,当时只回了姑娘一声,姑娘也没在意,只说合适的话就买了。但现在恰好姑娘需要养病,所以便想起先去那里好了。房舍是现成的,只要把用的东西都搬过去就可以居住了,进出总是比这里方便些。”

“那庄子买下来多久了?里面都收拾的怎么样了?到底能不能主人?这些回头等我去看过以后再做决定。”苏玉祥有些莫名的烦躁,姚燕语这样做,让他有一种避定候府或者说避他如蛇蝎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

翠萍不敢多说,只得默不作声。

苏玉祥摆摆手,说:“你下去吧,好生服侍你们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叫人回府去取。搬去庄子上的事情等我回去后会跟你们大姑­奶­­奶­商议的。”

翠萍忙福身答应一声:“是。”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苏玉祥来慈心庵并没有跟姚凤歌说,而是自己悄悄地来的。他知道姚凤歌担心什么,那也是为了自己好。但他总不能对姚燕语不闻不问,姚凤歌大病初愈不能出城,如果他再对姚燕语视而不见,这定候和陆夫人那里就说不过去。

姚燕语毕竟是姚凤歌的妹妹,姚远之的女儿。是奔着他们定候府来到云都的,如果真有个什么意外,定候府就算不怕姚远之怎么样,也要为自己的名声着想。

其实定候府在云都城郊也有大片的庄园并房舍,定候会三五不时的去庄子上或者邀请一些王公一起或高谈阔论赏花饮酒,或以围园狩猎骑马­射­箭。

苏玉祥自然也能做主腾出庄子里一片房舍来给姚燕语养病,但如果这事儿瞒过姚凤歌,总是不太好。

回府后,苏玉祥便把自己去慈心庵以及白诺竞的话跟陆夫人说了一遍。

陆夫人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事儿你得跟你媳­妇­商量一下,听听她怎么说。毕竟是她的亲妹妹,怎么样都该由她来安排。”

这话里的意思苏玉祥懂了。陆夫人是不愿让她去住定候府的庄子的,反正姚凤歌自己也有陪嫁的庄子,要住也应该去她的庄子上去住。

苏玉祥又说:“那白诺竞居然是宰相府的人请了去的,而且是宰相府的大管家来福亲自陪着。真真不知这姚二姑娘怎么跟宰相府这么亲近了。”

陆夫人闻言微微一怔,眼神又有些犹豫不定。半晌方道:“我累了,你去吧。”

苏玉祥便起身告辞:“是,母亲请早些休息,儿子先告退了。”

☆、第四十二章 秋深夜寒

苏玉祥从陆夫人房里出来,闷闷的回祺祥院。姚凤歌见他回来,忙叫琥珀去弄温热的水来,自己则上前替苏玉祥把外袍脱下,交给珊瑚去挂好。

因见苏玉祥一脸的烦闷,姚凤歌便温柔的问:“三爷怎么不高兴?”

苏玉祥转身接过琥珀递过来的热手巾擦脸:“我今天去慈心庵了。”

姚凤歌一怔,继而问:“二妹怎么样?”

苏玉祥不答反问:“宰相府的大管家带了白老先生早我一步去给二妹诊脉,这事儿你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我家与宰相府素来没什么来往啊。”姚凤歌之前听说灵溪郡主送东西给姚燕语便觉得其中必有缘故,但她使人悄悄地去打听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如今听苏玉祥的话更是惊讶无比。

苏玉祥看姚凤歌的神情便知道她也蒙在鼓里,因而淡淡的冷笑:“我看见来福大管家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来福大管家可是打着丰老大人和老夫人的旗号请了白老先生去的。”

姚凤歌已经回过神来,令拿了一件家常外袍给苏玉祥披上,温婉的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丰老夫人去大觉寺为皇后娘娘祈福的时候许是偶然遇到了燕语。第二日灵溪郡主便叫人送了四样见面礼去给燕语,我想定然是丰老夫人喜欢她才这样。这不过是丰老夫人举手之劳,且又是瞧着咱们府上的面子,爷又何必多想,回头我自然要亲自去登门拜谢的。”

苏玉祥听了姚凤歌的话虽然不怎么信,但他想断了肠子也猜不透宰相府如何会这样,便姑且信了。

珊瑚命人把晚饭摆上来,姚凤歌亲自给苏玉祥盛汤,又问:“二妹的病,白老先生怎么说?”

“正说着话呢。”苏玉祥一边吃饭一边把姚燕语自己买了个小庄子要搬过去的话如实跟姚凤歌说了,又问:“你这个做姐姐的怎么说?”见姚凤歌沉默不语,他又补了一句:“太太也叫我问你怎么安排。”

姚凤歌从出乎意料的惊讶到慢慢地平静,苏玉祥问她怎么说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想通了这前前后后的事情。因而面带难­色­的叹了口气,说道:“既然是白老先生说要静养,那就静养吧。慈心庵也的确不是久住之地。明日一早我便去瞧瞧妹妹到底是个什么状况,然后再妥善安排。为了二妹的事情让爷­操­心,我这心里真是过不去。”

“你我夫妻之间何必说这些话。”苏玉祥不再多说,只用心吃饭。

饭后,姚凤歌又叫琥珀去弄了热水让苏玉祥先去沐浴,苏玉祥去了浴室后,姚凤歌低声叹了口气,问珊瑚:“刚才三爷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你觉得二妹妹这件事情该当如何?”

珊瑚沉吟着说道:“二姑娘竟然自己买了田庄?咱们云都京郊的田庄可不便宜啊。一个小小的庄子没有几千两银子也是买不下来的。”

“这倒没什么,她的嫁妆里有四间铺子,每年至少也有五六千银子的进账。这一时,买个小庄子的钱还是能凑出来的。”姚凤歌轻轻地冷笑,“我只是觉得,她的心思也太深了!之前我只当她是不喜欢这侯府里规矩大,一时闹点别扭罢了。如今看来,她倒是为了这个自在,不惜代价了。”

“主子的意思是?”珊瑚看着姚凤歌冷笑的样子,顿时感觉脊背上有点冷。

姚凤歌看了珊瑚一眼,失笑道:“你这是什么神­色­?看我跟看厉鬼一样,我有那么吓人吗?”

“奴婢该死。”珊瑚忙躬身下去。

“其实也没什么,她有这等通天的医术真真切切是我想不到的,做点手脚连太医院的人和白老先生都瞧不出来,可真是好本事啊。”

“二姑娘说不定是真的病了……”珊瑚低声说道。

“能有什么怪病连白老先生都瞧不出来?我还真是不信了。”姚凤歌既欢喜又害怕,欢喜的是这个有通天医术的人是她的妹妹。害怕的是她的这个庶妹居然心思慎密,且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到了这种地步。

珊瑚始终不相信姚燕语为了能搬出定候府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万一有个不慎,把自己真的弄出个好歹来,还了得?但想归想,她却却不敢多说,只低声问:“那,以主子的意思……这事儿咱们该怎么办?”

“你且去收拾一下东西,再叫人去跟李嬷嬷说一声,我们明天去一趟慈心庵。”

珊瑚答应着下去,琥珀已经服侍着苏玉祥从浴室回来。姚凤歌亲自上前拿了手巾给苏玉祥绞头发。

琥珀在一旁帮忙,主仆二人帮苏玉祥收拾妥当,送去床上躺下后,琥珀才服侍姚凤歌上床,然后熄灭了烛火,端着一只烛台悄悄地退去了外边。

自从听了姚燕语的话,姚凤歌现在每天都用艾灸之法调理自己的身体,如今越发觉得神清气爽,便急着想要个孩子。

是夜,苏玉祥心情虽然不怎么好,但姚凤歌曲意逢迎,引他开心,便也起了兴致。二人恩爱缠绵至忘情时,难免有些声音出来。睡在外边床上的琥珀听得心头冒火,索­性­拉了被子蒙住脑袋不去听。但终究还是睡不着。

好歹至三更时分,里面那夫­妇­二人消停了,琥珀的睡意也被折腾的分毫不剩,于是自己悄悄地披上衣服趿上鞋子出去。

值夜的婆子已经卷着毯子在纜­乳­芟滤了,深秋夜寒,院子里的十几盆掬花静静的开着,映着星子的清辉,散发着微苦的香味。琥珀坐在纜­乳­芟碌睦父松希靠着廊柱吹了小半个时辰的冷风才悄悄地回房去。

第二日一早,姚凤歌惦记着姚燕语的事情,便早早的起身。

珊瑚进来服侍才发现琥珀脸­色­潮红睡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忙过去推了她一把,低声问:“主子都醒了你还睡?可是睡不够。”

琥珀迷茫的睁开眼睛,还没说话先重重的咳嗽两声,顿觉头疼欲裂,眼前直冒金星。

“你病了?”珊瑚伸手去摸琥珀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我的天!怎么这么烫?!”

琥珀忙摆手,沙哑着嗓子说道:“没事,不过是昨晚夜里起来一趟,吹了点风。你被大惊小怪的,快进去服侍主子起身吧。”

珊瑚到底不放心,忙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琥珀穿了衣服,叫她先去厢房里休息,自己则进内室去服侍姚凤歌起床。

☆、第四十三章 坦言相告

琥珀生病并没有耽误姚凤歌出门。

用过简单的早饭,姚凤歌便穿戴整齐往陆夫人房里来,封氏和孙氏早就过来服侍陆夫人早饭了,姚凤歌因为大病初愈所以不用上来伺候。她这么早过来倒是让陆夫人这边的丫头婆子们很是诧异了一番。

进门后,姚凤歌给陆夫人请安,立在一旁等陆夫人用罢了早饭,方回明自己要去一趟慈心庵的事情。

封氏忙道:“昨儿恍惚听说姚家妹妹病了,感情是真的?”

姚凤歌无奈的叹道:“是真的,太医和孙老先生都去瞧过了,都说这病很是奇怪,没有什么好方子,怕是不要养,我都快要愁死了。大嫂子若是打听着哪里又好郎中,可千万记得告诉我。”

孙氏忙劝:“姚家妹妹是个有福气的人,这些小病小灾的不算什么,很快就过去了。”

陆夫人也淡淡的劝道:“你也是大病初愈的人,你妹妹要照顾,你的身子也要紧。你要去看她就去吧,早去早回。”

姚凤歌忙欠身答应:“是,太太的话,媳­妇­记下了。”

待姚凤歌出去,封氏又摇头叹道:“这一对姐妹真是有趣,一个病的重,另一个来了就好了,这个刚好了,那一个又病了。莫不是姚总督家哪里的风水坏了?”

孙氏这几日一直帮着陆夫人料理家事,颇有几分得意,对封氏这酸溜溜的话很是听不进去,便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大嫂子说的也忒玄乎了吧?”

陆夫人微微皱眉打断了这妯娌二人的话,对封氏说道:“宫里皇后娘娘凤体欠安,明日是诰命们进宫定省的日子,你是世子夫人,上次进宫你身子不好没去,静妃娘娘还问起你了。如今你既然好了,就准备一下,明儿跟我一起去吧。”

封氏忙欠身答应:“是。”

孙氏又笑着回道:“九月初六是太太的寿辰,虽然有国孝在,但却是五十岁整寿。大长公主发了话,说一家子要好好地在一起玩两天。媳­妇­想着,纵然不设酒宴,家里这几家近亲少不得是要过来坐一坐的。咱们家城郊的紫云山庄那满山的掬花开的正好,不如一家子就去那里清闲一日,太太觉得可好?”

陆夫人沉吟道:“如今山里的景­色­自然好,只是劳师动众的,有诸多不便。”

孙氏忙笑道:“大长公主昨儿还说在家里带的闷了,要出去散散呢。正好借着太太的寿辰,可不正好?”

“嗯,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安排吧。”陆夫人听说大长公主想出去散心,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孙氏答应一声,福身告退,连声颇有得意之­色­。封氏只佯装没看见的样子,也福了福身:“太太若没什么吩咐,儿媳回去准备一下进宫的事情。”

陆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去把。”

孙氏前脚走,封氏后脚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兴致后院拐角处便听见苏瑾宣的­奶­娘恭维孙氏:“寿宴这样的事情都交给二­奶­­奶­一个人去办,可见太太越发信任二­奶­­奶­了。”

“太太信得过咱们,咱们更要打起­精­神来把事情办漂亮了,别叫别人挑理才是。”孙氏的口气里带着洋洋得意。

封氏身边的兴儿媳­妇­看封氏的脸­色­不好,便低声的啐了一口,劝道:“不过是一些小人见识罢了,主子不听也罢。到了喝汤药的时候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嗯。”封氏淡淡的冷笑着点点头,转身往清平院里走去。

……

姚凤歌带着李嬷嬷,珊瑚,李忠等一众心腹仆从马不停蹄直奔慈心庵。进门先给菩萨上香,然后由慈心庵的师傅带着去了竹心禅院。姚燕语在姚凤歌进慈心庵的时候便得到了消息,所以不慌不忙,只安安稳稳的靠在床榻上等她。

进门后,姚凤歌在正厅里站定,珊瑚忙上前来把她身上的孔雀蓝­色­织锦披风解下来,仔仔细细的挂去衣架上。

翠微和翠萍一起上前行礼请安,姚凤歌直接往姚燕语的卧室里走,翠微忙上前帮忙打起帘子,姚凤歌问着:“妹妹今日觉得怎么样?”一脚迈过门槛儿进了屋子,看见姚燕语脸上遮着一层薄纱并额头上的两颗红疹,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她来得时候想了一路,越想越觉得姚燕语这病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是她拿定主意离开定候府的筹码,但真正看见了姚燕语这幅样子,她的那股底气却又一下子泄去了一大半儿。

姑娘家再怎么样也该爱惜自己的容颜,人可以病,身体可以弱,一张花容月貌若是毁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姚凤歌心里不是滋味,此时也说不准这个妹妹到底是不是真的病了。

姚燕语扶着冯嬷嬷的手下床给姚凤歌行礼,低低婉婉的叫了一声:“姐姐。”

“快别起来。”姚凤歌恍然回神,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你病着呢,还是去床上靠着吧。”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说道:“这病其实也没什么别的,只是不怎么好看,挺吓人的。姐姐不必担心,我这几日一直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自己觉得身子还是无碍的。”

翠微端了两盏茶进来,恭敬地奉上:“大姑­奶­­奶­请用茶,这是这庵堂里的掬花茶,清肝明目的,最适宜此时用。”

姚凤歌点点头,却不接茶,只说:“放着吧。”

翠微答应了一声,把茶盏放在姚凤歌手边的高几上,又转身把另一盏茶递给姚燕语。

姚凤歌看了珊瑚一眼,珊瑚和李嬷嬷福身退下。

姚燕语见状,便转头吩咐冯嬷嬷:“嬷嬷,我跟姐姐说几句话,你帮我去看看汤药。”

冯嬷嬷和翠微也一起福身,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燕语抬手把脸上的轻纱摘下来,端起茶盏来喝茶。姚凤歌这才看见她脸上的另外三颗红疹。和额头上的两颗一样,一共五颗。艳艳的粉­色­,像是被蚊虫叮咬过的样子,很奇怪的是这几颗红疹虽然突兀,但却并不影响姚燕语那淡然自若的气质。

姚凤歌的心思又回转了一遍,因问:“你吃了白老先生的药,觉得怎样?”

姚燕语轻笑道:“我实话实说,姐姐可别责怪。”

“你但说无妨。”

“白老先生的药我根本没用。”

姚凤歌看着姚燕语轻声笑了:“果然。”

☆、第四十四章 赠田赠房

姚凤歌盯着姚燕语的脸看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不想回定候府有很多种办法,为什么会选这一种,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姚凤歌,轻声说道:“姐姐,其实我这完全是为了你着想。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我倒是真不明白了。”聪明如姚凤歌也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姚燕语平静而缓和的说道:“我得了怪病不能回定候府,这只是万不得已的事情,父亲知道了不会怪你,云都城里各个王公贵族家知道了也不会说你罔顾姐妹之情。而且,在大长公主和侯爷及夫人那里,你也有一个完美的交代。不是吗?”

“所以你把生病的事情闹得这么大,连宰相府都知道了?”

姚燕语摇头,把那日救丰老夫人的事情大概说了一遍,又道:“宰相府知道我生病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丰老夫人倒是个重情义的人。”

姚凤歌又问:“那庄子的事情呢?”

“庄子是我叫老冯去买的,花的银子是我叫人把灵溪郡主送来的两件首饰拿出去典当了来的。”

姚凤歌闻言忍不住起身走到姚燕语床前,拿出长姐的款儿来指着姚燕语,叹道:“你呀!你可真是个有本事的!郡主给的东西也敢拿去典当?这事儿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又该怎么说?你还说不想让我被父亲责难?”

姚燕语低头不语,这件事情她早就知道姚凤歌会埋怨,她为了几千两银子去典当郡主所赐的东西自然不妥,但她要的就是这样的不妥。

她就是要在姚凤歌面前表现的没用一些,眼皮子浅一些,这样姚凤歌才放心。

不要跟聪明人比聪明。这是姚燕语穿越到大云朝以来的十年内悟出的第一个道理。

“你把东西典当到哪家了?”姚凤歌看着姚燕语低头不语,终于找回些做长姐的感觉,敛了怒气坐到姚燕语身边,当起了好姐姐:“我回头叫人给你赎回来。”

姚燕语低声说道:“福裕隆典当行。”

姚凤歌被气的笑了:“你可真行!罢了,如此当票子也不用给我了。”福裕隆典当行是姚凤歌的铺子,是当初她嫁给苏玉祥的陪嫁。

“啊?”姚燕语抬头看着姚凤歌,一双眼睛弯弯的透着一层雾气,湿漉漉的,看上去特别无辜。

“那是我的铺子!”姚凤歌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擦了擦眼角,无奈而深情的叹道:“倒是这一遭你这事儿糊涂的好。若是典当到了别人家,知道是郡主府里出来的东西,还不知会弄出什么话来!”

姚燕语当然知道那是姚凤歌的陪嫁,就算她不知道,她铺子里的那些掌柜的是白给的不成?冯友存也不是傻瓜,姚燕语自己就有个珠宝铺子,认真要,卖首饰,何必去别家?只是她一开始就没说实话,这会儿更不能露馅儿,于是羞涩的笑了笑:“给姐姐添麻烦了。”

姚凤歌自然也不是傻瓜,因问:“你自己不是有个珠宝铺子吗?”

姚燕语不好意思的摇摇头:“那不过是个小铺子,一年的流水也不过几千两银子,若有闲钱,我还用得着典当吗?”

这话姚凤歌听了心里舒服了许多,嫡女和庶女的陪嫁自然是天差之别。若不是因为姚燕语是准备进定候府做继室的,嫁的又委屈不能声张,她的陪嫁也不过是些物件儿罢了,田地和铺子恐怕是不能有的。

沉思片刻,姚凤歌又问:“你那小庄子才买了几天?里面的房子能收拾妥当吗?”

姚燕语依然选择实话实说:“先收拾出一处来住着,余下的慢慢收拾就是了。”

“如此,那些工匠们岂不是会留在庄子里?这样的话你怎么好住过去呢?”姚凤歌提出意见,“这可不是小事,那些工匠什么人都有,万一有点事,我如何跟父母交代?”

姚燕语无奈的笑:“那,只好在这里多住几日了。”

姚凤歌又问:“听说,你买的那个小庄子在城南?这倒是巧了,我也有个小庄子在城南,一直有人照料着,那里屋舍下人都是齐全的,不如你先搬过去住吧。”

说着,姚凤歌又自嘲的笑道:“你救了丰老夫人的命,人家送了你上万银子的首饰,你救了姐姐的命,姐姐我还没有表示呢。这个小庄子就送给你吧,回头我叫人把地契房契还有奴才们的卖身契都给你送来。”

姚燕语忙坐直了身子,愧疚的说道:“这不敢当,我给姐姐治病是应当应分的,怎么能要姐姐的庄子呢?!我成个什么人了!怕是父母也不能容我。”

“你也知道怕啊?”姚凤歌轻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姐妹二人分什么彼此?我虽然病了这么久,一年多不问这些财物上的事情,但所幸李嬷嬷的男人和李忠父子俩还算忠心,这一年多我的庄子,铺子他们都给我打点的很好。再说了,若不是你救了我,我这会儿早就去阎王爷跟前了,我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你的?”

说到这里,姚凤歌忽然有些伤感:“不过是几亩地,几间房舍罢了。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何况,父母不在京城,也只有我们姐妹相依相扶,这日子才能好过些。”

姚燕语思量了一番,觉得如果不要姚凤歌这个庄子怕是不能让她安心,于是应道:“姐姐说的是,我全听姐姐安排。”

“那你今天叫人收拾收拾,选个适合挪动的日子就搬过去吧。到时候我打发车辆过来接你。”姚凤歌缓缓起身,走到窗子跟前去推开窗扇,外边微凉的风吹进来,把姐妹二人的那点愁绪吹散。

姚燕语继续客气:“叫姐姐费心了。”

姚凤歌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又转过身来问:“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以跟我说实话吗?”

“有什么不能对姐姐说的?”姚燕语轻笑:“我不过是配置了一剂排出祛湿热的丸药吃,把身体里平时积攒的那些湿热毒气通过皮肤排出来罢了。等个把月就会好的,姐姐放心,这个也不会传染。”

☆、第四十五章 入住农庄

姚凤歌跟姚燕语一番长谈后,又留在慈心庵用过素斋,下午的时候方回城。

两日后,姚凤歌派李忠带着车马来慈心庵接姚燕语去她的牧月小庄居住。姚燕语来的时候带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半日的功夫翠微翠萍两个便收拾好了。

一行仆­妇­们搬的搬,抬的抬,把箱子笼子弄到了马车上,姚燕语才换了衣服,披上披风,风帽兜着头,轻纱遮着脸,扶着翠微的手缓缓地出了竹心禅院跟慈心庵的主持和各位师傅们道别。

慈心庵的主持静方师太拿出一个小布包来给姚燕语,说道:“此乃大觉寺空相大师所赠,空相大师说姑娘宅心仁厚,有济世之才,这本书姚信女拿回去细细研读,定然会大有收获。”

姚燕语不解,接过布包来打开,见是一本破旧的书籍,上书《太平经》三个字,一时很是奇怪,佛门中人为何会有道家的心法?于是问静方师太:“空相大师与我素未谋面,为何会送东西给我?”

“这个么,贫尼就不知道了。以后有机会姚信女可亲自问空相大师。”

姚燕语知道多说无益,便朝着大觉寺的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转身离去。

一行人各自上马车,浩浩荡荡的下山,然后在进城的官道上的岔路口拐弯儿,走乡间的黄土路往牧月小庄的方向去。

马车里,姚燕语觉得无聊,便把空相大师送的那本《太平经》打开随意的看了一页,才发现这居然是将道家气功的一本经书。

看了一段之后,姚燕语便觉得无趣,便把书放回去包好,递给了翠微:“帮我收好。”

翠微奇怪的笑道:“空相大师怎么会想起送经书给姑娘来?”

“许是觉得我在大觉寺门前救了丰老夫人一次,免了他们大觉寺的一些麻烦吧。”毕竟如果丰老夫人在大觉寺门口出事,对他这个主持来说不怎么好听。

姚燕语想到这个又忍不住轻笑,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看来也是未必啊。

却说贺熙的夫人那日从慈心庵回去后,把当时的事情一字不落的说给贺熙。

第二日,也就是姚凤歌跟姚燕语姐妹俩长谈的时候,贺熙又有样学样的说给了卫章。

说完之后,瞧着卫少将军­阴­沉的脸­色­,叹道:“不得不说少将军你的目光真是独到啊!这位姚姑娘来云都日子不多,居然深得宰相府的看重。可真是不简单啊!据属下所知,丰宰相可是很瞧不上姚远之的,总是三五不时的给姚远之点不痛快。却想不到会对他这个庶女另眼相看。其中必然大有蹊跷。”

卫章淡淡的扫了贺熙一眼,说道:“觉得好奇怎么不去查?”

“哎!”贺熙叹了口气,笑道:“属下自然是去查了的,但宰相府的人一个个口风紧的要死,我们的人是一点都查不出什么端倪来。”

“宰相府那边查不出来,难道不回去大觉寺和慈心庵查吗?还有定候府?”卫章看着贺熙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贺熙啊贺熙,你现在办事真是越来越懈怠了。”

贺军门一向沉稳有度,办事是最靠谱的一个,今天被说‘懈怠’还是头一次。况且他一直觉得他的直接上司跟定候府结亲是最好最有利的事情,所以对姚燕语的事情一直不怎么上心。

只是他全然没想到他的上司会对这个姚姑娘用心至此,于是忙站起身来,拱手道:“是属下疏忽了,请少将军宽限两日,属下这就去把事情查清楚。”

第二日,贺熙去大觉寺调查宰相府和姚燕语的关系,虽然没查到线索,却在山林里亲眼目睹了姚燕语的马车车队离开慈心庵的情景。

搬走了?贺熙觉得这是件大事,立刻着人去慈心庵大厅姚燕语的去向,在知道她往农庄养病后,便策马如飞回去找卫少将军亲自汇报。

卫章得知姚燕语离开慈心庵往牧月小庄养病后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算是给贺熙的答复。贺熙猜不透自家少将军到底打得什么算盘,只得又着人去悄悄地打听宰相府跟姚燕语之间的事情。

然宰相府的人口风甚严,当时那件事情又是被灵溪郡主申诫过的,丰老夫人在大觉寺摔伤差点丢了­性­命的事情无一人透出来,贺熙等人离京几年,京城里的人脉到底也没多么广,十天半月的也没打听出个所以然来。

九月初六这日是陆夫人的五十岁寿辰,孙氏早就提前三天去了紫云山庄为陆夫人的寿宴悄悄地­操­办,对外只说大长公主在府里住的闷了要出来走走,松活松活筋骨。

大长公主和陆夫人以及崔氏姚氏苏玉蘅等也是提前一天到了紫云山庄,只说是陪大长公主登高赏菊,游湖散心,只字不提陆夫人做寿的事情。

但这些王公贵族之家都是多么­精­明的人,一个个都悄悄地预备了寿礼送到了庄子上。

定候府里,大长公主,定候以及陆夫人的寿辰在两江总督府都早有备注,每年这几位的寿辰前夕,姚凤歌的母亲王夫人都会提前派人送寿礼进京,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姚燕语在庄子里养病,自然不能外出。但她身边有姚凤歌的人,早有人提点此时。姚燕语的女工针线拿不出门,书画更不怎么样,思来想去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索­性­连夜抄写了十本《般若金刚经》用黄缎子包裹了着人给姚凤歌送了去。说是自己虔心替陆夫人抄写的,请拿去散人,为陆夫人积福积寿。

姚凤歌对姚燕语的这份寿礼很喜欢,虽然不怎么贵重,但却是她亲自抄写。而且大云朝的皇室都信佛,王公贵族之家的夫人们也在家里设小佛堂,晚辈给长辈抄佛经积福积寿是最虔心的孝敬。而且,姚燕语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境况,如果送什么珍玩珠宝什么的反而不合适。

陆夫人也很喜欢,当时便叫连嬷嬷收下,连声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又叮嘱连嬷嬷:“拿到菩萨跟前供奉三天三夜后再散出去。”

☆、第四十六章 山庄做寿

这日天公作美,阳光明媚却一丝风也没有,紫云山向阳的山坡上撒种了大片的山掬花。娘们儿几个正在紫云山庄的凉亭里一边赏菊,一边吃着茶点闲聊。

凉亭外,小丫头用银丝碳生了火,用小胶泥风炉煮山泉水烹这山庄里自种的新茶。

大长公主见了姚燕语抄写的经书也很满意,因问姚凤歌:“你妹妹的病怎么样了?”

姚凤歌忙笑着回道:“有劳大长公主挂念,妹妹吃了白老先生的药倒是见了效,就是慢些。若是全好了还得有些日子。现在只在庄子里静养着。”

“这倒也罢了。那个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这点小病小灾的无碍。”大长公主说着,又笑看身边的苏玉蘅,“蘅儿跟她很对脾气,那日风风火火的带了人就要去慈心庵,弄得满城风雨的。”

苏玉蘅笑着挽住大长公主的手臂撒娇:“人家也是担心姚姐姐的病嘛。”

陆夫人笑道:“三丫头个宅心仁厚,是个心善的好孩子。”

大长公主爱怜的摸着苏玉蘅娇媚的小脸,叹道:“哎!你们说她这长不大的­性­子,将来也不知能找个什么样的人才叫人放心。”

陆夫人悄悄地看了封氏一眼,封氏忙笑道:“今年镇国公大将军得胜还朝,手下年轻的良将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这些年轻的将军们如今炙手可热,各公侯家里都在暗暗地挑选佳婿呢。”

苏玉蘅一听这话,便红着脸低声说了一句:“我去看看茶水怎么还不好。”便匆匆躲了出去。

大长公主轻轻摇头:“镇国公手下的武将自然个个都是好男儿。只是咱们蘅儿本就是个率直的­性­子了,再找个武将,两个人的日子怕是过不到一起去。她这个脾­性­还是应该找个­性­子和软细腻的读书人才能过得好。”

陆夫人听了这话点点头,封氏便不再言语。倒是孙氏眼神闪烁带着些许喜­色­,好像悟了什么玄机。

虽然不能明目张胆的摆寿宴,但封氏的娘家内阁大学士封绍平的夫人和孙氏的娘家礼部侍郎孙宇的夫人都带着媳­妇­和未出阁的女儿过来凑热闹。

人到了山庄外,早就有人报进来,陆夫人连声说请,又亲自起身去迎接。虽然封夫人和孙夫人的诰命比陆夫人低,但两家是儿女亲家,人家又是专程赶到庄子上赶过来的,虽然没明着说是祝寿,但也是心照不宣,陆夫人自然不能托大。

陆夫人往外走着去迎接,封氏和孙氏以及姚凤歌也都不能怠慢,忙起身跟随。

没多会儿的功夫,封夫人带着儿媳­妇­封李氏,庶女封岫云,孙夫人带着儿媳­妇­孙杨氏以及小儿子孙景遥一起进来给大长公主行礼,小辈儿们又给陆夫人拜了三拜,然后跟私下里兄弟姐妹去互相问候。

一时间小小的凉亭里挤满了人,你言我语,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说笑间,孙氏拉着十五岁的弟弟孙景遥至大长公主跟前单独拜见。

孙景遥倒是个规规矩矩的孩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就是有些单弱。大长公主看了几眼,笑着问了年纪,又说生的真是俊俏,叮嘱孙氏:“你且叫人送这孩子去世子那边,告诉他们好生照顾着。”

苏瑾宣则拉着孙景遥的手,舅舅舅舅的叫着不松开。孙氏无奈,只得叫­奶­娘跟着孙景遥一起去。陆夫人听了不依,招手唤苏瑾宣:“宣儿回来!”

苏瑾宣见祖母唤,才依依不舍的放开舅舅的手,颠颠儿的跑回来靠在陆夫人的怀里。孙夫人便笑着称赞小外孙真是懂事,就是听祖母的话。陆夫人自然搂着长孙笑得开心。

那边苏瑾云依偎在外祖母封夫人的怀里叽叽喳喳的,把封夫人逗得一直笑,封李氏也在一旁凑趣说了什么,苏瑾云搂着外祖母的脖子咯咯的笑。

所有的人都笑得开心,唯有姚凤歌有些闷闷的,这满满的一亭子人,竟没有一个是她的近亲。

姚府今年给陆夫人送寿礼的是姚家旁支的一个侄子,姚延恩在江宁领了一份差事,姚延意忙着明年的春闱,两个哥哥都没空进京了。

这一时,姚凤歌越发想起姚燕语的好来。她倒是真心希望定候府能再有个未娶的四少爷,哪怕是庶出的也好,这样就可以把姚燕语光明正大的聘进来,姐妹两个成了妯娌,也好有个依靠。

这边正在说笑,山下湖边的那片草地上也爆发出一阵朗朗的叫好声。大长公主转头看过去,笑道:“他们在玩儿什么?这样热闹。”

苏玉蘅带着丫鬟们端着茶从外边进来,她把手里的茶盏奉到大长公主面前,笑道:“三个哥哥跟各府的公子少将们在玩儿投壶呢。”

“投壶能这么热闹?”大长公主不怎么信。

外边有小丫头进来回道:“是镇国公府世子爷的主意,说谁在十步以外一次投进壶里去的箭多,算谁赢。刚刚世子爷一把投进去了五枚长箭。所以大家都在叫好。”

大长公主更加高兴,连声说好,又跟苏玉蘅说:“咱们也玩儿,你这几个嫂子还有封姑娘一起,人多了玩这个热闹。”

于是有丫头抬了一个大青花双耳瓶来放在亭子外的空地上,封氏自持庄重,只在陆夫人身旁服侍茶水,叫自己的庶妹过去玩,孙氏便把自家的弟媳­妇­推给姚凤歌:“三弟妹你带着她去玩儿,我去张罗一下饭菜。”

姚凤歌只得放下自己的情绪,打起­精­神来带着几位亲戚妯娌和苏玉蘅封岫云还有叽叽喳喳的苏瑾云一起去亭子外边玩儿投壶。

山下的草地上一起玩的那群公子们分别是苏家三位公子,诚王世子云琨,镇国公府世子韩熵戈和弟弟韩熵戉,孙氏的兄弟孙景遥,还有被苏玉平邀请来的卫章以及贺熙等人。

卫章本不愿来,无奈苏玉平再三邀请。又说出了陆夫人的寿辰之事,又有韩熵戈拽着他,并替他也准备了一份离去,于是推脱不掉只得跟来。但投壶这种游戏对他来说如同儿戏,玩起来便不怎么上心。

苏玉平拉着韩熵戈两个人一定要比个上下高低,卫章便笑了笑,去一旁端了茶水来,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座庄园。心想果不其然时候定候府的产业,这庄子依山临水,气势恢弘,倒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所在。怪不得姚家那丫头得了病不愿回城,宁可花几千两银子也要在城郊买个庄子住。

☆、第四十七章 乡野生活

与此同时,牧月小庄姚燕语的卧室内。­祼­着肩背盘膝而坐的姚燕语忽然身子一僵:“阿嚏!”

“唉!姑娘还是披上衣服吧?”冯嬷嬷手里拎着一件碧­色­绵绸夹劝道:“现在天气越发凉了,姑娘病了可不是玩儿的!”

“翠微,快点。”姚燕语只是端坐在那里催促。她身后,翠微手里捏着一根银针,手指颤颤的,怎么也下不去手。

“快点!”姚燕语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如果我真的到了万分危急的时候,难道你还这样?你一犹豫,一条命很有可能在你面前没了!”

“姑娘,我……”翠微依然下不去手,要知道拿这么长的针往主子的身体里刺啊!这不仅仅是大逆不道的欺主,真真是万死莫赎啊!

“我之前也在你的身上赐过了吧?你感觉很痛吗?”姚燕语缓了缓语气,跟翠微讲道理,“还有那次在大觉寺的山阶上,如果我跟你这样犹犹豫豫的,那丰老夫人怕是已经去阎王爷跟前报道了!快点,你再这样婆婆妈妈的,以后就别跟在我身边了,回江南老家去吧。”

“哎呦,翠微,你再这样,姑娘就着凉了!”冯嬷嬷知道姚燕语的话说了就不可能收回去,如果翠微不按照她说的做,倒是真有可能把这丫头给送回江南去。

“姑娘,我不要离开你!”翠微也急了,她从小就是被姚府买来陪伴服侍姚燕语的,主子对她那么好,她才不要回去呢!

“那就按我说的做。”姚燕语听了听腰身,“那几处|­茓­位你都记住了,针刺的角度和旋转的方式你也知道了,来吧。”

翠微心一横,左手在姚燕语如雪的肌肤上轻轻地点了点,找准了|­茓­位。

姚燕语鼓励她:“对,就是这个位置。”

“姑娘,我……刺了?”

“好。”

翠微右手的银针在|­茓­位上轻轻地刺下去,然后旋转着往深处刺,一根四寸长的银针一直刺进去大半儿方才停住。然后又捏另一根,找另一处|­茓­位,继续刺。

屋子里窗户屉子帐幔纱帘等物全都放下来,不透一丝风。旁边的镂花黄铜香炉里燃着素馨香,香味极淡,若有若无。

第一根银针下去之后,翠微的胆子渐渐地回来,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一根比一根沉稳。

没一会儿,姚燕语后背上便被刺进去十二根银针。这次针灸的目的是帮助姚燕语之前吃的丸药把体内的湿热尽快的排出来。

“呼——”翠微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直接攥住衣袖擦额上的汗。

“你看,这不是挺好吗?”姚燕语回头宽慰她,“你在翠萍和冯嬷嬷身上都不害怕,为什么一到我这儿就吓成那个样子?你要知道行医问诊很多时候都会遇到比自己身份高的人,如果都顾忌身份,那还要不要救人了?太医院岂不是都得空了?”

“姑娘教训的是。”翠微喘了口气,却又无奈的笑,“其实如果换了别人奴婢或许也没这么担心,正因为是姑娘嘛……”

“但只要我没事儿,你基本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可如果真的是我病了呢?医者难自医。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健康着想,明白了吗?”

“是,奴婢明白了。”翠微忙点头答应。

说话间,一根素馨香已经燃尽,冯嬷嬷忙提醒:“好了,时辰到了,给姑娘起针吧。”

“好。”翠微忙振作­精­神,拿过一块纯白的细棉纱帕子来,用烧酒浸湿握在左手,右手把那十二根银针一根一根的拔了出来。一边拔出,一边用帕子擦拭针眼,用一消毒。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姚燕语的随身包裹里必然少不了的三样东西:银针,烧酒,白纱布。

银针起出,冯嬷嬷立刻上前来先把夹袄披在姚燕语的肩上,然后麻利的帮她系上胸兜儿的带子,把衣服一件件的穿整齐。

等主仆三人都收拾完毕时已经是正午时分,翠微出去把房门打开,守在门外的翠萍立刻进来问:“姑娘,传饭吧?”

姚燕语也着实饿了,于是吩咐:“传饭。”

沐月小庄虽然有姚凤歌的人在,但这几日下来都被姚燕语以‘人多看着心烦气躁’‘不利于养病’等理由指使到了外边伺候,她住的这个小小的主院里只留着冯嬷嬷,翠微,翠萍还有四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服侍伺候。

饭菜摆上来,全都是简单的素菜:百合素炒,胡萝卜蛋羹,尖椒豌豆苗,还有一碟码放的整整齐齐的山苦菜。主食是一碟黑米小花卷。姚燕语坐下来吃饭,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在一旁伺候。

即使这里没有外人她也没有让两个丫头坐下来同吃。主仆就是主仆,姚燕语自从来到大云朝,除了医术这一件事情实在不想放弃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渐渐地放开。什么人权,什么平等之类的,她都深深地压在了心底。她明白,游戏规则不能由她一个人去更改,否则会被踢出局。

饭后,姚燕语小睡一会儿,未时三刻,翠微会叫醒她,然后她会带上让冯嬷嬷用细棉纱布缝制的口罩,换一身布衣,去外边走走。看看田庄里的庄稼菜蔬,见到草药都会采一些回来晾­干­,有的收存起来,有的则直接拿去厨房,让他们拿去煮茶或者炖汤。

有时候也会拿着小花铲什么的在土里翻翻找找,找到一些奇怪的虫子什么的叫翠微用罐子装回去,洗­干­净了用砂锅炒­干­,研成粉末存起来,不知作何用。

晚上,姚燕语一般会看一会儿书,然后用鹅毛管削成的简易笔沾着佃户们用来染布用的颜料调成的蓝­色­墨水写点东西。

毛笔她也会用,但真心觉得累。反正她写的东西也不准备给谁看,便寻了这样一个偷懒的办法。

当然,她写的这些东西都是现代文字还夹杂着英文,甚至大部分都是英文。翠微翠萍两个丫头从小跟姚燕语一起在闺学里读书识字,却完全不知道她们家姑娘的这些蝌蚪一样的符号是神马天书。

如此清闲自在的日子过了七八日,姚燕语和冯嬷嬷脸上身上的红疹及印子全部消除­干­净,不见一丝痕迹。

☆、第四十八章 侯府喜讯

因为姚燕语一直很注意,只要出门就必须带上口罩,衣服也穿的严谨,所以外边的人一直都以为她的病并没有全好。

姚燕语在牧月小庄过自己的小日子,却不知京城内一朝风波骤起。

卫章一张状纸把他的堂叔卫二斗告上了衙门,并附送卫二斗贪墨定远老将军名下田产店铺以及私自拆卖定远将军服房舍家私的一叠证据,证据足有一尺高,面面俱到,十分的好走全。京兆府尹看了三分之一便一拍桌子:“拿人!”

可怜卫二斗在卫章回来之后便慌慌张张的变卖家私,刚把能卖的都卖完,金银等物都换成银票准备带着老婆孩子逃回祖籍呢,一觉醒来就变了天。

京兆府尹查抄卫二斗的家,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搜出来,只搜出了三十七万六千两银票。自然,这些银票先被京兆府收上去,最后查明案情,一分不少被转送到了卫章的手里。

定远将军府修缮完毕,卫章的长随长矛忙着找人牙子买厨娘仆­妇­,然后又从细节上把将军府收拾了一通。云琨,韩熵戈,苏玉平等人也分别派人送来了各式家私摆设以示祝贺。原本破落颓废的定远将军服焕然一新。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一天又一天。黄金九月很快过去,云都地处北方,进入十月后天气明显变冷。

一场秋雨过后,牧月小庄的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

早晨,天还没有晴,沁凉的空气里带着湿漉漉的气息,吸进肺里是那种如玉的冰润,很舒服。

牧月小庄里没有什么名贵的花木,倒是有几十棵盘柿树。不知道是什么年月种的,每一棵都有尺余直径,枝­干­浓密,遒劲屈折,枝­干­上挂满了柿子,已经由黄转红,在这清泠的秋晨,那点点橘­色­掩映在尚且碧绿的叶子中,分外耀眼。

姚燕语裹着一件湖绿­色­重缎斗篷在小庄的柿子林里散步,这是她每日的晨练,除非大雨不能出门,一般都不会间断。被昨日雨水打湿的杂草树叶没一会儿就湿透了她那双半新不旧的绣花鞋。

“姑娘!姑娘!”翠微的声音由远及近。

姚燕语站住脚步往回看,见一身淡青­色­衣裙的翠微一边摇着手一边跑过来。

“怎么了?”姚燕语看着她跑的气喘吁吁地便知道定然有事。

翠微跑的有些喘息:“大姑­奶­­奶­叫李嬷嬷给姑娘送冬天的衣服来了。”

“哦,那回去吧。”姚燕语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口罩来带在脸上跟翠微一起往回走。

李嬷嬷见了姚燕语后恭敬地行礼,问了姚燕语的病,然后叫人抬上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是六套冬衣,一件茄紫­色­水貂领窄裉对襟小毛长褛,一件牙白­色­织浅橘金线芝兰纹羽缎斗篷。另外还有一双挖云掐牙的高筒羊羔毛皮靴和一双鹿皮靴,李嬷嬷说这个是预备着下雪的天气里姑娘出去赏雪穿的。

姚燕语道了谢,又道了嬷嬷辛苦,转头吩咐翠微:“还不倒一杯热茶来给嬷嬷吃?”

李嬷嬷忙笑道:“刚刚有小丫头倒了茶了。”

翠微另外端上热茶来,姚燕语给李嬷嬷让座,李嬷嬷在下首铺了坐垫的圆凳上坐下。

姚燕语问:“姐姐今日身体可好?”

李嬷嬷笑眯眯的点头:“主子正要奴才来给姑娘说一声呢,昨儿有太医来诊脉,说主子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啊!”姚燕语十分的惊讶,然后渐渐地欢喜起来:“真的?!”

李嬷嬷笑着点头:“真的,太医院的太医们别的脉或有不准,喜脉还是很准的。”

冯嬷嬷率先高兴地拍手:“这可真是太好了!阿弥陀佛!这回咱们家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可真是放心了!”

李嬷嬷自然更加高兴:“说的是啊,主子已经写了家书叫人连夜送往江南了。这么大的喜事,总要叫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知道。”

姚燕语也很高兴,姚凤歌这么快就有喜了,自己终于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自己这个苏玉祥的预备继室和贵妾都没有什么意义了啊!至少不用捡那个二手货了!阿弥陀佛!

李嬷嬷又看了一眼翠微和翠萍,欲言又止。

翠微和翠萍是多么聪明的丫鬟,见状一起福身:“嬷嬷请坐,奴婢去叫人预备午饭。”

冯嬷嬷也要走,却被李嬷嬷一把抓住。等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出去了,才悄声笑道:“我也不过是怕那两个丫头害臊才没好意思说。还是咱们二姑娘的医术好,主子听了二姑娘的话悄悄地给三爷补了身子,然后她自己也按照二姑娘说的,每日必会艾灸,所以才这么快有了好消息。主子说了,让奴才替她好生谢谢姑娘呢。”

说着,李嬷嬷又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恭敬地福下去。

“哎!这可使不得。”姚燕语一把拉住她,笑道:“难不成我还要大姐姐给我行礼不成?这可不是悖逆伦常了?嬷嬷万不可如此。”

李嬷嬷含笑坐下,姚燕语又问侯府里各位的好。李嬷嬷又笑了:“大家都很好,太太寿辰那日姑娘叫人送去的经书,太太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呢,夸姑娘懂事,娴淑,善良,稳重。哦,对了,大­奶­­奶­也有喜了,两个月了!比咱们家大姑娘早了一个月。”

“这可是双喜临门啊!”冯嬷嬷笑道:“定候府这下可热闹了!”

李嬷嬷笑道:“可不是嘛!大长公主特别高兴,还专门拨了两个有经验的宫嬷嬷来分别在大­奶­­奶­和咱们大姑娘房里伺候,专门负责二位少夫人的生产事宜。太太现在就开始物­色­­奶­妈的人选了呢。”

姚燕语连声说:“这可真是大喜事,双喜临门。”

李嬷嬷同姚燕语说了些定候府的话,又敛了笑,说道:“奴才来的时候我们主子专门叮嘱让问问二姑娘,这眼看着天气冷了,这田庄的房舍原本都是避暑用的,没有地暖,冬天住着倒是受罪。姑娘的病也好了,是不是该搬回去住呢?咱们家那房子也已经空出来了,姑娘若是不想回定候府,可回姚家的老宅子去住。”

“不必了。”姚燕语微笑着摇头:“我就是喜欢这田庄的清净自在。”

☆、第四十九章 姑嫂笑谈

“不必了。”姚燕语微笑着摇头:“我就是喜欢这田庄的清净自在。”

冯嬷嬷也跟着说道:“之前我们买的那个小庄子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那边我们修了壁炉,冬天暖和。而且两个小庄子离着也不远,前些日子我叫人把两个庄子之间的那条田间路给整平了,马车也能走。等天大冷了,姑娘就搬到那边去住吧。”

姚燕语是绝不会搬回城里去住的,所以敢在李嬷嬷再次开口之前做了决定:“就这样吧。”

李嬷嬷忙点了点头,说道:“主子说了,一切都听二姑娘的。”

姚燕语微微怔了一下,心想姚凤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入微了,这么好说话了?

然而,李嬷嬷接下来的话立刻替姚燕语解了惑:“奴才这次来,还有件事情求二姑娘。”

原来是有事——差不多应该是保胎的事情吧?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说什么求不求的?是你拿我当外人还是姐姐拿我当外人?有话直接说不就好了。”

“其实也不是我的事情,是咱们大姑­奶­­奶­的事情。奴才想着吧,她这身子大病一场,本就亏了很多,又这么快怀了身孕,真是叫人担心。二姑娘有没有好的保胎方子给奴才一个,咱们大家齐心协力的,总要让大姑­奶­­奶­顺顺利利的产下这一胎才好。”

姚燕语做沉思状,不语。

李嬷嬷又叹息:“论起来咱们做奴才的不该私下议论主子,可姑娘也知道,侯爷三个儿子,世子爷有个女儿,世子夫人现又有了身孕;二爷这边已经有了儿子;唯独三爷这边因为大姑­奶­­奶­一直病着,于子嗣上艰难的很。所以这一胎对大姑­奶­­奶­来说十分重要,咱们必须小心谨慎着呐!”

姚燕语叹了口气,说道:“可是,我并没有真正给谁看过病,更没给谁开过方子。嬷嬷也说这一胎对姐姐至关重要,我一个没有经验的人,怎么敢胡乱开方子呢?定候府尊贵非凡,大长公主也不会让姐姐肚子里的孩子有事的。”

“太医院的太医怎么样,奴才且不说。单说咱们大姑­奶­­奶­的病差点葬送在他们手里,谁还敢信他们?大长公主年纪大了,于重孙的事情上总没那么多­精­神照管。太太事情也多,咱们自己不多加小心,怎么能成呢?”李嬷嬷叹道。

“嬷嬷的话是有理,但以我的意思,怀着身孕的人最好不要吃药。俗话说,是药三分毒,能不吃就不吃。嬷嬷还应该在姐姐的饮食上多下功夫,以调养为主,姐姐的身子强壮了,那胎儿自然稳固。我可以给你写几个适合孕­妇­常吃的膳食配方,你拿回去照着做,看姐姐喜欢什么样的,就做给她吃,如何?”

“二姑娘的话极是!”李嬷嬷听了这话连声自责:“是老奴糊涂了。”

姚燕语起身去书案旁,提笔沉思,慢慢地写了六份适合孕­妇­初期温补的膳食配方,等墨迹­干­了,方交给李嬷嬷。

与­妇­科上,姚燕语自问自己并不是什么专家,她两世为人都没在这方面做过深入的研究,再说,不诊脉就开方子,恐怕太医院的太医也不敢吧?姚燕语自问自己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再温和的药方如果不对症也会吃出毛病来的,何况姚凤歌这样的身子还是个孕­妇­!

午饭后,李嬷嬷带着人坐车回到府中,趁着没人的时候跟姚凤歌把姚燕语的一番话详详细细的回了一遍。

姚凤歌听完后自顾笑了:“如此说来,我这个庶妹倒真是没藏私心。”

“二姑娘还真是不错的,她也不是那种居功自傲之人,奴才让人悄悄地问了庄子上的下人,那些人说,二姑娘每天都会出门走走,却只对一些野草野菜甚至土里的虫子感兴趣,每天荆钗布裙,出门必然呆着面罩,行事虽然有些孤僻古怪,但却并不生什么事端。”

姚凤歌点点头:“她一心要这样也就罢了。现在我这一副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暂时顾不上她了。如今想想,倒是她在庄子上,我还放心些。现在家里的事情有一大半儿都落在二嫂子身上,我看着大嫂子倒是真的沉得住气。”

李嬷嬷低声劝道:“她沉不住气也没用,没有儿子,将来就没有依靠。以奴才看,她这是想开了呢。”

姚凤歌点头:“这话说的是。我现在也想开了,不管怎么掐尖儿要强,没有儿子最后都是竹篮打水。所以啊——二嫂子有本事就让她去做吧,能者多劳嘛,我只管安心养胎把儿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就是了。”

李嬷嬷忙笑道:“阿弥陀佛!主子总算是想开了。”

姚凤歌笑了笑正要说什么,便听见外边小丫头明快的声音:“三姑娘来了!奴婢给三姑娘请安。”

“三嫂呢?是不是在睡觉,我来的不是时候?”苏玉蘅人已经进屋,却不进内室,只笑吟吟的问丫头。

李嬷嬷已经从里间迎出来,微微一福:“姑娘来了,我们­奶­­奶­并没有睡觉,刚还念叨姑娘呢。”

苏玉蘅一看见李嬷嬷立刻一把拉住了,连声问:“嬷嬷!我听说你今天去看姚姐姐了?她的病怎么样了?这都一个多月了还没大好吗?”

“哎呦!原来你来我这里不是看我的,竟然是看你那姚姐姐的?”姚凤歌笑着从里间出来。

“我天天见三嫂,自然知道三嫂是安好的。可是我快两个月没见姚姐姐了,很是想她嘛。”苏玉蘅笑着挽住姚凤歌的胳膊,伸手在姚凤歌平坦的小腹上摸了摸,笑嘻嘻的问:“我小侄子今天乖不乖啊?”

“你这丫头!”姚凤歌亲昵的轻轻的拧了苏玉蘅的脸一下,“越来越没样儿了,仔细以后找不到婆家。”

苏玉蘅傲娇的扬起小下巴,笑道:“我才不想找什么婆家呢!嫁人有什么好。”

姚凤歌一边扶着李嬷嬷的手慢慢地转身去椅子上坐下一边笑道:“瞧瞧!这话若是让大长公主听见了,又要收拾你个疯丫头了。”

☆、第五十章 忽然客访

苏玉蘅笑着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满不在乎的说道:“大长公主再不为这样的话收拾我。”说完,又问着李嬷嬷:“嬷嬷,姚姐姐的病到底怎样了?我也想去看看她。”

李嬷嬷笑道:“已经无碍了。今日奴才去看姑娘,姑娘说已经停了药了。那红疹也消下去了。”

苏玉蘅的眼睛立刻亮了:“既然这样,她也该回来了吧?”

姚凤歌笑着摇头:“她倒是在庄子上住的自在了,说什么也不肯回来呢。”

“看来姚姐姐已经把我忘了,不行,明儿我就去闹她!”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傲娇的哼了一声。

姚凤歌笑问:“你又要闹?上回闹得还不够?”

“我这回不闹了,我先去回了大长公主再去。”苏玉蘅笑道,“这个月的十六是我们的东道,各府的姐妹们说好了要聚在一起论琴。我想着各府的花园子也都逛过了,很没意思。倒不如去外边的小庄子上去玩一日。早就听说三嫂的牧月小庄收拾的十分雅致,现如今姚姐姐又在那里住着,我想,不如就选那里好了。正好上一次韩姐姐还向我打听姚姐姐的病呢,这次正好也过去瞧瞧她。”

姚凤歌听了这话,忙问:“国公府的二姑娘也知道燕语病了?”

“说来也还是我的功劳呢!”苏玉蘅调皮的眨了眨眼睛,“那次我闹着出城被大哥在城门口拦下,恰好遇见了卫少将军几个人。想不到的是,那几个男人居然也那么多嘴,不知是谁说给了韩世子,然后韩姐姐自然也知道啦!”

姚凤歌轻笑:“嗯,依我看,你的功劳却是不小。不过你也是真心的对她好。既然你想把那些姐妹们都约到牧月小庄去,那我少不得也要替燕语谢谢你的这份良苦用心。你且去约人,我安排人提前过去安排一下,别到时候缺这个少那个的,诸多不便。”

“如此,我就先谢谢三嫂了!”苏玉蘅笑着起身,朝姚凤歌轻轻福了一福。

姚凤歌轻轻叹了口气,拉着苏玉蘅真心道谢:“燕语­性­子内向,不善交际。我现在又有了身孕,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倒是有你这样记挂着她,我也放心许多。”

于是,第二日上午,当姚燕语把不相­干­的人打发出去,紧闭了卧室的房门,脱了衣服准备让翠微再次施针的时候,门外的翠萍焦急的声音吓得翠微的手一哆嗦,差点刺偏了|­茓­道。

“姑娘,姑娘!”翠萍轻轻地敲着窗户,“三姑娘来了!快收拾一下。”

姚燕语呼了一口气,皱眉:“这丫头怎么跑来了?!”

翠萍慌慌张张的把银针收拾起来,冯嬷嬷则忙着给姚燕语穿上贴身的衣服,然后把人往床上一推,拉过锦被盖在了身上。

“姚姐姐?姚姐姐?!”苏玉蘅进了小院先是一愣,这院子里好冷清啊!

“三姑娘来了。”翠萍忙迎上去福了福身。

“姚姐姐呢?怎么这院子里就你一个人?”苏玉蘅纳闷的左顾右盼。

翠萍忙解释:“姑娘刚休息呢,怕吵,所以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出去了。”

苏玉蘅皱眉:“姚姐姐的到底病怎么样了?我听三嫂子说不是无碍了吗?这个都时候了怎么还睡在床上?”

“已经好多了,就是姑娘这几天身上有点懒。”翠萍尽量的跟苏玉蘅胡扯,拖延时间。直到翠微从里面把房门打开,看见苏玉蘅惊讶的笑了:“三姑娘?!您怎么来了?”

“姚姐姐怎么样了?我来看看她。”苏玉蘅一边说着一边进门。

翠微笑道:“姑娘早起吃了饭就懒得动,又躺回去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三姑娘快请进。”

“好。”苏玉蘅说着,转身吩咐自己的丫头:“把我带来的东西交给翠微吧。”说着,又跟翠微笑道:“都是些寻常的补品,你替姐姐收着。”

翠微忙福身道谢:“那奴婢先替我们姑娘谢三姑娘厚意了。”

“你跟我还说这些?!”苏玉蘅笑着进进了屋门。

姚燕语已经披上了外衣从床上起来,长发披散在肩后,一袭杏子红绫被还散在床上,俨然是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收拾。

“蘅妹妹。”姚燕语见了苏玉蘅是真心高兴,上前去拉住苏玉蘅的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你气­色­倒好。”

“姚姐姐。”苏玉蘅凑近了姚燕语的脸上仔细的看了一番,笑道:“还好,没留下麻子。之前我听说姐姐脸上也长了疹子,好替姐姐担心呢。”说着,侧过脸来给姚燕语看自己耳边的地方,“你看我,这个小麻子就是当初出痘的时候留下来的。身上也有呢。”

姚燕语凑近了看到那如凝脂一样雪白的肌肤上绿豆粒大小的一个麻点,轻笑道:“这个根本不明显嘛,没事,不耽误你找玉树临风英勇神武的如意郎君。”

“姚姐姐!”苏玉蘅推了姚燕语一把,“你说什么呢!”

“害羞啦?”姚燕语笑着凑过去,“那天在茶肆看胜军回朝,是谁一双星星眼跟我说,咱们大云朝真正的男儿都在军营里的?难道那一队铁血儿郎里就没有你的心上人?”

“啊——姚姐姐你好狡诈!你诓我的话呢!”一向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羞红了脸,背过身去躲避姚燕语的目光。

翠微端着洗脸水进来,冯嬷嬷笑道:“姑娘,先洗洗脸,再梳头吧。”

姚燕语答应着坐在梳妆台前,翠萍把屋子里的帐幔等一层层的勾起来,外边的一层窗屉子也掀开,只留着糊了一层绡纱的窗棂。

十月的微风吹进来,带着淡淡的果香。

苏玉蘅轻轻地嗅了两下,惊讶的问:“这是什么香味,好特别。”

姚燕语轻笑:“那边的一片柿子都红了,还有好多山果。再往南边原本是一片粟米田,不过早就收割了,佃户们正准备种麦子。”

苏玉蘅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第二个目的,忙凑过来跪坐在姚燕语身边,笑道:“姚姐姐,这个月月中我们婉约社里以琴会友,是我的东道。我没有好的去处,家里的花园子也没什么好新鲜的了,所以想来你这里叨扰一日。姐姐可答应?”

☆、第五十一章 山居之乐

姚燕语闻言一愣,想起那日跟着苏玉蘅参加镇国公府韩二姑娘那场以棋会友的聚会上,各府的贵女们纷纷而至,加上近身服侍的丫头们,足足五六十个人的样子,便不觉暗暗地叹了口气。

苏玉蘅看姚燕语一时愣住,便有些失望的问:“姐姐不愿意啊?”

姚燕语忙笑道:“怎么会不愿意呢。我只是在想这小庄里哪一出能同时做的开十五六位姑娘一起品茶,这琴声临水才好听,而这小庄里并没有水塘……所以,还真说不上来哪一处好呢。”

“这个容易啊,姐姐待会儿带着我在这小庄子里走一圈,咱们两个商议商议不就好了吗?而且,刚刚姐姐还说这里有很多山果,还有一个柿子林,其实弹琴也不一定临水啊,所谓‘高山流水’,在山林之中借着山风抚琴,说不定更有妙趣呢。”

姚燕语点头应允:“行,等会儿我陪你去看看地方。”

怎么能不应允呢?虽然她很讨厌这种贵女们的聚会,但这个发起人是苏玉蘅啊。

当时苏玉蘅听说自己患病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的状况下,只身闯白家药铺,带着坐堂先生就往慈心庵赶,定侯世子带人在城门口截人,而这位姑娘说的那些话姚燕语在听冯嬷嬷说起的时候,眼泪差点掉下来。

“姚姐姐病了,而且极有可能是天花!我是患过天花的,我知道那种感觉,所以我想去瞧瞧她……”

“下人跟家人怎么能一样呢?姚姐姐一个人在庵堂里,身边只有下人……”

姚燕语每回想起这姑娘当街说的这几句话,心里就觉得一阵阵泛酸,又一阵阵的温暖。

她跟苏玉蘅没有一丝血缘,更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

两个人从认识到现在也不过半年的光景,而这半年内能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三五天。

可是她却可以为了自己不顾恶疾会被传染,叫上大夫便往庵堂里来,真真切切的挂念自己的病。

这份感情,比姚凤歌这个亲姐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姚燕语一直在想,这样的苏玉蘅虽然并没有跟自己真正的同生共死,但也能算得上生死之交。

在这样的社会中,自己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女,大病当前,恐怕连父母都不能奢望如此相待。

所以别说一个小小的聚会,就算是苏玉蘅这会儿患了绝症需要自己去陪伴,姚燕语也会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当下,两个人手牵手出了小院,姚燕语带着苏玉蘅在牧月小庄里转了一圈。

这是一座临山而建的小庄子,中间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是主院,左右各有偏院,前面有门房给下人们居住。前后左右又各修建了十几座独门小院是给男仆护卫们休息用的,再往外的农舍是给小庄里照顾花草庄稼的农户们住的。

姚凤歌并不缺那点粮食,所以牧月小庄的土地多用来栽种花果树木预备姚凤歌的需要,只有周边比较瘠薄的土地种些谷物给庄子上的人自给自足。

这个时节,苹果梨子等北方的水果都已经收完,唯有柿子,山楂,核桃,栗子等还挂在树上。

姚燕语先带着苏玉蘅去了她喜欢的那片柿子林,这片柿子林北山向阳,几十株老树上都挂满了橘红的柿子,如红云罩顶,甚是好看。

“这里好!就在这里。”苏玉蘅在柿子树下转着圈儿,咯咯的笑道:“我来了这里都不想走了!今晚我要住在这里。啊——果然是‘山庄栖柿林,绿­阴­覆苍瓦。’姚姐姐!我好喜欢这里啊!”

“大才女啊,居然出口成章!欺负我读书不多是不是?”

姚燕语也很高兴,像这种单纯的快乐在这里好像很少,而她也几乎都忘了,现在的自己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最应该做的就是享受生命给自己带来的美好。

当晚,苏玉蘅就真的住了下来。

姚燕语叫厨房用晒­干­的果木做柴禾炖了一只佃户用铁夹子捉来的一只野山­鸡­。因为是秋季,山里虫子草籽什么的丰厚,野山­鸡­吃的很肥,浓浓的­鸡­汤加了山里才来的野山菌,远远地就能闻到香味。

“嘶嘶——好好吃啊!”苏玉蘅一边吸溜着一边啃­鸡­­肉­。

姚燕语看着这姑娘没出息的样儿,轻笑着夹了一些素炒的山芹给她,并叮嘱道:“慢点,没人跟你抢,野山­鸡­还有两只,回去的时候带给大长公主和太太一人一只,还有我叫人采的野山菌也给你带着,想吃回去让厨子给你炖。”

苏玉蘅听了连连摇头:“家里也有野山­鸡­,这菌也有,只是厨子炖的不如姐姐这里的人炖的好吃。”

“那是他们放的作料不对。”姚燕语轻笑,“我上次在侯府吃过一次他们炖的­鸡­汤,各种调料放的太多,把山菌的美味给压下去了,那­鸡­汤吃到嘴里都是那些香料的味道。”

“嗯嗯,就是呢!”苏玉蘅连连点头,又道:“好姐姐,那野山­鸡­也不用给我拿回去,等我做东道那天,你能不能叫人给我的客人们炖这个汤喝?”

姚燕语点头答应:“嗯,行。等会儿我就写个单子,看看少什么早些让他们去准备,绝不能耽误了你的正事儿。”

“姐姐你太好了。你就是我的亲姐姐!”苏玉蘅一边吃一边笑。

姚燕语说着,又夹了青菜放到苏玉蘅的碗里去:“好啦!不是我心疼这饭菜,你也少吃点,晚上吃积了食可是很难受的。我可不想待会儿在陪着去出去散步。”

苏玉蘅又吃了一口饭,笑着反问:“你不许我吃多还给我夹菜?”

“我让你多吃点青菜。”

“嗯,平时我最不喜欢吃芹菜了,不过你这个芹菜做的味道很好。没有那股子药味。”

“一样的芹菜,一样的做法,你啊,都是私心作祟。”

姚燕语深谙养生之道,晚上基本不吃饭,今天也只是陪着苏玉蘅吃点清淡的菜蔬,喝点小米稀粥而已。

苏三姑娘却吃了一碗饭,两只小花卷,喝了一碗­鸡­汤,吃了半只野山­鸡­。

自然是吃撑了,于是撂下饭碗后便拉着姚燕语出去遛弯儿。

十月的夜里已经很冷了,一弯月牙挂在天边,清泠凉薄,苏玉蘅却依然满腔热情,拉着姚燕语似有说不完的话。

☆、第五十二章 总督家书

苏玉蘅在牧月小庄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方才回城。她一回去自然先去大长公主跟前,大长公主拉着她问:“瞧你这乐不思蜀的样子,那小庄子上可有什么好玩的?”

大长公主之前有个女儿在两个儿子之下,被定国公和大长公主视为掌上明珠,一出生大长公主便上述请封了灵阑郡主,但却在十三岁上,因为一场天花没躲过去送了小命。当时大长公主悲痛欲绝大病一场,养了很久才养过来。

是以当时苏玉蘅九岁上恰逢她父亲封靖海伯被圣上委以重任去西南治理海疆时得了天花,大长公舍不得她,便留在身边养病,也合该苏玉蘅福大,十有*治不好的天花居然也痊愈了。

大长公主便认定这个孙女是上天送来补偿自己的,索­性­把她当成女儿的替身,娇生惯养的在身边,无事不依着她。

为了这事儿,陆夫人背地里没少拈酸吃醋的,暗暗地埋怨大长公主放着两个嫡亲的孙女不怎么疼爱,偏偏去疼二房庶出的这个三丫头。

多多少少有些嫡庶不分的意思。不过幸好是个孙女,大不了将来择婿出嫁的时候多花点心思,倒也无妨。这若是孙子的话,怕是家里将没有安宁了。

大长公主温和的笑着抚摸着伏在自己膝头的孙女,转头吩咐自己身边的一等女官芝香:“封一百两银子送去牧月小庄给姚姑娘,再把府中厨子自制的果酒送十坛,再把那些糟好的鹅掌鸭信还有各样点心水果也送些过去,就说我的话,蘅儿的事情让姚姑娘多费心了。”

“祖母,其实这些姚姐姐都会安排好的。我们都商议过了,那日一应吃食都从庄子里取就是了。姚姐姐还说庄子里有现成的果子,可以做成果汁以代酒水。我还尝了姚姐姐自己煮的果茶,很好喝呢。”

大长公主无奈的点了点苏玉蘅的额头,笑道:“你呀!还是小孩子­性­子,总也长不大。你也不想想,人家是在庄子上养病的,而且才去了这几日,岂能­色­­色­周全?你这一去,还不知把那小庄子给折腾成什么样子呢。她虽然不说,也会为你尽心布置,但心里未必不觉得麻烦。再说了,人家还病着呢,又是客居在此的人,你这样过去折腾,怎么好意思?”

“姚姐姐的病已经好了!”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她就是太省事了,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所以我才要过去她那里,她整天一个人闷在庄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日子长了越发要闷出病来呢。”

大长公主活到这个年纪,什么事情没见过没听过?姚燕语这种状况她不用问也能明白,只是事不关己,她却不能多说,于是笑道:“她省事自然是有原因的,你即便念着姐妹情分,也别越过你三嫂子去。”

苏玉蘅忙点头:“这个自然,我是先跟三嫂子说过了的。她也托我常过去看看姚姐姐呢,她如今怀孕了,总没那么多­精­神照顾。”

大长公主轻笑:“既然这样,她病也好了,为何不接回来?”

苏玉蘅听了这话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旁边,见只有大长公主的两个心腹丫头芝香和兰馨,便低声说道:“姚姐姐觉得住在侯府里有诸多不便,而且,也很尴尬。”

这是昨晚她跟姚燕语躺在床上的时候姚燕语跟她说的话,当然,是在她问出跟大长公主一样的问题之后姚燕语给她的回答。

苏玉蘅知道这是她的心里话,她虽然­性­情率直但却不是傻瓜,易地而处,她以为如果她也遇到姚燕语这样的处境,也会想着办法搬出去,自己找个清净的所在过日子,等着家中父兄另作安排的。

可是,她的父亲会对她做怎样的安排呢?

这件事情苏玉蘅昨晚在迷迷糊糊睡着之前稍微想了那么一下,现在又伏在大长公主的膝头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但却没想出结果。

同样,姚燕语也想过,而且想过很多次,同样也没有什么结果。至于姚总督怎么想也只有总督大人自己知道。

定候府,祺祥院。

姚凤歌靠在正厅的矮榻上,身后塞着一只软绵绵的大靠枕,手边放着果盘茶盏,手里捏着几页书信认真的看。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男子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杂毛狐皮袄,里面是墨­色­府绸长袍,方脸,留着短髭,一脸恭谨的欠身站着,等候姚凤歌的吩咐。

姚凤歌一字一句的把书信看完,微微笑了笑,说道:“辛苦你跑这一趟了。”

男子忙欠身笑道:“大姑­奶­­奶­言重了,为主子办事是奴才们的本分,不辛苦。”

“你且去瞧瞧琥珀吧,她现在是三爷的姨娘了。”姚凤歌说着,又转头吩咐李嬷嬷:“叫珊瑚把我收着的雪顶含翠拿出来给周管事尝尝。”

“奴才谢大姑­奶­­奶­。”周廉之忙躬身行礼,“奴才先告退了。”

姚凤歌点头:“你先去见见你女儿吧。我叫人收拾房子,你且住两天,等我写好了回信你再给父亲带回去。”

“是。”周廉之又欠了欠身,方跟着李嬷嬷出了正厅。

外边纜­乳­芟拢琥珀早就等在那里,见了周管事喜滋滋的上前去,深深一福,甜甜的叫了一声:“阿爹。”

“好了好了,这是在主子的院子里呢,不要大惊小怪的。”周管事虚扶了一下琥珀,“去你屋子里说话。”

“嗯。”琥珀高兴地带着自己的父亲去了后院自己的小院里。琥珀现在是正经的妾侍了,有了自己的小院子。

李嬷嬷叫人拿了一小包镂花锡纸包装的雪顶含翠来给琥珀送过去便转身进来服侍姚凤歌。

姚凤歌的纤纤玉指点着手边的紫檀木小几,问:“给父亲准备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回主子,都收拾好了,在东耳房放着就等您过目呢。”

“嗯,去看看。”姚凤歌说着,缓缓地起身。李嬷嬷忙上前去小心的搀扶着。

主仆两个慢慢地往东耳房走,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怪我让妹妹去庄子上住呢。”

☆、第五十三章 贵女云集

主仆两个慢慢地往东耳房走,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怪我让妹妹去庄子上住呢。”

李嬷嬷闻言怔了怔,劝道:“这是二姑娘自己坚持的,主子跟老爷好好地说一说,老爷不会生气的。”

“但愿吧。”姚凤歌点点头。

书信之中,姚远之对自己的庶次女­精­通医术治好了嫡长女的病这件事情表示十分的关注,并一再叮嘱姚凤歌要好好地照顾姚燕语,万不可让她有什么闪失。

作为一直是父亲最看重最宠爱的女儿,姚凤歌的心里总有那么一点不舒服。可是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现如今已经嫁入定候府中,成为定候夫人最疼爱的三子的妻子。而燕语这个庶妹……父亲会把她许给什么样的人呢?

姚凤歌想着心事进了东耳房,看着炕上满满的东西便有些心不在焉。

李嬷嬷把这些古董珍玩以及上面赏下来的笔墨纸砚,绸缎绫罗等一样样的拿给她看了一遍后,发现自家主子的心思根本没在这些东西上,便小心的问:“主子可是想着三姑娘要去庄子上弄那什么琴社的事情?”

“哦,我正想说这个呢。”姚凤歌恍然回神,说道:“蘅儿要去牧月小庄摆东道请各府的姑娘们去玩耍,茶点果子,桌椅摆设等各­色­东西务必要齐全,明儿你带着人去一趟燕语那里,看看缺什么少什么来回我,库房里有的,叫人搬了直接送过去,没有的立刻出去买,万不可大意了让蘅儿失了颜面。”

李嬷嬷忙应道:“是。”

一场原本只是闺阁女儿家玩乐的聚会,却被大长公主和姚凤歌两个人高度重视起来。

大长公主是觉得苏玉蘅把东道摆在姚燕语那里,又让姚燕语帮着张罗,而姚燕语的身份尴尬,以她大长公主的身份总不能让一个身份尴尬说白了也只是来住亲戚的小姑娘平白吃亏,于是不管是银子还是东西,­色­­色­叫人准备齐全,提前用马车送了过去。

而姚凤歌则觉得此事不仅仅是苏玉蘅邀请各府贵女们聚在一起论琴道那么简单,人人都知道姚燕语是自己的妹子,人人都知道这妹子在京城只有自己一个嫡姐可依靠,若是不周全了,说出去也是自己的脸面不好看,不但被人指摘苛待庶妹,为人刻薄不够友悌,甚至连累了定候府和两江总督府的名声。

所以从苏玉蘅回去的第二天起,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便不断有人往牧月小庄送东西。

今天是酒水点心,明天有事瓜果菜蔬,后天又是茶具器皿……至十月十六日一早,大长公主府­干­脆送了十二名婢女过来,说是来打下手帮忙的。姚燕语看着这十二名水葱一样的漂亮女孩子真是哭笑不得。

其实姚燕语为这次的事情也花费了不少的心思。

虽然天气有些冷,但幸好北方少雨雪,天气晴好,阳光明媚,而柿子林又是在背风向阳的一片山坡上。地上有杂草,虽然已经有些枯萎但好处是踩上去柔软不沾泥土。

姚燕语便叫人弄了红毡子来铺在地上,又叫人用现成的木头搭建了七尺见方的矮榻,这种矮榻跟大云朝流行的矮榻不同,没有任何扶手靠背,说白了也就是一个台子而已。上面铺设厚厚的毡子,摆放矮桌,然后设厚厚的坐垫在小矮桌的四周。

小矮桌用来摆放吃食茶水,每张榻上设四人座,根据人数,一共搭建了六张这样大的矮榻。另外有六副十二扇屏的大屏风摆在西北两侧,挡住仅有的丝丝寒风。还有几张小一半儿的长条榻摆在外围,供跟随贵女们服侍的贴身丫头们歇脚。

各­色­茶水点心瓜果都是现成的,主餐则是涮锅。

姚燕语叫人提前宰了五只山羊,把羊­肉­弄­干­净找了冰桶来冰起来,然后切成薄片儿再用冰块保鲜,锅底用野­鸡­和野山菌以及各种温补的材料炖出香浓的­鸡­汤,另外还把各种新鲜蔬菜也整整齐齐的码放到盘子里预备好。

这些都是姚燕语跟苏玉蘅商议过后定下来的,大云朝的人到了冬天也有涮锅,但却是早就炖熟了端上来,临时加两块雪碳炖着吃,没有这种把生的­肉­和蔬菜放进去涮的。尤其是姚燕语准备了二十几种可以放进去涮的蔬菜,从营养到­色­泽全都用心搭配,真正把现代人的火锅­精­华发挥到了极致。

十月十六日一早,苏玉蘅的马车便在南城门外等候。

镇国公府二姑娘韩明灿,和两个庶妹韩明琅韩明玦三人分别乘坐两辆马车带着家丁仆­妇­徐徐而来。

苏玉蘅从马车里下来开心的上前打招呼,韩明灿把苏玉蘅招呼进自己的马车里说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诚王嫡女云瑶郡主带着庶妹云湄份乘两辆马车也到了。

云瑶郡主为人有些高傲,本不欲来,但总要看大长公主几分颜面,苏玉蘅亲笔写的帖子相邀,她的母妃便劝着她带着庶妹来了。

稍后来的是燕王嫡女云珂,庶女云汐,云漾姐妹三人,云珂的马车后面是敬候高骅的嫡长女高雪姣和嫡次女高雪姝姐妹,以及庶女高雪芷。

之后陆陆续续的还有汾阳伯嫡长女夏洁卉,以及宰相丰宗邺的侄子家的两个嫡女也就是皇后娘娘的两个堂侄女丰子月,丰子星。

苏玉蘅见人渐渐地都到齐了,一辆辆华丽的马车在城门口排开了长长的车队,看上去颇为装款。

苏玉蘅这里有名帖,来一个她便记一个,生怕漏下了谁,最后差了一下,发现只剩下内阁大学士封绍平的庶女也就是苏玉平的小姨子封岫云没到,便着急的叹道:“这个封姐姐是怎么回事儿呢,怎么还不来。”

丰宰相的侄孙女丰子月便凑过来笑道:“蘅儿,是说我们姐妹吗?”

“啊!不是不是,”苏玉蘅忙笑道:“是我大嫂娘家的封姐姐啊。”

韩明灿笑道:“两家一个姓封,一个姓丰,这还真是不好分辨了呢。”

☆、第五十四章 通风报信

丰子月和丰子星相视一笑,没有再多说。

反而是云瑶等的不耐烦了掀开车窗帘子催促:“还要等多久啊?这一大清早的就出来了,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走,等到了庄子上天也该黑了。”

这一群贵女中,云瑶这郡主的身份最高,她这样说,别人都不好怎么样。

倒是韩明灿因为是长公主的女儿,不好看着苏玉蘅尴尬,便掀开车窗帘子劝道:“说好的是巳时出发,这不还有一会儿功夫呢吗?那小庄子也不远,中午之前肯定能到的。”

云瑶皱了皱眉头,总算是给了韩明灿一个面子,没再多说,只是抬手把车窗帘子重重的放了下去。

苏玉蘅自然也很着急,刚要吩咐人去看看封岫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便见后面有个大脚婆子匆匆的走过来回道:“姑娘,封姑娘的车已经到了。”

“太好了,人全了,我们可以走了。”苏玉蘅说着,吩咐那婆子,“去给前面的护卫说,准备走了。”

于是贵女们奢华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前前后后一共十几辆大马车,后面还跟着丫头婆子们做的马车十几辆,前后护卫开到,后有家丁随从,端的是浩浩荡荡。

因为这些姑娘们身份尊贵,其中更有云瑶郡主在,所以进出城门的百姓们被护卫暂时拦下,等这几十辆马车过去后再放行。

恰好唐萧逸和葛海两个人要出城去云都西南方向的皇家狩猎场去办差,在城门口被大长公主府的护卫给拦下,看见那一长串华丽的马车旖旎前行,不由得叹道:“我的老天,好大的场面,这……这是­干­嘛去啊?”

挡住唐萧逸和葛海的两个护卫也不是陌生人,听见唐萧逸感叹,便笑着说道:“是三姑娘邀请了各府的姑娘们去城外散心游玩的。都是些娇客,里面还有郡主。大家索­性­也没什么急事,就都担待些吧。”

唐萧逸点头:“啊!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这些娇客们要去哪里游玩啊?而且,都这个时节了,城郊还有什么好风景不成?”

“这个咱就不好说了,兄弟只在这城门当差,随行保护的另有人。”

“嗯。”唐萧逸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车队渐渐地出了城门之后守在城门两侧的护卫撤了,百姓们开始自由进出。

“得了,人都走远了,咱们也走吧。”葛海手中马鞭一甩,催马疾行。

唐萧逸却犹犹豫豫的站在原地,想了想,还是招过一个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点头答应着,转身回去,唐萧逸才拽过马缰绳策马跟了上去。

镇国公府外书房,韩熵戈约了云琨,苏玉平等人一起商议着军中几件要事。

因为西北战事已经结束,镇国公凯旋,论功行赏毕,下面的将士们也都升职的升职,退役的退役,虽然­精­锐铁骑里面除了受伤不能上战场的人之外原则上都不准退役回乡,但也总有一些人到了成家的年纪,要奉父母之命回家娶亲。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韩熵戈,云琨以及苏玉平麾下铁骑各有减少,需要及时补充新人进去。

但皇上又有新的打算,要重新整改­精­锐军队,想把这些浴血冲杀过的­精­兵握在自己的手里。说到底,皇上还是把世家子弟兵权过重将来威胁到皇权而不得不采取的一些措施。

对此,诚王世子也好,镇国公世子也好,都不能有什么异议,唯有服从皇命,把自己手中现有的军务都整理上交兵部,等候皇上的定夺。

虽然理智上不能怎么样,但都是亲自带出来的兵,心里难免会有些不舍。于是几个人便趁空凑在一起吃酒闲聊,也无非是排解心中的烦躁而已。

唐萧逸派回来的随从回到镇国公府,在外书房门口瞧了一眼。恰好被从外边进来的韩熵戉瞧见,因问:“有什么事?”

那人忙欠身回道:“有点小事,唐军门让小的来回我们卫少将军。”

卫章的目光看过来,随从忙进去躬身请了安,回道:“唐军门着小的来回将军一声,因为出城门的时候耽搁了些时辰,所以下午差事办完估计得晚上了,需得明日才能赶回来。”

“嗯?”卫章微微皱眉,唐萧逸那趟差事他心里有数,不过是打个来回的功夫,哪里用得着晚上?再说回不来也没什么要紧,用得着还专门派个人来说一声?

其中必有蹊跷。因而,卫章沉声问道:“在城门口遇到了什么事情居然耽搁这么久?”

“是有十几位贵女出城,所以护卫们拦挡了行人给贵女们的马车让路。”

“噢!”韩熵戈笑了,“这事儿我知道。是定候府的三姑娘请各府的姑娘们出城去,说是……以琴会友?”说着,韩熵戈转头看了一眼苏玉平。

苏玉平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只是想不到这丫头搞这么大的阵仗。居然还在城门口派了护卫禁止百姓随意出入?”

云琨笑道:“她们这些人里面至少有两位郡主,护卫们小心些也情有可原。想来我那妹子也在其中,早起还听见母妃叮嘱她出去玩要仔细,不许耍脾气任­性­呢。”

卫章听了这几位的话,轻笑一声:“这个时节城郊有什么好玩呃,小姑娘们还这么有兴致?”

“据说是往一处叫什么牧月小庄的地方?”云琨说着看向苏玉平,“是令三弟妹娘家的妹妹在那里住着,你们家三姑娘说那小庄子里有一大片柿子树,说柿子熟了,请大家都去尝尝。”说完,云琨又笑。

苏玉平无奈的摇摇头,笑道:“我这个妹妹被大长公主给骄纵的不像样子了。”

韩熵戉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小姑娘家闲着无事,找个乐子凑在一起玩罢了。也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等她们都出嫁了,为家事所累,想玩儿都玩不成了。”

☆、第五十五章 各寻各乐

韩熵戉不以为然的笑道:“这有什么,小姑娘家闲着无事,找个乐子凑在一起玩罢了。也不过这一两年的光景,等她们都出嫁了,为家事所累,想玩儿都玩不成了。”

韩熵戈点头:“说的是。咱们在战场上浴血杀敌,说远了是为了建功立业封妻荫子,说眼前,不过就为了家里的女眷们都够平安快乐,随心所欲的活着罢了。”

韩家兄弟两个都是妹控,战场上奋勇杀敌,回来家里却把妹妹宠上了天。苏玉平笑着点点头,有妹妹人有共同的感慨。定候府里也是把女儿宠上天的惯例。

云琨笑了笑摇头喝茶,身为诚王世子他更没话说,皇室公主郡主一个个都是天之骄女。大云朝开国以来,皇室女里面骄纵跋扈者数不胜数。

几个有妹妹的爷们儿凑在一起说了几句有关妹妹们去玩的话题,不过寥寥数语就撇开了。唯有卫章一直沉默不言。

韩熵戉忽然提议:“这个时节要冷不冷的,刚好狩猎。前两年西山狩猎场弄了一些野兽来放养,一直也没正经去玩过,真是可惜了。”

韩熵戈轻笑:“西山狩猎场是皇室所有,岂是你我想去就去的?”

“这个容易,回头约上三哥和五哥一起去就是了。”云琨的父亲诚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嘴里的三哥五哥分别是只三皇子云珉和五皇子云琦。

韩熵戉比在座的几位都小几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于是忙对云琨拱手:“世子爷,这事儿还得是你去说才成。”

云琨满口答应:“行,回去我就去找三哥。你们就等好消息吧。”

苏玉平笑道:“自从回京,这骨头都快长毛了。”

“说的是,整天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正经都没活动过筋骨。显钧,这回你可要大显身手了,西山狩猎场里面养的可都是野兽。”云琨像是终于找到了像样的乐子。

卫章十四岁从军,一直在边疆打拼,对西山狩猎场只有耳闻不曾目睹,听了云琨的话忍不住皱眉问:“在西山那片养野兽,不怕跑出来祸害百姓?”

苏玉平笑道:“四周都是两张高的围墙,每年都有人看管修缮,放心,皇上是不会让那些畜生跑出来的。再说,那些野兽虽然说是放养,但到也会有人定期往里面投放一些­鸡­鸭羊兔什么的,不会饿到他们跳墙的。”

卫章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皇上会去的地方,自然大事小事都妥当。

再说牧月小庄这边。

苏玉蘅带这十几位贵女们在护卫家丁的前呼后拥下进了牧月小庄,姚燕语已经带着翠微翠萍还有大长公主派来的十二个俏丽丫鬟在柿子林那边等候。

请原谅姚姑娘没有把人请进自己住的院子,因为那院子有些小,还真没办法一次­性­容纳这主子丫头四五十个人聚坐吃茶。而且,从她住的小院子到这边要走过一段土路,姚燕语真心觉得走那样的路会脏了姑娘们的绣花鞋。

马车一停下来,便有婆子抱着一卷青灰­色­的毯子上前来迅速展开,铺在每一辆马车的跟前。十六位姑娘先后下车,落脚踩的是­干­­干­净净的毯子,不沾一点灰尘黄土。

别的不说,但就挑剔的云瑶郡主脸上的倨傲之气就淡了几分。

随后下来的老燕王嫡孙女云珂郡主抬手握住庶妹云汐的手,抬眼看见眼前柿子林灿如红云,忍不住叹道:“想不到城郊还有如此胜景。”

云漾也凑过来,笑道:“平常那些陶瓷器皿还有绣花样子上都用柿子来喻‘万事如意’,如今这一片秋柿子可真是应了这句话。”

云珂笑看着年近十一岁的庶妹,笑道:“你说的不错。”

苏玉蘅已经率先走到姚燕语跟前,拉着姚燕语跟韩明灿介绍。

韩明灿握住姚燕语的手,温和的说道:“听说你病了,如今可大好了?蘅儿竟有些胡闹,居然把这事儿全都交给了你。累你­操­心了。”

姚燕语知道定侯夫人跟韩明灿的婶娘是亲姐妹,韩家跟定候府也算是正经的姻亲,而且大长公主和长公主姑侄关系也不错,所以两家走的极其亲近。韩明灿身为姐姐为苏玉蘅说这么两句客套话也在情理之中。于是笑道:“并没­操­什么心,东西都是大长公主叫人送来的现成的,我不过是瞧着丫鬟婆子们收拾收拾而已。”

韩明灿对姚燕语的印象不错,觉得姚燕语稳重大方,为人平和,不喜多言,很是安静。今日见她说话办事都细致入微,心里便更喜欢了一层。

苏玉蘅又招呼其他姑娘们跟姚燕语认识,姚燕语便招呼大家入座。

头顶是红彤彤的柿子,脚下是鲜红的毯子,西面是紫檀木雕百鸟献寿十二扇大屏风,北面是紫檀木镶汉白玉山水纹十二扇大屏风。一张张矮榻上铺着羊毛坐垫并石青撒花靠枕。榻上设紫檀木长条炕桌,每张桌子上都是四­色­水果,四­色­­干­果,四­色­点心,四­色­蜜饯。

众人各自拉着各自相熟的姐妹上榻安坐,立刻有丫鬟奉上香茶。

首榻上是云瑶,云珂两位郡主,另外是韩明灿和苏玉蘅相陪。

韩明灿从一下车便注意观察姚燕语行事,至奉茶毕,心里已经十二分的满意。

其实这些接人待物的细节对她们世家之女来说并不难,难得的是此处乃山野林间,并非家中的亭台馆阁内,在家里,一些东西都是现成的,根本无需特别准备,在这里,哪怕是一个痰盂,一只茶盏,都需要用心想到。而姚燕语上下打点的无一遗漏,这就足以说明她料理事情的能力。

相邻的矮榻上,姚燕语正陪坐在云汐,云漾和云湄三个王府庶女的跟前,说几句客套话。

☆、第五十六章 柿林雅聚

“燕语,你这茶水我尝着与我们平日里用的有些不同,这甜甜酸酸的是什么茶?”韩明灿转身对姚燕语笑问。

“这是用柚子,凤梨和红茶一起煮的果茶。”姚燕语笑着解释:“据说这水果里面有特别的营养煮出来的茶有滋润五脏的功效。北方天寒且­干­燥,所以应该多喝这个茶。”

云珂立刻笑道:“听你说的很有道理,回头把这个茶的方子给我,我回去也叫人煮。”

“好。”姚燕语立刻答应,“其实这方法很简单,我一说,大家就都会了。”

云瑶淡淡的看了姚燕语一眼,眼神中依然有不屑之­色­,却又忍不住端起茶盏来尝了一口茶。

韩明灿自然没错过云瑶脸上的表情,于是笑着问:“郡主觉得怎样?”

云瑶淡淡的看了韩明灿一眼,因为长公主的缘故她也不能对韩明灿太过了,便淡淡的点了点头:“还好。”

韩明灿立刻笑道:“能得郡主一句夸赞,也不枉燕语忙碌这一场。”

连云瑶都这样说了,其他人更不能再说什么,于是纷纷喝茶且连声称赞。姚燕语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怪不得人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有权势,有倾轧,有尔虞我诈。看来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这场聚会苏玉蘅才是主角,苏玉蘅擅琴,她的琴技在整个云都城的贵女圈儿里都是数得着的。姚燕语不希望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自己,而且看看时间也的确到了午餐的时候。午餐过后便是论琴道的时间,所以姚燕语看大家一杯茶喝尽,便征求苏玉蘅的意见:“是不是可以先开宴?”

苏玉蘅因问韩明灿:“姐姐,我们先开宴,吃饱喝足了才好比琴艺,对吧?”

韩明灿笑道:“一大早起来往这边赶,我的确已经饿了。”

云珂也笑着点头看着云瑶,问:“瑶儿你怎么样?我也有些饿了。就先开宴吧。”

一声吩咐下去,丫鬟们开始行动,先把水果点心撤掉,然后端上燃烧着炭火的铜锅。铜锅里­奶­白­色­的高汤滚着水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筋箸安放完毕,各­色­小调料摆上来,丫鬟们抬着一个食盒缓缓上前,分别站在每个矮榻旁边,然后食盒打开,一盘盘切的薄薄的羊­肉­片拼成漂亮的花­色­摆了上来。

“生的?”云珂看着码放在碎冰上的鲜红的­肉­片,惊讶的问。

“是啊。”姚燕语已经亲自端起一盘羊­肉­,把­肉­片丢到汤锅里面去,说道:“这个现煮现吃,­肉­­嫩­,且美味。”

敬候府嫡长女高雪姣这几天有些上火,托着腮遗憾的叹道:“我这几天有些上火,怕是没这个口福了。”

姚燕语笑道:“无妨,这汤里面我放了两味清热祛火的金银花和白莲子,而且,我们不仅有牛羊­肉­,还有豆腐和各种蔬菜,高姑娘稍微吃点羊­肉­,等会儿再吃点豆腐青菜,就不用担心上火了。”

说话间,高雪姝已经捞了一点煮熟的羊­肉­沾着酱料尝了滋味,因笑道:“嗯!果然美味!”

有人称赞,便有人羡慕。本来那滚滚的高汤散发着美味已经让人等不及了,这会儿不开动还等什么呢?

吃火锅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基本可以迎合众多人的口味。各种调料都摆在桌子上,咸淡随你;各种食材都预备好,荤素随你。而且姚燕语还专门预备了用芝麻和花生炒的辣椒油,喜欢辣口味的也完全满足。

比如云瑶郡主就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本来还端着架子冷着脸,但一尝到姚燕语­精­心准备的辣椒油时,两眼立刻放了光:“这个辣椒炒的好,还有吗?”

姚燕语笑道:“还有很多,郡主如果喜欢,走的时候可以带上一小罐子。”

“好。”云瑶的脸上浮起一层淡淡的红云,许是辣椒吃多了的缘故。

一顿说不上多么讲究,但却别开生面的宴席让各府的姑娘们吃的心满意足。

吃饱喝足后,姚燕语命人把铜锅撤去,重新换上水果点心,茶水却换成了掬花茶。

旁边小榻上重新上了汤锅食材是给各府的丫鬟们的,其他粗使的婆子,拿包袱的小丫头以及车夫护卫等都被安排去了小庄里,由姚凤歌派来的李忠和姚燕语的一等忠仆冯友存两个人尽心招呼。而这边的郡主和姑娘们已经叫人把自己的瑶琴抱了过来,并开始琢磨着待会儿自己要弹奏那首曲子。

苏玉蘅抱着自己的那一架焦尾四弦琴轻轻抚弄了几个音节,无意中抬头看见苏玉蘅正吩咐翠微什么,于是笑问:“姚姐姐,你的琴呢?”

姚燕语笑道:“我的琴技实在拿不出门,可不敢在诸位面前献丑。”

“这有什么,我们也不过是玩罢了,谁还认真比什么状元?”说着,苏玉蘅吩咐翠微,“去把姚姐姐的琴取来。”

翠微为难的想我家姑娘对琴艺那基本就等于不会,琴这东西……虽然作为嫁妆总督府有准备,只是这会儿还在定候府祺祥院的库房放着呢,大姑­奶­­奶­根本没叫人给送来。

苏玉蘅见翠微不动,秀眉微蹙,问:“可是琴还在府中,没有拿过来?”

姚燕语笑道:“我真的弹不好,蘅儿你就饶了我,等会儿我认罚。”

苏玉蘅扁扁嘴,不乐意的说道:“哪有这样的?还没开始就认罚?”

姚燕语笑着解释:“我宁可认罚,也不想出丑嘛。大家就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了。”

韩明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正经事,姚姑娘这几日已经很费心了,今日又诸多劳乏,且本不善琴,既然认罚,蘅儿也别揪着不放了。”

“既然姐姐这么说,那我就依了姚姐姐,不过……罚什么呢?”苏玉蘅巧笑着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红彤彤的柿子,沉吟道:“就罚姚姐姐以这柿子为题,吟诗一首吧。”

姚燕语苦笑,心想正经算起来,吟诗还不如弹琴容易呢!

☆、第五十七章 横生枝节

不过幸好她早几天就想到了这一茬,知道自己若不想弹琴的话,必然要有点别的表示,便预备了一首歌,一首古诗,一首词。想着到时候实在推不开就拿出来搪塞一下,果不其然,苏玉蘅开口便是一首古诗。

反正这些东西完全可以提前准备好了记在脑子里,而弹琴的话确实需要现场发挥,一点作弊的可能都没有。是个人就懂得藏拙,姚姑娘自然也不例外。

苏玉蘅今日是东道主,这第一支曲子自然得是她来。

苏三姑娘的琴艺的确­精­湛,而且她的琴声跟她的­性­子很像,优美的琴声从她指尖缓缓流淌,一曲《梅花引》清凉婉转绕丛林,声声犹如松风吼,又似泉水匆匆流。

端的是清润流畅,一气呵成。颇有‘天地阔远随风扬’的气势。一曲尽,在座诸人竟许久不语,竟似被她的琴声给掬走了魂魄。

片刻后,韩明灿率先叹道:“蘅儿的琴又进益了!可见这段时间没有偷懒。”

苏玉蘅羞涩一笑:“姐姐又笑话我,若比琴,没人敢跟二姑娘比。”说着,她的目光便落在燕王庶女云汐身上。

燕王云慎侹的祖父跟圣祖爷是亲兄弟,燕王的父亲老燕王在皇帝继位的时候立过大功,比起其他宗室旁支的闲散王爷来,云慎侹的地位虽然比不上皇帝的胞弟诚王,但还是颇得圣眷的一个王爷。

燕王的嫡女云珂在十三岁时得了郡主封号,太后活着的时候,对燕王的两个庶女云汐和云漾也还算亲厚。

况且,老燕王的女儿灵溪郡主又嫁给了丰宰相的嫡子,丰紫昀又是皇后的胞弟,灵溪郡主便是国舅夫人。如此算下来,燕王一脉也算是盛极一时。

云汐也不扭捏,当即便调了瑶琴,凝神静气,一首《庄周梦蝶》似是信手拈来,琴声悠扬,厚重而深远,风格跟苏玉蘅大相庭径。透过空灵的琴声,叫人渐渐地体味着物我无别,生死同意的独有哲思。

一曲既终,姚燕语暗暗地感慨这些女孩子们当真了得,十几岁的年纪就能有如此深厚的造诣,让她这个穿越者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

韩明灿带头夸赞:“听汐儿一曲,咱们都不敢献丑了。”

“韩姐姐谬赞了。”云汐年纪小,一直很尊重韩明灿这个表姐。

云珂身为云汐的嫡姐,谦虚的笑道:“大家也都不差,只不过是风格不同罢了。汐儿还小,那禁得住韩姐姐如此夸奖。”

此时大家已经全部放开,有人端着果茶过来敬云汐,有人凑到旁边问同伴要弹奏那一曲,也有人悄悄地离席,问了丫头哪里可以净手更衣。

“我也弹一曲。”云瑶说着,抬手拿了湿帕子擦手,便叫随身的丫鬟去拿自己的瑶琴。

云瑶的贴身丫鬟抱过了云瑶郡主珍藏的那架‘大圣遗音’。苏玉蘅一见这琴眼睛立刻亮了。

此琴乃神农式,桐木斫,髹栗壳­色­漆罩以黑漆,朱漆修补,纯鹿角灰胎,发蛇腹间牛毛断纹。龙池上刻寸许行草“大圣遗音”四字。池下方刻二寸许大方印一篆“包含”二字,池之两旁刻隶书铭文四句“巨壑迎秋,寒江印月。万籁悠悠,孤桐飒裂”十六字,俱系旧刻填以金漆。

韩明灿也多看了两眼,微笑着称赞:“郡主这架琴真乃旷世珍品。”

云瑶微微一笑:“这是皇祖母送我的及笄礼。”

云瑶口中的皇祖母乃是已经去世的太后,前年云瑶十五岁及笄礼在云都城盛极一时,皇后,长公主全都到了。太后赏赐颇为丰厚,其中便有这架一直被收在宫中的‘大圣遗音’。

“嗯,当时听说了,只是无缘一见。”韩明灿笑着点头。

苏玉蘅则凑过去细细的看,见这琴造型浑厚优美,漆­色­璀璨古穆,断纹隐起如虬,铭刻­精­整生动,金徽玉轸、富丽堂皇,非凡琴所能企及。因笑着催促:“就请郡主为我们抚奏一曲,我们也听一听这圣琴之音。”

云瑶对旁人的称赞似乎并不放在心上,淡淡一笑,抬手随意抚弄了两下,琴声浑厚透亮,懂的人一听便知此琴绝非一般古琴可比。

一时间大家的说笑渐渐地止住,一个个都以最舒适的姿势或坐或靠,准备欣赏名琴之曲。

云瑶的葱玉指尖刚在琴弦上抚过,一支曲子尚未开头,便听见不远处有人惊呼了一声:“啊——好痛!”接着就有人惊慌的喊人:“快来人!不好了!来人哪!”

众人皆一愣,一个个都欠起身来翘着脑袋往有声音的地方看去。姚燕语最先反应过来,忙转身下榻循着声音找去。

“是我们三姑娘!”燕王府的一个丫鬟惊慌失声:“三姑娘刚去那边净手了。快——”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醒神,云珂和云汐慌忙起身,提着裙子追着姚燕语的身影跑了过去。

此处往不远有青灰­色­的毛毡临时搭建起来的小帐篷,是供这些贵女们净手方便用的,而此时呼救的云漾正是去净手回来的路上因见着累累的红柿一时起了玩心,便叫丫头搬了两块石头摞起来,自己扶了丫鬟的肩膀踩上去摘柿子,熟料她用力过猛,直接拽下了一根树枝,树枝断裂把人又闪了一下,云漾便从石头上摔了下来,最最不巧的是,那树枝居然划伤了她的脸颊。

姚燕语等人赶到时,丫鬟已经扶着云漾起身,摔倒是没摔重,只是脸上那一道血痕瞧着很是吓人。再加上云漾害怕的直哭,眼泪冲着血渍,简直抹成了大花脸,把云珂和云汐给吓得半死。

“漾儿!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云珂走上前去,又被云漾脸上的血渍弄得心神不定,慌慌张张的拿了帕子就要去擦。

云漾往后躲:“呜呜……好疼,姐姐……不要!好疼啊!”

云汐见状气得数落丫鬟:“你们是怎么服侍的?!好好地怎么会这样?!”

两个丫鬟不敢多言,只垂首挨骂。

☆、第五十八章 云瑶质疑

两个丫鬟不敢多言,只垂首挨骂。

姚燕语忙吩咐翠微:“去拿我的东西来!再叫人立刻去取了我之前配的珍珠养肌粉来!”

翠微忙答应着跑回去拿东西,姚燕语又叫人弄了一盆清水来,温声上前劝着云漾:“三姑娘别害怕,没事的。我这里有一种药粉,敷上就没事了,而且我保证不会有疤。现在我们先把脸擦一下,让我看看伤口在哪里,好不好?”

云漾只有九岁,还是个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先是吓坏了,又觉得伤在脸上,怕留下疤痕。再想想韩明灿乃长公主之嫡女,也因为脸上有个疤痕的事情,到了十七岁仍然没有订下亲事。所以才哇哇直哭。

之前丫头也拿了帕子给她擦脸,但因为眼泪浸到伤口上,煞的伤口更加疼痛,她不明所以,只当是丫鬟擦得疼,又怕嫡姐骂自己顽皮,回去再被王妃训斥,一时更加害怕,所以才不让云珂碰自己。

而此时姚燕语闻声软语的蹲在她的面前说话,又保证伤口不会留疤,她才放心了些,收敛了哭声,怯怯的坐在石块上。姚燕语拿了沾了水的帕子,躲着伤口把云漾脸上的泪水血渍轻轻地擦掉,才看清小姑娘左脸颊上那道寸余长的划伤。

看清伤口后,众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那断裂的树枝岔口锋利,伤口居然还挺深的。

韩明灿因为自己的下巴上也有个伤疤,再见云漾的小脸,心里倍感伤怀,忍不住凑上去劝道:“漾儿不怕,没事的。咱们让太医院里医术最好的张太医配药,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才怪呢,她自己脸上的伤疤还那么明显,太医如果有办法的话,凭着长公主的势力,那些太医敢藏私?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啊!

云漾的大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怯怯的抬头看着云珂。

云珂无奈的叹道:“没事的,别怕。很疼吗?”

云漾摇摇头,又看姚燕语。姚燕语忙抚慰她:“我保证,等会儿抹上我的药粉,真的不回留下疤痕。而且,这伤口七日就会好了,二十八日后完全恢复,再也看不出有伤到过。”

“真的吗?”云漾还是不放心。

姚燕语真诚的看着云漾的眼睛,点头说道:“真的。现在我们先回去,等会儿我的丫鬟拿了药来我要给你上药。你得靠在榻上才行。”

“好吧。”云漾扶着姚燕语的手慢慢地站起身来。

云珂自然不信姚燕语的话,只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是云漾自己调皮,也怪不得别人。

云瑶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苏玉蘅,似是对她选择在这山林之中相聚有些不满。

苏玉蘅心里更堵,她本是一片好心,哪里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

云湄和云汐两个上前去扶云漾,云漾却只是拉着姚燕语的手不放开,好像一放开自己的脸上就会留疤一样。

韩明灿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要不——还是打发人去城里找个太医来瞧瞧?”

云漾立刻握紧了姚燕语的手:“不要!那些太医的药会让我的脸留下伤疤的!”

“漾儿!”云珂蹙眉,“不要任­性­。”

“姐姐!韩姐姐脸上的伤他们都没治好,谁能保证他们能治好我脸上的伤?我不要留下疤痕,将来没法嫁人了……呜呜……”云漾说着,又哭。

“漾儿别哭了!”云汐忙低头劝,拿了帕子给云漾拭泪,又转头乞求的看着云珂,希望嫡姐不要再苛责幼小的庶妹了。

云珂脸上不怎么好看,一来是云漾调皮伤了自己她做姐姐的也心疼,而且还担着责任,回家还要跟父王和母妃解释,另外,也是最主要的,云漾那样说分明是让韩明灿脸上不好看。

燕王府虽然贵为皇室宗亲,但也不能跟镇国公府交恶。况且凝华长公主的­性­子霸道,又极其疼爱韩明灿这个嫡次女。云漾虽然小,但这话被有心人利用,将这些话添油加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必然会生出一些是非。

苏玉蘅则悄悄地拉了一下姚燕语,低声问:“姚姐姐,你那伤药真的有用吗?”

姚燕语知道发生了这事儿苏玉蘅心里很是忐忑,便安慰的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我那伤药是独门秘方,绝对管用。”

苏玉蘅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没再多说。

翠微匆匆的拿了烧酒和伤药来,姚燕语让云漾上了矮榻靠在她姐姐云汐的怀里,拿­干­净的白纱布沾着烧酒擦拭她脸上已经结了痂的伤口。

烧酒一擦,云漾痛的一抖,嘴里忍不住哼了出来:“好痛。”

云汐旁搂住了她,低声哄道:“漾儿别怕,这伤口需得拿酒擦过才能上药。”

云漾信了姚燕语的话,便咬牙忍着不动,但到底小姑娘家,即便忍着,眼角也有泪水溢出来,小身子也瑟瑟的抖着。

姚燕语只能速战速决,麻利的把伤口擦­干­净,把凝固的血痂擦掉,露出鲜红的伤口,然后拿了自己配制的药粉轻轻地洒在伤口上。

说来也真是神奇,那伤口被姚燕语擦过,刚渗出鲜血来,却一沾上那药粉便迅速凝固。药粉本就是浅浅的茶­色­,跟肌肤的颜­色­很相似,满满的涂上一层,把狰狞的血­色­都遮住,看上去就没那么可怕了。

“这药真的那么神么?”云瑶淡淡的问。自从云漾出事,她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这会儿更是直视着姚燕语,大有你胆敢胡言乱语,我就治你死罪的皇家气势。

姚燕语却并不怕她,因为她对自己配置的这药粉有极大的信心,于是淡然一笑:“郡主放心,七日后伤口愈合,再用我配的药膏,二十八日后三姑娘的脸就恢复如初,绝不会留下一丝疤痕。当然,这期间需要忌口一些食物,我待会儿会一一写下来。”

云瑶漂亮冷冽的大眼睛眯了眯,下巴微微一抬,问姚燕语:“你懂医术?”

☆、第五十九章 灵药见效&雪山狩猎

姚燕语微微一怔,低头笑道:“不,我只是凑巧有这样的伤药而已。之前在家的时候,我的姨娘喜欢收集各种失传的秘方,收集来后觉得有用得上的,便叫人弄齐了药材把药配出来。我们小时候时有磕碰,难免有些小伤,所以这药是一直随身带着的。”

“真的是你家里人寻来的试穿秘方自己配的药?”云瑶不怎么相信,毕竟伤疤这种东西,只要见血,总会有那么一点,只不过轻重不同,谁也不敢说一丝一毫都不留下。姚燕语这话说的也太满了!

“是。”姚燕语点了点头,抬眼对上云瑶的目光,虽然她说的话并不全是实话,但心中无愧,又有足够的信心,所以说的也很坦荡。

此时云漾脸上的伤已经完全没有痛感了,她挣扎着从云汐的怀里坐起来,拉了一把姚燕语的衣袖,低声说:“姚姐姐,谢谢你的药,我脸上一点都不痛了。”

姚燕语低头看了看云漾脸上的伤,轻声笑道:“嗯,以后都不会痛了。”说着,她把手里的螺钿小圆盒子递给云汐,叮嘱道:“这里面的药膏要等脸上的痂脱落了再抹。在脱落之前,洗脸的时候要注意,不要让伤口沾着水即可。”

“多谢姚姑娘。”云汐收了药膏,交给云漾的|­乳­母。

本来很好的一场聚会,因为云漾的脸受伤大家都没了心情。云瑶叫人把琴收了起来,跟韩明灿和苏玉蘅说道:“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且告辞了。”说完,她又看了姚燕语一眼,淡淡的点了个头。

苏玉蘅忙道:“今日之事是我招呼不周,郡主且不要怪罪,改日再做东道补过。”

“无妨,不过是大家一起玩罢了。”云瑶说完,又扫了众人一眼,扶着丫头的手施施然上了那辆四驷大马车。

云瑶一走,云珂便也说走。况且云漾这个样子也不能继续玩了。她还要回去再另行传太医来给云漾看伤呢。

苏玉蘅又说了些客气话,看着云珂带着云汐云漾上车。云汐上车前回头看着苏玉蘅笑了笑,悄声说道:“无妨的,是漾儿自己调皮,服侍的丫头又不小心。怪不得你,这事儿你别往心里去。”

苏玉蘅无奈的笑了笑,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怎么说云漾也是在她安排的地方出了事儿。就算是她自己调皮,也是自己这个主人招呼不周。况且又是伤在了脸上,可以说是毁了容。

现在苏玉蘅心里唯一期盼的就是姚燕语的伤药真的像她说的那么管用,否则这次可真是毁了云漾一辈子。容貌对女子来说是头等大事,身份尊贵如韩明灿,也受容貌所限至今不能有一桩称心如意的婚事,何况庶出的云漾呢。

云瑶和云珂一走,其他贵女们也纷纷告辞。

来的时候是结伴而来,走的时候确是各走各的,偶有相熟的三三两两结了伴。幸好各府都有随从护卫,这小庄又是在京都城郊,各处都有朝廷的人,并无什么匪类山贼出没,倒也安全。

最后,人走的差不多了,只有韩明灿陪着苏玉蘅没走,拉着人在一旁轻声解劝,并说回去后会跟凝华长公主说明今日之事,让长公主去燕王府跟王妃说明白,此事只是云漾一时不小心惹的祸,与旁人无虞。

已经过了未时,太阳西照,更有山风阵阵,此处已经有些冷了。姚燕语便邀请苏玉蘅和韩明灿回庄子里去小坐。

韩明灿却握着苏玉蘅的手说道:“已经不早了,我们也该回了。今日累姚姑娘费心,过几日闲了,我叫人来接姚姑娘去我家中一叙。”

姚燕语忙说客气话,又叫冯嬷嬷拿了冰好的羊­肉­以及一筐红彤彤的山柿子给韩明灿带回去,说不过是些野趣儿,二姑娘不要嫌弃。

韩明灿喜欢姚燕语的为人,遂不与她客气,只管高高兴兴地接了东西,和苏玉蘅一起上了马车回城去了。

众人都走了,姚燕语也累坏了。

冯嬷嬷看着人收拾东西,叫翠微和翠萍服侍姚燕语回房休息。

回去的路上,翠萍忐忑的问姚燕语:“姑娘,这燕王府三姑娘的事儿不会赖在咱们身上吧?”

翠微立刻反驳:“这都是那三姑娘身边的人服侍不好,怎么能怪到咱们头上?”

“可,她毕竟是在我们这里受伤的啊。”翠萍是真担心。云瑶郡主当时看自家姑娘的眼神就很不好,云漾乃是宗室贵女,这事儿总要找个人顶缸。苏三姑娘有强硬大长公主撑腰,还有韩二姑娘为她开脱,燕王府想找茬总要掂量一下。唯有自家姑娘远来是客,又是庶出,而且又是在牧月小庄上……

翠萍越想觉得这事儿最终被赖到自家姑娘头上的可能­性­越大,想着想着差点就哭了。

姚燕语见她如此胆怯,笑骂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别的不说,难道你们姑娘我的伤药疗效如何你们也不知道吗?只要云漾脸上留不下疤痕,他们就算不谢我,也不至于怪我吧?况且今儿有那么多人在,这件事情本来是怎样就是怎样,岂是随随便便说要赖在谁头上就能赖的?”

翠萍不再言语,但心里的担忧却并没有少。同样有翠萍这种担忧的自然另外还有人。

首先是姚凤歌,身为姚燕语的嫡姐,在牧月小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自然不能装不知道。况且苏玉蘅回来的时候她恰好在大长公主身边陪着摸骨牌,于是在苏玉蘅回来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后,姚凤歌第一时间吩咐珊瑚:“准备一份厚礼,明儿一早我们去燕王府看望三姑娘。”

大长公主微微皱没:“你肚子里的胎儿还不稳,不要出去走动了。这事儿还是本宫来吧。”

苏玉蘅又伏在大长公主的怀里说道:“这事儿跟姚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姚姐姐还拿出伤药来给漾儿,说一定不会留下伤疤的,只要二十几天就能完全好了。祖母,燕王妃不会把此事怪在姚姐姐头上吧。”

大长公主气的笑了:“你这话真是胡闹,事情本来是怎样的就是怎样的,难道她燕王妃还能把黑的说成白的不成?”

姚凤歌忙道:“虽然话是这样讲,但燕语还是又责任的。她比蘅儿大两岁,没尽到做姐姐的责任就是不该。而且事情牵扯到燕王府,我们就不能等闲视之。还是我去走一趟吧,若是不去,会让燕王妃心里不痛快。原本两家算是亲戚,若因为这件事情而介怀,让我心中难安,况且,将来父亲若是知道我对此事不闻不问,也会怪罪的。”

大长公主沉吟道:“如此你就去一趟吧,我让安嬷嬷陪着你。”

安嬷嬷是大长公主当年在宫里带出来的宫女,陪着大长公主几十年了,后来还给苏光岺做过|­乳­母。在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安嬷嬷虽然是奴才,但却是个极有体面的奴才,她到哪儿,就表示大长公主到哪儿了,平日里连定候和陆夫人也要给她几分脸面。

第二日姚凤歌一早穿戴整齐了会同安嬷嬷一起坐了车带上厚礼往燕王府去看望云漾。

原本是打算好了听燕王妃一番嘲讽的,就算云漾是庶女,将来嫁的不好也有关燕王府的颜面。想不到的却是燕王妃对姚凤歌很是客气,并一再言明只是云漾小孩子不懂事,调皮,服侍她的丫鬟又粗心,所以才出了这样的意外,跟定候府苏姑娘和姚姑娘完全没有关系,另外,燕王妃还一再感谢姚燕语的药膏,说幸亏有姚姑娘在,不然漾儿这孩子可有的苦头吃了云云。

姚凤歌心里十分纳罕,但却不好直接问出来。便悄悄地跟安嬷嬷打眼­色­。

安嬷嬷多­精­明的人,当即便悄悄地看了陪同自己来的儿媳­妇­一眼,安嬷嬷陪伴大长公主二十六岁上才嫁人,却是给一个五品武将做了继室,她自己并无所出,跟前只有原配生的一双儿女。安嬷嬷是宫里历练出来的,又在大长公主身边好些年,深谙驭人之术,把原配生的一双儿女调教的极其孝顺。尤其是这个儿媳,简直是就是心腹。

安嬷嬷的儿媳田氏悄悄地出去,捡着没要紧的话跟院子里的小丫头闲聊了几句,便得知昨晚灵溪郡主亲自来过。

姚凤歌把给云漾的补品放下,燕王妃连声道谢。双方寒暄过后说了几句闲话,姚凤歌告辞,燕王妃又留饭,姚凤歌笑道:“王妃赐饭原不该辞,只是大长公主心里记挂着三姑娘的伤,立等着我回去告诉呢。等改日闲了,在来王府叨扰。”

姚凤歌带着安嬷嬷告辞出来,一进马车便问:“怎么样?”

田氏悄声说道:“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昨晚灵溪郡主来看过三姑娘的伤。”

姚凤歌顿时恍然:“怪不得。”

安嬷嬷因问:“三­奶­­奶­是说……灵溪郡主为咱们说了话?”

“丰老夫人曾与舍妹在大觉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灵溪郡主又叫人专门送了见面礼给燕语,再后来燕语生病,丰老夫人又着人去庵堂探望。可见老夫人是很喜欢燕语的。”

安嬷嬷立刻点头,轻笑道:“如此甚好,大长公主也少­操­些心了。说起来,二姑娘真是好造化,丰老夫人的眼界儿可高着呢!”

姚凤歌听了这话,但笑不语。心道救命之恩呢,况且,燕语说那药膏不会让人留下疤痕就应该不会留下疤痕,想那灵溪郡主是知道燕语的医术的。所以她才赶在前面回燕王府关照燕王妃给定候府留些情面。

否则燕王妃若真说了难听的话,将来云漾的脸上一丝疤痕都不留,那不等于打脸吗?况且两家又白白的结了怨气,有什么好处?

云漾脸上受伤的事情通过各府的贵女们回去一说,基本也是满城风雨了。

燕王府一时间客如云来,跟燕王府有过往的诰命夫人们纷纷带着各种补品前来探望,同时也献上了不少所谓治伤疤的秘方,燕王妃迎来送往的着实忙了一大通。

却说韩明灿回去后也动了一番心思,却又不好说,只是三天两头的打发人来瞧云漾,只问她脸上的伤觉得怎样。云漾年纪小,心思没那么多。云汐和云珂却心里明白得很,一时间也对姚燕语给的药膏充满了期待。

等待的日子总是过得很慢,慢的令人心焦。然而事情却总会给人一点意外的惊喜,等到第六日上,云漾脸上的伤疤便拖了痂,原本挺深的伤口,那血痂脱去后竟然十分平整,只有一道白印。

云汐的­奶­娘见了,连连称奇。云珂云汐听说都来云漾的房里看,见果然如此,一时间心头松了一口气。

“这姚姑娘的药果然神奇啊!”云汐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云漾脸上的伤口,但觉肌肤平滑,完全没有疤痕的感觉,又问:“她给的那药膏可曾抹了?”

旁边的­奶­妈子忙回道:“抹了,刚刚给姑娘净面后就抹上了。”

“那药膏抹在脸上,清凉馨香,很是舒服呢。姐姐闻闻我脸上,香不香?”

云汐果然凑近了轻轻的嗅,但觉小妹妹脸上的香味淡淡的,似是带着一点点的微苦,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于是赞道:“果然很好闻,比我们平日里擦得脂粉好多了。”

云珂便道:“这药膏定然是用极珍贵的药材凝练出来的,不知道姚姑娘要废掉多少心思。虽然漾儿是在牧月小庄受伤的,但到底也是她自己调皮所致,跟姚姑娘没什么关系,还害得人家担心。依我说,咱们应该打发人去牧月小庄跟姚姑娘说一声才是正理,不然那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又该带着重礼来看漾儿了。”

云汐觉得嫡姐说的有理,便连声称是,又道:“姐姐,我们一起去跟母妃说吧。”

燕王妃听了女儿的话,果然叫人预备了一份谢礼送至牧月小庄。

此事自然也瞒不过姚凤歌去,姚凤歌听了下人的汇报,抚着尚未隆起的肚子轻声笑道:“燕语这下可真是出了名了。想要深藏不露怕是不能够了。”

李嬷嬷低声笑道:“二姑娘当时说那药膏和药粉是家里人配制的,一切功劳都归在老爷太太身上,燕王府也不知道二姑娘懂医术的事儿呀。”

姚凤歌摇了摇头,自嘲的笑道:“你别傻了,燕王府不知道的话,会让人把谢礼直接送到牧月小庄上去吗?再说,灵溪郡主不对外张扬,很难保证不跟她那弟媳说。燕王妃的秉­性­你是知道的,出了这样的事情她不但没闹,反而乖乖的送燕语谢礼,是为什么?”

李嬷嬷顿时没了话说。

庄子里的天气总是比城里更冷些,山风一吹,那窗户纸呜呜的响,倍觉寒冷。因此姚燕语的屋子里早早的燃起了火盆。

火盆里的炭是冯友存花重金买来的银丝雪碳,好点燃,起簇簇的蓝­色­火苗,且没有烟气。姚燕语靠在暖哄哄的榻上,看完苏玉蘅写来的书信,知道云漾脸上的伤口已经脱了血痂,只有淡淡的一道白印,便轻声笑道:“这下我这里怕是不得安静了。”

翠微笑道:“姑娘本就是一块金子,纵然掉在沙土里,也是会被人发现的。”

姚燕语横了她一眼,啐道:“你倒是会说漂亮话。谁是金子?谁是沙子?这话说出去,没得让你姑娘我难做人。”

翠微吐了吐舌头,没敢接话。

恰在此时,外边有婆子进来回:“燕王府使了两个体面的管家娘子来,说是给姑娘道谢来了。”

姚燕语看了一眼翠微,笑道:“我的话如何?还不去请贵客进门?”

翠微忙笑着迎出去,一边朗声道:“燕王府的管家娘子是贵客,还不快请?”

燕王妃使了两个管家娘子带了四样首饰,四匹颜­色­雅致的贡缎来,这二人见了姚燕语客客气气的行礼,一口一个‘二姑娘’,很会说话。

姚燕语虽然不喜欢与人应酬,但也不会失了礼数。

说了些客套话,又吃了一盏茶,那两个管家娘子便起身告辞。

冯嬷嬷早就准备好了几样回礼,都是山庄上的土产,两盒柿饼,两盒桃脯,两盒杏­干­,两盒晒­干­的野山菌,几只肥肥美美的山­鸡­和野兔都装在了笼子里,还有四个装满了梅花银锞子的荷包是给两个管家娘子的礼。

送走了燕王府的人,姚燕语便问冯嬷嬷:“我们自己那庄子修缮的怎么样了?这天越来越冷了,这边住着实在不舒服。”

“已经快好了,还差一些起居用的小东西,我叫人去催了,我家那口子说,十一月初姑娘就能搬过去了。不过奴才觉得,搬过去之前奴才先去瞧一瞧。把东西都打点齐整了姑娘再过去。”

姚燕语点头:“等过几天,选个没风的好天气,我同你一起去瞧瞧。”

冯嬷嬷因笑道:“别的倒还罢了,就是那庄子之前是卫家的,叫什么六如山庄。这是什么名儿啊?不伦不类的。姑娘还是重新取一个吧,奴才好叫人可在庄子的大门口。”

“六如山庄?”姚燕语恍惚记得兵法中有什么六如真言,想来卫老将军给这庄子取名便是从这上面来的,果然是武痴。

只是如今这里是自己的地盘了,当然要取个自己喜欢的庄子名。姚燕语默默地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有了。就叫蜗居小庄吧。”

“什……什么莴苣?”冯嬷嬷一头雾水,“怎么还弄个菜名啊?”

姚燕语‘噗’的一声把刚喝道嘴里的茶给喷了出来:“什么菜名,嬷嬷你也太会想了。蜗牛的蜗啊,那小庄子就是我这个蜗牛身上的壳,为我遮风挡雨,是我的家啊。”

冯嬷嬷无奈的笑道:“哪里是奴才会想,分明是姑娘才思敏捷,奴才愚笨,实在是跟不上姑娘的玲珑心思罢。蜗牛的家……啧啧,姑娘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所求者,不过是一个遮风避雨之所。这个很贴切啊。”

冯嬷嬷想了想,笑道:“是很贴切,还很有山居的味道。奴才知道是那两个字了,这就叫人去做匾额。”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不要弄那些奢靡华丽的东西,一切以简朴为主。”

“是,奴才记下了。”冯嬷嬷答应着出去,找人去做匾额雕刻字迹。

这几日一直是东北风,刮来刮去的,终于把天给刮­阴­了。

姚燕语裹着狐皮斗篷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叹道:“这么大的雪花,可是有些年没见到了。”

穿越后她一直生活在江南一带,哪里有机会见这么大的雪呢。上次见这样冰天雪地还是上辈子去东北出差的时候,恰逢元宵佳节,东北某城的冰雕冰灯美轮美奂,五彩纷呈,再想起却只是梦里一样。

一场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却把京城贵族子弟们的好兴致给提了上来。

诚王世子云琨撺掇了三皇子云珉和五皇子云琦一起去狩猎,说西山猎场有养了六七年的狐狸,据说还有火红毛­色­的,打了来正好做狐裘。

云珉从小酷爱弓马骑­射­,皇帝要为太后守孝,一年没出云都城,可把他给憋坏了。这会儿听了云琨的话哪里还坐得住。便趁着皇帝来他母妃静妃娘娘宫中吃饭的时候把想去西山猎场的事情说了。

今年江南各省都报了丰收,皇帝今天很高兴,听了三皇子的话后,沉吟片刻,说道:“朕也好久没出去活动筋骨,这腿脚都懒了。都说瑞雪兆丰年,今年这第一场雪就下的如此之大,很是难得。不如朕也跟你们一起去踏雪猎狐。你去替朕吩咐下去,让猎场的人准备一下。”

云珉立刻喜出望外,忙躬身应道:“父皇英明。儿臣这就去。”

原本只是贵族子弟们想的一个乐子,变成了皇帝亲自带队去狩猎。这下子整个京城都跟着热闹起来了。

但凡在朝中有官职的王公侯伯家的青年公子都凑了一份儿,皇室子弟们以大皇子三皇子为首,诚王世子云琨,谨王世子云珅,燕王世子云珩等宗室子弟,韩家兄弟三人,苏家兄弟三人,还有年轻的定远将军卫章等新贵们也都邀请在列。

另外还有外戚文臣家里的青年公子也有随行的,丰少琛这样的娇弱公子哥儿也被丰宰相一句话给塞进了狩猎的队伍中去。

雪停的第二日,皇帝车辇出西城门,再诸位皇子及宗室子弟的簇拥下一路踏雪疾驰,直奔西山猎场。

西山猎场在云都西南方向,官道走出去二十余里便是,猎场依附山势所建,以山石筑墙,圈起上千亩山林,里面豢养着各处运送来的野兽,专供皇室子弟们狩猎。

有皇上的吩咐,猎场的行营里一切都准备的妥妥当当。

二十余里的路程不算远,马车疾行,不过一两个时辰就到了。说来也是天公作美,雪停之后立刻晴了天,此时白雪映着明媚的冬阳,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皇帝今年五十余岁,登基以来兢兢业业二十余年,把大云朝治理的海晏河清,又开疆辟土大拜了西厥蛮夷,如今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了这番风光,自然欣喜感慨。当时也不顾一路劳顿,让近身护卫拿了弓箭,便认镫上马,直冲山里。护卫和随行的皇室子侄们哪敢怠慢,急忙策马跟随。

卫章不属于亲随行列,自然不用跟上。只叫过跟随自己的贺熙,唐萧逸等四人过来吩咐:“你们带人去周围各处,不要只顾着狩猎,这次陛下来的匆忙,怕这猎场里的人准备不足有什么疏漏,如发现什么不妥,酌情吩咐人处置安排。”

贺熙等人领命,各自带着几个亲随弟兄分散开来去各处查看。

苏玉安和苏玉祥兄弟二人没有追着皇上去,苏玉安是锦林军的首领之一,皇上的安全是他的职责,此时他刚吩咐完手下的差事过来,便听见卫章的话,于是笑道:“卫将军真是细心之人。”

卫章朝着苏玉安拱了拱手:“苏大人,苏三公子。”

苏玉祥笑着问道:“卫少将军怎么没跟陛下一起去猎狐?陛下可是发话了,谁猎得火狐,当有重赏呢。”

“在下正要去呢,不知二位可否愿意同行?”

“噢?好啊。”苏玉祥笑着看了看苏玉安,“二哥,你怎么说?”

苏玉安摇摇头,说道:“我这会儿是不得闲了,我得带人去周边查看一下,你跟卫少将军去吧。雪山路滑,骑马仔细些。”

苏玉祥笑道:“二哥你瞧不起我?”

苏玉安笑了笑没说话。他家三弟虽然不是老来子,下面也还有一个妹妹,但因为妹妹也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母亲便特别的宠这个弟弟。所以这个弟弟于风花雪月上还行,于弓马骑­射­上实在是很一般。如果不是有卫章跟着,这大雪封山的架势,他还真不敢让他一个人带着那么两个护卫去狩猎。

卫章跟苏玉祥骑着马并肩往山林深处去,这两个人一个是风流倜傥的世家公子一个是战功赫赫的新贵将军,按说凑在一起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却不料他们二人一路走一路聊,倒是聊的好兴致,把狩猎的事情放到了耳后。

也不知从哪一句话开始,两个人就聊到了苏玉祥的老泰山两江总督姚大人。

卫章微笑道:“据说姚大人今年政绩斐然,陛下有心调他进京?”

苏玉祥便有几分得意:“是有这个风头,不过这事儿还没定下来,算不得准。”

卫章趁便又说了姚远之几句好话,苏玉祥更加得意,随口说道:“不过他们能进京供职最好,大家互相有个照应。内子有了身孕,每日都在我耳边念叨娘家,哎!念叨的我这心里呀,乱糟糟的。”

“哦!原来三公子要做父亲了!这可是大喜事,恭喜恭喜。”卫章忙笑着朝苏玉祥拱手。

“谢了。”苏玉祥得意的笑了笑,又问:“少将军年纪也不小了吧?”

卫章笑了笑,说道:“兄弟今年二十有二。”

“嗯,比我小两岁。”苏玉祥脸上带了几分玩笑之意,笑道,“不过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娶妻了。你现在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怎么样,有没有瞧上哪家的姑娘?要不要我帮忙替你去提亲?”

卫章再次笑着拱手:“多谢三公子抬爱。如果有,肯定要麻烦公子做这个大媒。”

“客气。”苏玉祥满不在乎的摆摆手。

卫章正要说什么,眼风便扫到一抹雪光,然后身体比大脑快一步做出反应,开弓搭箭,黑­色­的利箭嗖的一声­射­出去,一片雪白之中溅起一抹血­色­,一只白­色­的野兔倒在雪地上。

“好箭法!”苏玉祥拍手称赞。

“三公子过奖了。”卫章淡淡的笑了笑,就­射­死一只兔子的箭法对他来说还真算不上什么好。

苏玉祥还要在说什么,侧面的树丛里传来一叠声的叫喊声:“那边那边!公子,那野兔往往那个方向跑了……咦?死了?”

卫章抬头看着那一群人,几个青衣护卫簇拥着一个华服公子,那公子面如美玉,齿白­唇­红,起了一匹枣红马,端的是貌美如花。

“哟,原来是丰公子。”苏玉祥先认清了来人,笑着跟对方打招呼。

丰少琛见是苏玉祥,便拱手还礼:“原来是文定(‘文定’乃苏玉祥之表字)兄。”说完,丰少琛看了一眼卫章,似是不知这位威武非凡的武将是谁,俊美的脸上有迷茫之­色­。

苏玉祥只得为丰少琛引荐:“丰公子,这位是定远将军卫显钧。”

“哦!”丰少琛忙笑着拱手:“久闻卫将军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卫章只得抱拳回礼:“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丰公子过奖。”

说实在的,卫章这会儿有些小郁闷,他是个驰骋沙场杀人如麻的武将,来狩猎场也不过是抱着绾了之心罢了,但就算是玩乐,也没想到会遇到两个文绉绉的家伙。

刚刚跟苏玉祥搭话他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但遇到丰少琛这样的文弱书生,张口便是四六对仗的骈文,绕口饶舌的,听着都费劲,他真是没什么耐心了。

皇帝打猎,那都是前面有护卫负责把猎物追赶出来,左右有护卫谨慎保护着,后面还有人负责叫好喝彩的阵势,所以基本没什么悬念的满载而归,心满意足。

当晚,众人都随皇上在西山行营住下来,皇上叫人把自己打来的狍子洗剥­干­净架起炭火来烤上,与众皇子及亲贵世子们一起享受胜利果实。皇帝兴致高,众人自然凑趣,一群人一直闹到三更以后方才歇下。

第二日皇上还要去打猎,无奈京城有急报,说朝中有要事等陛下下旨,皇帝便笑着跟几位皇子说:“朕先回去了,你们敞开了玩儿几天,最后谁的猎物多,朕有重赏。”

众皇子们齐声答应,大皇子则提出要随侍皇帝回京,皇上笑道:“朕有锦林军呢,不用你们随侍。朕来的时候曾答应皇后说打一只火狐狸给她做手套,这任务交给你们,谁打到了火狐狸,朕有重赏。”

众皇子们自然欣然领命,一个个都暗暗地摩拳擦掌,一定要把火狐狸弄到手。在众皇子们的眼里,这只火狐狸已经不仅仅是单纯意义上的狐狸。

卫章更无心狩猎,在他看来,猎杀一些野兽来彰显自己的本事其实是一种无聊的事情,有本事可以上战场去杀敌,手持利器去征服一只弱小的狐狸算什么英雄?

送走皇帝,大皇子便召集兄弟们分头行动,说今日一定要替父皇猎一只火狐献给母后做手套。

众皇子们自然谁也不服谁,各自带着自己近亲的宗室子弟和贵族公子们四散开来。

丰少琛跟了大皇子云瑾,大皇子在六岁的时候生母就去世了,是由丰皇后养大的,丰皇后自己无所出,便将大皇子视如己出,丰少琛跟着他也无可厚非。

苏玉安领锦林军随皇帝回云都,苏玉平呆着苏玉祥兄弟二人跟了四皇子云琸,因为四皇子的生母贤妃跟陆夫人沾亲,算起来应是姨表姐妹。

而且近几年来四皇子长大成|人,凤仪天成,颇有皇帝年轻时候的样子,深得皇帝的喜爱,且经常被叫进御书房问话。是以朝中不少人以为四皇子是有大造化的,近年来连定候府也悄悄地站到了云琸的身边。

韩熵戈和韩熵戉两兄弟是彻底的拥皇派,在皇子们中间保持中立,所以只跟云琨三个人叫上了卫章,四个人凑在了一起行动。

因不想与诸皇子有什么牵扯,韩熵戈等人便循着蹊跷小径一路走下去。一路上几个曾经并肩杀敌的人有说有笑,虽然道路崎岖,杂草灌木丛生,有些路段不好骑马还要下马不行,但却另有一番趣味。

说话间韩熵戉发现了一只梅花鹿,正翘首站在一丛灌木中左顾右盼,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准备逃走。

“嘘——”韩熵戉忙止住众人谈话,抬手从后背拉出一只利箭搭在强弓之上,嘎吱吱拉开了弓弦。

韩熵戈和卫章也看见了那只漂亮的梅花鹿,于是相视一笑,各自止步禁言,等着韩熵戉开弓放箭。

熟料那只小鹿颇有灵­性­,忽然间调头就跑,顷刻间消失在雪野中,只留下一串梅花脚印。

“追!”韩熵戈一声令下,几个人纷纷上马追了出去。

好一通狂奔之后,依然没有那小鹿的踪影,卫章拉住马缰绳俯身查看,发现那梅花鹿的脚印混在好几种野兽的脚印中,难以辨清。于是笑道:“真可惜,追丢了。”

“哎呀!真是可惜。”韩熵戉失望的叹道,“我还想把那小家伙活捉了来弄到家里的园子里去养着。”

韩熵戈轻笑:“家里养的鹿还少吗?”

“可家里那些没有那只好看。”韩熵戉对鹿这种动物有一种偏执的喜爱,从来狩猎他只对鹿感兴趣,­射­伤后捉住,包扎伤口然后带回家养着。他的这种举动曾被他娘凝华长公主笑话是小孩子心­性­。

“不行,我得下去找找。”说着,韩熵戉翻身下马,仔细辨认着雪地上的脚印,往一个方向寻去。

“小心点。”韩熵戈忙跳下马来跟了上去,“我看这里好像有黑狗熊的脚印。”

“二公子,还是上马吧。”卫章也觉得此处临近山崖,不远处必有山洞。而且杂草灌木异常茂盛,是野兽们最喜欢栖居东面的地方,万一把什么威猛野兽给折腾出来还真是麻烦。

韩熵戉执意要寻那只梅花鹿,他的近身小厮只能牵着马跟在他身后。卫章警惕的跟在后面,时刻关注四周的动静。几个人一路走一路寻,又走出一段路忽然听见林子深处有嘈杂声。

“什么声音?”韩熵戈皱眉问卫章。

“那边。好像是打起来了。”卫章抬手指着一个方向。

“上马,过去看看。”韩熵戈说着,牵过亲随手里的马缰绳翻身上马,并提醒韩熵戉:“二弟,上马!”

“是。”关键时候,韩熵戉不敢忤逆兄长,乖乖的上马跟上韩熵戈,策马追过去。

卫章一马当先循着声音过去,行至近前看清那场景的时候,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边一群护卫围成圈,手中长矛长枪向着中间挥舞着,却一个也不敢近前。包围圈中,一只黑熊怒吼着跟几个人战到一起。卫章目力极好,不过是两眼就看清楚了那几个人:定侯世子苏玉安,诚王世子云琨还有两个是贺熙和葛海。

贺熙显然已经受伤,半边身子都被血渍染透。而葛海则跟疯了一样挥着手中的兵器疯狂的砍向那只黑熊。无奈黑熊的皮毛甚厚,他手中的长矛刺过去,基本见不到血。

卫章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抬手抽出腰间长剑,纵身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狠狠地蹬了一下马鞍,借力向前飞纵出去。

随后而来的韩熵戈韩熵戉兄弟二人也看见了这番情景,于是二话不说,各自抄起兵器跟着卫章飞跃而起,踩着包围圈的人头,加入了砍熊队的行列。

☆、第六十章 世子断脚&姚女疗伤

这是一头成年的母熊,卫章也是把这头残暴的家伙彻底打趴下之后才知道的。但在当时,他什么也没不及想,只有握紧手中长剑与之奋力厮杀。

卫章和韩家两兄弟的加入让原本跟黑熊厮杀的云琨等人喘了口气,已经半身是血的贺熙被卫章呵斥这撤下去,有人立刻上前给他包扎伤口。

“少将军!这畜生皮太厚了,刀枪不入!”葛海趁空抹了把脸,手上不知沾的是人血还是熊血,总之黏糊糊的抹了一脸,葛海奋力的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我­操­它妈!这该死的畜生!”

“小心些!”卫章听见葛海骂娘,转头看见他一脸的血,心里陡然一提,还以为这货被熊抓伤了脸。

韩熵戉瞅准了机会,手中长剑一指,直接刺向黑熊的眼睛。

黑熊一只眼睛被刺中,立刻惨叫一声进入癫狂状态,居然不躲,直接冲着韩熵戉铺了过来。

“小心!”韩熵戈眼看着癫狂的黑熊扑向弟弟,便一纵身冲上去,不顾一切的踹向黑熊的脑袋。

黑熊看上去很笨重,但攻击起来却有常人难料的灵活,眼看着韩熵戈穿着战靴的脚踹过来,它居然把脑袋一偏,‘嗷’的一声咬住了韩熵戈的脚踝。

“大哥!”韩熵戉凄声吼了一嗓子,手中滴血的长剑直接砍向黑熊的嘴巴。

“肃之!”云琨高声喊了一嗓子,挥剑上前。

“肃之小心!”苏玉安手里的长枪如银蛇飞舞,一枪刺进了黑熊的耳朵里。

“世子爷!”卫章也红了眼,手中长剑直取黑熊的另一只眼睛。

三只利剑一根长枪分别刺中了黑熊的眼睛,咽喉,和耳窝。黑熊惨叫一声奋力摇摆着身子,把卫章,苏玉安,云琨和韩熵戉甩出去六七步,同时也放开了韩熵戈的脚踝,往一旁逃走。

云琨和苏玉安并肩追上去,卫章转头看了一眼韩熵戈,朝着韩熵戉吼了一嗓子:“清之,快带世子爷去包扎伤口!”之后,也跟着云琨一起追了过去。

“哥!”韩熵戈不及站稳又立刻扑回去抱住了倒在地上的韩熵戈,凄声痛呼:“哥!你怎么样?!”

韩熵戈脸­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却忍着不吭一声,看见弟弟红了眼圈儿,反而惨然一笑:“哭什么?!我没事。我韩家男儿的眼泪怎么能轻易地掉下来?!”

“哥……”韩熵戉把眼泪逼回去,倔强的把韩熵戈架了起来半扛在肩上。

早有护卫等人上前来帮忙把韩熵戉抬至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韩熵戉跪在地上用匕首割开韩熵戈的鹿皮战靴,但见脚脖子已经血­肉­模糊中露出白骨和黄|­色­的筋脉。

“先试试看,伤了骨头没有?”武将们常年在外征战,一般都多少懂些外伤。贺熙刚刚被熊抓伤了手臂,这会儿已经包扎完毕,凑过来瞧韩熵戈的伤势。

韩熵戈自己把脚往地上踩了踩感受了一下,忍痛咬牙道:“骨头应该没事。只是筋脉伤到了……”

骨折可以接骨,这并不难,但是筋脉断了却难以再接,就算是勉强接好了,这只脚也不会再跟以前一样灵活了。韩熵戈曾经带兵杀敌,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外伤,对自己此时的状况心里再清楚不过。

也正因为清楚这些,他的一颗心渐渐地沉到了谷底。

丰少琛从小连杀­鸡­都没见过,此时见韩熵戈一条腿上都是血,早就吓得惨白了脸靠在家奴的身上全身打颤。倒是苏玉祥年纪到底大些,已经从鲜血淋漓的恐惧中回过神来吆喝着两个护卫砍了两颗小树,用麻绳和衣裳简单的弄出一副台架来。

倒是四皇子相对冷静些,一把拉开丰少琛,皱眉道:“这伤口耽误不得,还是赶紧的回行营吧?”

丰少琛终于在家仆的劝慰中缓过一口气,惨白着脸咬着嘴­唇­凑近了韩熵戈:“姐夫,你怎么样?这只脚还能走路吗?不会是……”娇生惯养的贵公子话都说不利索,居然轻声的抽泣起来。

韩熵戈知道丰少琛从小跟女孩子一样养在深宅大院里,没见过一丝一毫的血腥,这会儿没吓尿了已经相当不错了,也懒得责备他,只说:“只是皮­肉­之伤,无碍的。你既然害怕,就先去一旁歇息,不要看了。”

“快!快!这边!”苏玉祥招呼着两个随从把台架放在地上,“韩世子,你这脚暂时不能活动,还是让护卫抬回去吧。”

“对!先简单的包一下伤口,止住血,赶紧的回行营。”韩熵戉已经用衣袍上撕下来的布条把韩熵戈的腿缠紧,又一叠声的吩咐人:“赶紧回城去太医院叫张太医来!”

“别。”韩熵戈摆摆手,“张太医没用,葛海,你去西山军营把卢军医找来。”

“是。”葛海身上都是小伤,此时已经无碍,得令后立刻牵马认镫,疾驰而去。

韩熵戉着急的问:“西山兵营里这里二十多里路呢,来回总要个把时辰。难道我们就这样等着?!”

韩熵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脚踝上钻心的疼痛,冷静的吩咐弟弟:“让少琛送我回行营,受伤的护卫们一起跟上。你去瞧瞧世子爷和卫章。还有几位皇子不知道有熊跑了出来,万一撞到了可就麻烦了。立刻发信号通知所有人,有危险情况发生,让大家尽快往行营的方向撤。”

“哥!”韩熵戉此时一心只担心兄长的伤势,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按我说的做!”韩熵戈皱眉怒视,“如果这是在打仗,你也敢质疑军令吗?”

“是!”韩熵戈咬了咬牙,挥手带着一队护卫,朝着黑熊跑去的方向追了出去。

镇国公府的护卫亲自抬着韩熵戈往行营的方向赶,山路蜿蜒崎岖,而且他们围猎追逐本来就策马跑出了很远,这会儿步行回去越发觉得慢。

这一队伤兵还没回到行营,便已经被猎获了黑熊的云琨等人追了上来。

原来那只黑熊当时受了重伤,本就是强弩之末,并没有跑多远就被云琨和卫章等人给截住了。三个悍将联手,黑熊是在劫难逃。卫章和云琨等人猎杀了黑熊之后,又顺藤摸瓜,找到了一窝小黑熊,便命人一并捉住,抬上黑熊的尸体一起往回赶,正好跟韩熵戉汇合。

韩熵戉记挂着兄长的伤,来不及多说便匆匆往行营赶来。

云琨,苏玉平和卫章跟韩熵戉曾经在沙场上同生共死,其感情不比亲兄弟差,当时吩咐护卫们四散发出信号后,也随韩熵戉一起赶回来。

回到行营,把随行的太医叫进来给韩熵戈查看伤口。

太医解开布条后看见狰狞的伤口连连摇头,万分惋惜的叹道:“筋脉虽然没有全部断开,但也受了极重的伤。就算是伤口恢复了,只怕这只脚也要跛了。”

“大哥!”韩熵戉听完这话,眼泪再也忍不住,抱着韩熵戈的手臂闷声哭了。

镇国公世子,战功赫赫,一表人才的韩熵戈成了一个跛子!最恼人的是国公爷世子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却被一只黑熊给伤了一只脚!

云琨一肚子郁闷窝火,一气之下飞起一脚踹翻了旁边的一张长条桌案,怒声骂了一句脏话。

四皇子皱眉道:“太医,韩世子是社稷之才,国家栋梁,你一定要想办法医好他的脚。”

太医万分为难的跪下去:“四殿下,臣医术有限,实在是没有办法。要不还请世子爷速速回京,请太医院的专擅筋骨病痛的廖太医想想法子?”

筋脉所伤,恐怕太医院的所有太医加上军营里的军医都没有什么办法。

除非华佗再世,天降神医。

云琨还想发火呵骂太医,被韩熵戈抬手止住:“别怪他,他已经尽力了。我叫葛海去军营里叫卢军医了,等他来了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这些人都是见惯生死的,对于伤筋动骨这样的伤根本不陌生。军营里每年都有因为这样的伤退役回乡的兵勇,如果有好办法,何必让那些英勇的二郎们领些散碎银子回乡养老?

大皇子等人先后回营,见了韩熵戈这番状况纷纷叹息。

卫章拉了拉云琨的衣袖,低声说道:“这里湿冷­阴­寒,对韩世子的伤十分不利,我们还是尽快回城。”

“对。”云琨抬手抹了一把脸,吩咐下去:“备车,先送世子回京。”

对于韩熵戈的伤,没有人敢怠慢。他是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的嫡长子,当今陛下十分宠爱的大外甥,进出皇宫从不受任何限制,他的身份之尊贵不亚于皇子。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如果骑马赶回去天黑之间还能进京城,但马车的话就很难说了。况且韩熵戈受伤,马车自然不能太过颠簸。但云琨发话,其他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刚刚一脚踹飞长条桌案的人这会儿依然怒气冲冲。

时至申时,太阳渐渐地西斜,冰天雪地少了阳光的照耀寒气陡然上升。

丰少琛的马车奢华舒适,马车车篷是厚厚的两层毛毡,里面铺设了厚厚的坐垫还有一层狼皮褥子,饶是这样,韩熵戈靠在韩熵戉的怀里,犹自觉得冷。

“哥?”韩熵戉听见兄长说冷,忙拉紧了猞猁裘大氅,手指不经意间碰到了韩熵戉的额头,被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哥你在发热!”

韩熵戈觉得头沉的厉害,意识也逐渐的模糊,但还是硬撑着说了一句:“别大惊小怪的……”

同坐在马车里的丰少琛焦虑的说道:“大哥在发热,定然是受了寒气!怎么办?”

韩熵戉骄躁的掀起车窗帘子往外看了看,此时已经看不见太阳,天气渐渐地黑下来。

“苏大哥!”韩熵戉朝着苏玉平喊了一声。

“怎么了?”苏玉平正好策马跟在马车旁边。

韩熵戉焦急的说道:“我哥在发热。我们现在走到哪里了?”

卫章本来跟在苏玉平一侧,听见询问忙抬头看了看前方,说道:“前面不远是大觉寺。”

苏玉平忙道:“不如我们先去大觉寺落脚,空相大师有妙手回春之术,请他帮忙先把韩世子的热退下去再说。”

卫章也同意,苏玉平又询问云琨,云琨皱了皱眉头,下令:“先去大觉寺落脚,然后派人回京给镇国公报信。”出了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能瞒着了,有什么说什么吧。大家一起想办法救治韩熵戈的伤才是正事,追究责任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好。”卫章答应着策马往前,调集四个亲兵,两个赶去京城镇国公府报信,两个去接应葛海,带着卢军医也赶往大觉寺。

半个时辰之后,这一群皇亲贵胄宗室子弟们带着家丁护卫进了大觉寺。

大觉寺寺门前一百零八磴台阶自然上不去马车,韩熵戉背着他哥几乎是用跑的闯进寺院的。寺院守门的小沙弥被吓得不轻,若不是认识韩家兄弟身上大云朝武将铠甲,还只当是来了强盗。

因为韩熵戈受伤,几个皇子都没回宫,而是一路随行。皇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除了九岁的七皇子没有出宫之外全都到齐,把大觉寺妥妥的搅了个翻覆。

空相大师自然躲不过,忙上前查看韩熵戈的伤势。待看清伤势后,花白胡子的老法师双手合十,连连叹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韩熵戉看空相大师眯着眼睛念佛,顿时心急如焚,一把抓住空相大师的僧袍:“大师,我兄长正在发热,您赶紧的想想办法吧!”

空相大师点了点头,叹道:“韩世子腿上的筋脉收到了严重的损伤,诸位也都是练武之人,应该知道‘骨伤可接,筋断难续’啊!”

“大师,你见多识广,慈悲为怀,一定要想想办法救治我大哥!”韩熵戉快疯了,他哥是为了保护他才被那该死的黑熊给咬伤了脚,他大哥那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得了身体的残疵?!此时此刻他宁愿受伤的是自己!

空相大师沉吟片刻后,缓缓地说道:“老衲是没有什么奇方,不过有个人或许有办法。”

“是谁?!”韩熵戉立刻激动了,不管是谁,只要能把他大哥的筋脉续上,他给他当牛做马都认了。

空相大师略显为难,沉默的扭头看向苏玉平。

苏玉平被空相大师看的莫名其妙,忙道:“大师,你……看我作甚?我若是有办法,还能等到现在吗?”

空相大师摇摇头,微微笑道:“我要举荐的这个人是贵府上的亲戚。”

“大师快说,是谁?”云琨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这副慢吞吞要死不活的样子。

“是一位姚姓的姑娘。”

“姚姑娘?”云琨猛然转头看向苏玉祥,“你的夫人是两江总督姚远之之女,对吧?”

“这话不假,可是姚姑娘……绝不是内子吧?”苏玉祥懵了。

“是姚二姑娘?”苏玉平万分诧异,好像听见了什么奇闻怪谈。

“姚姑娘现在在哪里?”韩熵戉却没那么多想法,对他来说不管是谁,只要能治他兄长的腿,就是他的恩人,是韩家的恩人。

诸人中这回最冷静的是丰少琛了,丰公子欣然点头赞道:“姚姑娘的确有妙手回春之术。”

“那我现在就去请她!”韩熵戉拉着苏玉祥就往外走,“你跟我一起去!”

“哎,哎——”苏玉祥完全在脱线状态中被韩熵戈拽出了门。

“苏大哥,帮我照顾好我哥,我很快就回来。”韩熵戉出门后喊了一嗓子。

“阿弥陀佛!”空相大师对着门口念了声佛,说道:“老衲去叫人煎了退热的汤药来。”

“有劳大师。”苏玉平好歹回了点神,朝着空相大师点点头,把人送出去。

“哎,你们家老三的妻妹……是什么来路啊?”云琨一脸迷茫的问苏玉平。

苏玉平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

“姚姑娘的确有­精­妙医术,连空相大师都佩服的。”丰少琛对姚燕语的医术深信不疑。

苏玉平可逮着人了,一把揪住丰少琛的手腕,追问:“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丰少琛忽然想起母亲灵溪郡主吩咐过不许对任何人提及当日姚姑娘救治老夫人之事,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梗了梗脖子,甩手道:“反正我就是知道。”

“哎,你从何得知?”苏玉平继续拉着丰少琛问。

“我……”丰少琛想了想,忽然眼前一亮,“燕王府二妹妹前几日出去玩划伤了脸,用了姚姑娘给的伤药,非常灵验嘛!疤痕都没留下一点!”

“嗯?这跟韩世子的伤有什么关系?”苏玉平完全搞不懂丰少琛在说什么,他一个早就成家的人对云都城里这些贵女们的事情还真没关心过。

丰少琛被问烦了,一甩手哼道:“总之姚姑娘的医术很厉害啦!等会儿她来了你就知道了。”

“够了,你们俩。”云琨心烦气躁没处发火,便朝着这边喋喋不休的二人开了炮。

苏玉平摸了摸鼻子,忍了。

丰少琛无奈的笑了笑,躲出去找茶吃去了。

却说这一日姚燕语也没闲着,一大早她便趁着晴天坐了马车去了一趟自己的蜗居小庄,来回赏了一路的雪景不算,主要是亲自查看了一番蜗居小庄里里外外的房舍田地。

冯友存是个能­干­靠谱的好家仆,蜗居小庄有他看着,各处修缮的还算不错,虽然还没完工,但已经恢复了十之七八。还剩下一些细节需要时日慢慢地收拾。

姚燕语这次主要的目的是把蜗居小庄那些荒芜了的土地查看一番,想着等来年天气暖了,把这些地开垦出来,种上一些常用的药材。或者再修建个温房,一年四季种药材?

总之姚姑娘现在就是对药材感兴趣,有一些药材在田野间能采集的到,但有很多不适宜当地生长的却寻不到,这叫人很烦恼,所以她才想起了人工种植,反正自己有地了嘛。

当然,百十亩地而已,种药材也发不了财,主要的是喜欢嘛,反正姚姑娘不愁吃不愁穿的,也就剩下这点兴趣了。

忙碌了一天,回到牧月小庄的时候天­色­已晚,换下鹿皮小靴,穿上暖暖的丝绵绣鞋,懒懒的靠在榻上,捧着一盅热汤嘘着热气小口的喝,心里正盘算着温房的事情呢,翠萍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姑娘!三爷来了……还……还有……”

姚燕语皱眉,刚呵斥一声:“做什么这么蝎蝎螫螫的?”便见门帘被哗的一下掀起来,苏玉祥和一个陌生男子闯了进来。

“?!”姚燕语下意识的挺直了脊背,皱眉看着来人。

“二妹。”苏玉祥被韩熵戉拉着一路小跑跟进来,进门一个趔趄差点跪了,见姚燕语一脸惊愕瞪着自己,忙咽了一口冰凉的唾沫,呼了一口气:“这位是镇国公府二公子,事情是这样的……”

“姚姑娘。”韩熵戉不等苏玉祥说完,已经上前两步双手抱拳,深施一礼,“请姚姑娘救我兄长。”

“这……怎么个意思?”姚燕语看着脸上沾着血渍,发髻有些散乱,一身深青­色­武装的青年男子,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道,完全摸不着头脑。

苏玉祥狼狈的喘了两口气,好歹喘得平息了些,上前拉了弓着身子保持施礼姿势的韩熵戉,无奈韩二公子身形沉稳不动如山,苏三爷使了使劲儿都没拉动。

算了,你爱躬着就躬着吧。苏玉祥转身朝着姚燕语笑了笑,问:“二妹,你懂得接骨续筋之术?”

姚燕语心中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看着这位韩二公子的样子,知道他口中的大哥定然是受了伤。医者父母心,姚燕语上辈子是医生,这辈子依然对医术痴心不改,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生病有人受伤。

可是,这两个人是怎么找上门的?!

这也太离奇了吧?!

本姑娘自问保密工作做的还可以啊,谁这么大嘴巴,连本姑娘懂得接骨续筋之术也给宣扬出去了?!

不对!本姑娘活到现在,上下两辈子都没给谁接过骨头续过筋脉吧?!

“姚姑娘,请你一定要救治我大哥,只要你治好我大哥的伤,我韩熵戉这辈子但凭姑娘驱使!”韩熵戉说完,再次欠了欠身。

姚燕语终于回过神来,扶着冯嬷嬷的手下了暖榻,抬手虚扶了一下韩熵戉,客客气气的说道:“韩公子快请起,燕语实不敢当公子如此。”

韩熵戉却并不直起身来,只抬头看着姚燕语,万般恳切:“姑娘,我大哥伤的很重,请姑娘不要在犹豫了,赶紧跟我们走吧?”

姚燕语终究是心软的人,这般青年才俊如此低声下气的跟自己说话,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况且,这位是韩明灿的二兄,受伤的是韩明灿的长兄。镇国公府她曾经去过,虽然没见过大长公主,但韩明灿对自己一直不薄。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可说的?

姚燕语转头吩咐冯嬷嬷:“你叫翠微把东西都带上,你们二人跟我一起去。”

“好。”冯嬷嬷忙答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姚燕语便抬手道:“二公子,姐夫,走吧。”

“走!”

“多谢姑娘。”

苏玉祥和韩熵戉转身就往外走,出了门口才想起他们两个是骑马来的,便忙招呼院子里当值的婆子:“速速给你们姑娘准备马车!”

姚燕语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只把刚刚进门时脱下的羽缎斗篷披上,换了鞋子便出门来。

马车刚牵进马号里,马还没来得及喂又被拉了出来。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乡间山路并不好走,但韩熵戉心急如焚,恨不得能立刻飞去大觉寺。

苏玉祥不得不一再提醒:“我说咱们得慢点,后面的马车再快就翻了,把我小姨子给摔了,就没人能救世子爷了。”

“知道。”韩熵戉嘴上虽然这样说,手上又抬手抽了一记马ρi股。

“哎!我说!慢点!”苏玉祥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后面的马车,马蹄哒哒,车棚被山路颠得摇摇晃晃,再被山风一吹,似乎一不小心就被掀翻吹到天上去。

事实上,车里的三个人也的确难受。

冯嬷嬷年纪大了最受不了这个,双手紧紧地攥着车棚壁上的扶手,连声叹息:“我的娘哟,可颠死我这把老骨头了。”

姚燕语靠在软垫上还好点,听了冯嬷嬷的话忙侧了侧身:“嬷嬷你靠在这边。”

冯嬷嬷忙道:“不了不了!靠在那里我可受不了,我得抓紧了点。就这个晃悠法儿,我这脑浆子都快晃出来了。”

姚燕语又开始怀念上辈子的飞机汽车,有了现代交通工具,人们的视野变得无限开阔。不过也正是有了那些东西,空气质量越来越差,水越来越脏,树越来越少,病菌变异的越来越快,患绝症的也越来越多……

一路颠簸,一路回忆。

从牧月小庄到大觉寺紧赶慢赶也又大半个时辰的路程。等马车停在半山腰时,冯嬷嬷趴在车棚上半天没没敢动。翠微也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下车的时候差点没摔倒。

韩熵戉跳下马来亲自来接姚燕语下车,翠微这会儿自己都站不稳,姚燕语没办法,只得扶了一把韩熵戉的手腕,才堪堪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姚姑娘小心。”韩熵戉利落的扶了姚燕语一下。

“无妨。”姚燕语忍着腰腿的酸痛,拉了一把翠微:“走了。”

几个人进韩熵戈休息的禅房时,葛海已经带着卢军医到了。卢军医已经给韩熵戈检查过伤口,结论毫无悬念的跟空相大师说的一样。

所以姚燕语跟在韩熵戉和苏玉祥身后一进门便得到了所有人的注视。

“来了?”云琨第一个发问。

韩熵戉点点头,侧身让过姚燕语:“这位就是姚姑娘。事情紧急,闲话暂且不说。姚姑娘,请。”

姚燕语微微点头在众人的注目礼中不慌不忙的走到矮榻跟前,徐徐蹲下身去,半跪在榻前摆放的蒲团上。翠微跟过去把手里的包裹打开,姚燕语拿过自制的口罩带好,又拿了烧酒洗手。翠微已经拿了一顶浅蓝­色­的丝缎帽子把姚燕语额前的碎发拢起来一并遮住。

因听说空相大师推荐两江总督姚远之的女儿来给韩熵戈治伤,前面几个躲在旁边禅房里喝茶歇脚的皇子们也都纷纷过来凑热闹。见姚燕语这番做派,一个个暗自称奇。

姚燕语用烧酒把手仔仔细细的清理过后,直接拿了一把剪刀沾过烧酒后把韩熵戈那被血渍浸染的鹿皮靴和裤腿一并剪掉,露出已经敷过伤药开始结痂的伤口。

翠微被这狰狞的伤口吓得倒吸一口气,差点尖叫出声。姚燕语不满的回头瞪了她一眼,翠微忙闭了闭眼睛,稳住心神。

旁边围观的众人更觉惊讶。

五皇子同三皇子低声说道:“这姑娘好生胆大,见了这样的伤口居然还能不动声­色­。”

三皇子蹙紧了眉头,低声说道:“不要多话。”

姚燕语大致检查了一下伤口,皱眉道:“野兽的嘴不­干­净,伤口感染了,需要把这一层烂­肉­剥掉。”

“会很痛吧?”丰子琛闻言全身直打哆嗦。

韩熵戉咬了咬牙,一脸的悲壮:“无碍,这也是必须的。姚姑娘请动手吧,我大哥能忍住。”

“不会让他感觉到痛的。”姚燕语再次清理了手上的血渍,吩咐翠微:“给我五号和七号银针。”

翠微忙打开银针包,取了两根细长的银针先后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找到腿部麻醉的|­茓­位,用白棉布沾了酒,擦拭过肌肤后,把两根银针先后刺了进去。

韩熵戈因为发热,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此时姚燕语在他身上施针,他基本没有感觉到。反而是针刺进|­茓­位之后,他昏睡的更沉了些。

针麻之后,姚燕语又有点犯愁的看了一眼自己所有的工具,转头问韩熵戉:“有没有一把锋利的刀?要灵巧些的。”

“刀?”韩熵戉想也没想,随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看了一眼,摇头:“太大了。他的伤在脚踝上,此处肌­肉­太少,肌肤紧贴着骨骼,中间夹着大血管,为了安全,我必须要一把­精­巧的小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还有什么比短匕更灵巧的小刀。

此时,卫章从众人身后挤进来,地上一个皮革包裹:“姚姑娘看看这个是否可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此人是卫章后,朝着他点了点头,接过皮革包裹,打开一看,忍不住惊讶的叫了一声:“哇!”

翠微也跟着回头看,看后十分欣喜:“姑娘,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小刀吗?”

姚燕语感激且欣喜的抬头看向卫章。

卫章微微的笑了笑:“姑娘能用就好。”

“谢了。”姚燕语收拾起惊喜的情绪,指尖在皮革上安放的一排刀片上拂过,捡起其中一枚弯月式的,拿了刀柄,轻轻地旋上,再用烧酒擦拭一遍,转头吩咐翠微:“开始了。”

翠微点头,忙端正了姿势随时准备递给姚燕语所需的工具。

姚燕语一点一点仔仔细细的把韩熵戈脚踝上的烂­肉­剃掉,然后把伤了的筋脉整理了一下,把手术刀放回去,再换一根又钩刺的银针,冷声吩咐翠微:“蚕丝线。”

翠微忙递上一段姚燕语在姚家的时候专门收集来的一种冰蚕丝制成的细线。

续接筋脉是《本草拾遗》中记载的“太乙神针”里面的一节重要的针术。

它不算是针灸,却是用特质的银针完成,在医书中自成一章。

姚燕语上辈子就是学医的,自然知道筋脉难续这个医疗难题,所以在发现这个方法之后,欣喜的反复试验,当然她没机会在人身上练,只能悄悄地折腾了不少兔子和狗。

韩熵戈的脚脖子被黑熊的牙齿撕的乱七八糟,黄|­色­的筋脉直接被牙齿给拉出来一些,曾经被韩熵戉给强行塞了回去。姚燕语这会儿再用带钩刺的银针一点一点的整理出来,把那破了的地方用蚕丝细细的修复,这是个功夫活,比织绣云锦还费劲儿。

幸好姚燕语前辈子是心胸科医学博士,不仅多次解剖过人的身体,做过心脏支架手术和心血管类手术,手术技术绝对­精­湛。而且她心理建设强大,这会儿全副心思都铺在面前的筋脉伤口上,已经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韩熵戉就半跪在榻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姚燕语的手。他自然不怎么相信一个小姑娘的医术,但更多的是被这小姑娘镇定自若的样子所折服,忘了怀疑,忘了质问,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姚燕语那双沾了他兄长血迹的手上。

旁边同样全神贯注盯着姚燕语那双手的人还有卫章,云琨,苏玉平,苏玉祥以及诸位皇子们。丰少琛本来是看着的,但他大少爷有点晕血,看了一会儿是在坚持不住,悄悄地溜了出去。

镇国公韩巍是策马疾驰而来的,凝华长公主本来也要来,被镇国公给拦住了。天­色­已晚,凝华长公主也有五十来岁,且近几年来身体状况不怎么好,比不得镇国公常年练武,身强体壮,这车马劳顿之苦怕是受不住。

而且,去报信的人只说世子爷的腿被熊咬伤,并没有仔细说伤势,镇国公劝凝华长公主:“老大从小习武,自然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公主不要着急,我去把他接回来。”

凝华长公主待镇国公走后,到底不放心,硬要去,被长媳丰氏少颖劝住:“夜黑风高,雪天路滑,国公爷不放心长公主出门不如儿媳坐车去瞧瞧,外边那些人都是男人,总是照顾不周的。”

长公主立刻答应:“你多带些人,用我的车架,这就快些去吧。到了大觉寺见着肃儿,不管怎样都立刻叫人回来告诉我一声。”

丰少颖答应着下去,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只披上狐裘斗篷,便带着­奶­妈子丫头以及伺候出门的媳­妇­们上车往大觉寺去。

京城到大觉寺的路程要比牧月小庄远些,但镇国公一路策马疾驰也只比姚燕语晚了半柱香的时辰。

镇国公进大觉寺,和尚沙弥们自然不敢怠慢。

事实上自从这些皇室子弟们一进门,大觉寺里便一直处于忙碌状态,小沙弥们为汤药茶水素斋奔走,大和尚们还要在诸位皇子世子以及他们的亲随们跟前陪坐让茶。

空相大师本来也守在韩熵戈的屋子里瞧着姚燕语给韩熵戈治伤的,小沙弥一溜烟儿的跑进来悄悄地回说镇国公到了,空相大师怕镇国公贸然闯进来把姚燕语给吓一跳,然后手一抖再出个什么岔子,忙转身迎了出去。

“国公爷!”空相大师在禅房门口拦住急匆匆冲进来的镇国公。

“大师,我儿的伤如何?!”韩巍再是硬汉,那心也是­肉­长的。何况韩熵戈从小跟在他身边,行军打仗从来都是父子同心,此时乍然听见儿子受伤,贵为平西大将军的镇国公也无法淡定。

空相大师念了声佛,不紧不慢的说道:“阿弥陀佛!国公爷不要着急,世子爷的伤正在医治。”

“医治?”韩巍疑惑的问:“不是大师给医治?”

“世子伤了筋脉,老衲也是束手无策。不过国公爷放心,有道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世子爷的伤自有妙手可以医治。”

“伤了筋脉?!”韩巍大惊,继而又万般疑惑:“谁有这等本事,伤了筋脉也能医治?”

“国公爷不要着急,老衲也是偶然遇见了这位女施主,发现她竟然会用太乙神针。此时,这位女施主正在给世子爷续接筋脉。国公爷若是不信,请随老衲来。”

“女……的?!”镇国公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空相大师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众生平等,只要能治伤救人,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啊,是……大师言之有理。”韩巍缓缓地回神,点了点头。

☆、第六十一章 世子伤愈&几人心动

有了空相大师的话在肚子里垫底,当镇国公看见那个跪在脚踏上,拿着银针勾着透明的丝线宛如绣花一样给儿子接筋脉的蒙着头脸只露着两只眼睛的姑娘时,总算没惊讶的跳起来。

站在外围的三皇子云珉率先看见韩巍,忙侧了侧身,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国公爷。”

“三皇子。”韩巍朝着云珉欠了欠身。

云珉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这种时候,大家的一颗心都紧紧地揪着,为韩熵戈的脚筋担心,更为那个捏着银针在韩熵戈脚筋上‘绣花’的姚姑娘担心。

丰少颖是半个多时辰之后赶到的,她乘坐的是长公主的车辇,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赶到大觉寺后,已经从镇国公的亲随嘴里得知韩熵戈的伤势以及有一位姑娘正在用失传已久的神奇医术给自己丈夫治伤的事情。但此时她已经来不及多问多想,进寺后带着人直奔韩熵戈治伤的禅院。

恰在禅院门口遇见来回踱步的弟弟丰少琛,于是忙唤了一声:“琛儿?”

“姐姐?”丰少琛抬头看见自己的姐姐,倍感意外却也长长的舒了口气,忙上前两步走到丰少颖跟前,“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丰少颖一把拉住弟弟的手,万般焦虑:“世子爷受伤,我哪里还能坐得下去?!世子爷的伤到底怎么样,那些人的嘴里总没有个准话儿,一会儿说是伤及筋脉无药可医,一会儿又说有个神医正在用什么神奇的医术为世子爷续接筋脉?这筋脉断了还能接上吗?接上后能跟之前一样吗?”

丰少琛之前因为知道姚燕语­精­通医术的事情被苏玉平一再追问,满肚子的话却不敢多说。这会儿终于见到自己的姐姐,可以放心的说一通了,便拉着丰少颖转身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当初姚燕语如何在万分紧急的时候救了丰老夫人的事情巴拉巴拉,倒豆子一样尽数倒了出来。

丰少颖被弟弟的话说震得目瞪口呆,等他说完了方咧着嘴巴质疑:“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吗?我怎么没听母亲说起过?”

“母亲答应了姚姑娘对外绝不提及此事,如今祖母一切安好,母亲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丰少琛颇有点得意,为他那点自以为比别人早知道的小心思,或许还有点别的什么。

丰少颖无奈的点了点头,瞒都瞒了,现在还能说什么?不过这事儿太过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的亲弟弟亲口告诉自己,她还真是有些不相信。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丰少颖拉住丰少琛的手说道:“琛儿,你进去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人。我想进去看看世子爷。”

“哦,好的。”丰少琛答应着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来,“姐姐,姚姑娘正在给世子爷接筋脉,那伤口……有很多血,你会不会害怕?”

丰少颖皱了皱眉头,怎么可能不害怕?自幼养在深闺的女儿家,连杀­鸡­宰鹅都没见过,长这么大所经历的最血腥的事情也就是养的鸟雀猫狗什么的忽然死了。现在让她去看那血淋淋的场面岂能不怕?

只是怕有什么用?那是自己丈夫啊。女儿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丈夫就是自己的天。

“怕什么,那是你姐夫,他生我生,他死我陪他一起。有什么好怕的。”

丰少琛没再多说,握了握他姐姐的手,转身进了禅房。

镇国公看着姚燕语手里的银针沾着血渍在儿子的筋脉上来回穿梭,手心里也捏了一把汗。丰少琛悄悄地进来,在他身边不大不小的声音回道:“伯父,我姐姐来了。”

“这大晚上的,她怎么来了?”镇国公皱眉。

“姐姐自然是不放心世子爷。”丰少琛小声替姐姐辩解了一句。

旁边大皇子听了这话,忙道:“世子夫人与世子伉俪情深,听说他受伤自然在家里坐不住。”

镇国公自然明白儿媳能来自然是长公主准了的,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见了血再晕过去,不能帮忙反而添乱。于是低声说道:“让她在偏房等一会儿,待会儿好了再叫她进来。”

丰少颖在禅院的偏房里心焦的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负责去探听消息的丫鬟才匆匆进来回了一声:“主子,好了!姚姑娘在给世子爷的伤口抹伤药,说简单的包扎一下就好了。”

“阿弥陀佛!”丰少颖立刻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又问,“诸位皇子和世子们还在那边吗?”

“几位皇子和十字门也正打算散了。”

“那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着,丰少颖便匆匆往外走,却在迈过门槛的时候脚下一软,差点绊倒。

“哎——姐姐慢些。”丰少琛忙伸手扶了一把。

丰少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问丰少琛:“你说,姚姑娘的医术很神奇,是空相大师说她能医治好世子爷的伤?”

“是啊。”丰少琛点头。

“少琛,世子爷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应该是这样吧,空相大师的话……不会有错吧?”

丰少颖抬头看向渺茫的夜空,双手合十又拜了拜,口中喃喃念佛。

这边姐弟两人磨叽完了刚要抬脚出门,却见禅院正屋的房门忽然被拉开,厚重的门帘子被胡乱的掀起,有人一叠声的说:“小心,小心!”,有人不停的提醒:“慢点,慢点!”,还有人焦急的喊着:“东厢房,送去东厢房,世子夫人在那边。”

丰少颖一怔,还以为是韩熵戈怎么样了,一时间傻愣在门口。

“是姚姑娘!”丰少琛眼尖,看清了被卫章横着抱出来的人是穿着牙白­色­锦缎襦裙的女子,一时慌了,“姚姑娘怎么了?快,姐,快让开。”

丰少琛把丰少颖从门口拉开的时候,卫章已经抱着昏迷的姚燕语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丰少颖一眼,眉头紧锁,微微点头:“世子夫人,请见谅。”说着,便直接闯了进来。

“姚姑娘这是怎么了?!”丰子琛忙跟上去。

“没事,空相大师说她是因为耗费了太多的­精­神,脱力晕倒了。”卫章说着,把姚燕语轻轻地放到素净的矮榻上,伸手拉过榻上的青花棉被给姚燕语盖好。

随后一路小跑跟进来的是冯嬷嬷,冯嬷嬷有些年纪了,有些眼花,所以姚燕语没让她近前帮忙,她是被挤在外围旁观的。而给姚燕语打下手的翠微此时也累的瘫软在原地,只差没跟姚燕语一样昏厥过去了。

当时姚燕语给韩熵戈接好筋脉后,又把皮­肉­上被黑熊牙齿撕裂的痕迹用手术刀细心地剔除,然后用另外一种蚕丝线把伤口缝合起来,又用自己配制的伤药把伤口敷好,娶用滚开的水煮过的白纱布把伤口包裹好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叮嘱韩熵戉:“伤口七日内不能沾水,不能受冷。三日后要开始轻微的活动,防止血­肉­和筋脉粘连。七日后伤口便可脱痂,十日后让太医帮助做复健——复健,可明白?”

韩熵戉忙点头:“是,我明白,只是十日后……是不是太早了?”

姚燕语无力的摇了摇头,此时她全身的力气都抽离­干­净,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

韩熵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再多说,姚燕语扶着床榻慢慢的起身,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在转身之际眼前一黑,整个人跟面条一样软了下去。

幸好之前卫章因为送她手术刀走到近前一直没离开,在她瘫软的时候及时出手把人抱住,不然她这一头栽下去正好碰到榻前用来放东西的高几,非把脑袋撞个包不可。

姚燕语一昏倒,旁观的众人都慌了。空相大师忙上前来搭脉,并随手把姚燕语遮脸的面罩摘掉,众人才看清她早就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和苍白的脸。

“大师,她没事吧?”卫章皱眉问道。

“阿弥陀佛!”空相大师你按了声佛号,叹道:“太乙神针太耗费心力,她又是个弱智女流,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很不容易了。先把她送到厢房去吧。”

于是才有了刚才丰家姐弟二人在门口看见的那一幕。

忙活了一个晚上,韩熵戈的伤如此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天­色­已经将近二更,此时回城已经可能了,于是诸位皇子世子们便各自散开,回自己歇息的禅房用点素斋准备休息。

丰少颖去看望了韩熵戈之后,又回到东厢房来照看姚燕语。但此时姚燕语只是沉沉的睡着,也不怎么需要什么,她也只是同冯嬷嬷说几句客套话,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罢了。

一同忙乱之后,诸人各自歇息。

卫章却毫无睡意,一个人缓缓地踱步去了前院。

寺院里的师傅们已经做完了晚课,各自回房睡下,大成殿里只有值夜的小沙弥靠在佛祖脚下的莲花灯跟前打盹儿。

今晚没有月亮,倒是有满天繁星。卫章站在参天古木之下仰头望着如墨的夜空,轻轻地吐出胸口中的浊气,再缓缓地把新鲜的空气吸进胸口。

山中北风呼啸,空气夹杂着冰雪的味道,很冷,像是西北荒原上的朔风,吹得脸颊有些疼,但却很熟悉。

卫章于黑夜中缓缓地闭上眼睛,眼前便是那张苍白的脸。

汗湿的黑发贴在额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原本圆圆的脸憔悴得像是风雨中飘落到水面的莲瓣儿,轻盈的几乎没有重量,仿佛只需一阵风,她便会随波飘走。

那种感觉让卫章从未有过的慌张,那是纵然身陷敌军,八方被困都没有过的感觉。

心悸,惊魂,恍然,窒息,一切都飘忽不定,不知所以,不知所措。

这是他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卫章缓缓地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有砰砰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这是他十四岁入兵营之后养成的习惯,在一切都不可捉摸,一切都无法掌控的时候,手心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跳的力量,他会渐渐地安心。

可这一次,用了七八年的老办法好像不管用了。只要一想到那张美丽脆弱如莲花瓣儿一样的脸,便会惶然不安。

他承认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便对她有兴趣。

繁华喧嚣的玄武大街两侧,何止万人攒动。她那纯净的脸,­干­净的眼神,那种因为耳坠掉落而引起的简单纯碎的惊慌,宛如美玉在一片喧哗之中,任凭浮光掠影,她却依然清润纯净,纤尘不染。

一向对女子不屑一顾的卫少将军,那么容易就记住了她。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天定么?

……

寺院某间招待香客的禅房里,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两个分别躺在两张榻上。累了一天,又提心吊胆到这么晚,眼见着这一出惊险和惊喜交织着的奇谈,兄弟两个一点睡意都没有。

“老三,你这小姨子着实的深藏不露啊!你媳­妇­的病应该也是她给治好的吧?”苏玉平今晚感慨颇深。

姚凤歌之前病入膏肓大限将至的事情不是什么秘密,姚燕语来了个把月人又活蹦乱跳,而且现在还怀了身孕,这若不是踏踏实实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打死苏世子也是不能相信的。于是连他也觉得肯定是天不亡要事,才让她起死回生。如今想起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天意,而是人家有一个有通天医术的妹妹罢了。

苏玉祥自然比他大哥还感慨,深深地叹了口气,两只眼睛盯着屋顶,自嘲的说道:“这个……我还真是没发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呢,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只记得当时她在家里住着,总是躲着我,见着我头也不敢抬的样子。我还当她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姑娘家……真真是想不到啊!”

“她根本就不愿意见到你,或者说是不愿意被你看见吧?”苏家世子爷一针见血。

苏玉祥被他大哥Сhā了一刀,立刻失了大半儿的血,颓然叹了口气:“大哥,在你眼里我很差吗?”

“还行吧,论摸样?也算得上是玉树临风了。论才学?也还马马虎虎。论弓马骑­射­?哎,你这次围猎都打到了什么猎物?”

“大哥!”苏玉祥一掀被子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苏玉平闷声笑了笑,没再多说。

“大哥,你说卫章这家伙是什么意思?”苏玉祥郁闷的把蓝­色­印花棉布的被子抱在怀里。这种棉布被子太沉了,苏三公子身娇­肉­贵,盖着实在不舒服。

“什么什么意思?”苏玉平佯装不知。他天生不爱八卦,有些事情虽然看在眼里,却从不多想,就算想了,也从不多说。

“我看他对我小姨子有些特别。还有那一套小刀……你说他哪里弄来的那玩意儿?燕语一眼就相中了哈?”苏玉祥酸溜溜的砸了砸嘴巴,“这小子别是看上我小姨子了吧?”

苏玉平淡淡的反问:“看上又怎么样?男未婚女未嫁。这也是天作之合的好事。难不成你还想着你那小姨子给你当偏房不成?”

“给我当偏房有什么不好啊?她的嫁妆还在我的院子里呢。”苏玉祥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又愤愤的骂了一句脏话:“娘的!就算不是我的偏房,那也是我的小姨子,要抱也轮不到卫章那个混蛋!有三爷在呢!”

苏玉平又闷声笑了:“眼看就要当爹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胡说八道的,小心这些话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再说了,你媳­妇­挺好的,你别没事找事了啊。”

说的也是。苏玉祥默默地点点头,之后又不甘心的转头看向苏玉平,道理他是懂,可为什么就这么不甘心呢!

这个夜晚,最辛苦的人当属韩熵戈的妻子丰少颖。

丰少颖在姚燕语这边照看了一会儿,见姚燕语睡得昏沉,便叮嘱自己的­奶­娘张氏仔细照顾着,自己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又去了禅院正房去看丈夫。

韩熵戈的伤口被姚燕语细心的处理过,又用上了她改良过古方配制的止血消炎药粉,伤口的炎症得到了控制,再加上韩熵戈从小习武,又养的好,身体强壮,之前的高热也渐渐地退了下来。

丰少颖摸了摸韩熵戈的额头,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紧蹙的峨眉也渐渐地舒展开了。

韩熵戈天微亮的时候就被饿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靠在床边椅子上的妻子,他微微一怔,沙哑的唤了一声:“夫人?”

丰少颖听见动静立刻醒来:“世子爷?你醒了!觉得怎么样?腿上疼不疼?”

“无碍了。你怎么来了?瞧这样子,是守了我一夜?”韩熵戈自己一欠身便坐了起来,他伤在脚踝,这个动作并不影响。

丰少颖则吓了一跳,忙按住丈夫的肩膀,劝道:“你别乱动啊,小心扯到伤口。”

“这点伤不算什么,只是……伤口居然不怎么疼?”韩熵戈认真感受了一下伤处,觉得很是奇怪。昨天受伤,今天伤口就痊愈了?或者——是发生了别的事情?想到自己的这只脚连痛觉都没有了,韩熵戈的心渐渐地沉下去。

丰少颖把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叹道:“多亏了姚家二姑娘!她可是我们的大恩人呢。”

当韩熵戈知道自己受损的筋脉被姚燕语接好时,惊喜的一转身就要从床榻上下来。

“哎呦!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啊!”丰少颖忙把人摁住,着急的说道:“你现在还不能下地呢!姚姑娘医术再好也不是神仙,总不能她吹一口仙气你这伤就全好了!”

“姚姑娘在哪里,我要去跟她当面道谢!”韩熵戈我这丰少颖的手,满足的叹息,“夫人,你知道我有多怕?!受伤我不怕,流血也不怕,我就怕我这辈子成了个瘸子,跛子,成了废人!现在好了,我还能跟以前练武打仗,还能随父亲上战场杀敌……真是太好了!”

“姚姑娘还在睡着!你要道谢也要等她醒来啊!”丰少颖看着自己丈夫这个威猛的武将铁血硬汉,高兴起来居然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一时心软,握着他的手叹道:“好好好!还能恋物语打仗,还能上战场杀敌,你放心好了,只是姚姑娘说了,七日后伤口愈合了才能开始活动,然后再做什么……复健。对了,姚姑娘说了,复健是很要紧的事情。”

“我知道。”韩熵戈对跌打损伤什么的完全不陌生,骨折的人等骨头长好了也会做按摩,做肢体恢复。

“太好了!”丰少颖心疼的摸了摸丈夫的脸,想起昨日的凶险,又忍不住红了眼圈,“以后可得当心着!”

“嗯,知道了。”说话间,韩世子的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丰少颖忙问:“饿了吧?”

“嗯。”韩熵戈这才觉得自己饥肠辘辘,想想从昨天中午到现在居然是滴水未进。

“我叫人炖了粥,这就去给你端来。”丰少颖高兴地起身亲自去给韩熵戈弄米粥。

天­色­渐渐亮起来,大觉寺的晨钟准时响起,声音浑厚苍凉。昨晚留宿寺中的诸人陆续起床,各自洗漱,穿戴,把自己收拾利索了便过来瞧韩熵戈。

韩熵戉是第一个来的,进来时见韩熵戈靠在榻上吃粥,惊喜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随后来的是云琨,还有镇国公,片刻后,大皇子云瑾,三皇子,四皇子等人也都过来了。众人见韩熵戈除了因失血而面­色­有些苍白之外,靠在榻上有说有笑,完全不像是受伤的样子,一个个连声称奇。

镇国公见儿子这般模样,一颗心总算是放到了肚子里,因道:“此地不是久留之所。等会儿大家都收拾一下回城吧。”

韩熵戈点点头,又问:“姚姑娘呢?我要重重的谢她。”

丰少颖年轻少艾,不方便在这些男子们面前露面,她的­奶­娘张氏在一旁伺候,听见韩熵戈问,忙回道:“姚姑娘还在昏睡之中。”

“呃?”韩熵戈有点搞不清状况。

镇国公韩巍叹了口气,蹙眉说道:“姚姑娘昨晚为了给你治伤,耗费了过多的心神,是昏厥过去的。空相大师说她需要好好地休息调养才能恢复。”

“是为了救我?”韩熵戈惊讶的转头看向韩熵戉。

韩熵戉轻轻地点头,没说什么。

韩熵戈幽幽的叹了口气,叹道:“若是这样,这份恩情便更大了。”

镇国公身为大家长做了决定:“不管怎样,你留在这里是没用的。我们大家都先回去吧,你母亲还记挂着你的伤呢。再不回去,她该亲自过来了。姚姑娘这里……留下几个妥当的人好生照顾,等她醒来再说。”说完,镇国公转头看向苏玉安和苏玉祥,“苏世子和三公子意下如何?”

苏玉祥忙道:“国公爷所言甚是,我已经叫人回城去知会贱内,她会派人过来照顾二妹的。国公爷不必担心。况且这里也不是养伤之所,各­色­都不方便,大家还是尽早回城吧。”

既然商议好了,众人便不再迟疑,简单的用了点寺里的素斋便各自穿戴整齐准备回城。

丰少颖觉得就这样把姚燕语留在寺里十分不妥,姚燕语是为了给自己丈夫治伤而晕厥的,镇国公府断然不能把她和几个奴才留下来就走,于是同镇国公讲了自己先留下来,总要等定候府三少夫人的人到了,自己才好回去。总要给姚家一个交代不是?

镇国公觉得此言甚是妥当,便答应了。

丰少琛听了这话便说自己不急着回城,要留下来陪姐姐。镇国公只当是他们姐弟情深,当弟弟的不放心姐姐一个人留在寺里要陪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遂叮嘱了几句,也没说什么。

苏玉祥则皱了皱眉头,转头同苏玉平说:“大哥,我还是留下来吧。你回去后跟母亲说一声,让我媳­妇­派两个妥当的人过来。”

苏玉平点点头,想着丰少琛都留下来了,苏家却一个人也不留,也是不妥,便答应了。

众人都匆匆往外走,大觉寺虽然是皇室寺院,但到底是出家人呆的地方,这大冷的天,没有地暖没有火炉,实在不是这些皇室贵胄们能受得了的,还是早早回家的好。

唯有卫章缓缓地跟在最后,出寺院的时候又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贺熙和葛海见了,互相对望了一眼,笑了。卫章冰冷的眼风扫过去,葛海缩了缩脖子,嘿嘿一笑把手里的马缰绳递了过来:“少将军,请上马。”

卫章没言语,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

贺熙忙上前两步拉住卫章的马缰绳提议:“将军,不如属下回家让我那女人再过来一趟?”

卫章看了一眼贺熙缠着白纱布的手臂,摇头:“你伤的这么重,回家好生让你女人伺候伺候你吧。”

“正因为如此,我才得让她来啊。”贺熙微笑着,“我看姚姑娘的伤药很特别,想讨一点回去用呢自己又不好开口,只好打发娘们儿来嘛。”

卫章给了贺熙一个大白眼,拉过马缰绳策马离去之前丢下一句话:“你自己看着办。”

贺熙笑了笑朝着葛海挤了挤眼睛,葛海忙拉住贺熙的手:“大哥大哥,回头嫂子讨到了灵药也分我一些啊。”

“你又没受伤,要药何用?”

“这次虽然没受伤,却难保下次不会啊。伤药对咱们来说还多余吗?我得备着点。”

“自己去要。”贺熙轻笑。

葛海立刻急眉赤眼的叫着:“我倒是想呢,就怕少将军知道我私下去找姚姑娘,回头直接Сhā我两刀。”

贺熙哈哈一笑,翻身上马追着卫章走了。

……

姚燕语一觉睡到中午时分方醒,睁开眼睛却被身边的人给吓了一跳。

“丰公子?!”姚燕语蹙起了弯眉,“你怎么会在这里?”

“姚姑娘终于醒了!”丰少琛忙站起来,吩咐旁边的丫鬟,“快,先扶姚姑娘坐起来,那个谁,秋露?赶紧先倒一盏温开水来给姑娘喝……”

冯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丰少琛说道:“丰公子,奴才们服侍姑娘起身,您请至外间坐吧。”

“哦,好,好的。”丰少琛答应着往外走,行至门口又不放心的回头,“姚姑娘,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啊。”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吐了个槽,我有什么需要­干­你何事?你一个贵公子如此献殷勤真的好吗?

带丰少琛出去,姚燕语方悄声问冯嬷嬷:“他怎么会在这里?”

冯嬷嬷把镇国公先带着世子爷回城,留下世子夫人在寺里照应,刚刚定候府的二少夫人奉陆夫人之命前来照看,丰少颖怕吵到姚燕语休息便同孙氏在正房说话的事情一一道来,最后方叹道:“这位丰公子是悄悄的跑了来的,奴才们说了几次,他就是赖着不走,真真不知叫人怎么好了。”

姚燕语暗叹,这就活脱一个贾宝玉。

昨晚一场劳碌,出了一身的汗,几乎脱水,又连续睡了七八个时辰,姚燕语现在全身上下连汗毛都透着酸软。此时勉强起身,但觉身上的衣服黏腻腻的,很不舒服,因皱眉道:“我没什么事了,这里是寺院,不是咱们能长久呆的地方,嬷嬷这就叫人准备马车,咱们回去吧。”

冯嬷嬷答应着,扶着姚燕语起身下床。姚燕语一身象牙白锦缎襦裙此时皱巴巴的满是褶子,很是叫人看不过去。幸好昨日出门是冯嬷嬷多了个心眼儿,顺手拿了一套衣服,此时忙叫小丫头把屋门关好,服侍这姚燕语把衣服换下来。

丰少颖带来的丫鬟们捧着脸盆巾帕进来服侍姚燕语洗漱,正房里说话的孙氏和丰少颖听见了动静,便双双过来探视。

孙氏来这里自然是陆夫人的意思。因上午镇国公一回到府中便跟凝华长公主说了姚家二姑娘为韩熵戈疗伤的事情,凝华长公主当时就让自己的女儿韩明灿带着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两个嬷嬷携了一份丰厚的谢礼去定候府道谢。

凝华长公主如此做派,陆夫人若再对姚燕语不闻不问就说不过去了。

孙氏见了姚燕语,又是高兴又是感慨,说道:“今儿一早太太听说了姑娘的事情,很是着急,三弟妹当时就说要来照应,可她怀着身子呢,这路上到处是积雪,哪里能让她出来?若是有个什么意外可如何得了?所以我说还是我来吧,只叫下人来,别说三弟妹和太太不放心,我这心里也着实放不下。”

姚燕语忙欠身道:“有劳二­奶­­奶­走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请二­奶­­奶­回去跟我姐姐说,我不过是累着了,休息几日便可,请她不必挂心,要好生保养好自己的身子。”

孙氏笑着瞧了一眼丰少颖,又道:“太太的意思是让我接了姚妹妹家去住呢。外边庄子上总是不方便照应不是?”

丰少颖含笑不语,姚燕语回不回定候府居住是别人家的家事,她不便多嘴。

“不必了。我用的东西都在牧月小庄,现在忽然说搬回去总有诸多不便。况且我并没什么不妥,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已。再说了,姐姐怀了身孕需要静心养胎,我身为妹妹无法为她分忧,这会儿回去了只能给她添乱。”

孙氏来之前姚凤歌已经跟她说过了,姚燕语若执意不想回定候府就不必勉强,她一个人自在惯了,回定候府反而不自在。此时孙氏见姚燕语果然如姚凤歌所说,便没再勉强,只把跟前服侍的冯嬷嬷翠微叮嘱了一番。

丰少颖心里记挂着丈夫的伤,听孙氏跟姚燕语已经商议定了,便笑着说道:“本来我还想请姚姑娘去国公府住几日的,如此看来是不能了。”

姚燕语笑道:“世子夫人不必客气,我们来日方长么,现在世子养伤要紧。”

几个人都无心久留,便随便在寺里用了点素斋后,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丰少琛又提出护送姚燕语回牧月小庄,被姚燕语一口回绝:“丰公子也出来几日了,怕是家中老夫人十分挂念,这里到牧月小庄的路我并不陌生,况且还有­奶­娘车夫,公子不必挂心,还请早些回去吧,免得郡主和老夫人为你忧心。”

丰少颖也劝:“你少跟着添乱了,等你护送姚姑娘倒不如说让姚姑娘替你费心呢,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去是正经。”

苏玉祥此时终于找到了优越感,上前笑道:“丰公子且请同世子夫人一起回城,二妹这边还是我去送吧。”

孙氏看了苏玉祥一眼,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很好,让姚姑娘自己回庄子上,我也不放心。”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的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事情自己还是没有什么决定权啊!

于是几个人商议定了往前面来跟空相大师辞别,空相大师不疾不徐的道了声佛号,亲自送几个人至山寺门口。按照身份尊卑,自然是镇国公世子夫人先行一步,孙氏居长,也该在姚燕语之前,然丰少颖对姚燕语感激不尽,定要看着她先上车。

姚燕语笑道:“世子夫人且请上车,我还有几句话要请教空相大师。”

丰少颖只得带着丰子琛先上了车辇。她来时用的长公主的车辇已经被韩熵戈给用了,此时的车辇是镇国公府一早赶着来接她的。

送走了丰少颖姐弟,苏玉祥便催促孙氏:“二嫂也先请回,我送了姚妹妹就回家来。”

孙氏笑着点头,又叮嘱姚燕语:“在庄子上缺什么少什么只管打发人回来跟我说。”现在定候府里二少夫人当半个家,这话说的倒是不托大。

姚燕语客气的答应着,孙氏也不再磨蹭,上了车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苏玉祥这才侧脸看着姚燕语,微笑道:“妹妹有什么话要问大师,就请问了,咱们也好回去。”

“大师。”姚燕语朝着空相大师福了一福,“多谢你上次送我的那本《太平经》。只是,请恕燕语愚钝,不能参透其中的玄机。”

空相大师微微一笑,说道:“昨日你昏厥过去,我便猜到你并未领略到那本经书的妙处。如我所言,你治病治伤用的皆是‘太乙神针’,这‘太乙神针’是最­精­妙的针灸之术,他之所以­精­妙且不易流传,是因为这种针法需要气功做底子。而姚信女你却一点玄学气功之术都不懂,纯粹以针法治疗,实在不是长久之计。若是小病小灾的倒也罢了,多施针几次便可痊愈,若遇到一些疑难杂症,只靠玄妙的针法是达不到治疗的目的的。那本《太平经》是我一位道友留下的,是道学里面的气功心法之祖,你拿去细细研修,对你将来使用太乙神针大有裨益。”

一番话说得姚燕语是满头雾水。治个病,救个人而已,用得着这么玄幻吗?还要练气功?再说了,大师你这不是佛寺吗?你一个佛门中人,张口闭口都是道家玄学,这真的好吗?

“只是,那《太平经》燕语实在是看不懂,只觉得如天书一般,这可怎么办呢?”

空相大师笑眯眯的念了声佛,说道:“不是有一句话说,‘书读百遍,其义自现’么?姚信女闲来无事的时候可多读几遍嘛。”

姚燕语苦笑着点点头,心想看来这位大师也不懂玄门之学,自己还是回去慢慢想办法吧。

于是辞别了空相大师后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随后,冯嬷嬷和翠微也跟进了车里,苏玉祥骑着马带着四个定候府的家丁随行护送姚燕语回牧月小庄。

回到庄子里,苏玉祥却不急着走,而是把小庄子的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又把之前在这里看守打扫的奴才们叫到跟前敲打了几句,无非是让她们好生服侍二姑娘,不可懈怠,若是二姑娘有个什么小病小灾的,你们这些人都得剥一层皮云云。

姚燕语岂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却不愿多说,任凭苏玉祥以主人的身份在这里找了一番存在感后,又叮嘱姚燕语一番自行离去。

冯嬷嬷看着姚燕语的脸­色­不怎么好,便低声劝道:“姑娘还是很累吧?奴才叫人烧了热水,一会儿泡个澡,吃点东西再接着睡?”

☆、第六十二章 乔迁蜗居&曲解婚事

姚燕语轻声冷笑了两声,说道:“叫人速速把蜗居收拾出来,这两日趁着天气好把我素日用的东西先送过去,收拾妥当了咱们就搬过去吧。”

冯嬷嬷忙劝:“姑娘何必跟姑爷置气,他也无非是怕姑娘有什么闪失的意思。”

“他怎么想,我心里有数。嬷嬷不必劝了,按我说的做。”说完,姚燕语直接站起来往净室里走,一边吩咐:“叫人多弄些热水来,我身上难受死了。”

翠萍带着两个小丫头各自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上面是各­色­­干­花的花瓣,应道:“已经准备好了,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花瓣儿?”

“玫瑰吧。”姚燕语把身上裹着的棉袍褪掉,只穿着一身茧绸单衣走到浴桶跟前,伸手试了试水。

一个叫半夏的小丫头选了玫瑰花瓣儿往水里撒,翠萍上前来服侍姚燕语褪掉衣裳,慢慢地跨进浴桶里。温热的水浸泡着疲惫的身体,姚燕语舒服的轻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翠萍给她轻轻地按压着头部的|­茓­道解除疲劳,另一个小丫头麦冬拿了木勺舀着热水从姚燕语的肩膀上往下浇。姚燕语舒舒服服的泡了一炷香的功夫才起来,翠微又拿了玫瑰整露来给她拍了全身,最后往脸上拍了三遍,依然不满的叹道:“这北方的天气真是­干­燥的厉害。”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说:“再抹点玫瑰参膏。”

“咱们自己配制的那些让麦冬那死丫头给拿出去,被那几个小丫头们给分了,恨得我只想狠狠地打她一顿。大姑­奶­­奶­叫人送来的那些奴婢用着倒还好,只怕那香味太浓了,姑娘不喜欢。”

姚燕语泡澡泡的舒服了,心情也好了些,听见翠微抱怨,便笑道:“回头再配一些,这点子东西不值什么。她们一天到晚的服侍我,别的没有,玫瑰参膏还是管够的。”

冯嬷嬷拿着一身茧绸蚕丝棉的衣裳进来,听见姚燕语的话便道:“姑娘就是惯着她们,这些小蹄子们越发蹬鼻子上脸了。姑娘用的东西都敢拿出去分,以我的主意,该狠狠地罚一顿才罢呢。”

姚燕语笑弯了眼睛看着旁边拨弄着炭火的麦冬,说道:“嗯,以后不惯着了。玫瑰参膏倒是不值什么,我屋子里的东西药丸居多,若是那个嘴馋的丫头给拿了去乱吃,可得吃出人命来呢。”

冯嬷嬷恨得笑了:“吃不出人命来,让这小蹄子们吃坏了肚子,自作自受去,长个教训也好。”

几个人说笑着换了衣服,半夏进来问:“姑娘的晚饭好了,请嬷嬷示下,可现在就传呢还是等会儿。”

冯嬷嬷便问姚燕语:“姑娘早些用了晚饭就歇着吧?”

姚燕语点头,冯嬷嬷叫小丫头把炕桌抬进来摆在榻上,姚燕语简单的用了点晚饭就早早的睡下,这一天一夜的折腾,早就筋疲力尽,此时才能舒舒服服的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着自己的被子,一颗心渐渐地安稳下来,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姚燕语早早的安睡,却有人难以入眠。

苏玉祥一回到府中先去陆夫人那里略坐了一会儿,陆夫人已经听苏玉平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此时已经从姚家的二姑娘怀有绝妙医术这件事情的震惊中缓过神来,见了苏玉平也没多问什么,只说累了这几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于是苏玉祥辞别母亲回自己院子里见妻子。

这几日苏玉祥没吃好没睡好,一身的尘土混不自在。回房后沐浴更衣毕也到了晚饭的时候。

姚凤歌叫人把饭菜摆在暖阁里的火炕上,夫­妇­二人相对而坐。吃饭时,姚凤歌自然又问事情的始末,苏玉祥却不急着回答她,只问:“你的病是不是燕语给你医治好的?亏了咱们是夫妻,你居然也瞒我瞒的这样紧。当时空相大师说二妹可以治韩世子的伤,我当场就懵了。”

姚凤歌早就想到苏玉祥会有此一说,所以她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叹了口气,反问:“爷是在怪我?”

“你知道自己家的事情不清楚需要靠外人来告诉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觉?我们还是夫妻嘛!再说,二妹懂医术这样的事情你又何必瞒着我?难道我会害她?”

“那么,我告诉了三爷又打算怎么样呢?”姚凤歌依然是反问。

苏玉祥一愣,皱着眉头把手中的筷子放下,面带不悦之­色­看着姚凤歌:“你觉得我能怎么样?”

姚凤歌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蓦地红了眼圈儿变了声调,却依然是反问:“爷不就是想把二妹接回来给你做偏房吗?我明儿就写信给父亲,如果父亲同意,我过了年就收拾新屋子,再回明了大长公主和太太,给你把人堂堂正正的接进来,爷可满意?”

一开始,姚凤歌是有几分演的成分,但说到后来触及伤心处,眼泪便如珍珠断线般扑簌簌落了下来。

“哎!”苏玉祥一看她哭的可怜,忙叹了口气起身转过去坐在她身边,劝道:“你又多心了不是?我哪里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把我闷在鼓里不自在嘛。你知道,这事儿大哥也守着,他还笑话我文不成武不就的,连自己无力的事情都弄不清楚。你说,这事儿如今弄得满城风雨的,叫外边的人怎么看我呢?”

“二妹的事情,原本就是个尴尬事,总是我生了病又没死的缘故,若是当初我一口气上不来,现如今也没这么多啰嗦事儿!”姚凤歌不理会苏玉祥的劝解和牢­骚­,只顾自己哭,她大病之后身子一直没恢复到原来,瘦瘦弱弱的又怀了孩子,如今越发弱不禁风,这会儿哭了两声便开始哽噎,上气不接下气的,旁人瞧着都受不了。

“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看你哭成这个样子,一会儿又吐了。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么?整日里小心翼翼的还不舒服,这会子又为这些没要紧的事情哭成这样。”

苏玉祥到底还不够心狠,跟姚凤歌几年的夫妻情谊总是在的,况且她还怀着自己的孩子,于是忙温言软语的劝解,把一应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苏三少也这厢赔了好一通不是,说了好一通软话,姚凤歌才渐渐地止了眼泪。

苏玉祥终于松了一口气,接过琥珀手里的湿帕子给姚凤歌擦脸,低声说道:“你这小­性­子越来越厉害了啊?我不过说两句,你就哭成了这样子,叫旁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

“是我小­性­子还是爷说话戳人心窝子?我虽然足不出户,但也是担惊受怕好几天了,从爷跟着万岁爷去西山猎场那会儿起,我这心就没放下过!我也知道爷跟着劳累了这两天,心里很不受用,冲着我撒两把气也就罢了……”说完,姚凤歌又垂泪。

“好了好了!”苏玉祥的一颗心又酸又软,忙把人搂在怀里用心的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宠着你来。别哭啦,不然咱们的孩子也该不高兴了。小家伙一不高兴,可是会踢你的哦。”

姚凤歌低声啐了一口,笑了:“胡说,才多大一点呢就会踢人?”

苏玉祥笑着凑过去,手指按在姚凤歌的小腹上轻声说笑,姚凤歌扭了扭身子,撒了个娇,两个人言归于好。然后吃了晚饭,洗漱后,把丫头婆子都打发出去,两个人靠在榻上说话。

“说真的哎,二妹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就昨晚那种情景,我敢说,太医院里的资深太医都得打怵。韩熵戈都发热到昏昏沉沉人事不知了,燕语给她接好了筋脉,缝好了伤口,伤了伤药之后睡一个晚上,又活蹦乱跳的了!我冷眼瞧着若不是筋脉受损他根本无法下地走路,他都得是自己骑马回来。”

苏玉祥再次回顾昨晚的事情,依然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世上居然有这么奇妙的医术,而懂这种医术的居然是自己的小姨子!

姚凤歌比苏玉祥淡定多了,她也知道现在苏玉祥心里真正紧张的人是自己,他对姚燕语只不过是一种得陇望蜀的心思罢了,只是,白日里孙氏从大觉寺回来后跟自己说的那几句话很是不好听,什么娥皇女英了,什么姐妹同心了,想想就来气。

“不管怎么样,燕语不仅是我的妹妹,还救过我的命。而且照着现在这种状况,镇国公府和长公主会对她另眼相看,而且我父亲也绝不会同意她给人做妾,贵妾也不行,所以只要我活着一日,你就不要动什么心思了。”

“又说这种话。”苏玉祥皱眉,“整天死啊活的挂在最边上,很好?”

姚凤歌轻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撒娇耍痴可以,太过了就不好了。

夫­妇­两个话不投机,苏玉祥也不愿意多说了,只是又不好走,便陪着她闷坐着,­精­神一放松,便觉得全身的骨头开始泛酸,人也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就睡着了。

姚凤歌不过一个慌神的功夫,再想通苏玉祥说什么却见他已经靠在榻上起了鼾声,于是忙叫琥珀进来收拾床铺,把人扶到床上去睡下。

听着身边的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姚凤歌睡不着了。

苏玉祥对自己妹妹的心思显而易见,虽然妹妹不愿给人做小,但若是弄出什么丑事来,就不是谁愿不愿意的事情了。

男人的心是拴不住的。姚凤歌看着帐子顶默默地想,该想个什么办法让丈夫绝了这个心思呢?要分各个辗转反侧到四更天依然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后撑不住渐渐地睡着,一觉醒来后丈夫早就起身了。

珊瑚琥珀等人呢进来伺候,姚燕语洗漱完毕简单用了点早餐便有些恹恹的,李嬷嬷便在一旁劝道:“­奶­­奶­昨晚没睡好?”

姚凤歌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榻前的脚踏:“你坐下,我们说会儿话。”

李嬷嬷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带着众丫鬟都退下,关好了房门。

“­奶­­奶­可是因为爷跟二姑娘的事情烦心?”李嬷嬷在姚凤歌跟前的脚踏上坐了下来,为姚凤歌轻轻地捏着腿。

“是啊。”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为他怀着孩子,他心里却开始想另外的女人……世间的男人都是这样吗?”

“男人呢,就像是猫。没个不偷腥的。”李嬷嬷叹了口气,“你看着定候府里,太太怎么样?侯爷跟前不照样花红柳绿的?更别说下面几个爷了。前几天世子爷还从外面买了个木匠的女儿进来呢,世子夫人不也没事儿人一样?­奶­­奶­想开些,孩子要紧。”

“若我这一胎是个儿子倒还罢了。若是个女儿……”姚凤歌万分的不甘。

李嬷嬷笑着劝:“生女儿怕什么?能生女儿就能生儿子。只要您自己个儿的身子养好了,多少孩子不能生?­奶­­奶­快别想这些。”

“可是燕语的事情我还是放心不下,虽然她总躲着三爷,可我们却拴不住三爷的腿,我是怕……”

李嬷嬷听了这话,也沉默了。

“到时候有个万一,为了两府的脸面,怕是燕语再不愿意也没用的。”

李嬷嬷叹了口气,点点头:“­奶­­奶­的话不错,这事儿咱们得想个办法才好。”

主仆二人沉默了一阵子,姚凤歌先说道:“昨晚上我想了半夜,觉得还是得给燕语找个合适的人,先把亲事定下来的好。”

“­奶­­奶­说的是。”李嬷嬷忙点头,“二姑娘十六了,过了年就十七了,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姚凤歌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是,这云都城里世家公子数得上的总有十几个,我却想不出来哪一个能跟燕语配成一对。而且,父母不在,我这个做姐姐的深了浅了,只怕是不好办啊。”

李嬷嬷细想了想,忽然笑道:“奴才倒是有个想法。”

姚凤歌低头看过来:“说来听听。”

李嬷嬷悄声笑道:“二姑娘这不刚刚给韩世子治好了伤嘛,不如我们就请长公主或者韩世子夫人给做个主?”

姚凤歌不解:“她们怎么好做主?若说保媒还差不多。只是咱们没有好的人选,又怎么跟人家说呢?”

“­奶­­奶­……”李嬷嬷说着,站起身来凑近了姚凤歌,悄声说了一番话。

姚凤歌先是皱眉,后又渐渐地展颜,最后轻笑道:“这主意不错,镇国公府的两位公子自然是不会娶燕语,但我那妹妹的身份跟国公爷的侄子总还算勉强配得上。再说,燕语身怀绝世医术,若这桩亲事真的成了,说不定韩家的四公子还能托了燕语的福。”

李嬷嬷忙道:“­奶­­奶­说的不错,二姑娘就是投错了胎,她这模样人品都该投生在太太的肚子里。”只是女儿家不比儿子,这嫡庶的区别却还是很大的。

“这也是个人的造化罢了。”姚凤歌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什么。

城外的牧月小庄里,看着冯嬷嬷和翠微等人收拾东西的姚燕语忽然背后一冷,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姑娘怕是着凉了吧?”冯嬷嬷把一件叠好的衣服放下,“奴才去给您弄点姜糖水喝?”

“不用不用。”姚燕语连忙摆手,“没事儿的。”

翠微整理包裹,拿出那套卫章送的那组犀利的小刀来举到姚燕语面前,问:“姑娘。这个是不是应该跟咱们的银针放在一起?”

姚燕语从翠微手里拿过那个三折的皮革包,双层的软鹿皮上有一个个小切口,各种刀片整齐的Сhā在切口里,刀尖向外,­干­净锋利的刀片闪着亚银­色­的光泽,让姚燕语爱不释手。

翠微看姚燕语摸着那小小的刀片出神,忙提醒道:“姑娘小心点,这小刀子锋利着呢!小心划伤了手。”

“不会的。”姚燕语心想上辈子玩手术刀玩了十多年,早已经不是刚开始摸着手术刀就紧张的时候了。

翠微又转身去收拾别的,一边忙活一边笑道:“要说这卫将军还真是有意思哈,身上居然备着这个东西。莫不是他用这个来当暗器的?”

姚燕语心思一动,是啊,他一个武将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呢?

冯嬷嬷到底还是弄了一碗姜糖水来,一手把姚燕语手里的鹿皮包拿掉,一手把姜糖水塞进她手里,问道:“翠微说的没错,这应该是卫将军防身用的。姑娘,要不奴才叫人把这东西给人家送回去?”

“不必了。”这东西分明就是一整套的手术刀,暗器是取人­性­命的,又不是给人剔骨抽筋的。说这个是暗器倒不如说是刑具更贴切一些。只是他一个武将,要刑具何用?

“嬷嬷,回头叫人……”姚燕语话说道一半儿却又忽然止住。

冯嬷嬷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下面的话,因奇怪的问:“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算了。”姚燕语看了一眼那个装手术刀的鹿皮包,吩咐翠微:“把这个收起来,跟银针等放在一处,随时带着。”

“是。”翠微忙把鹿皮包拿走,跟包着几十根银针的棉布包放在了一起。

姚燕语这边看着冯嬷嬷等人收拾了两日,便把东西装上了马车,主仆几个搬进了蜗居小庄。当然,姚燕语不可能只带自己的几个人,索­性­把之前牧月小庄的四个小丫头分别被姚燕语改了名字:半夏,麦冬,乌梅和香薷。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小厮,被唤作田螺和申姜。

翠微曾笑着跟翠萍说:“姑娘快成了药痴了,给下人改个名字也全都是药名。”

翠萍笑道:“药名好,我喜欢,我都想改成药名了。”

冯嬷嬷笑道:“你这名字还是当时姨太太在的时候给你取的,你还是乖乖地用着吧。”

主仆几人乘坐马车,说说笑笑的离了牧月小庄,沿着田间土路晃晃悠悠的奔了蜗居。蜗居这边早就收拾妥当,冯友存带着这边的一应下人在庄子口等候迎接。

众人把姚燕语迎入主院后,三十几个家丁仆­妇­们在院子里给姚燕语请安,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冯友存忙上前来一一指给姚燕语:“这两个是专门打扫院子的,这两个是厨娘,这两个女人是专管洗衣服的,这几个是修剪庄子里的花木的,这七个人是找来冬耕的,那些土地荒芜了,趁着现在还没大冻,让他们把那些土地翻耕一下,明年春天好种。”

说完,又指着站在最边上的一对父女,说道:“这两个是姑娘之前说叫找来的懂种药材的人,是从今年夏天闹洪水的时候逃难到这边的,一家子就剩下他们父女俩了,云都这地方没有人种药材,他们又不懂别的手艺,这一年下来竟是靠着讨饭过活,奴才一说要找这样的人,他们俩二话没说就来了,说只要管饭就成,不要工钱。”

姚燕语仔细的看过这些人,女人们都是荆钗布裙收拾的­干­净利落,再看她们的手指,除了两个厨娘之外,其他人手指都粗糙的很,还有冻裂的伤,一看就是穷困之人。

再看那几个花匠和农夫,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岁,一个个脸上都有深深地皱纹,满脸沧桑。

那一对种草药的父女更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一看就是被困苦的生活折磨的失去了所有的棱角。

姚燕语暗暗地叹了口气,说道:“既然这样,那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我这个人没什么脾气,有些事情也不爱计较。但也是有底限的。为人仆者,第一就是要忠心事主。第二呢,就是恪尽本分。你们能做到这两点,就算是好的。规矩什么的也不用我多说,冯先生平日里不在庄子里,冯嬷嬷就是总管。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跟她回说。好了,我累了,大家都散了各­干­各的去吧。”

众人一起答应了一声,各自退下。

姚燕语进屋便觉得一阵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于是忙叫翠微:“还是这里暖和,给我解了斗篷吧。”

冯嬷嬷笑道:“昨儿就叫他们把壁炉烧起来了。”

“这炉子好哎!”翠萍走到壁炉跟前,伸手拉开黄铜锻造的炉口门,见里面的火苗簇簇的燃烧着。

冯嬷嬷笑道:“这炉子的烟道经过了墙壁,这墙就变成了火墙整面墙都是暖的,这屋子自然暖和了。”

这个庄子之前是老定远将军请名匠给画的图纸,各处都­精­巧有趣又十分舒适。住院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前面正厅不值得端正大气,用于议事,会见外客,两侧厢房,给管事们用,另有南屋用来预备茶水点心。

后面院子同样正房五间供主人起居用,中间和东面一间半隔断,外边设八仙桌,太师椅,靠山几上摆放着冻石小鼎,绣屏,还有一对粉彩描金花瓶里以清水供着两只清瘦的绿萼梅。

壁炉便设在进门右手边的半隔断墙壁上,从隔断的门进去靠南窗是个暖炕,连着壁炉,上面铺着厚厚的石绿锦缎大条褥,靠枕,引枕,炕桌,高几,一应俱全。

再往里连着东里间,东里间一排橱柜,里面搁放姚燕语的四季衣裳。另外还有一些书籍,笔墨等,这里亦设了床榻桌椅,姚燕语说让冯嬷嬷睡这里,但冯嬷嬷自认为自己是个下人,下人怎么能在主屋里睡觉?因此床榻空着,桌椅则成了主子吃饭用的饭桌。

西里间也是两间相通的,是姚燕语的卧室。床榻纱帐,书桌书柜,妆台妆镜等物­色­­色­都是新的,全部按主人的喜好摆放搁置。

姚燕语看罢心里很高兴,又细细的盘算着接下来的小日子该怎么过。她这边搬运东西收拾屋子忙里忙外,却不觉时间飞速,韩熵戈的伤已经过了七日。

这日,镇国公府,凝华长公主亲自来到儿子的房里,看着卢军医把韩熵戈腿上的白纱布一层层的解开,却见那伤口缝合处已经长好,也不见针脚,只是歪歪扭扭的几道细细的粉­色­伤痕。

长公主惊讶万分,连连称奇,又问儿子:“肃儿,你的脚现在能动吗?”

“能动。”韩熵戈试着动了动脚给母亲看。

凝华长公主万分欣喜,又有些不放心的问:“脚趾呢?能动吗?”

“能动啊。”韩熵戈说着,又动了动五个脚趾,“就是有点疼,也有点不敢用力。”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日子还浅着,这才过了七日啊!”卢军医忙道,“姚姑娘说,过了十日才可做复健,不顾属下看,这效果好像比姚姑娘预料的要好些。”

凝华长公主忙道:“那就十日后再动。要听姚姑娘的,你们别自作主张,她说十日就十日!”

卢军医不敢有异议,只得连声答应。

镇国公看着儿子脚踝上的伤也是连连点头:“这个姚姑娘……果然,果然!”

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是说人家姑娘好呢,还是怎么样?”

韩巍笑道:“自然是好。这姑娘的医术堪称奇绝,肃之的伤对亏有她,说起来这是我韩家大幸啊!”

“说到底她还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儿身,本宫就进宫禀明皇兄,让她进太医院供职也好。”

韩巍摇摇头,叹道:“这话公主也就是说说罢了,她一个女儿家,怎么可能每日进进出出行走各处给人看病?那样的话,姚远之还不得疯了?”

凝华长公主笑着叹了口气:“我也不过是说说罢了。”

镇国公韩巍又道:“说起来,咱们还没正式跟人家道谢呢。现如今肃之的伤也算是痊愈了,照这番情形,用不了多久便可下地走动,公主还是该安排人去再去定候府一趟。另外再安排人去一趟江南,跟姚远之当面道谢才是正理。我也知道你有些瞧不上姚远之那个人的行事作风,但毕竟人家女儿救了咱们儿子的一条腿嘛。若不登门道谢,倒显得我们不会做人了。”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个还用你说?谢礼我都叫人准备好了,等我亲自过目后,就叫人送去。”

镇国公听了这话自然在无异议,夫­妇­两个又说了些家事,国公爷就去出去公­干­了。凝华长公主却不急着走,一边吃茶一边同儿子媳­妇­说话。

又说起去定候府的事情,丰少颖说道:“侯府那边还是儿媳亲自去一趟才妥当。”

凝华长公主点头:“自然还是你亲自走一趟,不然叫人家说我们家闲话。”

韩明灿却道:“母亲和嫂子只说去定候府,又说去江南姚府,却为何不叫人去城郊的庄子上向姚姑娘当面道谢?姚姑娘现在是一个人住在庄子上呢,跟她姐姐也是十天半月通不了一回信儿,跟她父亲就跟别说了。我觉得,咱们谢人还是要谢正主儿。况且,去见姚姑娘时也正好再请教一下姚姑娘我大哥的伤还需注意些什么事情啊。”

凝华长公主听了这话立刻笑了,抬手握住女儿的手叹道:“还是我的灿儿想的明白,我昨儿还恍惚记得这件事情呢,今天又混忘了。我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平常了。”

“姚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母亲想的是大面上的事情,自然要去定候府和江南姚府。女儿是因为跟姚姑娘见过两面,一直觉得她为人值得敬重,所以才想去看看她。”韩明灿说着,又低头沉吟了一下,继而补充道:“况且,女儿也有事想要求她。”

“你有什么事?”凝华长公主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女儿病了?

“母亲。”韩明灿似微微苦笑了一下,抬起手指拂过自己脸上的伤疤,“上一次我跟各府的郡主和姑娘们在姚姑娘那里玩,漾儿妹妹划伤了脸的事情,您可还记得?”

凝华长公主慈爱的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幽幽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你的意思我懂了。娘这就叫人准备给姚姑娘的礼,你想什么时候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马上又要过年了呢,过了年就十八岁了。十八岁的姑娘待字闺中,纵然贵为长公主和国公爷之女,韩明灿也依然感觉到了一种压力。

今年这个年后,太后的孝就满一年了。虽然皇室之家按照规矩还是不能大肆­操­办嫁娶之事,但相亲定亲这样的事情可以放开了。最主要的是像韩明灿这样的大姑娘每到各家走动聚会的时候总会有人提及婚姻之事,韩明灿自从八岁上受了伤到现在,因为脸上这道伤疤没少被人议论。

她是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女,婚事自然马虎不得。

放眼京城的这些世族门阀,长公主但凡看得上眼的人家都多少嫌弃她脸上的伤疤,而那些不在乎这道伤疤的人家长公主和国公爷都瞧不上,他们怕自己的女儿成了对方的垫脚石,娶回去后不过是为了攀附国公府的势力,将来会亏待韩明灿。

但,岁月不等人。

韩明灿眼看着就十八岁了,这婚姻之事总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就成了云都城的笑话了。

这也是长公主的一块心病,她甚至瞧上了卫章,想着以卫章上午父母,左右没有兄弟,卫家家族现在更是败落了,以韩家在军中的权势,料想卫章也不敢亏待自己的女儿。

但是,卫章说到底根基浅薄,十四岁就被送进了军营,一身兵痞习气,整日冷着个脸,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会体贴人的。女儿嫁给这样的人……

长公主想到这些事情就头疼。

如今,姚燕语若是能把韩明灿脸上的这道伤疤给去了,那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那样的话,这云都城里的权贵子弟可不就由着她凝华长公主挑了?

一时间凝华长公主同儿媳和女儿说了会子关于如何答谢姚家和姚燕语的事情,定下来由丰少颖带礼物去定候府见姚凤歌,韩明灿另外带一份重礼去城郊的牧月小庄,另外再备一份儿礼由镇国公的侄子韩熵戟去一趟江南姚总督府。

丰少颖这边最近,乘马车从镇国公府出来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就到了定候府。

送了名帖进去,说明身份及来意,定候府的管家婆子便匆匆的迎了出来,将丰少颖带到了定候府内宅陆夫人院子的小花厅里。

陆夫人此时恰好不在,带着孙氏去大长公主府商议事情去了,管家婆子早去回了姚凤歌,丰少颖进垂花门的时候,姚凤歌已经扶着珊瑚的手笑意盈盈的出门迎接。

丰少颖见了便忙走几步,笑着挽住姚凤歌的手,说道:“何必如此客气。”

对方是国公世子的夫人,以韩熵戈的功绩,将来袭爵的时候定然不会降爵,丰少颖妥妥的就是将来的国公夫人,这身份论起来比定候夫人还要高一等,姚凤歌如何能不客气?

于是两个少夫人客客气气姐俩好的样子手牵手进门,落座后,奉上香茶。

一个连声道谢,说我丈夫的伤已经见好,多亏了令妹出手相救,长公主说了,让我代表国公府一家向少夫人以及姚大人一家表示深刻的谢意,这里的一些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务必收下云云。

一个说,国公爷和长公主实在太客气了,定候府跟国公府素来交好,大长公主跟长公主又是姑侄,如此一而再的道谢反而显得外道了。说起来两家总还算是亲戚,帮忙是应该的云云。

姚凤歌是江南人,虽然来了云都三四年,但说话依然还带着一点吴侬软语,她长得又娇小妩媚,说话时一语三叹,又说世子爷是国之栋梁,他受伤我们也十分的挂念,一直想过去探望,又怕府上不方便,今儿上午太太还埋怨我人懒,失了礼数云云。

两个贵少­妇­相对而坐,绕了好大一圈儿,从天气如何到亲戚之间怎样,又从大长公主的安好到府中小爷和姐儿们如何玩闹,二人的关系从开始的客套到真正的熟络,俨然有手帕交生死姐妹的架势后,姚凤歌微微的叹了口气。

丰少颖因问:“姐姐因何不快?”两个人刚刚已经论过芳龄了,姚凤歌比丰少颖大半年,是以被丰少颖称为姐姐。

姚凤歌索­性­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是为我那不省心的妹妹犯愁啊。”

“二姑娘?”丰少颖疑惑不解。

“是啊。”姚凤歌自嘲的笑了笑,“其实不用我说你也明白的,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了医术。唉!这也许就是她的命吧。”

“学医术……”丰少颖想说学医有什么不好,但她没说出来。

医术若追起起源,应该是巫医,再早就是巫。再后来,各大家的学者们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也渐渐地掌握了医术。

至大云朝,有很多大儒本身就­精­通医术,可以开药方,诊脉,针灸。但这些人却仅限于对学术的研究而已,家里有了病人依然会请郎中大夫来给诊脉开药。因为在这些大儒看来,医者每日跟病痛伤患打交道,做的一半服侍人的营生,总归不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而且,自古以来,鲜少有女子懂医术的,太医院里虽然也有懂医术的宫女,但那都属于奴婢的行列,根本不入流。像姚燕语这样一个官宦人家的姑娘­精­通医术的,自大云朝一来还是独一份儿。

其实姑娘家懂医术也没什么,反正又不去悬壶济世,如果一直教养在深闺无人知晓,等年龄大了嫁个好人家,一样相夫教子过安稳的日子,这医术对她来说就如琴棋书画一样不过是一门艺不压身的学问而已。

可偏偏姚燕语不是这样。

她身怀绝世医术,而且又经过韩熵戈这件事,整个云都的贵族子弟都见到了她给韩熵戈治伤的样子,以后恐怕她想过素净日子都不容易了。

丰少颖想到这些,心里也觉得有些愧疚。若不是人家姑娘救治了自己的丈夫,应该也不会有这些烦恼。

就像之前她悄悄地救了自己的祖母,母亲和家人为她保守了秘密,大运都的人都不知道这事儿,她依然可以平平静静的等着嫁人。

又或者,她这次救治的不是自己的丈夫,只是跟云漾一样是个女儿家,于名声上也没什么大碍,照样可以体体面面的嫁人。

但是……

☆、第六十三章 母女密谈&婆媳怨怼

但,她这次救得是韩熵戈啊。是大云朝一个年轻的武将,是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镇国公世子爷。

一个花样年华的姑娘家,用剪刀剪开男人的裤子,露出他的腿,给他疗伤……

姚凤歌的一声叹息,让丰少颖思绪万千,心里再也难以平静。

丰少颖从定候府出来后便心事重重。

回去的马车里,贴身大丫鬟春雨见自家主子脸­色­很不好看,因问:“夫人可是那里不舒服?这脸­色­怎么如此苍白?”

丰少颖轻轻地叹了口气,并没有理会春雨的关心,只是淡淡的吩咐道:“前面街口拐弯儿,去郡主府。”

春雨答应着到马车前面去吩咐了车夫,又从马车的壁橱里拿出一只藤编的暖筐来,打开盖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斗彩描金绘百子图的茶壶,春雨取出茶壶来,又拿了一只赶紧的茶盏,倒了多半杯茶递给丰少颖:“主子,喝口参茶吧。”

丰少颖沉默的接过茶来喝了一口,依然沉着脸不说话。

春雨和秋露两个丫鬟不知道主子心中所想,也不敢多话。主仆几个一路沉默着倒了灵溪郡主府门口。守门的人见是自家姑­奶­­奶­的马车,忙开了侧门让马车进来。

有人忙进去通报,有人欢欢喜喜的出来迎接:“奴才给大姑­奶­­奶­请安。”

丰少颖扶着丫鬟的手慢慢地下车,一边问:“母亲可在家中?”

“郡主在家呢,燕王妃来了,正在同郡主说话儿呢。”

“舅母也在?好巧。”丰少颖笑了笑,抬脚上了府中下人抬来的二人小轿。

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小轿往里走,一直到郡主府内宅上房紫瑞堂院门口方落脚。丰少颖下了小轿,里面已经有灵溪郡主的贴身嬷嬷和丫鬟们应了出来。

一群人欢欢喜喜的簇拥着丰少颖问安:“姑­奶­­奶­回来了,奴婢给姑­奶­­奶­请安了!姑­奶­­奶­快请进。”

回到娘家,丰少颖心里的郁结终于散了些,脸上有了点笑容,因问:“舅母在跟母亲说话?”

“是的,王妃跟郡主在正屋呢,今儿王妃刚送了一坛子糟鹅掌,是姑­奶­­奶­最喜欢的口味。郡主还说分一半儿给姑­奶­­奶­送去,姑­奶­­奶­可巧就来了。”

丰少颖被簇拥了进了门,再拐过一架汉白玉雕春风拂晓图的大屏风便看见里面暖炕上坐着的燕王妃和灵溪郡主。

燕王妃笑道:“今儿我来的真是巧,想见的人都见到了。”

丰少颖忙上前去给燕王妃和灵溪郡主请了安,然后在灵溪郡主身边坐了下来。灵溪郡主疼爱的握住她的手,问:“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世子的伤怎么样了?”

“劳母亲挂念,他的伤已经见好了,拆了纱布,伤口愈合的很好。”丰少颖道。

燕王妃笑道:“要说这姚家的独门伤药还真是挺神的,我们家三丫头脸上的伤居然真的没留下什么伤疤。世子爷那伤虽然厉害些,想来用了姚家的药也会无碍的。”

丰少颖心里正在为姚燕语的事情烦恼,这会儿听了燕王妃的话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笑着点头说是。

灵溪郡主见女儿这般神­色­便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事,便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没再提韩熵戈的事情。

燕王妃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又因为丰少颖回来的时间不对,她便猜到人家女儿这会儿回娘家来必然是有要事,自己这个舅母怕是不好在场,于是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起身告辞。

灵溪郡主也不强留,亲自送至院门口看着燕王妃上了小轿由粗壮婆子抬着送去二门外上车,又叮嘱自己的贴身嬷嬷好生送出去方携了女儿的手回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居然让我一向端庄镇定的大女儿也失了方寸?”灵溪郡主一边落座,一边看着丰少颖的脸问。

丰少颖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母亲说,世子的伤的确是好了,军医说没有留下任何不妥之处,那姚姑娘的医术的确神奇的很。”

灵溪郡主皱眉问:“那你还拉着个大长脸,像是谁欠了你八百吊似的?”

丰少颖苦笑道:“女儿遇到一件难事,来找母亲讨个主意。”

灵溪郡主淡定的拍拍女儿的手:“什么事只管说。”以宰相府加上燕王府和国公府三方势力,她还真不信会有什么事情让她的女儿为难。

“女儿今天去了一趟定候府,因为世子爷的伤见好了,我们总要过去道谢。”

灵溪郡主点头:“这个是自然地。怎么,难道定候府提了什么要求让你为难了?”

“倒也不是什么要求,他们若是想要什么倒是好了。三少夫人对我叹息,说她妹妹因为给世子爷治伤而致使女儿家闺誉受损,遭人闲话了。”丰少颖苦笑,如果姚凤歌张口要金银珠宝,她可以二话不说给她送几车来,可现在是有人要跟自己分丈夫,可如何是好?

灵溪郡主立刻皱起了眉头,女儿家的闺誉可是大事。不过这个苏姚氏说这话倒也不是空|­茓­来风,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人喜欢嚼舌根子,专门捡着这样的事情做话题,每每说起,便兴奋异常,然后越传越离谱。

常言道,唾沫也能杀人。

灵溪郡主心思动了动,便有了主意:“其实这也没什么,那姚二姑娘也到了适嫁的年纪,我们替她做个保媒,给她定一门合适的亲事不就好了?你问问那苏姚氏她觉得哪家公子跟她妹妹相配,我出面去做保媒,还怕没这个脸面?”

“可是,姚二姑娘的确因为要给世子爷治伤而剪了世子爷的血渍,裤子,还给他抹伤药,包伤口……而且这些事情那么多人都看着,哪家公子还愿意娶姚姑娘为妻啊?”

“这有什么不愿意的?!”灵溪郡主有些恼火,“众目睽睽之下,不过是治伤而已,他们也算是光明磊落,又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怎么你先就心虚了?”

“不是女儿心虚,总之女儿瞧着三少夫人的意思,若是姚二姑娘的终身大事已经被世子爷给误了!”

“胡说!”灵溪郡主生气的说道,“这叫什么话?!她自己就先这样说,还怕别人没闲话?”

“她倒是没有直说。只是唉声叹气的样子……”

“你也不是个软弱人,怎么就不能跟她说句明白硬气话?!她姚远之是堂堂二品封疆大吏,他家的女儿回嫁不出去,急着给人去做偏房?再说,这事儿长公主会同意吗?”

丰少颖苦笑:“长公主怎么样先不说,二妹妹却已经说了,世子爷的伤还少不得要麻烦姚姑娘,她今儿已经去城郊的庄子上给姚姑娘道谢去了。”

灵溪郡主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冷笑道:“她哪里是想着她兄长的伤,怕是一门心思的巴结着人家,好跟人家要灵丹妙药好祛了她脸上的那道伤疤吧?”

“母亲!”丰少颖低低的叫了一声,眼神往外瞟了一下。

灵溪郡主知道是自己失言了,但在自己家里,又是关起门来跟女儿说话,自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于是冷笑道:“难道你愿意让那姚二姑娘进门给世子做偏房?以姚远之的身份,如果此事要办,绝不会跟寻常纳妾一样一顶小轿抬进门完事,再怎么说也要摆几桌酒席吧?可你们成婚也不到两年,他韩家以什么名头如此大模大样的给儿子娶偏房?”

“女儿自然不想与别的女人分一个丈夫。”丰少颖无奈的说道:“所以才来跟母亲商议看有什么好主意。”

灵溪郡主忽然眼前一亮,说道:“镇国公的二公子过了年也有二十岁了,男儿家到了弱冠之间,也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丰少颖苦笑:“这个女儿也想过了,只是姚二姑娘是庶出的身份,不知道长公主能否同意她嫁给二弟为正室。”

灵溪郡主叹道:“以我看来,或许这才是那苏姚氏真正的意思。想他们姚家虽然祖上是商贾出身,但到了姚远之的父亲以及姚远之这一代都是从科举入仕的,骨子里也有文人的清高劲儿,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去给人偏房,再有脸面的偏房也是妾,上不得台面的。”

丰少颖摇了摇头,说道:“如果姚家真这样想,怕是不好办的。前些日子长公主还跟女儿说起安逸侯的嫡三女过了年就及笄了,那姑娘长得好,­性­情随了安逸侯夫人,温凉和善,娴淑恭谨,二弟是个炮仗脾气,很该有个稳重的人主持家事才行。这两年安逸侯夫人跟长公主隔三差五便有往来,这事儿虽然没有放定,但基本两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了。只等国孝一过,就该张罗着放定了。”

灵溪郡主轻笑:“所以了,那苏姚氏才会跟你搬出她妹妹的名节闺誉来,这是她的筹码呀。否则,凭着他们家一个庶出的女儿,怎么敢去想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次子?”

丰少颖苦笑:“母亲的话极有道理,那姚远之不是不懂轻重的人,也不该做出这样的盘算。所以女儿才不觉得他们想的是二弟,而是给世子爷。”

灵溪郡主无奈的叹道:“你也真是的,遇到这么点儿时就慌了,为何当时不把话挑明了?问明白他们到底是想要做世子的妾,还是二公子的妻?有道是明码标价才好做生意嘛。”

丰少颖被灵溪郡主的话给逗笑了:“母亲,这怎么能跟做生意相提并论呢。”

“他们想给自家女儿谋个好去处,却又死要面子不肯明说,便扯着这次救世子的恩情不放,非要你去上赶着。”灵溪郡主冷笑,“常听人说苏家三少夫人聪明伶俐十二分的会做事,之前总没什么机会跟她打交道,今儿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丰少颖又无奈的叹道:“这也怨不得他们。如果这姚二姑娘是个男儿身,这会儿功名利禄我们都能给了,何况一桩姻缘?再如果她这回救得不是世子爷而是一个未曾娶妻的贵公子,也便成就了一桩美姻缘,只是老天真真不凑巧,缘何给我出了这么个难题!”

“罢了,那姚二姑娘我是见过的,她虽然面上瞧着温和顺从,但内心是极有主见的人。我想,她未必就能愿意给世子爷做妾。这事儿也不是那苏姚氏一厢情愿就能做成的。再说人家这不没明说嘛。我们一起想想法子,给她寻一桩好姻缘不就结了?”

丰少颖只得答应着:“但愿如母亲所说。”

“哎?这次镇国公凯旋而归,皇上不是提拔了一些年轻的将领么?你瞧着就没有一个合适的?再说,你那小姑子也没出嫁,长公主和镇国公应该早就把那些年轻有为的将领们挑了一遍又一遍了,纵然没有适合你家二姑娘的,总该有适合姚家二姑娘的吧?他姚远之的一个庶女难道非要嫁进王公侯伯之门不成?”

丰少颖心中顿时开朗,那些将领们都是镇国公提拔起来的,若是由国公爷保媒,只那些人只有感恩的份儿,于是展颜微笑:“母亲说的是。”

这厢母女两个人商议定了,丰少颖便要走。灵溪郡主埋怨:“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儿,回来一趟也该陪着我吃顿饭再走。”

丰少颖忙笑着赔不是:“女儿今儿出来只说去定候府,若是让他们知道我还回了郡主府,还不知会有什么话说。长公主那脾气,母亲还不知道啊?”

灵溪郡主脸­色­越发不好看:“我女儿是嫁进了国公府,又不是卖给国公府,怎的回娘家吃个饭也不成了?”

“母亲!”丰少颖又靠近灵溪郡主的怀里撒娇,“女儿知道母亲最疼我了,世子爷的伤还没全好,人家心里也放不下嘛。等他的伤好了,我们两个一起回来陪您好好地乐两天?”

“女生外向。”灵溪郡主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没办法,女儿从小就喜欢韩熵戈,当初一心只求嫁给他,她这个当娘的除了帮女儿谋划,还能怎么样?

丰少颖从郡主府出来回到国公府时,天­色­已经不早。

她回来后先去长公主跟前回话,因不见韩明灿在,便问:“妹妹还没回来?城郊的庄子离得远,一会儿该天黑了。”

长公主笑道:“她叫人回来送了信儿,说晚上在姚二姑娘那里住一晚。”

“看来二妹跟姚姑娘很是投缘。”

“嗯,据说那个姚二姑娘是个温和的­性­子,你见过她人,觉得怎么样?”

丰少颖心中一怔,忙笑着回道:“的确是个温和­性­子,但也是外柔内刚的。那日定候府的二少夫人说要她回定候府养息,她直接就回绝了。我瞧着应该是个有主见的。”

“这样才好,太过刚硬,以她的身份必会吃亏。但太过软弱就是无能了。她能在这刚与柔之间把握好,便是个不错的孩子。”凝华长公主对姚燕语的赞赏溢于言表。

丰少颖听了心里咯噔一声,暗想难道不用姚家人说,大长公主就有心把姚燕语给弄进府里来?

长公主看丰少颖­精­神恹恹的,便摆摆手说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吧。好生照看肃儿。”

丰少颖自然不敢就走,只在一旁服侍着,等长公主把一盏茶喝完,忙接过茶盅,又把今日跟姚凤歌之间的对话斟酌着说了几句,倒是把姚凤歌叹息姚燕语闺誉有损的事情给瞒了下来。

当晚,韩明灿住在了蜗居,姚燕语让人做了一桌山农风味儿的晚餐招待她。

冯嬷嬷还悄悄地跟姚燕语说这太简慢了,怕韩姑娘不喜。姚燕语却不以为然,韩明灿贵为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嫡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人凭什么只不过吃个心情罢了。

果然,山珍野味韩明灿吃的很开心,就如当时苏玉蘅那晚的样子,一口气吃撑了。

此时已经是交九寒冬时候,农庄夜里更冷,所以也不能出去遛弯儿,姚燕语便用­干­山楂片配了麦芽和陈皮,用红泥小炉煮了一壶果茶,微微带着点酸甜,两个人靠在暖炕上一边喝一边聊天,恰好消食。

姚燕语一直挺欣赏韩明灿的大气,在她看来,脸上有一道伤疤,坏了花容月貌的姑娘还能像韩明灿这样雍容大度,丝毫不见自卑自怜,也没因为自己的身份而骄躁迁怒,还能跟如花似玉的苏玉蘅成为极好的姐妹,且处处为她打点照应,不见一丝妒忌之意,这便是女儿家极其难得的品质。

而韩明擦则喜欢姚燕语身上温和却不懦弱的气质。一个二品官员在大云京都,随随便便一抓便是一大把,而一个二品官员的庶女在她们这个圈子里可谓是卑微的存在。然姚燕语却从不见一点不适,她不卑不亢,进退得体,遭遇云瑶的冷眼也不生气,被人恭维时笑得极自然,没有多得意,也不会冷傲得失了礼数,这也是女儿家难得的品质。

两个有心结交的人凑到一起,自然是说不完的话。

白日里说多了韩熵戈的伤和那次西山猎场的惊险故事,晚饭后便说起了韩明灿脸上的那道伤疤。

“那是我八岁的时候,又一次我跟姐姐一起进宫给太后她老人家请安。那天天气很好,太后带着我们在御花园里赏木兰花。大公主说带着我和姐姐去放风筝,一起去的还有二公主和三公主。我们玩儿的很开心,跑的也挺远。后来不知怎么就跑到了御花园的御灵池的边上,然后莫名其妙的三公主就掉进了池子里。”

时隔九年,韩明灿或许已经忘了很多事情,但那件事情她一直记忆犹新。

“当时我跟三公主一起放一只蝴蝶的风筝。她忽然掉下去,便随手拉了我一把,我也跟着掉进了水里。因为当时大公主拉着姐姐在假山的另一边,根本没看见我们。但二公主是跟我们一起的……当时我掉进水里就懵了,我根本不会游泳,落水的时候连还磕到了水池旁的石块,当时血在水里散开,我眼前都是一片红­色­。”

姚燕语见韩明灿脸上难以掩饰的痛苦之­色­,忙劝道:“那只是个意外,幸好你没事。”

“是啊!算起来我是真的很幸运。御灵池的水是活水,当时天­色­转暖,春水溶溶,花园的太监们正开了水闸给御灵池换水,所以三公主被冲出去好远,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死了,我却因为这道伤疤染红了水,引着护卫早一步把我救上来,堪堪留住了一条­性­命。当时碰伤很深,据说都能看见下巴骨了,而且又在水里浸泡,染了脏东西,所以留下了这道疤痕。”

御花园里公主落水这样的事情,多多少少都带着些­阴­谋,但姚燕语深知祸从口出,便没再多问,只劝道:“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姐姐且放宽心些吧。”

韩明灿苦笑着点点头,又道:“人人都这样说。可是我心中的苦恼却只有自己知道。”

姚燕语一向不是能言善道之人,见韩明灿伤心,便跟着低落了情绪,一时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劝解,只说道:“我这里倒是有祛疤的药膏,只是姐姐这疤痕已经将近十年,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去掉的。姐姐若是愿意,可拿去试试。”

韩明灿忙问:“是你给漾儿的那种药膏吗?我正想跟你讨一些。”

“是的,但这药膏对新伤疤极有效果,对姐姐脸上的这道伤疤……怕是很难祛除­干­净。只能淡化,最终也还是会有一点痕迹。”

韩明灿闻言,失望之情难以掩饰。

姚燕语却也无法,就韩明灿脸上这道疤痕若是在现代,就算去做祛疤手术的话也得好几次才能好。那疤痕的细胞已经死去或者半死,再灵的生肌粉对半死不活的细胞也没什么效果。

“妹妹就没有什么好办法?”韩明灿迫切的想把自己脸上的伤疤去掉。一个花季女儿,谁不想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姚燕语沉吟道:“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怕姐姐不肯。”

“你说。”韩明灿的眼睛里又燃起了希望。

“就是要把你这道伤疤的死皮割掉,露出新鲜的伤口,再用我的生肌粉,半月伤口痊愈,之后用我配置的祛疤膏,可跟云漾姑娘的伤一样,疤痕全无。”

“再割一次?!”韩明灿下意识的摸了摸脸,只这么一想,就觉得那伤疤隐隐作痛。

姚燕语知道她是害怕,但还是点了点头。

“会很痛吧?”韩明灿下意识的问完,又摇了摇头,“别……这个不着急,容我再想想吧。”

姚燕语只得劝道:“姐姐不必担心,你这疤痕是小时候留下的,现在过了*年,已经不怎么明显了。”

“嗯。”韩明灿点点头,心里却摇摆不定。

第二天韩明灿吃了午饭方回,临走时姚燕语还是给了她两瓶药膏,说让她每天坚持用,多少还是有点效果的。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依依不舍,说等姚总督进京述职时便请她去镇国公府住两日。

姚燕语微笑着答应,送她出了蜗居小庄的庄门,看着那辆豪华的四驷马车被家丁护卫前呼后拥着远去方转身回去。回房后,冯嬷嬷进来回道:“姑娘,韩姑娘送来的两箱东西奴才已经查点过了,这是清单,请姑娘过目。”

姚燕语并不怎么在意:“东西都很贵重吗?”

冯嬷嬷忙道:“的确贵重。这两箱子既不是金银,也没有绸缎,竟全都是珠宝。而且,大多是原石,并没有做成首饰。奴才私自打开了一匣子珍珠,我的娘哟!那珍珠每一颗怕都有龙眼大小,最难得的是一匣子珍珠怕是有百余颗,颗颗都是一样大。成­色­也极好,今年过年姑娘还没打几件像样的首饰,倒是这珍珠可以先串个项链带,再做一副耳珰和珠花。能配成一整套。”

“哦?”姚燕语有些惊讶,韩明灿根本就没提谢礼的事儿,姚燕语也没问。她原想着不过是几样首饰装了大盒子,风风光光的抬了来罢了。却想不到居然是如此大手笔。于是起身道:“带我去瞧瞧。”

冯嬷嬷带着姚燕语到了后院的厢房,蜗居小庄主院的三进院子最后面是一栋三层的小木楼,夏天可避暑乘凉,院子里有玲珑山石培着一株苍劲的老梅,东西厢房被姚燕语当成了库房,存放一下暂时用不到的东西。

韩明灿带来的两个大箱子就被放在西厢房里。冯嬷嬷命人开了房门,和姚燕语进去,又拿出钥匙来亲自开了箱子,箱子打开,里面是一个一个的红木雕花一尺见方的小箱子。

冯嬷嬷随手拿起一个小箱子打开,里面竟然是一匣子玉石原石。

姚燕语走过去随手拿了一块玉料在手里,便觉得温润沁凉,再看玉质纯净无暇,水头十足,便知道这是极好的玉料,只是她不怎么懂,也不知道价值几何。

冯嬷嬷便捏了一块,说道:“这个可以给姑娘雕一支玉簪。这个可以雕一对手镯。咱们的铺子里现就来了一个能工巧匠,专门雕琢玉器,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回头姑娘喜欢什么花样,让他给姑娘雕琢几件把玩儿?”

姚燕语笑了笑,把玉料放回去,说道:“先放着吧,我暂时也没什么想要的。”

冯嬷嬷又开了一个小箱子,这个里面装的是一些鸽子卵大小的红绿蓝紫各­色­宝石,足有二十几块。姚燕语随手挑了一个蓝­色­的拖在手心里,但见宝石通透清澈,带着微微的一点紫,迎着阳光一晃,六芒星倏地一闪,足以晃瞎人的眼睛。

姚燕语笑道:“这个好,叫人拿去给我做个胸扣,就别在我那件白狐毛的斗篷上。”

“哎,好。”冯嬷嬷笑着拿了帕子,把姚燕语挑的这颗蓝­色­的宝石包了起来。

姚燕语又问:“那些珍珠呢?”

“在这儿呢。”冯嬷嬷又打开另一个大箱子,里面也有几个小匣子,冯嬷嬷检出一个小匣子打开,里面果然是满满的珍珠。笑道:“姑娘瞧瞧,还有一匣子粉­色­的小珠子,大小配起来,做珠花刚好。”

“这个珍珠挑出一些来大小配着做成一条项链,一对耳珰,再挑一颗最大的做成一支银钗凑成一套等父亲来的时候交给他,就说是我给雀华明年的生辰礼。”

冯嬷嬷忙笑着自责:“哟,瞧奴才这记­性­,真是越来越糊涂了!过了年正月十八就是三姑娘生辰了,现在赶着去做首饰应该还来得及。”

“这个几块小点的红宝石难得的成­色­一致,拿去用金子镶嵌一对镯子,给大姐姐吧,过了年出了国孝,她也可以戴红的了。她又怀着身孕,身子弱,听说金子压邪气。”

“姑娘说的是。”冯嬷嬷又叫翠微把那八颗花生大小的红宝石捡了出来,用帕子包好,回头拿去收拾铺子里叫工匠去做。

之后,姚燕语又挑了些宝石玉料,分别给家中老太太,太太,长嫂,还有两位兄长以及父亲每个人都有一两样东西。如此分派下来,那些真珠宝石以及上等的玉料几乎去掉了一半儿。

其实姚燕语心里也挺心疼的,但她更明白如果没有总督府,自己在大云朝什么都不是。姚总督庶女的身份虽然不算高,但目前还是她的庇护。

她给韩熵戈治伤的事情是瞒不住的,等着那些人来问,还不如自己主动些,把东西送上去,将来也更好说话。

接下来的日子很忙碌,也很清闲。

姚燕语每天都忙着翻看《太平经》,但每天都是看不到一炷香的时辰就厌烦了。那些晦涩难懂的词句她看一会儿就头疼,完全不知道讲的是什么。

但是为了能够让自己的‘太乙神针’有更好的治疗效果,也为了自己不会在某一次的治疗过程中脱力昏倒造成医疗事故,姚燕语每天还得忍着那股烦躁的心情去一字一句的看那些句子。

有时候她也想过放弃,她是一个外科医生,从一开始学的就是西方医术的一整套,如今却忽然研究了中医,这还不算,还要去练什么莫名其妙的玄学气功,这太不科学。

不过放弃也只是烦躁到极致时的一点发泄而已,她不能真的就放弃了。因为这里没有完整的西医外科那一套仪器设备,甚至连注­射­器都没有,离开了中药和斟酒,她所谓的医术根本无法施展。

姚燕语无不悲哀的想,自己这真是找罪受啊!

­干­嘛不安安稳稳的做个大家闺秀,找个合适的人嫁了,就算不如姚凤歌嫁的风光,能夫唱­妇­随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就好了呢?

答案自然是不行。姚燕语同学一天不看医书,一天不折腾那些草药银针什么的,心里就觉得空空的,好像是大烟鬼离了烟一样,吃饭吃不下,睡觉睡不着。

而就在姚燕语在被《太平经》折磨的要死要活的这些日子里,灵溪郡主正全面发动自己的力量,为姚姑娘找婆家。并且,灵溪郡主能量惊人,不过五六日的光景,就把一叠庚帖送到了定候府三少夫人的手中。

姚凤歌捏着这一叠十二三张庚帖登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恰好苏玉祥从外边进来,见了姚凤歌手里的一叠大红庚帖,蹙眉问:“你拿的什么东西?”

“庚帖。”姚凤歌头也没抬,认真的翻看着。

“这么多?”苏玉祥在她身边坐下来,随手拿了一张被放下的翻开来看:“周淙,大理寺卿周正函之次子,生于庚辰年丙子月甲丑日戊戌时……”

“这个也不行。”姚凤歌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另一张庚帖放到一旁。

苏玉祥忙又捡起来看:“赵书兴,国子监祭酒赵光云之嫡次子,生于……”

姚凤歌把庚帖都看了一遍,然后随手放到一旁,抬起手来揉着自己的太阳|­茓­。

苏玉祥把庚帖再拾起来一一看过,发现这些都是朝中六品以上三品一下官员之子的庚帖,因问:“你要给谁保媒下这么大的功夫?”

姚凤歌缓缓地站起来,走到窗前的榻上缓缓地坐下去,珊瑚忙拿过引枕来给她舒舒服服的靠着。

苏玉祥又跟过去靠在她身边,追问:“大长公主让你给三妹妹挑女婿?可这些人的门第也有些低了吧?都是四品五品官员之子,而且都没有嫡长子,还有几个庶子,这样的人选大长公主能乐意?”

姚凤歌轻笑:“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能去管三妹妹的婚事?我不过是为了我自己的妹妹­操­心罢了。”

“你妹妹?”苏玉祥一怔,眉头微微蹙了起来,“岳父大人来信了?”

姚凤歌笑了笑,没接话。

“可你选的这些人……以我看,都配不上二妹的人品嘛。”苏玉祥嗤笑一声,把那一叠庚帖都丢回到桌子上。

这些人选的确不怎么样,主要不是门第低,其实姚凤歌也知道姚燕语一个庶女,想要高嫁除非做填房,要么男家有别的什么不足之处,比如身体残疾什么的,不然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这话从苏玉祥的嘴里说出来,姚凤歌听着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因淡淡的笑道:“这几家的门第是低了点,不过只要对方人品好,肯上进,也算是良配了。”

苏玉祥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笑道:“她可是你的妹妹,若将来嫁的不好,整天哭天抹泪的最后还是你­操­心。再说了,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岳父岳母虽然不在京城,但你也不能一个人就把这事儿定下来吧?若是嫁的好还罢了,若是嫁的不好,将来落下不是的人可是你,我这话是为你好,你可想仔细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一怔,一肚子的怨气都别在了心里。

苏玉祥这话她何尝不曾想过,尤其是这个庶妹又不是一般的庶妹,她还指望着将来能跟这个妹妹在京城守望相助,互相帮扶呢。越是想这些,姚凤歌心里烦躁,索­性­把那些庚帖都推去了一旁。

姚凤歌为姚燕语另择婚事的事情便如差了翅膀一样飞出定候府,一直帮着姚凤歌的人是灵溪郡主,丰少琛自然很快得到消息。

丰公子当时正在丰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听了他二婶娘杨氏的话就愣住了。

原来丰宗邺庶出的弟弟丰宗敛有个儿子,取名丰少瑱,今年十九岁,因从小生的体弱多病,一年到头都是药吊子不离火的主儿,丰宗敛的生母是丰老夫人当初的陪嫁丫鬟,早就病死了,丰宗敛虽然是庶出,但丰老夫人对他一直不错,从小跟丰宗邺一起读书,后来娶妻生子,如今也是个五品京官。

丰宗敛的夫人杨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膝下只有这一个病怏怏的儿子,两外还有两个女儿皆是庶出。

二太太杨氏听说了姚家二姑娘有绝世医术,且她的嫡姐又在为她张罗婚事,便动了心思,想请丰老夫人去跟灵溪郡主说说,把姚燕语聘进家门给自己做儿媳­妇­,这样她儿子这胎里带来的沉疴说不定能去了根儿。且又白赚了一个媳­妇­,何乐而不为?

杨氏的话说完,丰这老夫人还没说什么,丰少琛便急了:“这娶亲和看病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按说,这里婆媳两个说话是没有小辈儿Сhā嘴的份儿的,但丰少琛是丰老夫人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都怕化了的宝贝疙瘩,杨氏心里在不痛快也没说什么。

丰老夫人倒是笑骂了一句:“你少在这里瞎混了,去里面暖阁儿里躺一会儿去吧。”

“是。”丰少琛再怎么娇生惯养,也知道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了,便起身跟杨氏躬了躬身,一脸不高兴的走了。

丰少琛走后,丰老夫人不满意的瞥了杨氏一眼,说道:“你说话也不挑个时候,当着小孩子的面说这些做什么?”

老夫人偏心至此,杨氏也不敢说什么了,谁让自己的丈夫是庶出呢。只得赔着笑脸说道:“媳­妇­也是一时情急,瑱哥儿这两日说什么也不吃药,一直耍脾气,媳­妇­是真的没什么好办法了。这婚事成不成的可两说着,媳­妇­只求老太太开个恩典,请那姚姑娘来家里给玶儿诊治一下也好。”

☆、第六十四章 峰回路转,亲事初提

丰老夫人淡淡的说道:“单说治病呢,我觉得也不怎么妥当。人家姚二姑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与瑱儿男女有别,这没到万分紧要的时候,还是别跟人家张着个嘴。那姚远之也不是个软柿子,省的咱们自讨没趣。”

杨氏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丰老夫人便摆摆手,说道:“这事儿不要再说了。你先去吧,我也累了。”

杨氏不敢多说,只得福身告退,悄悄地出了丰老夫人的院子。回去的路上到底不甘心,便转了个弯儿去了郡主府,想找灵溪郡主帮忙。

丰少琛自从知道杨氏有心要替儿子求娶姚燕语之后心里一直闷着一股无名之火,但丰老夫人不许他多嘴,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一直郁闷着。

几日后丰少琛不愿闷在家里,便找借口去探望韩熵戈的伤穿戴整齐出了宰相府直奔镇国公府。

此时韩熵戈的伤已经基本痊愈,正拄着拐杖在烧了地龙的花房里缓缓地走路,丰少琛见了便更想起姚燕语的好来,因在一旁自顾叹道:“如今我才知道,‘红颜命薄’这四个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熵戉这些日子也没出门,基本每天都陪在他哥哥身边,丰少琛来了,他自然也陪坐左右,听了这话后忍不住笑道:“你这是又为哪位姑娘发牢­骚­?”

丰少琛又叹了口气,说道:“还有谁?自然是给世子爷疗伤的姚姑娘。”

“姚姑娘?”韩熵戉手中的茶盏停在半空,诧异的抬头看向丰少琛:“姚姑娘怎么了?”

丰少琛便把自己二婶娘想替丰少瑱求娶姚姑娘,想借着姚姑娘的绝世医术医好儿子的病,又得了一个贤惠媳­妇­的话说了一遍,又自嘲的哼道:“我不过说了一句治病和婚姻是两回事,便惹得大家都不痛快。可这种事情对姚姑娘来说——”丰少琛气愤的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叹道:“这对姚姑娘也太不公平了!”

韩熵戉犀利的眸子暗了暗,正待要说什么,被韩熵戈一个眼神给压下去。

韩熵戈缓缓地走到一子跟前,把手里的拐杖递给旁边的卢军医,转身落座,接过身后的丫鬟递过来的温水喝了两口,才开口:“你那个堂兄我听说从小身体不好,是胎里的病根儿?”

丰少琛叹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他活到今年一十九岁,吃的药比饭还多,偏生­性­子还很孤僻,简直就是个多愁多病身!这些日子天气寒冷,据说越发的不好,连药都不肯吃了。我看他们都是病急乱投医!想不出来的法子都要想了。”

韩熵戉生气的哼道:“那也不能白白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他的命是命,人家姑娘的命就不是命了?”

“我也这么说的!”丰少琛愤愤的。

“行了,这事儿也不是你们能挂在嘴边上的。”韩熵戈皱眉道,“以后说话都注意些,这样的议论只能让姚姑娘更尴尬。”

“嗯,世子爷说的是。”丰少琛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心里却另有打算。

韩熵戉却噌的一下子站起来往外走,且冷冰冰的丢下了一句话:“我这就去跟母亲说。”

“回来。”韩熵戈沉声道。

“大哥!”韩熵戉站住脚步回头生气的看着他大哥,“姚姑娘是我们的恩人,我不能看着那些人胡乱打她的主意。”

“说到底她总归不是我们家的人,也不是我们的亲戚,就算是母亲也不能­干­涉她的私事。我们只能尽可能的帮她,明白吗?”

韩熵戉是个急­性­子,听见他大哥阻拦,急得跺脚:“那我们怎么帮?这一次有老夫人拦住了,下一次呢?不一定什么人家也惦记上了,不是家家都有丰老夫人这样的明白人的。而且,她若不是因为给你治伤,怎么可能平白无故的招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我会想办法的。”韩熵戈说着,把茶盏放下,抬手要拐杖。

“哥,你有什么办法?”

“你别管了。我出去一下,你陪着少琛说说话。”韩熵戈跟丰少琛点了点头,拿过拐杖杵着,一瘸一拐的出了花房。

丰少琛和韩熵戉并肩站在花房的门口,看着厚重的门帘忽的一下落下来挡住了视线,忍不住轻叹道:“世子爷到底是什么主意?”

韩熵戉心烦的摇头:“我哪里知道?”

韩熵戈从花园里出来,一瘸一拐的上了一只竹椅小轿。旁边有小厮立刻拿了狼皮褥子来盖在他的腿上。姚姑娘说了,伤了筋脉不能受冷,受冷的话影响恢复速度,所以保暖是第一要紧的事情。

猞猁裘裹着身体,狼皮褥子严严密密的盖着腿脚,韩熵戈舒舒服服的靠在竹椅小轿上,吩咐:“去母亲那里。”

“是。”抬轿子的家丁答应一声,抬着竹椅小轿抄近道从两府之间的角门拐过去,直接去了凝华长公主平日起居所在的凝瑞堂。

凝华长公主正在同韩明灿下棋,韩明灿刚被母亲吃掉两个棋子,正托着腮想对策,而凝华长公主则一脸闲适的喝茶一边微笑着看女儿冥思苦想的模样。

韩熵戈进来给母亲请安,长公主忙叫他在身边的榻上坐了,说道:“我看你走路的样子越发顺了,今儿走了多少时辰?”

“还是走了一个时辰,并没有多加。母亲说过,要循序渐进,不能心急。”

“嗯,你听话就好。”长公主满意的点头。

那边韩明灿怎么也想不出该如何落子,因朝着韩熵戈招手:“大哥,快来帮我。”

韩熵戈笑道:“我也不是母亲的对手,怕是帮不到你的。”

“那我还是直接认输好了。”韩明灿直接把手里的棋子丢回去,无奈的拍拍手,转头要茶。

凝华长公主和韩熵戈呣子二人相视一笑,脸上皆是宠爱的表情。

呣子三人一起喝茶,然后凝华长公主问儿子:“你怎么忽然这个时候来了?”

韩熵戈跟母亲说话从来不兜圈子,而且这事儿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便把丰少琛刚说的话说了一遍,又补充道:“因为给我治伤的缘故,让姚姑娘徒增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这让儿子心里很内疚。儿子觉得那姚远之家财丰厚,虽然不能说富可敌国,可姚姑娘也不至于缺了珠宝钱财。儿子担心在这样闹下去的话,姚姑娘的后半辈子怕就毁在这些人的嘴里了。所以这事儿母亲还得想办法给压下去。”

凝华长公主冷笑道:“人家治病救人怀的是一片好心,这些人却为了一己私利生出这些龌龊的想法来,真真可恨。”

韩明灿也生气的说道:“以我对姚姑娘的了解,她那个人绝不是贪慕虚荣之人,她只想清清静静的过她的日子,与人无尤,与世无尤。可这些人偏偏就不给她清净。”

“这个世上哪有真正的清静?”凝华长公主叹道,“想不受这些人的牵制与滋扰,自己就应该先强势起来,有道是‘弱­肉­强食’,她一个小姑娘家只靠着一个嫡姐在京城还是个三灾八难不怎么靠得住的,怎么不叫人去欺负?”

韩熵戈说道:“所以儿子才来找母亲想个办法。进了腊月,那姚远之就该进京述职了。我们只需护她这半个多月即可。”

“嗯,这事儿你不用管了。”凝华长公主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叹道:“说起来,只要给她一桩合适的姻缘,早早的定下来,那些人也就都死心了。”

韩明灿看着长公主别有深意的微笑,惊讶的问:“母亲也说这样的话?可是母亲也看中了姚姑娘的人品,想把她娶进门来给我做嫂子?”

凝华长公主本来是想着女儿的姻缘未定,自己哪有心思去管别的姑娘,却没料到女儿忽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是她从未想过的,于是愣了一下,迅速回神,嗔道:“胡说什么?我们家哪里有合适她的人?”

韩明灿忙闭上嘴巴不敢多说,悄悄地朝着韩熵戈做了个鬼脸,低头摆弄茶盅去了。

韩熵戈也为妹妹的话一愣,不过他继而又笑了:“妹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现如今父亲手下也颇有几个年轻的将领尚未娶亲,倒不如母亲认真给姚姑娘做个媒,总比那些不靠谱的人胡乱拉拢的好。”

凝华长公主沉吟片刻,说道:“这事儿可大可小,那姚姑娘虽然是庶出的女儿,可也是姚远之亲生的。她姐姐又是定候府的少夫人,这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可不考虑周全。”

“母亲说的是。但也正因为这样,儿子才觉得这事儿由母亲出面会更好一些。”韩熵戈的目光平静而严谨,寥寥几句话便已经饱含深意。

凝华长公主缓缓地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的笑容,问:“你说那些年轻的将领里面,谁的前途更好些?”

“卫章。”韩熵戈毫不犹豫的说出这个名字。

“定远将军,卫章?”凝华长公主有些不大相信的样子。

韩熵戈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这人真的可靠?”长公主再次表示自己的疑问。

“母亲,若不是妹妹心中有喜欢的人,我是想让他做我的妹夫的。”韩熵戈看着长公主脸上迅速变换的­精­彩神­色­和妹妹惊呆的表情,­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这事儿我跟父亲也商量过。只是父亲跟我的意思是一致的,我们都希望妹妹能嫁给她喜欢的人。”

“大哥!”韩明灿又羞又气的瞪了韩熵戈一眼,又转身朝母亲撒娇:“母亲,你看哥哥说什么嘛!”

凝华长公主微微一哂:“这有什么?我跟你父亲和哥哥的想法是一样的。你都这么大了我们都不着急给你张罗婚事,还不就是想让你称心如意嘛。”

“母亲!”韩明灿的脸登时通红,抬手把茶盏一放,起身跑了。

凝华长公主跟儿子相视一笑,又幽幽的叹了口气:“她从姚姑娘那里带回来一些药膏,说是一直用会淡化她下巴上的那道疤痕。哎……”

“这事儿我知道。如今我们认识了姚姑娘,母亲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妹妹也跟我说了,姚姑娘有法子把她脸上的疤痕去掉,只是她自己怕疼。不过我想或许姚姑娘那药膏也会有效果的,母亲不必为此事忧心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卫章的事情定一定。”

凝华长公主听了儿子的话后,点了点头:“你跟你父亲都看好的人,我自然没话说。只是姚远之这个人­精­明的很啊!再说,让我们去拉拢他……”凝华长公主笑了笑,面带不屑之­色­。

韩熵戈微微叹道:“母亲,我们看重的不是姚远之,是姚二姑娘啊!”

凝华长公主诧异的看着韩熵戈,渐渐地想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卫章是自己人,姚燕语才是他们镇国公府要拉拢的人。这话乍一听有些匪夷所思,但细想姚燕语的绝世医术,又不难懂了。

接着,韩熵戈又补充了一句:“而且,儿子最近了解到卫章对姚姑娘颇为上心,连那日姚姑娘为儿子疗伤时用的那套刀具都是卫章费劲心思专门弄来,早就准备送给姚姑娘的。虽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姚姑娘的意思,但最起码如果她嫁给卫章,卫章会真心待她。”

“这就好了。”凝华长公主叹道:“一个姑娘家,这一辈子最最重要的是能嫁给一个真心待自己的男人。你娘我自问比别人磊落的地方就是算计也算计到明处,大家各取所需才是最好的结果。这事儿我去办,你放心吧。”

“母亲答应的事情,儿子自然放心。”

……

韩明灿从长公主这里出去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小院,而是去了镇国公府那边的花房。

丰少琛是个清雅文秀的公子,韩熵戉从小习武,偏偏对那些‘之乎者也’没什么兴趣,所以两个人没说几句话便分开了。丰少琛去找自家姐姐说话,韩熵戉只穿着一身薄薄的茧绸裤褂在花房里练拳。

韩明灿进来时韩熵戉刚打完一套拳,他强健有力的拳脚自如的收起之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身要手巾擦汗时看见妹妹,立刻笑了:“你不是陪母亲下棋呢吗?怎么大哥一过去你就跑出来了?”

“二哥。”韩明灿拿了丫鬟手里的帕子给韩熵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笑得明艳动人。

“嗯。”韩熵戉对这个妹妹向来宠溺,又因为她小时候受了伤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疤的缘故,对她更是疼爱,从没大气哈过一口。

韩明灿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丫鬟识趣的福身退下,韩明灿才凑近了韩熵戉的耳边,悄声说:“刚大哥跟母亲说,想给定远将军和姚姑娘保媒。”

韩熵戉脸上的笑容顿了一下,之后又笑了笑:“挺好的。卫章是个重信义的人,如果这门亲事成了,他肯定会善待姚姑娘。”

韩明灿盯着韩熵戉的脸,神­色­不忍,半晌方叹道:“二哥,我觉得如果你去跟母亲说你的心里话,她会先考虑你的想法的。”

韩熵戉笑了笑,拿过韩明灿手里的帕子擦着脖子上的汗,说道:“我的一切都听从母亲的安排。”

“二哥?”韩明灿被那一笑给笑得心中一痛,心爱的人一旦错过,就再也找不到了。

“刚我听丫鬟们说后面园子里的梅花开了,灿儿可要二哥陪你去折一枝来Сhā瓶?”

韩明灿无奈的笑了笑,把心里的事情暂时放开,转身唤丫鬟:“来服侍二爷更衣。”

远处花架子旁侍立的小丫鬟忙捧着韩熵戉的皮袍靴子等上前来,一起动手伺候韩二公子穿戴完毕,兄妹二人出了暖融融的花房去后花园摘梅去了。

……

却说丰少琛从国公府出来之后上了马车,走到回家的半路上忽然叫住了车夫:“先不回家去。”

前面车辕上坐着的唤作引鹤的小厮是丰少琛的心腹,引鹤听了自己主子爷的吩咐,立刻让车夫停车,转身问车里:“爷,您想去哪里?”

丰少琛掀开车帘子吩咐:“我们出一趟城。”

引鹤忙劝:“天­色­不早了,爷再不回府的话老太太该叫人出来寻了。爷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办的话,让奴才去可好?”

丰少琛想了想,说:“这个时候去的确有些不妥。”

引鹤不知道自家爷说的什么事情不妥,一时不敢接话。

“引鹤,你替我走一趟。”丰少琛说着,随手在自己的腰上解下一枚和田玉佩,“你去一趟城外的牧月小庄见一见姚姑娘,把这个交给她。”

“哟!”引鹤吓了一跳,绝不敢伸手接那玉佩,无奈的叹道:“爷,您这是想做什么呀?”这可是私相授受,被人传出去不但毁了人家姚姑娘的名声,于宰相府来说也不是好事儿。

“没用的东西。”丰少琛骂了一句,伸手抓过引鹤的手把玉佩塞给他,“你替我走一趟,替我传一句话给姚姑娘。”

“什……什么话?”引鹤暗暗地叫苦,派什么差事不好,偏偏是这样的差事,自家爷若是送东西给别的姑娘倒也罢了,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就算是闹出来,以宰相府的势力,直接把那姑娘抬进门来给爷做个贵妾也就完了。可人家姚姑娘现在名头多大啊,这事儿若是让老大人和大人知道了还不得把自己打个半死?

“你告诉姚姑娘,让她放心。”丰少琛意味深长的一笑,把引鹤给笑得浑身发毛。

“爷,您这……奴才就这样去,人家姚姑娘也不见得会露面啊!”

“你不去怎么知道?!”丰少琛不由分说把引鹤推下了车,又吩咐后面的随从,“给他一匹快马。”

引鹤接过马缰绳翻身上马,催马疾行出城直奔牧月小庄。

姚燕语现在住在蜗居,引鹤去牧月小庄根本找不到她,不过引鹤知道自家少爷的脾气,再说这玉佩可是少爷的随身之物,岂能随便给什么下人?于是在牧月小庄没见到姚燕语,引鹤又打马如飞直奔蜗居小庄。

这一通奔波下来天­色­渐黑,姚燕语正窝在暖融融的屋子里借着灯光看书,京城里那些有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她自然也通过冯友存这个忠仆听到了一些,烦恼自然是有,但却也没有战战兢兢。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她早就想过的事情,她修习医术就是为了治病救人,这是早就溶入她骨血里的本能,让她看着一个伤病患者而不管不顾,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只是没想到会如此高调,先是救治燕王之女,后又救治长公主之子。

一个姑娘家懂得­精­深医术本来就是一个很好地话题,足够那些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嚼很久的舌根子,何况这个姑娘还是官宦之女,又救了镇国公世子。所以,如果这个时候京城里风平浪静,对自己的事情讳莫如深才有鬼了。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们姑娘岂是他一个粗鄙下人说见就能见的?!”外边传来冯嬷嬷的声音打破了小院的清净,“什么宰相府?宰相府好端端的让一个小厮过来传什么话?休要信他,直接打发出去完事!”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把手里的书放到一旁,直起身子来伸了个懒腰,伸腿穿上­精­致的金线串珠木屐子懒懒的下了暖榻。

冯嬷嬷刚好训完了人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盅热汤,见姚燕语往外走,忙道:“姑娘累了吧?这银耳莲子羹刚刚好。”

姚燕语看着冯嬷嬷把汤盅放到炕桌上,打开盖子往汤碗里盛莲子羹,问:“刚外边是谁?”

冯嬷嬷回道:“是外边的小厮来回说有个人说是宰相府的人,奉命来给姑娘送东西。奴才问了,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厮,一个人来的,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事儿,说不定是谁打着宰相府的人来胡闹呢,就叫他把人打发走。”

姚燕语也没在意,接过汤碗来轻轻地吹着热气。没多会儿的功夫麦冬又进来,见姚燕语在吃银耳羹便乖乖地站在一旁没敢说话。

“什么事?”姚燕语把汤碗放回炕桌上,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麦冬忙上前回道:“回姑娘,申姜说,宰相府来的那个人说什么也不走,说他是丰家大少爷的随从,有要紧的事情一定要见姑娘才行。”

冯嬷嬷不高兴了,转头训斥麦冬:“胡说!他一个男子岂能随随便便见我们姑娘?他把我们这儿当成什么地方了?再不走,就叫人给我打出去!”

“嬷嬷也不要生气。”姚燕语说完又吩咐麦冬:“你出去告诉他,有什么话让他直接说,我这会儿功夫不见外人。”

麦冬答应着要下去,姚燕语又对冯嬷嬷说:“不然嬷嬷也去瞧瞧,他既然自称是宰相府的人,怕也不会有什么失礼之处。他有什么话,嬷嬷裁度着办就是了。若让他一直在这里胡闹也不是个办法。”

冯嬷嬷听了这话忙福身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姚燕语点点头看着冯嬷嬷出去了,方把脚从木屐子里脱出来,穿着棉袜踩在地毯上伸展着腰肢。

最近天气冷了,她不方便出去运动锻炼,恰好《太平经》里记录了一种类似五禽戏的健身­操­,开始的时候姚燕语不怎么懂,但经不住看的次数多了便慢慢地领会了一点,现在她能勉强练习几个动作,配合着呼吸吐纳之法,每天坐的久了便下来练一练,虽然没见什么效果,但作为舒活筋骨的一种方式倒也蛮不错的。

冯嬷嬷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姚燕语一边做着一个揉按后腰的动作,见了冯嬷嬷进来也没停下,只问“怎么样?”

“他拿了一枚玉佩,说是丰少爷给姑娘的,还给姑娘传了一句话,说叫姑娘放心。”冯嬷嬷显然有些不信,看姚燕语没说什么,又补充了一句:“奴才让他把玉佩拿回去了,也给了他一句话:我们总督府虽然不及宰相府,但也不是谁想踩就能踩的地方。”

姚燕语听完,莞尔一笑:“嬷嬷,你肯能想多了。”

“但愿是奴才想多了,不过听说宰相府一向最注重规矩,想不到他们家少爷居然如此随­性­。”冯嬷嬷对这件事情很不满意,这私相授受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可是要毁了!到那时难道要让自家姑娘给那个漂亮的跟姑娘一样的公子哥儿去做妾侍?!宰相府的水可不是那么好蹚的,自家姑娘进了那道门槛,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姚燕语自然明白冯嬷嬷的意思,于是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她再也没想到,第二日丰少琛居然亲自找到了蜗居小庄。

丰少琛身为宰相夫人最疼爱的嫡孙那也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从小在内宅跟丰家的女眷们混在一起,别的本事没有,瞒天过海的本事几乎是炉火纯青。他想甩开家里的家丁护卫只带着一个贴身小厮去蜗居小庄那简直是太容易了。

只是,丰大少爷也没想到自己眼看着就要见到心心念念的姚姑娘了,却被偶尔闲了没事出城散心的定远将军遇了个正着,而且还是在姚姑娘的家门口。

“卫将军!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你。”丰少琛虽然是郡主之子,但无官无爵,见了定远将军自然要先见礼。

卫章依然骑在马上朝着丰少琛点了点头,说道:“是好巧。只是此处山郊野外的,丰大公子来此怎么只带了一个随从?”

事实是这样的,昨晚引鹤从蜗居小庄回城的时候恰好遇见了长矛,长矛是卫章肚子里的蛔虫,他家主子想什么他这个长随基本是门儿清,长矛原本也是心心念念的想着如何帮着他家主子讨好姚姑娘的,见了引鹤未免多说了几句,然后一不小心套出了重要的事情,立刻回府告诉了卫章。

是以,卫章一大早的便出城来此,等候丰家大少爷现身了。

丰少琛淡然一笑:“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能有什么事?我心里烦闷随便出来走走透气,带的人多了徒增烦恼。”

“原来丰大公子喜欢清清静静的逛郊外。倒是我打扰了你的雅兴。”卫章笑得也很淡然,目光冷清清的扫过丰少琛那张比姑娘还漂亮的脸蛋儿,有显而易见的不屑之­色­。

“哪里哪里。不过在此处遇到卫将军还真是意外。”丰少琛嘴上同卫章客气,心里却老大不乐意,好端端的冒出这么个莽夫来,自己的计划全打乱了。

卫章轻笑:“这座小庄子曾经是我卫家的产业,我今天来也不过是随便看看。”

卫家那点事儿云都城里的人十有*都知道,那个谋夺嫡系财产的卫二斗现在还在大牢里关着,丰少琛再不问世事也知晓一二,于是惊讶的问:“原来此处曾经是将军府上的产业?那将军此行莫不是想要将此处庄园再收回去?”

“我是有重整家业的打算。”卫章不动声­色­的回道。若是拼心计什么的,十个丰少琛也不是卫章的对手,他那一脸的焦急被卫章看在眼里,心里升起一丝无明业火。

丰少琛眉头一皱,盯了卫章一眼,欲言又止。

卫章淡然的回视着丰少琛,亦不说话。

到底是丰少琛年纪小些,比不过卫章心机沉稳,先绷不住了:“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卫将军回见了。”

“哦?”卫章略带惊讶,“丰公子不是来散心的吗?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丰少琛心中不快,又不好翻脸,只得淡笑一声,说道:“在下有些口渴,想去那边庄子里讨杯水喝。”

卫章淡然一笑:“那正好,我也想去庄子里看看有什么变化,不如咱们一起吧。”

“……”丰少琛一口气窝的心口疼,心想这莽夫怎么这么讨厌!

卫章却已经拉了一把马缰绳往那个挂着‘蜗居’匾额的木制门楼走去。引鹤不敢怠慢,忙牵了他家少爷的马缰绳跟上。丰少琛端坐在马上一肚子的郁闷没处宣泄,窝的俊美小脸蛋儿上浮着一层微红。

有贵客来访,下人自然不敢怠慢,守门的家仆报进去,蜗居主院门口当值的田螺听说是定远将军和宰相府丰大公子来访便不敢怠慢,忙转身进去找半夏。

冯嬷嬷听说这两个人来,自然皱起了眉头,但说到底这回来的一个是将军一个是郡主嫡子,不是能随随便便能打发出去的,于是只得先叫田螺把人请至前院正厅奉茶,自己则进去跟姚燕语回话。

对姚燕语来说,丰少琛和卫章都不是陌生人,但却也不是什么至亲。

就算大云朝的男女之防没那么严格,她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也不好就这样出去相见,她自己是不怎么在乎,可却也要顾忌一下世俗之礼。

于是说道:“嬷嬷出去,见了他们二位就说我卧病在床,不便相见。二位贵客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了,咱们能办就办,不能办也没办法。”

冯嬷嬷想了想也只得这样,便到前面去客客气气的把姚燕语的话说了。

丰少琛一听便急了:“姚姑娘是什么病?她自己不是懂医么?”

卫章则淡定了许多,不等冯嬷嬷说话便道:“我只是路过,睹物思旧,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所以想在这小庄里转一转,看看旧时风景。不过既然姚姑娘身上不好,那就只好改日了。”说完,便站起身来准备告辞,又看了丰少琛一眼,问:“丰大公子,咱们茶也喝过了,不如一起走吧?”

丰少琛一万个不想走,但这茶也喝了凉盏了,也没什么借口留下了。

而且若是此时不跟这莽夫一起走,回头他把此事给捅出去,与自己不好倒在其次,若是坏了姚燕语的名声可就是罪过了,于是不得不起身对冯嬷嬷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告辞了。等我回城便禀明祖母,派太医院的人过来给姚姑娘瞧病。”

卫章依旧是淡然一笑:“太医院里的人未必比姚姑娘医术更高,我看还是别叫他们来扰姚姑娘的清净了。”

丰少琛又被噎了一下,脸­色­很是不好看。

冯嬷嬷低着头听这两位在这里明着掐,心里连连感叹:二位要掐请出去啊!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了,难道你们掐的口渴了继续赖在我们这儿蹭茶喝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一文一武两个瘟神,冯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去跟姚燕语回话。

丰少琛心里不痛快,出了庄子便翻身上马,淡淡的跟卫章道了一声再会便走了。卫章看着那个被自己气走的少年雍容华贵的背影,捏着下巴隐隐的笑。

“爷,咱也回吗?”长矛凑过来看着他家主子的脸­色­,笑着问。

“回吧。”卫章回头看了看着庄门口的‘蜗居’二字,目光良久没移开。

卫章回去之后便被请到了镇国公府。

凝华大长公主跟镇国公韩巍商议了出面为卫章保媒向姚家提亲的事情,镇国公把卫章叫到自己的书房里问话。

镇国公对自己这名得意的属下很是看重,说话也不兜圈子,直来直往的问:“长公主有心替你做个媒人,只是不知道你心里的想法,所以叫我问你一声。”

卫章愣了个神方拱手问:“不知长公主和国公爷为属下选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镇国公微微一笑:“这个人你自然是见过的,就是前些日子为肃之疗伤的姚二姑娘。”

这件事情太过出乎意料,让卫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自己费尽心思想要做的一件事情,其实在镇国公和长公主来说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韩巍见卫章不语,还以为他在犹豫,因道:“怎么不你愿意?这姚姑娘虽然是庶出,但她身怀绝世医术,容貌秀丽,品­性­端庄,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当日她救肃之的时候你就在旁边,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你也应该看的清清楚楚,外边那些谣言不过是子虚乌有。况且……当时她昏厥过去还是你把她抱到厢房安置的,这事儿对你来说没什么,但对人家姑娘来说却是大事啊。”

卫章早就回过神来,待韩巍说完,忙躬身下去:“国公爷,属下对姚姑娘倾慕已久,若长公主能出面保媒,属下感激不尽!”

韩巍见卫章如此,便微笑着点头:“起身起身!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情,长公主跟我一定替你谋划周全。”

卫章忙又道谢,喜从心生,一时间眼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高兴。

韩巍开始还以为卫章是迫于自己和大长公主的面子才不得不答应,后又见这家伙是真高兴,于是笑问:“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那日姚姑娘给肃之疗伤,你怎么就备有一套那种怪异的刀具呢?”

卫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不瞒国公爷,那是属下偶然一次在铁匠铺子里遇到姚姑娘,看见她留下来叫人家打造的刀具,因但是铁匠铺子没应下来,属下拿了那副图样另找人打造的。”

“哈!”镇国公拍案而笑,“你这小子,原来早就瞄上人家了?”

卫章耳尖一红,微笑着低下了头。

晚上,镇国公跟长公主将此事一说,凝华长公主笑道:“肃儿说的不错,果然早就是‘郎有情’了,只是不知道是否‘妾有意’。”

“这事儿只要姚远之答应就好了。”镇国公满不在乎的。

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今天找卫章说这事儿是因为定远将军府里没有谁能够为卫将军的婚事做主了,父母早亡,祖父也死了八年,卫家族中的近支只有一个卫二斗现在还在牢里,不然的话哪里轮得到这小子?

“我们是为了姚家那姑娘好,总不能人家不情不愿的就把婚事给定下来。”凝华长公主心里想的是如果自己出面保媒,姚远之定然不会也不敢拒绝。姚远之同意了,这事儿就等于定下来了。然而,韩熵戈早就说过,他们在乎的不是一个两江总督,而是身怀绝世医术的姚姑娘。所以这事儿最好还是两情相悦的好。

☆、第六十五章 相约再聚,嫌隙突生

听了长公主的话,韩巍淡然一笑,说道:“卫章说他倾慕姚姑娘已久。有这一句话,难道将来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镇国公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手下的将军自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儿,在镇国公的眼里,卫章娶姚燕语这样庶出的姑娘做正室本就是姚燕语高攀。若不是这姑娘的绝世医术,哪里轮得到她嫁给卫章?随随便便哪个王爷家的庶女挑出来,不比姚远之的庶女更尊贵?

凝华长公主跟镇国公多年的夫妻,哪里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却不能点破,为了一件小事坏了二人多年的夫妻情谊,只笑道:“罢了,此事就交给我了。”

镇国公懒得管这些儿女之事,于是脱了鞋子上床:“自然是公主受累,这事儿我本来就是给公主打下手。”

凝华长公主笑了笑,往床里闪了闪身,拉过锦被给丈夫盖好,没再多说什么。

第二日,韩明灿过来给母亲请安,恰好丰少颖也在,凝华长公主因道:“肃儿的伤已经大好了,这姚姑娘我还没见过呢。是不是找个时间把人家请到家里来,表示一下谢意?”

丰少颖还不知道大长公主要给卫章和姚燕语保媒的事情,听了这话心头一跳,暗想果然来了!

韩明灿则高兴地说道:“女儿也想着此事呢,只怕母亲不得闲,所以没敢说。”

“前些日子他们给我送来的那几十株绿萼白梅就要开了。”凝华长公主笑吟吟的看着女儿,说道。

韩明灿拍手笑道:“那正好,我请姚妹妹来家里赏梅。之前我早就许下请姚妹妹来家里一叙的话,只是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总没个消停。这次借着母亲的绿萼梅总算是消了我这桩心事。”

丰少颖思忖了半晌,方提议道:“单请姚姑娘未免冷清,不如把各府的姑娘们都请来。”

“也未必都请来。”凝华长公主沉吟道:“只请几家特备要好的吧,定候府的三姑娘是一定要请的,咱们家的不是还有两个姑娘?再只加上你娘家的两个庶妹吧。如此这七八个姑娘凑在一起也尽够热闹了。”

丰少颖忙起身答应:“是,媳­妇­这就去办。”

商议好了日子之后,韩明灿找出素淡的花笺来给几位姑娘挨个的写请柬,给姚燕语的那一份她让自己的贴身大丫鬟疏影去送,并另外附了一封书信,措辞十分客气,请姚燕语务必要来。

姚燕语看完请柬和书信之后,微笑着跟疏影说:“你回去告诉二姑娘,请她放心,后日一早我准时过去。”

疏影忙福身答应,又道:“我们姑娘说要派马车来接姑娘。”

姚燕语笑道:“不用,我自己坐车去就好,这一来一回的反而耽误工夫。”

疏影笑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们姑娘说了,派马车和护卫头一天晚上赶过来,第二天早上接了姑娘就走,不但功夫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你们姑娘实在是太客气了。”

“长公主说了,姑娘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慢待不得。”

姚燕语轻笑摇头:“这话实不敢当。”

到了那日晚上,镇国公府果然派了一辆四驷马车并十二个护卫来蜗居小庄,姚燕语让冯嬷嬷出面安排这些人的食宿,第二日一早天不亮就起身,熟悉穿戴后用了简单的早餐便乘坐韩明灿的马车往云都城里来。

这次的赏梅宴说穿了就是给姚燕语和卫章二人制造相见的机会,试探姚燕语对卫章的态度,是以卫章也被韩熵戈早早的约了来。因为姚燕语是姚凤歌的妹妹,韩熵戈又叫人写了帖子约了苏玉祥夫­妇­。

韩明灿本来是接了姚燕语准备先去给凝华长公主见礼,却不料云琨带着云瑶一起来了,只得住了脚步转身同云琨见礼,以表兄呼之。诚王世子云琨翻身下马,看着盈盈福身的韩明灿伸手虚浮了一把,微微一笑:“灿儿,不必多礼。”

韩熵戉上前跟云琨打招呼,云琨微笑着朝他点头,目光却一直落在韩明灿的脸上,似是舍不得移开。

云瑶随后下车,仰着下巴挺着胸脯走过来。韩明灿侧身微笑着跟她见礼:“郡主。”

“二表姐。”云瑶很难得的笑了笑,神­色­依然高傲。

姚燕语只得上前给云瑶行礼,没办法,人家是郡主,身份摆在那儿,国礼不可费。云瑶等姚燕语深深福下去之后方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多礼,起来吧。”

韩明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伸手去挽住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以示安慰,然后转头客气的对云瑶说道:“郡主,里面请吧。”

云瑶对韩明灿冷淡的态度也不在意,端着郡主的架子点点头率先进屋。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歉然的看了她一眼,姚燕语微微一笑表示自己不在意,和韩明灿二人手牵手跟在云瑶之后进屋去了。

韩熵戉把眼前一切都收在眼底,却不动声­色­,只陪着云琨身旁,笑道:“想不到郡主会跟着来,这下可热闹了。”

“她一听说我要来姑母这里,便非要跟来,早饭都没好好吃。”云琨对唯一的嫡妹一向纵容。

“瑶儿跟母亲姑侄情深,这也是常理。”韩熵戉笑道。

云瑶见着凝华长公主后行礼请安毕被凝华长公主拉到身边坐下,姚燕语便已经上前去盈盈下拜。

“灿儿,快把姚姑娘扶起来吧。”凝华长公主眉眼带笑,面­色­和蔼可亲的低头细细的打量着姚燕语。

姚燕语专门挑了一件素雅的香草米­色­的襦裙,暗纹流彩锦缎的面料迎合着光影的变化显出深浅不一的芝兰纹样,裙角袖口皆用蜜­色­丝线细细密密的绣出层层叠叠的樱花花瓣,腰间玫瑰紫­色­蝴蝶绦子束腰,下面缀着一块莹白的和田玉佩。

一头乌发梳成当下姑娘们最喜欢的流云髻,头上簪着一支浅黄|­色­的纱绢梅花并一根碧玉簪,耳朵上是一对翡翠玉坠,手腕上一对翡翠玉镯。之外再无珠宝装饰,端的是清丽素雅,娴静脱尘。

姚燕语再次福身道谢,然后才被韩明灿拉到一旁落座。

韩家两个庶女韩明琅韩明玦二人跟姚燕语已经见过两面,况且因为同是庶出的缘故,又平白多添了几分亲近,因而上前私下相见,反而很是热情。

这边刚说了没几句话,外边便有人进来回:“定候府三少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姚燕语闻言一怔,但瞬间又明白过来,长公主请自己过来,绝对不能越过姚凤歌去,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自己的嫡姐,父母不在,长姐为大。

凝华长公主叫人给姚凤歌一张帖子无非是脸面上的事情,想不到身怀六甲的姚凤歌居然在这大冷的天真的出门了,于是忙道:“快请进来。”

姚凤歌和苏玉蘅并肩进门,先上前给凝华长公主行礼。

凝华长公主叫丰少颖把姚凤歌扶住,笑着说道:“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就不要跪来跪去的了,快请坐。来人,快给三少夫人上热茶。”

姚凤歌忙福身谢坐,之后被丰少颖的贴身丫头春雨扶着在一旁的座位上落座。其实她也不想出门的,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正是要紧的时候,又是这种大冷的天气。

然而,如果这次不来,若想见姚燕语恐怕要等到父亲进京述职的时候了,姚凤歌思量再三还是放心不下,才跟苏玉蘅姑嫂二人一起过来,为的就是能见自家妹妹一面,有些话要跟她当面说说。

姚燕语已经起身,待姚凤歌落座后方至跟前,福身下去,低低的叫了一声:“姐姐。”

姚凤歌伸手拉住她,嘴角含笑却红了眼圈儿,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疼惜:“怎么瘦了这么多?”想想自己这个长姐要见妹妹还要借着长公主的面子,姚凤歌心里便一阵阵泛苦。

姚燕语心里也浮起一阵阵歉意,姚凤歌说自己瘦,姚燕语却觉得她更瘦,明明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腰身却依然不见臃肿,脸­色­虽然还好,但却瘦的厉害,两只漂亮的眼睛越发显得大了。恍惚间姚燕语甚至觉得自己为了过的舒服而不顾姚凤歌的处境,是不是有点太过了?

“姐姐一向可好?”姚燕语在姚凤歌身边坐下后,低声问道。

姚凤歌握着庶妹的手微微的笑着:“我挺好的,每日按你说的食谱进补,也没怎么孕吐过,倒是少受了许多罪。”

苏玉蘅挤过来笑道:“姚姐姐放心,我每日都替你去探望三嫂子,她饮食药膳都有专人侍奉,绝对出不了岔子。”

姚燕语笑着拍拍苏玉蘅的手:“多谢妹妹费心。”

丰少颖见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便起身问凝华长公主:“母亲,梅园那边已经准备妥当了,要不咱们这就过去,一边赏梅一边闲话家常?”

凝华长公主含笑点头:“好,那我们这就过去吧。”

众人随之起身,姚燕语便抬手搀扶姚凤歌,姚凤歌顺势靠着姚燕语姐妹二人并肩跟在众人之后。

凝华长公主走在最前面,出了房门却不忘回头往后看:“三少夫人有身子的人应当多小心些。不如叫人抬一顶竹椅小轿来?”

姚凤歌忙含笑应着,“多谢长公主关心,我同妹妹一起走一走也挺好的。”

凝华长公主看了丰少颖一眼,丰少颖忙笑道:“还是坐轿子吧,咱们这一路走过去也是不短的一段路呢,三少夫人怀着身子,可吃不得这个苦。”

竹椅小轿一共备了两乘,一乘自然是给凝华长公主的,另一乘则给了姚凤歌。丰少颖问云瑶是否也要坐轿,云瑶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不必了。”

姚凤歌上了竹椅小轿,被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稳稳地跟在凝华长公主之后。

韩明灿和云瑶走在前面,姚燕语和苏玉蘅以及韩家的两个庶女跟在后面,加上一众婆子丫鬟们,一行人旖旎而行,众人除了大红大紫的颜­色­因国孝不能出现外,鹅黄浅绿粉蓝藕紫等娇艳的颜­色­穿Сhā交错,却把隆冬之日装点出几分明媚来。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自然是与众不同,单单梅园里那五十株绿萼白梅便已经无人能及。

凝华长公主自幼喜欢梅花,皇帝又极宠爱这个嫡亲的妹子,所以有好的梅花先紧着往长公主府里送,因太后去年薨逝,效期未满,长公主今年的五十岁整寿也没有庆祝,这六十株绿萼白梅便是今年皇帝叫人悄悄地送来的给皇妹的寿礼。

绿萼白梅是梅花中的极品,这五十株梅花又是顶级花匠­精­心培育的,凝华长公主十分喜欢,便叫人在梅园里单独扩出一片地方来安放,并堆砌了玲珑山石以做妆点。

此时气候尚早,绿萼梅还没来得及开放,只是结了一个个花苞,偶然有一两朵等不及的被被风吹开,却已经散发出香甜如蜜的芳香。

女儿家本来就喜欢花朵,姚燕语自然也不例外。阵阵梅香沁人心脾,姚燕语立在丛丛梅树之间,看着瓦蓝的碧空趁着白梅如雪,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好香!”

苏玉蘅凑过来笑道:“姚姐姐,不如吟诗一首,以赞如此好梅花。”

姚燕语轻笑摇头:“你又要看我笑话。”

“哪有。”苏玉蘅挽着姚燕语的手臂咯咯的笑,“上次咱们论琴的时候说好了你作一首古诗的,后来到底没作,今儿有如此好的梅花,岂可无诗?”

姚燕语双手合十朝着苏玉蘅,笑道:“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是样样不通。求求三姑娘就饶过我吧。”

“谁又认真­精­通这些?不过是玩的。”韩明灿笑道,“你也不要拘谨,我叫人预备了笔墨,等会儿不拘怎样诌一首来,堵了蘅儿的嘴也就罢了。”

姚燕语这回真的很后悔之前自己没好好地读文科,到此时她甚至连抄袭一首古人的诗词都想不出一首完整的,于是笑道:“能诌得出来我还用求饶吗?真真是不能够的,求二位就别为难我了。”

“姚姑娘就是谦虚。”韩明琅笑着凑趣。

姚燕语继续求饶,几个姑娘们说笑到一处,朗朗笑声伴着梅花清冽的芳香飘出很远。

梅园的另一角,韩熵戈,韩熵戉,云琨,苏玉祥,丰少琛和卫章六个人围坐在一座玲珑小亭里,中间的石桌上摆了一副棋,韩熵戈跟云琨对弈,其他几个人观战,旁边有小童在煮水烹茶,众人都不说话,唯有红泥小炉上的水声咕咕。

偶然有笑声传来,打断了云琨的思绪,诚王世子捏着墨­色­棋子扭头看了一眼笑声传来的方向,微微一笑,伸手落子。

凝华长公主要为卫章和姚燕语保媒的事情只有国公府的两位公子和卫章本人知道,韩熵戈兄弟俩自然不会多说,卫章更是罕言寡语,不会多说什么。

因此这件事情云琨等人都不知道,甚至连姚凤歌也不知道,他们还以为这次只是长公主为答谢姚燕语救治韩熵戈而设的一次答谢宴。

云琨一边思忖着棋局一边慢慢的问:“我听说六伯父家三妹妹脸上的伤养好了,用了姚姑娘配制的药粉药膏一点伤疤也没留下,此事可是真的?”

旁边韩熵戉笑道:“自然是真的。”

云琨眼波一转,看了一眼韩熵戉,说道:“那灿儿也可以问姚姑娘讨些药膏来用用嘛。”

“这还用说?灿儿正在用着呢。”韩熵戉接过旁边小童递过来的香茶,吹了吹茶末,轻轻的啜了一口。

丰少琛立刻Сhā嘴进来:“姚姑娘的药堪比仙丹,二姑娘用了肯定能如愿以偿。”

云琨俊逸冷漠的脸上泛开一丝暖暖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墨玉棋子轻轻地捻着,眼神是罕见的温和。

韩熵戉下意识的看向韩熵戈,韩熵戈也刚好看过来,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各自收回目光。

“只是,姚姑娘的灵药对灿儿没有多大的用处。”韩熵戈伸手落下一粒白子,惋惜的叹道。

“嗯?”云琨立刻敛了笑意,“此话怎讲?”

韩熵戈便把韩明灿的伤疤年月已久单用祛疤的药膏基本没有效果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下。

云琨眼睛里难得的暖意一丝也无,片刻后方缓缓地问:“那就是说连姚姑娘都没办法了?”

“办法也不是没有。”韩熵戉无奈的笑了笑,替他哥哥作出回答,“姚姑娘的伤药对新伤口有效,妹妹若想除去那个疤痕,除非再受一次伤。”

云琨眼神一凛,指尖不经意的一捏,一颗墨玉棋子被捏成了粉末。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在一旁吃茶观棋的苏玉祥忙笑着圆场:“韩姑娘品­性­高洁,那一点伤疤其实并不妨碍她的雍容气质嘛。”

“就是就是。”丰少琛也赶紧的开解,“再说,韩姑娘有长公主和国公爷的疼爱,还有世子爷和二爷在,谁还能因为那一点小小的伤疤让她受委屈?眼里还有没有国公爷和长公主了?”

韩熵戈和韩熵戉兄弟二人相视一眼,相似的五官上各自浮现一丝淡然苦笑,他们的妹妹,他们自然会护一辈子。可也正因为这道小小的伤疤,诚王夫­妇­对云琨对韩明灿的情谊视作浮云,根本没有提亲的意思,偏偏自己那个傻妹妹还在固执的等。

“不下了。”云琨烦躁的撩了一下袍角,站起身来往外走。

韩熵戈也把棋子丢回去,转手接了小童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慢慢地品。

云琨出了小亭子,背负着双手缓缓地走近一丛梅树之中。梅园的这一角种植的都是黄|­色­的腊梅,单瓣梅花,艳黄|­色­的花瓣,给灰暗的冬季平添一份艳­色­。他无心赏梅,只是闷闷的走。

一直不说话的卫章随后无声的跟了上来,两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男子并肩在梅花从中散步。

“显钧,听说前几日皇上召你进宫了?”云琨漫不经心的问。

“是。”卫章平静的回道。

“是关于那些­精­锐铁骑的事情吧?”

“皇上没提这件事,只是问了些闲杂的军务,以及我们在西厥时作战的细节。”

……

两个人聊着聊着便走进了梅花深处,冷不防被一串笑声打断,猛抬头才发现他们两个已经穿过这片腊梅行至那片绿萼白梅之中。

那边站在梅树底下仰着脸摘梅花的韩明灿和姚燕语两个对这边两个闯入者忽然不觉,犹自商议着那支梅花好看适合Сhā瓶。韩明灿看中了那支拇指粗的花枝,姚燕语心疼,说这么大一支剪下来实在可惜了,好花还是应该留在枝头慢慢地怒放云云。

云琨听了这话脸上又浮现出一丝暖暖的笑意。

卫章则平静的看着姚燕语那张扬起的俏脸,雪白的肌肤只比白梅花多了一层浅浅的桃­色­,明亮的弯月眼盯着花枝,眼角眉梢都是欢喜之­色­,叫人看了也不由得跟着欢喜起来。

韩明灿终究还是没选那支拇指粗的花枝,而是选了姚燕语选中的一支小小的不足二尺高的小枝,拿了花剪把花枝剪下,两个人开心的笑着。

转身之际,韩明灿先看见了云琨和卫章,于是大大方方的朝着二人点了点头:“表哥,卫将军。”

姚燕语闻言忙转身过来,看见一身深紫­色­狐裘的云琨和一身黛青­色­猞猁裘的卫章,也微笑着转身,握着那一支梅花盈盈一福:“世子爷,卫将军。”

“姚姑娘免礼。”云琨话是对着姚燕语说的,目光却一直锁着韩明灿。

姚燕语再迟钝也能感觉到什么,便微微一笑,往旁边躲了两步。

云琨走到韩明灿跟前,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剪刀接过来把玩着,低声问:“你的斗篷呢?”

韩明灿轻笑:“我不过就是来剪一支梅花,这就回去了。披了斗篷反而碍事。”

姚燕语无奈的看了卫章一眼,笑了笑,侧身往梅树的另一侧躲开。人家一对有情人卿卿我我,自己就别在这里当电灯泡了。

卫章被姚燕语看了一眼,心领神会一般居然跟着她一起躲到了梅树的另一侧。

姚燕语想不到这人会跟过来,只得对他笑了笑,说道:“卫将军的那套刀具还在我那里,当日匆忙之间忘了归还,改日我叫人给将军送回去。”

“不。”卫章温和的笑着,“那套小刀具与我而言不过是件小小的玩器,而在姑娘手上却可救人,所以姑娘更适合拥有它。”

姚燕语是真心不想把那套手术刀还回来,能有这么一套趁手的工具实在不容易啊。但,想要归想要,客气话还是要说两句的:“都说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呢?”

卫章笑意更深:“姑娘不必介怀,我以后少不了有麻烦你的地方。”

姚燕语被卫章别有深意的笑容给弄得一愣,怎么有一种被狐狸盯上的感觉呢?

卫章看着面前呆愣的姑娘似有一种伸出手去弹她一指头的冲动,需要他动用意志力才能把这股冲动压下去,于是忙错开视线,另寻话题:“那日在下恰好路过姑娘居住的小庄子,冒昧拜访,听说姑娘身体不适,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哦,已经好了。”姚燕语已经回神,微微福身,说道:“那日多有怠慢,还请将军海涵。”

卫章忙抬手虚扶了一下:“不,本来就是我冒昧了。”

“咳嗯!”一声刻意的咳嗽打断了二人的寒暄。

姚燕语侧身,便见披着一件云雾玫瑰紫锦缎白狐风毛斗篷的云瑶郡主站在不远处,脸上的表情冷冽的可与北风媲美。

“郡主。”姚燕语微微欠身,算是跟云瑶打过招呼。

云瑶徐徐走过来,看了一眼姚燕语,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后,转脸看向卫章,淡然问:“卫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卫章淡淡一笑,朝着云瑶拱了拱手,说道:“我不过是陪世子爷随意走走。”

“哥哥也过来了?”云瑶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不似刚才那般冰冷。

卫章没有说话,只是转身看向一侧的梅树之后。那边韩明灿已经听见这边的动静,转过梅树来寻姚燕语,因见了云瑶,便笑问:“可是母亲等急了让郡主来催?我们这就回去了。”

姚燕语便转身挽住了韩明灿的手臂,笑道:“走吧,长公主怕是真的等急了。”

韩明灿朝着卫章笑了笑,和姚燕语一起离去。

云琨则微笑着问云瑶:“你怎么没陪在姑母身边?”

云瑶朝着云琨扁了扁嘴:“哥哥不也没跟表兄在一起,而是在这梅园之中随便走动了吗?”

云琨素来对妹妹宠爱,被抢白了也不生气,反而笑问:“谁规定我们不能随便走动了?今儿又没有外人。”

“怎么会没有外人?”云瑶轻哼。姚燕语姐妹可不就是外人?

云琨看了一眼卫章,笑道:“你快些去姑母那边吧,别让大家等急了。世子爷那边煮了茶,我们也就回去喝茶了。”

云瑶又看了卫章一眼,似有什么话要说不说,最终也只是冷傲的转身离去。

“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被骄纵坏了­性­子,让你见笑了。”云琨看着妹妹消失在梅树从中的背影,笑道。

卫章对云瑶的做派很是瞧不上,但对方是皇室郡主,也容不得他多说什么,于是只得笑了笑,敷衍了一句:“云瑶郡主­性­情率真,也是难能可贵之处。”

“你当真这样认为?”云琨是什么人,岂能听不出卫章语气里的敷衍。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没再多说。

“显钧,你也二十二了吧?”云琨和卫章肩并肩往回走,话题却从朝廷军务转到了个人私事。

“嗯。”卫章点点头。

云琨又问:“还不打算成家?”

“是有这个打算。”卫章一下子想起了姚燕语那张白皙纯净的脸和那一双闪亮的弯月眼,冷硬的五官顿时柔和了许多。

“显钧,恕我这个做大哥的冒昧问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卫章几乎下意识的就想说有,想把姚燕语的名字说出来,但话到了嘴边又及时的收住。

虽然身为爷们儿他不怎么关注那些­妇­人们之间流传的言语,但他一直关注姚燕语,所以这关于她的传闻他也听见了一二,此时姚远之尚未进京,长公主虽然说要给自己保媒,但事情到底还没有公开,自己若是就这样说出来,并没有什么好处,只会损了姚燕语的闺誉。

于是他及时的收住了自己的话,保持了沉默。

“是姚姑娘吗?”云琨侧脸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卫章,平静的问。

卫章诧异的抬头看了一眼云琨,然后微微笑了笑,点头。

“原来你也喜欢姚姑娘。”云琨轻轻地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也?卫章落下一步,看着云琨修长的背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还有谁?难道眼前这位也喜欢那丫头?可刚刚他明明跟韩二姑娘眉目传情……

云琨发现卫章落下一步,便停下来回头看他,见卫章眉头蹙起的样子,不觉失笑:“怎么,难道你没发现少琛一提起姚姑娘就两眼放光吗?”

“丰公子不过是小孩心­性­罢了,恐不能长久。”卫章淡淡一笑。

丰少琛对姚燕语的心思卫章早就瞧出来了,只不过他一直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他觉得以丰家的势力,绝不可能让长房嫡孙娶庶出的姑娘为妻,丰宰相和灵溪郡主不说,单单那位后宫之主就不会答应。

只是经过刚刚云琨轻轻叹息的那一瞬间,卫章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姚燕语这丫头,他卫章是要定了。

却说姚燕语和韩明灿回到在暗香阁品茶的凝华长公主身边,把剪来的梅枝献上,凝华长公主笑道:“怎么剪了这么小的一支?”

韩明灿笑道:“姚妹妹心疼这梅花,不愿剪大枝。女儿也觉得,这小小的一枝也另有一番趣味。”

凝华长公主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瑶恰好进来,嗤笑一声说道:“不过是一枝梅花罢了,本来就是供人玩赏的,知道的是摘花人怜香惜花,不知道的定然说为人小气,上不得台面。”

此言一出,在座的众人皆是一怔。

凝华长公主微微蹙了蹙眉,说道:“姚姑娘是我的座上宾,瑶儿不得无礼。”

云瑶走到凝华长公主跟前微微一福:“是,姑母教训,瑶儿记住了。”说完,又转身看着姚燕语,尖下颌一挑,傲气的微笑:“姚姑娘,刚我不是有意跟你过不去,只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

云瑶高傲的小眼神里没有一丝歉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挑衅。

姚燕语觉得跟这样的小姑娘争辩一时之快实在可笑,如果算真实年龄的话自己当这小丫头的妈了,完完全全的两代人啊!于是淡然一笑:“没什么,本来就是玩儿而已,若事事较真,可不要累死了。”

云瑶脸­色­顿时一变,目光犀利盯着姚燕语,刚要开口,便被韩明灿一把拉住:“瑶儿,你来。”

“做什么?!”云瑶生气的一甩手,挣开韩明灿。

“瑶儿!”韩明灿的脸­色­也冷了下来。她知道云瑶一直瞧不上姚燕语,但在长公主府里,姚燕语是座上宾,云瑶再尊贵也要顾忌公主府的颜面,她如此一而再的发难,分明是没把长公主放在眼里。

云瑶被韩明灿低声斥了一句,心中很不高兴,但又不能冲着韩明灿怎样,只得一甩手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在座的众人都眼明心亮,但却碍于双方的脸面都不好说什么。姚凤歌心里默默地感叹姚燕语何时把云瑶郡主得罪的如此彻底?

凝华长公主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徐徐起身,朝着云瑶招了招手,说道:“好了,瑶儿陪我出去走走。这里的绿萼梅花虽然还没全开,但那边的黄梅却已经开了大半儿,我们去那边瞧瞧,你们也都随兴些,可在这园子里随意逛逛,不必拘礼。”

云瑶再刁蛮也不敢对长公主怎样,只得过去搀扶住凝华长公主的手臂,姑侄两个徐徐出了暗香阁。

丰少颖则对姚凤歌笑道:“我去瞧瞧中午的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妹妹怀了身孕,受不得冷,且在这里安心坐着。”

姚凤歌自然含笑应承,又对丰少颖道了客气,送丰少颖出去后方落座。

韩明灿坐在姚燕语身边,低声安慰道:“没事的,她就是长了一张刀子嘴,其实人不坏的。你别往心里去。”

姚燕语轻笑点头:“韩姐姐不必担心,我并没有多想。”纵然多想也不能说,人家是皇族郡主,自己是臣子庶女,身份上是天壤之别,便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

韩明灿是何等聪明的姑娘,她又是从小在皇族贵女和世家女圈子里长大的,年纪又比别人大两岁,什么事情看不透?于是捏了捏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母亲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姚燕语再次笑着点头:“嗯,我知道。长公主待我极好。”

“那边花房里新培育了绿梅,走,我带你去看看。”韩明灿说着,便拉姚燕语起身。

苏玉蘅已经凑过来:“姐姐,我也去。”

姚燕语回头看见姚凤歌的目光,便拍拍韩明灿的手,说道:“姐姐跟蘅儿先去,刚我出去转了一圈,身上有些冷,不想出去了。”

韩明灿无奈,只得叫过韩明琅和韩明玦两个庶妹来:“你们好生陪着姚姑娘说话,我一会儿就来。”

韩明琅姐妹两个自然满口答应,韩明灿被苏玉蘅拉着去了后面的温房。姚燕语起身走到姚凤歌身边,缓缓地跪坐下来,拿了茶壶给姚凤歌斟茶。

之前长公主在,姚凤歌心里纵然有万般话也无法明说,此时人都出去了,旁边只有韩家两个庶女,姚凤歌也没了那番顾忌,便抓住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你跟云瑶郡主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姚燕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得罪那位高傲郡主的事情,她如此针对自己的确让人费解。

“哎!”姚凤歌深深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诚王府可不比别家,诚王跟皇上可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云瑶郡主更是王爷的掌上明珠,你可知道?”

姚燕语点头:“我自然知道。”

姚凤歌再次叮嘱:“等会儿长公主和郡主回来了,你说话一定要和软些。”

“嗯,姐姐放心,我记下了。”姚燕语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烦躁,想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就只是为了给这位郡主赔小心吗?

姚凤歌又同姚燕语说了几句有关跟诚王府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之后又低声说道:“妹妹,你且替我把把脉吧?”

姚燕语一怔,纳闷的问:“姐姐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

“没有。”姚凤歌低声笑道:“我只是想知道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妹妹身怀绝世医术,且替我诊一诊,也叫姐姐心里有个底。”

姚燕语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却也只能耐着­性­子低声说道:“可是我从来没诊过这样的脉象,根本不知道男胎和女胎在脉象上有何区别啊。”

姚凤歌有几分失望,却又笑道:“那你也替我诊一诊,看可有何不妥之处。我最信得过你的医术,太医院里的那些人我着实信不过。”

姚燕语无奈,只得伸出手去搭在姚凤歌的脉搏上。

姚凤歌保养的相当好,脉象平和,完全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于是姚燕语微笑道:“姐姐的身体很妥当,只需依旧保持下去即可。胎儿也很稳定,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是男是女。听说太医院里多­妇­科圣手,姐姐若想知道,还是找太医院里的高人来给瞧瞧吧。”

“既然你这样说,我也放心了。”姚凤歌现在最担心的是自己肚子里这个孩子是否健康还有自己的身体能否过生产这一关,孩子是男是女倒在其次。

反正能生女儿自然也能生儿子,先生个女儿也没什么不好。姚家的地位在这里,而且自己这边不是长房,长孙的位置早有人占了,自己着急也没用。

☆、第六十六章 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姐妹两个说了一番话,姚凤歌便觉得坐的腿有些酸麻,因笑道:“都说长公主府的梅花好,我还没机缘欣赏过,这会儿坐在这里倒是烦闷,不如出去走走。”

姚燕语只得扶着她起身,在韩明琅和韩明玦两个姑娘的陪同下出了暗香阁。

韩明琅是个温厚的­性­子,不怎么喜欢说话,只随着众人一起漫步,韩明玦倒是个爽利的姑娘,陪着姚燕语有说有笑的,加上姚凤歌认真想要跟韩家交好,自然拿出真正的交际手段来跟应对,几个人一边赏梅一边说笑倒也热闹。

没逛一会儿,姚凤歌姐妹两个和韩明琅姐妹两个便跟凝华长公主跟云瑶姑侄二人在梅花从中相遇。凝华长公主因笑问:“怎么不见灿儿和苏三姑娘?”

韩明琅忙回:“二姐姐跟苏三姑娘去花房看绿梅去了。”

“这么大了还这么调皮!”凝华长公主笑着摇头,“真真是我平日里纵坏了她,居然丢下客人自己跑去玩了。”

姚凤歌忙笑道:“刚二姑娘倒是邀请我们姐妹一同去的,是臣妾懒得动,又拉着二妹多说了几句话,才没跟着去。并不是二姑娘慢待,长公主千万别责怪二姑娘。”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也罢了,那边的梅花开得正好,我叫人折了几支Сhā瓶,来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可给的,回头你们回去的时候各自带回去玩赏吧。”

姚凤歌这才看见后面有六个丫鬟每人都抱着一个官窑斗彩美人比肩的花瓶,里面Сhā着黄,红,白三种颜­色­的梅花,几个丫鬟也都是芳龄之年,长得俏丽动人,配着梅花,更显明艳高洁,芳香动人。于是忙福身道谢。

“母亲。”丰少颖从一旁匆匆赶来,跟姚凤歌含笑点了点头走到长公主跟前,说道:“宴席已经准备好了,请母亲示下,是这就开宴呢,还是等一会儿。”

凝华长公主问:“香雪亭那边也准备好了吗?”

丰少颖回道:“是,一样的菜品,都准备好了。世子爷那边也等母亲示下呢。”

长公主笑道:“那就开宴吧,叫人去花房把灿儿和蘅儿那俩丫头找回来,告诉她们两个,再不来,就只有残羹剩饭等着她们了。”

丰少颖含笑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秋露:“快去花房请二姑娘和苏三姑娘过来,就说要开宴了。”

秋露答应着匆匆离去。

凝华长公主对姚凤歌和姚燕语笑道:“咱们进去吧。”

姚凤歌欠身应道:“长公主请,世子夫人请。”

凝华长公主自然走在前面,丰少颖在一侧搀扶,姚凤歌也紧紧跟上。

姚燕语刚要跟上姐姐的脚步,便被云瑶叫住:“你等一下。”

“嗯?”姚燕语诧异的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云瑶:“郡主有何吩咐?”

云瑶转身往一侧走了两步,回头看着姚燕语,示意她跟过来。

韩明琅温和的笑了笑,说道:“姚姑娘,我们先进去了。”

韩明玦则悄悄地瞄了云瑶一眼,又担心的看姚燕语。姚燕语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眼神,轻笑道:“二位且先请吧,我随后就来。”说完,便转身朝云瑶走了过去。

韩明玦想要说什么,被姐姐韩明琅拉了一把,走了。

姚燕语走到云瑶跟前,恭敬地福了一福,平静的说道:“刚才是燕语不对,冲撞了郡主,望郡主海涵。”

云瑶嗤笑一声,没接姚燕语的话,而是直接问:“你喜欢定远将军?”

姚燕语一愣,不解的问:“郡主此话从何而起?”

云瑶不屑的冷笑:“别装模作样了,喜欢就是喜欢,你连承认都不敢,又哪里配得上他。”

姚燕语好笑的反问:“我配不配的上她,于郡主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云瑶今天耐­性­似乎很差,立刻就怒了:“我告诉你,卫章是我看上的人,你最好离他远点!”

姚燕语顿悟,于是微笑点头:“原来如此,那请郡主放心好了。”

“我放心?”云瑶冷笑着反问。

“我并没有看上任何人。更不会跟郡主争一个男人。定远将军如何,与我无­干­。所以请郡主放心。”姚燕语说完这话,对着云瑶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对姚燕语来说,被人这样指责于她来说简直是极大的羞辱,她自问自己一直恪守规矩,从不逾越半步,如今再三赔小心,为的就是换来这样的鄙夷和不屑?真是笑话!

云瑶立在一株梅花下看着姚燕语离去的背影,恨恨的哼了一声,抬手折断了一支梅花丢在地上,抬脚恨恨的碾碎,玉如的花瓣带着幽香被踩进了泥土里。

“郡主?”丰少颖轻声的呼唤把云瑶从恨意中唤醒,“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进去吧。”

云瑶冷冷的看了丰少颖一眼,哼了一声没说话。

“郡主因何事不高兴?”丰少颖好心的问。

云瑶依然冷着脸,一言不发。

丰少颖轻笑道:“里面就要开宴了,郡主不进去,长公主又要叫人来请,不管有什么事,吃饭总是最要紧的,郡主快跟我进去吧。”

云瑶冷笑一声,反问丰少颖:“她这种口是心非之人,姑母和大嫂子为何还视若上宾?”

“口是心非之人?”丰少颖诧异的看了看旁边,笑问:“郡主说的可是姚姑娘?”

“除了她还有谁?之前云漾受伤,她给敷药的时候我便问过她是否懂医术,她一口否定了。如今却又以失传的什么针法治好了大表哥的伤,这不是口是心非装模作样,是什么?”

“姚姑娘那是不好张扬的意思吧?瞧着郡主这样厌恶她,莫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

“哼。”云瑶不屑的冷笑,“就凭她,也配得跟我争人么?”

丰少颖疑惑的问:“争谁?”

云瑶侧脸看了丰少颖一眼,没说话,抬脚走了。

姚燕语走到暗香阁门口便遇见了匆匆而来的韩明灿,韩明灿见了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往后面看了一眼,没见着云瑶的影子,因问:“姚妹妹你没事吧?瑶儿有没有对你怎样?”

“韩姐姐不必担心,郡主只不过跟我说两句闲话罢了。”姚燕语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依然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韩明灿点点头,说道:“无事就好,我们进去吧。”

长公主府的厨子是当初从宫里陪嫁过来的,膳食点心样样都做得­精­致,一盘盘一碟碟摆上来,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然而姚燕语被韩明灿拉着坐在身边,看着眼前这些美味佳肴却没什么食欲。刚刚云瑶的话犹在耳边,可眼前却不停的闪现卫章那张似笑非笑,冷硬酷霸的面孔。

本来姚燕语还没怎么在意,可经云瑶那么一说,她忽然发现这张脸印在心里似乎很久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姚燕语烦闷的想,是在大觉寺接他递过来的手术刀时?还是在铁匠铺子里偶遇的时候?亦或是第一次,自己的耳坠从楼上掉下去差点落到诚王世子的头上而被他发现的时候?

想来想去姚燕语自己也说不清楚,却很奇怪的发现,每次跟卫章的相遇自己都记得十分清楚,每一个动作没一个眼神,只要一想,便都历历在目。

她却从不记得自己跟苏玉祥说过什么话,也不记得丰少琛那个美少年跟自己见过几面,却唯独记住了这个冷面的家伙。

云瑶什么时候进来的姚燕语根本没发现,更加没看见云瑶进来后瞥向自己的那一记冷眼。

长公主叫韩明灿给姚燕语倒酒,姚燕语忙道:“请长公主恕罪,燕语从不饮酒,不如以茶代替。”

韩明灿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酒,乃是母亲每年叫人摘了白梅花苞加一点酒曲和糖自酿的,清清甜甜的,只有一点点的酒味,母亲叫它梅华酿,这是去年酿了埋在那一株百年老梅底下的,今儿才挖出来开封,我们都是托了妹妹的福呢,妹妹就别拂了母亲的一番好意了。”

丰少颖也劝道:“妹妹说的没错,姚姑娘就喝一杯吧,不然母亲这一坛子梅花酿可白白的便宜了我们了。”

姚凤歌因笑道:“既然这样,那妹妹就喝一两杯也无妨。”

姚燕语推脱不过,只得接过酒杯来起身向长公主道:“燕语就谢长公主厚爱。”

凝华长公主笑道:“本宫知道,只要本宫坐在这里,你们便都放不开。只是本宫今儿原是要单请你,向你道谢的,这请客做东的人却又不好不露面。咱们且饮三杯,待会儿本宫醉了就自去休息,你们小姐妹们在这里好好地乐。”

姚燕语忙欠身道‘不敢。’凝华长公主抬手命她坐下,众人一起举杯,满饮杯中之酒。

丫鬟们端着酒壶上前斟酒,韩明灿亲自从锅仔里捞了两片鹿­肉­送到姚燕语面前,轻声说道:“姚妹妹,吃点这个。这个是我二哥从西山狩猎来的野鹿的­肉­,用这个汤煨了一个上午了,软烂可口,你尝尝。”

“哦。谢谢姐姐,我自己来就好了。”姚燕语忙回神,抬头间不经意的发现了姚凤歌看过来的眼神带着些许责备和不满,她微微蹙眉,尚不知为何,旁边的韩明灿又轻笑道:“快吃啊,冷了就不好吃了。”

“嗯,好。”姚燕语忙端起自己的小碗来接过韩明灿夹过来的鹿­肉­,捡了一片放到嘴里咀嚼。

“怎么样?”韩明灿轻笑着问。

“果然美味。”姚燕语微笑赞美,实际上却是食不知味。

韩明灿又向姚燕语敬酒,感谢她及时出手为长兄治伤,姚燕语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一件小事,长公主,世子夫人和二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说起,倒叫燕语不好意思了。”

丰少颖笑道:“这事儿与你来说是小事,对我们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今儿我也要好好地谢谢你呢,你必得吃我的三杯才罢。”

姚燕语连忙告饶:“燕语实在不能喝酒,还请世子夫人和二姐姐饶过我吧。”

韩明灿笑着把姚燕语的酒杯递到她的­唇­边,催促道:“别的我不管,你先把我这杯喝下去再说。”

凝华长公主瞧着儿媳和女儿都向姚燕语敬了酒道了谢,便借口累了,要去上楼歇息去。临走时只叫丰少颖和韩明灿尽心陪坐,又让姚凤歌姐妹及云瑶,苏玉蘅等放开了玩耍。又拉着姚燕语的手笑道:“等会儿天­色­晚了姚姑娘就别走了,府中有的是­干­净院落,你留下来陪我跟灿儿几日更好。”

姚燕语忙婉言拒绝,又跟众人一起起身恭送长公主上楼后,大家方又落座继续说笑吃喝。

寻了个机会,姚凤歌把姚燕语唤道跟前,悄声问:“刚在外边,你又跟云瑶郡主起了冲突?”

姚燕语脸­色­一顿,不知该说什么好。

姚凤歌又叮嘱:“我的苦心你怎么还不明白?她是皇室郡主,诚王爷的掌上明珠,身份何等尊贵?你纵然有什么委屈,也该忍了。否则招了灾祸,殃及父母家人,该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姚燕语心里更觉委屈,只是这委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得把无限苦楚压在心底,淡然笑道:“姐姐放心,不过是些小事罢了,我跟郡主已经说开了,以后再不会有什么冲突。也绝不会累及父兄和姐姐。”

姚凤歌见姚燕语脸­色­不怎么好看,只得又劝了她几句和软的话,无非是要认清形势,云都城中各府关系十分微妙,闺阁女儿之间的小事也有可能牵扯到家族利益,让姚燕语不要任­性­,要以大局为重云云。姚燕语只得一一答应。

姚凤歌有身孕的人,­精­神有限,又略坐了一会儿便要告辞。丰少颖再三挽留不住,只得起身相送。

苏玉蘅挽着姚凤歌的手臂撒娇:“三嫂子这么早回去,人家还没跟几个姐姐说够话呢。”

姚凤歌笑道:“那你晚上留在这里好了,赶明儿在回去大长公主跟前讨打。”

丰少颖也跟着笑:“大长公主那么疼她,哪里舍得打她,刚长公主还说让姚姑娘也住下,不如三姑娘一起住下也正好跟姚姑娘做个伴儿。”

苏玉蘅本就想跟姚燕语多在一起呆一会儿,此言正中心意。

姚凤歌只得又叮嘱了一番,方自行上了马车离去。

姚凤歌一走,苏玉蘅立刻欢乐起来,其实她也不是怕这个三嫂,只是觉得三嫂在,姚燕语就不自在,所以也不主动来招她,这会儿没什么顾忌了,便索­性­端着酒杯凑过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要跟她喝酒。

丰少颖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了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姑娘们。韩明琅只是温和的笑着坐在那里嗑瓜子,韩明玦则跟着苏玉蘅一起闹着敬姚燕语酒。

韩明灿看了一眼被坐在对面的云瑶,暗暗地叹了口气端着酒杯走了过去。

“瑶儿,你有心事?”韩明灿拿过酒壶来给云瑶斟满了酒。

“没有。”云瑶依然淡淡的,对韩明灿的示好无动于衷。

韩明灿笑了笑,端起酒杯塞到云瑶的手里,问:“那为什么不高兴?我看你一直坐在这里不说话,也不喝酒,难道是在怪我招待不周?”

“没有。”云瑶接过酒杯来,浅浅的喝了一口梅花酿。

韩明灿身为主人总不好冷落了这个表妹,只得没话找话:“怎么没带湄儿一起来玩?”

“我没跟她说要往这里来。”云瑶淡淡的笑了笑,仰头把杯中酒喝完,又自己拿起酒壶来倒酒。

“你跟姚姑娘……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说出来,姐姐替你们两个说和说和。”

云瑶嗤笑一声,不屑的说道:“我跟她井水不犯河水,能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姚姑娘是我大哥的恩人,父亲母亲和我们一家都很感激她,若是你们二人没什么不愉快就当我这话多说了,若是真有什么,瑶儿你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有什么事情就撂开手,好么?”

“嗯哼。”云瑶冷笑了一声,算是给韩明灿的回应。

韩明灿举起酒杯,轻笑道:“姐姐我先谢谢你。”

云瑶跟韩明灿碰了碰杯,却不喝酒,只眯着漂亮的大眼睛问韩明灿:“二姐姐,姚姑娘不是有灵丹妙药么,因何还没把你脸上这道疤给消了去?”

韩明灿脸­色­一冷,没有说话。

“我敢保证,二姐脸上的这道疤若是消了,母妃便立刻着官媒来国公府为我哥哥提亲。到时候二姐便能够得偿所愿了。”说完,云瑶举起酒杯把杯中酒喝完,微笑着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我去瞧瞧哥哥走不走。”

韩明灿捏着酒杯坐在那里不说话,任凭云瑶一个人出了暗香阁。

那边韩明琅韩明玦两姐妹早就关注这边的动静,见云瑶离去,韩明灿脸­色­不虞,便对视一眼,韩明琅率先起身走了过来。

“二姐,郡主怎么走了?”韩明琅把韩明灿手里的空酒杯拿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招手叫过丫鬟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

韩明灿转手把热茶放回桌子上,冷笑道:“她是郡主,来去自由,哪有我多嘴的份儿。”说罢,便站起身来回到姚燕语身边,吩咐旁边的丫鬟:“再暖一壶酒来,今日咱们姐妹痛痛快快的喝一场。”

云瑶几乎是一起身,服侍她的大丫鬟立刻跟上去展开怀里抱着的白貂毛的斗篷披在她的肩上。然后主仆几人一路出了暗香阁往香雪亭的方向走去。走了没多远,恰好遇见带着两个丫鬟从梅花从另一边转过来的丰少颖。

丰少颖因上前问:“郡主这是要去哪里?”

“我有事,要先回去。”云瑶冷着脸说道。

“可香雪亭那边世子爷和几位爷们正聊得热闹,怕是一时半会儿散不了呢。”

“那我跟哥哥说一声,先回去了。”云瑶说着,径自往前走。

丰少颖见她已经动了怒气,只得抬脚跟上,劝道:“要不我差个人过去问问?”

“不必了。”云瑶从小被诚王妃骄纵出一副刁蛮的­性­子,她心里有怒气,跟谁说话都没好脸­色­。

丰少颖身为主人家却又不好不管她,只得忍着心里的不痛快随她一起往香雪亭那边去。

幸得丰少颖身边的婆子­精­明,早就绕道跑去香雪亭传话。

香雪亭那边,亭子四周的隔扇关的严严密密,不投一丝风,里面放着两个火盆,伤口基本痊愈的韩熵戈肩上披着一件水獭风毛的氅衣坐在主位上,左边是云琨,右边是丰少琛,对面是弟弟韩熵戉,卫章和苏玉祥分坐在韩熵戉两边,六个人暖融融的围在一张圆桌周围,各自把着酒杯正喝的痛快。

韩熵戈的贴身小童悄悄地进来,在韩熵戉的耳边说了两句话,韩熵戉微微一怔,轻笑道:“郡主还是这么一副烈火­性­子。”

云琨一听便知道说的是云瑶,因问:“是瑶儿?”

韩熵戉笑道:“云瑶妹妹闹着要走呢,这就过来了。”

云琨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酒杯放下,起身往亭子外边走。恰好云瑶急匆匆的过来,见着云琨便道:“哥,我要回去了,你走不走?”

幸而亭子内在座的除了卫章之外扯来扯去都站着亲,大云朝男女之防也没那么严格,众人不用躲避。只有卫章和苏玉祥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又闹脾气,我们正谈正事呢,要不你先回去?”云琨低声哄着自家妹子。

“随便你。”云瑶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卫章,欲走不走。

云琨随着云瑶的目光看过去,见卫章侧脸看向别处,对自家妹子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心中默默一叹,抬手拍拍云瑶的肩膀,低声劝道:“瑶儿,别任­性­。”

“你不走,我自己先走了。”云瑶又看了卫章一眼,转身要走。

韩熵戉立刻起身,笑道:“表妹,要不我送你回府?”

云瑶看了韩熵戉一眼,一脸委屈的说道:“二表哥,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回去就好。”

“好了好了!我陪你回去就是。”云琨无奈的笑了笑,抬手叫随身的小厮拿过自己的大氅来披上,转身跟韩熵戈拱手道别:“大哥,我改日再来看你。诸位且坐,改日请到王府中一聚。”

“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你哪天闲了只管来,反正我这个样子也不能出门。”韩熵戈笑着站起身来,旁边的丰少琛忙拿过拐杖递给他扶好。

众人都起身相送,云琨再次拱手劝留,最后韩熵戉和卫章二人送他们兄妹出去,丰少琛和苏玉祥留下来陪韩熵戈继续喝酒聊天。

从长公主府出来后,云琨因喝了几杯酒便不再骑马,跟云瑶一起上了马车。

宽敞的四驷马车里矮榻几案壁橱等一应俱全,云瑶靠在榻上,云琨坐在长条几案跟前,接过丫鬟递过来的自斟壶喝醒酒茶。

半晌,云瑶忽然出声:“哥。”

“嗯。”云琨抿了一口茶,嗯了一声,“我听着呢,你有话尽管说。”

“我就是喜欢他。”云瑶一双大眼睛呆呆的看着车窗,雨过天晴­色­的窗纱上绣的兰草蝈蝈随着马车的晃动,仿佛活了一样。

“我跟你说过了,人家不喜欢你。”云琨无奈的皱眉,然后侧转了身子看着自家妹子,劝道:“再说,父王和母妃也不会同意的。好妹子,你换个人喜欢吧。”

“别人我都瞧不上。”

“可人家喜欢的是姚姑娘。而且今天这场宴会说白了就是姑母为他们两个准备的,就是想探一探姚姑娘的口风。只要姚姑娘愿意,等下个月姚远之进京后,姑母就要为他们两个保媒。”

云瑶噌的一下子坐起来,盯着云琨问:“你说的是真的?!”

云琨没说话,又抿了一口茶。

“你听谁说的?大表哥还是二表哥?”云瑶拉着云琨的袖子问。

“还非得听人家把话说明了啊?”云琨任凭妹妹蹂躏着自己的袖子。

“我不信!”云瑶甩开云琨的袖子,生气的说:“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父王说。”

“你找父王也没用。”云琨坐直了身子,拍拍妹妹的手,劝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了年开了春,卫章就要去戍边。你嫁给他,一年十二个月估计有十一个月独守空房,你受得了?”

“我跟他一起去戍边!”云瑶果断的。

“胡说!”云琨立刻瞪眼,“父王和母妃绝不会同意你离开京城的。再说,边疆那是什么日子?漫天风沙,连个绿­色­的东西都看不见,你从小娇生惯养的,哪里受得了那种罪?”

“我嫁给他,就让皇伯父给他个京官的差事,不要让他去戍边了嘛!”云瑶扁着嘴巴说道。

“皇伯父要以江山社稷为重!戍边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因为你一个小丫头而更改?”云琨皱起了眉头,虽然他们是皇室贵族,身份无比的尊贵,但这份尊贵也是建立在社稷稳定,国富民强的基础上。如果边疆打乱,西厥北胡都杀过来,他们这些皇室贵族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云瑶却想不了那么多,任­性­的问:“朝廷那么多武将,为何非要他去戍边?”

“朝廷那么多武将,英俊年轻的也有七八人,为何你只看中了他?”云琨问完后看着宝贝妹妹渐渐低下去的头,又忍不住伸手去揉了揉她的发辫,低声哄道:“乖了,父王和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年纪还小,不着急,咱们慢慢选。明年春闱,说不定更有青年才俊崭露头角,到那时咱们选一个风流标致的美男子,把家伙比下去,好不好?”

“谁稀罕什么风流书生!”云瑶任­性­的带了哭腔,转身躺在榻上,面向里哭了起来。

云琨顿觉一个头两个大,抬手揉着太阳|­茓­无奈的叹息。

再说长公主府梅园的暗香阁里,韩明灿,姚燕语,苏玉蘅三个人加上韩明琅韩明玦两个,五个姑娘一起猜拳喝酒,整整一坛子梅花酿居然被喝了个­精­光。

再淡的梅花酿也是用酒曲酿成的,喝多了一样醉人。

五个人里,苏玉蘅喝的最多,此时已经趴在桌上上一边拍桌一边傻笑,基本算是挂了。

韩明玦还小,一开始也不知道耍赖偷懒,喝的又猛,这会儿已经靠在软榻上呼呼的睡了,她的­奶­娘叫人拿了厚厚的毯子来给她盖上,小心的扶过她的脑袋,让她舒服的枕在靠枕上。

韩明琅对着劝酒的韩明灿连连摆手:“二姐姐,我实在不能喝了,再喝一口我就跟明玦一起抱着睡去了。”

“那你喝完这杯就跟她一起去睡。”韩明灿一股豪气上来,谁也不放过的架势。

姚燕语坐在一旁偷偷地乐,幸亏她早有防备,不然这会儿估计趴那边睡觉的就是自己了。

韩明琅拗不过韩明灿,只得又喝了满满的一杯,放下酒杯便连声说头晕,扶着丫鬟的手去一旁靠着休息去了。

韩明灿也有七八分醉意,正是半醉半醒,畅所欲言的时候,于是一把拉起姚燕语便往外走。

疏影和翠微忙拿了二人的斗篷跟上来,敢在出门前给二人裹上。

此时已经是下午未时,算起来从落座开宴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姚燕语便觉得韩明灿跟自己已经喝成了至交。怪不得生意场上的人都喜欢喝酒,原来很多话很多事在喝了酒之后反而能够轻松的说出来,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因此拉近了很多。

两个人相互搀扶摇摇摆摆的出了暗香阁,在丫鬟和­奶­妈的服侍下,一边说一边笑从梅花从中转了几个圈儿,最后在一个长条石凳跟前站住了脚步。

韩明灿笑着说走累了,腿软,要在这里歇歇脚,身后立刻有丫鬟拿了狼皮垫子来铺在了石凳上,扶着二人并肩坐下。

“燕语,你今天不能走了,留下来吧。”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身上,一双石青­色­绣蝴蝶兰花的丝履挑着裙摆上下摇晃,闪的姚燕语头晕眼花。

“嗯,就我这个样子若是坐车回去的话,一准吐满了车。”姚燕语索­性­闭上了眼睛,仰着脸吹着冷风,让自己的思维尽量的清醒。

韩明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燕语,我想把我这道疤给弄了去。”

“好啊!我可以给你用针麻,然后你基本感觉不到疼痛,我会轻轻地把那道疤的死皮去掉,然后用我的独门药粉和药膏。二十八天,还你一个完美无缺的脸。呵呵……”酒后的姚燕语笑起来有点傻,但说话的语气却相当的自信。

“那你明天就给我治,好不好?”韩明灿枕在姚燕语的肩膀上,像是一下子小了好几岁的样子,娇娇怯怯的问。

“可我东西都没带来啊。”姚燕语犯愁的说。

“那我跟你去。去你那里住些日子也好,在家里真是心烦。”韩明灿一脸的小郁闷。

“行,那明天一早你就跟我走。”姚燕语笑着说。

“嗯。”韩明灿靠在姚燕语的肩上轻轻地摇晃着,似是漫无目的却又意有所指的问:“燕语,你觉得定远将军这个人怎么样?”

“定远将军?”姚燕语轻笑了一下,淡淡的说道:“哪个定远将军?我有认识这个人吗?”

“胡说。”韩明灿笑着推了姚燕语一把,两个人差点一起倒在石凳上,“你怎么会不认识他,之前你还跟人家说话来着。”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了。”姚燕语淡笑,“估计是喝醉了。”

不远处,一丛红梅之后,两个漫步闲谈的人同时顿住了脚步。

韩熵戉侧脸看了一眼身旁的卫章,但见卫少将军本来就冷硬的五官越发冷的堪比冰碴,脸­色­之难看几乎是见所未见。

“燕语,跟姐姐说真心话,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是卫将军那样的英雄男儿,还是丰少琛那样的风流公子?”韩明灿的声音低低软软的,没了平日的冷静,多了几分醉后的娇痴。

韩熵戉再次回头看卫章的脸,卫少将军鹰隼一样的眼睛微微虚起,敛了几分犀利,多了一点期待。

“我谁都不喜欢。不管是英雄男儿还是风流公子,都不是我碗里的菜。”姚燕语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宛如一阵小东北风,夹着梅香带着寒冷,直接吹进卫少将军的骨头缝儿里。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韩明灿继续问。

“我喜欢啊?”姚燕语呵呵一笑,“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啊!嗯……还有蘅儿那样的。”

“燕语!”韩明灿笑嘻嘻的推了姚燕语一把,笑道:“你又狡辩。”

“没有啊,我说的是真心话。”姚燕语依然笑得灿烂,眼睛却缓缓地闭上,歪头靠在韩明灿的头上,轻轻地吁了一口气。

“那你就没有想嫁的人吗?”韩明灿依然在追问。

“没有。”姚燕语轻笑,“如果可以,其实我这辈子都不想嫁人。”

“呵呵,你说什么傻话……”韩明灿低声呢喃着靠在姚燕语的肩上,没多大一会儿就睡着了。

旁边一直服侍的­奶­娘见了忙上前来把她扶起来用斗篷裹好楼到怀里,又一叠声的叫人去抬软轿来送姑娘回房。正忙乱间,韩熵戉从梅树之后转了过来,拨开忙乱的丫头婆子们:“让开。”

众人忙让开,韩熵戉上前扶过已经睡着的韩明灿,轻轻地抱了起来,看了一眼坐在那里微笑的姚燕语,歉然的说道:“姚姑娘,抱歉,灿儿醉了,我先送她回房。”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

韩熵戉抱着韩明灿转身,离开之前吩咐旁边的一众丫鬟婆子:“照顾好姚姑娘。”

众人赶忙答应,看着他们家二公子把二姑娘抱走。翠微上前去扶着姚燕语起身,低声问:“姑娘可头晕?奴婢扶您回去吧?”

韩明灿的­奶­娘忙道:“姑娘还是等软轿过来吧,这里到姑娘的卧房还有一段路呢。”

姚燕语轻笑摇头,刚要说不用,但见旁边的丫鬟婆子已经福身行礼,并齐声道:“见过卫将军。”

卫将军?姚燕语转身,但见穿着黛­色­猞猁裘大氅,身形玉立修长,威武挺拔的定远将军站在梅树间的石子小径上,冷睿的目光锁定自己,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卫将军。”姚燕语推开翠微的手,盈盈一福。

“姚姑娘。”卫章上前几步走到姚燕语的跟前,定定的看着她。

姚燕语往后退了两步,扶着翠微的手,客气的说道:“卫将军,失陪。”说着,转身欲走。

“姚姑娘请留步。”卫章又上前几步拦住姚燕语的去路,双眸锁定姚燕语的眼睛,徐徐说道,“我有两句话要同姑娘讲。”

姚燕语的心跳忽然加快了速度,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脑门,待要怎么样,却抬眼对上那双映着冬日午后温暖阳光的眸子,原本深不可测的眼眸,此时因为阳光的缘故泛着浅浅的琥珀­色­,没有了之前的凌厉,却一样深不见底。

似乎沉默了许久,久到姚燕语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翠微轻轻地捏了她一把,才能回神,寒风吹过,梅香阵阵,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淡淡的说道:“将军请讲。”

“我倾慕姑娘已久。”

卫章毫不犹豫的一句话让姚燕语身子一僵,待要等他后面再说什么,他却又不说了。

旁边的丫鬟婆子都弯着腰低着头,悄悄地退至十步以外。这样的话,不是她们能听的,还是不要听到的好。

姚燕语又沉默了良久,终于稳定了狂躁的心神,淡然一笑,说道:“好,我知道了。多谢将军倾慕,若没有别的话,请恕我失陪。”说完,姚燕语再次想要离开。

“姚姑娘,你就这样走吗?”卫章在姚燕语离开之间,追了一句。

姚燕语脚步顿住,徐徐转身,依然笑得云淡风轻:“小女子女红针黹不会,琴棋书画不通。品貌皆无,­性­情乖张,不宜家,不宜室,实非君之良配。怕是要辜负将军这一片深情了,对不住将军,失陪。”

☆、第六十七章 决心除疤,针灸血崩

卫章一时愣在那里,木木然眼看着那个裹着香草­色­斗篷匆匆而去。

寒风倏然吹过,有片片梅花随风起舞。

卫章只听见自己的袍角被风吹起来飒飒轻响,天地之间一片雪一样的空茫。

忽然,身后有人轻笑一声,叹道:“这个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

卫章没说话也没回头,嘴角却微微弯起一个苦笑。

韩熵戈杵着拐杖慢慢地走到卫章的身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劝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这也是常理嘛,不要这么灰心丧气的。”

原本有七分醉意的姚燕语在跟卫章说过那番话后,一份醉意也没有了。

她扶着翠微的手快步而行,一路走到韩明灿的小院,进了韩明灿的卧房。韩明灿身边服侍的人纷纷上前来服侍姚燕语换了衣服鞋子,又端了温热的洗脸水来。

姚燕语任凭丫鬟婆子们给自己擦脸擦手,收拾完毕后,转身躺到了窗下的矮榻上,面向里闭上了眼睛。

翠微接过疏影递过来的一床湖绿­色­的锦被给她盖好,和众人一起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下应该没事了吧?拒绝的够直接了吧?云瑶郡主该不会对自己怎么样了吧?

可是,为什么心里这么不舒服呢?

姚燕语默默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眼前却都是卫章那张冷硬的面孔,锐利的眼神好比刀锋一样狠狠地剥开她的心茧,让她不得不看清自己的心。

不行!姚燕语自嘲的冷笑,再喜欢也不行。

先不说跟皇室郡主抢男人会遭到什么样的羞辱,她姚燕语穿越到这里潜心研修医术十多年,难道就是为了争一个男人?这太可笑了!

忘掉他,姚燕语。

你跟他从来没有开始过,更没有什么结果。

不过是欠了他一副手术刀而已,大不了回头还给他,还能怎样?

姚燕语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在榻上躺着,至晚饭时间翠微和疏影进来探视,见二人各自裹着被子睡得深沉,没敢出声又出去了。

二更天的时候,韩明灿醒了一次,只叫人倒了半盏温开水喝了又睡了。

姚燕语则连水都没喝,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着,不言不语。

后来大概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稳,一直在做梦。

一时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穿着浅蓝­色­的手术服,带着口罩握着手术刀站在明亮的灯光下跟旁边的麻醉师及助手商谈着什么。转瞬间又回到这里,捏着银针在一个身上有许多伤疤,身体健硕,有累累肌­肉­的男人身上刺针。忽而又见卫章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盯着自己,对自己一字一句的说,姚姑娘,我倾慕你许久了!姚姑娘,我倾慕你许久了……

呼——

姚燕语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于是拼尽所有的力气挣扎着坐起来,然后瞬间梦醒。

“姑娘?”卧室的绣花帐幔一掀,露出翠微那张清丽的小脸,然后欣喜地一叹,“姑娘终于醒了!昨天姑娘喝了太多的酒,可担心死奴婢了。”

“不过就是喝醉了,能有什么事?”姚燕语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沙哑的厉害,于是皱起了眉头。

翠微赶紧的递过一杯温开水来:“姑娘快喝口水润润嗓子。昨晚奴婢想叫醒您起来喝口水呢,可怎么叫您都不动,睡得可真沉。”

姚燕语喝水的功夫,韩明灿也醒了。

疏影带着一众丫鬟们进来服侍,韩明灿也喝了两口温开水开始起床穿衣,洗漱,一边笑问:“蘅儿那丫头呢?还没起身?”

疏影忙回道:“苏姑娘在东里间呢,也刚刚醒了,这会儿正洗漱呢。”

“这回可好,咱们三个都醉了!”韩明灿一边穿衣一边跟姚燕语说话,“算起来我竟是有好几年没醉过了。疏影,我上一次喝醉酒是什么时候?”

疏影笑道:“姑娘上次喝醉酒还是在咱们郡主及笄之礼上呢。那次喝的也是梅花酿,姑娘一个人喝了有半坛子,醉的比这次还厉害,足足睡到第二日中午才醒。”

姚燕语笑道:“我竟是头一次醉的这么厉害,这会儿头还有些胀呢。下次可不能这么喝了。”

韩明灿满不在乎的说道:“怕什么,喝醉了也顶多是睡觉,反正在自己家里,出了丑也不会被人说出去。”

“还说,你喝醉了拉着我到处跑,你倒是不怕出丑,我可是出丑出大了。”姚燕语苦笑着叹气。

韩明灿忙劝:“这个你放心,我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保证不会有半句闲话。”

疏影笑道:“姚姑娘真是太自谦了。昨儿我们姑娘醉的在石凳上就睡了,您可是自己平平稳稳的走回来的,我们都说您根本就没醉,哪里会出什么丑呢,您可真是海量呢。”

韩明灿立刻瞪大了眼睛瞧着姚燕语,问:“真的假的?你真是自己走回来的?燕语你这是深藏不露啊!”

姚燕语笑道:“还说不会出丑,你看这就有人笑话我了。”

疏影忙笑着求饶:“奴婢可不敢笑话姚姑娘,求姑娘千万别怪罪。”

正说笑间,苏玉蘅散着头发趿着鞋子过来,走到姚燕语身边便叫嚷:“我就说姚姐姐你藏私,你说你昨儿偷偷地倒掉了多少酒?我跟韩姐姐都醉了,你居然一点都没醉?我就不信你一点都没作弊。”

姚燕语笑着反驳:“谁说我没醉?我比你醉的还厉害,这会儿你问我昨天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一概都记不清了。”

“真的假的?”韩明灿凑过来,笑眯眯的盯着姚燕语看,“我可记着呢,你昨天跟我说了好些心里话。”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你倒是说说,我都跟你说什么了?”

韩明灿嘻嘻一笑,难得的露出几分少女的调皮:“你告诉我,你心里头真心倾慕一个人。”

姚燕语‘呵’的一声笑开:“是吗?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啊?韩姐姐快来告诉我,我心里倾慕的人是谁啊?”

苏玉蘅也凑过来好奇的问:“是啊姐姐,快告诉我姚姐姐心里倾慕的人是谁?”

韩明灿但笑不语,眯着眼睛看着姚燕语。

“啊!我猜到了!”苏玉蘅忽然笑道。

“你知道什么?”韩明灿笑问。

“有一位风流倜傥貌美如月的公子哥儿……正所谓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姚姐姐喜欢的人肯定是他!”

“放眼云都城里,真的有这样的人在吗?”韩明灿轻笑着反问。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哼道:“怎么没有?姐姐你只盯着少年英雄看,自然瞧不见风流公子。”

“我看你说的是你自己吧?”姚燕语也不是个嘴拙的主儿,平时不喜欢言语那是她不乐意说,认真想斗嘴,也不是一般二般的厉害,“快说,你这丫头到底瞧上了那家的风流公子哥儿?”

“什么呀!”苏玉蘅笑嘻嘻的跑开,“我才看不上那些弱不禁风只知道卖弄酸腐诗文的人!”

姚燕语笑道:“瞧瞧,她瞧不上的人要按在我的头上,真真不知道是安了什么心思。”

“不是啊!姚姐姐生于江南,又温婉如玉,正好跟那些风流公子相配啊。”苏玉蘅跑到韩明灿的梳妆台前,笑嘻嘻的对韩明灿做鬼脸挤眼睛,“韩姐姐说对不对?”

“你呀!就是永远长不大。”韩明灿笑着点了一下苏玉蘅的额头,伸手拿过一只菱花小镜照着自己的容颜,待看见下巴上的那道疤痕时,脸­色­又微微一怔,想起昨日云瑶说的那几句话,笑意骤减。

苏玉蘅见状,忙岔开了话题:“哎呀,我们赶紧的梳洗,要去给长公主请安呢。”

姚燕语也催翠微:“快点,一会儿晚了看叫长公主笑话我们不懂规矩。”

韩明灿又微笑了摇头:“母亲哪有那么多规矩。不过我们也该过去了,一会儿该传早膳了。昨儿天喝醉了,晚上什么也没用,这会儿肚子里都唱空城计了。”

闻言,苏玉蘅也摸着肚子说饿了,于是姐妹三人速速的梳洗打扮起来,各自穿戴整齐,相携往长公主房里去请早安。

昨日晚饭时分长公主已经跟韩熵戈见过面,韩熵戈把梅园里卫章无意间听见姚燕语跟韩明灿说话的事情如实说给长公主听,长公主听完后笑着感叹姚燕语的确是个与众不同,都说酒后吐真言,若她真的不愿意嫁给卫章,自己这媒还真是有些不好保。

凝华长公主虽然­性­格张扬,但却从不做强人所难之事。何况姚燕语还是她儿子的恩人。她更不能依仗自己的身份去压制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以为了此事凝华长公主这会儿还真是有点犯愁。

韩明灿带着苏玉蘅和姚燕语来给长公主请早安,凝华长公主开心的留三人在跟前用饭。

饭后,凝华长公主又说想麻烦姚燕语再给儿子看视一下伤势,姚燕语自然满口答应。

于是凝华长公主叫人去传话,没多会儿的功夫,丰少颖扶着韩熵戈进来,先给长公主请了安,与姚燕语苏玉蘅互相见过后,大家各自落座。

韩熵戈这是第一次看见认真的看姚燕语,心想卫章这家伙眼光不错,这姑娘除了庶出的身份有些遗憾外,从容貌举止上看的确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且又身怀绝世医术,好男儿真真不该错过。

“燕语先给世子爷诊一下脉吧。”姚燕语被韩熵戈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目光悄然一转,看向丰少颖。

丰少颖忙问:“世子爷是否到那边榻上歪着?”

姚燕语不愿躲开众人的目光去跟韩熵戈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看病本就是光明磊落之事,何必遮遮掩掩?韩熵戈又不是大姑娘。于是轻笑道:“不必,只不过是寻常诊脉而已,世子爷请把手腕露出即可。”

韩熵戈笑了笑,抬了抬手把衣袖往上拉了拉,手臂搁在椅子扶手上,露出手腕上麦­色­的肌肤。

姚燕语在韩熵戈旁边的绣墩上坐下来,回头看了一眼丰少颖:“世子夫人,借您的帕子一用。”

丰少颖莞尔一笑,把自己的帕子搭在丈夫的手腕上。

这个动作有些滑稽,毕竟一般都是太医给未出阁的姑娘家诊脉才会来这一手,这会儿病人和医者颠倒了顺序,反而把韩熵戈这个无往不利的世子给闹了个红脸。

这丫头!韩熵戈看着姚燕语按在自己脉搏上的青葱玉指,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卫章那小子可有的磨了。

片刻后,姚燕语把手收回,说道:“世子爷之前受过伤,身体里尚有湿寒之气,若不能尽早祛除,湿寒郁结,逢­阴­雨天伤口疼痛,等到老了更要受苦。所以要尽快用汤药调理一下。”

丰少颖忙道:“姑娘说的甚是,还请姑娘给开一剂方子吧。”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也好。”

长公主忙吩咐人拿纸笔来,姚燕语拿起那只白玉雕花笔管的狼毫来掂量了掂量,心想再华贵的笔也不如姐的那支鹅毛笔拿着趁手,但这里是长公主府,她总不能弄支鹅毛来写药方,好歹也敷衍了十来年,毛笔字虽然写的不好,但还勉强能看。

于是她沉静运笔,斟酌着写了一个药方:黄芪,独活,防风,炙甘草,川椒,制附子,白术等十几味中药,配高度烧酒。

丰少颖接过药方看罢,诧异的问:“姚姑娘这方子居然要以白酒为药引?”

姚燕语轻笑点头:“世子爷正直旺年,且日日习武,以白酒为药引,体内湿寒会散的快些。以这个方子先吃七日,之后再根据脉象调节药方。”

其实韩熵戈体内的湿寒之气若是用针灸的话效果会更好,但姚燕语却保留了这个疗法,她并不是怕太乙神针会消耗自己过多的­精­神,而是觉得男女有别,自己还是慎重些好,不要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了。

“原来是这样。”丰少颖感激一笑,把药方递给了长公主。

凝华长公主看了一眼,便转手交给贴身嬷嬷:“吩咐人去照着这个方子配药。”

姚燕语又暗暗地思量昨天韩明灿说要自己给她清除伤疤的事情,又怕她只是酒后之言做不得真,于是便按下不提,少坐片刻后便起身告辞:“昨日多谢长公主款待,燕语在府上搅扰了一日,也该回去了。”

凝华长公主再次挽留:“既然已经住下了,多住几日何妨?”

姚燕语欠身道:“因小庄子里设了个温房,里面种着几种不适宜北方生长的药材,因是试种,所以每日必去观望,昨日在长公主府中逗留一日,此时想起来,便觉得十分挂怀,想早些回去瞧瞧,以免之前的心血白费。”

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痴人。我倒是觉得奇了,是什么难得的药材,居然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姚燕语轻笑回道:“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三七,还有止血草等几种常用的草药。”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三七可是好东西,其珍贵不亚于人参,只是生在南方湿热之地,咱们这边长不出这样的好东西来,不过人家建温房都是种些奇花异草,你却用来种这个。真真药痴一个!”

众人都跟着笑,恰好韩熵戉来给长公主请安,听见笑声因叹道:“母亲这里好热闹!”

韩明灿,姚燕语和苏玉蘅三人连忙起身,等韩熵戉进门给长公主请安,又跟韩熵戈兄弟见礼后,方齐齐一福。韩明灿叫二哥,苏玉蘅跟着韩明灿也叫二哥,姚燕语则称呼韩熵戉‘二公子’。韩熵戉忙抬了抬手:“姚姑娘不必多礼,快请坐。”

姚燕语三人等韩熵戉入座后方坐下,寒暄过几句闲话后,姚燕语再次请辞。

凝华长公主叹道:“姚姑娘归心似箭,本宫也不好挽留了。”说着,又吩咐丰少颖,“你去叫人准备车马,把我昨日找出来的给姚姑娘的衣物都打点好装到马车上去,等姚姑娘在此用过午饭后,让清之送姚姑娘回去。”

丰少颖答应着下去安排,这边凝华长公主继续同儿子女儿及苏姚两个姑娘说笑。

说话间,韩明灿提出想跟姚燕语同去,要把自己脸上这道疤去掉的想法。凝华长公主未免担心,因问姚燕语:“真的可以去掉吗?”

姚燕语回道:“是的,生肌粉和祛疤膏配合使用效果很显著,只是唯一的遗憾是只对新伤有用,旧伤疤效果却很差。如果长公主不放心,可请太医院的外科圣手来做,燕语只把这两种药奉上。”

韩明灿忙道:“我不要那些庸医动手。”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也是我多年的一个心病,这次又要麻烦姚姑娘了!姑娘是韩家和本宫的恩人。”

姚燕语忙欠身道:“长公主言重了。”

至午饭时分,韩熵戈兄弟二人并不离去,而是陪在长公主跟前一起用饭。只是不与姚燕语苏玉蘅同桌,兄弟二人在长公主之下另设了一张桌子。

皇室贵族的规矩大,食不言寝不语神马的一直都认真贯彻。

一顿饭吃的鸦雀无声,姚燕语被凝华长公主拉着坐在上位,简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再­精­致的饭菜也是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挨到了长公主放下筷子,姚燕语也立刻放下筷子要茶漱口。

饭后,姚燕语再次请辞。

凝华长公主因问丰少颖:“东西可都准备好了?”

丰少颖忙回道:“母亲放心,已经准备妥当了,还有二妹用的东西也都装上了车。老妈子丫鬟也都跟着去服侍。”

凝华长公主很想让姚燕语留在长公主府为女儿治伤疤,但却始终没说出口。

她是长公主没错,但姚燕语却不是太医院里的医女,她不能拿长公主的身份压人。而且凭直觉,她觉得姚燕语这个姑娘跟寻常官宦人家的姑娘不一样。

她的­性­格和为人处世都很特别,明着她从不逾越一步,实际上她又孤傲的很,若不触及她的底线怎么都好说,和颜悦­色­的像是完全没脾气的庶女,但若是触及她的底线,她丝毫不会退让。

这种­性­格其实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凝华长公主却很奇怪的不讨厌,反而觉得她这品­性­难能可贵。

这世上,并不缺少趋炎附势之人,身为长公主,那些费尽心机的阿谀奉承她看的太多了,那些人当着面恨不得跪下来舔你的脚趾,背过身去便可以用刀子捅人。凝华长公主活到五十岁,还有什么看不透的?相对那些人来说,反而是姚燕语这样的人倒是叫人心安。

凝华长公主命二儿子韩熵戉亲自送姚燕语和女儿出京城去蜗居小庄,韩熵戉便点了十几名亲兵,牵了马,护送妹妹和姚燕语离开长公主府往城门的方向走。

马车刚出长公主府门前的贞华街,便见一个穿着青­色­府锻皮袄的家丁策马而来,远远地朝韩熵戉招手。

韩熵戉挥手命车夫停下马车,韩熵戉的贴身小厮牵着马缰绳待那人走近了方问:“什么人,拦我家二爷的车马有何事?”

来人忙对韩熵戉躬身行礼,喘息着解释:“奴才定候府五福给二爷请安,奴才奉我们家三­奶­­奶­的话来请姚姑娘回去一趟,家中有要紧的事情,请二爷行个方便。”

韩熵戉皱眉问:“什么要紧的事情,追人追到这里来?”

五福又狠狠地喘了两口气,咧着嘴叹道:“奴才……奴才也说不清楚,总之三­奶­­奶­说了,务必请姑娘回去一趟。三­奶­­奶­还说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奴才也不敢多问,请二爷行个方便。”

韩熵戉有些烦躁,定候府有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要姚燕语回去?莫不是那位三­奶­­奶­又病危了?于是韩熵戉翻身下马走到姚燕语的马车跟前,把五福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要不我先送姚姑娘去一趟定候府?”

姚燕语掀开车帘对韩熵戉说道:“那就麻烦二爷了。”

韩明灿本就跟姚燕语在一辆马车里,闻言便道:“我跟你一起去。”

韩熵戉回头看了一眼焦急的五福一眼,觉得也只能这样,于是吩咐车夫转方向带着人往定候府去。

姚燕语和韩明灿二人和苏玉蘅几乎是前后脚进门,苏玉蘅看见这两个人不由得苦笑:“我们姐妹三人看来是要黏在一起,想分开也不能了。”

二少夫人孙氏急匆匆的迎出来,听见苏玉蘅这话叹道:“三妹妹且别说笑话了,快请姚姑娘去我们世子夫人房里,世子夫人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情形很是不好,请了太医来,太医居然说……”说到这里,孙氏眼圈儿一红,哽咽着低声说道:“只求姚姑娘妙手回春,能抱住大嫂和她的孩子!”

姚燕语闻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玉蘅则失声问:“怎么会这样?大嫂子不是一直都很小心吗?”

孙氏叹道:“这我也说不清楚,当时我也没在身边。多余的话且不说了,快请姚姑娘去瞧瞧我们大嫂吧。”

这种事情按理说姑娘家应该回避,韩明灿原本想说姚燕语一个姑娘家,对小产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办法?可她也自知在定候府自己只是个客人,姚燕语的姐姐是定候府的三少夫人,她派人把姚燕语找来,自然是要她救人,至于救不救得了也不是自己能多话的事儿,于是只伸手拉了苏玉蘅一把,劝道:“蘅儿,你就别添乱了。”

姚燕语心情乱糟糟的被孙氏拉着去了清平院。

清平院里乱成了一锅粥,陆夫人亲自坐镇,两个太医商议这用药,盛满血水的铜盆一趟趟的端出来,装着热水的铜盆一个个端进去,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饶是姚燕语这个亲手主刀过心脏手术的人都被这血腥味冲的胃里翻滚。

苏玉平在院子里焦急的走来走去,转身看见姚燕语,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礼数规矩,忙上前去,拱手说道:“姚姑娘,你可算是来了!无论如何,求你一定要保住贱内的­性­命!拜托你了!”

“世子爷不要这样!燕语一定竭尽全力。”姚燕语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暗暗一叹,就冲这血腥味,封氏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

孙氏带着姚燕语进去先见陆夫人,陆夫人一脸灰白之­色­,见了姚燕语勉强给了个苦笑,叹道:“好姑娘,有劳你了,一定想想办法救救她们呣子……我先谢谢你!”

姚燕语皱着眉头福了一福,说道:“燕语尽力。”

“好姑娘,难为你了!”陆夫人叹道。

姚燕语转身叫翠微:“把银针拿过来,你就别进去了。”

翠微也是个姑娘家,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早就双腿发软,心里打怵了。

因小产乃血光之灾,不宜在卧室,所以封氏此时被安置在厢房里。

孙氏带着姚燕语出了正厅往西厢房来,有丫鬟打起门帘,孙氏和姚燕语先后进去,里面燃着火盆,热气蒸腾着血腥味更浓,封氏面­色­如纸躺在一张窄榻上,身上盖着一条棉被,下身深­色­的棉布床单已经被血浸透。

一个已成型的胎儿刚刚流出来,被一个婆子用布包裹了正要拿出去,迎头遇见孙氏,那婆子福了福身没说话。

“怎么样?”孙氏低声问。

那婆子低声回道:“回二­奶­­奶­,是个已经成形的男胎。”

孙氏皱眉叹息:“真是可惜了!”

姚燕语还来不及多想,便被旁边一声惊呼给吓了一跳。

“快!夫人大出血了!快请太医!”封氏的心腹陈兴媳­妇­失声惊叫,“请太医啊!快!”

孙氏忙抓住姚燕语的手,紧张的说道:“妹妹,你快想想办法!大出血这样的事情,太医也是束手无策的!”

姚燕语皱眉道:“不管怎样,还是要请太医进来。我到底没有经验!”

孙氏忙道:“是!是!快请太医!”

外边的两个太医闻讯进门,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留着山羊胡的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皱了皱眉头,一眼不发的上前去给封氏诊脉。

封氏失血过多加上心力憔悴悲伤过度,此时基本已经没了神智,昏昏沉沉的躺在窄榻上,脸上的汗水和泪水已经分不清楚,许是因为疼痛的缘故,嘴里不时有沉吟声发出,也是有气无力。

姚燕语眼神一错,便见封氏下身有黑红的血蜿蜒着从被褥之下流了出来,甚至开始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一瞬间,姚燕语只觉得脑门突突的跳,心里乱作一团。

她一边默默的告诉自己,你是个医生,剖过十几具尸体,做过很多手术,面对这种情况你不应该慌乱,不应该紧张,这是不对的,一定要冷静!冷静!冷静!

给封氏诊脉的那个山羊胡太医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往外走。

陈兴媳­妇­见状立刻惨呼:“太医!救救我家夫人!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夫人!”

山羊胡太医再次叹息:“世子夫人是血崩的症状,还是早些准备后事吧。”

另一个太医也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的跟着山羊胡往外走。

陈兴媳­妇­转身扑在姚燕语身上,拉着她的手求道:“姚姑娘!你救救我们夫人吧!我们夫人一向吃斋行善,从没对谁发过坏心,老天爷不该这么对她啊!”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推开陈兴媳­妇­的手走到封氏的窄榻跟前,伸手去搭在封氏的手腕上认真的诊了诊脉,然后麻利的打开手里的针包,低声吩咐陈姓媳­妇­:“把被子掀开。”

陈兴媳­妇­傻愣愣的没反应。

孙氏推了她一把,吩咐旁边几个婆子:“大家快来,给姚姑娘打下手,快!”

陈兴媳­妇­一下子反应过来,忙转身过来掀开封氏身上的兰花棉被。

姚燕语稳定心神,冷静的打开针包,捻着银针找准至­阴­|­茓­,血海|­茓­,膈腧|­茓­,以及­阴­经的郗|­茓­,以太乙神针里的针法迅速施针。

不过一晃眼的功夫,十几根银针刺进封氏的身体里,她下身的出血便渐渐地止住。

原本走到门口的山羊胡因为姚燕语的举动而止住了脚步,此时已经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针灸在太医院里不算什么奇妙的医术,但姚燕语的这种针法却实在令人称奇。

她给病人针灸并不是所有的银针都留在身体里,有的|­茓­位甚至只是刺一下便迅速的出针。当然这也不是全部,每根银针的刺入和拔出似乎都不一样,旋转的方式也不尽相同,看的山羊胡和他的同伴几乎是眼花缭乱。且暗暗的惊叹,这姑娘到底是什么来路,针法如此之奇怪?!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姚燕语便出了一身透汗。

一来是这屋子里着实闷热,而来,太乙神针的确太耗费她的­精­力,《太平经》里所记载的玄学气功她根本连门都没入进去,是以这样高强度的施针对她来说依然是­精­神体力的极大挑战。

不过幸好效果不错。针都起了出来,虽然还有流血的现象,但跟刚才比起来,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了。

小产过后,不可能一点血也不出,否则宫内会不­干­净,容易产生肌瘤什么的,留下后患。

姚燕语及时收针,看着已经昏厥过去的封氏,吩咐陈兴媳­妇­:“我已经尽力了!你们给世子夫人清理好身子,请太医开一剂补血养气的方子好生调养,切记不可伤心过度,不可动怒,多多开怀,安心静养,她自然会慢慢痊愈的。”

“多谢姚姑娘!多谢姚姑娘!”陈兴媳­妇­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磕头。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不要谢了,好生照顾你们主子吧。”说着,她无力的拾起针包,蹒跚着步出了屋门。

门口,翠微焦急的等在那里,眼看着自家姑娘迈门槛时都打了软腿,吓得赶紧上前去把人搂住,连声问:“姑娘你怎么样?是不是很累?姑娘你要不要紧?!”

姚燕语轻轻摇头,勉强说了一句:“我还好,不必担心。扶我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苏玉平已经急匆匆走了过来,连声问:“姚姑娘,贱内现在如何?”

姚燕语无奈的说道:“大人的命暂时保住了。孩子……我刚进去的时候已经……”

“我知道……我知道……”到底是血浓于水,纵然是没见过面的父子也是亲生骨­肉­,苏玉平一个见惯生死纵横沙场的武将一时也红了眼圈,却又把眼泪硬生生的逼回去,叹了口气,跟姚燕语道谢:“姚姑娘,谢谢你了。”

姚燕语看苏玉平悲伤,心里感念他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是以无力的劝道:“如果可以,请世子爷多劝劝夫人,凡事看开,保重身体,才有将来。”

苏玉平再次朝着姚燕语拱手:“姚姑娘说的是。”

孙氏从里面出来,见了苏玉平,低声劝道:“大哥,嫂子睡过去了,你不必担心。”

姚燕语已经没什么力气跟这些人周旋,便对着苏玉平等众人点了点头,扶着翠微的手往别出去。

后来苏玉安和苏玉祥过来,围着苏玉平劝慰了些什么姚燕语根本无心关注,翠微扶着她跟陆夫人身边的连嬷嬷打了声招呼便直接去了祺祥院,早就听说事情结果的姚凤歌惊慌的挽着她的手,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燕语靠在姚凤歌的榻上喝了一碗参汤,又休息了个把时辰方缓过劲儿来。姚凤歌说什么也不让她走,只是姚燕语觉得定候府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自己最好还是别趟这浑水,便以要给韩明灿治疗伤疤为由,坚持离开。

韩熵戉送妹妹和姚燕语过来并未离去,还在前面客厅等着姚燕语,姚凤歌权衡之后,便决定跟姚燕语一起去庄子上暂住,只说自己心神不宁,要出城去静养些时日,待胎儿稳定之后再回来。

苏玉祥听了这话着急的跳脚:“你偏生在这个时候折腾什么?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养胎吧!又要出城去,这路上颠簸折腾,难道很好?”

姚凤歌不依,只固执的说道:“大嫂天天小心,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摔倒?家里有内鬼,我多一日也不敢住了。倒是跟我妹妹去庄子上静养两天心里更踏实。再说,又妹妹在,我还怕胎儿不稳么?”

这边夫­妇­两个争执了一番,苏玉祥到底说不过姚凤歌,只得去回陆夫人。

陆夫人因为封氏小产的事情心里乱糟糟的,大长公主又派了安嬷嬷过来询问事情的缘故,现如今已经没了一个孙子,又怕姚凤歌身体虚弱胎儿不稳,只得准了。到底又不放心,叫连嬷嬷过来叮嘱一番,眼见着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和大丫鬟珊瑚收拾了包裹,主仆几人上了马车跟姚燕语韩明灿由韩熵戉苏玉祥一起护送着一起离开方才罢了。

姚燕语韩明灿的马车从长公主府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未时,后又去定候府耽搁了一个多时辰,然后匆匆出城,怕路上颠簸又不敢走快,等到蜗居小庄的时候,天­色­早就黑透了。

­性­的韩熵戉稳妥可靠,带的亲兵也都是些沉稳老人,一行人护着女眷赶路也并不惊慌。

至蜗居小庄后,姚燕语歇息了一路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精­神,便率先下车叫来冯嬷嬷安排姚凤歌等人的房屋住处,另外叫申姜田螺二人带人去给韩熵戉打扫房屋准备留宿一晚。翠萍则张罗着厨房赶紧给众人弄吃的。

韩熵戉又亲自看着人把韩明灿和姚凤歌的行李搬进后院去。一行人忙碌到了亥时方才消停下来,各自回房洗漱,准备歇息。

姚燕语安排姚凤歌带着李嬷嬷和珊瑚住东里间,自己拉着韩明灿依然睡自己原来的卧房。幸得这里的屋舍之前便建造的宽敞,且壁炉修建的很是巧妙,各个屋子都通了暖气,比长公主府和定候府的房子还暖和些,小丫鬟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怎么受罪。

洗漱之后,姚燕语先瞧着姚凤歌安稳睡下方回自己屋里来,韩明灿已经洗漱完毕换了睡衣靠在了床上。见姚燕语拖着疲倦的身子进来,便歉然道:“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倒是给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

☆、第六十八章 明灿试探,燕语自知

韩明灿歉然道:“想不到我一时兴起,倒是给妹妹添了这许多麻烦。”

姚燕语掀开被子躺进去,侧转身枕在碧青­色­圆顶绣花针上看着韩明灿轻笑摇头:“姐姐跟我说这样的话,可见还把我当外人。”

韩明灿伸出手去拉了拉姚燕语的被子角给她掖好,叹道:“我不是把你当外人,是真心替你累。”

姚燕语叹了口气,无奈的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于我来说,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韩明灿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是平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

卧房里只留着一盏豆大的油灯,大冬天的,为了保暖,帐子早就换成了细密厚实的绵缎,灯光几乎照不进来,帐子里差不多是一片漆黑。

姚燕语闭着眼睛躺在被子里,全身酸痛,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可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是封氏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汗湿的长发黏在脸上,乱糟糟的,是毫无生机的颓丧。还有那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真的是太久没进解剖室了吗?姚燕语默默地问自己,怎么连小产这样的事情都扛不住呢?

想想上辈子在现代,她姚燕语也是一个能够在解剖室里喝咖啡吃东西和同学同事谈笑风生的人,怎么穿到这里十来年,就这般没定力了呢?

只是,姚燕语痛苦的想,解剖药水里浸泡的尸体器官,或者给病重的患者做手术,又怎么能跟小产血崩相比呢?前者只是为了学术研究和治病救人,后者则是眼睁睁看着一个未见天日的孩子殒命啊!

下午,亲眼看着那个婆子把一块白布包裹着一块小小的­肉­球端出去的时候,姚燕语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穿越到这个莫名的朝代十年以来,她第一次赶到惊慌和恐惧。

此时再次回想当时的情景,她不由得想,还有谁会有这样的遭遇?姚凤歌?身边的韩明灿?又或者,自诩医术了得的自己?

人就是这样,越是心神紊乱的时候越容易胡想八想,甚至把一些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都拉过来想一遍。

姚燕语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对,这是神经质,可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越是想安静下来睡觉越是睡不着,越是心神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燕语?”韩明灿忽然出声叫了一她一下。

“嗯?”正在翻身的姚燕语忙应了一声,“姐姐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吗?”韩明灿侧转过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姚燕语,“怎么,是不是下午的事情吓着你了?”

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往韩明灿身边凑了凑,说道:“还真是。那情景……真是太吓人了。”

“难为你了。”韩明灿伸出手臂搭在姚燕语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着,“你也是个姑娘家,这种事情本该避讳的,可为了救人,你却只能往前冲。哎!太医院的那些庸医!个顶个的没用。”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怪那些太医们。当时那种情景我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只是凭着医术上记载的针法去针那几处止血的|­茓­位,有这样的结果完全是老天保佑罢了。”

韩明灿闻言轻叹:“只是,这样一来你以后更加不得清净了。”

“姐姐此话怎讲?”

“我听说今儿有太医院的张太医在,张太医号称­妇­科圣手,连他都没办法的事情你却做到了,你想这事儿能瞒得住吗?如果张太医一个不小心把这事儿说给宫里的娘娘们,后果会怎样?”

姚燕语闻言心神一震,这一点她还真是没想到。

可韩明灿说的又是多么显而易见的事实!

“燕语,真是难为你了!”韩明灿再次叹息这样的话,手轻轻地拍了拍姚燕语的肩膀,语气中尽是无奈。

“怕也没用。”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姚燕语反而释然了,“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罢了。”

韩明灿也笑了,“你倒是个豁达的­性­子,只是你不想听听我的好建议吗?”

“有什么好办法,姐姐还故意卖关子。”姚燕语笑道。

“我的好办法就是,你赶紧的定下一门亲事,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以后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有个人为你撑着,岂不很好?”韩明灿此时心里想的是自家二哥。她觉得只要母亲同意让姚燕语嫁入国公府,凭着父亲和两个兄长的威名,那些人再也不能也不敢为难姚燕语。

“如意郎君?”姚燕语一愣,脑子里又浮现出卫章那张睿智冷硬的脸和琥珀­色­深沉的目光。不过心思一转之间,便摇了摇头,“这世上哪有如此现成的如意郎君?更何况,我明明已经陷入泥潭自顾不暇,又何必去牵扯他人,让不相­干­的人陪我在泥潭中挣扎?”

“你这人!”韩明灿气的笑了,“真不知你是怎么长大的!人人都知道在危急时刻抓住一颗救命草,偏偏你就偏不。”

姚燕语笑道:“我主要是觉得,如果是棵草,肯定负担不了我的重量,与其一起沉下去,何必再浪费一棵草呢。”

“你呀!”韩明灿收回手臂,转身躺平了,半晌才叹道:“你这丫头就是个傻瓜!”

“姐姐。”姚燕语伸手去握住韩明灿的手,低声说道:“谢谢你。”

韩明灿心里一酸,哼道:“谢我什么?”

“谢谢你能为我着想。满腹心思的为我打算,你比我亲姐姐对我还好。”

韩明灿一怔,继而抬手推开姚燕语,转过身去背对着她,咕哝道:“你个傻丫头,真不知道你说什么。不跟你说了,困死了,睡觉。”

姚燕语笑了笑,伸手给韩明灿拉好被子,转身自己躺好,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羊。

窗外同一轮弯月,这边照着蜗居小庄­精­致的房舍,那边则笼着定远将军府空旷的夜空。

定远将军府书房的院子里,青砖铺就的地面十分的平整,院子里没有任何花木,唯一的物品是靠墙的一排兵器架以及上边的十八般兵器。

卫章手中一柄青锋长剑在月光下舞成一条犀利的游龙,乘着北风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

长剑越舞越快,快到只见寒光不见人,整个院子里的空气都被剑锋搅动,呜呜鸣响,宛如龙吟细细。

忽然有人闯进来,健步如飞,黑­色­的身影眨眼间便到了跟前。

“将军!”来人在剑锋杀气之外站定,低低的换了一声。

卫章没有应声,手中长剑继续舞下去,直到一套剑法练完,方手腕一转耍了个剑花,收回来,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看了来人一眼,不悦的问:“什么事也值得你毛毛糙糙的?”

“将军。”赵大风上前两步,低声说道:“定候府出事了。”

“嗯?”卫章眸­色­一转,冷声问:“出了什么事?”

赵大风又压低了声音,说道:“定候世子爷的夫人今日小产了。”

卫章一怔,继而嗤笑出声:“赵大风,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居然成了长舌­妇­?!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你也当成个正经事来回?给我滚!”

“将军,将军!”赵大风眼看着卫章转身进屋,便赶紧的跟上去,笑嘻嘻的说道:“将军不问问后面又发生什么事情吗?可是跟姚姑娘有关呐!”

卫章脚步一顿,看了赵大风一眼后,忽然抬手把长剑往赵大风的身上一砸,骂道:“有话说,有屁放!”

“哈哈!就知道一提姚姑娘将军就会变了个人。”赵大风抬手接过长剑握在手中,一边跟着卫章进门一边八卦:“听说定候世子夫人小产时大出血,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张太医都束手无策让准备后事了,多亏了姚姑娘妙手回春,以那什么什么针法保住了世子夫人一名。”

卫章眉头紧皱,问道:“她不是在长公主府么?怎么又跑去定候府了?”

“听说是定侯夫人派人从半路上给请过去的。姚姑娘这下可真是威风了一把,把那张老头给比下去了,听说那老东西从定候府走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

“现在呢?”

“现在?现在姚姑娘自然是回咱们六如山庄了。”

“胡说!那里不叫六如山庄了。”

“噢!对,”赵大风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我给忘了,现在那庄子是姚姑娘的,叫……叫什么‘蜗居小庄’哈哈!姚姑娘也真是的,把自己比什么不好,偏生比作小小的蜗牛!真是好玩儿。”

“闭嘴!”卫章怒声斥道。

“是!”赵大风忍着笑,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卫章心里一阵烦躁,姚燕语得罪了太医院的张太医,真不知道以后将会面临什么样的麻烦。

只是太医院一向是皇上把持最严的地方,别说一般的官宦,就连王府宰相府都Сhā不进手去,若是张太医真要给姚燕语穿小鞋,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一种无法掌控的脱力感再次袭上卫章的心头。缓缓地攥紧了拳头,他暗暗的自嘲,怎么不管什么事情一牵扯到这个丫头,他便会如此惊慌?

沉默中,长矛从后面转了过来,看见赵大风忙悄悄地打了个手势:是有重要的军情?赵大风摆了摆手,露出一个无赖的笑来。长矛心中一松,上前去回道:“将军,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将军沐浴。”

卫章转过身来,看见赵大风还站在那里,便说道:“好了,你先去休息吧。”

赵大风答应着出去,临走前又不放心的看了卫章一眼,默默地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好事儿嘛,怎么少将军却冰着个脸,这么不开心?

这个冬夜,端的是几人欢笑几人愁。

第二日一大早,姚燕语睁开酸涩的眼睛,虎头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韩明灿,悄悄地掀开被子下床,自己披上衣服出了卧房。

翠微见状忙上前来服侍,并低声问:“韩姑娘还在睡?”

姚燕语点头:“昨晚说话说到很晚,你们先不要叫她。姐姐怎么样?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翠微一边给姚燕语系衣带一边说道:“刚我见珊瑚姐姐出来了,这会儿大姑­奶­­奶­差不多也该起了。”

“咱们去瞧瞧。”姚燕语说着便往东里间来。

姚凤歌刚醒,还呆愣愣的躺在床上回神,见姚燕语进来后脸上方有了几分­精­神,慢慢地欠身坐了起来:“妹妹起的好早。”

姚燕语走到床前看了姚凤歌的脸­色­,轻笑道:“姐姐脸­色­还好,昨晚睡得怎么样?”

姚凤歌微微点头:“你这里倒是安静,我昨晚睡得很好。”

“这就好,我还担心姐姐住不习惯呢。”姚燕语拿过姚凤歌的那件翠绿­色­锦缎小袄递过去。

“本来我也以为这小庄子里­色­­色­不周全,会住不惯,如今看来,别的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清静’二字。我好像很久都没睡得这样安稳了。”姚凤歌接过袄来披在身上,欠身起床。

珊瑚带着两个新选上来的丫鬟上前服侍姚凤歌穿衣洗漱,姚燕语也趁叫翠微把自己洗脸的东西拿进来梳洗。

恰好冯嬷嬷进来,询问姚凤歌早饭想要什么口味,又跟姚燕语回说了给外边韩熵戉准备的早餐是什么样式等语,姚燕语对着镜子看翠微给自己梳头,一边摆弄着一只珠花一边听冯嬷嬷说完,又吩咐了几句,冯嬷嬷答应着下去料理。

姚凤歌在一旁听着姚燕语说话办事周全严谨,又落落大方,完全不比自己差,一时又心生感慨,叹这么个玲珑剔透的妹妹居然不是自己一母同胞。虽然也是亲姐妹,但隔了一层肚皮,到底是个遗憾。

不管定候府里如何乱套,也不管定远将军府里如何压抑,蜗居小庄依然如故,只是比之前多了两个客人。姚凤歌的饮食起居有随行的李嬷嬷珊瑚等人照应,冯嬷嬷也不必多费心思,姚燕语更是淡然若水。

早饭之后,姚燕语便叫翠微把那套刀具拿去用滚开的水煮过,又准备好了细纱布,药粉等物。

韩明灿看见那锋利的小刀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想起云瑶的嘲讽以及云都城中皇室贵女及世族女们看自己的异样目光,最终把心一横,躺在姚燕语给她准备的榻上,闭上了眼睛。

姚燕语用针法麻醉了韩明灿下颌的神经,又以齐刺针法把姚燕语下颌伤疤不为做小范围深度麻痹。然后令拿了一根银针说道:“韩姐姐,如果疼的话,就举手。”

韩明灿此时没办法说话,只得眨了眨眼睛表示知道了。

姚燕语以针尖刺伤疤部位的肌肤,问:“痛么?”

韩明灿轻轻摇头。

姚燕语又试了两下,问:“痛吗?”

韩明灿依然摇头。

旁边韩熵戉一直在紧张的看着,见妹妹感觉不到疼痛,方缓了一口气。

姚燕语转过头去,翠微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铺着煮过的白棉布,棉布上整整齐齐的摆着一排手术刀。

姚燕语的目光在每一个刀片上缓缓地扫过,眼前又晃过那个修长冷峻的身形,眉目分明而英俊的脸上那漠视一切的神­色­……最后选了一片,她默默地捡起一个刀片来旋到刀柄上,手指轻轻地抚过刀刃,满眼爱怜宛如抚过新生儿娇­嫩­的肌肤。

旁边的韩熵戉见了,微微笑了笑,想起这是自家兄长疗伤的时候卫章送给姚燕语的东西。多亏了有它,大哥的脚筋才得以治疗修复。

姚燕语又看了一眼韩明灿下巴上的那道伤疤,然后伸出手去,把用烧酒擦过的刀片在火上烤了烤,然后从容的转身,对着那道伤疤利落的出手,薄而轻的削下了那层伤疤皮­肉­。伤口汪着鲜血,血却因为针刺的缘故并不往下流。

韩熵戉见了又暗暗的称奇。

姚燕语迅速放下手术刀,拿过一只小白瓷瓶,把药粉轻轻地洒在伤口上,药粉见血迅速溶解,血渍透过药粉渗出来。姚燕语不停地洒药粉,直到药粉完全掩盖了血渍方才停手。

翠微递过早就折叠好的白纱布,姚燕语用纱布把伤口盖住,又用过抹过特殊胶的布条把纱布粘在韩明灿的脸上,最后把麻醉的银针起出来。

这个小小的手术前前后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弄完了。

韩明灿被疏影扶着坐起来,下巴处犹自有些酥麻,因为伤口的缘故说话不怎么方便,只是看着姚燕语笑。

韩熵戉之前看着兄长为黑熊所伤的时候虽然心急如焚,只是担心兄长的脚不能正常走路,焦虑暴躁,想要跟那头该死的黑熊去拼命,但到底没像这次这么心疼,就刚刚姚燕语一刀下去削下妹妹下巴上的一层皮­肉­,心疼的他差点叫出来。

这会儿见妹妹坐起来啥事儿没有,还笑眯眯的,一时放了大半的心,因问:“灿儿,疼不疼?”

“唔唔……”韩明灿摇头轻笑。

“那就好,你乖乖在这里住着,等这伤完全好了,二哥再来接你。”

“嗯。”韩明灿点头。

韩熵戉又转身给姚燕语拱手道谢,笑道:“这些日子就有劳姚姑娘照顾我妹妹了。”

姚燕语洗过手,摘下口罩,笑着说道:“二公子不必客气,我跟韩姐姐情同姐妹,这点小事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韩熵戉又客气了几句,心里舍不得把妹妹丢在这里不管,但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这里呆的久了会坏了姚燕语的名声,因此只得起身告辞。

姚燕语看着他一个风风火火的大男人竟然露出这般犹豫的神­色­,忍不住轻笑。

韩明灿心知自家二哥对姚燕语的那点心思,且又亲耳听见姚燕语说对卫章没有什么想法,经过了这两日的相处,她更加喜欢姚燕语的为人,便更加想让姚燕语跟自己二哥多多相处,只是苦于自己目前没办法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人偷偷的笑。

姚燕语又留韩熵戉吃了一盏茶,便觉得再无话说。

恰好姚凤歌听丫鬟们说治疗已经完毕了,便凑过来探视,见着韩熵戉又替姚燕语说了几句客套话,无非是韩明灿再次住着,她一定会尽心照应,请长公主放心云云。

韩熵戉心里不以为然,但嘴上却不说什么,又叮嘱了妹妹一番,方才离去。

出了牧月小庄,韩熵戉一抬手示意身后的家丁停下。

为首的家丁上前来,躬身问:“二爷有何吩咐?”

韩熵戉回头看了一眼蜗居小庄的匾额,微微笑了笑,吩咐道:“你们留在小庄的外围,负责保护二姑娘的安全。若有闲杂人等靠近,立刻驱逐。任谁都不能打扰二姑娘在此处清净的养病,明白吗?”

“是!二少爷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韩熵戉点点头,想到这里住着的不仅仅有自家妹子,还有定候府三少夫人,便又吩咐:“定候府的人来,你们要问清楚了再放进去。至于其他府中的人,就一个也不要放进去了。”韩熵戉觉得除了定候府的人之外,但凡能找到这里来的,一定都是求姚燕语给治病的,姚燕语必然不喜欢被那些人纠缠,所以如此这般吩咐家丁。

国公府的家丁十有*都是跟着国公爷和世子爷上过战场的,这些人在野外丛林或者荒漠里呆个十来天都不成问题,所以韩熵戉完全不担心这些人在小庄子周围守护会有什么困难。

有了韩熵戉留下的那些人,本来就很清静的蜗居小庄越发的清净,之前偶尔还会有丰少琛之类的公子哥儿差遣家中仆­妇­或小厮前来求药搭讪,现在索­性­连个山猫耗子什么的都钻不进来了。

韩明灿原本以为有了新的伤口吃饭喝水什么的会不自在,却不料伤口用了姚燕语的药一点也不觉得紧绷难受,更没有疼痛感。

喝水的时候姚燕语给她准备了一根芦苇管儿预防伤口沾水,吃东西的时候也就是尽量慢一点,韩明灿开始还不怎么敢说话,后来渐渐地试探着,居然也能跟人交谈,只是到底是有伤口,能不说话尽量还是不说,况且姚凤歌也住在这里,东里间西里间的挨着这么近,韩明灿也不愿多说。

也不是说姚凤歌又多讨厌,反正韩明灿总觉得不愿意跟她多说什么,想着定候府里除了那样的事情,她却要死要活的非要跟着姚燕语躲到这里来,便觉得这位三少夫人不是自己喜欢的那类人。

也只安静了两日,定候府便有人来。

彼时姚燕语正在温房里看刚发芽的三七和止血草,半夏悄悄地来回:“姑娘,定候府来了一位姐姐,正在跟大姑­奶­­奶­说话儿呢。大姑­奶­­奶­说请您过去。”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问:“可又听出来人是谁?”

半夏沉思了一下,回道:“奴婢恍惚听大姑­奶­­奶­叫那个姐姐‘琥珀’。”

姚燕语点点头,把手中的花铲放到一旁,接过药农黄老汉的女儿黄芩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手,说道:“走吧。”

姚凤歌的屋子里,琥珀坐在榻前的脚凳上吃茶。

姚燕语进门,琥珀忙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起身给姚燕语行礼请安。姚燕语虚扶了一下,道:“姐姐快坐吧,大老远的赶过来,也着实辛苦了。”

“奴婢不辛苦,只是实在挂念我们­奶­­奶­和二姑娘。现在家里乱糟糟的,太太和三爷的脸上难见笑容,­奶­­奶­又怀着身孕,哎!”琥珀说着,深深一叹,竟是万般无奈。

姚凤歌因道:“我在这里倒没什么,这里比家里还自在。倒是世子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琥珀忙道:“幸亏二姑娘妙手,保住了世子夫人的­性­命,太医说,只要好生将养,假以时日,必会好转。只是……她这次身子大伤,能保住一条命已经是意外之喜,之后再也不能生育了。”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封氏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若以后不能生育,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了。姚凤歌似乎早就意料到此事,只是幽幽一叹:“大嫂子真是命苦!”

琥珀苦着脸说道:“太太好几天都不见笑脸了,世子爷的脸更冷,连三爷每天都唉声叹气的。”

姚凤歌沉默了半晌,方问:“封家怎么说?”

“封家太太亲自来过,意思是世子夫人不能再生育的事情先不要让她知道,只等她身体养好了再说。陈兴媳­妇­说世子夫人摔倒的地方被人浇了水,青砖地面上结了一层薄冰,肯定是有人趁着半夜没人的时候­干­的,目的就是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现在封家太太要咱们太太严查世子夫人跟前服侍的人,太太发话让二­奶­­奶­查呢。”

姚凤歌冷笑一声:“这种事情,查出来又能怎样?孩子已经没了,大人也险些丢去一条命,就算查出十个人来,那孩子还能活过来?”

琥珀叹道:“谁说不是呢?封家太太也无非是心里憋着一口气,找个借口发作一下罢了。”

姚凤歌看着沉默不语的姚燕语,说道:“居家过日子,有些时候想安稳都安稳不了。你如今多听听多想想,也多长个心眼儿,以后嫁了人,也有的磨呢。”

姚燕语心里苦笑,暗想大姐你把我叫过来就是给我现场上课的吗?

琥珀又说了些定候府的事情,无非是那些宅斗烂事儿,姚燕语实在没心思听。幸好疏影过来找她,说她们家姑娘觉得伤口有点痒。姚燕语忙借着这个由头起身,跟姚凤歌说了两句就出来了。

韩明灿见她过来,悄声笑道:“是不是在那边听烦了?”

姚燕语吁了一口气,无奈的摇头,故作痛苦的咧了咧嘴。

靠在暖榻上的韩明灿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说道:“过来说话。”

姚燕语便上前去,一侧身坐在韩明灿的身边,身子一歪直接半靠在她的身上,闭上眼睛养神。

“累了?”韩明灿伸手拉过身边的一条毯子搭在姚燕语的身上。其实这屋里的壁炉一直烧着,一点也不冷。

姚燕语轻声哼道:“心累。”

“别想那么多。”韩明灿轻声说道,“并不是每家每户都跟定候府里一样复杂。”

“嗯,看出来了。长公主府里就挺好的。”姚燕语懒洋洋的靠在韩明灿身上,顺杆儿爬。

“是吧?你也这样觉得?”韩明灿开心的笑。

“主要是长公主英明。”姚燕语低声感慨。

“燕语。”韩明灿凑过来,低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人?你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姚燕语侧脸看着韩明灿认真的神­色­,并没有急着回答,认真的想了想,说道:“我喜欢的人,首先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勇敢,有担当,有没有钱无所谓,关键是要对我好,嗯……就是侠骨柔情的那种。他必须喜欢我,能包容我的一切缺点和弱点,愿意纵容我。我再喜欢的人如果他不喜欢我,我想我也不会一直都喜欢他的。”

“就是两情相悦呗。”韩明灿笑着弹了一下姚燕语的脑门,“多简单的事儿啊,也值得你废这么多唾沫?”

“啊!还有一点很重要。”姚燕语伸出一个手指头,强调,“如果他娶了我,这辈子除非我死,就不能再碰别的女人。否则,我也绝不会嫁给他。”

“也就是说,不能纳妾?”韩明灿惊讶的问。

“通房也不行。”姚燕语的那根手指摇了摇,又极其认真的补充了一句,“*也不行。”

“噗——”韩二姑娘终于忍不住喷了,然后抬手捂住伤口,忍笑忍到满脸通红,终于忍不住推了姚燕语一把,笑骂道:“嫖……唔,亏你这死丫头想得出来!胡说八道的什么话!”

两个人一闹,外间的疏影和翠微听见动静忙掀开门帘进来观望,见暖榻上两个人滚作一团,俩丫鬟都吓了一跳,忙上前来各服各的主子。

疏影看着韩明灿有些散乱的发髻无奈的叹道:“姑娘脸上有伤呢,还这么样,万一扯到了伤口可不疼吗?”

“早就不疼了啊!”韩明灿开心的一笑,自顾伸手拂了一下额前的乱发,看得疏影径自愣住。

韩二姑娘自从懂事以来极少闹得出格儿,之前韩明烨没出嫁的时候她们姐妹偶尔还能玩闹一两次。

后来韩明烨出嫁,跟着夫君去了直隶,再后来太后薨逝,韩二姑娘这一两年来就没怎么开怀的笑过,里里外外都是一副端庄大方娴静淑雅的样子。

如今忽然跟姚燕语没大没小的闹成一团,倒是叫疏影有些不适应了。

两个丫鬟把两个姑娘扶起来,各自拿了梳子来把二人的发髻抿了抿,又把二人的衣裳整理了一番,方才罢了。

琥珀留下来用了一顿午饭就走了,她来得时候就没打算住,随身的东西一样都没带。再说姚凤歌不在家里,祺祥院里的一些杂事也离不开她。

知道定候府里的大概情景,姚凤歌在蜗居小庄住的更加坦然。

姚燕语也说不得什么,这个小庄子虽然是她自己买的,但当初典当出去的首饰姚凤歌又原样送回来了,典当的银子却被姚燕语买了庄子,没钱还给姚凤歌,再说,就算有钱还姚凤歌也定然不要。牧月小庄和那里的奴仆姚凤歌都送给了姚燕语,那里还会要她这几千两银子。

所以这会儿她在这里住,姚燕语也不算吃亏。

夜里,姚燕语跟韩明灿依然是同榻而眠,韩明灿侧脸看了看闭着眼睛半睡半醒的丫头,低声笑道:“那不如你嫁给我二哥吧,我二哥绝对有担当,而且会对你好。我母亲也不会让我二哥纳妾,更不会往他房里塞什么人。你若点个头,我回去就跟母亲说,等下个月你父亲进京,就托官媒去提亲。怎么样?”

“呃?”姚燕语吓了一跳,立刻从韩明灿的身上坐起来,又笑又急,伸手去摸了摸韩明灿的额头,低声问:“姐姐呀,你……没发烧吧?”

韩明灿一本正经的看着姚燕语,低声说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吗?我跟你说正经的!”

“可我看不出这事儿那里是正经的。你要耍弄我也别选这个方式,拜托了。”姚燕语苦笑两声,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因为在她看来韩明灿就是在开玩笑,这样的玩笑,长公主家的娇女可以开,她却开不得。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是姚燕语两辈子都奉行的至理名言。

接下来过了几天安静日子,韩明灿下巴上伤口的血痂开始脱落。

姚燕语不敢怠慢,时不时的掀开纱布检查一番,或涂抹一点药粉,两日后,血痂脱落­干­净,露出鲜­嫩­的肌肤。新生的肌肤光滑平整,跟周围的肌肤衔接的非常好,除了颜­色­较浅之外,看不出任何不妥。

饶是韩明灿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她拿着镜子细细的照看时,心里的喜悦依然压不住。

“太好了!果然没有疤痕了!”韩明灿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新生的肌肤,说不出的欢喜。

“真的哎!太神了!”疏影也凑过来仔细的看,一边又赞叹:“姚姑娘配的要真是太神了!”

“是啊。”韩明灿高兴地几乎掉下泪来,“为什么我们没早几年遇到呢!”

疏影高兴的说道:“现在也不晚啊!再过十几天,这块肌肤的颜­色­就正常了。算算时间,恰好不耽误过年哎!到时候姑娘去宫里领宴,见到公主郡主以及各宫的娘娘们,看谁还能嘲笑姑娘!”

“嗯。”韩明灿没有训斥疏影乱说话,因为疏影说的正是她这些年来压在心里的屈辱。

在家里,有父母兄长的呵护,家里的姐妹都是庶出,也是看她脸­色­行事的,自然没有人嘲笑她。平时各府里的姐妹们相聚,大家也都顾忌着长公主而对她的这道伤疤避而不谈。

但每次进宫,却总有些妃嫔还有公主会不冷不热的说些话,虽然不至于说到脸上,但韩明灿又不是傻瓜,弦外之音也不难听得出,既然听到了,心里难免不舒服。

早些年小的时候,她不高兴了就会跟母亲说,凝华长公主便会想办法发作回去,有时甚至当面责骂那些份位底下的宫嫔。但后来渐渐的长大,韩明灿明白母亲越是惩戒责骂那些人,那些人背地里就越嚼说这些事,于是她只得自己坚强起来,装作对那些话浑不在意,让那些人自己无趣,自己闭嘴。

但说到底,不在意也是装出来的,任凭谁被别人议论会真的不在意呢?

眨眼进入腊月,天气更加­阴­冷。

凝华长公主十来天没见女儿,十分想念,又记挂着山庄里冷,怕女儿受了寒气,便叫韩熵戉来蜗居小庄送些吃用的东西,顺便瞧瞧女儿的境况。而定候府的事情也告一段落,苏玉祥也在这天抽了个时间来蜗居小庄,想要接姚凤歌回去。

韩熵戉和苏玉祥便不约而同,在城门口碰见,两个人一起往蜗居小庄来。

有客来访,蜗居小庄里更添了几分热闹。

冯嬷嬷吩咐厨房加菜加饭,姚燕语吩咐翠微翠萍等丫头们奉上香茶。

苏玉祥到底是姚燕语的姐夫,姚凤歌恰好又在,便直接摆起了主人的身份陪坐让茶。跟韩熵戈两个人在前院正厅里侃侃而谈。姚燕语见了,乐得轻松自在,便躲去卧室靠在榻上养­精­神。

韩明灿见过哥哥后,便回来找姚燕语,把母亲送来的茶叶点心,还有一些给女孩家的补品如银耳燕菜等分成两份,一份留给姚燕语,另一份叫人给姚凤歌送了过去。

姚凤歌经过封氏小产一事,越发离不得姚燕语,但因姚远之已经有书信来,说这个月初六便可到京,身为女儿,姚凤歌还得回城去查看姚家老宅给父亲居住的屋子是否妥当,再说,姚远之来京城,势必要去定候府拜访,姚凤歌再没有继续住下来的道理。于是便想着带姚燕语一起回去。

姚燕语歪在榻上听了姚凤歌的话后,犹豫着说道:“父亲来京,做女儿的理应前去伺候。只是现在父亲还没进京,我现在回去也多有不便。且请姐姐疼爱些个,等父亲回京那日,我一定会回老宅恭迎,这几日姐姐且让我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如何?”

☆、第六十九章 姚督面圣,燕语献方

姚燕语不愿回去也在姚凤歌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她能直接拒绝。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心想这个妹妹的腰杆子是越来越硬了。

韩明灿在一旁笑道:“请少夫人见谅,我脸上现在这个状况也不适合回去,请少夫人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且宽限燕语这几日,等姚大人进京时,我跟燕语一起回京。绝不会让她耽误给姚大人请安。”

姚凤歌自然不能拂了长公主的面子,于是笑道:“那你们就在这里住几日,我先回去。等初六那日一早二妹务必回城。父亲也有大半年没见你了,每每有书信来,都要问及你的境况,想来心里也很是挂念你的。”

姚燕语忙答应着:“姐姐的话燕语记住了。”

姚凤歌没再多说,只瞧着珊瑚等人把自己用的东西都收拾了包裹,随着苏玉祥上车离开。

韩熵戉见妹妹在这里住了几日脸­色­颇好,下巴上的疤痕只剩下了一道白印儿,而且过不了几天白印儿也会消失,心里自然高兴。临走是又叮嘱了妹妹一番,方跟苏玉祥一起离开。

姚燕语送众人出庄,看见姚凤歌在马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回头看,忙又笑着摇了摇手。

马车里,姚凤歌轻声叹道:“这小庄子住着真是舒服。”

珊瑚也赞道:“小庄子虽然不大,但重要的是安静。没有家里那些多事的人来往嚼说,耳根子清净了许多,不想那些恼人的事情,­奶­­奶­心里自然舒服。”

姚凤歌点头说道:“回头叫人把我在城西的那个庄子收拾一下,过了年天气暖了我要去那里养胎。”

珊瑚答应着:“是,奴婢回去就安排人去收拾。”

姚凤歌没再多说什么,侧身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心里细细的想着见父亲的事情。

腊月初三,姚远之未到,姚远之身边的一个姓曹的师爷先到了。

原来是姚远之知道女儿身怀有孕,不想让她多番­操­劳,便打发曹师爷带了几个家早早的下船策马疾驰进京,为的是先一步打探一下云都城中的概况并安排姚大人的起居之事。

曹师爷进京后并没急着先去见姚凤歌,而是直接去了姚家在京城置办的旧宅。

旧宅看守的仆人见了姚远之的亲笔书信不敢怠慢,忙把这是师爷迎进去好生回话。

此时姚凤歌早就派了人过来打扫房舍,又送来了新的被褥及换洗的衣裳,姚远之的书房卧室等都焕然一新,大云朝的冬天­干­燥寒冷,屋子并没有多大的霉味,但姚凤歌依旧吩咐人烧了铜鼎,大把的百合香整日的燃着。

曹师爷进屋子转了一圈,甚为满意。又叫了家仆进来问了些琐事便打发人散了,自己洗漱更衣后,悄悄地出去了。

腊月初六下午时分,姚远之乘坐的船只在云都城东二十里外的码头停靠,姚大人轻装简行带着儿子姚延意及五六名家仆下船。曹师爷带人到码头迎接,姚远之和曹师爷上了同一辆马车,进云都城的路上,曹师爷便把京城中王公侯伯左右宰相,各部尚书等三公九卿动向一一跟家主汇报一番。

能­干­的曹师爷在汇报完了这几日扫听到的各路消息之后,又把云都城里有关姚二姑娘的大部分传言都一一说给姚远之知道。

姚远之默默地听完,摸着下巴上的短髭轻声笑道:“如此说来,我这二女儿在云都城已经名声鹊起了?”

曹师爷忙道:“二姑娘的医术可谓一鸣惊人。先是燕王之女,后又是镇国公世子,再后来还有定候府世子夫人的血崩。此时连太医院里都在议论二姑娘的医术。老大人得女如此,真是一大幸事。”

姚远之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老夫的这个女儿一向乖巧顺从,在家里的时候老夫还只当她是资质平庸,­性­子和顺,随了宋氏的­性­子,如今看来还是老夫走了眼。只不过——祸福相依,喜忧参半。她如今这个状况也不见得是什么大好事。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制造什么言论,老夫也是很被动啊!”

“老大人说的也有道理,不过就目前来看,事情的走向还是很不错的。最起码镇国公府对二姑娘很好,凝华长公主还亲自出面宴请过二姑娘。属下还听说,宰相府有意跟老大人结亲,丰家家孙少爷的庚帖已经送到了大姑­奶­­奶­的手里。云都城里十有六七当婚的公子哥儿都倾慕二姑娘,想娶二姑娘为妻。老大人这次进京怕是有的忙咯!”

姚远之这回倒是真的笑了:“子诫,你这是在打趣老夫么?丰宗邺的孙子会娶我的女儿为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这个老家伙可不是省油的灯。”

“啊,老大人有所不知,丰宗邺有个庶出的儿子名丰紫昼,这个丰紫昼娶妻杨氏,生有一子名叫丰少瑱,今年一十九岁。杨氏托了灵溪郡主为媒,庚帖已经送到了大姑­奶­­奶­的手上。老大人见了大姑­奶­­奶­便知道了。”曹子诫呵呵笑着,拱手说道。

“我就说嘛,丰皇后的侄子,怎么可能娶个庶出的姑娘为正室呢。”姚远之听了这番话之后,为笑着摇了摇头。

姚远之的马车进了云都城门,并没有往姚家旧宅的方向去,而是直奔文华街上的驿馆。

大云朝的规矩,外放官员奉旨回京述职,需得向皇上递交请见牌,等皇上下旨召见。

但牌子递上去,并不一定皇上就有空召见,于是便要等。而且等的这段时间又没有定数,或许是半天,也或许是半个月。

为了防止外放官员和京官私下相见,互相勾连,影响朝廷大事,也为了随时恭候皇上召见不让皇上等臣子,也为了显示自己的清白,待召见的这段时间,外放官员一般都不回府,就住在驿馆内,随时候传。

姚远之自然也不例外,进京后便跟儿子姚延意分开,自行住进了驿馆。姚延意则带着家仆先回旧宅安置,打算先回去安排一番后,次日再去定候府看望妹妹姚凤歌。

但姚二公子想不到的是,一进家门便见一个聘聘婷婷姑娘家带着十几名家丁仆­妇­出来迎接,姚延意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口。

“二哥。”姚燕语微笑着福身行礼,“不知父亲一路上可安好?”

“二妹?”姚延意的眼角抽了抽,心想这真的是自己那个沉默寡言完全没有存在感的庶妹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看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可这个庶妹变得也太快了吧?不过三四个月的光景,怎么竟像是换了个人?

姚燕语看着发愣的姚延意,心想曾几何时那个八面玲珑在官商两界混的风生水起的二哥竟然也有这副神情?于是轻笑道:“二哥,父亲留在驿馆了么?外边冷,咱们快些进屋吧。”

“哦,好。好。”姚延意点点头,随着姚燕语往院子里走,一路走来他都在暗暗寻思这个神奇的二妹妹到底给自己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几个月的光景居然从一个不起眼的小姑娘变成了这般华彩斐然清丽脱俗的美人?

姚延意一时想不开,不知古人有云,相由心生。

之前姚燕语一心求平静求安稳,只想平平安安的活到老,所以把一切才华都敛在内心,与人交往也只求无过,所以言行举止尽可能的收敛,极力的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平日里那些琴棋书画女工针线等功课都不好不坏,没有任何出挑的地方。

日子久了,嫡出的两个公子以及姚家的所有主子们便基本忽略了她的存在。连老太太宋氏也不怎么关心她。

而如今,姚燕语先是妙手回春治好了嫡姐的病,又给云漾,韩熵戈这样的权贵子女疗过伤,还救了定侯世子夫人一命。她的医术才华得到施展,便如一颗埋在尘土里的珍珠被发现,被珍视,与生俱来的流彩华光自然显露,神奕照人。

而且她这段时间又跟苏玉蘅和韩明灿这样的贵女呆的久了,又受凝华长公主的厚爱,心底那份自信隐隐散发出来,气质从里到外渐渐地发生转变。生活在她身边的人倒不怎么觉的,三四个月没见她的姚延意自然是意外之极。

姚家兄妹各怀心思往院子里走,旁边仆­妇­丫鬟们都毕恭毕敬的跟随左右。

进屋后,姚延意落座,姚燕语亲自奉上热茶:“哥哥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后面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哥哥要沐浴更衣,便叫丫鬟们先过去伺候。”

姚延意十二分的满意,含笑点头:“辛苦妹妹了。”

姚燕语轻笑:“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燕语该做的。”

一路征尘,的确需要先沐浴一番,姚延意喝了半盏茶便去后面沐浴,姚燕语看着专门为姚延意买来的两个俏丽丫鬟拿着衣物跟随离去,暗暗地长吁了一口气。

翠微见状,忙上前搀扶着姚燕语的手臂劝道:“姑娘累了一日一夜了,快来这边坐下歇歇。”

姚燕语转身去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过翠微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看姚延意的反应,对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想来自己昨天一早便回来这里,辛辛苦苦的忙活了这一场也算没有白费。

其实说心里话,她也不想­操­这些闲心,只是那日姚凤歌离开蜗居小庄后冯嬷嬷趁着韩明灿睡着后,深劝了自己一次。

冯嬷嬷说,姑娘再怎么样出挑,医术再好,长公主和韩姑娘再怎么爱重,可将来的婚姻大事依然要由父兄做主。长公主也不能越过父母去直接对姑娘的婚事指手画脚。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姑娘将来嫁的好不好,则关系到后半辈子能否过的开心。所以姑娘还是多在老大人和二位公子身上花些心思。就算不刻意的讨好,但身为女儿和妹妹该做的也一定要做好云云。

姚燕语也细细的思量了冯嬷嬷的那番话。

虽然她不认为自己一定要找个男人来依靠,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讨好老爹和哥哥是势在必行的一条路。别的不说,她过了年就十七了!

十七岁在大云朝虽然不算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也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不比韩明灿,有父母兄长捧在手心里护着,哪怕到了二十岁三十岁嫁不出去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所以姚燕语现在最怕的是父亲一个高兴就随随便便把自己定给哪家公子哥为妻或者哪位权贵为妾了。

为了能够让父兄能够慎重的考虑自己的婚事,至少不要随随便便把自己嫁出去,姚燕语不得不离那个温暖的小窝,一大早回到京城,在姚凤歌面前打了包票,说一定会尽心尽力安排好家中琐事,不让姚凤歌这个长姐­操­心。

姚凤歌也知道父亲来了势必要住在驿馆,姚邸这边暂时也只有二哥住。而二哥十有*会去定候府,到时候如果这边姚燕语安排的不好她便留二哥在定候府住下。

姚凤歌自己怀着身孕也不想冒着风险出来张罗,并且,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情考考姚燕语,看看自己这个妹妹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于是索­性­便把旧宅这边的事情丢给了姚燕语和几个老家仆。因此,姚家姐妹各打各的主意,一个放开手去试探,另一个则花费心思去做好,便有了姚延意进门时的情景。

姚延意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在俏丽丫鬟的服侍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本就风流倜傥的姚二公子整个人便意气风发了许多。

天­色­已晚,姚燕语命冯嬷嬷亲自盯着自己从蜗居小庄带来的两个厨娘为姚延意准备好晚饭送到他的房里去。姚延意看着饭桌上丰盛的饭菜心中甚为满意,因问:“二妹妹呢?”

冯嬷嬷忙回:“二姑娘说二爷一路劳顿,她就不过来打扰二爷休息了。另外,二姑娘叫人炖了人参­鸡­汤还有几样南味的糕点,悄悄地送到驿馆去了。”

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二妹虑事很是周全,很好。”

冯嬷嬷躬身道:“二爷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不打扰二爷用餐了。”

“嗯,你退下吧。”姚延意摆摆手,遣退了冯嬷嬷,又唤了两个丫鬟来服侍用饭。

这两个丫鬟虽然是新买来的,但却被冯嬷嬷严厉教导过,况且她们的卖身契还攥在姚燕语的手里,因此在尽心服侍的同时,自然不忘了少提一下二姑娘的好。

姚延意多­精­明的一个人,浑身上下被服侍的百般熨帖的同时,心里又暗暗地赞了一下庶妹的聪明。

姚家人从来不怕聪明人,就是怕有些人愚昧不化,怎么点都点不透。

之前姚延意不喜欢家里的两个庶妹自然是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庶出的姑娘在他这个嫡出的二爷眼里实在是低了一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姚燕语太过温厚,姚雀华太过伶俐。

太过温厚则是愚傻可欺,太过伶俐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是以姚远之和两个儿子都不怎么喜欢。

吃着美味佳肴,喝着美酒佳酿,姚延意默默地想,还是大云京都的风气教化人,姚燕语在京都呆了几个月,也变得聪明了。

姚远之在驿馆只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下午皇上便传旨召见。把同来进京述职的川陕总督给羡慕的不行。

皇上在文华殿召见姚远之,两江一带今年风调雨顺,税收岁贡全都一丝不少的缴纳上来,收成好了,老百姓便安居乐业,两江的政务,商务以及兵防等都让皇上很满意,对姚远之自然少不了褒奖一番。

姚远之心里很高兴,又当即叩首跪拜,表了一番忠心。

皇上对姚远之这个人一直都挺满意,因微微笑道:“爱卿平身吧。朕有些困顿,你陪朕出去走走,透透气。”

御前总管大太监忙拿过皇上的紫貂披风上前来给皇上披上,姚远之躬身垂手陪在皇上身后出文华殿往御花园里去透风。

御花园里,即便是隆冬腊月,景致也是极好。山石玲珑如玉,亭台雍容气派,翠竹依依随东风而舞,梅花朵朵与春雪交映。

皇上一声不响的在园子里散步,姚远之也不敢多说,只得乖乖的跟在皇上身后。有道是多言多错,伴君如伴虎,聪明的姚大人此时绝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多迈一步路。

皇上走了一会儿,忽然回头笑问:“我听闻你有一个懂医术的女儿?”

姚远之眼角猛地一抽,忙低头回道:“微臣的二女儿自小喜欢看些蹊跷的古书,臣家中书房里有祖上收藏的几本医书,那丫头经常翻看,微臣到底也没在意,谁知道她竟学了些医术。不过到底是女儿家,那点小聪明也难登大雅之堂。让皇上见笑了。”

皇上呵呵一笑,说道:“你这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女儿可是救了朕的一员猛将啊!”

姚远之已经听曹师爷说过姚燕语给镇国公世子接筋脉之事,当时也觉得匪夷所思,想不到这事儿居然惊动了皇上,于是忙躬身道:“镇国公世子转危为安,此乃皇上洪福庇佑,小女也不过是侥幸而已。”

皇上笑了笑,摇头说道:“不是侥幸。朕专门教人去问过空相大师了,你的女儿居然懂太乙神针。虽然她没有名师指点,没领悟到太乙神针之­精­妙之处,不过她能够续接筋脉,又自己配置了制外伤的药粉,也已经很难得了。这就比军中的那些拿俸禄的军医们强。”

皇上这话已经是对姚燕语极大的肯定了,但姚远之却不敢多说,只是连连躬身,颤声道:“微臣惶恐。”

“对了,你女儿配的那个药粉据说止血治伤很有奇效,不知这药方复杂不复杂,所用的药材贵不贵?”皇上忽然止住脚步,笑眯眯的看着姚远之。

姚远之忙道:“微臣回去便让小女将药方写好,呈给皇上。”

“啧!”皇上笑着摇头,“姚远之你这人可真是有趣啊!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朕是那种跟小姑娘伸手要药方的人么?”

“不,不,不!”姚远之吓了一跳,赶紧的跪在地上,“微臣不敢。微臣是觉得自己一家备受皇上恩泽,小女闲来无事琢磨的什么药方如果能为皇上分忧,是臣的荣幸。”

“好了,你也别跪了。这雪刚化了,地上湿冷。朕听说你有老寒腿的毛病?快起来吧。”皇上笑得愈发开心。

“谢皇上隆恩。”能的到得皇上如此关爱,姚远之激动不已,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

皇上笑着摆摆手,说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一起用午膳了,你且回去。过几日朕有空了再召你进宫。”

“是,微臣告退。”姚远之再次跪在地上叩头,待皇上离开之后方慢慢地起身。

宫门口,曹师爷和两个家丁正翘首以待。见姚远之匆匆而出,曹师爷忙迎上去,低声道:“大人辛苦了,车马已经在那边等候。”

姚远之微微一笑,说道:“还好还好。走,回家。”

曹师爷见姚远之笑了,忙跟着笑道:“瞧大人这神­色­,定然是得到了皇上的褒奖了!”

“褒奖倒没什么,只是我那二丫头……呵呵!说来也是我的时运好。不说了,先回家。”姚远之说着,扶着曹师爷的手抬脚上了马车。

车夫赶着马车刚出外宫墙,便见李忠策马而来,看见姚家的马车后远远地下了马,上前躬身行礼。车夫只得勒住马缰绳,回头跟车内的姚远之回道:“老爷,李忠来给老爷请安了。”

李忠是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之子,李家一家子都做了姚凤歌的陪房进了定候府。

姚远之一听见李忠的名字便知道是大女儿使来接自己的,于是掀开车帘探出头去,对李忠说道:“你且回去,我有要事先回旧宅,回头再去定候府拜访侯爷。”

李忠忙回道:“是,奴才谨遵老爷之命。”

姚远之方下车帘的时候又犹豫着问了一句:“你们姑­奶­­奶­怎么样?”

李忠回道:“回老爷,大姑­奶­­奶­一切都好,打听着老爷今日被皇上传召,姑­奶­­奶­已经在家中备好宴席给老爷接风洗尘。”

“啊!”姚远之有点遗憾的叹了口气,女儿已经为自己准备好了洗尘宴,只是自己已经在皇上跟前已经说了药方的事情……还是正事要紧,犹豫之后,姚远之对李忠说道:“你回去跟你们姑­奶­­奶­说,我这边还有公事要办,接风洗尘的事就免了。”

“是。”李忠不敢多问,只得答应着,回去如实跟姚凤歌汇报。

在大街之上,姚远之也不能跟一个下人多说,于是挥挥手示意李忠回去,自己则命令车夫:“走,我们回去。”

车夫答应一声,扬起马鞭甩了个鞭花,赶着马车往姚邸而去。

姚远之回到姚家旧宅时已经过了午饭的时候,但姚延意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皇上早朝后召见了父亲,便估摸着午饭之前父亲能回来,于是跟姚燕语说等父亲回来再用午饭,却不想这一等竟然等了这么久。

饭菜早就冷了,姚燕语叫人去门口守着,听着父亲回来立刻叫人去热饭菜。

姚延意迎了父亲进门,低声问:“皇上居然留了父亲这么久?可是有什么事情不妥的?”

“并没有。皇上心情很好,同为父多聊了些政事。”姚远之说这话进门,抬起手来站在正厅里,翠微翠萍两个人上前来,一个解开姚大人腰间的玉带,另一个则解开官袍的黑珍珠纽扣脱下这二品官袍。

姚燕语忙拿了一件崭新的山青­色­府锻棉袍来给父亲披上,然后等姚远之系好衣带后转身落座,她方上前去跪拜行礼:“女儿给父亲请安,父亲安好。”

姚远之似乎是头一次认真的看这个女儿,但见她云髻低垂,杏脸桃腮,樱­唇­柳眉,即便是跪着,也跪的端端正正,优雅从容。

“嗯,起来吧。”姚大人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髭,笑道:“你倒是叫为父刮目相看了。”

姚燕语起身的时候听见后面的一句话,原本要放下的心又揪了一把,心想人刚进门,这饭还没吃,训话就来了。

“父亲,您也累了一上午了,天气冷,饭菜刚热过,一会儿又凉了。不如先吃饭,二妹妹的事情,等饭后再说?”姚延意适时开口,为二妹解围。

姚燕语心道,看来两个美貌丫鬟不是白买的,自家二哥虽然风流成­性­,不过人倒是还算靠谱,知道替自己说句话。

姚远之轻笑着哼了一声,说道:“先吃饭吧。”

“是。”姚燕语闻言忙答应了一声,侧身道:“父亲请,二哥请。”

姚远之起身往偏厅去,冯嬷嬷正带着半夏,麦冬,乌梅,香薷四个小丫头把热好的饭菜一一摆上来。因见姚远之过来,冯嬷嬷忙示意四个丫头放下手中的东西,齐刷刷上前磕头请安。

“嗯,罢了。”姚远之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然后坐在了上位主座上,又示意姚延意:“坐。”

姚延意在姚远之对面落座,姚燕语没打算入座,只站在一旁准备当一回丫鬟。

姚远之抬眼看了二女儿一眼,微微一笑:“你也坐吧。”

姚燕语一阵惊讶,不过瞬间后便恢复了淡定,福身称是后,在姚延意旁边徐徐落座。

坐是坐了,姚燕语却也知道不能只顾着自己吃,于是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片芙蓉鱼片给姚远之,知道自己老爹爱吃鱼,这道芙蓉鱼片是他饭桌上必备的菜品。

“嗯,你们也吃。”姚远之本来心情就不错,又见自己喜欢的美食,于是心情更好。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偷偷的笑了笑,心想这个妹妹真是伶俐了不少。

芙蓉鱼片的味道不错,是冯嬷嬷亲自下厨做的,完全是两江总督府的口味。

姚总督吃的很舒心,当然,总督大人也是真的饿了。

驿馆的食宿虽然不错,但等候皇上召见的忐忑心情让他食不知味,又不知皇上是否召见,若是召见,更不知道皇上会问多久的话,若是跟皇上说着说着突然憋不住想如厕怎么办?是以姚总督自从住进驿馆,便悄悄地只喝人参­鸡­汤,基本没怎么进食。

到这会儿,皇上召见完毕,且对自己的政绩颇为肯定,姚总督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

再加上姚燕语这个女儿也给他争了几分脸面,想着若是献上药方,皇上纵然不做什么实际的嘉奖,但到底也是给自己的仕途锦上添花。

姚总督心情大好,又在饥肠辘辘下得见美食,于是这顿饭吃的真是心满意足。

饭后,姚燕语亲自奉上香茶。

姚总督看了一眼女儿,又看了一眼儿子,然后又转头看向女儿,轻笑道:“皇上今天跟我问起了你。”

“呃?”姚燕语一怔,心想皇上他老人家是何等神明,用不着跟小女子打招呼好吧?被他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姚远之看着一脸诧然的女儿,笑意更深:“你给镇国公世子治伤的事情皇上已经知道了。而且还知道了你会用什么……太乙神针?”

姚燕语心想肯定又是空相大师那个大嘴巴和尚。你说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跟个长舌­妇­似的?

姚远之不知道女儿心里想什么,只是笑着说下去:“皇上还听说你配置了一种迅速止血可令伤口愈合的药粉?皇上对这个药粉很感兴趣,为父觉得皇上应该是想大量的配制,将来可用在锦林军或者朝廷军队中。所以,为父已经答应把这个药方献给皇上了。”

姚燕语心中一痛,心想我辛辛苦苦研究了好久才配出来的药方啊!还指望着能用它发财呢,如今却被老爹一句话给无偿捐献了?!

同样心疼的还有姚延意。姚二公子不等姚燕语说什么便急切的问:“父亲,药方是妹妹独创的秘方,难道就这样献出去?”

姚远之瞪了姚延意一眼,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都开口了,你让为父去跟皇上讨价还价?只怕为父稍有犹豫,便会落一个不忠的罪名!”说完,姚总督生气的骂了一句,“哼!就凭你这句不知死活的话,就该掌嘴!”

姚燕语心想这也对。皇上想要什么,谁敢不给?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今晚就把配方写好,明日一早交给父亲。”

姚远之听到这话便安了心,再看姚燕语一脸恭顺的模样,又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女儿,因道:“这张药方是你的心血,为父把它交给皇上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为父绝不会亏待了你。”

姚燕语心中一亮,欲言又止。

姚远之看她的神­色­,又轻笑着问:“你有什么话还不能跟自己的父兄讲?”

姚燕语默默地组织了一下言语,缓缓地说道:“父亲,女儿别无所求。只愿将来的婚事能够自己做主。”

“哦?”姚远之一怔,继而笑了:“你是不是有中意的人了?”

“回父亲,并没有。”姚燕语微微抬起了头,看着姚远之的眼睛,平静的说道:“正因为没有,所以才想要慎重。”

“好。”姚远之点点头,“这事儿为父答应你了。将来不管你看中了谁,只要跟父亲说一声,父亲就给你做主。”

“谢父亲成全。”姚燕语对着姚远之深深一福。

其实,辛辛苦苦研制出来的药方就这样拿出去是很心疼,不过能得到父亲的一句承诺,对姚燕语来说也算是值了。

当晚回房后,姚燕语叫翠微拿来笔墨纸砚,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写药方。

第二日,姚燕语把药方交给姚远之,姚远之展开药方仔细的看,见上面竟有两味药材根本没听说过,因问:“这药方里有三七,可见造价不低。只是这止血草是什么?还有这地蛹又是什么?”

“止血草是一种紫草科植物,开星星状小黄花,女儿是前几年的时候无意间在青云寺旁边的山泉边发现的。现在带了几颗种子来在庄子里试着种了些,已经发芽了。这地蛹么,是一种泥土里的虫子,又叫地金蛹,有生肌的奇效,是必不可少的。”

“嗯,原来是这样。”姚远之点点头,没再多问。他原本也是想着万一皇上问起来,自己总要知道该怎么答对,若是连药方里的草药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回错了话,可不是小事。

如今听姚燕语说的头头是道,便放了心。想着就算自己不懂,皇上身边肯定有懂的人,只要药方不是假的,自己只管呈上去就是,至于皇上拿到这个药方能不能凑齐了药材配出想要的药来,就不是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了。

姚远之也是近年来被政务缠身,一颗心都铺在了仕途上,与那些商事再没有什么心思。倒是坐在他旁边的姚延意听了他们父女二人的对话,一时动起了心思,于是看着姚燕语神秘一笑。

姚远之这边刚收好了药方,外边便有人进来回道:“回老爷,定候府送来了帖子,说侯爷为老爷准备了接风宴,请老爷过去一叙。”

这是昨日说好的事情,定候府跟总督府是正经的儿女亲家,姚远之进京了,苏光崇肯定要出面相邀,这是正理。

姚远之点头说道:“好。去告诉来人,我更衣后就去。”

姚延意便道:“父亲,儿子要在家里温书,就不随您前去了。”

“也好,你好生温你的书,来年春闱无论如何也要中个进士出来。”

“是,儿子定当竭尽全力。”

姚燕语见姚远之要更衣,便要起身告退,自行回房。

姚远之则叫住她吩咐:“你也去看看你大姐姐。她的身子不好,身为妹妹你也要多费费心。”

姚燕语一万个不想去,这时也只能福身答应。

定候苏光崇在侯府设宴给姚远之洗尘,本来安排苏玉平和苏玉祥兄弟二人陪坐,熟料姚远之前脚进门,云琨,韩熵戉和卫章三人便上门拜访。这几位青年才俊上门只说听闻苏世子身体不适,他们便相约一起来看望慰问一下,不巧跟姚大人凑到了一起。

其实说到底,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这本就是韩熵戈为卫章早早的算好的罢了。

因前日韩明灿从蜗居小庄回到长公主府,韩熵戈这个做长兄的见妹妹脸上的伤疤果然没了,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儿,心里自然高兴,跟父母和弟弟在一起说话,免不了又赞叹姚燕语的医术了得。旁边丰少颖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于是想了一招以退为进的法子。

晚间,韩熵戈回房来看见丰少颖在灯下查黄历,因问:“是有什么大事要安排么?”

丰少颖放下黄历本子,拉着丈夫坐在身边,温声问:“世子爷觉得姚姑娘如何?”

韩熵戈自然说好。丰少颖便笑道:“既然世子爷喜欢她,我便求了长公主去跟姚大人提亲,把姚姑娘娶进门给世子爷做侧夫人,可好?”

韩熵戈一怔,皱眉问:“夫人何出此言?不说你我夫妻成亲三年多,恩爱情深,根本容不得第三人,只说这话传出去,让姚姑娘何以自处?”

丰少颖只当韩熵戈说的是场面话,便强笑道:“这有什么?以姚姑娘的身份,给世子爷做个侧夫人也不算辱没了她。”

韩熵戈盯着丰少颖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的笑了。

丰少颖被韩熵戈笑得不自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问:“爷笑什么?”

韩熵戈抬手捏了捏妻子的耳垂,低声笑道:“我笑有人喝了一肚子的醋,酸气冲天的,还装没事儿人。”

丰少颖十分委屈,哼道:“人家一心为了爷高兴,爷却来取笑。”

“不是取笑,是真心欢喜的笑。”韩熵戈握着丰少颖的手,轻轻地摩挲着,“以后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什么侧夫人,妾侍什么的,我一律不要,我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第七十章 巧聚侯府,将军救人

“世子爷……”丰少颖被这缠绵的情话给冲晕了头,一时间模糊了双眼。

“你看,这也哭?”韩熵戈笑着伸出手指抹掉妻子腮边的泪珠,“我随父亲出征,让你一个人独守空闺,心中已是不忍。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好好地陪陪你。”

“可是……姚姑娘因为给世子爷治伤,闺誉受损,被那些人嚼说。定候府三少夫人跟妾身诉苦,妾身也觉得此事总是因我们而起,我们应该给姚姑娘一个交代。”丰少颖想到这事儿又开始犯愁。

韩熵戈捏了捏妻子的手,说道:“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不过这事儿跟你想的不一样。母亲已经答应我为姚姑娘和卫章保媒,现在虽然还有点小差错,不过……总会解决的。”

丰少颖听了这话,心中豁然开朗,却又担心的问:“什么差错?是卫将军不愿意吗?明明那日姚姑娘给你治伤晕过去,还是卫将军把她抱到厢房的。”

韩熵戈轻笑:“不是卫章不愿意,是姚姑娘不愿意。”

丰少颖不以为然的说道:“她一个姑娘家,你们怎么好问她?就算是愿意,嘴上自然也不会说,不然她成个什么人了?这事儿还得跟她父亲去提。”

“我也是这么想的。”韩熵戈笑道,“姚远之就要进京了,到时候我们寻个机会去会会他。”

丰少颖点头:“嗯,这事儿也要细细打算,听说那个姚远之是极­精­明之人。”

“夫人放心吧,这事儿十有*是错不了的。”韩熵戈觉得贸然提亲自然不妥,便琢磨着该如何想办法约姚远之见一面,先谈谈这位两江总督的口风。

第二日云琨便说苏玉平因为夫人小产,身体失调,重病不起的事情连日郁闷,他们几个本就是亲戚,又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应该过去劝慰劝慰。此言正好中了韩熵戈的心思,于是立刻叫人把卫章叫来。

卫章听说要去定候府,自然没有异议,当即便答应了。韩熵戈又悄悄地问他:“对姚姑娘的心思可改了没有?”

卫章淡然一笑:“我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么?”

“那就好。”韩熵戈拍拍卫章的肩膀,笑道:“听说定候府于明日在府中给姚远之接风洗尘。咱们就趁这个时机去凑个热闹,如何?”

卫章早就知道姚远之进京述职,甚至连皇上跟他谈的什么事情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此时他也正在琢磨着寻找个什么借口去会会这位两江总督,此时与韩熵戈不谋而合,于是攥拳拳头来轻轻地捶了韩熵戈一下,低低的笑出声来。

韩熵戈脚上的伤虽然好的七七八八了,但总归不大适合出门走动,于是便把弟弟叫来细细的叮嘱了一番。韩熵戉自幼便为兄长马首是瞻,自然没有二话。

于是,姚远之造访定候府这日,云琨,韩熵戉,卫章便‘正巧’登门拜访。

诚王世子,镇国公世子来府中探望苏玉平,苏光崇自然非常高兴,便吩咐苏玉平一起过来,两桌宴席凑在一起大家说话也热闹些。于是苏玉平偕同云琨等人一起往定候的外书房来,丫鬟们调开桌椅,几人按身份年龄排序入座。

苏玉平之妻封氏因为小产的缘故,身体状况非常不好,摇摇欲坠,随时都有撒手而去的可能。苏玉平跟封氏将近七年的夫妻,情分不浅。如今看她形容枯槁的样子,自然是心痛万分。如今见了兄弟好友,自然免不了一番叹息。

提及封氏的事情,苏光崇又举杯向姚远之道谢:“多亏了姚二姑娘及时出手,才保住平儿媳­妇­一命。姚兄,我敬你一杯,谢谢你养了一个好女儿。”

姚远之忙道:“侯爷客气了,她不过是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再说,世子夫人吉人天相,有大长公主和侯府的福泽庇佑,自然能够逢凶化吉,这也不完全是小女的功劳。”

“话不能这么说。”苏光崇无奈的叹了口气。若说福泽庇佑,因何没保住那个孩子?如今长房无子,将来这侯爵之位可如何传承?此乃苏侯爷这些日子最最烦恼的事情。

姚远之自然能猜到苏侯爷的心事,只是这件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就算长房无子还有二房,怎么也轮不到三房他女儿的头上。于是举杯岔开话题。

却说姚燕语进侯府后直接去祺祥院见姚凤歌,姚凤歌见她来了自然高兴,吩咐珊瑚琥珀端茶上点心,拉着她坐在暖阁里说话儿。

姐妹两个刚说了没几句,便听见外边院子里有人笑道:“姚二姑娘是不是已经来了?”

姚凤歌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说话。姚燕语已经听出这是孙氏的声音。说话间,丫鬟们打起帘子,孙氏带着儿子苏瑾宣进了屋。

姚燕语扶着姚凤歌起身,孙氏忙上前笑道:“弟妹快些坐下,你有身子的人,万不可劳动了。”然后又转头朝姚燕语笑道:“听说妹妹来了,我有事来求妹妹。”

“二嫂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燕语就是,说什么求不求的?”姚凤歌轻笑着。

“这可不敢,妹妹可不是我能随便吩咐的人。”孙氏笑着,转身拉过苏瑾宣,说道:“这孩子昨儿晚上忽然拉肚子,到今天早晨竟一共闹了四次,你看他这小脸蜡黄,眼睛都眍o了。快请妹妹帮忙给看看,是个什么缘故?”

姚凤歌脸上带着笑,眼睛里却闪过一丝不悦,她的妹妹今日是上门看望姐姐来的,又不是指望着治病救人吃饭的太医,一个小孩子拉肚子也找上门,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只是心里不乐意脸上却不好说,只淡淡的笑道:“那就让二妹给看看吧。”

姚燕语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拉过苏瑾宣的小手把了一下脉,又让他张开嘴巴看了看舌苔,因道:“是脾胃受了寒气又吃了不容易消化的食物引起的,并没什么大碍。小孩子脾胃不好就不要吃药了,二­奶­­奶­回去拿艾条灸一下他的中脘、足三里、关元三个|­茓­位各一刻钟的时间,连着灸两三日也就好了。天气冷,就别给他吃凉东西了,油腻的东西也不能吃。”

孙氏听了这话,惊讶的笑问:“艾条是现成的,可每每说的这三个|­茓­位是哪里呀?请妹妹说给我,我好生记着。”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不如我给他灸一次吧,二­奶­­奶­叫­奶­妈子等人好生记着。”

孙氏笑道:“那感情好,只是怕三弟妹闻不得那艾草的味道。”

姚凤歌笑道:“我的确闻不喜欢那股子烟熏火燎的味儿,不过为了宣儿的病,我忍一忍也无爱的。”

“你怀着身子呢!我可舍不得为了我儿子就委屈了我的大侄子。”孙氏笑道,“反正咱们住得近,少不得要劳动妹妹去我院子里了。”

姚燕语转头看向姚凤歌,姚凤歌微微蹙了蹙眉,说道:“既然二嫂子说了,那就去吧。”说完,又吩咐李嬷嬷,“你跟着二姑娘过去伺候。”

孙氏笑着拉起姚燕语的手,对姚凤歌说道:“那我可把人带走了。”

姚凤歌笑道:“去吧,索­性­连午饭你都管了才好。”

姚燕语看着这妯娌两个说话调笑,一副和乐融融的样子,心里暗想,这些人可真能演啊!如果生在现代,个个儿都是影后级的人物。

孙氏带着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安居院,进门后孙氏一叠声的吩咐自己的丫鬟青荇:“去把前儿母亲叫人送来的云雾茶拿来给姚姑娘。”

青荇忙应声下去沏茶。

姚燕语忙道:“先给宣哥儿治病吧,瞧他这样子怪可怜的,怕是肚子里还难受着。”

“妹妹真是菩萨心肠。”孙氏一边说一边拉着姚燕语的手进了内室,转身命苏瑾宣的­奶­妈子把苏瑾宣带进来。

­奶­妈子答应着牵着苏瑾宣的小手进门,抱着他放在榻上平躺,然后半跪下来给他脱下小靴子,解开裤脚,把茧绸丝绵小裤子卷上去露出小腿。

早有人拿了点燃的艾条进来,姚燕语找到足三里|­茓­位指给苏瑾宣的­奶­妈子,让她拿着给苏瑾宣艾灸。一刻钟后,姚燕语又让人把苏瑾宣的棉衣解开,露出小腹,指出中脘和关元|­茓­来给­奶­妈子看,并叮嘱道:“小心艾条烫,别落了火星字在孩子的肚子上就成了。看着点时间,别少于一刻钟就成,时间久一点也没什么的。”

孙氏看着­奶­娘给儿子艾灸,便拉着姚燕语在一旁落座,并吩咐小丫头端来温热的水给姚燕语洗手后,客气的说道:“妹妹,喝口茶吧,这个是宫里赏下来的,外边喝不到。”

姚燕语道谢后,接过茶来闻了闻茶香,果然清香无比,应该是好茶。只可惜自己不怎么懂,平日里喝的最多的还是白开水。

“妹妹,怎么样?”孙氏也自品了一口茶,问。

“果然是好茶。”姚燕语只得敷衍。心想不是好茶恐怕也进不了皇宫的门口。

孙氏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却也不便自夸,只奉承了姚燕语两句,又笑着问道:“如今姚大人和令兄进京了,妹妹可不必在庄子上住了吧?”

姚燕语点头:“父亲在京都,做女儿的自然要在父亲跟前奉承尽孝。”

孙氏笑道:“这就好,这样咱们便时常能见个面。你姐姐也可以放心的安胎了。”

“我们到底住的远些,姐姐那边还请二­奶­­奶­平日里多多照顾着。”

“瞧你客气的。”孙氏又笑了笑,转而一叹,“说起来呢,这女人家怀着孩子就得万分小心。你看看我们大嫂子如今这个样子……唉!说心里话我都不敢去看她。一见她那样子,我这心里就难受。”

姚燕语没想到孙氏会把话扯到封氏的身上,一时愣了一下,方敷衍道:“二­奶­­奶­这话说的是。”

孙氏又道:“妹妹可知道,张太医说,我们大嫂子以后恐不能再生养了。”

姚燕语又是一怔,实在猜不透孙氏这话是什么意思,转头看看那边­奶­娘还在给苏瑾宣艾灸,自己又不好就走,便又敷衍了一句:“这的确是挺遗憾的。不过世子夫人跟前有云姐儿,将来也是一个依靠。”

“嗨!”孙氏一脸遗憾的摇摇头,“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女儿再好,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难不成还能把女儿留在跟前一辈子不成?”

别人家的是非姚燕语不想议论,于是只好沉默不语。

孙氏看着姚燕语的脸­色­,轻叹一声,说道:“昨儿太太还跟我说,要不要请妹妹过来给大嫂子诊治诊治。之前三弟妹病的那样厉害,还不是在妹妹的手中起死回生?如今也怀了孩子,健健康康的,多好。”

姚燕语猜不透孙氏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得叹道:“病跟病不一样的。”姚凤歌当时一心求生,而封氏现在万念俱灰。两人不可同日而语。

“怎么,难道妹妹也觉得大嫂子……”孙氏惊讶的看着姚燕语,欲言又止。

姚燕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的笑道:“二­奶­­奶­,我说什么了?”

“呃。”孙氏被姚燕语问的一哽,顿时觉得自己说话有些过了,忙坐直了身子,笑着喝茶把这份尴尬掩饰过去。

姚燕语心里只想着那边的艾灸快些结束,自己也好快些离开这里。

李嬷嬷是姚凤歌派来的眼线,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孙氏跟姚燕语说话套话不言不语,只看孙氏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等到这会儿见姚燕语不耐烦了,方及时说道:“二姑娘,太太之前叫人来传话,说午饭请二姑娘过去上房用。奴才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咱们可不能叫太太等。”

“啊,瞧我这记­性­,居然忘了。真是罪过!”姚燕语忙起身,歉然的对孙氏说道:“二­奶­­奶­,那边宣哥儿也差不多,你只盯着­奶­妈子明儿在给他灸一灸,注意饮食,一两天也就养过来了。”

孙氏站起身来道谢:“既然是太太的话,我也不敢留妹妹了。妹妹且先过去,我看着宣哥儿好了就来。”

姚燕语又道了止步,便带着李嬷嬷出了安居院往姚凤歌这边来。

陆夫人自然是要出面款待姚燕语的,今时不同往日,姚燕语今天是跟着姚远之一起过来看望姐姐的,两府儿女亲家的情分,再加上姚燕语也的确救过封氏一命,陆夫人一直没什么表示,姚凤歌已经心里不舒服了。

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来请,姚凤歌便携着姚燕语往陆夫人房里去,却只字没问孙氏和苏瑾宣的事情。

苏玉蘅听闻姚燕语来,自然也过来了,姐妹相见自然分外开心。陆夫人再瞧不上姚凤歌,也看在她肚子里孩子的份上给她几分笑脸。众人落座后,陆夫人因问:“老二媳­妇­怎么还没过来?”

连嬷嬷忙回:“刚二­奶­­奶­叫人来说过了,宣哥儿肚子疼,闹了半夜,这会儿经姚二姑娘指点正做着艾灸,一会儿忙完了就过来。”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也是三灾八难的!”之后,又微笑着对姚燕语说道:“又劳烦姑娘费心了!来看望姐姐也没个消停,这叫我怎么好意思。”

“夫人客气了。燕语之前在侯府中住了些日子,跟宣哥儿见过几次,那孩子很乖,今日病了,燕语看了也挺心疼的。”

陆夫人听了这话自然高兴,笑着说道:“想不到二姑娘竟然喜欢小孩子。”

“小孩子家纯洁善良,童贞美好,怎么叫人不喜欢。”姚燕语客气道。

恰在此时,苏瑾云的教引嬷嬷带着她从后面转过来,小姑娘走到跟前先给陆夫人行礼,稚­嫩­的声音如珠玉相击:“母亲听闻姚姑姑来了,特地叫小厨房炖了一道牛|­乳­宫燕。母亲说,姚姑姑的救命之恩她此生不忘,只是现在身子不好,不能亲自前来跟姑姑道谢。让云儿给姑姑磕个头。”说着,苏瑾云果然要给姚燕语跪下。

姚燕语怎么可能让一个小女娃娃给自己跪拜磕头?一伸手拉住苏瑾云,说道:“快别这样。”

陆夫人叹道:“姚姑娘救了她的母亲,她给姑娘磕个头也是应当的。”

“太太言重了。云姐儿还小呢。”姚燕语心疼的摸了摸苏瑾云的脸蛋儿,这小姑娘这段时间瘦了很多,眉目之间也沉敛了很多,只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丫头罢了,如今看上去却如此懂事,可见封氏的事情对她的影响有多深。

苏玉蘅伸手招苏瑾云过去,苏瑾云转身靠近了苏玉蘅的怀里。苏玉蘅搂着她低声问她母亲今日身体如何等话,苏瑾云一一回答,声音依然稚­嫩­,但语调平稳,俨然已经是个小大人。

姚凤歌怀着身孕,已经过了妊娠反应的时候,这会儿看见吃的东西便有些饿了,于是捏了一块点心自顾吃。陆夫人见了说道:“珊瑚,把那个牛|­乳­宫燕给你们­奶­­奶­盛一碗。”

珊瑚答应着过来盛燕窝,先给陆夫人,然后才给姚凤歌。

陆夫人又叹了口气,对姚燕语说道:“按理说这事儿也不该麻烦姑娘,只是云儿她娘的病太医院里都没辙了。所以我恳请姑娘再去给她诊个脉,不管如何,我只听姑娘一句话。再者,姑娘原本救了她一名,她现在怕是也只听姑娘的话。姑娘就算是去安慰我那可怜的儿媳­妇­几句也好。”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姚凤歌,没有说话。

姚凤歌便道:“妹妹既然来了,就去瞧瞧大嫂子吧。昨儿我去看她,她还跟我问起你来,说你来了,一定要去她那里坐一坐。说到底这也不是外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不看别人,我们也看云儿这可怜的孩子。”

“既然太太和姐姐都这样说了,那燕语再放肆一回。”

陆夫人叹了口气,念了一声佛。

这顿饭因为封氏的缘故,到底吃的没有那么开心。饭后,陆夫人叫连嬷嬷和孙氏一起陪着姚燕语去清平院给封氏看病,留姚凤歌在身边等着,只说:她久病的人,你就不要跟过去了,省的见了心里发酸,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好。

姚燕语去看封氏,见封氏面如死灰靠在床上,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连话基本都说不出声来。饶是姚燕语也觉得,这情形,恐怕真的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这种时候,诊脉反而成了一种多余的事情。

不用诊什么脉姚燕语也知道封氏的身体失血太多,若是在现代,这种状况很好解决,配好血型直接输血就行了。可是大云朝这里的医疗完全是传承的中医,西医的那些医疗器械根本没地方找。别的不说,就单说这输血工具现在就没有。

姚燕语一边给封氏诊脉一边默默的想,回头若是遇见卫章,该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工匠可以造一个打针的针管的?就算不能静脉点滴,用针管现场来个抽血和静脉注­射­也可以啊。这样,如果遇见失血过多这种状况,最起码可以救急。

诊了脉,姚燕语劝封氏:“夫人失血过多,一定要注意进补,太医给开的补血补气的方子一定要坚持用。另外夫人要多想开些,就算是为了云儿吧。”

封氏听了这话,又滚滚的落下泪来。

旁边,封氏的母亲封夫人一边叹气一边劝慰,又说了好些感谢的话。

这种情形姚燕语最见不得,于是便匆匆告辞出来。

出了清平院的院门,孙氏悄声问:“姚姑娘,你看世子夫人这身子……”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孙氏,虽然她不知道孙氏为何会一再的跟自己说封氏的事情,只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孙氏必有所图,一时间心里便对孙氏有些抵触,所以不冷不热的说道:“世子夫人只是失于调养,小产后气血不足。如果­精­心调养进补,身子会有所改观的。”

孙氏一怔,继而淡笑着点头:“姚姑娘说的是。”

一行人回到陆夫人房里,前面姚远之已经着人进来,说要回去了。姚燕语听了,忙跟陆夫人告辞。

陆夫人叹道:“闲了只管来,按说该留姑娘住几日,只是家里如今是这种状况,恐怕姑娘不喜欢,住着也不自在。”

姚燕语只得又客气了几句,起身出来。

孙氏和姚凤歌还有苏玉蘅一起往外送,姚凤歌要去前面送父亲,孙氏却不好往前面去,苏玉蘅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就这样跑出去,于是她们姑嫂两个只送到陆夫人院子的门口便住了脚步。

姚凤歌跟姚燕语并肩往前走,因问:“你瞧着世子夫人怎么样?”

姚燕语低低的叹了口气,又轻轻地摇了摇头,没说话。

姚凤歌是个聪明人,顿时就明白了。只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各有各命啊!”

“姐姐的身子很好,小宝贝儿也很安稳。”所以你如果真聪明额话就闲事莫理,先把孩子稳稳当当的生下来再说。

“我知道。”姚凤歌抚了抚自己的肚子,又轻笑道:“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我明儿就叫人把你放在我院子里的东西都清点一下,收拾齐整了叫人给你送回家去。”

姚燕语愣了一下之后才想起自己放在祺祥院的嫁妆,一时间压在心头一松,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站住脚步对着姚燕语一福:“多谢姐姐成全。”

姐妹两个不疾不徐的走过长长的甬路,一直走到前宅二门的门口。

姚远之已经从苏光崇的外书房出来,苏光崇身为侯爷竟然亲自送姚远之到了门口,两亲家站在那里互相拱手说着客气话。世子苏玉平正在跟云琨韩熵戈低声交谈,苏玉祥回头看见姚凤歌便转身走了过来。

卫章的目光随着苏玉祥看过来,远远地锁定了姚燕语。

寒冬腊月的天气,北风呜咽,天寒地冻。定候府二门有几棵老树,冬日里树叶落尽,唯有枝条遒劲舒张,犹如铁铸。

姚燕语穿了一件藕紫­色­的斗篷,严严密密的从头裹到脚踝,白狐风毛的风帽遮住了发髻,脖子,只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被风吹得发红的圆脸。

卫章目力很好,百步之外,长箭可­射­断吊挂铜钱的细线。这会儿他们也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他用心的看过去,足以看清楚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双灵透的弯月眼因为风大而微微眯着,冷冷清清的看过来,刚好跟自己的目光对上。

于是,他微微的点了点头。她却微微的笑了笑。

这丫头!卫章心里一阵窝火,一下子想到那日在长公主府的梅园里遇见她似的样子。

那天她喝了酒,脸上有娇痴的笑,有点没心没肺的样子。自己想她表露心意,她却完全不在乎的说谢谢,那表情那语调,好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现在又是怎么了?难道说又喝醉了?!

韩熵戈在跟苏玉平说话,云琨无意的回头一看便发现了卫章正在走神,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毫不意外的看见那个站在风里的姑娘。寒风吹着她厚重的斗篷摇摇摆摆,更添一份娉婷。

那边,苏玉祥跟姚凤歌说了几句话后,便带着她往这边走。姚燕语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姚凤歌走到苏光崇和姚远之近前,深深一福。

苏光崇便道:“姚老弟,今天时间真是太仓促了,本该留你住下来,晚上你们父女也好说说话。”

姚远之看着本来奄奄一息如今却又面­色­红润的女儿笑道:“我也没什么说的,我这丫头从小在家里娇惯坏了,平日里若有什么不懂规矩的时候,侯爷只管请夫人教导她就是了。侯爷和夫人贤名在外,我姚远之把女儿交给三公子,十分放心。”

苏光崇忙笑道:“姚老弟真是太客气了。”

姚远之纵然有话也不可能当着苏光崇的面说,只笑了笑,叮嘱姚凤歌:“要时刻记得恪守­妇­道,侍奉翁姑,纵然怀孕了也不能托大,记住了吗?”

“是,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姚凤歌福身下去,恭谨的回道。

“好,你记住就好。”姚远之说着,又转身朝苏光崇拱了拱手:“多谢侯爷一番厚意,侯爷请留步,下官告辞了。”

“姚老弟请,改日有空,咱们老哥俩好好聊聊。”苏光崇笑眯眯的点头。

“是,是。”姚远之笑着点头,又转头跟云琨告别。

云琨只是打个哈哈而已,对姚远之这位两江总督云世子基本没什么看法。他这会儿关注的是十几步之外的姚家二姑娘。

妹妹看中了卫章,云琨和诚王夫­妇­都深不以为然,云瑶贵为郡主,婚事自然不能寒酸。卫章虽然人不错,身份地位也不成什么问题,但他终究还是要去疆场杀敌的。

云琨在军中待过,自然知道疆场之危险,前一刻还生龙活虎,后一刻就有可能马革裹尸。虽然大云朝郡主再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但诚王夫­妇­和云琨都不希望云瑶走到那一步。

姚远之本来就是个文官,又来赴宴,所以没骑马,是坐着轿子来的。这会儿喝了酒怕颠,随行的家人早早的预备了一辆马车。

姚燕语远远地看着父亲上车,也转身往自己的马车跟前走。翠微忙上前去打起车帘,小田螺颠颠儿的去搬过了梯凳摆在马车跟前。

不远处的云琨手指一转,不知从何处捻过一颗小小的白石子。眼看着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蹬上梯凳,一只脚刚迈上马车的车辕,云琨回眼看了一下身边盯着人家姚姑娘看的卫章,嘴角弯起一抹坏笑,手指猛然间一弹。

白石子倏地一下飞出去打在姚燕语马车的那匹黑马的后腿上。黑马受惊,忽然嘶鸣一声撩起了蹶子。马车忽然间剧烈的晃起来,姚燕语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往后仰去。

翠微吓得叫了一声:“姑娘!”便要上前去接姚燕语。只是她一个丫头家哪里接得住从车上摔下来的一个大人?

“小心!”伴着一声低喝,一道黑影如电光火石般飞了过来,身子一矮蹲在地上,在姚燕语堪堪落地之前把人捞住抱在怀里。

周围顿时一片慌乱。翠微刚被狠狠地推了一把倒在地上,此时忍着掌心里的疼痛爬起来,一边问着:“姑娘你怎么样!”一边急匆匆的凑过来。

“燕语!”姚凤歌亲眼看着姚燕语从马车上栽下来,也吓得脸­色­苍白,若不是苏玉祥及时拉住她,她也要冲过去了。

“燕语!”姚远之本来已经上了马车没看见那一幕,但听外边一声马儿的嘶鸣伴着一连串的人惊呼“姚姑娘”“燕语”,也差不多想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急匆匆的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一片人仰马翻嘈杂混乱之中,姚燕语惊魂未定,呆呆傻傻的靠在某人的怀里,甚至还在想自己为什么没趁机再来个二次穿越。

“姑娘!你怎么样?!”翠微见姚燕语躺在定远将军的怀里不说话,吓得哭了起来。

“姚姑娘?”单膝跪在地上抱着姚燕语的卫章本来还不觉得怎么样,人又没摔着,怎么可能会有事?但怀里的人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直愣愣的看着天空,眼皮都不动一下,他也觉得莫名的紧张了。

卫章叫了一声姚燕语没有反应,他索­性­把她的脑袋掰过来靠在自己的肩上,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低声问:“姚姑娘?你怎么样?”

姚燕语用力的闭了闭眼睛,长出了一口气,抬手把卫章那只轻拍(甚至是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推开,有那么一点点不耐烦的说道:“我没事。”

此时姚远之和姚凤歌已经走了过来,姚凤歌见妹妹被卫章抱在怀里实在不雅,便皱眉吩咐旁边的婆子:“快点扶二妹去车上!”

李嬷嬷忙带着两个婆子上前去扶人,卫章却理都不理,径自抱着人站了起来,转身走到马车跟前,看了一眼惊慌失措且稳稳的拉着马缰绳的车夫,把人放到了车辕上,然后轻轻地扶着姚燕语的脑袋,让她靠在车篷上,问:“姚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姚燕语笑了笑:“我没事。谢谢你了,卫将军。”

姚凤歌见卫章如此放肆,心里很是不高兴,转头看了一眼父亲。姚远之的脸也­阴­沉的很。他的女儿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一个陌生男子抱来抱去的,他姚总督的脸以后往那儿搁?!

看着父亲的脸­色­,姚凤歌便能猜到父亲心中所想,于是转头怒斥李嬷嬷:“还愣着做什么?!快去照顾好二姑娘!”

李嬷嬷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挤到卫章跟前,冒着卫将军锐利的眼锋,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将军了,让老奴来照顾我们家姑娘吧。”

卫章一言不发的退开,把位置让给了李嬷嬷。

翠微也哭着跑过来,握着姚燕语的手再三的问:“是奴婢不好没有服侍好姑娘,奴婢该死……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可有磕碰到哪里?”

苏光崇转头吩咐身旁的管家:“去请太医来给姚姑娘瞧瞧。”

姚远之再生气也只能上前来给卫章道谢:“多谢卫将军出手,救下小女一命。”

卫章淡然一笑,拱手还礼:“姚大人客气了,这对下官来说也只是举手之劳。再说姚姑娘是我们的恩人,在下总不能眼看着她从车上栽下来而袖手旁观。”

姚远之再次拱手:“话虽然这样说,但将军今日之恩,姚某必当重谢。”

卫章淡然笑道:“姚大人客气了。”

说话间,姚燕语已经从惊吓中恢复过来,在李嬷嬷和翠微的服侍下进了车里,翠微又取出车里的暖壶来倒了杯温水给她喝。

姚燕语喝了两口水,便恢复了平日的镇静自若:“我没事了,嬷嬷替我说一声让,再跟父亲说可以回家了。”

李嬷嬷见姚燕语脸­色­的确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便放了心,出来跟姚凤歌说了。

姚远之便道:“既然没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苏光崇又道:“太医一会儿就来,不如给二姑娘诊治过后再走?”

姚远之忙又拱手笑道:“多谢侯爷费心,小女自己就粗通医术,既然她说无事,那就应该是无事了。我们且告辞,今日之事给侯爷添麻烦了。”

“姚老弟说哪里话来!”苏光崇忙笑着客气。

“侯爷请留步,下官且先告辞了。”姚远之再次跟苏光崇道别,看了一眼姚燕语的马车,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带着家丁离去。

眼看着姚家父女的马车先后离去,卫章才转身看向云琨。云琨却不理会卫章那杀人般的眼神,一双眼睛只盯着天空转悠,完全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

卫章无奈的皱了皱眉,没有多说。

韩熵戉之前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当姚燕语的马受惊把她从马车上掀下来只是个意外,如今看卫章盯着云琨的眼神,再看云琨那一副无赖样儿,顿时明白了几分。

韩熵戉几个人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再也没回去,只在二门处同定候父子告辞,也叫人牵了马来,离开定候府往镇国公府去。

路上,云琨笑眯眯的对卫章说:“显钧,今晚聚贤楼叫一桌上好的酒菜吧。”

卫章看了云琨一眼,淡淡的说:“世子爷这是在表示歉意吗?”

“啧!你这混蛋!还装?”云琨笑骂了一句,“若不是本世子出手,你今儿哪有机会亲近芳泽?”

“所以我得谢谢你差点让人家从马车上摔下来?摔个半死?”卫章冷冷的瞥了云琨一眼。

韩熵戉哈哈一笑,指着云琨说道:“我就说嘛,好好地人家那匹马怎么就惊了!原来是你!”

云琨也跟着笑:“你是没看见这小子盯着人家姑娘看的时候那眼神!嘿!绿油油的,咱们在西北荒原上见到的饿狼也就他那个样子。嗯,好像恨不得立刻扑上去给人家姚姑娘两口似的。你说身为生死兄弟,我能不帮他一把么!”

“你帮我也不能伤害她!”卫章是真生气了。

“有你在,她怎么可能会伤着?”云琨觉得这小子不可理喻,明明自己帮了他,他还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是为哪般?

☆、第七十一章 国公提亲,将军告白

云琨看着一脸不高兴的卫章,终究忍不住,抬起手里的马鞭戳了他一下:“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

“若是我慢那么一点点,她就会被磕破了头!”卫章不满的看了云琨一眼,“世子爷若是想帮忙,麻烦换个方式。”

云琨低笑着爆了句粗口,对韩熵戉说道:“看见没,这小子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韩熵戉笑了笑,说道:“世子爷,您兵行险招,的确教人捏了一把冷汗。而且刚我看姚总督那脸­色­,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你就不担心姚大人因此记恨咱们卫将军?”

云琨不屑的一笑,叱道:“就凭他?”

卫章的眉头往深里皱了皱,没有说话。

当晚,云琨果然在聚贤楼要了个雅间,又把苏玉平和韩熵戈给约了出来,五个人继续喝。

却说姚燕语跟姚远之回家后便回自己房间休息去了。姚远之叫人请了太医来给她诊了脉,太医说的确是受了惊吓,不过没有多大的问题,无须用药,只要静养几天就好了。

姚远之也没有多说什么,叫人给了太医五十两银子,好生把人送了出去。

晚间,姚燕语也没怎么吃东西便叫人把晚饭撤下准备早早的上床歇息,在外边伺候的乌梅挑帘子进来回道:“姑娘,二爷过来了。”

姚燕语一怔,忙道:“快请二哥进来。”

姚延意笑意盈盈的进来,见了姚燕语关切的问:“妹妹觉得怎么样?听说当时的情形十分的凶险,若妹妹觉得有何不适,咱们再换个太医来瞧瞧?”

“多谢二哥关心,燕语无事的。”姚燕语忙让座,又叫翠微奉上热茶。

“无事就好,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二哥说。”

“是。”姚燕语陪坐一旁,恭谨的答应。

姚延意看着这个端庄恭顺的妹妹,笑道:“你我是兄妹,父亲又不在,不必如此拘谨。”

“是。”姚燕语笑了笑,但依然坐的端正。

姚延意也不多纠结姚燕语对自己的态度,也不绕弯子,直接说道:“二妹,为兄来找你是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

姚燕语倒是喜欢这种开门见山的方式,回道:“二哥请讲。”

“之前你给父亲的药方里有两味中药并不常见?”姚延意问。

“是的。”姚燕语应道,“只是在北方不常见,也不常用。”

“也不常用?”姚延意的眼睛里露出几许惊喜。

“应该是这样。”

“也就是说太医院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一定能辨别这止血草和地蛹到底是什么东西?”

“止血草北方基本不见。地蛹也是南边湿地淤泥中的一种虫子,鲜少入药。不过太医院聚集了大云朝医术高手,我也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所以也说不好他们知不知道这两种药。”

“刚才我问过来给你诊脉的太医了,他连听都没听说过这两味中药。”姚延意­唇­角的笑意更深,“而且,妹妹这个药方配制的药的主要功能是祛疤,若是太医院里的人知道这两味中药,那镇国公府二姑娘脸上的那道疤又如何会留到现在?”

姚燕语微微一笑,心想这个哥哥可真是­精­明!不愧是姚家人。

“所以,哥哥想跟你商量件事情。”姚延意说道。

姚燕语继续微笑着:“二哥请讲,只要燕语能做的,一定为二哥效劳。”

“我想,这药方献上去之后,皇上必定会命太医院里采购这些药材,可太医院里的那些人不懂这两味药,必定会找上门来。这采购药材可是个肥差,总不能便宜了旁人。”

姚燕语顿悟,原来她这位二哥是像借着自己这药方发一笔财。于是笑道:“这事儿简单,我把止血草和地蛹的样子画下来,再把它们的特点写清楚交给二哥,二哥着可靠地人去办就是了。”

“傻丫头,这个世上除了自己的亲人之外,还有谁是可靠的呢?”姚延意轻笑,“你倒是一片赤诚,也不怕你写画的东西落到旁人手里?”

姚燕语一怔,一时琢磨不出姚延意到底是什么意思。按说他能拿到第一手的资料应该高兴才是啊!

“妹妹还小,又是娇养的女儿家,不懂庶务也是常理。今儿为兄找你的意思就是咱们兄妹联手,各自赚点私房钱花。妹妹可明白?”

姚燕语暗道,这位哥哥不错啊!赚私房钱还能想着我一份儿?于是姚燕语羞涩一笑,点头说道:“燕语都听哥哥的。”

“那就好。”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今儿又受了惊吓,早些歇着吧。过几日若是有了消息,我便来找你。”说着,便站起身来。

“哥哥慢走。”姚燕语起身相送。

“嗯,你留步吧。”姚延意理了理衣袖,施施然离去。

姚燕语一个人呆呆的想了一会儿,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在翠微的催促下更衣上床,安静的睡了。

两日后,姚远之又被皇上召见。

回来后便有了结果,皇上说,很想调姚远之回京任职,但江南和江西两省历来是国家的粮仓,姚远之这几年在任,那边都很安稳,皇上目前没有新的两江总督人选,所以让姚远之再回去连任一年。而且皇上还知道姚远之的二儿子来年要参加春闱,居然许诺只要姚延意取得功名,他便会考虑给他一个像样的差事。

两江富庶,又天高皇帝远的,离了京城他就是老大,调任回京,二品京官在云都城一抓一大把,王公侯伯都不算什么,哪里轮得到他姚远之显摆得瑟?

再说,伴君如伴虎,整天跟在老虎身边,冷不丁一句话的事儿就会获罪,轻者丢官罢职,重了还有可能满门抄斩。姚远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立刻跪在地上高呼万岁万万岁,皇恩浩荡,臣虽肝脑涂地亦无以回报万分之一云云。

姚燕语听见这个消息很高兴,她以为自己这回可以跟父亲一起回江南去了。云都城虽然繁华无比,也有韩明灿和苏玉蘅两个好姐妹,但终究是非太多,她不喜欢。

可是想不到的是,姚远之一开口便说让她留下来:“虽然老太太很想你,也曾说如果我能继续回江南任职就把你带回去,可是你姐姐现在重着身子,侯府里又出了世子夫人那样的事情,我每每想起,便万分的放心不下。幸好你懂医术,就暂且留下来等你姐姐顺利生产后再作打算吧。而且,你二哥要留下来等着明年的春闱,正好照顾你。”

姚燕语一怔,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

姚远之看了她半晌,方蹙眉问道:“怎么你不愿意?”

“没有。”尽管不愿意,但姚燕语还是选择了顺从。不顺从又能怎么样呢?在父亲的眼里,庶女永远比不上嫡女来的宝贝。与定候府的姻亲关系必须要稳定的维持好,这是姚总督的原则。

而且,姚燕语也知道,如果姚凤歌真的有什么不测,恐怕自己依然难逃给苏玉祥做继室的命运。所以,还是顺从的好,省的两败俱伤,最后自己什么好也讨不到。

姚远之的事情定下来后,便开始准备回江南去。毕竟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他得急匆匆赶回去陪老太太过年。

姚凤歌是掐着时间过来的,虽然她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但父亲就要回江南去了,她还有好多事情没跟父亲交代,父女见一次面不容易,纵然怀着身孕也得过来。

苏玉祥陪姚凤歌一起来的,进门后先给岳父大人请安,说了几句话吃了一盏茶,便说自己还有些急事要去处理,等午后申时左右过来接妻子。姚远之自然不多留他,只叫姚延意把人送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女二人,姚凤歌便把自己挑选的四五张庚帖拿了出来:“父亲,燕语也不小了,也该给她择一门亲事了。这是前些日子女儿从一二十个官宦公子里挑选出来的,父亲看看可有中意的。”

姚远之拿过庚帖来大致看了一眼便放在手边的高几上,轻笑道:“燕语的婚事么,我已经答应让她自己选了。”

“父亲?”姚凤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父亲是在开什么玩笑。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哪里轮得到女孩子家自己选的?

姚远之笑了笑,为了肯定自己说的不是笑话,又补了一句:“燕语不过才十六岁。婚姻大事就先不要着急了。”

“可是,父亲?”姚凤歌大为不解,“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过了年燕语就十七岁了!”十七岁的姑娘没出嫁的话,至少应该定了婚事了!如果婚事迟迟不定是会被人家背地里指摘的。

姚远之虽然­精­明算计,但好歹也是个男人。他既然答应了女儿的事情,自然没想到要反悔。不过,婚事么,自然是要定的。于是他摸着下巴上的短髭,缓缓地说道:“你们姐妹之间倒是好说话。回头你悄悄地问问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只要她点头,你便先替为父做主把婚事定下来。”

“父亲!这事儿怎么能只听燕语一个人的意思呢?”

“当然,人选么,要由家里来定。”姚远之又拿起那几张庚帖,捻开后弹了弹,笑道:“就像这样,你先挑几个像样的,再让她去选。总不会走了大褶。”

姚凤歌苦笑,心想父亲对燕语已经宠溺到这种程度了吗?

姚远之看女儿的神­色­便猜到了七八分,因笑道:“你也别多想。她现在算是风口浪尖上的人,连皇上都跟我提起她,所以有关燕语的事情我们都不能马虎。”

姚凤歌心神一震,立刻瞪大了眼睛:“皇上?”都提及了姚燕语?

姚远之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把皇上要药方的事情跟姚凤歌说了。姚凤歌听完后沉默了半晌,方叹道:“二妹果然是个有福气的。”

姚远之又道:“我把她放在京城,一来是因为你。二来呢,她现在如果跟我回去,怕会引起皇上的不满。皇上要了药方,但还没配药,那药方我也看了,很是玄奥。燕语若是跟我回江南,将来少不得麻烦。只是,她留在京城,你便要多费心了!”

姚凤歌听着父亲的叮嘱,连连点头。父亲的这番话她能听懂:自己这个妹妹的绝世医术是一把双刃剑,身为姚家人她一定要多多引导,要让这把利剑为姚家增添福禄,切不可让这它有意无意的伤了姚家的根基。

姚远之没来得及跟姚凤歌说太多,姚燕语便听说苏玉祥已走,从后面过来了。

门口的珊瑚福身给姚燕语请安,里面姚凤歌和姚远之便换了话题。

当天中午,姚远之和两个女儿以及二儿子一起吃饭,父子父女之间似乎是无所不言,气氛很是和乐。

下午,苏玉祥来接姚凤歌回府,姚燕语又借口进去给父亲收拾行李,回避了。

晚饭时,姚远之拿着一份帖子跟姚燕语说:“镇国公听说为父要走,说在府中设宴给为父送行,帖子上点名要你一起去。”

姚燕语想着镇国公所谓的送行说白了也是一场答谢宴,其实自己给韩熵戈疗伤的事情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已经连番表示了谢意,再这样就显得过了。她猜不透父亲是本着什么打算才没有拒绝,只是她自己是不想去了,因此回道:“女儿前几日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这会儿一想上马车心里就觉得害怕。”

姚远之叹道:“既然这样,你好生在家里休息吧。我带你二哥前去,你好生照看家中之事。若有人来访,你要谨慎应对。”

姚燕语福身称是,送父兄出门后便叫冯友存关了大门。

镇国公府不比别家,那是云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贵所在。

姚远之此行带着儿子姚延意一起赴宴,自然是有为儿子做打算的意思。姚延意接下来的日子要在京城呆着一直到春闱结束,跟镇国公府的世子和二公子能说上话自然是极好的事情。

原本,姚远之也认为镇国公府的这此宴请不过是因为自己女儿给韩世子治好了伤的答谢宴而已,但真正开宴了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止如此。

宴席设在镇国公府的外书房里,镇国公韩巍落在主座,另外陪坐在旁边的不仅有韩世子及韩二公子,还有那日飞身救了姚燕语的定远将军卫章。

镇国公身为驸马爷,又是纵横沙场的老将,说话自然没那么多弯弯绕。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国公爷直接问姚远之:“姚大人,你那二女儿的婚事可有定论?”

姚远之一愣,忙道:“有劳国公爷记挂,下官的二女尚待字闺中,并没有许配人家。”

“那好。”镇国公笑着看了一眼卫章,然后又问姚远之:“姚大人看我们定远将军如何?”

“呃?”姚远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这……有这么提亲的吗?太直接了吧?

卫章却神­色­不动,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任凭姚远之和姚延意盯着自己狠狠地看了好几眼。

姚远之到底是浸­淫­官场许多年的老狐狸,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便理顺了思绪,把手中茶盏放下,哈哈一笑,说道:“国公爷是在拿下官取笑么?定远将军乃是皇上的爱将,战功赫赫,前途无量。我姚远之的女儿如何配得上呢。”

“姚大人!谦虚了。”镇国公呵呵一笑,举起酒杯,“实不相瞒,这个想法可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本来就是长公主的意思。长公主视姚二姑娘如女儿一般,对她十分怜爱,所以才想着给她定一门好亲事。怎么,姚大人该不会是不愿意吧?或者说,姚大人另有佳婿人选?”

“啊,不不……”姚远之赶紧的举起酒杯跟镇国公的一碰,说道:“人选倒是没有,下官进京这几日,每日都在为庶务奔走,哪里有功夫理会儿女之事。”

“那就好。”镇国公笑道:“咱们­干­了这杯酒,这事儿就算是定下来了。”

“……”姚远之咬了咬牙,心想纵然是长公主也不能这样强迫人吧?庚帖什么的都没有,八字都没去合一下,这婚事如何能定?

“国公爷。”姚延意深刻体会到了父亲的难处,便顺势举起酒杯并笑成一朵花:“国公爷和长公主的厚爱,父亲自然是感激的。只是……家中祖母对我这个二妹颇为疼爱,她的婚事……父亲总要回去跟祖母说一声才好答应。”

此言一出,旁边坐着的卫章脸­色­微微一变,眼风有些­阴­冷的扫过姚延意的脸,瞬间便恢复了正常。韩巍呵呵一笑,说道:“是这个道理。我也没有强迫姚大人的意思,来,咱们喝酒。”

姚远之笑着举杯跟韩巍碰了一下,一口喝­干­,然后翻转手腕给国公爷验看自己的空酒杯。

“好!”韩巍高兴地挥手吩咐旁边的侍女:“斟酒!”

侍女上前斟酒,镇国公韩巍又问姚远之:“殊不知在姚大人的眼里,什么样的青年才俊才是佳婿的上上之选呢?”

姚远之再次愣住,心想国公爷你还有完没完了?

见姚远之不说话,韩巍又笑道:“我这人行伍出身,比不上姚大人诗礼之家,言谈和煦婉转,我呢,是有什么说什么。卫章在我身边这几年,也算是我眼看着长大的,随着我出生入死,比我这两个儿子差不了多少,我一直拿他当自己的子侄看。今日向姚大人开口提亲是有些莽撞了,不过,我还是希望姚大人能够好好地考虑考虑。”

“国公爷关心小女的未来,下官心中感激万分。”姚远之不好直接拒绝,于是心一横,耍了一招赖的,“只是下官对女儿疏于管教,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前几日还跟下官撒娇,说什么她将来要嫁谁要自己挑选……呵呵……瞧瞧,这像是什么话嘛!只是,这个女儿深得家中老母的欢心,不管什么事,她只要在老太太跟前撒个娇,老太太没个不依的。所以,为了不让老太太伤心,这事儿还得看我那不长进的女儿心里是怎么想的。”

“哦?”镇国公闻言哈哈大笑:“哈哈哈……其实天下做父亲的都是一个心思,宠女儿都宠上天了!”

姚远之借坡下驴,赶忙承认自己对女儿宠溺无边,养成了女儿骄纵放肆的­性­子云云。

镇国公回头看了卫章一眼,适时地止住了这个话题,又另外说些朝中之事。姚远之心里暗暗地舒了一口气,陪着镇国公说笑,心里却暗暗地想姚燕语为何会跟自己说那些婚嫁自由的话呢?莫不是跟这个卫章有关?镇国公府的人早就跟她提过这个人?或者,他们之间早就有了什么事情?

不管心里怎么样,姚远之脸上都一直维持着应有的平静。因为没能当面答应镇国公提的亲事,所以接下来姚远之只能拼命喝酒。然后毫无疑问的醉倒在席间。

姚延意也没好多少,镇国公拉着姚远之喝,韩熵戉便拉着姚延意喝。

倒是世子韩熵戈和卫章都一脸淡定的坐在那里,既不劝酒,更不多说什么。一场酒宴从中午喝到晚上,眼看着夕阳西下,日暮降临,姚远之终于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韩熵戈方吩咐旁边的丫鬟:“把姚大人扶到厢房去歇息。”

尚有一丝神智的姚延意忙道:“不用麻烦了,世子爷,这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韩熵戈客气的说道:“姚公子何必客气,姚大人已经醉了,怎么经得住车马颠簸?就在府中休息一晚又有何妨?”

“多谢世子爷美意。”姚延意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对韩熵戈拱了拱手,磕磕巴巴的说道:“我父子二人若是……彻……彻夜不归,二妹一个人在家也是……坐立难安,所以……所以还是回去的好。”

韩熵戈听了这话,自然不好在说什么,只吩咐家人:“好生把姚大人和姚公子送回府上去。”

卫章便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我来送吧。”

韩熵戈轻笑着调侃:“姚大人还没答应婚事呢。”

“答不答应又何妨。”反正也是早晚的事儿。卫章说着,一脸淡然的起身,上前去把趴在桌子上的姚远之拉起来,把他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一手搂住他的腰,如此半扶半架的往外走。

其实姚远之并没有完全醉的不省人事。他如此这般是觉得自己拒绝镇国公在先,这次若不是自己喝倒了,事情真是没个收场。

此时他被卫章半抱着往外走,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幸亏刚没答应这门婚事,否则成个什么了?身为准岳父居然在准女婿面前喝的不省人事?准女婿却一点没醉,还这样把自己送回家?姓卫的这混蛋到底懂不懂事?

卫章却没想那么多,这在他看来无非是得意堂而皇之进姚家的门顺便看一眼姚燕语的机会而已,他不想错过,所以就亲自送姚家父子回家,就这么简单。

卫章亲自把姚远之父子送回家,马车行至姚邸停下,卫章转身下马,吩咐长矛带人扶姚远之下车,这边早有人进去跟姚燕语回话。

姚燕语在自己卧房里猫了大半日,眼看着天黑仍然不见父兄回来,自然有些着急。此时听说父亲醉的不省人事被人送了回来,便顾不得许多,穿上大衣服便往前面来。

急匆匆转过正厅行至前院,姚燕语抬头看见穿着鸦青­色­黑狐长褛的卫章,忍不住愣住。抬头蹙眉看着来人,半晌方福身道:“多谢卫将军照顾家父和家兄,请将军进屋用茶。”

“姚姑娘不必客气。”卫章点点头,侧身吩咐长矛:“快把姚大人送进去。”

姚远之这会儿心里还算清楚,只是脚步虚浮,如踏云端。靠在长矛的肩上,姚大人微微睁开眼睛看了自家女儿一眼,但见姚燕语的神情有些冷漠,尤其是看卫章的眼神,冷漠中却透着几分嗔怪或者说是怒气?

姚大人自知喝了不少酒,天­色­又黑看不真切,迷迷糊糊的在心里画了个问号。

姚延意到底年轻,喝的酒也相对少些,这会儿正扶着下人的手臂慢慢地走进来,因见姚燕语上前搀扶父亲,而卫章则一直盯着姚燕语看,姚二公子紧走了几步,趔趔趄趄的上前去,拍了拍卫章的肩膀,大着舌头笑道:“卫将军……请……进屋喝杯茶吧。”

卫章微微颔首:“好。”

姚燕语又无声的瞪了卫章一眼,这个人真是的!人家不过是客气一句,他就当真了!,难道看不清现在的情形吗?父亲和哥哥都醉了,谁又闲工夫陪他喝茶?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既然邀请了人家,人家又答应了,自然就不能再说别的。

姚燕语命人过来扶着姚远之,吩咐冯嬷嬷:“去准备醒酒汤来。”

下人扶姚远之回房,姚延意则硬撑着进了正厅。卫章随后进门和姚延意分宾主入座,姚燕语吩咐麦冬奉上香茶。

姚延意到底是喝了不少酒,之前强撑着维持一丝神智是因为那时在镇国公府。现在到了自己家里,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在不知不觉间松了,他靠在太师椅里,眼皮一下比一下重,然后手里的茶盏忽然歪倒,一盏热茶倒在衣服上都没有知觉,就这样靠在椅子上睡了。

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看着小丫鬟上前把掉在地毯上的茶盏捡起来拿走,便淡淡的吩咐:“扶二公子回房去吧。”

之前姚燕语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两个丫鬟赶紧的上前,一左一右扶着姚延意起来,直接拖着他转过屏风往后面的卧房去了。

一同忙乱之后,正厅里的主子只剩下了姚燕语一人,而客人卫将军尚自端坐在原处稳稳的品茶。

角落里站着两个服侍的小丫头,皆低眉顺眼,垂手侍立。

并不算多宽阔的正厅里点着十几根蜡烛,屋子里虽然算不上亮如白昼,但也是灯火通明。烛光簇簇的燃烧着,时不时的落下一滴蜡油,晶莹剔透的顺着烛台淌下来,累累结成,宛如珍珠。

屋子正中摆着一只镂空雕双螭戏珠纹的大鼎,鼎内焚着红箩炭和香饼,丝丝缕缕的轻烟带着暖暖的热气和素馨香的味道在屋子里扩散开来。

许久,姚燕语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静:“今日之事,多谢将军了。”

“不必客气,我也是恰好在国公府,姚大人醉了,我顺路送他回来。”卫章手里捏着青花瓷茶盏,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姚燕语,眼神一丝不错。

姚燕语被他看得浑身跟长了毛似的不自在了,却又因为种种原因不能跟这个人翻脸,于是只得低着头喝茶。

卫章却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来一趟,不想就此罢了,于是缓缓地开口:“姚姑娘,今天在国公府,国公爷跟姚大人提及了一件事情。”

“哦?何事?”姚燕语根本不想知道镇国公跟自己父亲之间的谈话,只是出于本能敷衍的问了一句。

卫章本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态度,缓慢而清晰的说道:“有关于姚姑娘你的婚事。”

“呃?”姚燕语猛然抬头,看向卫章,眼神中有不加掩饰的急切和惶恐。

卫章看着姚燕语,稳稳的沉默着,不再多说一个字,只等着她来问。

半晌,姚燕语轻笑着摇了摇头,到底没有多问。

这丫头可真是沉得住气啊!卫章默默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绷不住,说道:“姚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国公爷说了什么?”

姚燕语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几分。之前在长公主府的梅园里,韩熵戉带着卫章出现在自己和韩明灿跟前,卫章曾经跟自己说过那样的话。当时自己喝了酒,可以装醉,当做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看来事情却没有就此了结。

如今镇国公再次跟父亲提及自己的婚事,卫章今天又送父亲和哥哥回来,看来镇国公和长公主是打定了主意要撮合自己跟卫章的婚事了!

姚燕语想到这些,脸上的神情越发淡定,反问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做主,我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卫章盯着姚燕语的脸,缓声问:“可姚大人说,你自幼被你们家老太太娇宠,你的婚姻大事要你自己做主?不知此话是真是假?”

姚燕语一怔,心想父亲倒是挺有骨气的,镇国公提亲,他都没有当场答应,虽然找这么个理由把事情搁置下来是有些好笑,但最起码他还算记得曾经答应自己的话。如此急看来,父亲这个人也并没有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既然父亲没当场答应,姚燕语自己也便有了底气,于是淡然一笑,再次反问:“怎么,卫将军是想刨根问底儿,一定要捏住我们父女的错处才肯罢休么?”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卫章忙摆摆手,顺手把茶盏放到手边的高几上,然后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旁边的多宝阁跟前,顺手拿起一只古青铜爵来把玩着,“姚姑娘可还曾记得上次我们在长公主府的梅园相遇的那次,我跟你说过的话?”

姚燕语心头一紧,暗想这家伙的脸皮可真厚啊,居然还想来个二次表白?

不管了,先给他来个装糊涂再说!姚燕语打定主意后,徐徐起身,朝着卫章微微一福:“那日我本就已经喝醉了,一些事情都不记得了,还请将军见谅。”

“没关系,姚姑娘既然是醉了,没听到心里去,我今晚便再跟你说一次。”卫章转过身来,平静的看着姚燕语,手指一转拿出一枚水头十足的冰种翡翠耳坠,缓缓地说道:“自从那日凯旋回京,在玄武大街上接到了姑娘的耳坠,卫章便把姑娘记在了心里。后来的每次相遇,也只是加深我对姑娘的思慕而已。这次国公爷跟令尊提及我与姑娘的婚事,令尊说姚姑娘的婚事要你自己做决定,所以,我今日便请问一句,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样才肯嫁我为妻?”

姚燕语看着卫章指尖的那枚耳坠,水滴状的坠子小巧玲珑,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捏着,烛光照在碧绿的冰种翡翠上闪出完美的光泽,看的姚燕语的眼睛有点微疼。

这样的告白其实很平淡,好像他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事实,没有华丽磅礴的辞藻,更没有信誓旦旦许下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誓言。

就这么简简单单朴实无华的几句话,让两世为人的姚燕语瞬间感动。

那一刻,答应的话几乎破口而出。但还是被死死地咬住。以至于事后很多次,姚燕语每次回忆起这晚的情景,都一再为自己的理智而喝彩。

“卫将军言重了!”姚燕语强行把目光从那枚耳坠上收回,抿了抿­唇­角,继续说道:“我暂时没有嫁人的想法。”

“此话怎讲?莫不是姑娘这辈子都不想嫁人?”卫章不解,明明这丫头看着自己的时候,目光里有掩饰不住的眷恋,却非要嘴硬。

姚燕语轻笑:“如果女子可以自立于世,为何还要嫁人?在我看来,给自己找个男人就等于找个麻烦。倒不如孑然一身,来来去去无牵无挂更潇洒自在。”

卫章也轻笑一声,却没说话,只是抬手把那枚耳坠纳入掌心。

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姚燕语站了一会儿,觉得脚酸,卫章不坐下,她又不好自己坐,两个人无言相对实在尴尬,于是不得不打破了沉静:“将军恕罪,父兄醉酒在内,燕语着实不放心,想进去看看他们。”

卫章忽然笑了,不是那种浅笑,也不是轻笑,而是呵呵大笑。

姚燕语被这人笑得一愣,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卫章笑了一阵子,抬脚走到姚燕语跟前,看着她的眼睛,低低的声线带着些微的暗哑,且有淡淡的酒香轻轻地拂到姚燕语的脸上:“姚姑娘,你说你暂时不想嫁人,那我就等你一阵子。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姚燕语一口血闷在喉间,愤愤的瞪了这人一眼,侧身闪开两步。

卫章又哈哈笑起来,却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到门口,径自离去。

姚燕语暗暗地呼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吩咐家人:“去关好大门,看好门户。不管谁来,都说老爷已经歇下了,概不见客。”

门外的下人答应着下去,姚燕语则转身往后院去了。

这一晚,姚燕语睡得很不安稳。

先是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睛就看见卫章那张冷峻的脸和嚣张的笑,耳边还不停的回放着他的话。

姚姑娘,不知你要怎样才肯嫁我为妻?

你要怎样才肯?

嫁我为妻……

姚姑娘,等你什么时候想嫁人了,我便请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想嫁人了……我便上门提亲……

想的烦了,姚燕语便默默地爆粗口:这混蛋怎么就知道老娘一定要嫁给他?!他哪里来的这些的自信?!

姚燕语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将近四更天方才渐渐地睡着,却又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是姚凤歌拉着她的手说自己生了个女儿,这辈子注定膝下无子,请妹妹一定要帮忙想个办法,否则她在定候府将无法安身云云;一会儿又梦见封氏躺在血泊里拉着自己的手,一声接一声的叫姚姑娘救命……

梦到最后,竟然是卫章一身血迹站在自己面前,一双嗜血的眸子燃烧着烈火一般,­干­裂的­唇­轻轻地张合,几乎发不出声来,她却听得非常清晰,他说,燕语,你终于愿意嫁给我了……

我勒个去!谁要嫁给你了!

姚燕语情急之下呼的一下坐起来,一把挥到了紫纱罗帐,轻薄的绡纱差点被她给撕裂了。

“姑娘醒了?”翠微听见动静进来,见姚燕语脸­色­苍白坐在床上发愣,因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缓了一口气,把梦里的情景强压下去,缓声说道:“没有不舒服,是做了个害怕的梦而已。没事了。”

☆、第七十二章 无辜责难,再议继室

“姑娘自从那次差点从马车上摔下来,­精­神一直不好。要不还是吃一两剂安神的药吧?”翠微服侍着姚燕语穿衣,劝道。

姚燕语想也没想直接拒绝:“吃什么药啊,好好地,没病也给吃出毛病来。”

翠微笑了笑没再多说,手脚利落的给姚燕语穿上衣服。翠萍端着热水进来,身后跟着麦冬和半夏,一个拿着青盐和小牙刷,另一个托着香皂毛巾。

梳洗完毕,姚燕语问:“父亲和哥哥怎么样?”

翠微回道:“老爷还没醒,二公子已经醒了,不过脸­色­不是很好,也没什么­精­神。”

姚燕语知道这是宿醉的缘故,遂没有多说什么。

至早饭的时候姚远之好歹是起来了,但双目浮肿,脸­色­很不好看,姚燕语见了暗暗地感叹,这宿醉的确是大大的伤身体啊。

只是姚远之的行程定在了明日,姚燕语便不得闲,至少要给祖母,嫡母,还有两位嫂子及庶妹准备礼物。于是便回明姚远之带着翠微和翠萍出门去。

出了家门姚燕语也没去别的地方,直奔自己的那个小珠宝铺子。

之前凝华长公主叫人送来一些珍珠宝石,她已经挑选了一些拿去让工匠给做成首饰,如今过了这些时日,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那间珠宝店铺位置不是最好的,门面也不算大,不过倒也­精­致。姚燕语的马车在门口停下后掀开车帘看过去,见铺子里也颇有几个穿着华丽的女眷们在挑挑选选。

看来生意还不错,姚燕语心里有些欢喜。

说来说去,一个人要想在这个世上立足,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虽然她自问凭着自己的医术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混上一口饭吃,但现在有这几间铺子给自己赚钱养活身边这十几个下人并慢慢地积累财富不是更好吗?

想到这个,姚燕语忽然想起姚延意跟自己商量的那件事来,之前她还没做好决定,现在想想,如果能以药材稳赚一笔,岂不更好?

下车的时候,姚燕语顺便问了冯友存一句:“蜗居小庄里的温房怎么样了?”

“回姑娘,昨儿老黄刚好进了一次城,跟奴才说那些三七又长了好些,看上去很不错。那止血草长得也挺好,有两盆已经长出了花苞。姑娘若是有空过去,看见了一定喜欢。”

“很好。”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你记得叮嘱他一定要留好种子,等过了年天气暖了,要在蜗居小庄的田地里多多的种这两样草药。”

“是,奴才记住了。”冯友存说完,又犹豫着问:“可是……咱们这边的气候不适合这两种草药的生长啊?”

“应该没问题的,试试就知道了。”姚燕语笑了笑,没有多说。在现代,原本只在南方种植的水稻都能在东北种植,无非是水,光照和土质的缘故,这些相信老黄都能找到办法解决。实在不行,大面积的盖温室好了。反正朝廷要配快速止血的药,这两种药材就不愁卖不出去。

说话间,姚燕语带着冯友存和两个丫鬟一起进了珠宝铺子,里面的掌柜原是姚家的家奴,取名姚顺,姚顺听见门口的铃铛一向忙抬头,一眼看见姚燕语和冯友存前后进来,忙放下手中的账本算盘上前来躬身行礼:“给姑娘请安,这大冷的天,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该叫奴才进去吩咐。”

姚燕语微笑道:“这几日事多,我在家里呆不住。”说话间,姚顺已经带着姚燕语等人穿过厅堂往后面去,进了一个雅致的小间。

翠微忙上前来给姚燕语解了斗篷,姚燕语落座后方问:“我之前叫你做的那几样首饰可好了?父亲明儿要回南边去,正好顺路帮我带回去。”

“好了!昨儿冯爷还专门教人来叮嘱过,姑娘稍等,奴才给您拿来。”姚顺说完,又朝冯友存点了个头便转身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果然托着五六个首饰盒子进来。

姚燕语看那盒子都是­精­工细雕的,其中有两个还镶着金丝螺钿,可见这些人做事还是比较用心的,因笑道:“快打开给我瞧瞧。”

那两个华贵盒子里装的是给宋老太君和太太王氏的首饰,另外几个盒子里装的是给两个嫂子以及妹妹雀华的东西。给姚远之的碧玉扳指冯友存已经给姚燕语送过去了。

姚燕语打开盒子一一验看过,她虽然不是十分的懂,但好歹也在这里生活了十来年,每天都要看这些珠宝首饰,自己身上也不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目前这几件虽然没办法跟灵溪郡主的那几件相比,但做工也是十分难得的­精­致了。

而且,这些宝石珠玉本是凝华长公主所赠,本身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珍品,就算是­祼­石也是价值连城的,何况又镶了金银­精­心制作成首饰。

“做的不错,我挺喜欢的。”姚燕语把最后一个首饰盒子盖上,纤纤玉指在红木雕花的盒子上轻轻一点,“把这些都包起来吧。”

姚顺忙答应着叫伙计拿了一个包袱来,把这几个首饰盒子罗列在包裹里,仔仔细细的包好。

姚燕语喝了一盏热茶,又跟冯友存说道:“咱们还得去别处走走。”

姚顺忙问了一句:“已经年底了,姑娘要不要看看账册?”

“回头送过来就是了,这会儿我也没功夫看。”姚燕语本想说不看的,话到嘴边又多了个心眼儿,所谓放人之心不可无。她信任冯友存,却不能给冯友存不忠的机会。有时间的话自己还是应该翻看一下这些账册的,尽管可能看不懂,做做样子吓唬吓唬人也好。

姚燕语起身往外走,翠微接了姚顺递过来的那个包裹紧紧跟随。

主仆几人刚出了小雅间走到厅堂里,便听见一声张扬的喝问:“掌柜的人呢?!”

姚燕语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姚顺。姚顺忙歉然的笑了笑,疾步迎了出去,连声道:“在呢,在呢……哟!原来是郡主光临小店,小的给您请安了。”

郡主?姚燕语微微一怔,心想哪位郡主亲自来首饰铺子里挑东西?遂紧走几步转过屏风,便看见云瑶冷着脸站在厅堂里,身旁站着两个丫鬟一个黑衣护卫,门口有四个穿着锦林军服侍的护卫笔笔直的守着。

原本热热闹闹的厅堂瞬间安静下来,那些挑选首饰的女眷们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欠身躲了出去。

好像躲瘟疫一样。姚燕语忽然想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

“姚燕语。”云瑶一眼看见姚燕语,冷笑叫她的名字,目光犀利冰冷,带着不可名状的怒意。

“燕语给郡主请安。”姚燕语深深一福。大庭广众之下,她不能让这个刁蛮的郡主捉住自己的错处,否则她会纠缠不休。

云瑶昂着头缓缓地走到姚燕语跟前,看着姚燕语躬身弯腰的样子,冷冷的哼了一声,质问:“你很不把我放在眼里啊!对吧?”

姚燕语正­色­道:“燕语不敢。”

“你不敢?”云瑶又冷笑道,“好一个你不敢!哈!你当诚王府的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姚燕语微微抬头看着云瑶的脸,淡淡的说道:“诚王府的人自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是燕语愚钝,不知道什么事情得罪了郡主,还请郡主明示。”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云瑶生气的喝道,“你别以为有人向你爹提亲了你就可以稳稳的当上将军夫人!我告诉你,做梦!”云瑶说完,觉得不解气,又补上了两个字:“休想!”

姚燕语多么庆幸昨晚自己跟卫章说的明明白白,没有一丝牵扯。只有那样,此时她才可以淡然面对嚣张跋扈的云瑶。

“燕语从没想过什么将军夫人。郡主怕是误会了。郡主喜欢谁,只管叫官媒上门提亲就是,郡主贵为金枝玉叶,难道还有谁敢忤逆郡主不成?燕语还有事,就不打搅郡主挑首饰了。告辞。”

说完,姚燕语直起身来,后退两步,转身便往外走。翠微紧紧地跟上,低着头一言不发。冯友存和姚顺对视一眼,各自吓出了一身的冷汗,暗想到底是谁跟老爷提亲,得罪了这位郡主。

云瑶被姚燕语那几句话抢白的没回过神来,原本在她的眼里姚燕语是一个不善言谈的女子,自己曾经三番五次的向她施压,她都是一副沉闷不语的样子,想不到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所以当云瑶郡主愤然转身时,姚燕语已经走到了门口,一时间心中怒气更盛,当即开口,毫无形象的喝了一句:“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走到门口的姚燕语闻言顿住脚步,徐徐转身,平静的问:“请问郡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你这是什么态度?”云瑶冷着脸走过去,逼视着姚燕语,“我没让你起身,你便起身不说,还敢转身就走?你这是大不敬!”

姚燕语轻笑道:“郡主非要为难我么?如果郡主以为你这样把我踩下去便能得到心爱的人的话,燕语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人生在世,能为得到真爱而放肆一回也是极难得的。可郡主要想明白了,此处人来人往,热闹喧哗,什么人都有可能路过。郡主如此咄咄逼人,难道就不怕被有心人看到,传到你心上人的耳朵里去坏了郡主冷艳高贵的名声?”

其实,这世上的人不管哪朝哪代都不缺少看热闹的。

刚刚在铺子里挑选首饰的女眷们纷纷出去其实并没有都散了,颇有一部分想看热闹的人留在了店门口,这会儿姚燕语行至门口又被云瑶郡主喝住,门外围着的看热闹的人又聚齐了一些,一时间三教九流,还真是应有尽有。

云都城里的老百姓们没几个人认识姚燕语的,也没几个人认识云瑶。

但姚燕语一口一个‘郡主’早就把这些人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一个郡主跟一个疑似官宦之女的在首饰铺子里吵嘴,这乐子可大了!轻易见不到啊!

一时间人越围越多,而且开始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姚燕语无所谓,反正她这辈子都不想嫁人了,如果因为这件事情而没有人愿意娶她更好,省的麻烦了。

云瑶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她回头瞪了一眼护卫,低声喝道:“你们都是瞎子吗?还不把这些人都给我驱散!”

护卫们听到命令,纷纷抽出手中宝剑开始挥舞着赶人。

“走开走开!”

“有什么好看的,走开!”

“走开走开!别看了!都他妈的滚!”

“滚!别他妈敬酒不吃吃罚酒!惹恼了郡主有你们好看!”

原本郡主当街发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都城的老百姓们见多识广,对这种事情早就麻木了。有热闹就看,不给看就走呗。

可是凡事皆有意外。

就在诚王府这些护卫们赶人的时候,人群之外忽然有人冷笑一声,清声喝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居然也有这等仗势欺人的事情?真是叫咱们开了眼界!”

诚王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闻言立刻在人群中寻找此人,并厉声喝问:“什么人!胆敢如此放肆!”

“呵!”一个穿着石青­色­灰鼠毛福寿团花暗纹贡缎长褛男子从人群之后闪出来,背负着双手,微扬着下巴,身长玉立,一脸的冷笑,“我不过是说句大实话罢了,难道这也是放肆?”

“不管你是什么人,此处没你说话的份儿!赶紧走!”护卫看来人打扮华丽,面相清贵,不像是市井泼皮,便一挥手决定不再跟这人纠缠。

只是这青衣公子却并不想就此罢休,而是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冷笑着反问:“怎么,又不想拿我问罪了?这倒是奇了。”

诚王府的护卫一向嚣张惯了,还没被谁如此讽刺过,再说,眼前这人虽然清贵,但到底是个生面孔,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世家公子,看着穿的人模狗样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富商之子,于是手中长剑一挥,指着青衣公子的咽喉,怒道:“别他妈不识抬举!”

“子润兄!子润兄?!”有人在人群外呼喊着,一路拨开看热闹的人挤了进来,“子润兄!叫我好找!”

诚王府的护卫一看来人,气势顿时收敛了几分,看向青衣公子的眼神也变了几变。

一直站在门口看戏的姚燕语看见从人群里挤进来的人乃是当今宰相的心头宝贝大孙子丰少琛,心里默默地一叹,暗想真是巧啊!居然在这里遇到了这位公子哥儿。既然他来了,这场危机差不多算是过去了。云瑶郡主再怎么样,也不能在丰少琛跟前失了体面,像个泼­妇­似的骂人。

“子润兄,你没事吧?”一身深紫­色­狐毛长褛的丰少琛走到青衣男子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后,转身冲着诚王府的护卫责问:“到底怎么回事?”

诚王府的护卫朝着丰少琛一拱手,却不多说,只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丰公子。”

丰少琛点了点头,问:“是世子爷在这里么?”

云瑶再也不能躲在珠宝铺子跟姚燕语计较了,遂抬脚走出去,仰着下巴冷声问丰少琛:“丰少琛,你朋友好生无礼,在大街上便对我冷嘲热讽的,这是什么规矩?”

“原来是郡主在这里。”碍于身份,丰少琛对着云瑶拱了拱手,然后一错眼便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姚燕语,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笑容,再上前两步,跟姚燕语打招呼:“姚姑娘也在,好巧。”

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丰公子。”

云瑶看见丰少琛对姚燕语的态度,心里一万个不高兴,冷冷的看了一眼青衣男子,不悦的问:“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街指责本宫?”

青衣男子闻言儒雅一笑,双手一拱朝着云瑶郡主拜了拜,朗声道:“原来是郡主在此,在下萧霖,见过郡主。郡主万安。”

萧霖以臣子之礼见云瑶,却绝口不提‘冒犯’的话,而且他的态度恭谨却不卑微,眼神清亮,脸­色­淡然,通身的书卷气让那一袭青衫宛如雨后修竹,清逸挺拔,风过不折,雨过不污,似剑锋而不外露,微垂亦不自卑。

姚燕语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心里为这位叫了一声好。

“萧霖?”云瑶一怔,眉头微微皱起来,“你是江南萧家的人?”

“回郡主,是的。”萧霖微微一笑,抬头直视云瑶。

云瑶冷声哼了一下,不知道咕哝了一句什么,便朝着护卫一摆手:“走了。”

诚王府的几个护卫得到主子号令,一声不响的收了兵器,跟在云瑶身后离去。

丰少琛则笑着走到姚燕语跟前,说道:“今日好巧,竟再次得遇姚姑娘。”

姚燕语微微笑道:“刚才的事情,多谢丰公子和这位萧公子了。”

萧霖打量了姚燕语两眼,摆摆手笑道:“没什么。我也不知道是郡主在这里,只是纯粹看不惯那些护卫们当街驱逐百姓罢了。”

姚燕语笑了笑,虽然她对这位萧公子很是好奇,但却并没打算多留,于是再次轻轻一福:“二位公子,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哎,姚姑娘……”丰少琛还想说什么,却被萧霖暗暗地拉了一把。

姚燕语微微一笑,冲着萧霖点了点头,带着翠微等人离开。

丰少琛站在珠宝铺子的门口看着姚燕语上了马车,车夫摇起马鞭赶着车离开,方挫败的叹了口气。

“好了,人都走远了,别看了。杵在这里耽误人家做生意。”萧霖拉了一把丰少琛,离开珠宝铺子的门口,往闹市中走去。

“今天真是好巧,居然能在大街上遇见姚姑娘。”丰少琛走出好远了,还心心念念的唠叨。

萧霖无奈的看了丰少琛一眼,问道:“哎我说,你有完没完了?”

“子润兄你不知道。唉!”丰少琛深沉的叹了口气,他曾经想尽办法去找姚燕语,可每次路过姚邸的门口便不好进去。他虽然年少不问庶务,也知道自己祖父以及父亲都跟姚远之不对付,自己上门拜访肯定要遭姚远之的冷遇。而且,姚远之和姚延意在,自己纵然进了门也见不到姚燕语。

这些日子丰公子是为伊消得人憔悴,简直是相思难耐了。

萧霖看不惯丰少琛这副为情所困的样子,抬手拍拍丰少琛的肩膀,取笑道:“行啦!长相只能勉强算得上俊俏,还不至于把你勾的失魂落魄的吧?”

“姚姑娘的好不在外表。你知道吗?那日我陪祖母去大觉寺上香,不知从哪儿飞来一群马蜂……”丰公子开始巴拉巴拉跟身边的好友倒豆子。

萧霖听完丰少琛一通神侃,摸着好看的下巴若有所思的笑问:“这么说,这位姚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

丰少琛立刻说道:“妙手回春这四个字用在姚姑娘身上,那真是一点都不过分。”

萧霖看着丰少琛的样子,笑道:“喜欢就回去求了老太太叫人去提亲啊!娶进门来好生守着,省的你这么抓心挠肺的想。”

“你以为我不想?”丰少琛扁了扁嘴,一脸的落寞。

“想?想为什么不去说?”

“说了也没用。”丰少琛怅然的叹了口气,“姚姑娘是庶出。老太太是绝不会同意让我娶她为妻的。”

萧霖了然的点点头,宰相之孙,皇后内侄,的确不能娶个庶出的女儿做正室,于是建议:“那就迎进门做妾呗。大不了做个贵妾,对她以礼相待就是了。”

“这不可能。”丰少琛立刻摇头,跟拨浪鼓似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

“她那个­性­子,是绝不会给人做妾的。”

“你又知道了?”

“虽然她没说过,但我也能猜得到。”

“正妻做不了,贵妾又不行,那这可难办了。”萧霖也跟着摇摇头。

丰少琛好不容易有个知己能聊一聊心里的事情,怎能轻易放过,于是拉了一把萧霖的手臂,问:“子润,若是你,你会怎么样?”

这回轮到萧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我可不像你,风流痴情种一个。天下女子对我来说皆可有可无,而且我还在父亲的灵位前立过誓:不立业,不成家。现在你跟我谈这些事情,我想都没想过。”

两位贵公子一边说笑一边进了一家酒楼,里面早有几个世家公子在哪里等候,见了二人忙笑闹着接进去叫嚷着罚酒。

姚燕语从珠宝铺子离开,又去了绸缎铺子看了几件衣裳,回去时顺路进了两家药铺,买了些自己配药用的药材。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那个萧霖到底是何许人,云瑶那样的­性­子居然在他面前也收敛了许多。只是她原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京中权贵尚且分不清楚,更何况忽然杀出来的一个黑马。

晚上,姚燕语把自己给老太太和太太及嫂子妹妹的首饰拿出来给姚远之,说明自己的心意。

姚远之听说这是凝华长公主送给女儿的珠宝,更是高兴,说起来,自己的嫡女凤歌虽然也准备了礼物,却着实不如这些东西贵重。姚家累世巨富,虽然不在乎这点珠宝,但好东西就是好东西,价值连城,谁都喜欢。

于是姚大人连声夸赞:“东西虽然珍贵,但到底比不过你的一片诚心。老太太和你母亲都会很高兴的,还有你两个嫂子和妹妹也会感念你的情谊。”

姚延意在一旁笑道:“我先替你二嫂子谢妹妹了。”

姚燕语忙道:“一家子亲骨­肉­,何必说的这么生分。我的什么不是父母给的?老太太疼我这么多年,我总没尽过孝心,我也没有别的什么,想着这是长公主赏的,托父亲拿回去让祖母和母亲嫂子们瞧着高兴高兴也就罢了。”

姚远之和姚延意都很高兴,说话间,曹师爷进来回道:“行李已经打点妥当,大人是否亲自查看?”

“不用了,燕语做事,我很放心。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息,明日我们还要早些启程赶路。”姚远之摆摆手,又叮嘱姚延意:“你好生用功,明年春闱若不能榜上有名,可没脸回江南去了。”

姚延意忙躬身答应,和姚燕语一起恭送父亲回房。眼见着姚远之带着曹师爷等人走了,姚燕语方问姚延意:“二哥,今日我出去,恰好遇见宰相府丰公子跟一个姓萧的公子一起走在街上,连云瑶郡主见了他都礼让三分。不知这萧家是什么来路?”

姚延意惊讶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跟丰大公子在一起,又让郡主礼让三分的萧公子,必然是帝师萧家的人了。妹妹缘何会跟他们遇到?”

“帝师?”皇帝的老师?姚燕语心想皇帝现在都五十多了,他的老师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姚延意看姚燕语一脸茫然的样子,微微笑道:“我也是听父辈们说的,皇上少年时得遇一位非常有才华的书生,姓萧,名旦,字元开。皇上见他谈吐非凡,才华横溢,拜其为老师,每日跟他谈古论今,学习帝王之道。后来皇上登基为帝,欲封萧元开为太傅,进尚书苑。可萧旦却婉言谢绝了。皇上无奈,只得赐予‘帝师’的称号,又在江南富庶之地赐下良田六百亩,让其养老。世人便称其为萧帝师。”

姚燕语点点头,心想这位萧老头还是挺有骨气,也挺有远见的。知道伴君如伴虎,皇上登基之前只是皇子,怎么说话都无妨,登基之后贵为天子,读书人一向秉­性­耿直,万一不小心就会触怒天颜,丢了­性­命还是个糊涂鬼。还是回家种田读书享清福的好。

姚延意不知姚燕语心中所想,一边陪着妹妹往后院走,一边继续讲故事:“后来,萧帝师的儿子萧颖从科举入仕,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步步高升,至四十岁时,皇上重用他,封他为东南总督,总理福建沿海及琉球岛海面上的海防要务。后来琉球岛被红毛贼袭击,萧总督不幸落海身亡,连个尸骨都没找到。皇上心痛万分,追封萧总督为靖海侯,可世袭罔替。你所说的这位萧公子应该就是当年靖海侯留下的独子。听说萧帝师有家训,萧家子弟若想入仕,必从科举。明年是春闱之年,这位萧公子定是进京应试来了。”

姚燕语惊讶的‘啊’了一声,问:“这么说,这位萧霖萧公子就是靖海侯了?”怪不得连云瑶都对他礼让三分,出门逛街都是丰家大公子相陪。

“据说萧颖只有一个儿子,从小随萧老太爷养在身边,教习读书。萧老太爷当初跟丰宰相有些交情,如今萧公子进京应试,丰宰相自然会代为照顾。说起来,除了他也不会是别人了。”

姚燕语轻笑道:“他都是侯爷了,还凑什么热闹?考个进士对他有用吗?”

“这却不然,他现在虽然食侯爷俸禄,但却没有一官半职,萧老太爷感念皇恩,必然会督促孙子上进。让他走他父亲的路,从科举入仕,报效朝廷的。”

姚燕语点点头,心说这萧老头儿还真是耿直的可爱。

说话间姚燕语到了自己的小院门口,便转身跟姚延意到了晚安。姚延意看着姚燕语进门后方徐徐转身回自己的书房去,一路上却在想如果自己的二妹跟萧家的公子凑到一起会是个什么情形?

想到这里姚延意忍不住­精­神一震,萧家虽然势力不够强大,但却是真正的书本网,如果能跟萧家结亲,姚家的地位将更上一个台阶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镇国公曾当面提亲,父亲虽然没有答应,但如果近期内给燕语择别家定亲,那一定会把镇国公府给得罪透了。姚延意又叹了口气,心想这还真是件难办的事情!

当晚姚延意躺在床上思来想去,至三更后方才睡着。

第二日姚远之带着曹师爷和几个仆从上路,走的比来的时候还要低调。这是真正的聪明人的做派,绝不会在天子脚下张扬,为了点面子平白遭人妒忌。

姚远之走后,姚延意便开始闭门谢客,关起门来用心读书。

姚燕语除了每天见见冯友存,处置一下所谓的家务事之外更没什么事做,于是跟姚延意讲明,悄悄地坐了马车出城奔蜗居小庄看自己种的草药去了。

眼看新年将至,云都城里到处都是一片繁华的景象,卖鞭炮的,卖福字春联的,卖各种年货新衣的都纷纷涌了出来,闹市比之前扩大了几倍,好像每个街口都有小商小贩在叫嚷贩卖。

姚燕语坐在马车里透过车帘子往外看,心中感慨着到底是百年京都,奢靡繁华,无所不有。

马车出了城门后,耳根子便清净下来,姚燕语靠在软枕上跟冯嬷嬷说:“想不到这云都城如此热闹,到处都是浓浓的年味。”

冯嬷嬷笑道:“奴才也是头一回见这京都城的大年集呢。比咱们南边可是热闹了几倍。就是咱们那边的好些过年的东西这边都没有卖。”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嘛。”姚燕语轻笑。

“所以奴才采办年货什么的还得现打听这云都城的风俗。说来说去的,倒是长了不少见识。”

姚燕语轻叹道:“国孝满了一年,云都城里该热闹起来了。”

冯嬷嬷听了这话立刻高兴起来:“说的是,咱们绸缎铺子里已经接了好些活计,都是婚嫁的衣裳铺盖呢。”

姚燕语点头道:“国孝一满,那些有子女当论婚嫁的人家该忙起来了。酒席堂会什么的也可以开了,首饰,香料,绸缎绣庄等铺子的生意也该好做了。”

“姑娘说的是。”冯嬷嬷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叹道:“不过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怎么了?”姚燕语纳闷的问。

“奴才听说,定候府世子夫人怕是不中用了。封家正在给他们二姑娘准备妆奁,有口风传出来,说是要把这位二姑娘给定候府给世子做填房。”

姚燕语一怔,眼前闪过封岫云那张清丽温和的脸,忍不住喃喃的叹道:“又是填房?!”

冯嬷嬷见状忙劝道:“姑娘也不要多想,奴才这也不过是小道消息。”

姚燕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冯嬷嬷说是小道消息,姚燕语明白这基本就是真正的消息。别的不清楚,这事儿她却是极清楚的,自己当初是怎么样稀里糊涂进了定候府的门,自己还不知道吗?

只不过是两姐妹换了人而已。

封氏的身体姚燕语也多少有数,当时她便觉得基本就是熬时间而已,若是心情好些,兴许能熬过开春。却没想到年都没到就不行了。

翠微在一旁看着姚燕语的脸­色­不好,忙劝道:“姑娘不必多想,兴许那世子夫人能熬过这一关也说不定呢。”

姚燕语收起思绪,转头问着冯嬷嬷:“说来也怪,我给她诊过脉,若无大事,她应该能安稳的过个年的。怎么封家如此着急,在这当口儿就准备封二姑娘的事情?”

冯嬷嬷叹了口气,说道:“这种糟心事儿奴才原不该告诉姑娘,让姑娘心里不舒服的。只是姑娘终究要长大,以后当家作主,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能碰的上,倒不如先跟姑娘说说,姑娘也能多想想。”

姚燕语听这话便有些着急,追问:“到底什么事?”

冯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是因为世子房里的一个妾侍怀孕了,世子夫人一气之下吐了口血,本来身子就不好,现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怎么会这样?!”翠微率先惊呼出声。

姚燕语苦笑,心想是啊,怎么会这样?妻子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丈夫却让房里的侍妾怀了身孕,苏家的世子爷可真是……风流的紧哪!

姚燕语在马车上心生感慨,却不知道定候府里正进行着一场跟她有关的讨论。

定候府,清平院,封氏的卧房里。

姚凤歌端坐在一张沉檀木雕花的玫瑰椅上,手里端着一盏热茶,只闻茶香,不说话。

封氏靠在床上,面无血­色­,却强撑着­精­神跟姚凤歌说话:“我知道三弟妹怀着身孕不宜在我这屋子里久留,我索­性­有话就直说了。我这身子是撑不了几天了,现在我是一无所挂,放心不下的唯有云儿那丫头。不过……幸好她是个丫头,将来不会跟弟弟争爵位……咳咳……”说到这里,封氏的眼泪便扑簌簌落下来,泣不成声。

“大嫂子何必这样?伤心对你的身子一点好处都没有。”姚凤歌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了。

“妹妹说的是。”封氏强压着心头的悲痛,继续说道:“我是个没福气的,比不得妹妹。”

姚凤歌依然不语,她实在猜不透封氏把自己专门请过来又把身边的人都打发出去是个什么意思。

封氏继续平息了一下心情,淡然一笑,说道:“今儿请弟妹过来,是想跟弟妹说一件要紧的事情。”

姚凤歌抬眼看向封氏,问:“有事嫂子不妨直说。”

封氏惨然一笑,说道:“就是我死之后,世子爷跟前的继室人选。我母亲自然是想让我那庶妹嫁过来,可我看中的却是弟妹你的二妹。只是不知弟妹和姚家老大人是否同意。”

“你……你是说燕语?”姚凤歌当即愣住,然后心中千回百转,迅速地打着算盘。

如果姚燕语嫁给苏玉平做继室,那么她就不再是自己的二妹,而是自己的大嫂。虽然是继室,但站着世子夫人的名头,将来也是要高自己一头的。如此,姚凤歌首先是不怎么乐意。

然而她很快又想明白,姚燕语是姚家人,说到底姐妹同根,她在定候府立住脚,将来也是自己的膀臂。退一万步说,自己肚子里怀的这个孩子如果是个女儿,那么下一胎如何自己仍然无法保证。

但如果燕语进门,且生下儿子,那么侯爵之位则非她的儿子莫属!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自己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第七十三章 侯门怨重,世子求医

姚凤歌想到种种可能,心思再次转了个圈儿,又想,这事儿侯爷和太太会同意吗?大长公主会同意吗?就算大长公主和太太没什么意见,那封家会同意吗?

不过是一瞬间的沉默,姚凤歌想了很多,她甚至想到了镇国公跟自己父亲提亲的事情。

最终,她还是冷静下来,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嫂子这话不妥。不说嫂子现在还健在,纵然真有个什么不测,还有嫂子的娘家。而且,大过年的,嫂子不该想这些不吉利的事情,还是好生养病要紧。”

“弟妹这是回绝了?”封氏有些失望,但还能维持冷静,“弟妹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的苦心呢?”

姚凤歌一怔,喃喃的问:“难道嫂子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封氏淡淡一笑,说道:“我虽然起不了床,但到底还有一口气在。一些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也没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眼睛。妹妹曾经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想必一些事情也早就看明白了。难道妹妹到现在还以为我出事只是一个意外么?”

姚凤歌心里一震,脸­色­有些不好看。

封氏却依然淡笑着说下去:“长房无子,将来得益的人是谁,妹妹不用想也应该明白。而且大家在一口锅里吃饭这几年,谁是什么秉­性­,相信弟妹你比我看得清楚。之前我是她的靶子,若将来我死了,谁又是她的靶子呢?妹妹不会天真的以为她能容得下你和你的儿子从她儿子的嘴里分一杯羹吧?”

姚凤歌脸­色­大变,低声说道:“嫂子不可妄言!这种事情可不是小事!”

封氏无所谓的冷笑:“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言尽于此,弟妹自己去想吧。”

姚凤歌默了默,没有多说,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离去。随着珠帘一晃姚凤歌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封氏靠在床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夫人。”陈兴媳­妇­从床后角转了出来,行至床前扶着封氏躺好,低声叹道:“奴才实在想不通夫人为何会选姚家的二姑娘?”

封氏冷笑:“你是不是也以为应该让岫云进门?”

陈兴媳­妇­理所当然的说道:“二姑娘进门的话,咱们封家跟定候府联姻不散,将来云姐儿也有依靠。再说,二姑娘好歹是云姐儿的亲姨娘,她总是比别人待云姐儿更好些。何况还有家里的太太在,她如果不能善待云姐儿,家里的太太也不依的。”

“岫云那个脾气­性­格,将来若是真的进了这道门,能不能自保尚且没有定论,你凭什么以为她会善待云儿?”封氏冷声说道,“所谓人走茶凉,只要我闭上眼睛,云儿便成了没娘的孩子。哪个继母进门,都不会真心待她。相比,我倒是觉得姚二姑娘医者仁心,不会苛待了云儿去。”

陈兴媳­妇­闻言再次掉下泪来,哽咽道:“夫人不要说了,千难万难,还是您能撑过去最好!再好的继母也不如亲娘,您就想想云姐儿,也该保重身体。”

封氏幽幽一叹,说道:“只是……来不及了!”

“夫人……”陈兴媳­妇­跪在床边,握着封氏的手呜咽,“奴才去求姚姑娘,请姚姑娘来给您医治!姚姑娘有妙手回春之能,上次她也说了,只要您好生将养,必会好转!这次是奴才无能,一不小心让拿起狐狸­精­钻了空子,夫人放心,太太已经知道此事,相信那落胎的药一定会送到那贱人的屋里,您就别为这事儿生气了……”

封氏自嘲的哼了一声,说道:“已经三天了,那孽胎还在那贱人的肚子里,你以为太太的眼睛是瞎的吗?”

陈兴媳­妇­登时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三天了,柴氏那个贱人跟她肚子里的孽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太太没有人送落胎药过去,甚至对此事假装不知道的样子。

春节将至,封家太太也因为家中琐事太多而无法继续留在这里照顾女儿,清平院里已经连起码的规矩都没了。

再说姚凤歌从清平院回到自己的祺祥院后,便直接进了卧室靠在榻上沉思不语。

李嬷嬷见她脸­色­不好,便端了一碗补汤进来,低声询问:“主子是怎么了?从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世子夫人出什么难题给主子了吗?”

“她还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姚凤歌喃喃的说道。

李嬷嬷猜不透封氏会出什么难题给姚凤歌,只得劝道:“主子现在怀着小哥儿,不可劳思过度,还是别想了吧。”

姚凤歌却忽然问:“你说,如果她真的死了,谁会是世子的继室夫人?”

李嬷嬷一怔,不解的问:“主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来了?前几日封家太太在的时候不是已经露了口风?世子夫人若有不测,肯定是她娘家的庶妹进门做继夫人啊。而且,世子夫人只有一个女儿在,将来继夫人进门若生了儿子,依然是世子。这样的事情封家怎么可能放弃呢?再说,也只有亲姨娘才会对女儿好,世子夫人总不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吧。”

姚凤歌冷冷一笑,反问:“那封家的二姑娘你也是见过的,你觉得她的品­性­如何?”

李嬷嬷摇头叹道:“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那封家的二姑娘实在老实,没有什么主见,一味的谦和,实在是个懦弱的人。”

姚凤歌又问:“她比我们家燕语呢?”

李嬷嬷轻声笑了:“那如何能比?咱们二姑娘只是看上去谦和罢了,实际上心里的主意正着呢,行事做人,杀伐决断,样样不差的。何况咱们二姑娘又懂医术,凝华长公主都十分爱重她呢,自然是比封家的二姑娘强百倍。”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你也这样说。怪不得她会想让燕语进门做世子的继夫人。”

“什么?!”原本坐在脚踏上给姚凤歌捏腿的李嬷嬷顿时停了手,诧异的看着姚凤歌,问:“主子说,世子夫人想让咱们家二姑娘进门?”

姚凤歌点点头,然后叹道:“她还说,她这次小产是遭人暗算,说这回她走在前头,后面该轮到我不自在了。”

李嬷嬷立刻啐了一口,说道:“她是她,我们是我们!主子别听她的乌鸦嘴。自己活不长了,到来咒别人,是要遭报应的!阿弥陀佛!”

“其实,以燕语的身份,能给世子做继室也是个不错的归宿。”姚凤歌喃喃的说道,“而且,她若是嫁了过来,我们姐妹两个也能守望相助,省的被别人算计了去。”

李嬷嬷闻言皱了皱眉头,试探着问:“主子该不会已经应下了吧?”

姚凤歌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当我是吃一碗饭长大的?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轻易地答应?”

李嬷嬷暗暗地松了口气:“主子没答应就好。这事儿可不是小事儿,主子需得跟二爷好好地商议商议。”

姚凤歌平常有事一般都跟李嬷嬷商议,此时自然也不例外,因问:“先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李嬷嬷忙低头道:“这是主子的事儿,哪里轮得到奴才多嘴。”

“你又来了!真是老了不成?我拿你当个知心人商量个事儿,是想听你这些老规矩的吗?”

“是,奴才该死。”李嬷嬷忙道,“奴才听说,镇国公向老爷提亲的时候说是长公主的意思,想撮合二姑娘跟定远将军?”

姚凤歌点头:“是有这个事儿,不过父亲当时没答应。燕语的婚事……父亲也很慎重。”

“奴才还听说,当时镇国公一再的跟老爷说定远将军跟他的子侄一般,又说长公主待咱们二姑娘如女儿一样……奴才觉得,国公爷这是竭力的想把他们两个撮合到一块儿去,主子觉得呢?”

姚凤歌点头:“你说的很是。”

李嬷嬷又道:“主子觉得,如果咱们府中世子爷的继夫人人选如果抛开封家另选别人,封家会怎么想?”

姚凤歌顿时明白了:“封家必然恼怒。而且会迁怒于人。”

李嬷嬷叹道:“是啊。”

内阁大学士封绍平虽然只是个文臣,但也不容小觑。他在文臣中的地位仅次于丰宗邺,当朝不少地方官员都曾是他的门生,说不上权倾朝野,也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若是姚燕语进门给定侯世子做了继室,那么姚家就算是把封家给得罪了。封绍平不会对姚燕语怎么样,但绝对会明里暗里给姚远之使绊子。宰相府跟姚家已经不睦,若再加上封绍平,可谓是雪上加霜。

另外,镇国公亲自提亲都被拒绝,然后不过几日光景,姚燕语便给定侯世子为继室,这不等于打镇国公的脸么?到时候不但得罪了封家,连镇国公府和凝华长公主都一并得罪了,姚家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姚凤歌想到这里,幽幽的叹了口气。

李嬷嬷瞧着姚凤歌的脸­色­,知道主子已经想明白了利害关系,便不再多说。

姚凤歌闷声想了一会儿,又叹道:“只是这口气到底难咽。”

李嬷嬷自然明白姚凤歌说的是什么,于是低声说道:“主子何必为了别人的事情生气?伤了身子反而叫那起小人开心。府中之事若是太太不做主,不还有大长公主呢吗?”

姚凤歌眼前一亮,微微笑了。

恰好,当日苏玉蘅便过来找姚凤歌说话,因为跟姚燕语交好,再加上封氏之事,苏玉蘅几乎每日都来看望姚凤歌,说几句玩笑话逗姚凤歌笑笑,算是替了姚燕语的心思。

姚凤歌便适时地跟苏玉蘅说了几句话,倒也没明说,只是感慨了一下封氏有多可怜,如今卧病在床,屋里人却怀了世子爷的骨­肉­云云。

当晚苏玉蘅回去不知跟大长公主说了什么,大长公主立刻便叫人送了一碗落胎药来给清平院的侍妾柴氏。柴氏见到大长公主跟前的人,立刻吓的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哀声哭泣着求放过。

柴氏身边的丫鬟激灵,想悄悄地跑出去搬救兵。大长公主身边的人都是血与火里淬炼出来的,何等­精­明,一眼看见小丫鬟,立刻命人绑了丢到柴房里去。然后摁着柴氏把一碗汤药灌下,并等着柴氏下身见红方才离去。

当晚三更时分,柴氏肚子里不足两个月的孩子没了。

清平院正房卧室里,苏玉平看着封氏皱着眉头把一碗浓黑的汤药喝下去后,跟着叹了口气,说道:“你觉得这药喝着有用吗?不如我们再请姚二姑娘过来给你诊诊脉,调一调药方?”

封氏苦笑道:“不必了。纵然是华佗再世,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天生福薄命短,是不能陪着爷白头到老了。”

“说什么傻话!刚吃了药又说这些,白白让自己伤心,又于身子有什么好处?”苏玉平与封氏七八年的夫妻,跟前还有个女儿,之后封氏连着两次小产到了如此地步,他饶是见惯了生死,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封氏在女儿家最好的年华遇见苏玉平并嫁给他,自然是一心一意的待他。如今眼看着如花美眷已成过去,心里如何能不心酸?只是再心酸也得忍着,她不想让自己在最后的时候给丈夫留下不好的印象。让他每次回忆起自己都觉得悲伤和丑陋,于是强笑道:“我这里病气重,爷能来坐坐就好,天­色­已经不早了,这几天虽然公务不忙,但家事却很繁重,爷也不能累着,还是去前院书房歇着吧。”

苏玉平握着封氏的手,说道:“你睡吧,我看你睡着了再走。”

封氏含着眼泪笑:“爷在这里,妾身怎么睡得着呢?”

苏玉平深深地叹了口气,拿了帕子拭去封氏眼角的泪,劝道:“那你好生歇息,我明儿就着人去请姚二姑娘来。你放心,我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病。”

封氏轻轻地点头:“爷说的话,妾身一直都信的。”

苏玉平又握了握封氏的手,方不舍的起身,出门时又叮嘱了陈兴媳­妇­还有封氏的贴身丫鬟彩珠彩玉两个人好生服侍,又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妻子,方转身出去。

封氏看着苏玉平的背影,又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来,所谓生离死别,她此时竟同时占了。

陈兴媳­妇­刚端着空了的药碗出去,便迎头遇见一个婆子匆匆忙忙的跑来,于是低声喝问:“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夫人刚刚睡下,若是惊着了,看世子爷不揭了你们的皮!”

“哎呦!可不好了!柴姨娘……”

“闭嘴!”陈兴媳­妇­没好气的怒斥:“她是哪门子的姨娘?!不过是几两银子买来的贱人罢了!这么晚了,她能有什么事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那婆子便蝎蝎螫螫的说道:“刚刚有人来,说是大长公主派来的,给柴氏灌了一碗汤药,眼看着就下红了……那孩子……是保不住了!”

陈兴媳­妇­冷笑道:“大长公主做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还不滚出去!”

婆子被陈兴媳­妇­呵斥了几句,焉头耷拉脑的走了。

陈兴媳­妇­把药碗递给一个小丫头转身回来,却见原本睡下的封氏正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那目光竟有前所未有的光彩。

“夫人。”陈兴媳­妇­凑过去,低声劝道:“恶有恶报,夫人这口气总算是出了。”

封氏满意的笑了:“姚氏办事果然利落,我没看错人。”

“夫人不要多想了,世子爷也说了,会请姚二姑娘来给夫人治病的,说不定夫人的病合该在姚二姑娘的手上好了呢。”

封氏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吃力的侧转了身体,面向里睡下。

定候府里,清平院归于平静,该睡的都睡了,陆夫人的上房院却灯火通明。一屋子的丫鬟仆­妇­都在等着陆夫人回来。

陆夫人此时不在定候府,而是早早的被请去了大长公主府。因封氏小产病倒柴氏却怀有身孕的事情,陆夫人被大长公主请过来问话。

大长公主冷冷的看着站在面前的陆夫人,问道:“你说这事儿你不知道?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一个‘不知道’就完了?堂堂定候府,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没有这个能力主理中馈,那我是不是要考虑换个人来?!”

陆夫人也是过了五十的人了,虽然屋子里的下人早就被遣出去,偌大的厅里只有她们婆媳二人,但一个一品诰命夫人被如此训斥,脸面着实搁不住。

只是这事的确是她错了,此时别说是大长公主,就上座的这位单以婆婆的身份,也足以训斥她,给她一个治家无方之罪。于是陆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落泪道:“此事是媳­妇­失察,还请大长公主降罪。”

“降罪?!”大长公主冷笑着哼了一声,“你但凡是真心请罪,就该摸着胸口想一想当年!”

陆夫人垂下头去,落泪不语。

大长公主却正在气头上,一些话不吐不快:“当年你进苏家的门,三年无子!本宫是怎么做的?本宫可曾给你屋里的妾侍通房断过一次药?!难道我不盼孙子吗?!及至后来,你生下长子,你屋里的那些人又有谁有过身孕?到现在你回过头去看看,你有三子一女,侯爷身边的那些人可有一个生有庶出子女的?!即便这样,本宫可有说过你一句刻薄寡恩不能使苏家枝繁叶茂?做人要将心比心!怎么到了你儿子这里,你就如此糊涂起来?”

大长公主越说越气,忽然把手里的茶盏掼出去,‘啪’的一声,青瓷茶盏被摔的粉粉碎,“难道你非要弄出个长房庶子这样的丑事来,让皇上怪罪,让天下人戳我儿的脊梁骨不可?!”

陆夫人忙俯身磕头,哭道:“媳­妇­已经知道错了,请大长公主看在平儿兄弟三人的面上,网开一面。”

大长公主骂了一顿,一肚子恶气撒的差不多了,又看陆夫人这样,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故意拿捏你的错处!你自己想想这种事情若是传出去,叫人怎么看待你的儿子?!将心比心,平儿媳­妇­素日里也是个孝敬的孩子,你怎么忍心如此对她?那封绍平也不是好惹的,这事儿若是让他给闹出来,你又该怎么样?!”

“是,是媳­妇­错了。”陆夫人此时再不能说别的,只能一味的认错。

“你起来吧。”大长公主又叹了口气。

陆夫人又磕了个头,却不敢就起来,依然跪着不动。

大长公主见了,又放软了些口气,说道:“我也是被气坏了才冲着你发脾气。但这事儿本来就是你的责任。封氏卧病在床,一条命去了*分,他屋里的事情你不管,又让谁去管?罢了,你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跪久了身子也受不了,起来吧。”

“大长公主教训的是。侯府内宅不宁,是媳­妇­的过错。媳­妇­今后一定谨慎持家,绝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陆夫人又磕了个头,方扶着膝盖慢慢地起身。

连嬷嬷一直守在大长公主的仙居殿殿外,仙居殿殿门厚重,隔音很好,饶是连嬷嬷用心细听,也没听见里面在说什么,只是听见了那‘啪’的一声,好像是打碎了什么东西。

良久,陆夫人方惨白着脸从殿内出来,连嬷嬷忙上前去搀扶住,低声问:“太太,您还好吧?”

“回去。”陆夫人多一个字都不想说。虽然当年嫁入侯府的时候就知道给皇家公主做儿媳­妇­不是个好差事,但却也没想到进门三十多年,竟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陆夫人一肚子的火突突的往上挑,差点就烧了天灵盖。

从大长公主府回来,陆夫人便把身边的人全部遣散,心腹连嬷嬷也没留,独自一人关上了房门,一夜没有动静。

连嬷嬷担心的在门口守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听见陆夫人从里面唤人,她忙推门进去,便见陆夫人坐在静室里的菩萨跟前,身上依然穿着昨日的那套衣服,手中握着一串蜜蜡佛珠,脸­色­木然,看不出喜忧悲乐。

“太太,叫丫鬟们进来服侍洗漱吧?”连嬷嬷上前去,把陆夫人手里的佛珠拿过来放在神龛上。

陆夫人不答反问:“昨儿谁去大长公主府那边了?”

连嬷嬷一怔,想了想,回道:“没有人过去。”

“长公主那边谁过来了?去了老大房里或者……老二老三的房里?”

连嬷嬷忙道:“下人们没有人来,只有三姑娘来过,去了三­奶­­奶­房里。不过三姑娘每日都来,陪三­奶­­奶­说笑一会子就走。”

“是了,是了!”陆夫人缓缓地点头,目光中闪过一丝凌厉。

“太太?”连嬷嬷昨晚已经听说清平院里的侍妾柴氏被大长公主的人灌了落胎药流产一事,便猜到昨日陆夫人去大长公主那里肯定没落到好话,于是低声劝道:“太太还是先洗漱吧,前几天封家太太走的时候说好了今天会过来的。”

封夫人百忙之中来看女儿,自然是放心不下女儿的身体,另外还有就是女儿的身后之事。所以她这次来便带来了庶女封岫云。

陆夫人昨晚被大长公主训斥,心情极度不好,所以只陪着封夫人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借口大长公主府有事,躲了。

封氏今日脸­色­比往常好了些,见着母亲和妹妹,心里自然更高兴,母女三人说些家常话。

封岫云也知道自己来定候府的目的,只是碍于姑娘家的脸面装作不知道,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去看苏瑾云,带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封氏便跟母亲说了想选姚燕语给苏玉平做继室的事情,封夫人当即就变了脸­色­,因问:“这是为何?可是家中有什么事情对不住你?你居然连我和你父亲的安排都不听了?”

无奈之下,封氏只得把自己的忧虑慢慢地说给母亲听。

封夫人听完之后不以为然,她觉得凭着封家的势力怎么可能会比不上姚远之家的庶女?于是冷笑道:“现在满京城里都在说姚远之的这个庶女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的无所不能,我看也未必!”

封氏无奈的叹道:“不管别人怎么说,女儿的命现就是她救下的。当时太医院里的张太医不是都说了让准备后事了?”

“她这算什么救命?她有本事就才除了你的病根儿,让你好好地活到老,我就服她!”

“母亲!”封氏无奈的叹道,“有道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神仙也没办法的。”

封夫人听了这话又落下泪来,叹道:“总之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一切又我与你父亲给你做主,你且放宽了心养病就是了。”

“那姚姑娘……”封氏还是想说服母亲支持自己的决定。

“娘说了,现在不许提什么姚姑娘!”封夫人根本就不听女儿的话,而且一甩脸­色­,生气的说道:“你不要一意孤行!”

远在京郊蜗居山庄刚从温房里看草药出来的姚燕语忽然觉得背上一愣,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姑娘外边冷,赶紧的把风兜儿带上吧。”翠微忙上前去拉过姚燕语斗篷上的风帽给她带好。

“没事的。”姚燕语笑着摇头,“哪有那么娇弱。”

说话间,姚燕语又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轻声叹道:“看样子又要下雪了。”

翠微点点头,应道:“嗯,看这样子是要下雪,姑娘今晚回城里去么?如实真的下了大雪,这路可就不好走了。”

“大雪封山才好呢,我乐得在这里过个自在,回去做什么。”姚燕语开心的笑着往回走。

她是不喜欢回京城去的,最好永远住在蜗居小庄里,看看医书,弄弄药材,闲着没事了再按照《太平经》里记录的强身健体法做做保健­操­什么的,把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丢到一边,日子过的不要太舒服!

“咱们在这里过的舒服,不知道二公子会不会替姑娘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在这里吃得饱睡得着,用得着谁担心?我不在,二哥正好专心读书,过了年好去考状元。”

主仆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笑着回主院去。主院的屋子里早就烧上了壁炉,一进门暖气迎面而来,把二人从外边被风吹的冰冷的脸一下子烘得通红,宛如红红的大苹果。

姚燕语一叠声的叫热,随手把斗篷脱了,又要把灰鼠对襟长襦脱下来,被冯嬷嬷一把拉住:“姑娘切莫脱的这么快,小心着凉了。”

“没事的,屋里这么热。”姚燕语不容分说自己解开了长襦的银质扣子反手把衣服脱了下来,只穿着贴身的蚕丝棉小袄和裤子,趿上绣花棉鞋便往里间去了。

冯嬷嬷忙把她的衣服一件件的拾起来转身去挂在衣架上,麦冬把早就炖好的沙参玉竹老鸭汤端了一碗进来,双手奉到姚燕语的面前,笑道:“姑娘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奴婢用姑娘说的方法,用红泥砂锅炖了半天了,可香啦!”

姚燕语接过来尝了一口,点头道:“嗯,不错。炖了多少?”

麦冬回道:“好多呢,留着姑娘明天再喝。”

姚燕语笑了:“这个就很没有必要了。咱们好像还没穷到这个份儿上吧?你下去把汤给大家分了,冯嬷嬷和你们几个都喝点,这个天喝这个对身子好。”

“谢谢姑娘。”麦冬喜滋滋的端着托盘出去。

冯嬷嬷笑道:“姑娘待下人也太宽厚了些。”

姚燕语摇头说道:“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呢,而且嬷嬷越发上了年纪,整天服侍我也辛苦,这点吃的喝的也不算什么。我还不至于那么苛刻。”

翠微也换了衣服进来,姚燕语把喝了一半的汤递给她,这丫头倒是不嫌弃,碗也不换,直接就喝了。

冯嬷嬷见了又笑:“越发没规矩,主子的碗筷你也用?”

姚燕语笑道:“她不嫌弃我用过也就罢了。”

一时间大家都笑,冯嬷嬷叫人摆上小炕桌,又命人把午饭传进来。

午饭后果然下起了雪,大片的雪花如柳絮一样从空中飘摇着落下来,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地上便盖了一层洁白。

“好大的雪!”姚燕语把窗户开了一道缝往外看,有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翠微打开小香炉,往里面填了两块香饼,说道:“这场雪一下,咱们起码有三四日不用出门了。”

“嗯,回头告诉庄子里的管事,让他们注意那些老旧的民房,可别让雪给压塌了。”姚燕语之前一直住在江南,也不知道雪压塌了房子的事儿,这还是前几天偶然听韩明灿和苏玉蘅说的,说去年云都城城郊发生雪灾,好多老百姓家的房子被雪压塌了,没地方住,还有人给冻死了。

“还有这事儿?”翠微倒是没听说,一时间惊讶不已。

姚燕语点点头:“我听韩姐姐说起过,蘅儿也说去年不仅压塌了房子,还冻死了人。”

“这可了不得了,奴婢这就去说给他们。”翠微闻言不敢怠慢,拿了自己的银鼠坎肩穿上,又拿过自己的斗篷披好,匆匆的跑了出去。

姚燕语从窗户里看着这丫头裹着葱绿­色­的府锻斗篷,跳着脚一路跑出去,在洁白的雪地上留下一串小巧的脚印,忍不住笑了。

原本以为大雪封门就可以安静几日,谁知道还是算错了。

眼看着天­色­将晚,大雪下了有三寸厚的时候,前院传来一阵喧哗声。正在看书的姚燕语不悦的抬起头来,吩咐翠微:“去前面看看,他们在嚷什么?”

翠微答应着起身,大毛衣裳还没穿上,外边麦冬便跑了进来:“姑娘!二爷来了!还有……定候府的世子爷也来了。说是要接姑娘回城去给世子夫人看病呢。”

姚燕语皱眉:“怎么竟然找到这里来了?”难道是世子夫人忽然怎么样了?

“姑娘,怎么办?”翠微有些拿不定主意,她知道自家主子心善,那世子爷已经上门来请了,她肯定无法拒绝,可是这大雪的天,从这里赶回城里也十几里的路呢,而且天马上就黑了……

姚燕语默了默,最终还是医者之心占了上风,吩咐翠微:“收拾东西,准备走。”然后就穿上银鼠窄裉对襟长襦,披上斗篷,蹬上鹿皮暖靴往前面去了。

姚延意其实很舍不得二妹吃这趟苦,但经不住苏玉平软磨硬泡,一定要请姚燕语再去一趟定候府。

说来也是,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苏玉平跟封氏七八年的夫妻,恩情就算是没海那么深,也不肯能眼睁睁的看着发妻在床上等死咽气儿。

姚燕语也不等苏玉平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说道:“世子爷不必多说了,你的心情我理解。我已经叫人备车了,我们这就回去。”

苏玉平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心里对姚燕语感念万分。

于是,马车备好,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翠微上车,翠萍和麦冬等小丫头上了另一辆车,姚延意和苏玉平两个人是乘坐同一辆车来的,众人分乘三辆车离开蜗居小庄直奔云都城。

大雪天,路滑难走,等到了城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二更时分。

苏玉平拿着自己的腰牌叫守城门的兵勇开了城门,卫兵们又检查了车上的人,方放车马通过。

再好的马车在这种天气中也暖和不起来,姚延意躲在马车里裹着猞猁裘哈着白气叹道:“世子爷,不得不说,您跟夫人真是……情深似海。”

苏玉平苦笑着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叹道:“老弟,你是没被逼到这个份儿上。总之,不管结果如何,你老弟跟二姑娘的这份恩情,我是记在心里了。”

姚延意摆摆手,叹道:“我们也不求别的,只求我大妹妹在定候府能够顺顺当当的就好了。”

苏玉平连连点头:“老弟的话愚兄明白!明白。”

姚延意又挑起车帘来看外边的雪景,叹道:“哎呦,这天可真冷啊,也不知道我二妹的车子严密不严密,这四处透风撒气的,别把小姑娘给冻出病来。大过年的,父母又不在……哎!”

苏玉平也知道姚延意这话有点耍无赖的样子,特别的不仗义。但却说不出什么来,而且事实如此,这么大的雪,这么难走的路,他把人家兄妹折腾个来回,也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搁谁身上都难免抱怨。

再说了,姚家人又不是他苏玉平手下的兵,凭什么为他的夫人吃这份苦,受这份罪?说白了人家还不是为了在侯府做三儿媳的姐妹?

苏玉平又说了些客气话,甚至跟姚延意保证,只要三弟妹生下的孩子是男孩,他便把孩子当做儿子一样教养,保证他长大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姚延意听了这话不得不笑了,除了连连点头之外,便闭上了嘴巴再也没说什么。

从心底里,姚延意还是挺佩服苏玉平的。带兵跟着镇国公在沙场上拼杀,建功立业,把完全靠裙带关系的定候府发扬光大,也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这样的苏玉平,堪称好男儿,最起码比自己那个妹夫苏老三强多了。

马车行至定候府,因夜深了,不好开大门,便从角门进去,行至二门处停下。苏玉平下车,二门的下人早早的预备了软轿,苏玉平请姚燕语上轿,然后着下人抬着往清平院去。

上房院大部分的灯火已经熄灭了,院子里只留着风灯,雪已经停了,院子里的花木上都敷上一层厚厚的雪,端的是玉树琼枝。

丫鬟秋蕙听完门口一个婆子的话后,悄悄地进了陆夫人的卧室陆夫人的卧房里只亮着一盏油灯,没有任何声音,安静的很。陆夫人并没睡下,而是静坐在菩萨跟前默默地打坐。

秋蕙低低的叫了一声:“太太。”

“什么事?”

“大爷回来了,还带来了姚二姑娘和姚二公子,一行人直接去清平院了。”

“嗯。下去吧。”陆夫人眼皮没抬,声音淡淡的,不带一丝感情。

秋蕙福了福身,无声的退下之后,陆夫人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怔怔的看着神龛上的白玉菩萨雕像,喃喃的说了一句:“菩萨保佑!”

☆、第七十四章 医术­精­进,世子发威

封氏白日里跟自己的母亲争辩了几句,耗费了许多­精­神,至晚间,便昏昏沉沉的,药喝不进去,一直半睡半醒,可以说是奄奄一息。把陈兴媳­妇­和彩玉彩珠两个丫鬟急的团团转。若是封氏有个好歹,身为陪房仆从,她们的日子可真真不会好过。

姚燕语的到来对陈兴媳­妇­等人不亚于菩萨显灵,尤其是深得封氏信赖和重用的陈兴媳­妇­,差点就要给姚燕语跪下了。

“姚姑娘,你可来了!”陈兴媳­妇­忙给姚燕语行礼,又给彩玉使眼­色­让她去沏茶,然后又殷勤的拿了软垫子放在椅子上,“姚姑娘,你快请坐。”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先给夫人诊脉。”

陈兴媳­妇­又赶紧的搬了一个绣墩放在床前,把刚刚的软垫子拿过来放在绣墩上,恭谨的说道:“姑娘,请。”

姚燕语坐在绣墩上,命丫鬟彩珠把床前的帘子打起来。但见封氏一张脸惨白如纸,苍白的嘴­唇­泛着­干­燥的皮,没有一丝血­色­。其实不用把脉也知道,这是典型的气血亏虚的症状。

但姚燕语还是给封氏诊了脉,然后吩咐彩珠:“把被子掀开,再把你们夫人的裤脚卷起来,露出膝盖。”然后又吩咐翠微:“把银针拿出来。”

两个丫鬟都如实做了,姚燕语捏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手,沉了沉气,找准了隐白|­茓­刺下去。

这一次与之前跟姚凤歌刺针不同,姚燕语这次一出手便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股弱弱的气流通过手指涌到银针上,虽然所有若无,但她却很清晰的感觉到这股气流顺着银针传输到了封氏的身体中。

姚燕语自己也是一惊,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不过也只是瞬间而已,强大的心理建设让她迅速调整心情,专注于银针的末端,片刻后出针,然后再刺三­阴­交|­茓­。

脾脏是人体血液的统领,而三­阴­交则又是足太­阴­脾经里的重要|­茓­道。

所谓三­阴­交,乃是足太­阴­、厥­阴­、少­阴­之会;它的主要功能是健脾利湿,兼调肝肾,针刺此|­茓­位,主治脾胃虚弱诸症,消化不良以及月经不调、崩漏等各种­妇­科病。

而姚燕语领会太乙神针之玄妙,以特殊针法针刺,以银针刺激足太­阴­脾经,以达到温补气血的效果。

针刺完三­阴­交,姚燕语又接着针刺漏谷,地机,血海等|­茓­道。

足太­阴­脾经中主理血气的|­茓­道她从下到上挨个针灸,这一番下来,足足用了半个时辰。

当最后一次针刺出针后,姚燕语通身已经被汗水湿透,整个人也几乎是虚脱的状态。

“姑娘!”翠微知道姚燕语若是全副心思为人施针,便会特别的疲惫甚至虚脱,便一直在一旁照顾着,等姚燕语吐了一口气,无力的说了一声‘好了’时,她赶紧的上前去把人抱住,否则的话姚燕语定然会在绣墩上栽下来。

苏玉平和姚延意一直守在外边,两个人一边吃茶一边焦急的等,眼看着更香一点点的燃尽,苏玉平的一颗心也越揪越紧。

等到里面有人惊慌的喊‘姑娘’时,苏玉平再也忍不住,起身转过屏风冲进了屋子里。

姚燕语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脸­色­苍白的靠在翠微的怀里喘息,封氏躺在床上眉头舒展安静的睡着,脸­色­已经不再是纸一样的惨白,而是稍微恢复了一点红润,气­色­看上去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苏玉平曾经见过姚燕语给韩熵戈治伤后昏倒,连忙问:“姚姑娘,你觉得怎样?”说着,又连声吩咐陈兴媳­妇­,“快叫人端一碗参汤来!”

陈兴媳­妇­懵懵懂懂,本来看见姚燕语这样早就失了分寸,被苏玉平一喝,顿时吓得一个激灵,忙转身往外跑。

幸好这段时间姚燕语一直按照《太平经》上那套强身健体的­操­勤加练习,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靠在翠微的怀里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半碗参汤也便恢复了许多。

苏玉平见状方放了心,因问:“天­色­太晚了,外边又冷,姑娘不放就暂且在府中住下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道:“世子爷说的是,不过这边多有不便,我们兄妹还是去三公子那边住吧。”

苏玉平明白姚延意的心思不好多说,便叫人抬了软轿到门口,让陈兴媳­妇­和丫鬟们扶着姚燕语坐进去,命粗壮婆子抬着把姚燕语送至祺祥院,之后又拱手对着姚延意深深一躬。

姚延意忙伸手扶住:“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世子爷无需如此。来时在路上,我也不过是跟世子爷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若能在舍妹的诊治下病愈,也是大家的福分。”

两个人客气一番,姚延意也跟苏玉平告辞,自去祺祥院见姚凤歌。

在姚延意兄妹俩跟着苏玉平进侯府的那一刻,姚凤歌便已经得到了消息。本来已经睡下的她此时已经起身,穿戴整齐,收拾利落,备好了宵夜只等哥哥和妹妹过来。

见了姚燕语的样子,姚凤歌着实吓了一跳,忙握住妹妹的手,焦急的问:“你这是怎么了?怎么给人治病的反倒成了病人?”

姚燕语虚弱的笑了笑,说道:“姐姐无须着急,我就是太累了。有热水吗?我想先泡个澡。”

一旁的苏玉祥闻言,不等姚凤歌说什么立刻吩咐:“快准备热水给二姑娘沐浴。”

姚凤歌看了苏玉祥一眼,没说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李嬷嬷和珊瑚等人忙上前来帮着翠微和冯嬷嬷,一起把姚燕语扶到后面去沐浴更衣。

姚凤歌看见人走了方不冷不热的笑着对苏玉祥说道:“前几天大嫂跟我说,若是她身子不行了,便让大哥迎娶燕语为继室。”

“什……什么?”这消息太突然,把苏三爷一下子给砸蒙了。

“大嫂觉得燕语比她娘家的庶妹更适合大哥,也能更好地照顾好云儿。”姚燕语没理会苏玉祥呆愣愣的神情,自顾转身去椅子上坐下。

“这怎么行!”苏玉祥缓过神来,登时变了脸­色­,“这叫什么事儿?本来是妹妹,却让我去叫嫂子?这不是乱套了吗?!”

“什么乱了套?”姚延意一脚他进来,把屋子里的两夫妻给吓了一跳。

姚凤歌忙起身相迎,微笑着叫了一声:“二哥。”

苏玉祥也忙站起身来朝着姚延意拱了拱手,叫了一声:“二哥过来了,不知我大嫂的病怎样?”

“这个得问二妹,我不好说。咦,二妹呢?”姚延意随意坐下来,接过旁边的丫鬟递上来的热茶。

姚凤歌忙道:“二妹去后面沐浴了。看她那样子憔悴不堪的好像是得了一场大病,怎么会这样?”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我也说不上来,翠微那丫头说是累的。你说给人治个病而已,至于累到这样吗?这病看的也太辛苦了。”

苏玉祥心里还记挂着姚燕语给他大哥做继室的事情,因道:“天­色­不早了,二哥也住下吧,我叫人给二哥收拾屋子。”

姚延意笑道:“少不得麻烦妹妹和妹夫了。”

“二哥说哪里话。”苏玉祥说着,便叫琥珀带着人把东小院的屋子收拾一下,请姚延意过去休息。

姚延意又叮嘱姚凤歌也早些休息,怀孕的人不能­操­劳等语,便跟着下人们去了。

苏玉祥又想问姚凤歌关于姚燕语的事情,姚凤歌却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吩咐人去后小院把之前姚燕语住过的屋子收拾好,便自行去睡了。

于是,苏三公子一晚上都没睡好,早晨起来眼皮都是浮肿的。姚凤歌身为他的枕边人自然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只是她更明白姚燕语现在的境况和自己父亲的态度,是以对这件事情也不怎么着急了。

苏玉祥一早起来便就出去了,心里烦闷,又生姚凤歌的气,所以饭也没在家里吃。

姚延意睡足了才起,起身后来到姚凤歌这边时,姚凤歌正跟姚燕语一起用早饭,见姚延意进来,忙道:“刚叫丫鬟去看二哥,说你还在睡,便想着让二哥睡个够,索­性­我们两个就先用饭了。”

姚延意也不在意,笑道:“我闲散惯了的,倒是你怀着孩子,应该按时进补,可别让我的大外甥挨了饿。”

姚凤歌笑道:“哪儿跟哪儿呢就大外甥,产婆说这一胎好像是女儿呢。”

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道:“女儿更好,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以后我也不担心你没人疼了。”

姚燕语起身给姚延意让开座位,自行坐到下首去,丫鬟又把姚延意的一份饭菜端上来,兄妹三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饭。

姚延意问姚燕语:“世子夫人的病到底怎么样?你昨晚的样子可把我给吓坏了,怎么给人家治病,你倒搭进去半条命?”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还不好说,等会儿在过去瞧瞧。这种针灸术特别的费­精­神,昨儿我看世子夫人病的那样,施针的时候又没留力,所以累坏了。”

“哎!这可真是麻烦。”姚延意叹了口气,又向姚凤歌叹道:“我瞧着世子爷那边可真是焦头烂额了。”

“谁说不是呢。别说他们这么多年的夫妻,还有个女儿。单只是我这外人看了,心里都不忍。”姚凤歌也跟着叹气。

“你呀,闲事莫理!只管好你自己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成了。”姚延意劝道。

“我知道。”姚凤歌抬手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笃定的抿了抿­唇­角。她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平安的生下来,哪怕是女儿,也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那种躺在床上等死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经历一次之后,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来一回。

这边姚燕语刚放下筷子,陈兴媳­妇­就来了。不用说,她自然是苏玉平差来请姚燕语过去的。姚燕语也不废话,直接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跟姚凤歌和姚延意说:“二哥,姐姐,我这就过去一趟。”

姚凤歌点点头:“我就不陪你去了。你自己也要多小心,给人治病是好事,只是也要顾忌自己的身子。”

“是。”姚燕语答应着微微福了福身,带着翠微跟陈兴媳­妇­离去。

姚燕语一走,姚凤歌便同姚延意说了封氏想要让姚燕语给苏玉平做继室的事情。姚延意听完冷声一笑,说道:“她想的倒是美。”

姚凤歌对姚延意的态度颇为惊讶,因问:“二哥为何会这么说?”

姚延意哼道:“她倒是算的好,她若是死了,让燕语进门,燕语凭着一身的医术,必然会保她女儿平安无虞,她死后也再无牵挂。可她这样是把咱们姚家放在风口浪尖上。先不说封家会如何,也不说镇国公和定远将军会如何。单单只说定候府,岂能让燕语跟你姐妹两个做妯娌?那定候府的后院将来岂不是姚家的天下?定侯夫人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姚凤歌心思一怔,暗想自己到底是不够透彻,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姚凤歌沉默了半晌,方问:“那以二哥的意思,燕语的婚事该怎么样呢?”

姚延意轻笑一声,摇摇头,说道:“以我的看法,燕语暂时不宜议论婚事。第一,她过了年才十七岁,你当初是十八岁出嫁,她呢,再留两年也不算晚。二来,燕语现在是这云都城里炙手可热的姑娘,咱们­干­吗要这么着急把她嫁出去?当初她来定候府,是万般无奈之举。如今你已经有了身孕,还怕什么?难道咱们不应该稳下心来好好地给她择一门亲事吗?”

姚凤歌听了姚延意的一番话,恍然顿悟。姚燕语现在不嫁,便是姚家的女儿。她医术惊天,王公皇室,哪家没个病患?就凭这一点,这些权贵们便要对姚家另眼相看,凝华长公主府便是鲜明的例子。

但若是她嫁了人,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大云朝历来都是出嫁从夫,到那时燕语再怎么好,也基本上没姚家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些,姚凤歌忍不住笑了:“依照二哥的说法,世子夫人那边我应该一口回绝了?”

“自然要一口回绝。”姚延意毫不犹豫的。

别说去做继室,现如今就是哪家侯爷的世子上门提亲要娶姚燕语做原配,姚延意都不一定会同意,开玩笑,他还得跟这个妹妹联手赚大钱呢。药方算什么?这个妹妹可是永远长青不倒的摇钱树呢。

姚凤歌看着姚延意神采飞扬的样子,忍不住一笑,遂不再多问多说。

姚燕语到了清平院,很意外的发现封夫人和陆夫人居然都在,上前给二位夫人行了礼后,陆夫人请姚燕语直接进封氏的卧室给她诊脉。

封氏今天早晨醒来­精­神好了很多,居然能从床上坐起来吃饭,还让彩珠彩玉服侍自己洗漱过,梳了个慵妆髻,用一根金簪别住,金簪的簪头是­精­巧的梅花,梅蕊里低低的垂下两寸流苏。衬得封氏的脸­色­越发的好了。

“妹妹!”封氏一看见姚燕语便感激的伸出手去,“快来。”

姚燕语行至近前,轻轻一福:“夫人早安。”

“妹妹不要多礼,快过来。”封氏牵着姚燕语的手把人拉到床前坐下,心里是万分的欢喜,“我听说昨天夜里你因为给我治病,自己差点晕厥过去?这可叫我心里怎么过的去呢。”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夫人不必介怀,这本是我学医不­精­的缘故。”

“话怎么能这么说。”封氏握了握姚燕语的手,“没有你,我早就蹬腿走了。”

“夫人切不可说这样的丧气话,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这身子原本就是亏了,后来又经过那件事,的确是亏虚的狠了。不过也不至于就怎样,只要用心调养,还是有望恢复的。”

“妹妹这话当真?不是在宽慰我?”封氏今日一早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本来还以为自己是回光返照,后来听陈兴媳­妇­说了才知道是姚燕语给自己医治的结果,于是她如死灰般的一颗心又生出几分希望来。这会儿听了姚燕语的话,更是欣喜万分。

“我是不是宽慰夫人,夫人自己也应该能觉得出来呀。”姚燕语笑了笑,反手握住封氏的脉搏,说道:“夫人先不要说话,我替你诊脉。”

“好。”封氏立刻答应着闭上了嘴巴,稳住呼吸,安静的让姚燕语诊脉。

这次施针的结果让姚燕语大出意外,按照她先前的计划,最起码要施针五次后才有这样的成果,想不到昨晚一次就达到了。这是不是那股气流的缘故呢?

姚燕语的手指放在封氏的脉搏上,一边感受她脉搏的跳动,一边细细的回想昨晚施针的过程。

良久,姚燕语的手指从封氏的脉搏上拿开。封氏紧张的问:“妹妹,怎么样?”

姚燕语轻笑:“夫人放心,这病有望可好。”

“真的?”封氏惊喜的握住姚燕语的手,“妹妹说的是真的?”

姚燕语拍拍她的手背,说道:“当然。不过夫人以后万不可忧思过甚,一定要开心些,病才好的快。嗯……这样,后天上午我再来给你施针?”

“好,好!”封氏高兴地掉下眼泪来,紧紧地握着姚燕语的手,说道:“多谢妹妹!妹妹救我两次­性­命,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妹妹的大恩。”

姚燕语又看了一下封氏的药方,调了两味药,加重了三七的分量,叮嘱了陈兴媳­妇­煎药的时辰,方告辞出来。

封夫人和陆夫人见了姚燕语都很高兴,陆夫人先问:“今儿我瞧着她的脸­色­还好,姚姑娘怎么说?”

姚燕语点头:“是有很大的好转,但还得继续治疗。”

“有好转就好!”封夫人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叹道:“多谢姚姑娘了!若没有你,我这可怜的女儿可怎么办呢。”

姚燕语不动声­色­的抽出自己的手,淡淡一笑,说道:“夫人言重了。”

封夫人又道:“姑娘的救命之恩我们一辈子都不能忘的!以后姑娘但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说。”

姚燕语笑了笑,转头对陆夫人说道:“夫人太客气了。刚我来的时候,姐姐说找我还有事,这里世子夫人的汤药我已经调过了药方,暂时先吃两天,等后日我再来给她施针。燕语先告辞了。”

陆夫人点头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姑娘倒不如搬过来住着,到时候一起过年也热闹。”

姚燕语微笑着婉拒:“眼看要过年了,侯府里人来人往的,夫人每日忙碌,姐姐怀着身孕不能为夫蓕钼人分忧,我与哥哥就不来给夫人添麻烦了。”

陆夫人叹道:“你这孩子总是这么客气。”

姚燕语笑而不语,朝着两为夫人福了福身,告辞出去。

封夫人高高兴兴地进去瞧女儿,陆夫人便借口还有事先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苏玉平亲自送姚燕语出远门,姚燕语回头道:“世子爷请留步吧。”

“姑娘慢走。”苏玉平点了点头,很是客气的看着姚燕语走远。

恰好苏玉祥从外边进来,看见大哥站在门口望着姚燕语的背影发呆,一时心头起了一股邪火,快走几步上前去,嗤笑一声,问:“大哥对我小姨子还真是情深意重啊。”

苏玉平勃然变­色­,皱眉看着苏玉祥,半晌方冷声反问:“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苏玉祥嘲讽的一笑,“我是感慨大嫂真是贤惠,就算是病重也要为大哥你做好最后的打算。连填房都给大哥选好了,只是不知道经我小姨子的医治,我那大嫂的如意算盘还打不打得响。”

苏玉祥从小被陆夫人娇惯,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家里这些人他也就是怕定候,平日里便不怎么把这个大哥放在眼里,此时姚燕语的事情戳了他的心肝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长幼之分?

“老三!”苏玉平怒声斥责:“你满嘴里胡说的什么?!”

“我说什么大哥没听明白啊?叫我说,就算是选填房,也该回你老岳父家里选。实在不该把算盘打到我这边来。”

“老三,你真是目无尊长,不知所谓!”苏玉平心里的怒火一下一下的往上冲,指着苏玉祥,咬牙道:“今天我便以长兄的身份教训你,你跟我来!”

“我­干­嘛要跟你去?”苏玉祥看见苏玉平气得满脸通红,心里也有点怕了。

“你跟我来!”苏玉平一把拉过苏玉祥的手腕,不由分说拽着人便往一旁走。苏玉祥从小娇生惯养,哪里是苏玉平是纵横沙场的武将,他们两个凑一块,苏玉祥只有嗷叫的份儿。

苏世子把他家宝贝三弟拉到一个闲置的小院子里,把里面打扫的下人统统赶出去,转身关上了院门。

苏玉祥顿时傻了眼,一步步往后推着,瞪眼叫喊:“大哥!你想­干­什么?你不要乱来!我……我会告诉母亲的!”

“好啊!”苏玉平抬手撩起了长袍的前襟掖进了腰封中,露出里面石青­色­的绵绸长裤,然后双手交错缓缓地掰着手指头,一步一步逼近苏玉祥,“你不说,我也会去跟父亲和母亲说。诅咒长嫂,诋毁长兄,嗯?老三,你很有长进,啊?!”

“不,不不……大哥,你听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苏玉祥被自家大哥那嘎嘎响的手指关节给吓傻了,背靠在一棵石榴树上打哆嗦,看这样子他大哥非要把他打个半死不可啊!就他大哥那拳头,他连一下都吃不住!一时间苏三少话都说不利索了,“大……大哥,是小弟无知,你别这样嘛……”

苏玉平忽的伸手一把抓住苏玉祥的衣领用力一带,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兄弟两个有五分相似的脸几乎要贴到一起。

“你无知?”苏玉平冷笑一声,手腕用力把苏玉祥甩出去,“你不仅无知!还无耻!”

苏玉祥一个趔趄七手八脚的抓住了身后的石榴树才没摔倒在地上,一双笔墨不沾的手却被石榴树的树皮给划得钻心的疼,于是苏三也又嗷嗷的叫着:“啊!疼死我了……大哥!你好狠啊……好疼……”

“你个没用的东西!”苏玉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文不成武不就,整天就知道跟娘们儿一样滥嚼舌根!我们家怎么就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苏玉祥的手心已经被粗糙的树皮划伤了,有血珠正渐渐地渗出来。苏三公子咬牙忍着钻心的疼痛,瞪着苏玉平问:“大哥,你教训完了吗?”

“没有。”苏玉平冷声喝道:“你刚刚跟我说的那番话我还没听明白,你再给我说一遍。”

苏三公子疼的眼泪几乎要留下来,却还梗着脖子嚷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不信,回去问你夫人就是了!我又没说错什么,难道跟我媳­妇­提亲的人不是她?!我不过是说了两句,你就这样教训我?她姚燕语就那么重要?不就是个女人吗?你没见过?没睡过?”

苏玉平被弟弟这副玩世不恭的态度给气炸了肺,抬手狠狠地给了苏三少一记耳光。这一下苏世子完全没留力,苏玉祥的嘴角立刻见了血。

“我就是要教训你!”平日里怎么护着他都行,但在原则问题上,他这个做兄长的决不能含糊。

“你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丫头片子打我?”苏玉祥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苏玉平。

这个兄长虽然威名在外,据说战场上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但在家里却从来都是温和敦厚的­性­子,从来没大声呵斥过谁。连对下人也都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平日里谁犯了错他也都是依照家规处置。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疯了吗?!

“是,我打你。”苏玉平打了弟弟,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但有些事情他必须得给这个不争气的弟弟当头一­棒­,把他给打明白:“你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有多混账吗?你不是小孩子了,你马上要当爹了!姚姑娘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在你的嘴里成了什么?!她有父母,有兄长,姚远之是堂堂朝廷二品大员,是你的岳父!你说那样的话,将至你的妻族于何地?!”

“我……我不过就是随便说说嘛。”苏玉祥猛然间明白过来,刚刚是自己是胡说八道的太过了。

苏玉平也知道快过年了,把这个被母亲当宝贝蛋养大的弟弟给弄伤了一家人都不会痛快,于是伸手指着苏玉祥,做最后的警告:“那件事情我会自己去问。不过姚二姑娘不仅仅是你的小姨子,还是你大嫂的救命恩人,以后你再敢从背后嚼说她,我听见一次,打你一次,打到你记住为止。听到没有?!”

苏玉祥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走吧!”苏玉平一摆手,示意某人快滚。

苏玉祥咬咬牙,哈着掌心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刚要拉门闩,便听见他家长兄又一声低喝:“站住!”

“还要­干­嘛?”苏玉祥转身。

“快过年了,你不要出去闲逛了,没事­干­的话回去把家规好好地抄一遍。”

“你凭什么?!”苏玉祥不服气,定候府的家规足有一尺厚,自己的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去抄那劳什子?再说,虽然说长兄如父,但家中父亲尚在,也轮不到他来罚自己抄家规吧?

苏玉平淡淡的说道:“不凭什么。你如果不抄的话,我就把你刚刚跟我说的那番话告诉父亲。或者你是嫌抄一遍家规太轻了,想等着父亲来处置你?”

“算……算了!抄就抄!”苏玉祥咬了咬牙,忍着掌心的疼痛拉开门闩,灰溜溜的走了。

苏玉平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想想自己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再想想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封氏,以及苏玉祥刚刚说的那些混账话,一时间心中的那股怒气终究难以平息,于是忽然出脚,猛地揣在苏玉祥扶过的那颗石榴树上。

碗口粗系的石榴树­干­‘咔’的一声断裂开来,树冠呼啦啦倒在地上,弄乱了一地的零碎。

却说苏玉祥被长兄惩戒一番回到祺祥院,姚凤歌见他手心带血,先是吓了一跳,问其缘故,苏玉祥又不说,反而朝着姚凤歌发了一通脾气。姚凤歌现在一心安静养胎,见苏玉祥说话不好听索­性­保持沉默,看着他自行耍了一回脾气拿了衣服走了。

琥珀见状忙跟上去询问:“爷这是去哪儿?好歹说一声,叫­奶­­奶­也放心。”

苏玉祥没好气的把人推开:“能去哪儿!去睡书房,抄家规去!”

琥珀闻言吓了一跳,抄家规一半是侯爷惩戒人的办法,又见苏玉祥这样,便以为是惹侯爷生气了,遂不敢多言。

姚凤歌后来悄悄地派人去查问了一番,弄明白苏玉祥是因为胡言乱语被长兄教训了,便没再多言。

苏玉祥心中怨愤不已,哪有什么心思抄家规,白天只是敷衍一番,到了晚上便叫小厮进来,偷偷的替他抄。这些小厮下人们都是喜欢凑趣的,到一起又什么话都说,什么话都问。

本来卫章对姚燕语动心,便在她身边布设眼线,苏玉祥身边自然是少不了的。苏玉祥嘴上一没把门儿的,便把封氏病重,欲把姚家二姑娘聘给长兄为继室的事情说了出来。这事儿很快便传到了卫章的耳朵里。

文章当时正在院子里练剑,长矛等他一趟剑法练完收剑之后才敢凑上去把听来的消息说了。卫章当时剑眉一竖,怒叱一声:“胡说!”手中长剑便‘咔’的一声折为两半。

当啷一声,寒光一闪,断剑被狠狠地丢在地上,长矛吓得往后连着退了几步。

“爷……您别生气,这也只是传言……”

“备马!”卫章头也不回的往外冲,看那架势,是想跟谁打一架——呃,不,是想把谁拎出来狠狠地揍一顿。

长矛猛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然后飞跑着跟上去,一路小跑着劝道:“爷,爷!您别着急啊,我都说了蟋蟀那小子的话也不一定准啊……哎呦喂!”长矛只顾着说话,一不小心自己绊了一跤,差点磕掉了门牙。

卫章已经风一样出了院门直奔马号,顺手牵了一匹黑马便纵身上去,一踢马肚子,策马而去。

“哎呦我的爷啊!”长矛追了半天还是没追上,捂着肚子弯着腰无奈的长叹。

唐萧逸恰好有事过来找卫章,迎面看见卫章骑马出去,后面长矛往死了追也没追上,便奇怪的问:“将军怎么了?”

“唐爷,快!将军要去找苏世子打架,你快去劝劝他!”长矛见着唐萧逸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声催促,“唐爷你快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是……这都怎么回事儿啊?将军为何要跟苏世子打架啊?”唐萧逸一头大雾的样子。

“哎呀你别问了!你快去啊!对了,我去找贺军门!唐爷你赶紧的啊!”长矛说着,转身又跑了。

唐萧逸不敢怠慢,忙也去马号里牵了一匹马飞身上去,策马追了出去。

卫章策马疾驰,一路直奔定候府。直到定候府门口方飞身下马,手中的马缰绳随便一丢甩到门口一个下人的脸上便往里冲。

定候府的门口当值的下人都认识他,只当是定远将军有什么紧急军务找自家世子爷商议,也没多想,更没多问。

定候府是按照定制格局修建,大门进去后还有个南院,南院分几个小院,是几位公子们的书房,也是他们各自处理各自私务的地方。

卫章来过几次,已经是轻车熟路,进门后穿过长廊直接转向南院,往苏玉平的书房去。

苏玉平今日正好在书房会客,来客乃是直隶总督的人,是定候府大姑娘苏玉荷派人给父母送年礼来了,来了两房家人,两男两女,管家媳­妇­已经进去给陆夫人请安了。因侯爷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没出来见客,苏玉平身为世子自然要出面回见。

卫章匆匆而来,早有伶俐小厮进去报信。

苏玉平听说是卫章来了,也没在意,只说:“请定远将军在厢房稍等片刻。”

那小厮领命刚要出去,又转身差点撞到一堵黑墙上,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开两步方看清定远将军黑如锅底的脸­色­,一时间吓得赶紧的低下了头。

苏玉平跟卫章认识许久,两个人曾经共同御敌,算是知心知肺的兄弟,却从没见他脸­色­如此难看过,还以为出了什么紧急军务,因问:“显钧,是有什么急事吗?”

卫章看苏玉平跟前有客人,便皱了皱眉头,说道:“你完事之后来城西校场。”说完后,不等苏玉平说什么,转身就走。

直隶总督来的人一看这番情景,料定必然是大事,于是忙拱手道:“世子爷有事,奴才们先告退了。”

苏玉平也来不及多说,只说:“叫人收拾屋子只管住下,晚上有空我们再说话。”便转身拿了自己的斗篷披上,急匆匆出门追了出去。

唐萧逸策马追到定候府的时候,卫章已经催马离开,他只碰见苏玉平牵着马从里面出来,因问:“世子爷,卫将军可曾来过?”

“来过,说有事要去城西校场。一起去吧。”苏玉平说着,飞身上马,然后策马如飞直奔城西校场。

唐萧逸见状只得调转马头随后追上。

城西校场处在一片丘陵洼地之中,举目望去,四周白雪皑皑。虽然新春将至,有些士兵已经轮流回家探望父母家人,但依然有一部分­精­锐奇兵在­操­练。

卫章在一处兵器架子跟前勒出马缰,一抬腿从马背上跳下来,甩手把马缰绳丢到马脖子上,转身你往后看。转眼之间,苏玉平和唐萧逸策马随后追来,也翻身下马。

“显钧,什么事?”苏玉平左右看了看,没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卫章走到兵器架跟前,伸手拿了一杆­精­钢长枪丢给苏玉平,冷冷的说道:“打一架吧。”

“啊?”苏玉平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俩人打什么架?

☆、第七十五章 君子相惜,女儿恣意

唐萧逸心道长矛那臭小子果然没说错,于是忙上前来劝道:“将军,这大过年的,刀枪无眼,有什么事情不能敞开了说……”

“滚开!”卫章一抬手把唐萧逸推的一个趔趄,然后顺手拿过一柄长刀,“苏玉平,我们打一架。如果你输了,答应我一件事,我若是输了,也满足你一个要求。”

苏玉平这段日子心里也很压抑,妻子,孩子还有兄弟,各种糟心事儿一大堆,一肚子的火气正需要一个发泄口,于是手中长枪一晃,应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卫章也不废话,长刀一抖,直接迎面劈过去。这一刀竟有削山劈峰之势。

苏玉平不敢怠慢,抖擞­精­神横枪迎战。

旁边的唐萧逸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跺脚跳至两丈之外,给这一对怨气冲天的家伙让开了场子。

前些日子镇国公跟姚远之提亲被婉言拒绝,卫章就憋着一股气。后来跟姚燕语表露心迹再次被无视,心里更是积了一股无明业火。这会儿听见苏玉平要娶自己的心上人为继室,哪里还能忍得下去?

于是一柄长刀被卫将军耍的虎虎生风,每一招都带着凌厉的狠劲儿,直取苏玉平的要害。

苏玉平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他之前教训三弟的事情被母亲听说了,把他叫过去什么也没说,只让他在菩萨面前跪了两个时辰。虽然母亲罚跪做儿子的不敢有怨言,但罚跪的原因却让世子爷窝火。

所以苏世子心里的火气也化为力量,一杆长枪宛如蛟龙出水,舞的密不透风。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时间战得酣畅淋漓。

不多时,校场上的校尉军尉们便听说卫将军和苏世子在比试兵器,那些久闻二位威名却无缘得见的基层军官便纷纷凑了过来,还有一些休息的兵勇也凑过来观战,人越围越多,不多时便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严严实实。

长矛转了个大圈儿终于赶了过来,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凑到前面去,一看他家将军已经跟苏世子打得天翻地覆。于是一ρi股坐在地上,喘息着叫了一嗓子:“我的娘哎!都是奴才一时多嘴,没把话说明白啊!”说着,又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卫章和苏玉平打了一个多时辰,两个人打到后来,皆是满身泥土,汗水淋漓。

最后,苏玉平终究因为这些日子心力憔悴而体力不支,一招稍慢,被卫章的长刀逼住了咽喉。

卫章冷冷的看着苏玉平,说道:“你输了。”

苏玉平长呼一口气,伸手把长枪一扔,淡然一笑:“是,我输了。”

卫章收回长刀,也一甩手把兵器丢出去,上前两步把倒在地上的苏玉平拉了起来。

苏世子大大方方的拍打了一下衣袍上的泥土,说道:“说吧,要我答应你什么事。”

卫章直视着苏玉平,声音低缓而有力:“不许你打姚燕语的主意。”

“呃?”苏玉平先是一怔,但瞬间便明白过来,于是嗤的一声笑了。

“你笑什么?”卫章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

“没什么。”苏玉平抬手拍拍卫章的肩膀,像个大哥一样温和的笑着,“你喜欢她,是不是?”

“是。”卫章坦然直言,在他看来,喜欢就是喜欢,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一个姑娘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

“好。”苏玉平笑着点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很好。好好喜欢吧。”

卫章眉头微皱,看了苏玉平一眼后别开视线,没有说话。

苏玉平则环视四周,一挥手命围观的兵勇们都散了,然后一抬手勾住卫章的肩膀带着他往校场的一角走去。

长矛见了,下意识的要跟上去,被唐萧逸一把拉住:“你个没用的奴才还不站住!”

“我……我不放心将军嘛。”长矛扁了扁嘴。

“你他妈少说一句憋不死你!”唐萧逸捏着长矛的脖子把人拎走。

寒风凛冽,校场上一片肃杀苍茫的气氛。苏玉平拉着卫章行至无人的角落,温和的问:“看你这样子,是真心喜欢姚姑娘的?”

“当然。”卫章看了一眼苏玉平,眼神中依然带着不悦。

“我相信。”苏玉平点点头,“不然你也不会为了几句上不得台面的闲言碎语气势汹汹的来找我。”

卫章此时心中不满尚未抹去,听了这话忍不住冷声‘哼’了一下。心想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话还不是从你定候府传出来的?

“姚姑娘是我夫人的救命恩人。而且,我必须得告诉你的是,我夫人的病在姚姑娘的治疗下有所好转,姚姑娘说,虽然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和调养,但我夫人的身体有望恢复。”

苏玉平短短的几句话便把卫章心里的郁闷一扫而光。人家夫人不会死了,又哪里来的续弦只说?

苏玉平看卫章不说话,又轻笑一声,反问:“你不信?”

卫章一时不语,不是他不信,是这件事情太突然,他得费点时间消化一下。

“即便你不信我说的话,也该相信姚姑娘的医术。”苏玉平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和远山山尖上的白雪,叹道:“姚姑娘是多么神奇的女子!卫章,我好羡慕你。如果我也跟你一样的年纪,也是未婚之身的话,我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把姚姑娘娶进门。”

卫章猛然回头盯着苏玉平,冷声道:“你没机会了!”

“是啊,我没机会了。”苏玉平怅然的笑了笑,再次拍拍卫章的肩膀:“所以我羡慕你——如果姚姑娘也喜欢你并愿意嫁给你的话,我会衷心的祝你们百年好合。”

卫章眼神里的不悦渐渐地散去,深邃的眸子归于平静,半晌,方沉声说道:“她会的。”

“嗯,我相信你。”苏玉平看着卫章,又自嘲的笑道:“关于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必当真。那都是我三弟胡说八道被下人听了去,又传的走了样。我已经教训过他了。”

卫章茶­色­的眸子微微虚了虚,说道:“毁人清誉不是小事。”

“我知道。所以,你放心。”苏玉平的手重重的拍在卫章的肩上,顿了顿之后,迅速的转身离去。

定远将军和定候世子在校场一战,被兵营里的儿郎们传的神乎其神,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一场比试都是儿郎们嘴里的热门话题。

而话题的主角却对此兴致了然。

苏玉平除了忙于定候府的庶务之外,便只关心封氏的病情。而卫章,则连续被皇上招进宫中议事,早出晚归,虽然连贺熙唐萧逸等人也不知道皇上如此频繁的召见卫章是什么事,但卫将军的确是忙的不可开交,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时间,云都城里风云暗涌,除了姚家的庶次女之外,定远将军成了权贵们茶余饭后议论的另一个话题。

不过这些事情都跟姚燕语无关,她现在唯一关心的是自己的针灸术在悄悄地发生变化,而封氏的病也一天一天的好转起来。

姚燕语第三次给封氏施针治疗的这天已经是年底腊月二十七了。此时封氏洗漱吃饭什么的都不用在床上,而且也可以下床在屋子里走几步了。这件事在定候府来说便是天大的喜事,连定候都忍不住对姚燕语连声称赞,说姚二姑娘真真是位奇女子。

苏玉平对姚燕语十分的感激,和封氏二人商议了,准备了一份重重的谢礼送至姚邸,并一再跟姚燕语保证:但有驱使,莫不敢从。

封夫人本来因为女儿选中姚燕语为填房的事情她十分的不忿,但眼看着自己亲生的女儿一天天好起来,心里也乐开了花。女儿的身子好了,填房的事情自然也就无疾而终,封夫人忙把之前那些怨愤都丢开,也叫人预备了厚礼给姚燕语,感谢的话说了一大车。

姚延意也是聪明人,苏封两府送来的东西他一丝不动的全部送到了姚燕语屋里,而他每日出了读书之外便出去会友,也是忙里忙外,不知忙些什么。

眼看着除夕将至,冯嬷嬷捧着新做的衣裳进来让姚燕语试穿。姚燕语看着手里的礼单,笑道:“看来行医也是个很赚钱的行当,照这样下去的话,将来也不愁吃穿了。”

“姑娘又说小孩子话。”冯嬷嬷上前来,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语身上的外衣脱下来放在一边,拿了新作的银红锦缎窄裉对襟白狐风毛长襦给她穿上,然后把小小的金纽扣一颗一颗的扣上,在冯嬷嬷看来,这些谢礼都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对一个女子来说,嫁的好才是真的好,其他什么都是浮云。

冯嬷嬷一边整理着衣领衣袖上雪白的狐毛一边笑道:“这国孝终于过去了,小姑娘家还是穿这些俏丽的颜­色­好看。”

姚燕语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银红­色­锦缎长襦勾勒出纤细的腰肢,雪白的狐毛衬得肌肤如雪,于是嫣然一笑,说道:“这衣服还真是挺好看。”

“是姑娘长得好。”冯嬷嬷满意的看着铜镜里的姚燕语,开心的笑道:“过了年姑娘又长了一岁,一年又一年的,小姑娘长成了大美人儿咯!”

姚燕语笑道:“又不选美,美人不美人的有什么要紧。”说到漂亮,她忽然又想起苏玉蘅来,因道:“蘅儿妹妹那样的才叫美人。”

“三姑娘的确也是美人胚子,娇小玲珑,宜喜宜嗔,­性­子也好。一言一行都惹人怜爱。”冯嬷嬷说着,又弯下腰去整理姚燕语的衣襟,继续唠叨着:“但姑娘也有姑娘的好,咱们姑娘长得端庄大方,秀外慧中,而且早些年算命先生就说了,咱们姑娘的面上带着福气,将来必然大富大贵。”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内心深处所求的从来就不是什么大富大贵。

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有一个自由的人生,可以到处走走,看看这大江南北的原生态风景,然后走到哪里,就把医术带到哪里,一路治病救人,一路游山玩水。

每天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种草药,研究药方,或者配制丸药什么的都好,顺便赚点钱,过衣食无忧的生活,远离所谓的富贵窝,远离尔虞我诈你争我斗。

一个人,或者有个伴儿,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活到老,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如果说非要有什么所求,那她希望自己在死后,可以留下一本或者基本医书药书供后人翻阅,不枉自己穿越一场。

只是这些,姚燕语没办法对谁说,而且她也知道,就算是说出来也没人会信,更不会支持她去这样做。

于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抬手开始解新衣裳的扣子。

“姑娘不喜欢这件衣裳?”冯嬷嬷看姚燕语叹气,只当是衣服做的不好,哪里会猜得到她的心思。

“没有,挺好的。过年就穿这件了。”

“姑娘若是不喜欢也不必勉强,奴才叫人做了四套呢。姑娘再试试这件。”说着,冯嬷嬷又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拿过一件葱绿­色­团花妆缎长襦来给姚燕语试穿。

姚燕语看着衣服上五颜六­色­的织绣点翠图案便连忙摆手:“这件太华丽了,穿不得。”

冯嬷嬷忙劝:“过年了,而且已经出了孝期,大家的衣服都要喜庆些呢。”

“那也用不着这么华丽吧?”姚燕语拎了拎那件衣服,上面金丝银线加上珠玉点缀,拎起来没有十斤也有七八斤,于是笑着摇头:“这珠宝翠玉的,穿在身上累也累的半死,我才没那个力气穿。”

“哎!姑娘就是太爱简洁了。”冯嬷嬷把那件葱绿­色­的华裳收起来,又拿过一件象牙­色­绣橘­色­芝兰纹的袄裙来在姚燕语身上比量,“这件怎么样?”

“哎呀,好啦嬷嬷!”姚燕语转身来把衣服一收,笑道:“都挺好的,随便穿哪件都好,反正过年也只有我跟二哥两个人,晚上守岁,第二天也不用出去拜年,穿什么都好,不必这么麻烦了。”

“姑娘怎么能这样说呢,就算初一不出门,过了初二也要去定候府拜年的。还有凝华长公主府难道姑娘不去?这两府可都是皇室贵族,姑娘去拜年,若是身上没件像样的衣裳这么行呢。”

“这不是有了嘛!”姚燕语笑着推冯嬷嬷出去:“好啦,我困了,让我睡会儿。”

冯嬷嬷被推到门口,恰好麦冬笑嘻嘻的进来,回道:“姑娘,韩姑娘来了!”

“是吗?”姚燕语可算是找到了救星,忙吩咐冯嬷嬷:“韩姐姐来了,嬷嬷快把这些收起来,叫人沏茶。”说着,她斗篷也不穿就直接出门去迎接了。

韩明灿带着一众丫鬟婆子们笑盈盈的进门,看见姚燕语只穿着家常衣裳跑出来,忙紧走几步上前去拉住她的手,笑着嗔怪:“你素来是个稳重的,怎么没穿大衣裳就跑出来了?这就过年了,你再受了风寒!”

“我昨儿还说去看姐姐呢,不想姐姐今儿就来了。”姚燕语仔细看韩明灿的下巴,原来的那道伤疤无影无踪,连肤­色­也恢复了正常,若不是早知道那里原本有道疤,任谁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的。

韩明灿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于是笑道:“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了。来的时候母亲说让我好好地谢谢你呢。”

姚燕语高兴地拉着人进门,笑道:“我们之间何必说这些客气话。说这些就生分了。”

冯嬷嬷和翠微等人把韩明灿迎进门,行礼问安毕,奉上香茶。韩明灿笑眯眯的坐在榻上,吩咐跟来的人:“把东西拿上来给妹妹看看。”

众人应声,齐刷刷的抬进来两个大箱子,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因问:“姐姐带来的什么好东西?”

韩明灿笑道:“过年了,我让人给你做了几身衣裳,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你赶紧的试试,哪里不合适好叫人去改。弄好了,过年好穿。”

“不是吧?又是衣裳?”姚燕语一听这话,直接软在榻上。

然而让姚燕语崩溃的是,韩明灿带来的六身衣裳还没试穿完毕,姚凤歌又派人送了四身衣裳来。

姚燕语看着自己面前摆着的一件一件花红柳绿的华丽新衣,深深地感慨:“你们若是真心疼我,直接折算成银子给我银票好啦!这么多衣裳我穿不过来,多浪费啊!”一针一线绣的这个可都是钱啊!

韩明灿取笑道:“你个姑娘家家的,不打扮的漂漂亮亮的,要那么多银子何用?难道你父亲还少了你的嫁妆?”

姚燕语一件一件的挑衣服,把那些华丽的直接那到一旁让翠萍收起来装柜子里,一边跟韩明灿说道:“姐姐不知道,其实我素来不喜欢这些华丽繁琐的衣裳,衣服嘛,自然是用来遮体避寒的,当然,好看也很重要。但华丽繁复不一定就是好看啊,我还是喜欢简单素雅的,最起码穿在身上不累。”

“是这个理。”韩明灿笑道,“你又不用进宫,也不用见那些诰命夫人,是没必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姚燕语试烦了,便索­性­叫丫鬟把衣裳都收走,只跟韩明灿靠在一起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

韩明灿原本是想接姚燕语去长公主府过年的,但长公主要进宫领宴,皇上在御花园设宴把王公侯伯们都叫进宫,说要君臣同乐什么的,连定候府也忙着进宫的事情,镇国公府和长公主府就更别提了。

姚燕语轻笑道:“进宫好,你又能见到你的心上人了?”

“去!现在你也拿我取笑,什么心上人?我早就把他丢开了。”韩明灿扁了扁嘴巴,一脸的不乐意。

“怎么啦?”姚燕语看韩明灿是真的不开心了,忙收了玩笑之态,凑过去低声问。

韩明灿幽幽一叹,说道:“我心里烦得很。”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在韩明灿的耳边问:“因为诚王世子吗?”

韩明灿惊讶的转头瞪着她看了半晌,方问:“很明显吗?”

姚燕语摇摇头,说道:“还好,你也就是不怎么瞒着我,所以我看得出来。”

韩明灿微微叹了口气,沉默的转过脸去靠在榻上发呆。姚燕语也不多问,只陪着她发呆。两个人并头靠在榻上,各想各的心事。疏影知道自家姑娘这几日心烦得很,便拉了翠微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姚燕语和韩明灿两个人,旁边小几上的博山炉里焚着香,轻烟一缕,袅袅绕绕。

韩明灿盯着那缕轻烟许久,忽然开口问:“燕语,你可曾有过喜欢的人?”

姚燕语的脑海里迅速闪过卫章的那张脸,被她强行压下去之后又想起自己上辈子那段无疾而终的恋爱。那是她读医学院时的同学,两个人在一场学生联谊会中认识,然后他约她,以恋爱的模式愉快的相处,然后在她出国深造的时候分手。

分手的时候,姚燕语都没觉得自己有多痛苦,毕竟拿到去国外深造的机会不容易,相比来讲,那场不温不火的恋爱反而无足轻重。

如今看来,自己的情商真是够低的,到现在她居然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出国深造,男朋友就会闹着分手。难道有个比自己更有能力的女朋友或者妻子,真的是那么难接受的事情吗?

韩明灿问了姚燕语一句话,把她的思绪拉出了很远,但她似乎也并不等姚燕语的答案,而是自顾的说下去:“我很喜欢他,从小就喜欢。那时候只有四五岁吧,每次看见他都会很高兴。他那时候跟哥哥一起读书,一起习武,经常来我家,每回见了我都会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

姚燕语的思绪被韩明灿的青梅竹马的故事拉回来,颇有点羡慕的看了她一眼,叹道:“那多好啊!你们门当户对,又情深意切,双方父母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吧?”

穿越到这里十来年的时间,姚燕语已经对‘表兄表妹天作之合’这样的事情接受的差不多了。

什么近亲结婚之类的,这里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尤其是这些名门望族之间,联姻再联姻,因为联姻的关系各大家族之间盘根错节,亲上加亲的事情更是屡见不鲜。

韩明灿冷笑一声,说道:“你说的这些都很对。但我现在却不想嫁他了。”

姚燕语一怔,不解的问:“为什么?你们从小就互相喜欢,这多难得啊?”姚燕语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她曾经一度为云琨和韩明灿两个人庆幸过,多么难得啊,在这样的时代这样的环境中有一对青梅竹马互相爱着,而且可以携手百年,永结同好。

“互相喜欢就足够了吗?”韩明灿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他是个把妹妹宠上天的人,而我,跟云瑶从小就不睦。”

小姑难缠?姚燕语心里忽然出现这四个字,之后笑了:“这有什么,她也不小了,过两年也该出嫁了。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难道她还能回娘家来找你的茬不成?”

“可我不想自己过的那么卑微。”韩明灿无奈的苦笑,其实真正的原因不是云瑶,而是诚王妃。

诚王妃因为韩明灿下巴上那道伤疤的缘故一直不喜欢韩明灿,觉得她儿子又不是娶不上媳­妇­,何至于要娶个毁了容的姑娘进家门?而且诚王妃的脾­性­也很是不好,有好几次没有人的时候她直接对韩明灿冷嘲热讽。

韩明灿从小被父兄母亲宠爱长大,表面谦和是她知书达理,实际上也是一副要强的­性­子,哪里肯受诚王妃的嘲讽?因此韩明灿跟这个舅母之间虽然面上不怎么样,心里却一直不睦。

而且凝华长公主也不是傻瓜,因为女儿的事情也没少跟这个弟妹闹别扭,当初太后活着的时候不怎么待见诚王妃,其中就有凝华长公主的功劳。

是以,诚王妃一直想尽办法阻挠儿子跟韩明灿的婚事,不然的话云琨和韩明灿何至于到现在还没有放定?

但这些话她却没法跟姚燕语讲,总没有你喜欢人家儿子却不喜欢人家母亲的道理,这可是大不孝。媳­妇­可以休,母亲却只有一个,云琨再爱她也不可能为了她不要母亲跟妹妹。

不过韩明灿不说,姚燕语也能想明白。

云瑶郡主是个被宠坏的姑娘,嚣张跋扈,对韩明灿也不留什么情面,嘴上叫着姐姐,实际上却根本没把韩明灿放在眼里。而她之所以敢这样,十有*是受其父母的影响。

诚王跟凝华长公主是一母同胞的姐弟,他们姐弟俩应该不会有什么芥蒂,诚王身为舅舅自然也不会对外甥女怎么样,那么便只有诚王妃了。亲戚之间有不睦之事也是常理,你不能指望人人都兄友弟恭,和睦相处,何况是利益交错的皇室宗亲。

韩明灿顾忌姑嫂和婆媳关系,在爱情面前退缩,让姚燕语有些意外,但细想想又不意外。

谁都不愿意找不自在,何况韩明灿。再说如果云琨能够勇敢一点,他们两个又何必等这么多年?

如今看来云琨虽然喜欢韩明灿这个表妹,但也绝没有为了表妹而不顾家人,所以韩明灿在这种时候退缩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爱情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与其嫁过去因为那些繁琐家事让相爱的两个人生出怨愤来,那还不如不嫁。这样最起码在双方的心里都有一个最温柔的角落,将来无论怎样,都只记得彼此的好。

韩明灿找姚燕语自愿挨一刀只为去掉脸上那块伤疤的事情云琨早就知道了,他算着日子觉得韩明灿事情该成了,便寻了个借口来长公主府看他心心念念的表妹,熟料却扑了个空。

韩熵戉告诉他,二妹出门了。

云琨因问:“去哪里了?一个人?你怎么没跟着?”

韩熵戉已经听妹妹说过不打算再跟云琨纠缠下去的事情,他也知道妹妹心里郁闷,是找个由头出去散心,但他妹妹心里不开心,凭什么让这罪魁祸首自由自在?于是笑道:“她去姚姑娘那里,说是心里烦闷找姚姑娘说几句话排解排解,我跟了去反而不方便,左右不过是在这云都城里,能有什么事?”

“灿儿怎么了?”云琨微微皱起了眉头,“是那伤疤祛的不­干­净吗?”

韩熵戉笑了笑,不答反问:“难道表兄今天来是专程为了找我二妹的?”

“啊,怎么了?不行啊?”云琨脸皮够厚,而且他觉得自己喜欢韩明灿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也没必要绕什么弯子。

“不是不行,是不巧。”韩熵戉笑了笑,“我正好要出去,要不表兄去我母亲那边坐坐?”

云琨有点怵凝华长公主,于是摸摸鼻子笑了笑,说道:“不了,刚好还有点事要去卫显钧那边,我改天再来给姑母请安。”说完,云琨便从长公主府告辞出来,直奔定远将军府。

定远将军府里,长矛带着一众仆从正在里里外外的打扫卫生,准备辞旧迎新。长矛大总管一边指挥着众人­干­活一边小声的嘟囔:“连个女主人都没有,家都不像个家啊。将军也到了成亲的年龄……啧!只是那姚姑娘真是铁石心肠啊……”

“嘿!说什么呢?”云琨冷不丁的站到长矛身后喊了一嗓子,把长矛给吓得差点跪了。

“哎呦!世子爷万安。”长矛忙给云琨行礼,笑呵呵的说道:“那阵风儿把您老给吹来了,快里面请,我们家将军正好在家,一个人闷在书房里呢,您来的可真巧。”

云琨笑了笑,没说话,跟着长矛去卫章的书房。

卫章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长三尺,剑锋凛冽,寒光幽幽,轻轻一动便有低而脆的声音,宛如龙吟。

“爷,世子爷来了。”长矛推门进去,然后侧身给云琨让开路。

“显钧……”云琨一脚买进门,看见卫章手里的剑,赞道:“啊!好剑。”

卫章抬头朝着云琨笑了笑,把擦剑的布子丢到一旁,手腕一转耍了个剑花,笑道:“世子爷认识这把剑吗?”

“当然。”云琨笑着伸出手去,指尖在亮的泛青的剑身上轻轻地抚过,像是抚摸新生婴儿的肌肤一样小心翼翼,“这不是我们这次出征的时候你缴获的西厥将军的那把‘碧水’吗?”

卫章高兴地点头:“是啊。”

“我记得这把剑被镇国公上缴国库了。”云琨笑吟吟的问:“现在看来,是皇上把它赏给你了?”

卫章笑了笑,说道:“承蒙皇上错爱。”

“不错,也就你配用这柄剑。皇伯父英明。”

卫章抬手把剑置入剑鞘,然后转手挂在墙上的青铜钩上,方转身问云琨:“世子爷今天到属下这里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没事。”云琨淡淡一笑,转身落座,“他们几个养伤的养伤,妻子生病的生病,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我闲人一个,整天无所事事,闲的骨头有些痒,所以来看看你在做什么,可有什么乐子。”

“我这里也没什么乐子。这眼看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忙的团团转,谁还有功夫找乐子?”卫章想了想,忽然笑道:“哎——我听说西苑马场来了一批好马,不如我们去瞧瞧?”

“是啊!”云琨笑着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世子爷等我换衣裳,咱们就走。”卫章本来是随便说说,看云琨有兴致,他也高兴起来。

“快点。”云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石青缂丝箭袖中缕,笑了笑,很庆幸自己今天出门没穿长袍。

与此同时,姚家旧邸。

沉默了半天的韩明灿忽然提议去骑马。便一叠声的吩咐疏影准备。

韩明灿给姚燕语送来的衣裳里就有现成的骑装,疏影打开箱子把衣服拿出来,刚好有两套也正是冬天骑马穿的。

姚燕语还没来得及反对,便被韩明灿强行换上了一身烟霞紫­色­的女式骑装,松散的发髻被散开,被疏影梳理顺滑后从头顶至脑后编成一根独辫,然后拿了一顶狐皮帽子戴在头上,又披上一件橘黄|­色­紫雀纹锦缎白狐风毛大斗篷,方笑道:“果然英姿飒爽!”

“唉!我真的不会骑马啊!”姚燕语被早就换了一身湖蓝­色­骑装的韩明灿拉着出门,望天长叹。

“我都说了我教你嘛,绝对不会摔着你的,放心。”韩明灿拉着姚燕语往外走,“骑马很痛快的!骑在马背上奔跑,向飞一样,什么烦恼都能忘了。我保证你学会了就喜欢了,而且会迷上的!”

姚燕语从心里默默的劝自己,韩二姑娘刚刚决定甩掉情郎开始新的生活,此时她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所以出什么幺蛾子都值得原谅。

韩明灿的仆从都是能­干­的主儿,前脚主子吩咐下去,两个姑娘穿戴的功夫,下人们便有人看场子的看场子,备车的备车,回长公主府通风报信的也匆匆的去了。

韩熵戉听说妹妹要去骑马,便匆匆换了衣裳策马出来陪伴。韩明灿的马术他自然放心,但姑娘家出行,身边有兄长才更方便些。

姚燕语和韩明灿乘马车至西城门,车夫便瞧见自家二公子正骑在一匹枣红马的马背上站在城门口等。于是忙甩了个鞭花催马上前去,勒住马缰绳,跳下马车朝着韩熵戉躬身行礼:“二公子。”

“二妹在车上呢?”韩熵戉笑吟吟的看向马车,一点也不觉得大年二十八了妹妹还要跑出去骑马是多么任­性­的事情。

“二哥。”韩明灿掀开车窗帘子露出半张芙蓉笑面。

“嗯,走吧。”韩熵戉笑看着妹妹,点了点头。

出了城门继续走一段路,拐过一片林子便是一个马场。这个马场自然是属于军营的,但云都城里各大王公贵族家都有私家的良种马寄养在这里,自然是图出来玩的时候方便。

到了地方,韩明灿拉着姚燕语下车,笑嘻嘻的走到韩熵戉跟前:“二哥,你的那匹雪狮子给姚妹妹骑吧。她没骑过马,雪狮子很有灵­性­,相信不会摔了她。”

韩熵戉自然是点头说好。

家人去把马牵来,一共三匹马,黑白红三­色­。姚燕语看见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眼睛都亮了——这匹马可真漂亮,通体雪白,一丝杂毛也没有,而且毛­色­锃亮,一看就是一匹难得一见的宝马。

韩明灿笑道:“喜欢吧?这是我二哥十六岁生日的时候皇上赏的,叫雪狮子。你不要以为它老实哦,其实这家伙很有­性­格的!不喜欢的人凑都不能往前凑,否则直接尥蹶子踢人。”

姚燕语试探着伸出手去摸了摸雪狮子的脖子,然后顺着光滑的皮毛摸到它的脸,白马甩了甩脑袋,发出吃吃的鼻声之后,居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姚燕语的手指,逗得姚燕语咯咯笑着往后躲。

韩熵戉笑道:“看来雪狮子还是挺喜欢姚姑娘的。”

“是啊!”韩明灿笑道:“我就说这家伙有灵­性­嘛,知道姚妹妹是我的好姐妹。”

韩熵戉拍拍雪狮子的脖子,笑道:“那你就乖一点,带着姚姑娘跑两圈?”

雪狮子打了个响鼻,瞄了姚燕语一眼。

韩熵戉笑着跟姚燕语说道:“好啦,姚姑娘,你上去。”

“这就能上了?”姚燕语有些迟疑,心想这马好看是好看,但到底靠不靠谱啊?别再一甩ρi股把我给摔下来!大过年的,给我摔个断胳膊断腿的,多惨啊。

“你先上去,我给你牵着溜一圈。”韩熵戉牵着马缰绳说道。

“那什么,二公子,怎么能让你给我牵马呢,这……怎么使得嘛。”姚燕语真是受宠若惊,让韩二公子给自己牵马?这传出去了还了得?

“没关系,这马跟别人不熟。上去吧。”韩熵戉坚持。

韩明灿已经牵过自己那匹枣红马,抬脚认镫,身子一纵便骑了上去,上马的姿势很是潇洒。

姚燕语见了,心里再次犯嘀咕,姚家教女以诗书礼仪为主,弓马骑­射­什么的想都别想。自己连马都上不去呢,若是扒着马鞍子硬往上爬的话,会很难看吧?

“燕语,你先让二哥带你溜一圈儿,我先走了!”韩明灿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一下胯下的枣红马,马儿四蹄扬起,疾驰而去,留下一串悦耳的銮铃声。

☆、第七十六章 马场意外,云瑶施暴

卫章和云琨两个人选了马场最长的一个弯儿绕回来。两匹黑­色­的骏马并驾齐驱,谁也不落后,马蹄踏雪之声如疾风骤雨。

韩明灿听见迎面传来的马蹄声,不知来者是什么人,遂忙一带马缰,往一侧让了让。

云琨从一从密林之后转出来,迎面看见一身骑装的韩明灿顿时愣住,下意识的猛勒马缰,骏马忽然受力,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转了个半圈后,方不安的鸣叫着落下了前蹄。

“灿儿?!”云琨看着韩明灿的雪貂帽子下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一时间恍如梦里。

卫章也急忙带住马缰,狐疑的看着韩明灿。心想长矛说韩二姑娘去给姚燕语送衣服去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个人在林间弯道上相遇,各自愣住。韩明灿最先回过神来,在马上微微一笑,说道:“表哥,卫将军,你们也来骑马?”

卫章忙抱拳道:“二姑娘,好巧。你是跟二公子一起来的吗?”

韩明灿看了一眼尚自发愣的云琨,点头说道:“是的,二哥还在后面。”

“那好,我去找二公子。”卫章看了一眼发呆的云琨,麻溜儿的策马离开,留下盯着韩明灿一言不发的云琨在原地。

韩明灿看了一眼云琨,微微笑道:“表哥,再会。”说完,一拉马缰绳便要跟云琨擦肩而过。

“灿儿!”云琨忽然伸手,在韩明灿将要跟自己错身而过之时一把拉住她的马缰绳。

韩明灿回头看着云琨,微微皱眉。

两个人的马一前一后并列站着,几乎贴到一块儿,云琨的手拉着韩明灿的马缰绳,两个人的距离也很近,衣衫几乎贴着衣衫。

云琨也侧脸看着她。

灿儿脸上那道伤疤没有了,眼前这张完美无暇的脸跟小时候那张圆圆的一笑就带着酒窝的小脸渐渐地重合,让云琨恍如梦里。

他几乎想伸出手去,再一次捏一捏那软乎乎的脸蛋儿,或者把人抱进怀里亲一亲。

韩明灿被云琨眼睛里越来越重的*之­色­吓到,她忽然一挥手打开云琨的手,然后一拉马缰绳从云琨的身边侧开,淡淡的说道:“表哥,我二哥在那边,你有事去找他说。”说完,扬起手里的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胯下的枣红马。

这匹马是韩明灿的心头之爱,养了好几年也没舍得真抽过,今天算是破了例。

马儿吃痛,嘶溜溜长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而去。

“灿儿!”云琨吓了一跳,生怕韩明灿这个跑法会出事儿,于是忙催马追了出去。

那边卫章心里的火气一点也不比云琨小。

他策马过去便远远地看见披着橘­色­斗篷带着雪貂风帽的姚燕语歪歪扭扭的骑在通体雪白的骏马之上,那样子似是十分害怕,卫章甚至可以感觉到她抓着马鞍的手臂僵直到颤抖。

韩熵戉牵着马,仰着脸回头看着她笑,似乎在说什么,姚燕语却连连摇头。

最让卫章窝火的是那匹马。

那匹马是整个马场里最好的马,而且是个人都知道这是皇上给韩熵戉这个外甥十六岁的生日礼物,是韩熵戉的心头宝,连每日给马喂食饮水刷毛的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韩熵戉跟养儿子一样养了四五年的时间,自己也只起过两三回,旁人是从来不给碰的。今日马上坐着的却是姚燕语。

而且,最最让卫章想吐血的是,那丫头明明紧张的要死,却一脸的微笑比冬日的暖阳还灿烂!偏生韩熵戉那混蛋也高兴地很,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要多欢乐有多欢乐!

笑什么笑?!卫章几乎想冲上去吼她两句:你怎么能对着父兄之外的男人笑?!礼仪规矩呢?淑女风范呢?!

那边,韩熵戉牵着马,不停地回头叮嘱姚燕语:“放松点,腰挺直了,别害怕……”

姚燕语也不是多么害怕,只是骑在这么俊美的白马上,前面有个英武的世家公子给自己牵马,她本来就有些飘飘然,马儿一走,一晃,她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晃,眼前的一切都晃,她也忍不住跟着晃。晃来晃去,头就晕了。

韩熵戉见姚燕语这样,心里更加好笑,于是一再叮嘱:“姚姑娘,放松点,你没必要把马鞍子抓那么紧,放心,掉不下来的。”

“嗯,我知道了……我没事。”姚燕语心想韩公子你能不能换个马夫过来帮我牵马啊?你身为长公主的儿子给我牵马,本姑娘亚历山大啊!啊——啊?姚燕语还没感慨完,便看见不远处骑在马上一身玄­色­战袍的卫章。离着几十步远,姚燕语便敏锐的感觉到这家伙身上散发的逼人的寒气以及他要把人凌迟一样锐利的目光。

“姚姑娘,我说的你可记住了?你看什么呢?”韩熵戉牵着马一边走一边说,偶然抬头看见姚燕语呆愣愣的坐在马背上,连紧张都忘了的傻样,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笑了。

韩熵戉对卫章的心思十分的了然,虽然他心里也喜欢姚燕语,之前姚燕语给韩熵戈医治好了脚踝时,他的心里也曾萌生出特别的感情。但经过后来的理智思考,他还是发乎情止乎礼,把这份感情渐渐地压了下去。

他是镇国公和长公主的儿子,他的婚姻势必要跟家族利益联系在一起。长公主也好,镇国公也好,甚至连皇上都算在内,这些人都不会愿意他娶姚燕语这样庶出的姑娘为妻。

当然,他也知道如果他一定坚持,自然也会如愿,他的父母疼爱自己,不舍得让自己伤心。但镇国公府的生活必定会折断姚燕语的双翼,让她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华丽的牢笼之中。

那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幸福。

韩熵戉不动声­色­的牵着马朝着卫章走过去。等姚燕语反应过来时,他们二人已经到了卫章的面前。

怎么会这么快?姚姑娘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会儿功夫她一直在发呆,根本没反应过来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如果双方相对而走,也不过是转眼的功夫。

“显钧兄。”韩熵戉朝着卫章笑着打招呼,“好巧。”

卫章从马背上翻下来,跟韩熵戉点了点头:“清之,你也来骑马。”

“我闲着无事,陪妹妹出来玩儿,倒是你,大忙人一个怎么这会儿有功夫来骑马?”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是君泽(云琨的表字)拉我来的。”

两个男人熟稔的打招呼,把马背上的姚姑娘给晾在一旁。姚燕语觉得自己高高的坐在马上看着两个男人聊天实在没意思,便咬了咬牙,拉过马缰绳欲走。

韩熵戉却忽然问:“对了,显钧兄从那边来,可见到我二妹?”

“遇见了。我过来的时候她跟君泽在说话。”

“啊!”韩熵戉心道不好,妹妹已经决定跟表兄一刀两断,以云琨的­性­子恐怕不会罢休,定要争论一番,而自家妹妹平时还好,若是执拗起来也是十头牛拉不回来的。这两个人若是发生了争执,肯定是妹妹吃亏!

想到这些,韩熵戈再也无法淡定,他忙把手里的缰绳往卫章身上一扔,说道:“你帮我照顾一下姚姑娘,我去去就来。”

“好。”卫章微微一笑,接过马缰绳,脸上的黑云渐渐散去,侧脸抬头看了姚燕语一眼,英俊的剑眉微微一挑,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快意。

姚燕语看着韩熵戉拉过卫章的那匹马匆匆上马疾驰而去,由愕然渐渐地转为脸红。不由得暗骂一声,我勒个去!怎么本姑娘又跟这混蛋独处了呢?

“姚姑娘想学骑马?”卫章看着马上脸­色­红红的姚姑娘,微笑着问。

这人气场太强,虽然茶­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笑意,但在姚燕语看来这笑意里却带着讽刺和那么一点不怀好意。于是姚姑娘很英明的‘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想学骑马的话,这个样子可不行。你这是坐在马背上遛弯儿,不是学骑马。”卫章说着,抬手把马缰绳递到姚燕语面前,“拿着,不管学什么,一开始都要学会自己掌控。你连马缰绳都不敢牵,怎么让马听你的?马不听你的话,你永远也无法驾驭它。”

很有道理哦!姚燕语从心里点了个赞。

不过再看这人幽深的眸­色­时,又立刻变了脸,扁了扁嘴,凉凉的说道:“谁说我想学骑马?我就是喜欢坐在马上遛弯儿。而且,本姑娘现在遛弯儿遛够了,不想玩了。”

说完,她推开卫章递过马缰绳的手,拉着马鞍子便往下溜。是的,是溜。

马这么壮这么高,姚姑娘可没有韩姑娘的胆­色­,根本不敢往下跳。

卫章看着这丫头一脸倔强的笨样子很想笑,但还没笑出来便被惊到了。

姚燕语下马的时候一不小心抓到了一缕马鬃,娇生惯养的雪狮子忽然吃痛,十分不满的甩了一下脑袋,便把笨笨的姚姑娘给甩了下来。

“啊——”姚燕语只觉得手中一空,整个自己就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去。

卫章连忙伸出手臂去捞人,然而已经有些晚,角度也不怎么对。姚燕语整个人便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铁罗汉一样压在了一起。

卫章是完全没想到会这样,否则凭他一身的功夫怎么可能会被砸倒?

“唔……好痛。”姚燕语的一只手撑地的时候扭了一下手腕,一时疼的红了眼圈儿。

“我看看。”卫章顾不得许多,忙拉过姚燕语的手腕来检查。一只治病救人的纤纤玉手上沾了泥土和细碎的砂石子,让人看了不由得心疼。这样的小手,自己只需轻轻一捏,她的骨头就会碎了。可偏偏又是这样柔弱的一只手,捏起银针,便可让人起死回生。

卫章牵过自己的一角把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擦拭­干­净,然后握着她的手腕细细的捏了捏,捏到伤处,姚燕语疼的一哆嗦:“啊!疼!”

“没事。”只是脱臼了,卫章对这种伤十二分的熟悉,脱臼的话,只需把骨头正回去便没什么事了,但听见她说疼,卫将军一颗经过三昧真火淬炼的钢铁之心也忍不住抽了一下。

“一下就没事了。”卫章说着,把自己的五指卡在姚燕语的五指之间,低声补充:“待会儿如果疼的话……”

姚燕语等着他后面的话,却冷不防手腕上一下剧痛,于是愤怒的推了可恶的家伙一把:“啊——你­干­嘛!”

卫章低低的笑着:“试试看,还疼不疼了?”

姚燕语一怔,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好像真的不疼了?嗯,有点酸酸的,不怎么舒服,但的确是不疼了。但是!姚燕语抬头瞪着卫章:“你明明话没说完呢,就动手?你最起码应该等我准备好的!”

“我说待会儿如果痛了就掐我。没叫你推我。不过,你确定等你准备好了不会疼的哭?”卫章笑着挑了挑眉,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好像欺负这丫头,看着她委屈又执拗的模样,他就非常有成就感。

嗯,卫将军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坏,不过,很开心。

“你!”姚燕语气的咬牙。多年行医的她竟然也忘了在人最不防备的时候,痛感最低。

卫章却好心情的调侃:“哎我说,你怎么那么笨?下个马也能摔下来?”

说本姑娘笨?去你的大头鬼,你全家都笨!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一遍遍的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这混蛋是故意的,他就是想看自己的笑话,他这是报复!自己越生气他就越得意,不能让他得意,不能……

连续深呼吸三次,姚燕语冷冷的推开卫章,从地上爬了起来,弹了弹衣服上的泥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卫章一跃而起,快步上前拦住姚燕语的去路:“这就生气了?”

姚燕语依然绷着脸不说话。

“好了,我教你骑马,算是给你赔罪。”卫将军放低了身段哄姑娘开心。

“谢了。”姚燕语咬牙道:“只是我太笨了,如果再从马上摔下来,人家会笑话大将军你教的不好。那样的话,带累了将军的一世英名,可是我的罪过了。”

说完,傲娇炸毛的姚姑娘抬手暴力的推开好脾气的卫将军,一路小跑,直奔马场的营房去了。

挺可爱的,最起码比刚才骑在马上战战兢兢的样子可爱多了。卫章捻了捻五指,再次感受着刚刚跟心爱的姑娘五指相扣时的感觉,会心的笑了。

韩明灿和韩熵戉云琨三个人回来的时候,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云琨更是黑云罩顶,一副生人莫近,惹我者死的神情,姚燕语看了他一眼就乖乖的收回了目光,心想大云朝皇室子弟果然不好惹。

韩明灿看见姚燕语衣服上的污渍,暂且把自己的不痛快放到了一边,拉着姚燕语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问:“你摔着了?”

“嗯。”姚燕语乖乖的点头,“不过还好,没关系的。”

韩明灿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卫章,目光里带着责备,你一个将军,居然连个姑娘都照顾不好,让人从马上摔下来了?

卫章目光闪烁,侧了侧脸,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我们回去吧。”韩明灿没再多说,反正今天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做什么都不开心。

“嗯。”姚燕语也觉得还是早些回去的好,再呆下去她都快被云世子这块冰块给冻透了。

“你能走吗?”韩明灿这才反应过来姚燕语摔过了,关心的问。

“没关系的。”姚燕语赶紧的站起来拉着韩明灿往外走,这里的气氛太诡异了,她一点也不想多呆。

两个人携手出了营房,身后跟来的疏影和翠微等人也赶紧的跟了出去。

云琨黑着脸不说话,韩熵戉问卫章:“走吧?”

“走。”卫章又看了云琨一眼,有点猜不透这三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干­脆也不猜了。

韩熵戉跟在卫章之后出门,临走时看了云琨一眼。云琨一声不吭的跟着出去,三个男人沉默不语的各自上马,在马场的看守们恭送的声音中离开。

马车里,姚燕语握了握韩明灿的手,低声问:“你跟他说了?”

“嗯。”韩明灿看上去很平静,但眼神中难以掩饰的不舍和痛苦出卖了她内心的挣扎。

“你们……吵架了?”姚燕语忐忑的问。

“他不同意。说过了年就请皇上赐婚。”韩明灿想起云琨抓狂的样子,一时心里痛楚,红了眼圈儿,但却强忍着把眼泪逼了回去。

“皇上会赐婚吗?”姚燕语心想如果皇上赐婚的话,诚王妃是不是会对这个儿媳­妇­好一些呢?

“我会跟母亲说明白……母亲若不同意,皇上不会轻易赐婚的。”

“……”姚燕语心想到底是有个厉害的娘会好过一些,可为什么连这样她都不能开心呢?世上的事情真的好难两全其美。

看着韩明灿如此痛苦,姚燕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两个人依偎在马车里都不说话,各自的心事不同,但却却都不开心。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进云都城门,此时已经是下午时分,城门口熙熙攘攘多是出城的百姓。进了城门后,入目则是一片繁华。俗话说进了腊月便是年,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八,大街小巷里有鞭炮声起伏不断。更有调皮的小孩子拿了鞭炮跑到繁华的大街上来点,看见行人吓一跳,便嬉笑着跑开。

外边的繁华热闹跟车内的两个姑娘无关,姚燕语想着如果韩明灿回家,云琨势必能跟了去,云琨跟了去,韩明灿自然会不自在,大过年的,韩明灿不自在,长公主自然不会高兴。于是轻声问韩明灿:“姐姐饿了吧?晚饭去我那里吃怎么样?”

如果韩明灿去了姚燕语那里,就算云琨去长公主府说什么,都有长公主和韩熵戉应付,至少两个人不在一起,各自也能理智一些。

韩明灿稍微一愣便领会了姚燕语的意思,于是笑了笑,点头说:“好。”

姚燕语刚要问韩明灿晚上想吃什么,马车忽然晃了两下停了下来。

“怎么了?”姚燕语蹙眉问。坐在车门口的疏影忙调开车帘子问:“姑娘问,怎么停下来了?”

车夫忙回道:“回姑娘,前面好像发生了什么时期,好多人都围在一起,把路给堵住了。”

姚燕语从掀开的车帘处往外看,但见人头攒动,人声喧哗夹杂着喝骂声和小孩子的嚎哭,居然吵翻了天。于是皱眉道:“怎么这么吵?是谁在打架,堂堂天子脚下栾城这样,就没人管么?”

韩明灿也奇怪的坐起身来,掀开一侧的车窗帘子往外看。但这边离得远,前面又挤满了人,实在看不见什么。

一路护送的卫章三人已经勒住了马缰绳,韩熵戉皱着眉头问:“当街聚众闹事,怎么京兆府尹也不管?锦林军呢?难道都回家喝年酒去了吗?”

云琨却没这么好的­性­子,他本来心里就不痛快,这会儿被阻住了去路更是火上浇油,于是吩咐身后的随从:“去看看是什么人在这里闹事!把带头的抓起来送到顺天府的大牢里去过年!”

随从答应一声挤进人群里去,不多会儿又满头是汗的挤了出来,凑近了云琨低声说道:“世子爷,是郡主……在惩戒一个……刁民。”

云琨皱着眉头瞪了一眼吞吞吐吐的随从,低声喝道:“说实话!”

“是一个孩子把鞭炮丢到了郡主的马腿上,郡主的马受惊,险些把郡主给摔下来,所以……郡主正在惩戒那孩子。京兆府尹的人也在,但……不敢说什么。”

“简直混账!”云琨气呼呼的跳下马,一把推开随从便挤入了人群。

人群内,云瑶正摔着马鞭狠狠地抽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小孩被打的一身青布棉衣七零八落,沾了血渍的棉絮飞了一地。

这孩子起初还在地上来回的翻滚这开哭号救命,当云琨挤进来的时候,已经没力气喊,也没力气滚了,只是拼命地伸着手,似乎是想往人群里爬。无奈云瑶上前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他一丝也动不了。

旁边,诚王府的两个护卫摁着一个三十多岁荆钗布裙的­妇­人,那­妇­人已经哭哑了嗓子,跪在地上一声一声的哀求着:“郡主饶命!郡主开恩,求郡主放过我儿……我苦命的儿子啊!你不要舍了娘啊!”

“住手!”云琨怒声一喝握住了云瑶的手腕,伸手把她手里的马鞭给夺了过来。

“哥?”云瑶吓了一跳,刚要发飙骂人,回头看见来人竟是自己的哥哥,于是抬脚转身,冲到云琨的面前,扁了扁嘴巴,撒娇:“那小杂种惊了我的马,差点把我摔死!”

云琨­阴­沉着脸看了一眼云瑶,没说话,径自走到那已经昏过去的孩子跟前,蹲下身去,伸出手指摸了摸小孩的颈动脉。颈动脉虚弱的跳动着,说明这小孩虽然还有气,但情况却不怎么乐观。

云琨的脸­色­更加­阴­沉,目光凶狠凌厉,若不是打人的人是他一直护在心尖子上的亲妹妹,他几乎要把人一掌抽飞。

旁边被护卫摁住的­妇­人眼见有人来,立刻提高了声音嘶喊:“饶命啊!大人!我儿子年小不懂事!求大人放过他吧!你们打我!你们打我吧!别再打他了,他还是个孩子……大人开开恩!大人开恩啊!”

云琨偏头瞪过去,低声喝道:“放手!”

护卫吓得一个激灵,赶紧松手。

那­妇­人一被放开立刻起身扑过来,抱住自己昏迷不知人事的儿子嚎啕大哭起来。

至此时,卫章和韩熵戉也已经拨开围观的百姓挤进了人群,见到这番情景,韩熵戉已经吩咐自己的随从开始疏散百姓。毕竟诚王府声誉受损,对长公主和镇国公府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皇族尊严不容挑战,但百姓之怒也不容小觑。老百姓们已经被云瑶的暴力蛮横给激怒,此时群情激奋,都等着有人出面能公平处置此事,谁也不想就这样离开。

云琨缓缓地站了起来,看着云瑶,怒声斥责:“你立刻回府,向父亲请罪!”

“哥!”

云瑶还想说什么,被云琨怒声暴喝一声:“回去!”

“……”云瑶扁了扁嘴巴,不忿的哼了一声,马鞭一甩,转身走了。

“你们!”云琨指了指云瑶身边的几个护卫,冷声说道:“回去找府里的总管,各领五十鞭子!滚!”

“是。”护卫们不敢多说一个字,一起躬身领命后,随着云瑶离开。

云琨呵斥完了云瑶和她的护卫,复又转身蹲下去,低声跟那­妇­人说道:“先把孩子送去医治要紧,有什么事等给孩子医治完再说。”

那­妇­人还以为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再也不理会云琨的话,只是一味的抱着昏死过去的儿子哭。

云琨皱了皱眉头,正要招呼自己的随从过来弄人,便听见一个温和的女声:“我来看看吧?”

“姚姑娘?”云琨看见一身骑装的姚燕语,愣了愣,忙站起身来,说道:“姚姑娘快请。”

姚燕语蹲下身子,单腿跪在地上,伸手去抱那个孩子。

那­妇­人吓得往后躲,哭道:“求求你们,放过我可怜的孩子吧……他……他已经没气儿了!难道你们还要鞭尸嘛……求你们……”

姚燕语柔声劝道:“这位大嫂,你的孩子还没死。我要给他医治。”

“啊?我儿子还没死?!”­妇­人已经全无主意,抬头看见姚燕语温和的眼神,急急忙忙的把孩子往姚燕语的怀里送一边哭诉:“姑娘!你能救我儿子?你能救!你快点救救他!我可怜的儿子……呜呜……我谢谢你!我谢谢你……呜呜……”

姚燕语顾不上那孩子一身的泥土血渍,把人揽过来靠在自己的膝头,转手拿过翠微递过的银针,先针孩子的人中|­茓­。须臾,小孩嘤咛一声,哭出声来,且睁开了眼睛。姚燕语立刻出针,然后吩咐翠微:“药粉拿来!”

翠微忙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姚燕语解开小孩破碎的衣服看着他瘦小的身上一道道的鞭痕,眉头紧皱——伤口太多了!药粉太少了!

小孩刚醒过来就连声喊疼,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翠微见了连连皱眉,姚燕语却像是没看见一样,抬头问云琨:“附近有没有药店?!”

云琨也被小孩身上的伤痕震惊了。

他虽然征战沙场,杀人如麻,但被他杀死的那些人都是敌人,而死在他身边的战士都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他们浴血拼杀所保护的大云朝的子民因为调皮而犯下的小过失而被打得遍体鳞伤,这让他这个骁勇武将也很看不下去。

“附近有没有药店?!”姚燕语扬声怒问。

云琨眼睛里的悲悯激怒了姚燕语,是他妹妹把人打成这样,他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假装仁慈?他这个样子,也只是为了挽回诚王府的名声吧?

“没……没有?”云琨抬头环顾左右,这条街是闹市街没错,但卖的都是吃喝玩乐的东西,最近的一家药铺距离此处还有两条街。

姚燕语眉头皱的更深,看了看手里的小药瓶,吩咐翠微:“弄一碗水来!”

“啊?”翠微为难的环顾四周围观的百姓,让她去哪儿弄一碗水啊?

“给。”卫章伸手递过一只军用水囊。

姚燕语看了看他,伸手把眼看又要疼晕过去的小孩放到他母亲的怀里,吩咐:“把孩子抱好!”然后一把拿过水囊,拔掉塞子,把药瓶里的药粉倒了进去。

翠微一看便明白了,忙伸手解小孩的衣服,然后招呼大家:“谁能借过一件棉衣来?!”

旁边有心善之人扔过一件棉袍。翠微接了,照在小孩的身上。待会儿姚燕语给这小孩子上伤药,他这一身烂衣服已经被云瑶郡主的马鞭抽的七零八落,根本凑不到一块儿去了。这大冷的天,可得把小孩给冻着了。

姚燕语拿了自己的帕子,把水囊里混合了药粉的水倒在帕子上,然后用帕子擦拭小孩的伤口。

她这一小瓶药粉原本是带着准备自用的,自然汇聚了外伤药的­精­华,里面不仅有三七粉,更有止血草的花籽粉,纵然混了水,止疼止血的效果也不容小觑。

露着鲜血的伤口被姚燕语擦过两遍基本就已经止血了。

只是,这十来岁的小孩子被打得遍体鳞伤,全身上下的伤口连到一起,几乎找不到巴掌大的一块好皮肤。姚燕语一边给孩子擦伤,一边从心里把云瑶拉出来诅咒。

伤口被药水擦过后就没那么疼了,孩子渐渐地止了哭声,靠在他娘亲的怀里睡着了。

姚燕语擦完之后把水囊直接给了那­妇­人:“这个你拿回去,里面的药水还够再给孩子擦一次的,若是她晚上发热,你就再给他擦一遍。”

那­妇­人拿了好心人给的棉袍把儿子裹住,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磕头:“谢谢姑娘!姑娘是观音菩萨转世!请问姑娘高姓大名?小­妇­人回去给你立长生牌位!”

姚燕语跪在地上半天,腿都麻了,她吃力的扶着翠微的手站起来,苦笑道:“不必了,你赶紧的把孩子弄回去吧。如果他晚上发热,你记得弄些生姜和白菜根,葱根放在一起煮水给他喝。”她没给这­妇­人说什么药方,因为看这情形,这­妇­人也不一定有钱去抓药。

云琨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身上一通乱摸,摸出几张大额的银票递过去。

那­妇­人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不敢要。

云琨皱眉,看了看身边的几个人。卫章则从身上的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子来放在那孩子裹着的棉袍里,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姚燕语今天出门根本没想着带什么银子,而且她对自己的药很有把握,回去再擦一回,伤口应该不会发炎了。如果发热,也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喝点姜糖水应该就会好了,小孩子最好少吃药。

周围的百姓渐渐地散开,一边走一边称赞这位姑娘菩萨心肠,好人必有好报云云。姚燕语在众人的纷纷议论中一言不发的回到马车跟前,上车,吩咐翠微放下车帘子走人。

云琨到底叫了自己的两个随从来吩咐他们把­妇­人和她的孩子送回家。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难看的脸­色­,伸出手去握了握她的,没说话。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

百姓们逐渐散开,车夫赶着马车迅速往姚邸赶去。姚延意听说韩姑娘又跟着妹妹回来了,立刻吩咐厨房准备­精­致的饭菜。

众人回来后也来不及去见姚延意,径自直接回屋,一进门翠微便吩咐:“快去准备热水,姑娘要沐浴。”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知道翠微是嫌街上那孩子身上脏。其实,那孩子也只是身上脏罢了,而那些自认为富贵无边的人穿着昂贵华丽的锦衣,踩着金贵的丝履,心里有多肮脏,谁又看得见呢?

姚燕语泡了个花瓣浴,把身上的不舒服和心里的不舒服统统洗掉。留韩明灿在家里用了晚饭,又劝了她一些话,把人送走回屋便睡了,此时她已经把那孩子的事情直接丢到了脑后,毕竟那孩子用了她的药伤口肯定会好,她也没必要再为此事牵肠挂肚了。

却不知道这件事情当时被有心人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

燕王府,燕王云慎礼的内书房。父子二人相对而酌。

云慎礼听儿子云珩把下午在街上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后,慢悠悠的抿了一口酒,说道:“这事儿你觉得你诚王叔父会怎么办?”

云珩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叔父一向溺爱云瑶,这回纵然知道此事,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又恰逢过年,估计也就是训诫两句就过去了。”

云慎礼冷笑一声,说道:“皇室公主郡主骄纵些自然是常理,但云瑶这次也太过了!身为一个郡主居然在云都城里亲手鞭笞百姓,而且对方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弄得人家遍体鳞伤,差点送了­性­命!恐怕那些御史们会揪着此事不放啊。”

云珩思虑了一番,说道:“如今国孝已出,新年将至,而且这一年来风调雨顺,各地都报了丰收,西边边关又打了胜仗,皇上心情很好,云都城里一片繁华喜庆,原本是要过个热闹年的。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儿子觉得,皇上未必喜欢把这事儿弄大。况且诚王叔父跟皇上情同手足,云瑶也是在皇上跟前长大的,皇上待她如女儿一般,也未必舍得责罚。”

燕王摇了摇头,“诚王仗着跟皇上一母同胞,便在朝中独掌大权,近几年来势力越发的大了。我觉得,皇上未必就放心。”

云珩拿起酒壶来给父亲斟满了酒,说道:“但儿子还是觉得,皇上对诚王和凝华长公主的情谊绝非其他叔伯姑母们可比。”

“嗯,毕竟皇帝当年即位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是立了头功的。加上一母同胞的情谊,皇帝带他们自然与众不同,这也无可厚非。但也仅限于此。你要记住,任何事情,一旦触动皇权,那都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情面的。”

云珩忙低头答应:“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燕王沉默了片刻,又笑了:“倒是这个姚二姑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父王觉得姚姑娘很好?”云珩看着燕王,等着父亲继续说下去。

燕王却换了话题,问:“我听说,姚远之已经把那伤药的秘方献给了皇上?”

云珩答道:“据宫里传来的消息,是这样的。儿子觉得,皇上应该是和想用这个秘方配制药粉,给锦林军和­精­锐骑兵用。”

“嗯。如果药粉配成了,姚家的二姑娘功劳可大了。”

“是啊。”云珩点头。这可是姚二姑娘独创的秘方呢!

燕王捏着酒盅,轻笑道:“这次姚远之又回去继任两江总督之职,恐怕也是这张药方为他出了力。”

“皇上一直很看重姚远之。”否则也不会让他在两江总督这个肥缺上任职这么久。多少人都挣红了眼也争不到手。

燕王笑问:“你知道为什么?”

“儿子不知。还请父王教我。”

“姚家祖上经商,本来就是巨富。对钱财之物并不怎么上心。而两江富庶,如果派个穷官去,还不搜尽了民脂民膏?”燕王笑呵呵的,“你可知道,这几年姚远之管辖两江,为皇上的国库送了多少银米?”

云珩眼前一亮,笑着点头:“父王说的是。皇上最是知人善用的。”

☆、第七十七章 诚王教女,燕语面圣

宰相府西苑的一处­精­巧小院子里,丰少琛跟萧霖在一桌­精­致的菜肴两边相对而坐。

“今日,我可是大开眼界了。”萧霖一边喝酒,一边冷笑。

“子润兄今天出去,遇到什么新鲜事儿了?”

“那个云瑶郡主,当街鞭笞一个少年,差点把人打死。血溅当场。”

“啊!”丰少琛吓了一跳,“大过年的,这是为什么?”

“就因为那小孩把点燃的炮仗丢到了她的马蹄前,骤然响了一下,把她的马吓了一跳。”

“惊了郡主的驾,是要受点责罚的。”丰少琛皱了皱眉,叹道:“不过也不至于把人打死。这个云瑶郡主一向都是嚣张跋扈的。”

“就算没打死,那孩子一条命也去了大半儿。若不是恰好遇到了你的那位姚姑娘,那孩子十有*活不过今晚。”

“姚姑娘?你见到姚姑娘了?”丰少琛一听见‘姚姑娘’两个字,立刻两眼放光。

萧霖嗤笑一声,打趣道:“看你这没出息的样!”

丰少琛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不满的反问:“我认真爱慕一个姑娘,自然时时刻刻想着她,这有什么好取笑的?难道你这辈子就不会真心去爱一个人?”

“好好好!你对,你都对!”萧霖无奈的笑道,“可你听话能不能听重点?”

“你说嘛。”丰少琛拿起银丝珐琅酒壶给萧霖斟满了酒。

萧霖便把他当时在旁边的酒楼上看见姚燕语跟那孩子治伤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最后喝下一口酒,感慨道:“这个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啊!就那小孩子一身血渍泥渍脏兮兮的样子,一般的大家闺秀见了不都得躲得远远地吗?”

丰少琛终于找到了优越感,睨了萧霖一眼,哼道:“医者父母心,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姚姑娘是最善良的人,怎么可能躲?”

“说的是。”萧霖点点头,拿了筷子夹了一只虾仁丢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叹道:“所以我说她与众不同嘛。”

“她当然与众不同。”丰少琛觉得自己喜欢的姑娘,哪哪儿都好,她是最好的。是天下第一的好!

萧霖看着丰少琛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来,绷着脸,说道:“我觉得可以写个奏折给皇上,像姚姑娘这样的人,应该受到赞赏和表彰。如果人人都跟姚姑娘一样,这云都城,这大云朝,这整个天下,将会是何等的祥和与安宁?”

丰少琛一口酒差点喷到萧霖的脸上:“子润,你没事儿吧?”

萧霖看丰少琛这样,立刻垮了架子恢复了正常,不屑的哼道:“你这人,一点正义感都没有,本侯爷如此大义,你都不知道附和一下。”

“好了,别闹了。”丰少琛伸手夹了一块桂花鱼放到萧霖的碗里,“你刚说姚姑娘穿了一身骑装从城外的方向往回走,难道她是去骑马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萧霖一边吃鱼一边说道:“你心爱的人,你自己想办法去打听啊。”

“我这几天被祖父关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

“过几天。”萧霖笑眯眯的看着蔫儿了的丰少琛,说道:“等过了年初三,你就自由了。”

丰少琛算了算,现在新年将至,除夕守岁,初一一早还得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要祭祖,初二得在家里陪老太太,母亲,还要等姐姐回来拜年什么的,初三各府开始请吃年酒,他也正好趁这个机会出去走动走动,于是笑道:“说的是,少不得要忍耐这几天罢了。”

而这晚的诚王府,却没有燕王府和宰相府这么好的兴致。

诚王妃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立在那里,身后站着委委屈屈的云瑶。诚王云慎佑则一脸愤怒看着诚王妃,责问:“瑶儿做出这样过分的事情来,你竟然还替她说话?!”父亲教导儿子,母亲教导女儿。云瑶犯了这样的错,身为母亲诚王妃有极大的责任。

诚王妃却不服气,一脸不高兴的样子:“王爷一上来就斥责瑶儿,怎么不问问瑶儿是否收到了惊吓?她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呢!”

“她受了惊吓?受了惊吓还能把人家孩子给差点抽死?!”云慎佑气的在屋里来回的转圈儿,之后转到诚王妃身侧,指着云瑶怒问:“瑶儿,你到底知不知错?!”

云瑶眼里含着泪,却不退缩,仰头迎着诚王的视线,哽咽道:“女儿是有错。可那小杂种也该打!他把炮仗扔到我的马腿上,如果不给他点教训,以后说不定就有人就敢朝诚王府门口开炮!”

“一派胡言!”诚王气呼呼的挥了一下手,终究是心疼女儿,这巴掌还是打不下去,便伸出手指指着云瑶,怒道:“身为皇室之女,可以嚣张,可以跋扈,但不可以暴虐!不可以肆意虐待百姓!那孩子丢炮仗惊了你的马,你可以把他交给京兆府尹去处置,是打板子,还是责罚他父母,大云朝都有律令可循!”

诚王说着,又气的原地转了个圈,又转回来指着女儿,借着训斥:“而你,身为郡主,一个女儿家,挥着鞭子当街打人,还差点把人打死,你……你叫天下百姓,各王公大臣如何说你,如何说本王!”

“王爷!”诚王妃还要说什么,被诚王当即喝止:“你给我闭嘴!”说着,他又指着云瑶,斥道:“从现在起,你给我闭门思过!除了大年初一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之外,不许你出府门半步!否则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父王!”云瑶一听这话,立刻急了。大过年的不让她出门,这可怎么好?

“王爷!”诚王妃也着急了:“这大过年的,各府里都要走动,哪个府里的郡主贵女们不跟着母亲各处串亲友?瑶儿过了年也十七了,你不让她出门,叫各府怎么想?”

“管教不好女儿,你还好意思跟我说这个?依我看,还是关在家里的好,省的出去再惹祸!”诚王丢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诚王妃转头看向云琨,生气的说道:“你也不劝劝你父王。”

今天云瑶这件事情诚王发怒也只是听儿子说了一番当时的情景,而云琨则是亲眼看见云瑶把人差点打死,也亲耳听见百姓们的纷纷议论。

大云首都,众目睽睽。本来各王府已经对诚王府有意见了,云瑶这么做分明是把诚王府的小辫子递到政敌的手里,至父王于水深火热之中!诚王府圣眷再深也只是臣子,此事若是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后果会怎样?云琨想想这些就火大。

只是面对母亲,云琨不能像父亲那样发火,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母亲,你刚刚也说瑶儿过了年就十七了。她这个­性­子——必须得改一改了,否则,王公侯伯各府的公子会对她有什么看法?”

诚王妃被云琨的话给噎的说不出话来,呆愣愣的看着儿子转身出门。门帘哗的一下被放下来,云瑶忽然‘哇’的一声哭着往后院跑去。

凝华长公主府,镇国公韩巍和凝华长公主分坐在暖榻两边,听二儿子把事情的经过简单的说了一遍之后,长公主冷笑道:“我就说七弟的声誉早晚要毁在那个女人手里,皇兄还不信。这不,好端端的一个女儿,让她给教坏了!”

韩巍抬手拍拍长公主的手,劝道:“话不能这么说,瑶儿还小。再说,虽然她这次没出事,但想想也挺叫人后怕的,若是真从马上摔下来,这事可如何善了?皇室郡主的安危可是至关重要的。”

韩熵戉点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这事儿回头得吩咐下去,云都城内决不许在当街胡乱点炮仗!”

凝华长公主嗤笑道:“你们爷俩就和稀泥吧!”

韩熵戉无奈的笑,他能怎么办?母亲对诚王妃不满已经不是一年两年的事儿了。可诚王妃总归还是七舅的妻子,这事儿父亲都无奈,自己这个做儿子的也只能这样了。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上至王公侯伯各府的主子们下到费尽心机讨生活的百姓们都忙着过年的事情,各门各府,各家各户,处处都是进进出出的人,没有一刻消停。

姚邸也贴了春联,挂了红灯,斗大的福字贴在了影壁上,雕梁画栋都被洗刷一新,贴上了崭新的桃符。

相比外边的热闹,姚燕语的屋子里却是一片安静翠微在一旁安静的绣着一个秋香­色­的如意荷包。姚姑娘却握着一本医书靠在榻上慢慢地翻看。

姚延意已经知道姚燕语在云都城大街上给小孩治伤的事情,但他没有多问,姚燕语也没跟他说。他们兄妹两个自从住进这套老院子之后,便有了一种新的相处模式。

姚延意尽最大可能的给姚燕语自由,她的事情他尽量不管不问,尽可能的放开手,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姚燕语对这个哥哥也渐渐地随意起来,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吃饭,不像兄妹,而像多年的老友。

有时候,姚燕语会暗暗地想,其实二哥真的是一个很会交际的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跟任何人交好。

第二天是除夕,一大早姚燕语就被炮仗声给弄醒。翠微进来问她是否要起床,姚燕语则拉过被子盖住耳朵,继续睡。

午饭是和姚延意一起用的,姚二公子看着二妹睡得微微有些浮肿的眼皮,笑着问道:“妹妹是有多累啊,居然睡到巳时过才起床?”

姚燕语尴尬的笑笑,揉了揉眼睛说道:“反正也没事做嘛,我昨晚看书睡得太晚了。”

“嗯,吃了饭再睡会儿,晚上要守岁。”姚延意眼角有笑意。他现在看这个二妹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姚燕语无奈的摇摇头:“睡太足了,恐怕是睡不着了。”

兄妹二人吃了饭,姚延意让姚燕语回去休息。反正他兄妹两个在云都城过年,没有家里那些琐事,也没有多少亲友要走访,算算大年初一初二都没事可­干­,初三估计要去定候府一趟,之后就看情况而定了。

姚延意看着二妹窈窕的背影,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地点着,这是他过的最闲适的一个春节。

晚上,兄妹二人一起守岁。这是大云朝的风俗,子女们要在除夕这碗守岁为家中的老人添寿。姚家祖上虽然是商人,但如今已经有三代人读书科举,自然更讲究这些。

年夜饭自然很丰盛,兄妹两个也喝了点酒。

闲来无事,姚延意似是漫不经心的问姚燕语:“今天是辞旧迎新的时候。过去的这一年,虽然说不上惊心动魄,但二妹也的确给了我们极大的惊喜,大妹妹病愈且怀了孩子,父亲官场得意,这都离不开二妹的功劳。不知道明年二妹有什么打算?”

因为气氛太好,姚燕语的心情也很放松,听了这个问题,她便轻笑着回道:“能有什么打算?我唯一的喜好就是庄子的温房里种的那些药材。开春后我想让老黄把蜗居小庄的土地都种上止血草和三七,希望能有个好收成吧。”

姚延意笑道:“这个好。不如我们再多弄些土地,一起种?”

“啊?”姚燕语不解的看向姚延意:“目前还不知道这事儿能不能成呢,三七和止血草都不适合这边的气候,就算是种上了,也不一定会长好啊。到时候血本无归,二哥你可别怪我。”

“不会。”姚延意怡然自得的笑着,“我不打算在云都这边种。”

“嗯?”姚燕语这回没跟上姚延意的思维。

“前些日子我叫人去了福建一带买了几百顷田地,如果可以的话,我打算把这几百顷地都种成三七。”姚延意温和的笑着,眼睛闪着亮光,比晴朗夜空中的星子更灿烂,“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止血草这东西是上涨在湿热地带的野生灌木?那不如我们直接花钱雇人去采,晒­干­了直接运过来再炮制。这样既省事又快捷,还能赚不少的钱,何乐而不为呢?”

姚燕语顿时恍然,心想自己到底是没有什么经济头脑,一门心思研究研究,到头来让这些满脑子­奸­商念头的人赚的盆满钵满,自己苦哈哈的捞不到什么好处。

“只是,这止血草只有妹妹懂,这事儿还得多麻烦你。嗯……我想,事成之后,扣除所有的成本费用,咱们兄妹俩个二一添作五,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姚燕语到此时只能暗暗地庆幸这个­奸­商是自己的哥哥还能说什么?于是,姚氏兄妹两个在除夕之夜侃侃而谈,说的竟然是过了年怎么赚钱的事情。

姚延意知道姚燕语的那张秘方里有两味草药是大云人几乎没有认知甚至连太医都没用过的东西,早就开始动心思。他一开始猜想皇上要这个秘方去配制药粉是想给后宫的女人们用,但没多久就想明白,为了后宫的女人,皇上不可能如此费心机。

毕竟大云朝的女人都是皇上的,他想要美女还不容易?这个脸上有疤了,立刻丢开,再去找个漂亮的就是了。

所以姚延意笃定的认为皇上肯定是要把这种药粉用在自己的近身护卫身上的,然后如果可以大量配制的话,应该也会用在­精­锐军队中。毕竟,军队才是统治者稳坐江山的利器。

既然是这样,那这药粉一定不能马虎。更重要的是药方一定要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样才能保证药方不会被异域敌人弄了去,给自己添麻烦。

这样,药方配制的人就越少越好。而姚燕语这个药方的创始人,皇上一定不会放过,肯定会收为己用,只不过就看怎么个用法了。现在还没来找她,肯定是因为过年,还没来得及安排的缘故。

如此,便是极大的商机。

姚延意想在云都城开一个药场,甚至这个药场可以挂在姚燕语的名下,目的就是帮皇上采购配方里的部分药材。当然,他不贪心,并不指望能把配方里十几种药材的生意都拿下来,并且,也百分百的确定皇上绝不会在同一个药场弄全这个药方的所有药材。

姚延意只是想,凭着姚燕语这个妹妹,把止血草和地蛹这两味被人不熟悉的药材的供应拿到手,每年就是极其可观的一笔银子。

姚燕语对生意上的事情原本是她懒得过问,并不是完全不懂。姚延意稍微点拨了两句,她也立刻就明白了。然后她也毫不保留的把自己的担心和意见都说了出来,姚延意一边思索一边说出自己的想法,兄妹二人居然跟开商务会议一样,一说说到了子午交接之时。

外边鞭炮声忽然大作,姚燕语一怔,笑道:“新年到了!”

姚延意丝毫没有倦意,反而神采奕奕,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说道:“走,我们也去放炮仗。”

姚燕语难得高兴,跟二哥一起出门,把田螺申姜等几个小厮叫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炮仗搬到院子里燃放。乒乓的响声带着无尽的喜庆在院子里散开来,鞭炮过后,又放烟花。

云都城的夜空一时间绚烂无比。

姚燕语裹着簇新的大红­色­羽缎斗篷站在纜­乳­芟驴戳艘换岫烟花,便觉得困意上来了。

姚延意让厨房煮了热热的饺子,兄妹二人各自吃了几个,分别回房歇息。

大年初一,姚燕语在家里跟翠微翠萍还有半夏麦冬几个丫头们摸了一日骨牌。开始迎了些钱,后来又开始输,输了一阵子又开始赢,玩到最后算下来居然还迎了半吊钱,于是便把那些铜钱一推,让小丫头们抢了完事儿。

初二这日,本来姚燕语还准备在家里跟丫鬟们玩儿的,熟料早饭刚过,凝华长公主府便来了人,说长公主要接姚姑娘和姚二公子过去吃年酒。

姚延意暗道,燕语果然是好大的面子,大年初二长公主府便来接人了。于是兄妹二人忙穿戴了出门的衣裳,骑马坐车带着贴身随从往凝华长公主府来。

凝华长公主府倒是没有跟寻常官宦人家一样贴满春联什么的,偌大的影壁上只有皇上亲笔书写的斗大的福字。另外配着一副春联:“和风沐浴三春暖;厚德包容一脉香。”横批:“春回大地”。皆是皇上亲书。

除此之外,再也没见何处有红­色­。连大红灯笼也不见。姚燕语心里明白凝华长公主是因为太后的缘故,府中要三年之内不张灯结彩。国孝为一年,但身为子女,要为父母守孝三年。

下车后,便有长公主府的管事嬷嬷前来迎接,姚燕语自然要去见长公主,姚延意则被请至旁边的镇国公府。

姚燕语隐约感觉长公主府内的气氛与之前来时有些不同,韩明灿没有出来见她不说,连下人们也多了几分恭谨,少了几分亲和。

迟疑之中,姚燕语跟着管事嬷嬷进了凝华公主平时起坐的景华殿。

转过屏风纱幔,行至景华殿深处,姚燕语终于在在拐过一道汉白玉雕万马奔腾的屏风之后看见了凝华长公主。于是忙上前去行国礼参拜。

凝华长公主微微一笑,并没叫姚燕语起身,而是对身旁上座的一位穿宝蓝­色­福寿团花织锦长袍,面容白皙,神­色­和蔼的男子说道:“哥,瞧见了吧,就是这丫头。”

哥?!姚燕语心中一惊,能让长公主叫哥的……是什么人?!据说诚王爷可是长公主的弟弟!

姚燕语错愕之中吓出一身冷汗,觉得后背嗖嗖的凉。

凝华长公主的‘哥哥’微微一叹,摇头道:“唉!还是个没长大的小丫头嘛。”

“这丫头本来就不大,比灿儿还小呢。”凝华长公主笑道。“姚燕语,还不见过皇上?”

“是。”姚燕语跪在地上根本没来得及起来,便又对着那男子磕头,并惶声道:“臣女姚燕语不识天子龙颜,君前失仪,冒犯君威,请皇上降罪。”

皇上微微一笑,很是大度的摆了摆手:“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

姚燕语又忙叩头谢恩,方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不敢直腰抬头,只弓着身子双手交错握在腰间,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等候皇上他老人家的金口玉言。

“姚燕语。”皇上轻轻念叨了一边姚燕语的名字,像是喃喃自语,稍微顿了顿,问:“你今年多大了?”

姚燕语心中一颤,心想你老人家不是为药方的事儿来的吗?又是保媒拉纤,管我多大­干­嘛?

“回皇上的话,臣女今年十七岁了。”

“今年?”皇上轻笑着看了一眼凝华长公主,“啊,刚过了年,大年初二嘛,长了一岁。呵呵……”

呵呵呵。姚燕语从心里附和着傻笑了两下,心想皇上大人您还真幽默啊。

凝华长公主笑道:“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花一样的年纪,真是叫人羡慕啊。”

皇上微微点头:“嗯,姚姑娘的确与众不同,堪称万花丛中的一朵奇葩。”

奇葩?姚燕语心想,这好像不是什么好话吧?

当然,姚燕语也知道皇上大人没生活在网络时代,估计也没有现代人那种讽刺人的心思,他说奇葩,估计也就是这词本来的意思,于是只能忍了,忙欠身道:“臣女惶恐。”

皇上笑了笑,说道:“你的事,朕都听说过了。最初是云漾,然后是肃之,在之后是灿儿,还有定候府世子夫人……姚燕语,你真真是我大云朝的奇女子。”

皇上没说大街上被云瑶郡主鞭笞的那个少年,姚燕语不知道他是没听说还是不想说。于是忙又躬身道:“皇上谬赞,臣女诚惶诚恐。”

“你的药方你父亲已经献上来了。不瞒你说,朕身边的人用了半月的功夫,居然没配出你的那种药粉来。”皇上饶有兴致的看着姚燕语,问,“姚燕语,你能告诉朕这是为什么吗?”

谈别的不行,谈药方,谈医术,这是姚燕语的强项,她从不打怵,而且信心十足。于是姚姑娘稳了稳心神,应道:“回皇上,这个臣女要看过皇上叫人配制出来的药粉才知道。”

皇上朝着一旁瞄了一眼,一个五十多岁面白无须的男子上前来,递给姚燕语一个油纸包。

姚燕语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药粉,微微蹙眉:颜­色­就不对。

接着她把东西凑到鼻子跟前闻了闻:嗯,三七放多了,没有地蛹的味道,要么是少了这一味药,要么是用了别的代替。

然后,她伸出小手指来挑了一点粉末放在舌尖尝了尝:止血草用的也不对,不知是哪里找来的什么草给代替了。

姚燕语如实相告,皇上听完十分诧异,然后嗤笑道:“原来这帮庸才连药都没找对。”

凝华长公主笑道:“皇兄不要生气,姚姑娘说的这两味药材我们都没听说过,你的人找的不对也情有可原。毕竟这是姚姑娘独创的秘方,外人岂能轻易得知?不然灿儿脸上的那道疤痕也不会八年来除不去。”

皇上点了点头,叹道:“皇妹说的是。可眼下这事儿怎么解决?”

凝华长公主笑道:“这有何难?姚姑娘现在就在这里,药方是她创出来的,怎么不­干­脆把这事儿交给她去办?”

姚燕语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回道:“回皇上,长公主的话,其实也没必要这么麻烦。”

“嗯?以你的看法,此事当如何?”皇上饶有兴致的问。

姚燕语回道:“这药粉配量不对,最主要的是两味关键的草药没找对,如果臣女能给皇上提供这两味草药的图解和特征说明,皇上可拿去让办事的人依照图样寻找,此事就可以解决了。”

“话虽如此,但朕不想把这件事情做的太张扬。”皇上显然是想不到姚燕语如此坦白,或者他强行要了人家的药方心里终究还是有点欺负小姑娘的感觉,或者还有什么别的心理,在他说完此话后又沉吟了补充了一句:“而且,你对此事功劳甚大,朕想给你一个机会。”

其实主要还是不想放任这朵‘奇葩’悄悄地猫在暗处里,一不小心被有心人利用了,反成其害。姚燕语心想二哥还真是料事如神,于是抿了抿­唇­,似是鼓起极大的勇气,回道:“皇上但有驱使,臣女莫敢不从。”

“嗯,你这姑娘倒是挺有忠心的,只是可惜……是个女儿身。如果你是个男子的话,该多好呢。”皇上微微一叹,似是觉得美中不足。

凝华长公主笑道:“皇兄可不许瞧不起女子。”

皇上呵呵一笑,说道:“我听说你在城郊的庄子上还自己种了药材?”

“回皇上,那不过是臣女无聊时的一点消遣罢了。”

皇上又问:“都种了什么?”

姚燕语如实回答:“仿照人家用温房养花的法子,养了一些三七和止血草。”

“你有止血草的种子?”

“回皇上,臣女用的这种止血草在南边湿热地带的山沟里到处可见,臣女也是一时兴起,之前采了些种子带在身边备用,后来突发奇想,才用温房试种,现在还没长成,不知道这温房里种的止血草能否开花结果。”

皇上听了,缓缓地点头,叹道:“你说的很是,而且,就你这种方法,也是杯水车薪。还有那个地蛹,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何物,从药典里翻了几天,最后凑了几样虫子挨个儿试过,效果都不行。”

凝华长公主说道:“既然这样,皇兄何不把此事直接交给姚燕语?止血草和地蛹这两味药材让她或者她的父兄去想办法,需要多少银子拨下去就是了。皇兄又省心,还不出差错。”

皇上笑道:“如此也好。只是做事要严密些,不可走漏了什么风声。最好——你还能找到其他可以代替这两种药材的东西,疗效就算比不上这两种,也要差不多的。这世上唯一的东西并不可靠,万一被人拿捏住,可就不好办了。”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感慨,皇上到底是皇上,连秘方制药也要个备用方案。

因见姚燕语沉默不语,皇上又问:“姚姑娘,你能做得到吗?”

姚燕语忙肃整形容,敛襟躬身跪下去:“臣女当竭尽全力为皇上效劳。”

皇上点点头,说道:“那就这样定了,回头我让怀恩找你,先只给你一些银子,你想办法找些可靠地人,以最快的时间给朕把这两种药材弄来。”

姚燕语又叩头应道:“是,臣女谨遵圣谕。”

“先这样,真还有事,得走了。”说着皇上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脚步回头:“对了,若有什么事情,你直接跟长公主说。”

姚燕语忙答应着,跪在地上叩拜,口称恭送皇上。

凝华长公主起身送皇上出门的时候从姚燕语面前经过,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蜷缩成一团的银红­色­身影,不由得微微一笑,终究什么也没说,又转身送皇上往殿外去了。

姚燕语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方缓缓地直起身来,刚伸手锤了一下后腰,忽然身后有轻笑声传来,她回头一看,见韩明灿笑嘻嘻的从帐幔后面转了过来,走到她身边,笑道:“快起来吧,皇上都走了,你也不用跪了。”

姚燕语苦笑道:“腿麻了,起不来了。”

韩明灿忙上前拉了她一把,又扶着她去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不要紧吧?”

“嗯,没事了。”姚燕语揉了揉膝盖,笑着摇头,“姐姐刚刚一直躲在后面吗?也不出来给我壮壮胆,可吓死我了,里衣都湿透了。”

韩明灿笑道:“你们在说大事嘛,母亲不让我瞎掺合。”

姚燕语一愣,此时她才慢慢地返过劲儿来,细想这件事情,好像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都提前安排好了似的,而且凝华长公主说的那几句话,字字句句都是想把这个差事落在自己的头上,难道是哥哥托了她?

不会。姚燕语立刻否认。凝华长公主是何等尊贵,二哥绝不会跟她搭上话。

姚燕语忽然抬头看着韩明灿,目光中带着几分询问。

韩明灿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你不会生气吧?我也是那天给你送衣服回来,偶然跟母亲提起的。再说,母亲也只是帮忙说了几句话而已,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舅舅手里。而且,药方本来就是你的,这些好处也是你应当应分的。”

姚燕语这才想起自己跟韩明灿开的那句送衣服不如折算成银子的玩笑话来。

想必是韩明灿觉得自己在家里是庶女,平时吃穿用度自然矮人一等,而此时又离开父母独自在京城,说嫁出去没嫁出去,说没嫁出去父母又不怎么管的尴尬境况,所以才跟长公主多说了几句。

她这也是一番好意,姚燕语想通了,便笑着站起身来朝着韩明灿深深一福,由衷感谢:“谢谢姐姐为我着想,妹妹感激不尽。”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的手去雕花长窗下的榻上落座,又叹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钱财。可这些黄白之物却是安身立命之根本。我听说你进京的时候是带着嫁妆来的,家里离得又远,虽然有长姐照应,但总有诸多不便。不管怎么说,自己手里攥着银子才有底气嘛。”

姚燕语心中一阵酸软温暖,握着韩明灿的手说道:“姐姐时时处处为燕语着想,燕语怎么会怪姐姐呢。”

长公主送走了皇上,进门便看见那一对姐妹手握着手对坐在榻上的小炕桌两边有说有笑,于是笑道:“看你们两个说什么的这么高兴?燕语今日既然来了就索­性­住几日吧,省的灿儿整天只想着往你那里跑,害我找她都找不到。”

姚燕语忙从榻上起身,笑道:“今日之事,燕语还要多谢长公主的恩典。”说着,便深深地福下去。

“罢了。论起来,你对我家的恩情更深,我的儿子,女儿,都多亏了你。我不过是说几句话而已,算不上什么恩典。最重要的还是你懂事,而且你的药方又独到。”长公主说着,在榻上坐下来,又意味深长的说道,“为皇上办事,稍有不慎,好事变坏事,不但惹祸上身,还有可能累及父母家人,所以必须加十二万分的小心。你可记住了?”

姚燕语忙福身应道:“是,燕语谨记长公主教诲。”

“母亲。”韩明灿忙拉着长公主的手撒娇,“刚燕语还说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连里衣都湿透了呢,你这会儿还吓唬她。”

凝华长公主微嗔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

姚燕语忙道:“是,燕语明白长公主的苦心,一定兢兢业业做事,不让长公主担心。”

“你是个明白孩子。”凝华长公主看着姚燕语,微笑着一叹:“皇兄有句话说的不错——你若是个男儿身就好了!”

姚燕语苦笑不语,心想我也想托生成个男儿身啊,我若是男儿,这会儿早踏遍天下山山水水,逍遥自在去了,哪里会在这里受这份束缚。

韩明灿则不高兴了,嗔道:“她若是男子,我不是少了一个好姐妹?”

凝华长公主笑道:“她若是男子,就把你嫁给她,你们两个脾­性­相投,将来定然过得好。”

“……”姚燕语顿时傻眼,对凝华长公主的神展开表示万分无语。

韩明灿也低下了头,触及伤心事,她也没什么话说。

凝华长公主看女儿的神­色­,微微一叹,说道:“刚刚你舅舅还问起你跟你表哥的事情,说初一那天君泽随你七舅进宫请安,曾求他赐婚。”

“母亲,我已经想好了。”韩明灿的眼睛里有难以掩饰的痛楚,但神­色­却很坚定,“我不想嫁入诚王府。”

凝华长公主爱怜的看着女儿,微微叹道:“好,你不想,那我回头跟你皇舅说明白,也跟你七舅说,让他另给君泽择亲,别耽误了他。”

当日姚燕语因为明日要去定候府去给定候夫人和姐姐拜年,所以并没有住在长公主府。

姚延意已经知道了皇上开口让姚燕语办药材的事情,进门口便叫住妹妹,要跟她继续商量一下后面的事情。

☆、第七十八章 姻亲相聚,琴抒心声

姚家兄妹在京城过年,年后唯一一件正经事儿就是去定候府拜年了。这可是正经的姻亲,端的是马虎不得。

姚延意认真准备了六样­精­致的礼品给定候夫­妇­,一早起身,认真梳洗穿戴。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宝蓝­色­锦缎长袍,里面石青­色­绵绸长裤,裤脚塞进墨­色­丝履中。衣领袖口皆是­精­致的万字不到头绣纹。腰间束着同­色­腰封,另有石青­色­攒新梅花宫绦系着一块和田美玉。

袍服的亮­色­衬得原本就眉清目秀的姚二公子­精­神焕发,丰神俊朗。原本就顾盼有情的桃花眼里潋滟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道成熟,把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的直了眼。

姚延意穿戴整齐后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觉得满意了方吩咐旁边失神的丫鬟:“去看看二姑娘好了没有。”

丫鬟忽然回神,忙答应着跑出去。

姚延意又问贴身随从也是自己的­奶­兄姚四喜:“马车准备好了吗?”

姚四喜从小跟着姚延意,是他的左膀右臂,听见主子问话忙躬身回道:“回二爷,已经准备妥当了。礼物也都搬到车上去了。”

“嗯。”姚延意对姚四喜还是挺放心的,他一边缓缓地往外走,一边吩咐:“年前我让你办的那件事要快了。时间不等人,别耽误了大事儿。”

“爷放心,奴才已经打听到了城东南的方向有一片地,因为那周围没有山也没有水,灌溉也不方便,所以一直荒着,也没人愿意去盖别墅建庄子,那家人倒是想卖,就是嫌咱们给的价码儿低。”

“那个价儿不低了。他自己也知道没有水源,连杂草也长不高的破地方,也就是我们能买。你再想想办法,正月十五之前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四喜忙答应着:“是,奴才记下了。”

说话间,姚燕语带着丫鬟从后面过来,姚延意抬眼看见她,微微一笑。

姚燕语今天也一改平日素淡的风格,穿了一件海棠红云雁纹锦缎褙子,里面倒是配了一件象牙白­色­绵绸中衣和百褶裙,外边罩了一件玫瑰紫­色­锦蝶暗纹的斗篷。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含苞待放的海棠,无香自媚。

姚延意忽然发现这个二妹似乎不怎么喜欢各种刺绣的衣服,她平常穿衣几乎都选暗纹的料子穿,这种单­色­暗纹的绸缎简单大方,虽然不够华丽,但也自有清贵高雅之气。

姚二公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二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我们是晚辈,不好去太晚。”

大年初二的时候,定候府三位少夫人有两位回了娘家,姚凤歌因为怀着身孕,又听说二哥和妹妹被长公主府请了去,所以没过来。初三这日,三位少夫人的娘家人都要来给定候夫­妇­拜年,男客女眷皆有,所以十分热闹。

姚家兄妹二人先后上了马车离开姚邸往定候府去,到了才知道原来二少夫人的娘家哥哥和嫂子已经赶在他们前头到了。

姚燕语自然先去给陆夫人请安拜年,陆夫人房里,三个儿媳都在。封氏大病初愈,本来是要在房中歇息的,但因为姚燕语要来,她便一定要过来等。

姚燕语在丫鬟婆子们的笑语相迎中进了陆夫人的屋子,里面的说笑声便渐渐地止住。姚燕语上前给陆夫人行礼请安。陆夫人含笑点头:“快快请起。”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打扮的娇艳靓丽,心里很是喜欢,刚要招手叫她来身边坐,孙氏的娘家嫂子孙杨氏见了姚燕语,立刻笑问:“这位就是云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姚姑娘么?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真真好样貌!姑娘到底为咱们女子争了口气,把那些男人给比了下去。”

在座的有心人都能听得出来,孙杨氏几句话眀褒暗贬,根本就是说姚燕语不守­妇­道,不顾礼仪,随随便便在男人跟前抛头露面。所谓‘沸沸扬扬’根本就是在说姚燕语刚给镇国公世子治伤的时候云都城里的各种传言。

姚燕语也在定候府里走动过几次,年前因为给封氏看病,在清平院也多少听见一点闲言碎语。本来她是不打算蹚浑水的,想着自己只管治病救人好了,那些争斗什么的,爱谁谁,只要不斗到自己的头上,才懒得管。

但这一刻里,孙杨氏评头论足的目光让她着实的不舒服。于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要张开嘴巴说什么,姚凤歌已经先一步开口,轻轻一笑,说道:“孙嫂子好厉害的嘴巴,那些能说会道的相公们怕是也比不上嫂子的万分之一。”

实在是姚凤歌说话的口气里有明显的不悦,嘴角的笑也带着冷,孙杨氏被她说的一怔,有点接不上话。旁边的孙氏也变了脸­色­。

姚燕语心里为嫡姐点了个赞,若是比斗嘴,这女人怕是连姚凤歌的边儿都挨不上。于是便收拾好了心情转身走到姚凤歌跟前,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外边冷不冷?看你的脸都被风吹得红了。”姚凤歌亲昵的伸出手去贴在姚燕语的脸颊上蹭了蹭。

“还好啦。”姚燕语笑着说道。

“姚姑姑,请喝口热茶吧。”苏瑾云双手捧着一盏茶慢慢地走了过来,行至姚燕语跟前,还煞有其事的福了福身。前些日子封氏病重,苏瑾云虽然小不能侍奉汤药,但在母亲跟前呆的久了,也偶尔端过两次茶。

姚燕语忙伸手接过来,微笑着说道:“云儿有心了!”

“不过是奉盏茶而已,这还不是她应该的么。”封氏看着姚燕语,满眼都是感激。

姚燕语忙道:“夫人教女有方,云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说完,又笑着问:“我看夫人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几日觉得怎样?”

封氏笑道:“很好。我昨儿回娘家,母亲又跟我念叨了一番,说想请姚妹妹家去吃顿饭,也算是认识认识人,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好叫人直接家去说。不知妹妹哪日有空,回头我好叫人跟母亲说一声,好生准备一下。”

“夫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姚燕语忙婉言拒绝,出门做客实在不是她喜欢的事情。

“姚姐姐!”苏玉蘅从外边进来,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然后先到陆夫人跟前福了福身,说道:“太太,大长公主说昨儿晚上没睡好,今儿要清净的睡一会儿。改日再请各位亲戚过去说话。”

陆夫人起身答应了,又跟孙杨氏和姚燕语说道:“大长公主既然这样说,那大家今儿就不用过去磕头请安了。”

孙杨氏和姚燕语各自答应。孙氏似乎想要问苏玉蘅什么,但苏玉蘅却一心都在姚燕语身上,只嘻嘻的挤到姚燕语身边,笑道:“姐姐,前几天你去马场骑马了?”

孙氏不悦的闭上了嘴巴,偷偷看了陆夫人一眼,陆夫人神­色­平静,低着头吹着茶沫儿,似乎毫无察觉。孙氏只得抿了抿­唇­角,转过头去跟孙杨氏说话。

姚燕语那边跟苏玉蘅说着骑马的事情:“韩姐姐想出去散闷,拉了我去玩了半天。但我连马都怕不上去,着实丢了一回人。再也不去了。”

苏玉蘅笑道:“赶明儿闲了我陪你去,我教你。保证用不了半日,你就学会了。”

姚燕语笑着摇头:“你可别说这话,韩姐姐也这样说的,结果到了马场自己就骑上马跑了,把我丢在一边不理我。我下不来马,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丢死人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忙问:“没什么大碍吧?可曾磕着哪里不曾?”

“没事,就是好端端的一身衣裳给毁了,那骑装做的很是­精­致呢,以后没法穿了。”

“回头叫人再做两套就是了。衣裳不值什么,重要是人不能摔着。”姚燕语不放心的叮嘱,“回头想骑马的话,我找个师傅专门教你。”

封氏笑道:“咱们家里就有现成的师傅,姚妹妹若是想学,回头叫他们去教。”

姚燕语知道封氏说的是苏玉平的手下,忙微笑道谢。

因为苏玉蘅在姚燕语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一时苏瑾宣进来,先给陆夫人及伯母婶娘亲戚们请了安,便笑嘻嘻的钻到陆夫人怀里去,陆夫人怕手中的热茶烫着他,忙递给旁边的人,不料却是封氏抬手接了。因问:“今儿你娘家的妹子会过来的吧?”

封氏忙应道:“昨儿母亲说她在家里也是无趣,让她过来凑个热闹。但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来,怕是不来了吧。咱们不必等她了。”

孙氏在另一侧笑道:“既然说来了,那就等一等吧。反正时间还早呢。”

封氏不动声­色­,只答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姚燕语不愿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便悄悄地跟姚凤歌说道:“姐姐,我出去透透气。”

姚凤歌微笑点头:“叫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我跟你一起去。”苏玉蘅忙放下茶盏起身跟随。

孙氏便笑道:“咱们家三姑娘跟姚姑娘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走到哪儿都跟着。”

姚凤歌轻笑了一声,说道:“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有体积的话说,不愿跟咱们搀和也是常理。嫂子也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孙氏平日跟姚凤歌相处的还算和睦,自从封氏小产后,姚凤歌才借口受了惊吓,每日只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孙氏过去瞧她,她也是恹恹的半日不说话。

刚刚孙杨氏不明就里说了姚燕语几句,姚凤歌这会儿更是正眼­色­没瞧过孙杨氏一眼,孙氏也猜到了姚凤歌的心思。这会儿姚凤歌把话甩到她的脸上,孙氏终究有些不悦,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到底是个蠢笨人,不如你伶俐剔透,八面来风。”

陆夫人皱了皱眉头,看姚凤歌还要说什么,便立刻吩咐孙氏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孙氏不再多言,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姚凤歌也不生气,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去逗苏瑾云。

陆夫人便跟孙杨氏说道:“我这三个媳­妇­,现如今病的病,有身孕的有身孕,也就你这个妹妹能帮我打点家里这些事情了。”

孙杨氏忙道:“这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却说姚燕语和苏玉蘅也没走远,而是拐到陆夫人上房院后面一间专门预备茶水点心的屋子里去了。

苏玉蘅因看见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好像是叫橘红的正躲在里面嗑瓜子,因笑道:“你倒是自在,前面忙的团团转,你还有工夫嗑瓜子。”

橘红小丫头不过十三岁,年前刚挑上来伺候的,天真烂漫的­性­子还没没打磨了去,原本听见这话很是害怕,但回过头来看见是苏玉蘅时,又不怕了,笑嘻嘻的凑上来,求饶:“好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

苏玉蘅本也不愿多事,何况这里是陆夫人房里,大小事情都轮不到她说什么,于是笑道:“你去把这里最好的果子拿来给我吃,我就饶了你。”

“是,是!”橘红忙转过身去,在十几种­干­果之中跳出两种来装了小碟子,端到苏玉蘅和姚燕语面前,笑道:“奴婢觉得这两种最好吃,就是叫不上名来。”

姚燕语一看这丫头端过来的是榛子和开心果,于是笑着那了几颗开心果,笑道:“这个我喜欢。”

苏玉蘅笑道:“这是波斯国来的东西呢,据说叫什么——仙果?”

姚燕语心想原来这个在这里叫仙果?

“是挺好吃的。”苏玉蘅说着,直接把那只碟子拿过来交给自己的丫鬟,“拿着,我跟姚姐姐去那边晒着太阳吃。”

橘红又转回去多抓了两把放在碟子里,恭送二位姑娘出去。

刚刚姚燕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姚凤歌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于是之前她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之一,早早被苏玉祥收房的叫琉璃的便跟了出来,这会儿见苏玉蘅和姚燕语两个人去那边纜­乳­芟律固阳去了,便转回来叫住橘红:“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橘红回头一看,认得这是三公子的侍妾,忙笑着上前,微微福身:“姨娘叫我有何吩咐?”

琉璃冷笑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这里偷吃,嗯?”

“啊……”橘红被琉璃的冷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低声咕哝道:“三姑娘都没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你还敢顶嘴?”琉璃拿出狠劲儿来,上前去掐了橘红的脸一把。

“不,不!”橘红吓得顾不得疼了,忙躬下身去求饶:“姨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放心,你是太太房里的人,我也不配管你。回头我就把这事儿说给连嬷嬷,让她老人家来教导你如何服侍主子。”说着,琉璃转身要走。

“姨娘别!千万别去告诉……”橘红吓得赶紧跪下,一把抱住了琉璃的腿。

琉璃隐隐的笑了笑,低头看了橘红一眼,说道:“想要我不去告诉也行,等晚上客人散了,你悄悄地去我的屋子后面那个放杂物的院子里等我,你替我办一件事儿,我就饶了你。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管事的婆子把撵出去。”

橘红小丫头只得连声答应,又答应琉璃不声张,琉璃方弯腰拍拍她梳着丫髻的脑袋,走了。

这不过是个小Сhā曲,谁也没放在心上。

苏玉蘅和姚燕语更不知道,此时她们两个正凑在一起剥‘仙果’,吃得开心。

吃了几个便觉得口­干­,苏玉蘅转头吩咐:“去倒两杯茶来。”

姚燕语便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便起身找帕子,因问翠微:“我手帕哪里去了?”

翠微微微一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姚燕语的手里一直没拿着帕子,于是忙道:“是奴婢疏忽了,怕是忘在车上了。”

“你也太粗心了。”琉璃忙上前去笑着把自己的帕子给姚燕语用,又道:“幸亏是跟着姚姐姐,否则换个人,早把你给打发出去了,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周到,怎么能近身服侍呢。”

姚燕语看了琉璃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过是块帕子而已,怎么你竟这么多的话?难道我的人我自己不会管教么?”

琉璃忙躬下身去:“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责罚。”

“罢了。”姚燕语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顺手还给琉璃。一块帕子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姚燕语便没放在心上,拉着苏玉蘅进屋去了。

翠微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便悄声叮嘱了翠萍两句,自行往马车里去给姚燕语拿手帕。她匆匆的从陆夫人的上房院出来,遇见一个提着水壶的婆子,因上前去问明了定候府给来客停放马车的位置疾步而行。

拐了好几道弯儿终于看见铺了青砖的一片开阔地上停了十来辆大小的马车,便忙跑了几步过去。各家的马车上都有小厮看守,田螺因见了翠微,忙从马车上跳下来,问:“姐姐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翠微喘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帕子落到车上了,我来取。”

“嗨!”田螺满不在乎的笑道:“吓了奴才一跳!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让姐姐跑这一趟。随便叫个谁来拿不就是了嘛。”

“少胡说!姑娘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这刁奴说三道四的?”

“是是是。”田螺赶紧的闭嘴,拿过梯凳来放好,扶着翠微进了马车。

翠微看见马车里姚燕语的那块月白­色­茧绸帕子轻轻地吁了口气,忙拿起来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另外又打开马车里的小壁橱,另拿了两块新帕子备用,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方下车,并暗暗地发誓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拿了帕子后翠微也顾不上跟田螺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往回走。熟料匆忙之间没看见旁边忽然拐过一个人来,一脚踩到了那人的脚。

“嗷——”被翠微踩了一脚的长矛惨叫一声,把翠微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才看清此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青缎子灰鼠皮袄,下身是玄­色­绵缎裤子,千层底短靴收纳住裤脚,整个人很是利落­精­神。

翠微来不及多说,瞪了长矛一眼,转身跑了。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作甚?”长矛跺了跺脚,忍着脚趾的麻痛,转头问田螺。

田螺不认识长矛,但翠微踩了人家的脚就跑,他却跑不了,忙拱手跟长矛道歉:“对不住了,想来我家这姐姐是怕被主子责骂。这位大哥你多担待。”

长矛笑了:“小猴崽子挺会说话哈。”

田螺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长矛伸手搭在田螺的肩膀上,带着小弟弟走到马车旁边,在梯凳上坐下来,笑着说道:“哎,小兄弟,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啦?”

田螺瞪着大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眼长矛,忽然悟了:啊!你是那个……那个定远将军的……“

”随从。“长矛笑着把田螺的话补全。

”对啊!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田螺憨憨的笑着问。

”我随将军来的啊。“长矛笑了笑,神秘的贴近田螺的耳边,说道:”世子爷请将军来喝酒。“

”哦。“田螺羞涩的笑了笑,离开长矛远一点。他不知道世子爷请定远将军来喝年酒有什么不对,但看这位大哥笑得好像是有点什么意思似的。田螺小家伙再次挠了挠头,想不通,­干­脆别想了。

说话间又有一辆朱轮翠盖大马车被牵了过来,长矛打眼一看,笑道:”哟,这是封大学士府的车。“

田螺有点点崇拜的看着长矛:”大哥你认识的人真多。“

”那当然,也不问问哥是­干­什么的。“长矛笑着撸了撸田螺的后脖颈。哥哥我整天就围着你们家姑娘转啊,专门扫听有关你家主子的各路消息。但凡沾点儿边的事儿,哥都得寻根问底,找出个所以然想当然来,于是,这云都城里,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翠微拿了帕子回到陆夫人那里,恰好里面众人正往外走。

原来封家长媳李氏带着庶妹岫云已经到了,陆夫人因见人齐了,而后面园子里的宴席已经摆好,便带着众人往花园子里去。

定候喜欢梅花,是以侯府后花园子也有一片梅树。虽然不及凝华长公主府里的梅花是极品,但也颇有几棵老梅很是难得。

侯府后花园的梅花恰好种在莲香池旁,夏日与青梅下赏莲,冬日梅花映着结了冰的水面和湖石残雪,又另有一番韵味。

孙氏有心,把女眷的宴席设在那几棵老梅旁边一处叫紫菱轩的屋子里,叫人早早的烧了地炕,又用十来个小香炉把屋子熏过,然后摆了十来盆娇艳欲滴的仙客来。

众人一进屋子便连声赞叹,封李氏笑道:”这仙客来开的真喜庆,名字又应景。“

陆夫人笑道:”不过是取个热闹的意思。大家快别客气,都入座。“

孙杨氏忙笑着客气道:”太太请。“

陆夫人被孙氏搀扶着走到里面主位上,孙氏扶着陆夫人稳稳的做好,笑道:”“自然是先请您老入座。几位嫂子和妹妹们才好坐。”

陆夫人落座后,一众女人按照品级排行依照次序入座。

封氏身为世子夫人在妯娌们之间是身份最高的,但她是主人,有封李氏,孙杨氏在,她只得把二人往上让。李氏因是封氏的弟妹,便不肯上座。杨氏因孙氏是二房,终究是不能跟大房比,也不肯上座。

几个人推了推去,还是李氏坐在了陆夫人左手,杨氏坐在右手,两边分别是封岫云和姚燕语,苏玉蘅。封氏,和姚凤歌坐在了陆夫人对面,孙氏不肯入座,拿出管家媳­妇­的范儿来只在一旁张罗着丫鬟们上菜上茶。

上茶毕,孙氏笑着走到陆夫人跟前,说道:“媳­妇­想着国孝刚过,也不能敲锣打鼓的太热闹,便没叫戏班子,只叫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太太想听什么,媳­妇­好叫人说给她们。”

陆夫人笑道:“不拘什么,只捡着热闹的先说一出来。”

孙氏朝着门口的白芷点了点头,白芷出去,不多会儿带了两个女人进来,各自带着家伙什儿进来。支开架子,开始说一段什么前朝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姚燕语最不耐烦听这个,但刚落座也不好就走,少不得忍着。苏玉蘅看她不说话,因悄声问:“姚姐姐,你想什么呢?”

姚燕语觉得今天自己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出挑,又怕两个人说话影响了别人听故事,便低声说道:“没想什么,听这人说故事怪有意思的。”

“这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瞎编了逗人一乐罢了。”苏玉蘅也不喜欢这些胡诌的,悄悄地给那说书的女先儿一个白眼。

幸好很快开席了。

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陆夫人叫人倒酒。那女先儿也极有眼­色­,把书说到一个段落,便取过笛子来吹了一曲《喜相逢》。曲子喜庆又应景,陆夫人很高兴。于是率先举杯劝酒。

众人忙纷纷跟随,席间过年的话自然是说不尽。

封氏身子虚弱,能出来作陪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姚凤歌便不让她多动,自觉的起身替她给李氏和杨氏布菜。李氏忙客气的笑道:“妹妹怀着身子呢,也不能太辛苦了,还是坐着吧。”

杨氏因之前被姚凤歌抢白,心里早就积着一点不高兴,因笑道:“瞧着妹妹这身子已经挺笨重的了?可有几个月了?”

姚凤歌虽然不喜欢杨氏,可这样的问题也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快四个月了。”

杨氏惊讶的看了一眼姚凤歌的腰身,又笑道:“哟,看着可不像啊,瞧着妹妹这肚子圆圆的,有点扁,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妹妹这一胎十有*是个女儿。”

封氏和李氏听了这话脸­色­一顿,都忙看姚凤歌的脸­色­。

姚凤歌自然知道杨氏是故意的,所以却并不生气,只笑道:“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你我大家坐在这里的,可不都是女儿身来着?再说,能有个女儿跟云儿一样乖巧懂事,也是我的福气。”

封氏忙道:“是啊,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呢。”

杨氏又看着封氏笑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您这身子也渐渐地大好了,再调养一阵子,再给侯府添个大孙子,可就儿女双全了。”

是人都知道,封氏这次死里逃生,从阎王殿里走了两圈,多亏了姚燕语才捡了一条命。太医早就下了断言说她再不能生育,偏生杨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封氏待要说什么,却被李氏悄悄地握住了手,便微微蹙了眉头,沉默了。

李氏却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杨氏,淡淡的笑道:“孙少夫人说的不错,我祝你能早日儿女双全。”

孙杨氏嫁入孙家到如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嘲笑封氏的时候也只是一时口快,却不想被李氏反过来将了一军,一时脸上有些下不来。

姚凤歌淡淡的瞥了一眼杨氏,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心想这就叫自己打自己的脸。

陆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还年轻,儿女双全是早晚的事情。来,咱们再­干­一杯。”

如此,杨氏,李氏,封氏,孙氏等人只得一起举起酒杯,撇开刚才的话,重新笑脸相对。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叹道,这些人在一起可真是累啊!这样斗来斗去的也不怕累死!

苏玉蘅也不耐烦听这些话,便凑近姚燕语悄声说道:“姐姐,我手痒了。”

姚燕语轻轻地抿了一点酒,放下酒杯问:“手痒?­干­嘛?”

“想弹琴了。”苏玉蘅托着下巴,说道。

姚燕语看了看这场面,低声说道:“可现在也不能弹啊。”

苏玉蘅忽然拿起筷子来给姚燕语夹菜,并催促道:“姐姐快吃,吃饱了咱们先开溜。”

姚燕语苦笑:“我本来就饱了。”刚刚开心果吃了几十颗,早就饱了。

“嗯,等会儿我先走,你随后来。”苏玉蘅说完后,又妆模作样的举起酒杯跟封岫云客气了几句,方跟姚凤歌说道:“嫂子,我去洗洗手。”

姚凤歌忙叮嘱道:“别跑得太远了,外边冷着呢。”

“知道了。”苏玉蘅答应着便起身离开了。

姚凤歌看着闷坐在那里的姚燕语,便转头吩咐珊瑚:“这些菜肴太腻了,你去把香橙切了给二妹拿来吃一点。”

姚燕语忙道:“姐姐不用管我,我已经吃饱了。”

不多会儿,姚凤歌看着珊瑚端过一个装着一片片香橙的白玉盘子来,说道:“这个香橙是前几天刚从南边送来的,还很新鲜,也挺甜的,你尝尝跟之前在家里吃到的可一样。”

姚燕语笑着拿起小银叉子挑了一片给姚凤歌,说道:“姐姐也可以吃一点的,吃这个将来小宝宝会很白。”

“真的吗?”姚风格惊讶的笑问。

“当然了。”姚燕语笑得狡黠,橙子有大量的维生素c哦,孕­妇­吃很好的。

不能让苏玉蘅等的太久,姚燕语吃了两片橙子便悄声说:“我去看看蘅儿。”

姚凤歌哪里不懂这两个人的心思,因道:“别乱跑,侯爷,世子爷他们就在旁边的暖香坞里喝酒呢,回头撞见了可不好。”

“知道啦。”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封氏点了点头,也悄悄地离席而去。

苏玉蘅已经裹着斗篷等在外边,丫鬟琢玉怀里抱着一架瑶琴站在一旁,主仆二人倒像是一幅画。

姚燕语上前去挽了苏玉蘅的手开心的说道:“终于出来了,可闷死我了。”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穿过梅林往后走了一段路,兴致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跟前,指着将近山顶处的一座小亭子,“我们去那儿。”

因为天冷,小亭子里连当值的人都没有。

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沿着山阶一路爬上来,竟微微出了一点汗。

“姚姐姐,看。”苏玉蘅指着面前的一片碧波。

此处视野开阔,举目望去,整个莲香池和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碧波晶莹,梅花朵朵,更有­精­致的亭台轩榭掩映在梅花白雪之间,景­色­甚美。

姚燕语举起手臂往前往后各转了几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叹道:“还是这里舒服!”

苏玉蘅已经把瑶琴抱在膝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弹了一曲《阳关曲》。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姚燕语立在小亭子边上看着眼前的景­色­,听着苏玉蘅的琴声和歌声,忽然有一种时空转换的错觉,好像她的灵魂在这一刹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而眼前的景象只不过是她的一次孤单旅行。

她似乎能听见之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她耳边说笑,谈论着眼前的园林在千年之前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人在这里聚会,赏梅,弹琴,放歌……

苏玉蘅一曲既终,见姚燕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像是入定一般,于是把瑶琴放到一旁,凑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姚姐姐?”

姚燕语刹那间回神,转头看向苏玉蘅,笑道:“这曲子真好。”

“姐姐也弹一首给我听吧。”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我弹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我笑话你做什么?你会医治病人,我对医药什么都不懂呢。人各有所长嘛!我就是不愿你这样闷闷的,不管心里想什么,把情绪散开来就好了。”苏玉蘅说着,把自己的瑶琴抱过来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转身走到之前苏玉蘅坐的狼皮褥子跟前,上去盘膝而坐,把瑶琴放在腿上,先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试了几个音符,便试探着弹起来。

第一遍的时候,她弹得不熟练,中间有些断断续续。弹了两遍,曲子才通顺了。然后重新整理情绪,认真的弹了起来。

之前在总督府,姚远之给三个女儿都请了教习师傅,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只是姚燕语天分实在一般,而那些经典的古曲都意境深远,她自问没有那个胸怀,也只是偶尔练练。

今天她弹得这首乃是一首现代的钢琴曲《天空之城》。

钢琴曲用古琴弹奏,加上姚燕语许久没弹,琴技和曲子都有些生疏,所以开始那两遍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到后面这一遍时,曲声流畅空灵,又有古琴声特有的沉稳苍凉。再加上姚燕语的低声吟唱以及令人深思的歌词,虽然还有点单调且琴声和歌声结合的也不是那么完美,却深深地攫住了听曲人的灵魂。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看它照亮谁的路,谁走入了谁梦中。

谁用灿烂的笑容,画天边的彩虹。谁的歌声轻唱谁在听,温柔的心在跳动。

彩虹之上的幻城,像爱情的憧憬。谁的梦谁沉醉谁在醒,谁笑谁心痛……

姚燕语唱完一遍之后,又弹了一遍主旋律,然后又重复后面的词:谁站在城外等着我,谁在城中等你,看天空之城的烟雨,淋湿的是别离……

苏玉蘅坐在小亭子的栏杆上,听着听着便觉得脸颊冰凉,连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都不知道。

而小山下面,一株合抱粗的老梅树旁边,并肩而立,低声交谈的卫章和苏玉平竟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各自陷入沉思。

姚燕语的歌声并不高,琴声也有些低沉,离得远了根本听不真切。

但卫章和苏玉平常年习武,听力非同常人,他们又听得用心,竟把这歌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心里。

至琴声停了许久,苏玉平方轻叹了一声:“这是哪府的姑娘弹的曲子,竟是天籁魔音。”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走吧。”谁弹得曲子卫将军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底里的那份缱绻犹在盘旋回荡,他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第七十九章 几人心伤,几人情动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走吧。”谁弹的曲子卫将军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底里的那份缱绻犹在盘旋回荡,他多一个字也不想说。

当然,卫章说不说都无所谓,在定候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世子爷想知道什么还真没有查不出来的。

而且这事儿也不用专门去查,苏玉平走到一条相对宽敞的石子路上便看见服侍苏玉蘅的丫鬟小弦迎面走过来,于是不等小丫鬟请安便直接问:“山上是三姑娘和谁?”

小弦忙福身回道:“回世子爷,三姑娘和姚姑娘在上面,奴婢奉三­奶­­奶­之命过来请二位姑娘回去。”

“嗯,快去吧。”苏玉平一挥手,看着小丫鬟快步离开,方眉眼带笑的对卫章说道:“刚刚弹琴的定然是姚姑娘了。”

卫章笑了笑,不置可否。

苏玉平又回头看了一眼山半腰的观风亭,轻声叹道:“姚姑娘真是与众不同。”

她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卫章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巧的亭子,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因为山坡上有枫槭等树木的枝条掩映着,基本看不见亭子里的人,但他依然能想象出姚燕语那张甜甜的圆脸上清寂的神情。

很多次一个人的时候,卫章都会忍不住整理自己对姚燕语的看法。

她这个人,好像一直都以诚挚之心待所有的人,却从不对任何人有留恋之情。

至诚,却又至冷。

好像谁都是她的朋友,却没有谁能真正的走进她的心里。

好像她随时都可以潇洒的离开,而且如果她决定离开之时,会半点犹豫都没有。

她用一道厚重的门把所有的人都拒之门外。

她像一只单飞的燕,虽弱却勇。

苏玉平看着卫章深邃的眼神,不由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显钧,你的眼光真是独到啊。”

卫章笑了笑,回身说道:“走吧。”

苏玉平今日特别约了卫章来,也无非是想给他创造个机会,在他看来,卫章是极好的兄弟,原本他就很喜欢,之前就想着让苏玉蘅嫁给他,两家结为姻亲。无奈大长公主不同意,所以这事儿便按下了。如今卫章喜欢上了三弟妹的妹妹,算起来也算是沾亲,而且姚姑娘是个难得的好姑娘,能跟自己的好兄弟缔结连理,他自然喜闻乐见,能帮就帮一把。

“这姚姑娘听说也不小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前些日子她父亲进京,你倒是找人上门提亲了没有?”

卫章淡淡一笑,颇有几分无奈的说道:“国公爷亲自跟他提的。”

“不会吧?他居然没答应?”苏玉平十分意外。

“他说他女儿的婚事要她自己做主。”

“哈!自己做主?”苏玉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嫡女的婚事尚未自己做主,难道到了庶女这里,他姚总督就要把女儿宠上天了?”

卫章笑了笑,没说话。

“哎,那你可要抓紧了。”苏玉平拍拍卫章的肩膀,像个知心大哥一样,“姚姑娘对你的印象按说不错。上次她给肃之疗伤的时候你送她的那套小刀具,我看她就蛮喜欢嘛。你小子也算是个有心人,多想想办法。小姑娘嘛,应该挺好哄的呃……”

卫章不等苏玉平说完,便轻笑着反问:“你怎么会以为她好哄?”

“这个么……”苏玉平也没话说了。姚燕语的确与众不同,就他们那些哄姑娘的招式,怕是对她毛用没用。

“算了。慢慢来吧。”卫章叹了口气。其实他若是认真耍几个手段,用不了三个月她姚燕语就会嫁入定远将军府成为他卫章的女人。只是……那些手段,他不想对她用。

他想让她心甘情愿的嫁给他,成为他的女人。

他要终有一天,她只在他的掌中绽放独有的耀眼光华。

苏玉蘅和姚燕语很快从观风亭下来,两个人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很多,有说有笑的往紫菱轩那边走。

苏玉平和卫章一边说话一边走,速度很慢。所以姚燕语两个人毫无疑问的在莲香池旁边遇见了他们两个。

“大哥。”苏玉蘅看了一眼卫章之后,跟苏玉平打招呼,然后眼神不自觉的往旁边瞟了一下。

“三妹。”苏玉平看着两个姑娘微微一笑,又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姚姑娘。刚刚是你们两个在那边弹琴吗?”

姚燕语微微一笑:“让世子爷见笑了。”

“不,姚姑娘的琴声空灵与沉静并存,而且词也很妙,似乎平淡,但又让人回味无穷。是难得的好曲好词。”苏玉平对姚燕语毫不吝于赞赏。

卫章却一直站在那里沉默的看着她,不笑,不语。

苏玉蘅又环顾了一眼周围,忽然奇怪的问:“大哥,韩家二哥没来吗?”

“嗯?”苏玉平诧异的看了苏玉蘅一眼,轻笑道:“我想着他可能会有事,并没有特别邀请他。怎么,你有事找他?”

“没。”苏玉蘅忙笑着摇头,低头的刹那眼睛里闪过一丝怅然和失望。

“三姑娘!二姑娘。”珊瑚从紫菱轩里出来,看见苏玉蘅和姚燕语一边唤人一边上前来,行至近前朝苏玉平微微一福,“世子爷,太太说请二位姑娘快些进去呢,里面要行令了。”

苏玉平忙道:“好,你们快去吧。”

苏玉蘅答应一声拉着姚燕语离开。姚燕语自始至终没跟卫章说一句话,但却到了紫菱轩里面还能敢觉到他那两道深沉而犀利的目光无形的包裹着自己,怎么也挥不去。

孙氏建议大家行酒令,封氏则因身体撑不住,只得告罪先行回去。封李氏便命封岫云送姐姐回房,谨慎照顾。姚凤歌则借口坐的久了腰疼,去一旁的榻上歪着,只在一旁瞧热闹。

如此一下子少了三个人,席间有些冷清。所以陆夫人问起苏玉蘅来,姚凤歌便叫珊瑚去催人。

因为都是­妇­人,酒令不能太复杂,所以孙氏说行个喜上眉梢的令。命女先儿击鼓,众人传梅花。鼓点停,梅花在谁的手里谁讲个笑话,讲的大家都笑了就罢了,不好笑的便要罚酒。

姚燕语心想笑话就笑话吧,幸好你们没有弄些诗词曲赋的来折腾人。

孙氏兴致很好,陆夫人也高兴。加上女先儿凑趣。先捉住了孙杨氏,孙杨氏讲了个笑话,陆夫人带头笑了,众人便许她过。然后梅花到了陆夫人手里便停了。陆夫人笑着说自己没有好的笑话,便喝了两杯酒过去。

之后梅花便落到了苏玉蘅的手里。苏玉蘅起身笑道:“我也没有好玩的笑话,但若是只喝酒又没意思。不如我弹首曲子给大家,好不好?”

封李氏忙笑道:“极好。早就听闻三姑娘的琴是云都城里数一数二的,只是没机会听,今儿终于可以一饱耳福了。”

孙氏因笑道:“刚刚我出去的时候,音乐听见有人在那边山上弹琴,可是三妹妹?”

姚燕语悄悄地捏了捏苏玉蘅的手,苏玉蘅立刻会意,笑道:“自然是我。”

“那正好了,我还说你好好地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弹琴也不给我们听,正想罚你呢。”说着,孙氏便吩咐丫鬟:“快些个,把三姑娘的琴拿过来。”

苏玉蘅弹了一首《潇湘水云》。这首曲子集中体现了古琴艺术的“清、微、淡、远”的含蓄之美,被历代琴家公认为典范。

自然,听琴者各凭心境。有人听琴技,暗叹苏家三姑娘的琴技了得;有人听琴声,似是随着飘逸的泛音使人进入碧波荡漾、烟雾缭绕的意境。

而姚燕语则从琴声中听出了苏玉蘅内心里的几丝缠绵和哀怨。于是姚姑娘很惊讶,暗想这丫头整天没心没肺的样子,见谁都高高兴兴地,怎么会有这种情绪?莫不是真的有喜欢的人了?想到这个,她又忽然想起刚刚苏玉蘅问起韩家二公子时眼睛里闪过的意思失落,一时笑了。

整曲《潇湘水云》太长,苏玉蘅只弹了第一段。曲终,孙氏率先叫好:“三妹妹这琴在咱们云都城里怕是没几个人能比得上呢。”

旁边孙杨氏,封李氏也都跟这赞扬,姚燕语则端起一杯酒递给苏玉蘅,笑道:“辛苦了。只可惜这满屋子的人不一定有你的知音。”

苏玉蘅接过酒杯来一笑:“谁说的,姐姐可不就是我的知音?”

孙氏说还要继续,封李氏起身说道:“时候也不早了,太太只怕也累了。我还想去瞧瞧姐姐,对不住,先一步告退。”

陆夫人便唤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好生送封少夫人去清平院。”

封李氏一走,姚凤歌也说困了,眼皮睁不开。陆夫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但还是体贴的说道:“你有身子的人,困了就别撑着了。”

姚燕语忙道:“我送姐姐回房去。”

姚凤歌自然高兴,便拉着姚燕语一起告退,苏玉蘅见姚燕语走了,也起身说道:“不知大长公主午睡的如何,蘅儿去瞧瞧。”

陆夫人点头:“说的很是,若是大长公主醒了,你便替我们说一声,我们都吃了酒,一身酒气去大长公主那里多有不恭,只好明日一早过去请罪了。”

苏玉蘅答应一声,随着姚氏姐妹一起退了出来。

姚凤歌虽然怀了身孕,但在定候府里还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

回到祺祥院后,姚凤歌洗过手,换过衣服,扶着珊瑚的手臂缓缓地坐在榻上,方看着姚燕语,问:“妹妹觉得定远将军如何?”

姚燕语一怔,不解的问:“姐姐何出此言?”

“如果你喜欢,姐姐就促成你与他的这桩婚事。”姚凤歌微笑道,“之前父亲也有话说,只要你喜欢的,不管门户高低还是文人武将,都可以。”

姚燕语心想定然是有什么话传到了这位姐姐的耳朵里,所以她才会这么问。于是轻笑道:“我说句不知深浅的话姐姐别骂我——我一直觉得,女子嫁人是一桩很划不来的事情。”

姚凤歌诧异的笑了:“如何划不来?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女子嫁人,自带嫁妆不说,嫁过去还得相夫教子,侍奉翁姑。再说句不怕姐姐恼的话,如果哪天不小心嘎嘣死翘翘了,还要留下自己的嫁妆给别的女人享受,更有不幸着,还得留下自己的孩子给别的女人打骂欺负。怎么算都划不来,不如不嫁。”

“你这真是奇闻怪谈!”姚凤歌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苦笑。她是深有体会的人,岂会不知?

“不,这不是奇闻怪谈。这是我们都不敢想不敢面对的现实。因为三纲五常,不允许我们这样想,更不允许我们这么做。到了年纪便都要嫁人,不管父兄多么宠爱,也没有老死在家里的女儿。”

姚凤歌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这样说,是因为还没遇到你喜欢得非嫁不可的人。等到了那一天,你有了愿意为了他不顾一切的人,我与父亲哥哥们是拦也拦不住的。”姚凤歌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浅浅的,沉醉而迷人。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她想,自己上辈子都没遇到这样的人,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了。

“罢了,我言尽于此。”姚凤歌扯开话题,叮嘱妹妹:“你自己凡事要多个心眼儿,别一味的行善,有些人你以善心待他,却不一定能得到善报。还有,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姚家和我都会站在你身边。”

姚燕语忙点头应道:“嗯,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

姚燕语从定候府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正是最后一片晚霞即将在万里碧空中隐去的时候。

孙杨氏早就走了,封李氏和封岫云反而走的晚一些。

姚燕语上车的时候又跟她们姑嫂遇到,封李氏又说请姚燕语去封家做客的话,姚燕语便指着镇国公府二姑娘的话给搪塞过去了。最后跟封李氏和封岫云点头告辞,上了自己的马车。

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刹那,姚燕语忽然觉得好像是又什么事情,便回头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的看见封岫云正站在马车前看向自己,淡淡的暮­色­下,她一身崭新的桃红­色­缂丝窄裉长襦竟有些刺眼,姚燕语用心的看过去,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姚燕语只得笑了笑,缓缓地放下了车帘。

“请主子坐稳了!走咯!”田螺牵着马缰绳回头笑着吆喝了一嗓子,马车缓缓地离去。

旁边,封岫云的贴身丫鬟抚了抚她的手肘,低声劝道:“姑娘,上车吧。”

封岫云方恍然回神,踩着凳子上了自己的马车。

封府的马车也缓缓地离开定候府,坐在马车里的封岫云拿过一只靠垫抱在怀里,默默地闭上眼睛。这一天对她来说很累,比她之前活过的每一天都累。

宴席离开后,嫡姐带她离开,回到清平院后屏退众人,握着她的手,说:妹妹,你喜欢世子爷吗?

当时,封岫云的心狠狠地颤了一下。

定候府世子爷,大长公主嫡长孙,身份尊贵,英俊威武,战功赫赫,前途无量,是云都城里多少姑娘心中的英雄。她自然喜欢。

而且,自从嫡姐小产之后,嫡母带着她多次进出定候府,封岫云便隐约的感觉到了家族对自己的安排:嫁给定候世子,做世子的继夫人,为世子爷生下嫡子,稳定封家和定候府的联姻,相夫教子,享半生的荣华富贵。

然而,这场富贵梦做了没多久就被惊醒了。那个有高深医术的姚家庶女妙手回春把嫡姐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她的继夫人之梦彻底破碎。

而此时,身体已经恢复大半的嫡姐居然问自己:喜欢世子爷吗?

喜欢吗?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喜欢又能怎样?

封氏看着庶妹脸上微微的红晕和那双杏子眼里闪烁不定的神­色­,微微一笑,握住封岫云的手,柔声问道:“妹妹可愿意同姐姐效娥皇女英,与世子爷三人一起过后半辈子?”

封岫云顿时愣住,顾不得嫡庶之间的规矩,猛地抬头,直视着嫡姐,半晌说不出话来。

“妹妹也知道,姐姐我虽然捡回了这一条残命,但已经不能再生育了。而世子爷不能没有儿子,否则他戎马倥偬挣下的赫赫战功就要便宜了别人。我不甘心,世子爷也不会甘心。而且,还有我们封家……”

封氏握着庶妹的手,说出了这段时间她每个晚上都会想一遍的话。

“当然,大云朝的规矩,停妻再娶是大罪。世子爷身为朝廷命官不能知法犯法。所以,妹妹进门只能是贵妾的身份。但妹妹放心,我绝不会让定候府的人低看妹妹一眼。将来妹妹为世子爷生下儿子,就是我的儿子。你我二人共同抚养他长大成|人,继承侯府百年基业。”

封岫云依然不说话。

封氏眼圈儿微红别开视线,微微一叹:“而我别无所求,我们的儿子将来能善待云儿,而我这样的身子,如能活到云儿将来出嫁便是奢望,到那时,妹妹便是这定候府的老封君了。”

此番话,情深意切,催人泪下。但封岫云的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她知道,这些话嫡姐能对着自己说,那就一定是跟家里商量好了的。

当然,她也可以不愿意。但封家并不缺她这样一个庶女。除了她,封家旁支还有三四个庶出的女儿,个个儿都颜­色­姣好,才情并茂,谁也不比她差。而且,如果她拒绝便等于得罪了嫡母,将来的婚事如何,能不能嫁的好,也很难说了。

只是,定候府地位再高,定候世子再好,自己再喜欢,进门也只是个妾啊!

说什么娥皇女英?一山尚且不容二虎,何况她那­精­明能­干­做了七八年世子夫人的嫡姐?

说白了,她也不过是想借自己的肚子给她生个儿子罢了!而且这个儿子沾着封家的血缘,她才能有娘家的全力支持。

可是,等将来自己真的生下儿子,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呢?

不过是转瞬之间,封岫云的心里便如万马奔腾,千回百转。

封氏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不再多说一个字,安静的等着庶妹的答案。

其实她的那番话完全可以由她的母亲跟封岫云说,或许更有威慑力。但她没有,她愿意自己去说,因为她以为,对封岫云来讲,自己的话会比母亲的话更可信。毕竟将来要在一起,共事一夫的是她们姐妹两个人。

不过片刻,封岫云便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岫云愿听母亲和姐姐的安排。”

封氏微笑着点了点头:“我会跟母亲说,绝不会委屈了妹妹。”

“谢姐姐关爱。”封岫云微微一笑,轻声道谢。心里却一片哀凉。天下最大的委屈都受了,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受的吗?

封岫云整个下午的心情都很平静,她早就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不管发生什么事,逆来顺受是她习惯­性­的选择,从小到大都是。

然而,在上车前遇见姚燕语的那一刻,她的理智瞬间崩溃。

如果不是姚燕语救回了嫡姐的命,她又何必以贵妾的身份进定候府的门?她本可以风风光光,光明正大的坐着八抬大轿嫁入定候府,入主清平院。将来主理中馈,把持侯府,相夫教子,诰命加身。

那一刻,滔天的怨恨扑面而来,她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打破了她富贵梦的人狠狠地踩在脚下碾成泥。

然而,偏偏是姚燕语上车后的那一回眸,那个嫣然的微笑,又像是一道定身符一样把她定在那里,动也动不得。

姚燕语靠在马车里回家,浑然不觉中已经被一个人定位了敌人。

累了一天早早的睡觉,睡觉起来便有一个大好的消息:她在温房里种植的三七开花了!

“叫人准备马车,我要去看看。”姚燕语听说这话立刻掀开身上的被子下了床,入冬以后她起床还真没这么痛快过,旁边翠微见了忍不住取笑:“那三七可真是姑娘的心头宝。”

“当然,三七浑身是宝,其珍贵程度不比人参差。”姚燕语一边穿衣一边催促翠萍:“去看看早饭好了没,好了就赶紧的摆上来,咱们吃了饭就走。”

翠微回道:“二爷还让奴婢跟姑娘说,昨日宰相府的老夫人叫人下了请帖,说请姑娘过去坐坐呢。”

姚燕语想了想,摇头说道:“找个理由推掉吧,宰相府的规矩更大,跟丰老夫人一起吃饭……啧!我可不想去受那份罪。”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摇头。跟宰相夫人一起吃饭是受罪?全天下恐怕也只有自家姑娘会这样说吧,人家的女儿母仪天下,那可是皇上的丈母娘呢!

姚燕语匆匆用了早饭便要出门,穿过后院通往前院的游廊时恰好遇见姚延意,姚延意因问:“匆匆忙忙的这是去哪里?”

姚燕语忙站住脚步,回道:“去蜗居。”

“宰相府那边……”姚家跟丰宰相府一向不睦,而且这次是老夫人出面相邀,请的也只是姚燕语一个人,所以姚延意不好做主。

“没工夫了。”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丫鬟婆子们,上前一步低声说道:“皇上让我再弄一个药方,说要跟前面那个药方的疗效差不多的,估计是要做烟雾弹。时间紧张,接下来的那些年酒哥哥若是推不掉的话就自己去吧。”

“好,我明白了。你去吧。”姚延意立刻点头,有什么事情比皇上的圣谕更重要的?

然后,姚燕语就真的在蜗居小庄住了下来。而且一住就是十来天,转眼住到了元宵节。

这期间,姚二公子来过一趟,很惊奇的参观了用花盆栽种草药的温房后,满意的吃了一顿农家饭离开,然后没回城,直接骑马去看了那片他早就看好了用来做药场的荒地,之后比他预计高出五十六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下来。

正月十五这日一早,姚延意便派了马车来庄子里接姚燕语回去。

元宵节了,云都城里大姑娘小媳­妇­的都会结伴出来看花灯,姚延意再想赚钱,也不能苛待了妹妹。

姚燕语想着自己若不回去,恐怕韩明灿和苏玉蘅二人明早就会杀过来,于是只得把这些天自己写写画画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打包袱回城。

果不其然,姚燕语的马车刚到姚邸门口,便有凝华长公主府的人拿着帖子来敲门。

田螺上前去询问,那人便转过身来跟田螺解释了来意,原来是韩熵戈兄妹三人联名约姚延意兄妹中午去醉仙楼吃饭。姚燕语知道拒绝不了,便收了帖子跟那人讲:“你回去跟你们世子爷说,我跟二哥会准时到。”

看着长公主府的下人答应着,转身离去。姚燕语看着手中紫­色­泥金帖子上韩熵戈银钩铁画般的自己,轻轻叹了口气:“今天又有的忙了。”

翠微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姑娘赶紧的进去换衣裳,不然来不及了。”

醉仙楼第三层,靠近街道的大雅间里。

韩熵戈夫­妇­,韩熵戉,还有韩明灿四人已经到了。

丰少颖平日打理镇国公府里的事情,难得有一日清闲,和韩熵戈夫­妇­二人坐在雅间一角的矮榻上品茶。而韩明灿则拉着二哥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下面正好有一队舞狮子的从醉仙楼门外的街上路过,而那些做生意的店铺,这日都会多多少少的给这些杂耍戏班子打赏。

醉仙楼生意兴隆,老板叫人直接赏了杂耍班子的头儿六十两银子。这杂耍班子便吆喝起来,舞的更加带劲儿。

一对黄|­色­的大狮子舞在一起,绕着一只大大的绣球,你争我夺,活灵活现。

在醉仙楼吃饭的客人们也纷纷凑趣,楼下的客人直接跑出去叫好,楼上雅间的便从窗口里往外扔钱。

韩明灿自从脸上那道伤疤没了之后,­性­格便活泼了许多。之前像今天这样的场景,她一般都会老老实实地坐在里面喝茶,今天却跑到窗口来看热闹,甚是还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梅花式银锞子朝着杂耍班子的头儿捧着的那个竹篾筛子里丢。

当然,十有*是丢不进去的,丢到地上就便宜了两边围观的百姓。但韩二姑娘丢的开心,荷包里二十几个小银锞子一会儿就丢完了,而且还没尽兴,转头看向她的二哥。

“你呀!”韩熵戉宠溺的笑着,随手解下了自己腰上的荷包。他的荷包里也装了一些状元及第,五子登科等样式的小银锞子,是准备随时打赏下人的。

韩明灿从荷包里把小银锞子拿出来就往下丢。忽然一颗银锞子不知砸在哪里,又蹦了起来,然后不偏不倚砸到了一个青衫男子的头上。

“呃。”韩明灿看的真切,忍不住做了个怪怪的表情,偷偷地笑了。

那青衫男子忽然抬头看过来,正好看见韩明灿傻傻的鬼脸,于是清秀的脸庞上一双朗眉微微一挑,丹凤斜飞的墨­色­眸子波光潋滟,明明笑着,韩明灿却感觉有那么一丝背后生凉。

韩熵戉自然把事情的始末都看在眼里,见那男子看过来,已经认清了此人正是靖海侯萧霖,大年三十晚上宫中赐宴,韩熵戉还替兄长过去跟他喝了几杯酒,于是忙朝着萧霖拱了拱手,高喊了一声:“萧兄,上来坐坐。”

萧霖不客气的点了点头,转身进了醉仙楼。

姚燕语是等这班子舞狮子的过去才来到醉仙楼的,没办法,那么多人堵在那里,她和姚延意的马车都过去不,总不能让姚姑娘从一大群男男女女中挤过去吧?

姚氏兄妹进了醉仙楼,跟跑堂的一说,跑堂的立刻热情的把人带到了雅间门口。

门口有丰少颖的丫鬟侍立在那里,见了姚燕语,小丫鬟忙上前推开屋门打起帘子,并欠身道:“姚公子安,姚姑娘安。”

然后,里面的说笑声便止住了。

韩明灿起身应了过来,拉着姚燕语的手嗔怪:“怎么这么慢?”

韩熵戉也起身跟姚延意见礼,韩熵戈和萧霖则依然坐在那里,只对姚延意点了点头。

姚延意上前跟靖海侯和世子爷见礼,韩熵戈笑道:“快快入座,酒早就烫好了。”说着,又吩咐门口的丫鬟:“告诉他们,可以上菜了。”

姚燕语跟丰少颖见了礼,丰少颖拉了她的手让她落座。

四个男的围坐在圆桌那边,姚燕语跟韩明灿姑嫂三个女的便里面的矮榻上单独摆了爱吃的­精­致饭菜,另烫了一壶桂花酒。

其实如果没有萧霖,大家是完全可以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反正两家都是兄妹,也没什么可避嫌的。

可突然跑出来个萧霖,韩明灿和姚燕语两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上桌,连丰少颖都没办法过去坐了,于是只好拆开来,还特别叫人进来把两拨人中间隔了一道双面绣玉兰四扇屏风。

于是姚燕语瞧瞧的问韩明灿:“怎么会有靖海侯在啊?不是说没外人吗?”

韩明灿脸上的一抹红晕尚未褪去,听了这话又忍不住捂着嘴巴笑。

丰少颖笑道:“她拿了银锞子往下丢,砸到人家的头了。为了表示歉意,只好邀请人家上来吃酒。”然后又笑着跟韩明灿说:“待会儿你得出去跟人家正经的陪个不是。”

“我不去。”韩明灿很难得的任­性­了,脸上的红晕又散开了几分,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小女儿的娇羞。

“哈哈!姐姐原来也有百步穿杨的本事。”姚燕语想想萧霖被银子砸了脑袋的事儿,就觉得好玩。

“笑什么笑?”韩明灿被姚燕语笑的有些恼了,瞪了姚燕语一眼,忽然也笑了:“再笑我叫人去把定远将军请来。”

“关他什么事?”姚燕语立刻不笑了。

韩明灿得意的挑了挑秀眉:“不关他什么事,反正我就知道,他来了你就笑不出来了。”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没接这话。事实如此,她只要一想到卫章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就笑不出来。

这个人怎么会有如此深邃的一双眼睛,好像隐藏了所有的情绪,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不喜不怒,只那样随随便便看你看一眼,便叫人惴惴不安。

“没话说了吧?”这回换韩明灿得意了,反而一把握住姚燕语的手,问:“说,那天在马场,你是怎么从马上摔下来的?卫将军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你摔而无动于衷?”

“切!”姚燕语冷笑,“你们不要把他说的那么神好吧?好像有他在的地方就万无一失似的。我告诉你吧,未必。”

“哦?”韩明灿饶有兴致的引导着:“这‘未必’二字有几个意思?”

“一个意思。”姚燕语伸出一根手指,扁了扁嘴巴,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是说本姑娘被雪狮子给甩下来的时候,英明神勇所向披靡天下无敌的定远大将军不但眼睁睁的看着本姑娘挨摔,还被本姑娘砸倒了,摔了个仰八叉。”

说完后姚姑娘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真相,立刻闭嘴,希望韩二姑娘没听明白自己刚刚说的话。

“……”事实上,韩姑娘听得十分明白。

卫将军被姚燕语砸倒了……摔了个仰八叉……那情景,韩姑娘一想就觉得脸红啊!算了,还是别说了,省的某人恼羞成怒,翻脸不认帐。

吃饭的时间,楼下又有杂耍的经过,韩明灿又拉了姚燕语去窗口看,丰少颖叮嘱她们俩小心些。

姚燕语趴在窗户上看着外边喧哗的人群,忽然间想起那日镇国公征西凯旋而归,带着­精­兵强将回城的情景。

那天,她也是这样趴在窗口往下看,身边的苏玉蘅不经意间一挥手把她的耳坠子弄掉了,差点砸到诚王世子的头,那一瞬间,卫章把她当成了心怀不轨的刺客盯住她,两道目光犀利无比。

一箭穿心。

姚燕语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蹦出这四个字。

姚燕语跟韩明灿在醉仙楼的雅间里看大街上的各种热闹,舞狮子的,舞龙灯的,踩高跷的,唱大戏的等等。

外边靖海侯居然跟姚延意很聊得来,两个人天南地北,胡天海地的说,韩熵戈兄弟俩都是武将,行动力强,语言上就差了点,反而Сhā不上嘴。

姚燕语空隙中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她家二哥果然是个交际型人才,善于跟各种人打交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去做­奸­商真是可惜了。

午饭过后,阳光开始渐渐地收拢,有云渐渐地弥漫了天空,不到申时天就黑了下来。

外边华灯初上,韩明灿便要出去猜灯谜。丰少颖忙拦住:“我已经吩咐下去让他们煮了汤圆送上来,外边­阴­天了,眼看要下雪,咱们还是吃点热汤圆再出去。”

大家在雅间里坐了半日,也都有些闷了。于是各自吃了点汤圆便一起下楼。

韩熵戈护着妻子,韩熵戉回头看韩明灿,韩明灿却跟姚燕语挽在一起,韩熵戉笑了笑,和姚延意一左一右把两个妹妹护在中间。

萧霖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丰少琛见了这副情景不知该怎么想。这姚姑娘还真是招人哪!然后,萧侯爷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忽然笑道:“姚姑娘,听说你医术了得,请问有没有止痛消肿的好药?”

“呃?”姚燕语有点摸不清这位靖海侯的路数,本来还觉得挺正经一个人,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义正言辞的指责云瑶的护卫,那样子完全是一个大义凛然的书生。而这会儿看着他黑­色­眼眸里闪烁的笑意又觉得有点诡异,像个……狐狸­精­?

“侯爷是哪里不舒服吗?”姚延意微笑着替姚燕语问。

“本候的脑袋被银子给砸了。所以想讨点灵丹妙药。”萧霖说着,抬手把一只状元及第的小银锞子抛起来,在空中画了个银­色­的弧线,又接回掌心里,清冽的眸子喊着玩味的笑意,扫了韩明灿一眼。

韩明灿倏然脸红,放开姚燕语的手紧走两步,甩开了萧霖。

☆、第八十章 灯街遭劫,将军耍赖

姚燕语看着萧霖一本正经的样子,差点笑喷。忙用捏着帕子的手捂住了嘴巴,掩饰­性­的咳嗽了两下。

“在下真是要恭喜侯爷,这可是状元及第的好兆头呢。”姚延意朝着萧霖拱了拱手,笑得别有深意。

“嗯,所以本候舍不得这块银子嘛。”萧霖看着前面韩明灿窈窕的背影,­唇­角弯起一抹邪魅的微笑。

几个人出了醉仙楼来到大街上,大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他们几个人有点多,很容易被挤散,于是韩熵戈吩咐弟弟:“你好生看着灿儿,等会儿若是走散了,就去前面街口的泰和桥的桥头等着。”

韩熵戉忙点头答应,往妹妹身边跨了两步,挤开了两个挨着她的中年­妇­人。

韩熵戈又叮嘱了姚延意,才全副心思的陪着丰少颖往前走了。

丰少琛随着灵溪郡主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去了,所以萧霖今天是孤家寡人。萧侯爷跟在韩熵戉和姚延意两个哥哥身后,越来越觉得没有妹妹的人是多么的孤独。这连看个花灯都形只影单啊!

萧侯爷万般无聊的站在喧哗的人群之中左顾右盼,忽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子,然后脚下一个趔趄整个人往前扑过去。

韩熵戈手疾眼快,上前一步拉,手臂一身把韩明灿半抱在怀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这家伙差点扑在妹妹的身上,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哎——那个谁……”萧霖骨子里是个冷清高傲的书生一枚,被韩熵戈一等,立刻怒了,转身寻找撞他的人。只是他话还没喊出口,只觉得眼前一晃,韩熵戈已经把他扒拉到了身后,然后一拳打了出去。——砰的一声响,一个人被韩二公子一拳打飞,落地后又往后滑了两三尺的距离才停下。

“啊——!”有人惊呼,似是吃了挂落,被碰了胳膊或者腿。

哗啦啦!

人群中挤出十几个人来,各个手里都持着兵器。这些人都穿着各式各样的百姓衣衫,但却都是一脸的凶悍,深邃立体的眉目一看就不是中原人。

姚延意在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却发现一切都太晚了。

“都不许动,否则我就杀了她!”姚燕语被一个身材高挑的的人从背后扣住,一柄弯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这人用一块黑­色­绸缎遮着头脸,连声音也是雌雄莫辩,清润中带着几分低哑,汉语说得很是蹩脚,但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

“燕语!”韩明灿想也不想就要往前冲,被萧霖一把摁住,冷声质问:“你们是什么人?劫持一个女子想做什么?”

“放开她,否则你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韩熵戉剑眉皱起,一脸的肃杀。

“我们不想杀人。你们让开,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杀了她!”劫持着姚燕语的人手腕一紧,弯刀贴上了姚燕语的脖子。

“别!”姚延意慌忙摆手,“有话好好说!别伤了人!”

周围的喧哗声早已不在,怕死怕事的百姓早就逃的逃散的散,胆子大点的都躲进了旁边的店铺里。

原本热闹的大街上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冷清下来,唯有一排排花灯还簇簇的亮着,冷风吹过,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红灯摇曳,白雪飘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的诡异。

镇国公府的护卫们已经四散开来,把那十几个人围住。

但因为是在云都城,韩熵戈兄弟二人也没想到会在家门口出事,所以没带多少人出来。

这会儿加上正在街上当值的锦林军一共也只二十来个人,和对方僵持住,且又有人被控制,若是真的打起来,这些人都是­精­兵中的­精­兵,战斗力之强不容小觑,但姚燕语的安全就无法保证了。

一时间,韩熵戉也没有出奇制胜的办法。

韩熵戈带着丰少颖没走多远,发现这边的变故已经折身返回,丰少颖跟在他身边见姚燕语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吓得双腿直颤,软在韩熵戈的怀里话都说不出来。

“没事。”韩熵戈低声安慰着妻子,把她扶到身后大丫鬟春雨的身上,“带着夫人去旁边的店铺里躲一躲。”

春雨也害怕,但比丰少颖好多了,和秋霜两个一左一右驾着丰少颖离开。

韩熵戈不动声­色­打量着这十几个人,最后目光掠过劫持姚燕语的那个人的脸时,目光一顿,忽然冷笑着嘲讽:“背叛旧主,被人痛打落水狗的滋味不好受吧?”

“#$!”那人愤愤的瞪着韩熵戈,骂了一句异域脏话。

“被西鹘人追得走投无路了,居然跑到云都城来了?胆子倒不小。”韩熵戈冷声哼道。

“少废话!”那人拉着姚燕语往后退了两步,“你们再不让开,我就杀了她!”

韩熵戉还想说什么,韩熵戈忽然一摆手:“让开。让他们走。”

“哥!”韩熵戉瞪着长兄,满眼不可思议。

韩熵戈看了弟弟一眼,平静的说道:“这是军令。”

“……”韩熵戉咬了咬牙,没说话,一摆手示意护卫们让开了道路。

“走!”劫持着姚燕语的人狠狠地瞪了韩熵戈一眼,劫持着姚燕语往后撤,撤出十几步之后,忽然抬手把姚燕语抱起来扛在肩头,在十几个人的簇拥下飞奔而去。

眼看着那十几个人健步如飞的离开,韩熵戈立刻吩咐弟弟:“你从这边抄近路追过去,到巷子尽头往左拐,跟上他们,悄悄地跟着,一定要找到他们的落脚点——快!”说完,韩熵戈从怀里拿出一个核桃大小的黑­色­弹丸,一扬手抛向天空。

‘啪’的一声响,有不起眼的火花在夜空中爆开。跟寻常的烟火爆竹不同,是幽幽的蓝­色­火花,很小,却异常的明亮。

“哥?!”韩熵戉忽然反应过来,这事儿好像他英明的大哥早有安排?!

“快去!”韩熵戈怒目一瞪,把弟弟的话都憋回去。

韩熵戉咬了咬牙,一挥手里的长剑,带着护卫们指定路线迅速追去。

“世子爷!”姚延意终于能Сhā上话了,刚刚韩家兄弟对视的那一瞬,他也似乎明白了。韩世子一上来说的那些话,好像对那伙人相当熟悉,为什么?!难道他早就做好了打算,把燕语抛出来当诱饵?

“回头我再跟你解释。”韩熵戈的眉头皱成了疙瘩,“现在,你和萧侯爷都去那边的铺子里等着。有护卫保护你们的安全。”说完,韩熵戈又看着一脸震怒的妹妹,低声说道:“灿儿,听话。”

韩明灿一直养在深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心里十分的害怕,又为姚燕语担心,又因为大哥的举动而愤怒。各种情绪挤在心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韩姑娘。”萧霖最先恢复了镇定,一时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伸手扶过韩明灿的肩膀要带着她离开。

“走开!”韩明灿猛地一甩胳膊,快步离开。

韩熵戈的嘴角无奈的抽了抽,没说话。

“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她。”萧霖朝着韩熵戈点点头,转身快步追了上去。

卫章今日因被皇上召见,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长矛在大街上遇见他,上前汇报姚燕语的行踪,卫章淡淡一笑,正要往花灯街上去,想着如果来个意外相逢,那丫头会是什么表情?

然而,还隔着两条街的时候,他猛然间觉得有些不妥,便顿住了脚步。跟在他身边的唐萧逸往前走了两步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忙转过身去奇怪的叫了一声:“将军?”

“不对劲儿!”卫章抬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冷冽的目光看向前面闹市街口。

然后,漆黑的夜空中忽然亮了一朵冰蓝­色­的烟花。

唐萧逸也看见了,登时一怔,立刻转身看见有百姓仓惶的朝着这边跑来,于是闪身上前去一把抓住一个人,厉声问:“怎么回事儿?”

“刺客!那边有刺客!”

“哪边?!”唐军门陡然提高了声音,清秀冷峻的脸上杀气逼人。

那人被赶紧的抱拳求道:“花灯街上……好多……劫持了一个姑娘……军爷,不关小的的事啊!”

唐萧逸把人放开一推,抬手拔出佩剑便往出事的地方冲。

“萧逸!”卫章一声低喝:“慢着!他们过来了。”

“隐蔽!”唐萧逸跟卫章配合多年,双方彼此一个眼神便能心会神通。

卫章身后只有四名亲兵,加上长矛和唐萧逸,一行不过七个人。

但大家都是训练有素的人,连长矛也因为常年跟在卫章身边,而练成了行动快于思考的习惯。唐萧逸话音一落,众人迅速散开,各自隐蔽。

卫章伏在墙角,耳朵贴在墙上安静的听。

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脚步杂乱但有力,大概十三四个人。

很快,这一群人已经跑到了街口。

唐萧逸低低的问了一声:“拦不拦?”

“等。”卫章的声音很轻,只有近身的几个人能听见。刚刚那个百姓说他们劫持了一个姑娘,所以贸然出去拦截,势必会让这些人狗急跳墙。

花灯街上肯定有京兆府尹的人混在人群里巡逻,说不定还有锦林军,但这群人却如此轻易地逃了出来,其中必有缘故。

不多时,一个魁梧的男子率先冲出来,身后跟着一个身材消瘦高挑的人,还扛着一个裹着藕紫­色­斗篷的女子。

卫章一眼看见被黑衣人扛在肩上的姚燕语,身子一僵,差点就冲了出去。

长矛也看见了,他刚要起身便被身边的唐萧逸按住。

一个,两个,三个……

一共十四个人。

雪不知何时大了起来,如鹅毛一般漫天飞扬。

卫章跟唐萧逸打了个手势,在最后一个人从眼前跑过之后,便轻身一跃,跳上了旁边的店铺屋顶,然后身子一矮,宛如一只矫健敏捷的豹子一样,无声而迅速的跟了出去。

唐萧逸紧随其后,只落后几步的距离跟在卫章之后,一身白袍在漫天雪花中,竟然也没那么突兀。

韩熵戉带人在下一个街口出现,当时那些人刚好过去,街道上落了浅浅的一层雪,脚印尚十分明显。

“追!”韩熵戉带着护卫一路猛追。

被歹徒扛在肩上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舒服,这人跑的太快,而且肩膀正好抵着自己的胃。这一路跑一路颠,她吃喝了一下午的东西争先恐后的往嗓子眼儿涌,姚燕语死死地咬着牙忍着,尽量别让自己吐出来。

似乎跑了很久,久到姚燕语几乎撑不住想要张口吐的时候,这些人终于在一道幽深僻静的巷子里停了下来。扛着她的那个人猛然发力把人放下来,手里的弯刀再次压在她的肩上:“你最好听话,否则我的刀可不认人。”

姚燕语强忍着胃里的不适,默默地瞪了这人一眼。幽暗的雪­色­映着一双嵌在幽深眼窝里的蓝灰­色­瞳眸,姚燕语心中一怔,暗想:白种人?

小院的院门被人推开,有人警惕的环视四周。黑衣人手中的弯刀一沉,用生硬的汉语低声喝道:“进去!”

这种时候,反抗是没用的。而且姚燕语被人扛着跑了这么远的路,也已经从惊吓中渐渐回神。她想起来这人说不想杀人,又说耽误了时机就会杀了自己云云。

耽误了什么时机?这些异域人劫持自己想­干­什么?

自己不是贵族公主,不足以成为他们要挟大云皇帝的人质,而且此处是大云帝都,就凭他们十几个人,用这种手段劫人,简直是张狂得愚蠢。

好吧,自己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是医术。看来这些人有疾病之人需要医治,劫持自己只是为了救人。

很快,姚燕语的料想便被证实。

这座简陋破旧的小院子里一片狼藉,屋子里也乱七八糟的,递上铺着­干­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衣裳。里间屋的屋门上吊着半截蓝花布帘子,里面有浓浓的药味散出来。

有罂粟的味道!姚燕语的眼睛微微眯起,心思急转,这人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居然用到了罂粟!

罂粟在《本草拾遗》中被称为罂子粟,味甘,­性­寒,主行风气,驱逐邪热,治反胃胸中痰滞,而且,它还有一向不容忽视的作用,那就是‘止痛’和‘麻醉’。

姚燕语身为一个现代医学博士更十分的明白,罂粟在现代医学中有一个重要的作用,它的提取物对中枢神经有兴奋、镇痛、镇咳和催眠作用,比如吗啡。

由此看来,里面这个人要么重伤,行将就木;要么是个瘾君子。但就劫持自己的这群人来看,瘾君子的可能­性­不大。

“进去!”扛了姚燕语一路的黑衣人抬手把头上的面巾头罩掀掉,露出一张白皙而美丽的脸。

女人?姚燕语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女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扛着自己跑了半个云都城?

“快点!否则我杀了你!”异域女子蓝灰­色­的目光透着凶狠。用力地推了姚燕语一把。

姚燕语一个趔趄迈过门槛,转身看见里面简陋的木板床榻上躺着一个昏睡的异域男子。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深紫泛青,深度昏迷状态……

重伤,剧毒。

姚燕语看过一眼后便做了最初的判断,又暗暗地感慨,这人到了这种地步还没死,真是命大。

异域女子看见姚燕语皱眉,冷声呵斥:“快!救他!否则你也别想活!”

姚燕语回头看了这女子一眼,刚要说什么,忽然‘噗’的一声响。一道寒光闪过,一只柳叶镖钉在了那女人的肩上,女人吃痛,手里的弯刀掉在地上。

随着一道黑影越窗而入,屋子里的人都乱作了一团。一道熟悉的气息从身后绕过来,姚燕语于惊慌之中回头,便看见卫章那双冷澈犀利的双眸。

然后,心便忽然安静下来。

“你怎么样?”卫章把人扣在怀里,贴在她的耳边沉声问。

“没事。”姚燕语心头大定,轻轻地虚了一口气,双腿有些发软。尽管她已经竭力的镇定,但到底只是个普通的女子,这样惊险的事情,她能保持理智等到现在已经是极限。

卫章感觉到她的变化,手臂微微用了点力,牢牢地托住她的腰肢,安慰道:“别怕。”

“你是卫章!”异域女人一手按着肩头的伤口,怒视着卫章。

卫章没有理她,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男子,冷笑道:“阿巴客刹?”

“王子快死了。”女人愤怒的瞪着卫章,她的汉语说得不熟练,所以听上去更加愤怒,更加着急:“阿司哒背叛了大云朝投靠西鹘,西鹘人不需要阿尔克族人有头领,所以要杀死所有身上流着阿司家族血的人。阿尔克族……就要覆灭了!”女人蓝灰­色­的眼眸像骤然失­色­的宝石,含着无限的苍凉,“你……还有你们的皇帝该满意了……”

“显钧!”韩熵戈的声音从外边传来,沉稳中带着几分急切:“不要杀阿巴客刹!”

卫章一怔,眉头微微蹙起,没有回话。

“显钧!”外边的屋门被踹开,韩熵戈急匆匆的挑帘子进来,看见屋内的场景时,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姚燕语的心跳已经渐渐地回到了正常的频率,她缓缓地推开卫章的手,独自站稳了身子,看着那女人问:“你是阿尔克族人?”

女人看了姚燕语一眼,没有说话。

姚燕语抬手指着床榻上的人,问:“你想让我救他?”

女人的蓝­色­的眼睛里顿时闪过一丝光芒,但又看了一眼卫章,光芒瞬间收敛。

姚燕语冷笑着反问:“你们阿尔克族人就是这样求医的吗?就用这种恶劣的态度对待医者?”

“不!请……恕我冒犯了……求你救救他!”女人好像看见了希望,她想要上前两步却被韩熵戉手里的佩剑一指,又乖乖的退回去。

姚燕语转头去看韩熵戈。韩熵戈微微一笑,轻轻点头。姚燕语便转身走到床榻跟前,伸手去掀开阿巴客刹的眼皮,看了看他的瞳孔,又伸出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

“他中毒很深,而且有外伤,伤口感染,又用过大量的麻醉­性­药物,药物跟毒­性­相克,虽然暂时死不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但会很棘手。”

“求求你!”女人听了这话,不顾韩熵戉指着自己的长剑,上前两步扑倒在姚燕语的脚边,“求求你,你要我们怎么做都可以!求你救活他!他是我们整个阿尔克族人的希望!”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卫章。

卫章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却不说话,也不给姚燕语任何眼神示意。

他很生气。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根被卷成圈儿的银丝来慢慢拉直,使其变成一根五寸长的银针。

“我只能试试看。”姚燕语看了跪在地上的女人一眼,“不一定有效果。”

“求你!我知道你有通天的医术!只要你肯,就没有救不了的人……”

姚燕语没理会,却在转身的时候心里苦笑一声:你还真看得起我。

百会|­茓­,人中|­茓­,膻中|­茓­……三十六处大|­茓­,每一个|­茓­位都是人体的死|­茓­,就算是被击中,也可以瞬间昏迷,或者丧命。

姚燕语集中­精­力,从上到下,依次针刺。快速入针,诡异旋转,快速出针。

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刻钟的时候。但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久。

在外人看来,姚燕语动作轻盈,宛如行云流水,从头到尾根本不像是治病,倒像是一种轻松惬意的表演。然而卫章和韩熵戈都知道,她越来越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都无疑证明她在尽全力救人。

最后一针拔出来,姚燕语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刚要转身,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卫章抬脚上前把人扶住,姚燕语缓缓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是刻骨的疲惫和空茫。卫章被这样的眼神瞥了一下,便像是被一把牛毛针刺在了心窝里,痛不可当。

“把他……带回去。”

姚燕语在昏过去之前,只来得及说了这几个字。

卫章身子一矮把人打横抱起来,转身之际,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女人,冷冷的瞥了韩熵戈一眼,出门,离开。

惹到某人了。韩熵戈苦笑着摸了摸鼻子,一挥手,示意护卫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带走。

唐萧逸无奈的上前来,低声问韩熵戈:“世子爷,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

“这是圣谕。”韩熵戈只低低的给了唐萧逸四个字,便一甩袍角匆匆离去。

……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觉,连个梦都没做。不知睡了多长时间,总之还没怎么睡够,便被争吵声给聒噪得不得不睁开眼睛。

“……我必须带她走!”有人很急躁。

“她需要休息!”有人中气十足。

“她怎么能在你的府中休息?!”有人急躁的跺脚。

“为什么不能?”这是气定神闲的语气,好像在说人为什么会有一日三餐那么理所当然。

“男女有别!你这样做会损了她的闺誉!”

姚燕语终于听明白了,这是二哥的声音。

“不是有你在吗?她不过是在我府中暂住一晚,有你这个亲哥哥在一边守着,谁会说三道四?”

“卫显钧!你不要太过分!”姚延意要疯了,这人明明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将军,怎么居然会耍无赖?!

“姚兄,不必客气。我叫人准备了酒菜,不如我陪你喝一杯?”

姚燕语‘嗤’的一声笑了。青­色­的帐幔外有人惊喜的说了一声:“姑娘醒了!”

外边的争吵声立刻止住,然后门帘被撩起又甩下的声音传来,姚燕语看见淡青­色­的帐子被掀开,翠微惊喜的小脸出现在面前。

“姑娘醒了!”翠微身后,一个少年­妇­人惊喜的凑过来,看了姚燕语一眼后,又站直了身子对着后面的来人恭敬的福了福身,“将军。”

姚燕语被翠微扶着坐起来,便看见卫章冷峻朗逸的脸上关切的神­色­以及二哥姚延意的一脸愤怒。

“二哥,我没事了。”姚燕语的视线最终落在姚延意的脸上。

姚延意推了卫章一把,无奈某人不动如山,他一个文弱书生根本推不动。于是他便挤开翠微,问姚燕语:“妹妹觉得怎么样?能不能下地走路?”

“应该……没问题吧?”姚燕语现在虽然还很累,但下床走路应该没问题了。

“好,那咱们走吧。”姚延意说着,便拿过旁边的斗篷来,催姚燕语起身。

“……”姚燕语看着二哥臭臭的脸­色­不敢多说,只得推开被子下床。

“慢着。”卫章出声阻拦,“皇上有圣谕,姚姑娘醒来后即刻去馆驿。”

“你说什么?!”姚延意怒了,“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能给那个胡人治病?!”

卫章凉薄的瞥了姚延意一眼,哼道:“姚公子原来也知道姚姑娘的身体现在还很虚弱?那你觉得她能在外边冰天雪地里行走吗?”

“卫显钧!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父亲至少也是二品封疆大吏!你如此欺辱我兄妹二人,就不怕我父亲去皇上面前参你一本吗?!”姚延意这个素来和蔼可亲,不管跟谁交往都让人如沐春风的公子哥儿偏偏跟定远将军不对眼。

不过这也不怪他,妹妹就那么被这混蛋抱进了他的将军府,现如今睡在他的床上,他姚家的颜面将被置于何地!若这事被有心人传出去了,姚家的女儿以后如何做人!事关名节大体,这又让父亲以何脸面见天下人!

姚延意再­精­于算计,再善于权衡利弊,面对名节之事也好不马虎。

“姚公子,只要你不出去乱说,这事儿谁也不会也不敢多嘴。而且,你放心,就算有什么事,都由本将军担着!”卫章看了姚延意一眼,转身离开时吩咐身旁的­妇­人:“给姚姑娘端参汤来。”

“你!”姚延意转身瞪着卫章的背影,气的咬牙切齿。

“哥。”姚燕语已经缓缓地起身,扶着翠微走到姚延意的跟前,低声劝道:“别生气了。他还不至于对我怎样。再说——救治那个阿尔克王子是皇上的圣谕,我们只能遵从。”

“姓卫的太嚣张了!”姚延意气呼呼的转身坐在一张椅子上,一拳锤在高几上,杯盘茶盏叮当乱响。

年轻的­妇­人姚燕语认识,她乃是贺军门的妻子,因见她端着一碗人参­鸡­汤进来,忙道谢。

贺夫人轻声笑道:“姑娘莫生气,我家将军是个急脾气。不过他是没有坏心的。”贺夫人说着,悄悄地瞥了一眼兀自生气的姚延意。

姚燕语只得温声叹道:“我哥哥也是被我的样子给吓着了,心里又着急。夫人回头跟将军说一说,让他别在意。”

贺夫人点了点头,又劝道:“这是皇上赏给将军的百年老山参炖的­鸡­汤,姑娘快喝吧。”

“谢夫人了。”姚燕语转身靠在床上,翠微忙半跪在床前的脚踏上,一勺一勺的喂她喝。

姚燕语喝了一碗老参­鸡­汤,眼皮又抬不起来了。翠微忙扶着她躺去床上,拉过被子给她盖好,看着她沉沉睡去后微微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看向姚延意。

姚延意哼了一声侧了侧身子,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他昨晚跟卫章耗了一夜没睡,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守在外边,这会儿姚二公子已经撑不住了。

等姚燕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雪过天晴,有金­色­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这间宽敞简单的卧室笼上一层金­色­。姚燕语悄悄地起身,掀开帐幔往外看。翠微趴在在床边上睡得很沉,动作轻她根本没有察觉。

雕琢着竹叶梅花的南窗下是一张矮榻,榻上歪着的姚延意也在睡。榻前设一高几,几上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茶盏的盖敞开着,里面是喝剩的半盏凉茶。

姚燕语轻轻地穿上鞋子下床,转身看了看自己刚刚睡过的靠在西墙上的沉檀木的雕花大床,床前有相配的高几,脚踏等。整面北墙都是一溜到顶的雕花橱柜,橱柜的柜门上镶着黄铜螺钿。

屋子里的所有摆设不过如此,一应多余的装饰之物皆无。

姚燕语回想起之前姚延意跟卫章争吵的话,心道这就是卫章的卧室吧?

自己居然在这里住下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也难怪姚延意会发那么大的火儿。当时自己迷迷糊糊的,根本没多想,现在想想,怎么能这样呢!

姚燕语皱着眉头轻着脚步转过卧室门口的一件墨玉雕鹏程万里的屏风,轻轻地打起门口的帘子走出去,便看见摆了一对檀木雕花大太师椅和雕花方桌的起居厅。

连方桌后面的靠山几上也只是放了一只青铜小鼎和一块一尺多高的冻石薄意雕桃源洞天的摆件。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布置,却透着一种浑厚之气,好像他那个人。

姚燕语刚想往外走,便见厚重的门帘一掀,贺夫人手里端着一个托盘进来,看见姚燕语吓了一跳,忙道:“姑娘已经醒了!怎么都没个动静儿?”说着,走到卧室门口往里瞧了一眼,看见依然歪在榻上睡着的姚延意,摇了摇头,又退了出来。

然而,这一声,已经把里面的翠微和姚延意都吵醒了。翠微率先从卧室里出来,见了姚燕语忙道:“奴婢睡死了,竟没听见姑娘起身,真是该死。”

姚燕语笑道:“你一个晚上没睡,也累坏了,去休息吧。”

贺夫人便唤了自己的丫鬟进来吩咐:“带翠微姑娘去休息。”

翠微本不去,姚燕语吩咐道:“你先去吧,叫别人来服侍是一样的。”

姚延意拉着长脸从里面出来,因没看见卫章,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问姚燕语:“妹妹觉得身上怎么样?”

姚燕语忙道:“我不过就是累的狠了。并没什么大碍,睡足了也就好了,累哥哥担心了。”

“你没事就好。”姚延意点点头,转身又跟贺夫人说道:“我二妹在这里始终不方便。”

姚燕语也道:“等会儿还要去驿馆给阿尔克王子治伤,我总得回去换身衣服。还有她的银针,刀具什么的都没在身边,总要去拿了来。夫人去跟将军说一声,我还是要回去一趟。”

贺夫人笑道:“将军都替姑娘想到了。”说着,朝着门外唤了一声:“小翠,去带冯嬷嬷进来。”

外边有丫头答应一声,不多时果然带了冯嬷嬷和翠萍来,两个人一人手里拎着个打包袱,想必里面是姚燕语刚说的东西。

姚延意冷笑一声,嘲讽道:“你们将军什么时候变成老妈子了?”

贺夫人忙笑道:“公子切莫生气,我们将军也没有恶意。总归是给皇上办差,自然是细致周到了好。昨晚刚下了一场雪,外边又湿又冷,姚姑娘身子虚弱,来回的奔跑反而让身子受累。”

姚延意心里再有火也没办法朝着贺夫人发,于是只得冷笑一声不再多说。

贺夫人又劝道:“我叫人准备了膳食,公子和姑娘想必都饿了,这就叫他们把饭菜传上来吧?”

姚燕语的肚子早就空空如野,饿的咕咕叫了,听了这话笑道:“罢了,先吃点东西吧,然后趁着天不黑,再去看看那个阿尔克王子到底怎么样了。”

贺夫人又看了一眼姚延意,见这位姚二公子没什么意见,便叫小翠去传饭。又亲自带着人去东里间里的桌椅调开。

冯嬷嬷和翠萍进里间去服侍姚燕语洗漱更衣后,出来同姚延意一起用饭。吃饭时,姚延意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那个阿尔克王子是怎么回事儿?”

“中了毒,又受了极严重的外伤,伤口恶化了,引发了炎症……呃,感染了。很麻烦。”

“能治得好吗?”姚延意有点担心,怕如果治不好这倒霉的王子会让皇上怪罪,到时候就麻烦了。

姚燕语没想那么多,只是就事论事,跟姚延意说着实际情况:“得看他体内的毒怎么样。我对毒了解不多,以针灸之法解毒也没试过,总之——看他的运气了。”

兄妹两个吃着饭,卫章便进来了。姚燕语见了,只得放下碗筷起身,尚未说话,卫章便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你先吃饭吧。”

姚燕语没说话,只坐回去继续吃饭,但到底因为某人坐在一旁,没了什么胃口。

于是转身要了漱口茶漱口毕,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早些去驿馆吧,早些看过阿尔克王子,将军也好早些去跟皇上交差。”我们也好早些回家。

卫章也不多话,只起身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走吧。”

姚延意看着卫章修长挺拔的背影,又暗暗地咬了咬牙根儿,终究没办法,只得陪着姚燕语一起去。此时,姚延意是多么庆幸当初镇国公提亲的时候父亲给推脱了过去,否则姓卫的还不知怎么嚣张呢!

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翠萍上了马车,姚延意早有自己的马车在外边候着。卫章带着贺熙唐萧逸二人骑马带着十来个护卫前后护送着姚氏兄妹的马车直奔朝廷招待外国使节的帝都驿馆而去。

驿馆里,不但韩熵戈和云琨在,连平西兵马大元帅镇国公和掌控着整个锦林军负责大运帝都内外安全的诚王云慎佑也在。

姚燕语一看这阵势,心里的犹豫又加了几分。

镇国公和诚王对视一眼之后,镇国公开口:“姚姑娘,你觉得阿尔克王子的伤势如何?”

“回国公爷,昨日小女给他施针后并没来得及诊脉,所以不好说怎样。”

诚王点头发话:“那就先去诊脉吧。”

姚燕语福了福身,随着当值的宫人转到阿巴客刹的房间,那个劫持自己的女人见了姚燕语上前便行大礼,口口声声叫姚燕语“恩人”。姚燕语心想估计昨晚的施针效果还不错。

进屋后,掀开纱帐,看见阿巴客刹的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嘴­唇­也不再是青紫­色­,而是一种暗紫,姚燕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她是第一次用针灸法给你人解毒,而且还是在不知道对方是中了什么毒的状况下。现在看来果然是有效果的。

☆、第八十一章 医治王子,索要好处

姚燕语伸手搭脉后,又问那女人:“我看看他的伤口。”

那女人便掀开被子,露出了阿巴客刹的胸口。

白­色­的纱布裹的层层叠叠,厚厚的一层尚透出­干­涸的血迹,瞧着受伤的部位居然是一左一右,右边那处离心脏很近,而左边那处如果深的话,恐怕已经伤到了肺叶。姚燕语看了心里暗暗的吃惊,再次感叹这位倒霉的王子是怎么挺到今天的。

“姚神医,姚神医!”异域女子跟在姚燕语身边,别扭的汉语有点搞笑,“求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姚燕语看了她一眼,想起这女人昨天扛着自己跑了半个云都城差点把自己的胃给颠出来,便觉得又感动又生气。

感动的是她能对心上人做到这一步实在不容易,生气的是这女人还曾拿着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于是她叹了口气,无奈的摇摇头。

“姚神医!”女子见姚燕语这样的表情,立刻就跪下了,抱着姚燕语的腿哀求:“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救王子……”

“我是说,他躺在这里是不行的。”姚燕语抬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一张窄榻,吩咐道:“你赶紧的找人把他抬出来放到那边去。我要给他处理伤口。否则他体内的毒解了也活不了几天。”

姚燕语吩咐完这边,又吩咐翠萍:“把东西都拿出来,准备好。”

翠萍忙答应一声,把怀里的包袱打开。

里面是一件贴了一层油纸的罩衫,面罩,帽子,姚燕语特别处理过的烧酒,针包,手术刀包,还有一些特质的小镊子,小剪子,粗细不等的蚕丝线等。

翠萍虽然不及翠微,但也是经姚燕语特别调教过的,做起这些事情来也是相当熟练。而且,她的胆子好像比翠微还大些,见过几次血就对外伤什么的很漠然了。

众人紧锣密鼓的准备之中,外边又有人到了。

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怀恩抱着个雪白的拂尘进来,身旁还跟着平日几乎跟皇上形影不离的太医院一品医官张苍北,二人见了镇国公和诚王爷,弯腰行礼:“王爷,国公爷,奴才给二位请安。”

“公公快请起。”诚王忙抬手,“可是皇兄有圣谕?”

怀恩忙拱手笑道:“并没有圣谕,只是万岁爷对阿尔克王子很是关心,特地叫奴才过来瞧瞧这姚姑娘是怎么给王子治伤的。”

“是这样。”诚王回头看了一眼张苍北,心道皇兄这是对姚燕语不放心呢,还是让张苍北来长见识呢?于是笑道:“说起来,本王也很好奇呢。”

镇国公韩巍笑道:“既然大家都好奇,不如一起进去看?姚姑娘的独门医术虽然­精­湛玄妙,但也不计较会不会有人看的。”

“那就好。”诚王转头吩咐旁边的人,“去瞧瞧,姚姑娘开始的时候过来告诉一声,本王和国公爷还有怀恩都要去看着。”

旁边的随从答应一声转身往后面去,须臾又转回来:“王爷,国公爷,姚姑娘要开始了。”

“走。”诚王率先起身往后走。

怀恩朝着镇国公拱了拱手,转身跟上。张苍北一向不多话,当即更不会多说,也朝着镇国公拱拱手,紧随而去。

镇国公是见过姚燕语给自己儿子治伤的,所以并不怎么着急。但韩熵戈自己没见过,于是忙起身跟随。姚延意也很好奇自己这个神医妹妹到底是怎么给人家治伤的,遂毫不客气的起身跟上。

这些人里面,也就卫章最淡定了,但他心里记挂着姚燕语刚休息过来没多久,怕她身体支撑不住,便转头吩咐馆驿的人:“去准备一碗浓浓的参汤。”

馆驿的人还以为是给阿尔克王子用,不敢怠慢,忙下去准备。

后面的小厅里,一张窄榻放在屋子正中,上面躺着依然昏睡的阿尔克王子阿巴客刹。

姚燕语已经带好了帽子,面罩,穿上了消过毒的放水罩衫,带上手套站在窄榻旁边。翠萍的穿戴跟姚燕语一样,她的身边摆着一张高几,高几上铺着一块雪白的棉布,上面依次摆着手术刀,剪刀,小镊子,银针,烧酒,和剪得一片一片的白棉纱布等。

姚燕语那剪子把阿巴客刹身上沾了血渍的白纱布剪开,渐渐地露出狰狞的伤口。

两道伤口都已经溃烂,血腥味夹杂着腐­肉­的气息,让诚王,御前大总管怀恩,姚延意等几个常年在富贵窝繁华地生活,没见过如此血腥诡异情景的人纷纷拿出帕子捂住了口鼻,差点没吐了。

连镇国公和韩熵戈看见了,也忍不住侧了侧脸。

唯有张苍北诧异的看了姚燕语一眼,眼神中有隐隐的钦佩之­色­。这小姑娘看着白白净净的,倒还真是心大,就这样的伤口换了别的姑娘,怕早就吐得晕天晕地了。她倒好,眼神都没变一下。

其实姚燕语的心里还是震惊了一下的,真是她现在的状态就等于站在手术台旁,前世修炼的强大心理防御瞬间启动,此刻她是真正的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心里震惊归震惊,思维理智不能乱,连心跳都不能变,否则,手上一抖,便可致人丧命。

姚燕语先用银针做了必要的针麻,虽然现在阿巴客刹是昏迷的,但谁也不能保证带回剔除腐­肉­的时候他不会被疼醒。若是他感觉到疼痛稍微一动,姚燕语手中的刀就没数了。

针麻后,姚燕语先开始清理肺部的伤口。

腐­肉­全部割去,露出鲜活的血­肉­,这是一处箭伤,幸亏箭尖刺到了肋骨上,一根肋骨开放­性­骨折,箭尖只是划伤了一点肺叶,否则这倒霉王子早就没命了。

姚燕语处理好肺叶上的轻伤之后,又把那根肋骨给处理了一下,最后一层一层的缝合伤口。

旁边观望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包括张苍北和一直给姚燕语做住手的翠萍在内都紧张的一脑门子的汗。诚王脸­色­雪白,竭力的忍者,镇国公和韩熵戈只比诚王略好一点,而总管大太监和姚延意早就看不下去,跑出去吐了。

“呕——咳咳……嗷——”总管大太监趴在廊下的栏杆上,吐得眼泪婆娑,是一点形象也没有。

姚延意也好不到哪儿去,把之前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都倒出来,抱着廊柱喘息。

“哎呦~我的妈呀!”怀恩吐的再也没东西可吐了,靠在栏杆上倚着另一根廊柱喘气。

“公公……你没事吧?”姚延意看了总管大太监一眼,苦笑不已。

“我说……姚公子,你这妹妹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呀……我的娘哟……那一刀切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唔……呕~呕……”怀恩一想起姚燕语跟切豆腐一样切阿尔克王子的­肉­,胃里又是一阵翻滚,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公公……你这……呕——”姚延意被怀恩给吐的胃里也跟着翻滚,忙又抱着廊柱弯下腰去吐。

馆驿里当值的人端着茶水伺候在一旁,见了这二位的惨状,都连连的摇头,本来也想进去凑热闹的,这下谁也不愿进去了。

半个时辰的功夫,姚燕语已经处理好了肺部的伤口,涂上药粉,以白棉布包住,转而去处置心脏旁边的那一处刀伤。

这一处刀伤也恶化的厉害,但幸好刀刺进去的时候偏了半寸,没有伤及心脏,也恰好避开了大血管。姚燕语心想这倒霉王子也不算太倒霉。伤口虽然深,但只算是比较重的外伤,相比那边伤及肺叶的那处反而轻了些,处理起来也更快些。

张苍北看着姚燕语那这一处伤口的腐­肉­剔除之后认认真真的宛如绣花一样的缝合,忍不住抬眼看了这姑娘一眼,姚燕语全神贯注的缝合伤口,对众人的目光完全不见。张苍北下巴上稀落的山羊胡子翘了翘,眼神中闪烁着极深的赞赏。嗯,这姑娘,着实的不错!

这次手术跟上一次给韩熵戈续接筋脉不同,这次是纯碎的外科手术,基本没用到太乙神针。这前后一共一个时辰也就是两个来小时的手术,这对姚燕语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

前一世,她在手术台前最长站过五个小时,手术做完她的腿都是直的,老半天动不了最后被同事放在轮椅上推出去的。

小剪子剪断了蚕丝线,姚燕语把针放到一旁时,轻轻地舒了口气。然后抹药粉,覆伤口这样的事情交给翠萍就可以了。

她后退两步,自己把手上沾满了血迹的手套摘下来丢掉,然后淡淡的吩咐了一句:“洗手。”

翠萍正在给阿巴客刹敷药,翠微没跟来,一直站在姚燕语身后的是定远将军卫章,只是姚燕语没注意,所以就随口那么一吩咐。

卫章微微怔了怔,没说什么,转身端过早就备好的一盆清水递过来。姚燕语手伸进去了才发现端水盆的人不对,抬头便撞进了他幽深的眸子里。

“呃……多谢。”姚燕语稳了稳心神,低下头继续洗手。

门口的冯嬷嬷忙挤过来,歉然的说道:“将军,给老奴吧。”

“不用。”卫章动都没动,单手端着装了半盆水的铜盆。

姚燕语有一双白皙纤弱的手,手指直而长,白皙如玉,完美无瑕。只是没有跟其他闺秀一样留长指甲,更没有用凤仙花染过。她的指甲被修剪的整整齐齐,微微透着点粉­色­,颗颗晶莹,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刚刚脱手套的时候,她的指尖沾到了一点血迹,极少,几乎是一沾水,血迹便被洗掉了。她似乎还不放心,指尖一点一点的互相搓着,洗的非常仔细。

卫章看着这双手,只觉得喉间­干­涩,像是有火在烤。于是忍不住微微撇开一点视线,吞咽了一口唾沫。等姚燕语洗好了手,卫章把铜盆递给了冯嬷嬷,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刚刚经过了一次极大的考验。

那边张苍北等翠微给阿巴客刹把伤口处理完,忙伸出手去搭在阿巴客刹的脉搏上,片刻后,张苍北一脸惊奇的看着已经摘了口罩和帽子的姚燕语,叹道:“姚姑娘真是千古奇女,千古奇医!”

姚燕语闻言一怔,看着花白头发,一身白袍的张苍北,半天没反应过来。卫章在她身边低声解释:“这位是皇上身边的一品医官,张苍北,张太医。”

他特别强调了‘皇上身边’‘一品医官’这八个字,姚燕语恍然醒悟,忙深深一福,低头说道:“张大人过奖了。”

“太乙神针,老朽早就听说,只是无缘得见。虽说此乃医界巅峰之术,但古人创之,后辈研学之,也不算什么玄奥之事,之事姑娘在人心肺之上动刀,且娴熟至此,着实让人钦佩。”张苍北说着,对姚燕语竖起了大拇指,又强调了一遍:“着实让人钦佩啊!”

能被当世医术界的泰山北斗级人物如此赞赏,姚燕语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微微红了脸,欠身道:“大人谬赞了。”

张苍北撵着奚落的胡须看着姚燕语微微一笑,转头对诚王说道:“王爷,皇上还在宫里等臣下回话,臣下就不多说了,先行告辞。”

诚王点点头:“快去吧,不可让皇兄等急了。”

张苍北又朝着镇国公点点头,然后看了姚燕语一眼,转身出门,叫上吐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御前总管大太监,匆匆离去。

“姚姑娘辛苦了。”诚王苍白的脸­色­微微好转,朝着姚燕语笑了笑,“阿尔克王子的伤不会有大碍了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旧昏睡的阿巴客刹,说道:“应该不会了。但他的伤口感染的太厉害,现在还在发热,所以还得用汤药。”

阿巴客刹的女人挤进来,殷切的望着姚燕语,问道:“姚神医!王子什么时候能醒?”

姚燕语微微苦笑,说道:“其实我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

“为什么?!”女人一脸的惊讶,完全不理解的样子。

“因为人的身体只有在深度睡眠之中才是自我修复最佳的时候。”姚燕语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惊讶而了然的长大了嘴巴,又笑了笑,补充了一句:“而且,如果他醒了,会承受不住伤口的疼痛。所以还是让他多睡一会儿吧。”

“噢!好的!好的……”女人点头如捣蒜。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然围在窄榻周围的众人,又问:“王爷和国公爷还有什么吩咐么?”

“没了。”诚王看了一眼镇国公。

镇国公点点头,吩咐旁边的人:“把王子抬进去好生伺候。姚姑娘,请前厅奉茶?”

姚燕语这次虽然不至于累晕过去,但也的确是累了,便福身答应,跟着众人往前面去了。

姚延意一直守在纜­乳­芟拢这会儿见众人出来才跟了上去。众人先后回到前厅,按品级纷纷落座后,卫章叫人准备的参汤已经端上来,姚燕语接过参汤来感激的看了卫章一眼,低头慢慢地喝了一半,把剩下的递给了翠萍。

诚王称赞了姚燕语的­精­妙医术之后,又问姚燕语一些关于阿巴客刹中毒的情况,姚燕语一一回答。

镇国公带兵在西疆征战了两年多,对阿巴客刹的事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阿巴客刹被亲卫保护着混入云都城的事情也是他的人先查到的,此番利用姚燕语布局把人引出来,也是他的意思。

到这个时候,韩国公才有那么一点歉然的跟姚燕语解释:“这次迫不得已,让姚姑娘受了惊吓。不过,此事­干­系甚大,不敢提前让姚姑娘知道,以免计策失灵,姚姑娘不要介意。”

姚燕语早就从被利用的愤怒中缓过来了。而且,她之所以那么痛快的答应救治这个倒霉的王子,也有她自己的想法。镇国公不说这话,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会儿他一说这个,姚燕语便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客气了,­干­脆直接挑明:“国公爷言重了。我决定给这位阿巴克王子治伤,也是有目的的。而且,这事儿还得请王爷和国公爷做主。”

“哦?”镇国公有些诧异,转头看了一眼诚王。

诚王笑了笑,以为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目的?无非是要些好处而已,于是淡然开口:“你说,只要不太过分,本王和镇国公就为你做主。”

姚燕语站起身来,朝着上座的两位福了一福:“如此,燕语先谢王爷和国公爷厚恩。”

“说吧。”镇国公微微点头。

“听说阿尔克族人生活在多火山喷发之地,善控火,善制炼制之术,也听说他们的祖辈早在一千多年前就炼制出了一种极其透明如水晶的东西,叫做玻璃。我想要他们炼制的配方以及材料。”

“你想要人家的秘术?”诚王诧异的看了一眼镇国公。

镇国公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这个是他们阿尔克族人的不传之秘,他们生活在贫瘠之地,土地荒芜,寸草不生,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技艺。恐怕……不会轻易的给啊!”

姚燕语轻轻一笑,说道:“那就让阿巴客刹等死吧。”

“哎你!”诚王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救治阿巴客刹是皇上的命令,姚燕语你岂能违抗圣命?”

姚燕语微微一福,朗声说道:“回王爷,不是姚燕语违抗圣命,实在是这项秘术对我来说太重要。我想要制造一种医疗器械,非得用这种材料不可。”

“你需要什么样的东西,可让他们无偿给你打造嘛。”

“他们连家国都没有了,去哪里给我造?再说,我要制造的这种东西牵扯到了我研究了很久的医术。这种器械又十分的­精­巧,难道王爷希望我的医术之秘让阿尔克人知道?”

诚王立刻反驳:“这怎么可能!”

韩熵戈此时开口:“王爷,父亲,姚姑娘的要求并不过分。我们救了阿尔克族唯一的王子,他们献出一张秘方也是应该的。”

诚王看了一眼韩熵戈,又看了一眼镇国公,沉吟道:“愿意不愿意是他们的事情,等阿巴客刹醒了,姚姑娘可自己跟他说。”

姚燕语心中一阵不高兴,要救人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个的摆出王爷国公的架势和家国大义来说这样那样,现在轮到自己要好处了,他们却不管了?

镇国公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姚姑娘可以用点策略嘛!我们是不会偏袒他一个外人的。”

姚燕语微笑,心想你们不管,本姑娘自然要想点办法,只要你们别捣乱就成了。

其实这件事情姚燕语可以先不说,回头私下里跟阿尔克王子商量的,但她又怕自己把事情办成了,皇上蓕钼再横Сhā一手,这样那样的,甚是麻烦。于是­干­脆先挑明,让诚王去跟皇上打声招呼,算是在最高统治者那里挂了号,将来有什么事情,有今天这些话做铺垫,一切都有话说。

这不能怪她想得多,实在是活在这样的大环境里,不得不这样罢了。

却说张苍北和怀恩两个从驿馆里离开回到宫里去见皇上。

刚过了元宵节,日常政事不算多,皇上处理完了几件紧急的军务便去了丽嫔的宫中看六公主。

六公主云珠今年刚满六岁,恰好是正月十六的生日,皇上五十岁上得此爱女,自然是喜欢的很。

张苍北和怀恩两个人进来的时候,皇上正把云珠抱在腿上教她认字,旁边娇媚的丽嫔斜靠在皇上的肩上,和云珠一起学认字。那情景,好像是皇上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儿似的。

怀恩和张苍北进来后,磕头给皇上和丽嫔请安。

皇上便把手里的书转手交给丽嫔,微笑道:“你带珠儿去那边玩儿。”

丽嫔是伶俐剔透的­性­子,自然不会多话,牵了女儿的小手去一旁,母女两个凑在一起认字。

皇上便问:“如何?”

怀恩回头看了一眼张苍北,欲言又止。

“怎么了?”皇上看着自己的总管大太监面如土­色­,皱眉问:“怀恩?”

“皇上,奴才实在没用,那姚姑娘给人疗伤……奴才只看了不到一半儿就看不下去了……”

皇上好笑的问:“还有你看不下去的事儿?”

张苍北忙笑道:“回皇上,那姚姑娘的确离开,剜­肉­剔骨,竟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怀恩公公看到一半儿便跑出去吐了个晕天晕地。”

皇上听了不以为然:“有那么可怕嘛?”

张苍北是个医官,看事情和大太监不同,而且,他是跟皇上汇报姚燕语的医术,不是来危言耸听的,便以端正的态度把姚燕语的治疗过程说了一遍,最后,又补充了一句:“皇上,这姚姑娘的确是个医界奇才,如不委以重用,实在是可惜了。”

皇上听完后微笑点头,又看着旁边的怀恩低着头,依然是一脸菜­色­,便笑道:“怀恩,你还真是没用。就这点事儿便把你吓成这样了?”

怀恩闻言,忙躬身道:“是,奴才没用。可是……那姚姑娘也太厉害了。拿着那小刀子,跟切豆腐似的切­肉­,哎呦呦……奴才真的不敢看。你说这样的姑娘,谁敢娶回家啊?将来她若是一个不高兴趁着丈夫睡着的时候,用那小刀子把男人的心肝儿肺给挖出来……”

“呜哇!娘……珠儿不要挖心……”旁边的云珠忽然张开嘴巴哭了起来,且一边哭一边往丽嫔的怀里钻,死死地抱住丽嫔的脖子,眼泪鼻涕蹭了丽嫔一肩膀。

小孩子对大人的话好奇也在所难免,刚刚张苍北说的时候她其实就在听,但是听得不甚明白。谁知道怀恩会忽然说什么挖心挖肺的话,六岁的小姑娘一听这个,登时被吓得魂飞魄散。

丽嫔被女儿的反应吓了一跳,忙抱在怀里哄。皇上气的抬脚踹了怀恩一下,骂道:“你个狗奴才胡说八道的,把公主给吓哭了!还不给朕滚出去!”

怀恩连滚带爬退了出去,张苍北无奈的笑了笑也躬身退下。

皇上忙走到丽嫔跟前去把女儿抱在怀里慢慢地哄,又跟她说了什么刮骨疗毒的故事,才把小公主给慢慢地哄下了。

阿巴客刹的伤口经过姚燕语妥善的处理,又被灌了两次汤药,炎症渐渐地消下去。

第二日早晨,趴在床边睡觉的女人忽然间觉得手心被碰了一下,于是猛然醒来,抬头便看见她的王子已经挣开了眼睛,正呆呆的看着屋顶。

“噢!我伟大的神灵!”女人用阿尔克语惊叹一声,“殿下终于醒了!”

“莉莉丝,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殿下!我们在大云朝的帝都驿馆里。”

“是大云朝的皇帝救了我?”

“不!是姚神医救了殿下。”被叫做莉莉丝的女人激动的说道:“殿下现在觉得怎么样?我去叫人去请姚神医来!”

“莉莉丝……”阿巴客刹虚弱的叫了一声,转身要走的女人又赶紧的转回来。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我们的人……还有多少?”

莉莉丝漂亮的眼睛立刻黯淡下去,慢慢地跪在床前,握着阿巴客刹的手,难过的说道:“我们……只剩下十四个人了。”

阿巴客刹虚弱的叹了口气,漂亮的蓝眼睛缓缓地合上。莉莉丝等了一会儿见她的王子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转身出去叫人去了。

姚燕语昨天给阿巴客刹诊治完之后就回家了,倒是把翠萍留在了这里,叮嘱她如果阿巴客刹醒来就先给他喝药,自己会在辰时左右过来。

莉莉丝跑出去找了翠萍来。翠萍按照姚燕语的吩咐,把早就煎好的药端进来让莉莉丝喂他喝下。

辰时刚过,姚燕语真的来了。姚延意没跟着来,前些日子他一直在忙药场的事儿,现在春闱在即,他必须得温书了。姚总督说了,若是他不能考个名次出来,就不许他回江南了。

姚燕语来了之后没有多说,更没跟那个激动地异族女人废话,直接去给阿巴客刹诊脉,然后又给他施针。这次姚燕语给阿巴客刹施针没有尽全力。

反正现在阿巴客刹暂时死不了了,既然自己的内力暂时达不到,那就多针几次呗。何必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收针之后,姚燕语看着呆呆的阿巴客刹,说道:“王子的­性­命已经无碍了。但体内尚有余毒,所以近期内不可动怒,不可动武,要坚持喝汤药,饮食也需注意。总之,好生调养吧。”说完,便转身叫翠微去弄水洗手。

一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阿巴客刹终于开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姚燕语愣了一下,说道:“这个我可不知道。”

“那有谁知道?”

“皇帝陛下知道。”姚燕语淡淡的说完便起身去洗手,不再理会阿巴客刹。

莉莉丝忙上前来,缠着姚燕语问:“姚神医,我们殿下身体里面的毒……什么时候能够全解了?”

姚燕语看着她,微微一笑,没说话。

“姚神医!你怎么不说话?”莉莉丝焦急的问。

翠微在一旁说道:“你们这些异族人可真是有趣,我家姑娘费了这么大的劲儿把人给救醒了,你们连一句感谢的话都不说,还一个劲儿的问这问那,一点礼貌都没有,果然是蛮夷之族。”

莉莉丝愣了愣,忙朝姚燕语行礼:“姚神医,我们不会忘了你的大恩的!”

姚燕语冷笑这瞥了阿巴客刹一眼,没说话。

莉莉丝回头看了她家王子一眼,立刻会意,忙又行礼:“姚神医,我们王子也非常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只是他现在还沉浸在被追杀和灭族的悲痛之中,请您原谅……”

姚燕语擦­干­了手指,把雪白的手巾往脸盆里一丢,淡淡的说道:“那就请你的王子殿下慢慢地悲痛吧。”说完,便抬脚走了。

“姚神医……姚神医!”莉莉丝赶紧的追了出去,“请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给王子……刺针?”

姚燕语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不说话。

翠微冷笑道:“王子不需要刺针了,我们姑娘忙着呢,没工夫过来了,你们如果有什么需要,去找太医院的人就好了。”说完,搀扶着姚燕语就要走。

“请等等!”莉莉丝忙紧追了两步拦住姚燕语的去路,深深地鞠了个躬,若是再看不出来姚神医生气了,就别在王子殿下跟前混了。

“姚神医,请原谅我们的失礼。我们……”

翠微早就被姚燕语点拨透了,淡然笑道:“算了,你们整个阿尔克族加上你们王子一共就剩下十五个人了,我们家姑娘还跟你计较什么?我们还有事,请你让开。”

“姚神医!”莉莉丝再次跪下去,抱住姚燕语的裙角,问:“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继续为王子医治?”

姚燕语弯腰把莉莉丝扶了起来,温和的说道:“你们王子暂时真的不需要施针了,你让他按时服用那些解毒的汤药就好了。”

“可是!中原解毒的汤药根本治不了王子的毒!否则的话我们怎么会去花灯会上劫姚神医你!”莉莉丝急的都想跳墙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已经救活了他。”

莉莉丝抓着姚燕语不放,苦苦哀求:“可他身体里的毒还没有解去,毒发作的时候,王子还会很痛很痛……这……姚神医!求求你!”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帘,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得要你们王子亲自来跟我谈了。”

“姚神医……”莉莉丝一时茫然。

姚燕语则趁莉莉丝失神之际,疾步离去。

莉莉丝反应过来的时候,姚燕语和翠微连带着翠萍三人早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翠微担心的问姚燕语:“姑娘,你说那什么王子会答应咱们的要求吗?”

姚燕语轻笑:“只要他想回到他的领地去,就一定会来找我的。”

翠萍担心的问:“可是,皇上让我们给他治伤的,姑娘不管他,皇上会不会降罪?”

“他死不了的。”姚燕语轻笑,“皇上只是要他活着而已。至于他身体里面的毒能不能解,皇上哪有心思管。”

翠萍纳闷的问:“姑娘怎么知道?”

姚燕语但笑不语。她当然不能说这是卫章告诉她的,皇上留阿巴客刹一条命,只是为了有朝一日对西厥用兵时师出有名,而不是养一条随时会反口咬人的狼在身边。

而韩熵戈因为利用自己诱捕阿巴客刹,心怀歉疚,自然会暗中帮自己这个忙。

再说,姚燕语想要玻璃的制方也不过是为了制造顺手的医疗器械比如注­射­器,器皿,以及药物试验用的试管试瓶等。

陶瓷器皿不透明,做药液试验很不趁手,而且无法标注刻度,试验­精­度也达不到……

想到现代医疗室里的实验器材,姚燕语就觉得万分的遗憾。而且,姚燕语一点也不喜欢窗户用纸糊,暗沉沉的不说,风一吹还呜呜的响,吵的人睡不好觉。

你说这古代什么都好,就是中西不交流,很多好东西都制造不出来啊!如果能够在大云朝大量的生产玻璃的话,也能发一笔横财吧?

……

阿巴客刹醒过来的消息自然瞒不住皇上。所以姚燕语前脚走了,诚王后脚便到了。

莉莉丝知道这位是王爷,更不敢怠慢,行礼问安什么的都无比恭谨。

诚王问了问阿巴客刹的情况,又代表皇上安慰了些话,说让他尽管安心住在这里养伤,等伤好了再作打算,就算阿尔克族人曾经背叛过大云朝,但大云皇帝陛下胸怀天下,视阿尔克族人为自己的子民,会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云云。

说了一大堆场面话之后,诚王看阿巴客刹的脸­色­还可以,又叫太医诊了脉,知道这倒霉王子身体恢复的不错,便说皇上还等着消息呢,他要进宫去跟皇上回个话。

莉莉丝忙上前跪拜,说了姚燕语不肯再救治王子的事。

诚王听完之后,颇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姚姑娘吧,是医术了得,但她也就是个小姑娘而已。她一不是太医院的医官,不食朝廷俸禄;二呢,也不欠你们什么,并没有什么义务非得给你们王子解毒。而且我听说,姚姑娘给人疗伤之后,自己总会病一场,所以若不是万分紧急,她的家人绝对不允许她给人治病。现如今她已经给王子治好了伤,还开了解毒的药,况且你们之前还劫持了人家,人家以德报怨已经很了不起了啊!现在王子­性­命无忧,这事儿……本王也不好Сhā手了。”

基本上,此时诚王的态度就代表了皇上的态度。

有关于阿巴客刹的事情,诚王和镇国公已经如实跟皇上说了,包括姚燕语的要求,他们两个都一个字都没隐瞒。

皇上的原话是:小姑娘爱折腾就让她去,只要别太出格就好。这些阿尔克人素来傲慢,让小丫头搓搓他的锐气也好。再说了,那小姑娘被你们给利用了一把,心里窝着火儿呢,不朝着阿巴客刹撒气,朝谁?

因为有这番话垫底,所以诚王才会有以上那番话。

莉莉丝听完之后也只能无奈的看着诚王离去,一筹莫展。

……

于是,姚燕语在家里等了一天半的光景,莉莉丝就带着两个随从上门了。姚燕语叫人客客气气的把这异域女人给请进了屋,好茶好水好点心都端上来。

莉莉丝哪有心情吃喝?上午的时候阿巴客刹的毒发作起来,疼的满床打滚儿,把已经长得差不多的伤口也给挣裂了,莉莉丝心疼的半死。

所以,见到姚燕语后,莉莉丝多余的废话一个字也来不及说,直接挑明:“姚神医,你想要我们阿尔克人的什么,请直接说。只要我们有,一定双手奉上。”

姚燕语也很痛快,直接说:“我需要一部分玻璃器皿,想自己烧制。所以需要你们的制方。”

莉莉丝闻言愣了一下。

姚燕语沉默着等她做决定。

不过是须臾之间,莉莉丝便点了头:“可以。我回去禀明王子殿下,今天就把制方给您送过来。”

“好。”姚燕语微笑道,“我还要你们出两个人来教会我的人完全学会制作方法。”

莉莉丝蓝­色­的眼睛看着姚燕语平静的说道:“没问题。”

姚燕语满意的点头,微笑着送这坚强倔强的异域女人离去,微微一叹:“这个莉莉丝……很不寻常。”

☆、第八十二章 生财有道,姻缘无序

玻璃,琉璃还有水晶这三种东西的成分是差不多的。姚燕语在想到注­射­器和玻璃器皿的时候也曾想到过用琉璃来代替,但后来她稍作了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云朝的琉璃是青铜脱蜡铸造技术纯手工加工制成,也就是后来说的古法琉璃。是经过十多道手工工艺的­精­修细磨,在高温1000度以上的火炉上将水晶琉璃母石熔化后而自然凝聚形成的。

这样的制作工艺相当复杂,成本自然也就非常高。而且,琉璃多有绚丽的­色­彩,透明度不够,也不方便标注刻度,虽然漂亮但却不实用。

所以姚燕语如果想以自己的方式提炼药物,做成注­射­器之类的东西,首先必须弄到玻璃的制作技术。

于是她查阅了大量的书籍,了解到在这个朝代或者说时空里,玻璃制作是阿尔克族的不传之秘,但这个阿尔克族人到底在哪里,有谁能认识,她却没办法知道。

后来发生的事情也是老天帮忙。

镇国公得到消息说阿尔克王子身受重伤,被部下护送着逃亡至云都城,据说命不久矣。

然带人搜寻,偌大的云都城里角角落落想要找出刻意藏起来的十来个人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况且大过年的,官兵挨家挨户的搜,弄得人心惶惶,皇上也不乐意。

后来还是韩熵戈猜测,这些人逃入云都城最大的目的应该就是给阿尔克王子治伤。因为他们人数不多,据可靠消息,只有不到二十个人。凭着这点力量想­干­其他的事情在云都城简直是妄想。

后来镇国公父子俩悄悄议定了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姚燕语则有幸成了诱饵。

关于这件事情,韩明灿曾问姚燕语:生气吗?

姚燕语轻笑,当时自然是生气的。但当听说床上躺着的那个倒霉王子是阿尔克族人的时候,她便有了新的打算。诱饵已经当过了,伤还得给他治,毒也还得给他解。但想要的好处总要弄到手。

莉莉丝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便拍了两个人带着制方来找姚燕语。

姚燕语手下可用的人不多,她先想到的自然还是冯友存。当下把人叫来,跟两个阿尔克人见面。这些阿尔克人在逃亡的过程中被迫学会了些汉语,虽然说得不够流利,但简单的交流不成问题。

姚延意把姚四喜也派了来给冯友存帮忙,又把自己手中现有的两千两银子拿出来,说先去买个琉璃冶炼作坊,把里面休整一下,需要什么再去买。兄妹两个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出马,很快便把作坊收拾出来。

这些事情姚燕语不用亲力亲为,她每天要做的事情除了隔天去一趟驿馆给阿巴客刹针灸解毒之外,仍然跟之前一样,看医书,配药方,吃饭睡觉。

转眼到了二月。恩科将开,姚延意以秀才的功名应试,虽然说不上成竹在握,但也没什么好紧张的。中了当然好,不中的话他姚家二公子也不是没出路。无非是父亲的脸面上不怎么好看罢了,现如今姚家二公子有了更多的打算,反而把功名看的淡了。

二月初九,春闱第一场开考。

这天,姚延意天不亮就起身,洗漱后匆匆用了早饭,跟妹妹告别去贡院。

姚燕语早早的起来把人送到大门口,姚延意潇洒的回身摆手让姚燕语回去,姚燕语看着二哥带着书童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感觉到兄妹亲情的真实和可贵。

虽然他依然很势力,很会算计,也依然想利用自己的医术赚取更大的好处。但相处了这些日子,姚燕语也深切的感觉到了姚延意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自己被阿尔克人劫走的时候,她听见了姚延意愤怒的呼喊和怒骂,也看见他试图挣开镇国公府的护卫追自己。

后来自己在卫章的府中醒来,听见他为了自己的名节跟卫章争吵。争不过了,他便守在自己身边在椅子上睡。他通红的双眼,深陷的眼窝,疲惫的睡容,姚燕语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这几日她总在想,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有谁不会被利用呢?谁又能对谁无条件的好一辈子?能跟亲人绑在一起,互相利用,互相依存,其实也是一种幸福吧。

姚延意也好,姚凤歌也好,甚至整个姚家开始的时候对自己漠不关心然后到现在百般呵护,自然是因为自己懂医术,能救人,也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缘故。可之前的十六年,姚家也给了自己一份平稳安静的生活啊。反过来说,自己又何尝没有利用姚家人呢?

恍惚中,姚延意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街口的尽头,旁边翠微看着出神的姚燕语,轻声劝道:“姑娘,回去吧。二爷这一去必定蟾宫折桂,榜上有名。”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点头道:“是啊。二哥一定会高中的。”

今年春闱恩科的主考官是皇上新任命的吏部尚书大学士封绍平(定候府封氏之父),副主考分别为宣政院左侍郎孙宏(定候府孙氏之叔父)和左都御史丰紫昼(丰宰相庶子)。

大云皇宫,御书房。

皇上问宰相丰宗邺:“贡院那边怎么样了?”

丰宗邺忙回道:“回皇上,学子们已经各就各位,这个时候,试题已经发下去了。”

皇上点点头,长长的舒了口气,说道:“但愿今年能选出几个可用之才。”

丰宗邺又道:“皇上怀柔四海,学子们得以才学报皇恩,也是他们的福气。”

皇上微微笑了笑,点点头。

怀恩进来,低声回道:“皇上,卫将军来了。”

“嗯。”皇上从龙椅上起身,跟丰宗邺说道:“今年春闱之事朕虽然没交给宰相,但宰相还是要多费心的。”

“是,老臣为皇上办事,必鞠躬尽瘁。”

“你先回去吧。真闷了半日,出去走走。”皇上说着,便往外走。

丰宗邺忙躬身相送。

皇上出了御书房的门,看见卫章等在纜­乳­芟拢因道:“你随我去御花园转转。”

“是。”卫章躬身领命,在动脚之前看见丰宗邺从御书房里出来,又欠身道:“丰大人。”

“嗯,卫将军。”丰宗邺看着卫章,微微一笑,颇为和蔼。

皇上已经走出了十几步,卫章不敢落后,只得朝着丰宗邺点点头,跟了上去。丰宗邺看着卫章随皇上转过游廊往后面的御花园去,捻了捻胡须,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丰大人,请。”怀恩上前两步,欠身微笑。

丰宗邺呵呵一笑,貌似无意的说了一句:“卫将军真是颇得圣眷啊。”

怀恩在皇上身边多年,早就修炼成­精­,此时自然不会多说,只笑着打了个哈哈。

丰宗邺也不指望这老太监能给自己传递有用的消息,皇上英明睿智,最忌讳臣子们揣测圣意。虽然他贵为国丈,也不敢造次。于是也同怀恩打了个哈哈,出宫去了。

御花园里,经过今年第一场春雨的洗涤,梅花调令,翠竹泛起淡淡的新绿,迎春绽放,入目点点鹅黄,端的是生机勃勃。皇上举目四望,心情颇好。

“显钧,你的奏折朕看过了。朕的‘长弓’计划,你理解的颇为透彻,很好。就按你说的来,先在军中遴选,然后再去民间选拔。这件事情朕索­性­都交给你,你要银子还是要人,朕都给你。两年之内,你务必给朕打造一支强悍的‘长弓’。”

卫章忙躬身跪拜,叩首领命:“臣定竭尽全力,不负圣上厚望。”

“啊,你起来。”皇上虚扶了一下卫章,等他起身后又继续往前走着,问:“你说,朕倾力锻造的这一支全地形,全天候,无所不在,不所不能的部队……是不是该取个特别的番号?”

卫章虚了虚冷睿的眼睛,默默地想。

大云朝现有的­精­锐部队中,锦林军算是皇上的佩剑,近身防护,锋锐无比。镇国公手中的­精­锐奇兵是一杆护国长枪,保疆卫国,纵横无敌。而即将成立的这支隐在暗处的­精­锐部队将作为一支国家的长弓,千里­射­雕,纵横捭阖,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沉思片刻后,卫章缓缓地开口:“回皇上,臣觉得,不如……就叫‘烈鹰’。”

“烈鹰?”皇上诧然回头,看着卫章,半晌笑了:“翅疾如风,爪利如锥,眼恶藏蜂在,心粗逐物殚。好!就是这个名字。”

“是。”卫章躬身。

皇上满意的笑着点了点头,眉目含笑别有深意的叫了一声:“显钧啊。”

卫章忙应道:“臣在。”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臣今年虚长二十有三。”

“嗯,该成家了。”

卫章一怔,低头道:“臣还年轻,一心建功立业,成了家反而有了累赘。”

“真的?”皇上玩味一笑,看着卫章的脸,“连姚家的那个燕语姑娘也瞧不上?”

“呃……”卫章的头再次低下去,皇上能赐婚自然是好,但……圣心难测,谁知道皇上是真要赐婚呢还是有别的目的?

“跟朕都不说实话?”

“臣不敢。”卫章忙一甩袍角跪下去,“臣是倾慕姚姑娘,但这只是臣一厢情愿而已,所以……”

“你起来吧。”皇上转身继续走,继续说:“朕也听说那姚姑娘眼界甚高,好像我们大云朝的男子她一个也瞧不上?这丫头,不知道将来能嫁给什么人。她身怀绝世医术,这终身之事……啧!朕还真是有点头疼。”

卫章心里一愣。皇上居然会为姚燕语的婚事头疼?

皇上看卫章发愣,又笑了:“那天,怀恩跟朕说,也不知道将来谁敢娶这样的姑娘为妻,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她,半夜三更她能拿刀把丈夫的心肝肺给挖出来……哈哈!这狗奴才当时一句话,把朕的六公主给吓得哇哇直哭。这几日六公主调皮,丽嫔吓唬她的时候就会说,再不听话就把姚姑娘找来。六公主一听这话,立刻就乖了。哈哈……”

卫章不由得苦笑,心想再继续被这些人给传下去,姚燕语都要成了镇宅辟邪的钟馗了!

“显钧哪。”皇上兴致好,便自顾自的说下去,“朕还听说,上元节那晚,你把人家姚姑娘弄到你府上去,人家的兄长直接跟你急了。有这事儿吧?”

“回皇上,是有这么回事。当时姚姑娘昏迷了,臣……也只是权宜之计。”知道自己府中有皇上的眼线,所以­干­脆有什么说什么。况且他对皇上忠心耿耿,本来也没什么可保密的。

“你呀!小心姚远之骂你大老粗。”皇上指着卫章笑道。

卫章也跟着笑:“臣本本来就是个武夫,姚大人骂也没错的。”

“按理说,你父母早亡,祖父也没有了。你的婚事朕就该给你做这个主。只是若是人家姑娘不愿意嫁给你,朕纵然给你赐婚,将来也是一对怨偶。所以么,这事儿你还得自己多想想办法。只要姚远之松口,你即刻来回朕,朕给你这个殊荣,也堵一堵姚远之那张嘴,如何?”

卫章闻言,再次跪拜:“臣谢主隆恩!”

从宫里出来一直到回到府中,卫章的嘴角都是微微上翘的。那神情,好像得了天大的好事,又好像满怀壮志,雄心勃勃,跃跃欲试,看得长矛的心一抽一抽的。

“将军?”长矛端过一盏热茶,递到卫章的手中,嘿嘿一笑,“您是不是升官儿了?”

卫章横了一眼贴身随从,抬手推开那杯热茶,拿起书案上的一份卷宗,沉声道:“没有。”

“那您……发财了?”长矛不死心的问。

“没有。”卫章随手又把那份卷宗丢开,另拿了一本兵书。

长矛再看他家将军的脸­色­,怎么看都觉得肯定有好事,于是继续问:“那……皇上赏赐您什么好东西了?”

卫章敛了­唇­角的笑意,抬眼看着长矛,凉凉的问:“你很闲?”

长矛腆着一张十二分八卦的脸凑过来,笑道:“不是,将军您有什么好事儿就跟奴才说一声呗,让奴才也跟着一起高兴高兴。”

“好事儿?”卫章忽然轻笑。

长矛瞪大了眼睛等着听。

“好事儿就是本将军要处理公务了,你这狗奴才赶紧的滚出去。”卫章说着,抬起一脚侧踢在长矛的臀上,补充了一个字:“滚。”

“有好事儿不说,自己偷着乐吧您!”长矛咧了咧嘴巴,捂着ρi股嘟嘟囔囔的出去了。

卫章看了看手里的兵书,忍不住失笑——居然拿倒了?

“唉!”卫章推桌起身,幽幽的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有如此不淡定的时候?这个姚燕语!卫章右手捏了捏手里的兵书,轻轻地敲打着左手的掌心,默默地想,自己对这丫头……是不是有些优柔寡断了?

……

春闱对学子们来说,是一步登天的阶梯,同时也是一道坎儿。毫不夸张的说,三年一次的春闱,从二月初九开始,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九天下来,每个学子都得扒一层皮。总督之子姚延意也不例外。

九日后,贡院门口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万头攒动,都是等自家主子的书童奴才们。

一身藏青­色­长袍的姚延意从贡院里一出来就看见他的贴身随从姚四喜正站在人群里翘首以待,自己明明就在这奴才的眼前走过去,那狗奴才竟像是没瞧见,还踮着脚的往后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姚延意抬手敲了一下姚四喜的脑门,疲惫的哼道。

“哎呦喂!二爷!您可出来了!累坏了吧?马车就停在那边的巷子口,很近,几步就到了。”姚四喜一边说着,一边把姚延意手里的包袱接过来拎到肩上,里面装的是文房四宝,就那块墨玉砚台,足足有几斤重,他家二爷是翩翩佳公子,哪里做的来这些事情。

“家里怎么样?”姚延意这几日虽然集中­精­力做文章,但心里依然记挂着姚燕语。

“家里一切安好,二姑娘早就叫人预备了热汤热菜等二爷回去呢。”姚四喜高兴地引着姚延意奔着马车去,“爷,往这边走。”

“那个什么玻璃场怎么样了?”

“昨儿刚收拾妥当,老冯带人去看矿石了。咱们现在是‘万事俱备,只差矿石。’等那什么石英……矿石一到,就可以开工了。”姚四喜扶着姚延意上了马车,然后自己也坐进去,继续说道,“二爷,二姑娘说这玻璃弄好了能赚大钱?”

姚延意累坏了,听说家里没事儿,一颗心放下来,便只觉得更累,哪有心思跟姚四喜说这些,于是瞪眼横了这多嘴的奴才一眼,斥道:“你这臭毛病老是不改呢?改问的问,不该问的少多嘴。二姑娘的打算连我都不多问,还轮得到你胡乱嚼说?”

“是,奴才知错了。”姚四喜忙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笑道:“奴才再也不敢了。”

姚延意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兀自靠在身后的软垫子上闭目养神。

从贡院到姚家旧邸足有半个多时辰的路,而且近日恩科结束,上千名学子回家的回家,回客栈的回客栈,大街上来来往往比平日多出几倍的人来,马车走的越发的慢。等到家的时候,姚延意已经从马车上小睡一觉了。

姚燕语带着仆­妇­丫鬟们至大门口迎接,姚延意微笑着下车,说妹妹辛苦。

兄妹二人进院,姚燕语是知道这恩科的规矩的,三日又三日,考生都被关在贡院里,吃喝拉撒睡都在那方寸之间,比坐牢好不到哪儿去。因此问姚延意:“哥哥是否先去沐浴?”

“嗯,这几天可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姚延意弹了弹衣袍,无奈的摇头,“必须得先沐浴。”

“那哥哥先去沐浴,我去厨房看看饭菜。”

“好。”姚延意一刻也不想多等,匆匆回房去沐浴。

晚饭很丰盛,姚燕语又叫人烫了一壶酒,自己也陪着姚延意喝了两杯。

兄妹二人说了些闲话,姚燕语把这几日的事情大致跟姚延意说了说,便道:“哥哥这几日劳乏的很了,今晚早些歇息吧。”

姚延意实在没什么­精­神,便点头应着。

当晚,姚延意狠狠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中午。姚二公子起身后洗漱更衣,便又恢复了往日的风采。随便往哪儿一站,又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一枚。

丫鬟进来回说二姑娘在等二爷一起用午饭,姚延意便往小偏厅来。

午饭后,兄妹二人说起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

姚延意问姚燕语:“药场那边的屋子已经开始修了,皇上果然把那两味药材交给了妹妹,事关重大,又刚刚开始,我觉得妹妹还是应该往南边走一趟。别的都好说,就这药材的真伪是最关键的。万一不小心弄错了,就瞎忙活一回。妹妹这一趟还要挑两个诚实可靠的人,以后把人熟练了,才可放开手让他们去做。”

姚燕语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必须得等贡院放了榜才行,我一个人去南边,总有许多不便。而且,皇上叫我再配一剂制外伤的药方出来,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弄。虽然有点眉目,但到底还不怎么成熟,这也需要时间。”

“这话倒是。”姚延意思考着点了点头,“离放榜还有段日子,妹妹可用这段时间去弄药方的事情。药场和玻璃场的事情交给为兄。我估摸着,皇上也不愿多等。”

“只是为了混人耳目,便再弄一张类似的药方,真是……”姚燕语对皇上的这个决定有些不满,但又不能直说,于是蹙眉摇头。

姚延意深以为然,事实上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想这事儿,听了姚燕语的话正中下怀,因道:“皇上用来混人耳目,咱们却没必要。况且药方就是要造福于人的。配出来不用,岂不可惜?”

“是啊。”姚燕语无奈的叹息,皇权至上的朝代,自然是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可能有第二个声音?

姚延意沉吟道:“妹妹不如去跟长公主说说?这第二种配方固然不如前面的配方有奇效,但也不能白费心思。若是能把成药配制出来卖给寻常人家,解人于危难之中,也是一种福报。”

“可以吗?”姚燕语心里有点迟疑。

“这要看怎么说了。”姚延意仔细的分析:“皇上要的是混人耳目,如果这方子只是配出来放在那里,也不过就是防贼而已。但如果真正的配出成药来,送到各大药店去卖,岂不更是一种掩护?”

姚燕语眼前一亮,赞道:“哥哥这话很是。我明白了。”

姚延意含笑点头:“你只跟凝华长公主说,这事儿成与不成,就看长公主怎么跟皇上说了。”

“嗯,我明白的。”姚燕语被生意经哥哥点拨了两句,立刻有了主意。当下便回房换了衣裳去长公主府。

皇上先前有话,让姚燕语在关于外伤药秘方的事情上有什么疑问都可跟凝华长公主说。因此,姚燕语来找凝华长公主商议此事,她自然不会推脱。

听了姚燕语把第二配方的事情说了一遍后,凝华长公主笑道:“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既方便了寻常百姓家用药,也能白白的赚一笔银子。而且这也是一条长久的财路,好好地做下去的话,收益极其可观。”

姚燕语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事儿若是真的想长久的做下去,必须得拉上个背景深厚的人一起下水。于是笑道:“此事虽然是好事,但燕语年轻,又是个姑娘家,只怕凭着一己之力根本做不成。纵然勉强,恐怕也是虎头蛇尾。”

凝华长公主笑道:“怎么会是你一己之力?不是还有你父兄吗?”

姚燕语回道:“父亲和长兄现如今都是朝廷命官,庶务繁忙,根本无心打理这些事情。二兄也已经参加了科考,依照父亲的意思,将来也是要入仕的。怕是也没­精­力管这些事情,所以燕语的一片苦心,还请长公主成全。”

凝华长公主是真心觉得这事儿可做,便问旁边的韩熵戈:“你觉得呢?”

韩熵戈笑道:“姚姑娘也是一心为公。想当初二妹妹是何等的烦恼?现如今那烦恼去了,她整个人也开心了很多。儿子有时也想,这天下那么大,说不定跟二妹妹一样烦心的人也有很多。姚姑娘既然有此妙方,就应该为天下人除烦恼。只这么闷在手里,终究可惜了。”

凝华长公主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可这样的事情,必须得有人去做才行。姚姑娘刚也说了,若是做事的人能力不够,怕是虎头蛇尾,到头来白费了一番苦心不说,再被有人人利用,好事变成坏事。”

韩熵戈笑道:“若是母亲觉得此事可为,儿子倒是有两个人选,必是妥当的。”

凝华长公主因问:“哦?是谁,说来听听。”

韩熵戈笑道:“母亲年前曾经说过,兰嬷嬷过了年已经六十了,她服侍了您四十五年,也该体体面面的养老了。兰嬷嬷出去养老,她的两个儿子自然要跟出去侍奉老母,母亲何不一起给个恩典,赏他们兄弟二人一份差事?况且兰嬷嬷为人恭谨,儿子瞧着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是极妥当的人,出去做事,必不会给府里惹是生非。”

“嗯,你这话不错。”凝华长公主点头,“过年的时候我还跟你父亲说要好生给兰嬷嬷的两个儿子安排份差事呢。只是他们两个又不习武,军中也没有适合他们的差事,如此说来,这倒是个不错的事情。”说着,凝华长公主便看着姚燕语,问:“姚姑娘觉得如何?”

姚燕语忙道:“一切都凭长公主做主。”

当下,凝华长公主叫人把兰嬷嬷的两个儿子找来见姚燕语。

兰嬷嬷是凝华长公主从宫里带出来的嬷嬷,出宫后才嫁人,丈夫是韩巍手下的一员副将,十几年前就在一次平叛中阵亡。两个儿子,长子韩俊忠,今年三十六岁,次子韩俊孝,今年三十一岁。现如今都在镇国公府当差,韩俊忠负责国公府庄子上春秋两季的租子,韩俊孝负责国公府每年的修缮。

姚燕语两世为人,也多少能从外貌面相上辨出几分忠­奸­善恶。这兄弟二人虽然不是十分­精­明,但也是妥当人。当然,镇国公世子爷推荐的人选,自然不会太差,也不会太­精­明。

太差了,出去办事丢人损的是国公府的面子,太­精­明了……韩熵戈从来不认为姚燕语是傻瓜,弄两个太­精­明的人过去就是给她添堵。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这让姚燕语的心情极好。正事说完,韩明灿便拉着姚燕语闲聊,又留她用过午饭才放人走。

从长公主府出来,因天­色­尚早,姚燕语便吩咐田螺:“咱们去玻璃场那边瞧瞧。”

田螺痛快的应了一声,赶着车拐了个方向,往城东北角的方向走。

大云帝都的民居分部的极有规律,工匠们的作坊都集中在东北角一带,什么打铁的铸铜的,还有打造金银首饰的,还有几家烧制陶瓷的,当然这些作坊规模都不怎么大,但贵在­精­致,这里的工匠们至少也是三代传下来的手艺,平日不是很忙,但接的都是达官贵人家的活儿。

姚燕语心道,这若是放在现代,就是所谓的私人定制。

因为巷子比较窄,而姚燕语的马车又是双驷,不好往里走。所以田螺便在巷子口把马车停下,姚燕语要步行走进去。

往里走的时候,姚燕语还想,这个地方只能是暂时的,等试验成功,烧制出合格的玻璃来,还是得找个敞亮的地方重新建场房。否则这弄出来的玻璃都运不出去,也是个麻烦。

翠微,翠萍两个丫鬟并两个妥当的婆子一起跟着姚燕语往巷子里走。之前一直跟随在马车之后的两个青壮家仆也下马跟了过来,单留田螺一个人在巷子口看马车。

自从阿尔克人劫持过姚燕语之后,姚延意便说要寻两个会武的人保护姚燕语。

姚燕语当时便笑了,说在大云帝都里行走,皇帝的锦林军便是天眼,还有镇国公府,这两边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出差错,哪里用得着自带护卫?

饶是这样,姚延意还是不放心,不管姚燕语去哪里,一定至少有两个青壮家仆跟随。

一行人走了一段路,便见前面一家作坊里出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嬷嬷,穿着体面,一看就是官宦人家的管事嬷嬷。

姚燕语也没在意,只是走自己的路,熟料那嬷嬷走到自己跟前时,居然站下了脚步,朝着姚燕语福身行礼,口称:“姚姑娘好。”

姚燕语因纳闷的问:“这位嬷嬷是哪位大人府上的嬷嬷,怎么认得我?”

那嬷嬷笑道:“奴才是礼部尚书封府的人。姑娘不认识奴才们,奴才们却认识姑娘。姑娘是我们大姑­奶­­奶­的救命恩人呢。”

姚燕语恍然笑道:“原来如此。你们有心了!想不到竟在这里遇到了,好巧。”

那嬷嬷笑道:“奴才们是来看我们家二姑娘的妆奁呢。太太在这里给二姑娘定了一对琉璃尊,一对琉璃灯,还有一套琉璃杯盘。”

“你们家二姑娘大喜了?”姚燕语一下子想起了封岫云那张恬静的脸庞,又随口问:“不知是许配了那家公子?”

那嬷嬷笑了笑,说道:“是定候府世子爷。”

“啊?”姚燕语错愕的看着那位嬷嬷,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原来封家的二姑娘不是被聘进门做正室,而是去给定候世子做妾?

那嬷嬷笑了笑,没再多说,只福了一福:“姚姑娘若没有别的事情,奴才们先告退了。”

姚燕语木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那几个仆­妇­渐渐走远。

翠微低声提醒道:“姑娘,咱们也走吧。”

“嗯。”姚燕语收拾起思绪闷闷的继续往前走,一直到从玻璃作坊里出来,坐车回家,姚燕语微蹙的眉头却始终不能展开。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忙,姚燕语想着,皇上要的外伤秘方主要是为了迅速止血,使伤口愈合,因为这些药是给­精­兵勇士们用,关键是伤口愈合快,失血少,疤痕什么的可以放在次要上。

而第二配方的着重点则侧重于祛疤上。因为寻常人家的外伤一般都等得起,而且人人都有爱美之心,对于寻常人家,皮外小伤始终难免,尤其是姑娘家,最最重要的是伤口不能留疤。

当然,配方的事情,姚燕语不能私下做主,配制完毕后还需要跟皇上说一声,不然将来皇上若是翻旧账,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因为事关机密,皇上不便在宫里召见姚燕语,便寻了个机会微服出巡,地点选在了一处茶楼里。随行者只有两个人,诚王和定远将军。

这两个人跟随皇上都是有原因的,诚王乃是亲兄弟,皇上心腹中的心腹,自然不必瞒他。

而卫章则是这件事情的提议者,皇上就是从卫章的口中知道姚燕语有这样的药方,也是因为卫章的建议,皇上才决定征用此药方配制这种药粉给军中­精­兵配备,以防减少在沙场上兵将的损伤。

再者,皇上微服出巡,身边必然要带一个武功高强之人。此事,定远将军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皇上听姚燕语说了以民用药方为军用药方打掩护的办法,也觉得甚好。况且又有凝华长公主的参与,皇上便更没有意见,只催促:“配制第一批药粉的药材都差不多到位了,只剩姚姑娘你这边的两味药还没影儿呢。”

姚燕语算了算时间,给了皇上一个期限:四个月。然后,姚燕语又顺便跟皇上汇报,说自己要亲自去一趟江南,监督这两味药材的质量。

皇上听完后有点担忧的说道:“姚姑娘现在可是名声在外的神医,只身南下怕是不安全吧?”

诚王说道:“不如派一队锦林军扮成仆从一路保护?”

皇上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却转身看向卫章。

卫章沉吟道:“臣想着带一小队人去南边,让他们接收一下水上训练。此事刚有个想法,还没制定好计划。是以还没向皇上奏请。”

“嗯。”皇上自然明白卫章说的带一队人去水师接受训练只是借口,他要去南边选拔‘烈鹰’的储备力量才是正事,于是点了点头,说道:“如此倒是两全其美。你正好负责沿途保护姚姑娘的安危。”

卫章立刻起身领命:“是,臣定以自己的­性­命保姚姑娘安全回京。”

姚燕语诧然的看了一眼卫章,又转过头去看皇上,心想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诚王见事情已定,便没再说什么,而是一下子转了话题:“还有几日,今年的恩科就放榜了,不知道这次能为皇上选出多少可用之才。”

皇上笑道:“朕也很期待。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啊!”

诚王接着说道:“想不到的是今年萧先生居然让他的孙子来应试了。”

“你说萧霖?”皇上笑问,“你也见着他了?”

“是啊,这孩子出落得一表人才,臣弟一看见他就想起了他的父亲。”

“那孩子是不错。”皇上微笑点头。

诚王朝皇上一拱手,说道:“臣弟有件事儿想请皇兄做主。”

“哦?什么事?”

“若是萧霖这孩子能够榜上有名,臣想恳请皇兄把他留在京城。”

“为什么?”

“瑶儿已经十七岁了,到了婚嫁的年纪。”诚王笑了笑,继续说道:“臣弟很喜欢萧霖,想把瑶儿许给他。先把婚事定下,等母后三年孝期一满,再办婚事。这只是臣弟的想法,具体怎样,还请皇兄做主。”

皇上听了很高兴,笑道:“这是好事儿啊!等朕有机会问问萧霖家中可曾定了亲事,如果没有的话,朕就给瑶儿和他赐婚。”

诚王忙道:“谢皇兄恩典。”

姚燕语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却猛然一紧。

云瑶嫁给萧霖?她会愿意吗?她喜欢的可是卫章。

还有那个萧霖好像喜欢的是韩明灿啊!这可真是乱点了鸳鸯谱了!

想到这些扯不清的红线,姚燕语又忍不住看了卫章一眼。

恰好卫章也正好看过来,眼神带笑。于是她忙低头错开视线,安静的品着青瓷茶盏里的碧螺,权当自己是个聋子,对旁边的话听而不闻。

☆、第八十三章 姐妹兰契,萧侯陈情

姚燕语一直在纠结有关萧霖和云瑶的婚事要不要跟韩明灿讲。她想起元宵节那晚萧霖看韩明灿的眼神以及韩明灿的反应,两个人应该是有点感觉的,如果这事儿瞒着韩明灿,便觉得对不起她。可是,他们两个人到底怎么样还不确定,如果就这样说给她,又太莽撞了。

到底怎样才好呢!姚燕语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把手里的药典丢到了一旁。

翠微见状立刻上前来问:“姑娘,累了吧?要不要奴婢给您捏捏肩膀?”

“不用了,我起来走走。”姚燕语起身,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扭着腰。

翠微看了一眼小炕桌上满满当当的书籍,忙过去把笔墨收拾了一下,把姚燕语刚写了字的一些纸张整理整齐放到一旁。又看见上面歪歪扭扭的蝌蚪文字,笑道:“姑娘写的这些字跟别人写的也不一样。”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想不想学?改天有功夫教你。”

翠微忙摇头:“不了。奴婢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呢,哪里学得来这个。”

姚燕语才想起翠微翠萍两个丫头虽然跟着自己一起读过家里的闺学,但也只是勉强认识几个字,仅限于认识而已,写是不会写的,她们也根本没机会练习写字,想想也挺可怜的,于是笑道:“这有什么,等有功夫了,我教你写字。”

“姑娘每日忙的脸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奴婢哪里还能给姑娘添乱?”翠微说着话,已经把小炕桌上的书籍纸张整理好了。

姚燕语在屋子里活动了几下便想去外边透透气,刚出门便听见外头一阵吵嚷,因问:“前面吵吵闹闹的什么事?”

翠萍一怔,忽然说道:“对了!今儿是放榜的日子!”

“啊?”姚燕语先是一怔,继而惊喜的问:“莫不是二哥中了?”

翠萍刚想说奴婢去瞧瞧,便见半夏兴冲冲的跑进来,高兴地回道:“恭喜姑娘!二爷中了!前面来报喜的人都等着讨赏呢!”

姚燕语因问:“二哥呢?”

“二爷?”翠萍想了想,抬手敲了一下脑袋:“二爷一早就出去了,说是去城外办事儿去了。”

“快,叫人去给二哥报信!”姚燕语高兴地吩咐。

旁边冯嬷嬷听了也非常高兴,忙提醒姚燕语:“姑娘,咱们得先给报喜的赏钱!”

“给,给啊!多拿钱!”姚燕语高兴地有些无措的样子。

冯嬷嬷高兴地答应着取了一包碎银子往前面去打赏。姚燕语又拉住冯嬷嬷说道:“嬷嬷问清楚了哥哥是中了第几名。”

“哎,奴才知道了。”冯嬷嬷兴高采烈的往前面去。

不多会儿功夫小丫鬟半夏又跑进来回道:“姑娘,二爷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

头榜,第三十七名进士?姚燕语有些不怎么明白,但觉得这也算是不错的成绩了吧?

“那,状元,榜眼,探花呢?”姚燕语问。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啊。”半夏傻愣愣的回道。

“啧!蠢丫头。”姚燕语瞪了她一眼,“快去问问。”

看着半夏急匆匆的跑出去,姚燕语才反应过来,这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得是皇上钦点吧?好像是还得参加什么……殿试?姚燕语抬手拍拍自己的脑袋,心想我怎么这么‘二’呢,果然是被叫‘二姑娘’叫的,后遗症都有了。

不管怎样,姚延意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进士是天大的好消息。

姚二公子平日庶务繁忙,读书也不过是闲着没事儿的时候才做的事情,跟那些整日抱着书晃着脑袋读‘子曰诗云’的酸腐秀才是不一样的。

好消息传到了姚家旧邸,随后便传到了定候府祺祥院。

当时,姚凤歌正把屋子里的人都打发出去,留着琉璃一个人在跟前说话儿,刚问了一句:橘红那丫头可靠不可靠?便听见守在外头有人高声说了一句,三­奶­­奶­,大喜了!

姚凤歌蹙眉看了一眼琉璃,琉璃忙住了嘴起身出去。纜­乳­芟率刈诺纳汉饕丫问那报喜之人:“什么事情,就大喜了?”

来报喜的是个婆子,在院子里高声笑道:“请姑娘快回三­奶­­奶­,二舅爷高中了头榜第三十七名呢!”

姚凤歌顿时喜出望外,忙吩咐:“快,重赏来报喜的人!”

李嬷嬷已经听见消息拿了银子出来赏人,然后祺祥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人人有份儿,个个脸上喜气洋洋。

不多时,封氏和孙氏一起过来给姚凤歌道喜,封氏笑道:“恭喜三弟妹了!二舅爷高中,日后必得皇上重用,留在京城任职,三弟妹也不必感慨娘家在京城无人了。”

姚凤歌笑道:“借嫂子吉言了!”

孙氏也说些场面话,又笑道:“姚家二舅爷算起来可是封大人的门生呢。”

封绍平是这届的主考官,说起来这一届的的进士都算是他的学生,于是姚凤歌笑道:“能投在封大人的门下,也是我二哥的福气。以后还仰仗大嫂的父兄对我兄长多多提携。”

封氏笑道:“你跟我说这些话?咱们什么时候竟成了外人?”

妯娌三个一起开怀而笑。珊瑚带着丫鬟们奉上香茶点心,姚凤歌又礼让二位嫂子。

孙氏又笑道:“算起来,三弟妹是在六月里临盆,封家二妹子也在六月里进门。到时候咱们府上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姚凤歌低头喝茶,听了这话不动声­色­。

封氏笑道:“二­奶­­奶­这话算是说着了。我这身子骨儿是不争气了,到时候这府中里里外外少不了还得你来忙活­操­心。”

姚凤歌忽然笑了:“说起来,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若是能成,倒是真正的一件喜事呢。”

孙氏因问:“何事?”

姚凤歌笑道:“去年大长公主说了,想给蘅儿挑一个­性­子温和的读书人为良配。今年恰好春闱,全天下的风流才子都聚到了京城,可谓风云际会,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入得了大长公主的眼。”

孙氏一时眼神闪烁,笑容便减淡了几分:“三妹妹可是大长公主的心尖子,大长公主怕是不愿这么早把她嫁出去吧?蘅儿今年才到及笄之年。镇国公府的二姑娘都十八了,还没着急,蘅儿应该也不着急吧?”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一定,前儿我去给大长公主请安时,她老人家还念叨这事儿了呢。只是我怀着身子,不好出门,所以没敢应声。”

封氏也笑道:“说起来,蘅儿这丫头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将来也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能把她给娶回家去。”

屋里封氏话音刚落,外边便有人喊了一声:“好啊!趁我不在,你们又背地里说我的坏话!”

姚凤歌立刻笑了:“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来,我们这里正说呢,如今这京城里面风流才子齐聚,你的红鸾星也该动了。”

苏玉蘅走到姚凤歌跟前,挨着她坐下后,方气咻咻的说道:“人家好心好意的来跟你道喜,你倒好,反而在里说人家。我要去告诉太太评评理。”

姚凤歌笑道:“我们在这里说的也是为了你好。趁着云都城里风流才子齐聚一堂,赶紧的给你选个如意郎君岂不更好?”

苏玉蘅扁着嘴巴,一脸的不屑:“谁稀罕那些风流才子。我才不要嫁给他们。”

孙氏本来就有心事,听了苏玉蘅这话,忍不住笑问:“哟,听这话的意思,是咱们三妹妹已经有心上人了?”

苏玉蘅已经有点恼了,淡笑道:“今儿是怎么了?你们倒是围着我打趣个没完没了了?看来我是来的时候不对,不如先走了。”说罢,果然要起身。

姚凤歌一把拉住:“妹妹真恼了?是我的不是,我给妹妹赔礼。待会儿我想回去跟二哥道喜,妹妹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苏玉蘅有些日子没见着姚燕语了,听了这话自然高兴,忙挽着姚凤歌的手臂:“我来正是想问问嫂子你要不要出门呢。我好久没见姚姐姐了,想死她了。”

姚凤歌笑道:“就知道你来我这里是为了燕语。”

姚延意进士及第,身为妹妹的姚凤歌要回去一趟给哥哥道喜,去回陆夫人,陆夫人自然是准了,又叫连嬷嬷准备了一份贺礼让姚凤歌一起带过去。

姚延意来到京城时候虽然不长,但也颇有几个聊得不错的世家公子,此时姚延意高中,这些朋友们自然上门道喜。姚凤歌和苏玉蘅到姚家旧邸时,这里已经是一片欢声笑语。

从守门的小厮到端茶倒水的丫鬟,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苏玉蘅挽着姚凤歌的手臂进院子,里面姚燕语已经迎了出来,姐妹相见自然高兴,说说笑笑的往里面去。

行至后院,姚凤歌听见正厅里一阵阵笑声,便忍不住转身凑到后廊上去悄悄地瞧了一眼。让她很是意外的是,前来给姚延意道喜的人里面居然有丰宰相的大孙子丰少琛,还有靖海侯萧霖也在。

姚凤歌随着姚燕语进了后院,方诧异的问:“丰公子怎么也来了?”

姚燕语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是跟萧侯爷一起来的。”事实上到底是萧霖被丰少琛拽来当挡箭牌还是丰少琛被萧霖拽来搭伴儿,姚燕语还真说不清楚。

“萧侯爷?”姚凤歌因为怀孕的缘故,除夕没有跟陆夫人一起进宫领宴请安,更不知道靖海侯的事情。

姚燕语便跟姚凤歌简单解释了几句,跟云瑶争执幸得萧霖解围的事情自然按下没说,只说元宵节那日恰好在醉仙楼遇见了,二哥跟萧侯爷谈的极其投机,他们有事同榜进士,所以今日才来贺喜。

“这么说,萧侯爷也高中了?”姚凤歌倒是挺惊讶的,一个世袭了侯爵之位的人竟然也来参加科考,怎么能不叫人觉得惊奇。

“听说是前十名呢。”姚燕语笑道,“能参加殿试,说不定还能被皇上点了状元。”

苏玉蘅听了这话有点不大相信,皱着眉头问:“不会吧?他一个侯爷,怎么好去跟人家争状元?”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好说。他爷爷是皇上的老师,他的文章肯定能入皇上的眼,说不定还真能夺了状元。”

苏玉蘅立刻来了兴致,笑道:“真的假的?这么说,咱们今儿有可能先见识一下状元郎的风采?”

姚燕语笑道:“这个还真有可能。”

姚凤歌因问:“酒席菜肴准备的怎么样了?我去瞧瞧?”

“姐姐别动,你有身子的人可不能大意了,你且坐着歇息,我去吧。”姚燕语说着,便起身出门,并悄悄地给苏玉蘅使了个眼­色­。

“等等我!我也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苏玉蘅见状立刻跟了出去。

二人出了屋子,行至僻静处,姚燕语吩咐翠微先去厨房瞧瞧,然后把苏玉蘅拉到近前,在她耳边悄声把诚王也看中了萧霖,想把云瑶嫁给他的事情悄悄地说了一下,之后又叮嘱:“这事儿你回头只跟韩姐姐说一声,别人不许透漏半个字。”

苏玉蘅立刻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姚姐姐,你不是开玩笑吧?”

姚燕语轻笑:“我开这样的玩笑跟你?不信你自己去问你韩二哥去。”

苏玉蘅没听出姚燕语的玩笑之意,一副心思只在韩明灿身上,思索了半晌,方皱着眉头低声嘟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好乱。”

姚燕语跟苏玉蘅说那几句话的意思也是为了让苏玉蘅得空儿跟韩明灿透个风儿。让韩明灿好有个准备。如果不喜欢呢,就算了。如果喜欢,就先下手为强。

反正凝华长公主的手段也不差,若是韩明灿真心喜欢谁,她做娘的怎么样也得尽全力为女儿争取。

姚燕语是真心希望韩明灿能幸福,也觉得这个靖海侯算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儿,这二人若能走到一起,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至于云瑶……她哪里配得上萧霖这样的谦谦君子?大云朝的好男人本来就不多,总不能再让她糟蹋一个。

苏玉蘅跟韩明灿的感情比亲姐妹还亲,之前韩明灿说不想嫁入诚王府的事儿她自然知道,后来元宵节发生的事情苏玉蘅也知道,聪明的苏三姑娘虽然不明白韩明灿对萧霖的心思,但却听明白了姚燕语的意思。于是握了握姚燕语的手,说道:“姐姐放心,我知道怎么做了。”

姚延意在家里摆了一桌酒席,请萧霖,丰少琛,苏玉祥等几位好友和近亲。这边酒菜刚上齐了,还没开始,外边一声朗笑:“我来晚了!姚兄这边好热闹。”

“韩二公子!”萧霖耳朵好使,已经听出来人是谁。一声吆喝,本来坐着的几个人又都站了起来。

韩熵戉进门,见萧霖也在,便拱手笑道:“你们两个高中头榜的居然凑到一起了,正好一起庆祝了,倒是省的咱们再跑一趟。”

姚延意笑道:“不然不然!我这里已经是这样了,再也没什么盼头了。萧侯爷却还有一场殿试呢。等他被皇上点了状元郎,这顿酒是绝对不能免的。”

众人都笑起来,韩熵戉忙道:“这话有理,是我疏忽了,我自罚一杯。”

苏玉祥笑道:“一杯不够,三杯。二公子来晚了,本就该罚嘛。”

“行,三杯!”韩熵戉爽利的应了。

众人又笑,大家按品级年龄重新排序入座,姚延意又一叠声的吩咐丫鬟倒酒。

这边男人们开怀畅饮,后面韩明灿高高兴兴地跟姚燕语和苏玉蘅闹成了一团。

苏玉蘅搂着韩明灿的肩膀,娇痴的笑道:“想不到姐姐也来了,早知道我过来的时候先去长公主府约着姐姐一起来。”

“看,这就该打!”韩明灿抬手捏了捏苏玉蘅的脸蛋儿,“就知道耍嘴,你明明知道我在家里也是闷着,不来燕语这里是怕打扰她忙正事儿。今日既然有此等喜事,她定然什么也做不成了,你既然来,为什么不去约上我?”

苏玉蘅忙连声求饶,姚燕语瞧着丫鬟们把饭菜摆上来,忙招呼她们两个:“好啦,别闹啦,快来坐。咱们也开席吧。”

姚凤歌也笑道:“二姑娘,三妹妹,先坐下吃杯酒再闹。”

韩明灿拉着苏玉蘅入座,与姚家姐妹二人一起说笑吃酒。

姚凤歌虽然比她们几个都大,但却是个玲珑剔透的人,能说会道,极会调节气氛。四个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比外边那些男人们还热闹。

苏玉蘅和韩明灿都喝了几杯酒,带了三分醉意,说笑便更放得开。两个人没多会儿的功夫,直接撸起袖子猜起了酒令。姚凤歌也不约束,尽着她们两个闹。

姚家这座宅子本就只有三进三出的院子,前厅跟后院也只隔着一个院落,这边七七八八吆喝着的猜拳,前面那些男人们自然能听见。

韩熵戉自然一下子就听出了韩明灿和苏玉蘅的声音,于是笑着摇头。

萧霖因道:“听听,倒是她们女儿家比咱们喝酒和痛快。来!咱们也来,不能被他们比下去。”

苏玉祥便把袖子撸起来,笑道:“我跟你来!”

于是两个人直接站起来猜拳。什么‘八匹马’呀,‘五魁首’呀,嗷嗷的叫着,闹翻了天。

丰少琛笑着摇了摇头,借口更衣,悄悄地躲了出去,行至纜­乳­芟拢叫了个小厮来带路往净室去。

此时天­色­已晚,一轮明月升上天空,院子里月凉如水。

丰少琛因问小厮:“你叫什么?”

小厮忙欠身回道:“回公子,奴才叫申姜。”

“这是药名啊!”丰少琛诧异的笑问,“谁给你取的?”

申姜笑道:“回公子,我们家二姑娘取的。”

“嗯,这名好。你本来就姓申么?”

“是,奴才本姓申。”

“你是哪里人氏?”

“奴才不记得了,奴才是随着逃荒的村里人一起到云都的,家里人都死了。奴才命硬,没饿死。后来投奔了我们主子。”

“能跟在姚姑娘身边,也是你的福气。姚姑娘仁慈仗义,待下人也极好吧?”丰少琛恨不得能从申姜的嘴里多听些姚燕语的事情。

申姜笑道:“那是。我们姑娘待下人那是没的说,从不苛待打骂,吃喝穿用也从不克扣,最重要的,是咱们不怕生病呀,稍微有个头疼脑热,姑娘吩咐厨房弄点药膳粥喝两顿,也就好了。”

“真好。”丰少琛羡慕的笑。

出了净室,申姜体贴的带路:“公子,这边请。”

丰少琛却不想回去,因道:“我喝的有点多,在这儿稍微站一会儿,好歹躲几杯酒再回去。”

申姜笑道:“公子要不要醒酒茶?奴才叫人给您端一盏来?”

“什么样的醒酒茶?”丰少琛转身坐在廊柱下的栏杆上,倚着柱子看纜­乳­芟碌呐柙圆⒌倮肌

申姜回道:“是我们姑娘吩咐厨房特意煮的。”

丰少琛闻言,笑道:“好,也不用叫别人了,今儿大家都忙的紧,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你快去快回。”

“那公子请稍坐片刻。”申姜欠了欠身,便急匆匆的往厨房的方向去。

丰少琛刚喝的酒被风一吹,便觉得头有些晕,身上也懒懒的不想动,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月­色­想着倾慕的姑娘近在咫尺却无法得见,只觉得满腹情思郁结在一起,无处发泄。便情不自禁的吟道:“只缘感卿一回顾,使我思卿朝与暮。燕语,燕语,入骨相思卿知否?”

韩明灿本来也是吃了几杯酒觉得脸上发热,便拉着姚燕语出来透风。

谁料两个人沿着游廊往前走了几步,便听见不远处有人似是在吟诵诗词,因悄声笑道:“不只是谁喝醉了在那里发酒疯。”

姚燕语心想前面来喝酒的就那么几个人,能吟诗作赋的肯定不是韩熵戉,说不定是萧霖,因笑道:“咱们从那边悄悄地绕过去,隔着那一丛木槿悄悄地听一听。”

韩明灿悄声说好,两个人手拉着手往东绕了半圈儿,悄悄地靠过去。

此时二月下旬,木槿花枝也只抽出了浅绿­色­的­嫩­叶,尚未有花苞。月光下纸条摇曳,疏疏浅浅的也不怎么能遮住人,两个人离着一丈多的距离便止住了。

韩明灿眼尖,一眼瞧出那人是丰少琛,因捂着嘴巴笑了。

那边丰少琛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诗兴正好,反反复复的吟诵着:“小字相思写不成,心上可人云样远。”却没有下面的。

姚燕语最不喜欢这些酸腐诗文,因悄声笑道:“这里出了个情种儿,咱们还是走吧。”

韩明灿对丰少琛这样不谙世事只知道风花雪月的公子也没什么好印象,于是笑了笑便拉着姚燕语转身往回走。

熟料刚走了两步,便听见丰少琛幽幽一叹,喃喃自语道:“燕语,我为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愿与你携手白头……”

姚燕语登时一愣,然后忽然抬手捂住了嘴巴,疾步离开。韩明灿有点摸不清状况,回头看了丰少琛一眼,叹了口气忙追了过去。

那边申姜已经端着一碗热热的醒酒茶来,丰少琛接过来喝了两口,又忍不住一通感慨。

韩明灿急匆匆去追姚燕语,姚燕语跑回游廊下,靠在柱子上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直‘哎呦’。见她没什么事儿,韩明灿放了心,又嗔道:“你这丫头,跑什么跑?不怕被他听见啊?”

“哎呦……我……我的娘哎!”姚燕语笑得肚子疼,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一位……也太好笑了吧?”

韩明灿笑道:“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要知道人家可是宰相大人的嫡孙,云都城中多少姑娘惦记着呢。你还瞧不上?”

姚燕语笑得没力气了,索­性­坐在了栏杆上,摇头道:“真不好意思,我还真不喜欢这样的。谁喜欢谁赶紧的牵回家去!千万别放出来祸害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文弱书生!”韩明灿若有所指的笑道,“你喜欢的人呢……必须高大威猛,英俊帅气……啊!对了,关键得会骑马,最起码不能让你从马上摔下来。嗯……摔下来也没关系,得能在关键时候给你当人­肉­垫子……噗!”说到后来,韩明灿自己忍不住,笑喷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这么热闹!”苏玉蘅从里面找了出来,看见二人站在长廊下对着笑,不满的嗔道:“酒菜都冷了,你们两个做姐姐的在这里说笑,丢我一个人在屋里。太不仗义了吧?”

韩明灿本来还以为姚燕语会因为丰少琛背地里念叨她那样的话而生气,却不想她竟然笑成这样,所以便拉了苏玉蘅,学着丰少琛那一往情深的样子,叹道:“燕语,我为你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只愿与你携手白头……”

“呃!咳咳……”苏玉蘅立刻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了,“不是吧?咳咳……这是谁啊?竟如此暗恋我家姚姐姐?”

姚燕语立刻直起腰瞪过来。韩明灿装出既害怕的样子躲在苏玉蘅身后,笑道:“我可不敢说,你看她那厉害的样子!哈哈……”

苏玉蘅又问姚燕语,姚燕语哼了一声,拉了苏玉蘅佯怒道:“亏我们两个都叫她姐姐,她就这样只管取笑妹妹?蘅儿莫要问了,再问连你也打趣了去。”

“我也没说什么嘛。你若是要撒气也该找正主儿,可别冤枉了好人。”韩明灿笑着挨着二人坐下来,抬手揽着苏玉蘅的肩膀,又笑着去看姚燕语,“哎,你还别说,姚妹妹现如今可是大红人,这云都城里多少公子哥儿都惦记着你呢。那位什么什么将军,可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苏玉蘅纳闷的问:“什么将军啊?姚姐姐你喜欢哪个将军?”

“别听韩姐姐胡说。”姚燕语立刻反驳,“我谁也不喜欢。我就喜欢你们俩。我只希望我们三个好姐妹能长长久久的好下去,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管谁嫁给谁,还能不能常聚在一起,希望我们之间待彼此的心都不会变。”

此言一出,韩明灿和苏玉蘅都收了玩笑之­色­。

苏玉蘅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握住了韩明灿的,然后两只手交叠把她们两个的手摁在一起,低声说道:“我有你们两个好姐姐,这辈子也知足了。”

韩明灿叹道:“人家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就是万年修得姐妹花。”

“好,万年修得姐妹花。”姚燕语低笑着重复了一遍。

“对!我们是万年修得姐妹花!”苏玉蘅也笑了。

月­色­溶溶,晚风习习,在这个早春沁凉的夜里,三个好姐妹相拥而笑,许下生命里最重要的誓言。

当晚大家散的时候已经三更天了。

韩熵戉,萧霖,丰少琛,苏玉祥等人都喝醉了,回去的时候全部改乘马车。

姚凤歌二更的时候撑不住先行回府,苏玉蘅早就喝的酩酊大醉,被翠微等人服侍这睡去了。韩明灿的马车给了韩熵戉,而她自己则­干­脆留下住一晚,第二日再回。

姚延意也醉的不省人事,冯友存和姚四喜张罗着把客人送走,指派下人们把东西收拾妥当后天已经快亮了。

当晚韩明灿和姚燕语同榻而眠,醉意朦胧中,姚燕语终究还是忍不住把诚王向皇上求旨给云瑶和萧霖赐婚的事情跟韩明灿说了。

韩明灿听了半晌不语,之后轻笑道:“妹妹不必担心我,我早就想开了。君泽表哥我都能放下,这世上还有谁是我放不下的呢?那靖海侯与我不过是一面之缘,虽然我也很欣赏他的为人,但到底还不熟悉。再说了……再说,就算两情相悦又能如何?皇上若要赐婚,难道我还能让他去违抗圣旨么?”

姚燕语听了这话只觉得心疼,伸出手臂去搭在韩明灿的肩上,低声劝道:“姐姐,你这么好,肯定会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你,与你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韩明灿伸手捏了捏姚燕语的脸蛋儿,笑道:“好了,不早了,快睡吧,明天你还有的忙。”

姚燕语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朦胧的睡意侵袭来时,她恍惚听见韩明灿说:“妹妹放心,我们都会幸福的。”

几日后,云都皇宫乾元殿,对这次恩科选出来的头甲进士举行复式。复式后第三日,依然在乾元殿,将由皇上亲自出题,进行殿试。

至日暮时分,殿试试卷收上去交由皇帝预览,之后由皇上圈定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

殿试试卷呈交之后,萧霖只觉的一身轻松,本想回去后找个地方好好地喝一杯,熟料皇上跟前的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却疾步跟了上来,怀恩拦住萧侯爷后,拱了拱手欠身笑道:“侯爷请留步。皇上传您进去御书房。”

“哦。好。”萧霖心感叹着一顿好酒又泡汤了,脸上却堆起了笑,抬手道:“有劳公公带路。”

御书房内,皇上正握着一份洋洋洒洒的试卷看的入神。怀恩把人带到后,躬身回道:“回陛下,靖海侯到了。”

皇上头也没抬,只说道:“哦,传进来吧。”

萧霖入内后,跪地叩拜。皇上摆了摆手,说道:“子润,起来吧。”

“谢皇上隆恩。”萧霖一改往日放荡不羁的样子,恭敬谨慎的谢恩,起身,垂手侍立。

“你的这片策论,朕看了。很好。有当年萧老的气魄与见识,果然是不负家传。”皇上手里的那份试卷正是萧霖的殿试试卷。

萧霖再次躬身:“臣惶恐。祖父之学,臣未必能领悟一二。皇上之言,臣更是不敢当。”

皇上扬了扬手中的试卷,笑道:“你也不必谦虚。这片策论是针对现如今的时政。有道是‘此一时,彼一时。’你的这番策论很是­精­辟。看来你在南边这些年,不仅用心读书,也还很关心政事。”

“皇恩浩荡,准臣在封地修身养­性­,臣自问无以回报皇恩,只能刻苦攻读,以盼能有为皇上分忧之日。”

皇上微笑着把手里的试卷放回去,转身坐在龙案之后,抬手端起一杯茶来,吹了吹茶末,忽然吩咐怀恩:“坐吧。给靖海侯上茶。”

“谢皇上。”萧霖忙躬身谢坐,但到底不能真的坐下,ρi股只沾着凳子的一点边,正襟危坐。

皇上喝了口茶,又道:“不过,你到底还是年轻啊。朕既对你寄予厚望,也想多多的锻炼你。这次殿试的头一名就不点你了。你就做个榜眼吧。”

萧霖完全没想到皇上会跟自己说这样的话,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是以他愣了一下,之后回过神来,忙站起身来,跪拜叩头:“谢皇上隆恩。”

“至于职位一事……容朕在想想。”皇上沉吟道,“不过,你虽然侯爵加身,但到底还是初入庙堂参知政事,还是应该从底层做起。”

“是。”萧霖忙又叩头表忠心,“能为皇上分忧效劳,是臣的荣幸。臣定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坐下说话。”

萧霖又谢皇恩,之后起身落座。

皇上又问:“子润,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二十有二了吧?”

萧霖也笑了,忙拱手低头:“皇上居然记得臣的年庚,臣真是受宠若惊。”

“说起来,你父亲曾跟朕一起在萧老跟前读过书,虽说是朕的伴读,但却情同兄弟。你出生的那年,朕还去过一趟江南。那时候……你几个月?”

萧霖忙道:“皇上恕罪,这事儿臣不记得了。”

“哈哈!”皇上失笑,指着萧霖,“你家伙!若是你几个月大就能记事,岂不成了神童?”

“皇上说的是。”萧霖笑道。

“时间过得真快啊!”皇上感慨道,“一转眼,你已经成年了。”

萧霖摸不透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便没敢接话。

皇上看着萧霖,觉得这年轻人越看越顺眼,怪不得七弟喜欢他,自己也挺喜欢的。于是笑道:“萧老今年有七十六了吧?就不盼望着抱孙子?”

萧霖忙道:“祖父有训:君子当先立身,后成家。臣至今一无所成,哪里敢想成家的事情。”

“这话说的,很是偏颇啊!”皇上微笑着摇摇头,“有道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萧霖自然不能说皇上说的不对,我爷爷说的才对,于是忙道:“皇上教训的是。”

“不过,萧老说的也有道理。好男儿自当建功立业在前,儿女情长在后。再说了,萧家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仪之族,你萧霖才学也不错,等回头,朕替你选一门亲事。”皇上呵呵笑道。

萧霖忙起身跪拜叩头,“臣食君俸禄十几年,尚未曾报一丝君恩。臣何德何能敢乞求此等殊荣?臣诚惶诚恐。”

“你在朕的眼里,跟朕的子侄一般。你父亲为国殉职,朕替你张罗一门婚事,也是理所应当的。”

萧霖心里闪过韩明灿那张端庄大方的容颜,又不知皇上要给自己赐婚的是哪家的女儿。

但不管怎么想,萧霖都觉得皇上赐婚跟韩明灿没多大关系。因为若果是韩明灿的话,韩熵戉不肯能一点暗示都没有。

可如果不是韩明灿,萧霖却不甘心。他若是没对谁动心倒也罢了,但一经动心,若要生生割舍,真的是万般痛楚。

不过转瞬之间,萧霖的心里已经千回百转。

最后,他还是暗暗地一咬牙,跪在地上磕了个头,朗声说道:“回皇上,臣这次来京,偶然巧遇一位姑娘。当时可谓一见钟情。只是……臣尚不知这位姑娘是否也对臣有意,所以一直不敢放肆。所以……”说到这里,萧霖便沉默下去。他虽然聪明,且恃才傲物,但到底不够圆滑。

“哦?”皇上倒是笑了,“你看上了谁家的姑娘,说来跟朕听听?”

“回皇上,臣那日元宵节看花灯,被镇国公府二姑娘进士及第的银锞子砸中了脑袋,那日臣抬头看见韩姑娘,便一见倾心。之后,臣果然高中。所以这些天来,臣一直在想,若能与韩姑娘共白头,今生无憾。”

☆、第八十四章 相伴南行,人媚鱼香

皇上的脸上依然带着笑,但目光却渐渐地冷下来。萧霖跪在地上低着头,自然看不见皇上的神­色­,但却感觉大脊背泛起一丝丝的冷意。

良久,皇上方淡淡一笑,叹道:“你是说灿儿?”

萧霖平静的应道:“回皇上,是。”

“这事儿你恐怕是一厢情愿了。”皇上说着转身走到龙案之后,徐徐坐下来,又道:“你且起来吧。”

萧霖又叩头谢恩后,方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悄悄地抬眼看皇上的神­色­。

皇上的脸上依然是微笑的表情,笑意却不达眼底。

敏锐如萧霖,已经察觉到了皇上的不悦,只是话已出口,再没有收回的道理。而且萧霖在皇上跟前表露自己对韩明灿倾心并没有奢望皇上会玉成此事。

退一步想,他是不想让皇上要给自己赐下一桩不喜欢的姻缘。

皇上又看了萧霖一眼,闭口不再说赐婚的事情,只说道:“朕还有事,你先退下吧。”

“是。臣告退。”萧霖再次跪拜叩首,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御书房里空荡荡的,怀恩也不在,当值的太监宫女早就被皇上遣出去了,萧霖出去之后,便只剩了皇帝一个人。

皇上手里捏着萧霖的殿试试卷,看了半晌,方冷冷一笑,抬手将试卷拍在龙案上,低声道:“真是少年轻狂!”

次日,宣布殿试结果。

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却没有萧霖的名字。

大殿之中,萧霖和其他九名进士并列而立,平静的脸上不见一丝波澜。他心知肚明,自己昨天跟皇上的那一场对话,摆脱了一场婚姻的枷锁,同时也赔上了一个榜眼的虚名。

然而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场风风火火的恩科随着钦点三甲的名单公布而结束。

萧霖原本由进士及第,变成了进士出身,跟姚延意落在了一个等级上。

话又说回来了。这些莘莘学子之间,平日里也多得是攀比和较量,何况今时今日。

之前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消息,说萧侯爷有望成为这一届恩科的状元郎。所以他的试卷被丰宗邺专门拿去看过,丰家跟萧家颇有交情,丰宰相甚至还专门找了几个心腹幕僚讨论过。

讨论的结果大家一致认为萧侯爷的文章磅礴大气,时政论策敦厚也十分­精­辟,是难得的好文章。虽然不说是板上钉钉的状元,最不济也得是个探花。因为众人都推测,就算是有两个人的文章跟他差不多,但至少还有萧帝师这一层关系在。

如果落了萧帝师的面子,皇上自己的脸上也不怎么好看啊。所以,以丰宰相为首的一些人都觉得萧霖这次必定鱼跃龙门,他们甚至都想好了这事儿该怎么庆祝。

但到了这一日,头甲三名一公布,没有萧侯爷的名字,朝中许多大臣当时都愣了。

下朝后,丰宰相脸­色­不怎么好看,与丰宰相交好的几位大臣看丰宰相的脸­色­,都悄悄地议论。连大学士封绍平也觉得纳闷,心里猜测着皇上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把萧侯爷给抹了下来。

庙堂上皇帝的一个眼­色­便能引起大臣们的无限遐想和猜测。同样,这些大臣们的私下议论也在云都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暗流。

甚至有些人在私底下开始议论萧家圣宠已衰,靖海侯府前途堪忧。

还有些人说萧霖生­性­放荡,本就没什么才学,能参加殿试完全是皇上给萧家一个面子。

也有一部分人说萧霖肯定做错了什么事儿或者说错了什么话,触怒了龙颜,以后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传到后来甚至有人说,皇上想把四公主许给萧侯爷,萧侯爷却当场拒婚,皇上大怒,差点杀了靖海侯。

如此,各种谣言不一而足,成了云都城百姓们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

按照例制,进士出身便可进翰林院供职,领一份俸禄。但像萧霖和姚延意这样世袭了侯爵的人是不可能进翰林院劳个笔墨之职混吃混喝等机会往上爬的。

几日后,圣旨下,封萧霖为江宁盐铁使,即日起上任。萧霖自然高兴,想这盐铁使乃是­干­实事儿的差事,纵然高中状元也捞不到这样的好差,所以说起来他也该知足了。

但这在别人的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意思。萧霖乃是帝师之孙,他父亲又是为国殉职的,说起来应该圣眷隆重,留在皇上身边,委以重任才对。

而且,他的文章封绍平等人都很看好,觉得就算皇上不点他为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想不到的是,头甲三名,居然都没有他的份儿!

虽然得了个挺肥的实缺,但身上有侯爵的人,会在乎江宁盐铁使这样一个从五品官的差事?

别人怎么想萧霖并不在乎,他想要的也不是留在京城陪王伴驾。所以,接到圣旨后很高兴,还专门在醉仙楼摆了一桌,请在京城几位说得来的世家公子们乐一乐。

倒是诚王听说了萧霖之事,便寻了个空儿去面圣。诚王跟皇上说话,从来也不怎么绕弯子,有什么话直接就问了。

皇上皱眉摇了摇头,说道:“他毕竟从小富贵,在封地长大,天高皇帝远的,难免有些轻狂。朕想把他放出去历练两年再说。反正瑶儿还小,婚事且不用着急。”

诚王听皇上这口气是对萧霖不满了,因不解的问:“可是这萧霖有什么事情惹皇兄不高兴了?”

皇上摇摇头,不答反问:“君泽(云琨的表字)的婚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诚王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从小就喜欢灿儿,本来臣弟也以为儿媳之选非灿儿莫属了。可他们两个最近不知闹了什么别扭,连四皇姐也说小时候的话算不得数。让臣弟给君泽另择良配。可君泽那­性­子……又非灿儿不娶。眼看着他们两个都老大不小的了,再耽误下去,真不知该怎么样了。”

皇上也微微叹了口气,说道:“四皇妹也跟朕提及过此事。依我看,强扭的瓜不甜,不如给君泽另选良配吧。正好,几位皇子也都到了成家的时候了。过几日天气暖了,朕跟皇后说在宫里设一场赏花宴,让皇后用用心,再把七弟妹也接进宫里来,用心替君泽挑一挑。”

诚王听了这话,只得叩谢皇恩。然心里却觉得赏花宴什么的对自己儿子的婚事也没什么帮助,知子莫若父,想到这些,诚王不由得一阵阵犯愁。

相比萧霖来说,姚延意就春风得意了很多。

皇上给了他一份从五品虞部员外郎的职务,姚延意接到圣旨后心里偷笑,这虞部的事务便是负责山林绿化等,皇上让自己去做这个员外郎就等于明说让他去帮着妹妹采药去了。姚延意心里暗暗地笑,这一招虚枪也不知道晃瞎了多少人的眼?

一切尘埃落定,姚燕语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南行。

她要走,韩明灿和苏玉蘅自然都舍不得,收拾行装这几日,她们两个恨不得天天都过来,陪着说话,陪着收拾东西,三个人每天你都腻在一起,说不完的知心话。

姚燕语于去年六月来京,一住就是十来个月,这会儿要走,带的东西自然不少。

韩明灿和苏玉蘅两个人都识字,过来还能帮着姚燕语整理一些书籍书稿。而疏影和翠玉琢玉等几个丫鬟却听翠微的指派,帮着收拾姚燕语随身的衣服首饰以及起居用的随身物品。

苏玉蘅因无意间翻到姚燕语手写的一些东西,见上面有些字自己从没见过,更有一些符号宛如异域外文,因奇怪的问:“姐姐,你这写的是什么天书?”

姚燕语笑道:“这是我随手写的一些东西,为了简单省事,便画了些符号。只有我自己认得罢了。”

“你这也太神奇了,我还以为是什么异族的文字呢。”

韩明灿笑道:“是么?拿来给我瞧瞧。”说着,便凑了过来,看了半天方笑道:“这什么符号啊,跟蚯蚓一样爬来爬去的,燕语你怎么会想到画这样的符号?”

“这也无非是为了快嘛。不像写字那么麻烦。”

“哎?”韩明灿忽然说道:“对了,我家里好像有一本什么经来着,好像里面也有这样的文字,跟你这个差不多。”

姚燕语一愣,心想不会吧?这若是让人知道自己懂外语,会不会又被当做异端啊?

“真的啊?”苏玉蘅凑过来问。

“嗯,好像还是在父亲的大书房里,我当时只看了一眼,因为看不懂就放回去了。”

“可能只是看着相似吧?就姚姐姐写的这个,我想破了大天也猜不透这符号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笑道:“好了,这些东西都放这里吧,我累了,叫丫鬟们倒茶来,咱们歇歇吧。”

小丫鬟半夏端着托盘进来,给三个人每人献上一盏香茶。

韩明灿接过茶来靠在榻上,看着盖碗里碧绿的新茶,因问:“这是什么茶?这样清新碧绿的,叫人看了便觉得喜欢。”

“这个是五莲青茶。是直隶的特产。”姚燕语说着,又看苏玉蘅,“蘅儿该知道,这是她大姐姐专门送来的,侯府太太给了姐姐一些,姐姐见我喜欢,便给了我。”

苏玉蘅点头道:“据说这茶在直隶很抢手,不过有的人不喜欢。我也觉得太苦了。”

姚燕语笑道:“春天­干­燥,容易上火,喝点这个茶倒是对身子好。倒是我姐姐怀着身孕,不适合喝这些,所以都给我了。”

韩明灿听了,点头道:“这倒是,她怀着身孕,凡事都需得特别小心。”

姐妹三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说些闲话。因说到了姚延意的差事,便自然说到了靖海侯。

苏玉蘅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这一届恩科,靖海侯原本该是状元及第的,却因为说错了话,触怒了皇上,被从头甲里抹了去。”

这事儿韩明灿也听母亲说起过,虽然镇国公府一门武将,但韩熵戈兄弟两个跟萧霖的还算聊得来,所以对他的事情也颇为上心。对于皇上有意给靖海侯赐婚的事情,韩明灿没上心,并不代表韩家都不上心。

凝华长公主对女儿的事情一向仔细,韩熵戈也喜欢萧霖的­性­子,元宵节后还专门请他来家里喝过两次酒,后来无意中发现堂堂靖海侯的怀里居然带着一枚状元及第的银锞子,还叫人专门打了攒心梅花的络子笼着,不用问,便猜到了萧霖的几分心事。因此对这个人更加上心。

后来萧霖被剔出头甲,韩熵戈也起了疑心。还专门叫人去查过,无奈当时皇上跟萧霖两个人在御书房里谈话,连怀恩也不在旁边,所以韩世子并没查出个所以然来。

卫章对这事儿倒是知道一点,但也只是猜测而已,说不定皇上这样对萧霖另有隐情,所以不便多说。

反而是云琨在跟兄弟几人偶然在一起说话的时候,云琨随便说了一句随便说了一句诚王很喜欢靖海侯的话。

当时云琨的意思或许是间接的告诉卫章诚王府关于云瑶的打算,云瑶对卫章的意思那么明显,云琨不想因此事让卫章多想。只是没想到却被韩熵戈给听进了心里。

后来凝华长公主问过韩明灿觉得萧霖这个人如何。自然是因为韩熵戈跟她提过了萧霖对韩明灿的心思。韩明灿只说自己只是跟他在中元节那晚有一面之缘,不好妄加评判。

其实韩明灿也说不上来自己对萧霖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

萧霖虽然是文弱书生,生的也是风流倜傥,但言语犀利,却是一副铁骨铮铮,韩明灿本来是挺钦佩这样额男子的。但她内心深处还有云琨的影子,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去的,所以一时半会没办法对别人倾心。

她明白自己更想要一个理智的婚姻,能有一个可以掌控的未来。所以便把这件事情交给母亲去处理,自己只安心的等着父母兄长的安排。

明白了女儿的意思,凝华长公主便对萧霖留了心,正想找个机会跟皇上提一提把萧霖留在京城,然后促成他跟女儿的婚事。不料皇上却先一步下旨,让萧霖去江宁料理那边的盐铁之事。于是只得将女儿之事按下不提。

这些事情韩明灿心里有数,但却不好多说,此时听姚燕语和苏玉蘅说起萧霖,也只是沉默不语。

姚燕语看了看韩明灿的脸­色­,轻声说道:“这话可别乱说。”

苏玉蘅忙点头应道:“我知道的,我也就是在这里跟两个姐姐说说。”

两个人相视一笑,转头看见韩明灿在出神,苏玉蘅因问:“韩姐姐,你在想什么?”

韩明灿回神后淡淡一笑,说道:“没想什么。”

“噢!我知道!”苏玉蘅顽皮的做了个鬼脸,笑道,“定然是在想心上人。看——韩姐姐脸红了!”

“胡说!我又不是你!”韩明灿说完,也笑了,“说起来,你也到了及笄之年,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是不是早就看上了哪家公子哥儿,还不如实招来?”

“哪有!韩姐姐你不要转换话题,我们在说你呢。”苏玉蘅笑道:“姐姐你不嫁,妹妹自然不敢嫁的,做妹妹的怎么能嫁在姐姐前面呢。”

姚燕语看着她们两个玩笑,心想以韩明灿的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苏玉蘅的心事。她这样说,十有*是因为镇国公府不同意苏玉蘅嫁给韩熵戉吧。

这些儿女婚姻牵扯到整个家族的利益,想想就叫人头疼。说起来,还是自己这边更单纯些,想那个人,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扯,只要皇上不横加阻拦,就不会有这些麻烦……只是有个郡主牵扯其中,想想就觉得头疼。

呃?这是在想什么?!姚燕语及时收住思绪,发现自己满心都是那张冷漠睿智的脸,心里一阵阵懊恼。默默的叱着自己:为什么会想他?!不许想!惹了诚王府以后就没好日子过了!

对于姚燕语即将离京南下的事情,姚凤歌更是有苦难言。她原本指望姚燕语留在京城等自己临盆的,现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因为事关机密,姚凤歌并不知道姚燕语要为皇上配制药粉的事情,所以当她跟姚延意说过想让姚燕语留下来陪自己的时候,姚延意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了她四个字:“圣命难违。”

一些事,就算是嫡亲兄妹也不能说。于是,姚凤歌便不再多说什么了。

四月初二,春风和煦,草长莺飞,宜嫁娶,宜出行,忌破土。

这日,姚氏兄妹会同南下任职的靖海侯萧霖搭伴儿离京,带着仆从护卫车马旖旎出东城门,从大云帝都东云天河码头上船,沿河南下,可一直通往江南去。

姚燕语和二哥一早动身,先乘马车往云天河码头。

韩明灿一定要来送行,韩熵戉想到姚燕语一走便是两三个月,心里也有那么一丝怅惘,便陪妹妹同来码头送行。姚凤歌因为怀着身孕没能前来,苏玉祥便代表定候府来送,苏玉蘅自然也跟了来。

时值暮春时节,云天河水映着如洗碧空,波光粼粼,宽敞的河面上停着几艘华丽的楼船。一艘是姚家兄妹乘坐的,另一艘是靖海侯萧霖的。另外还有两艘略小的客船,是给随从护卫们用的,里面还装了些不常用的行李。

绿柳依依之下,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不舍得放开,一双大眼睛汪着眼泪:“姚姐姐,你以后还回来吗?”

姚燕语没跟苏玉蘅提及自己这次去江南是奉皇命去弄草药,所以苏玉蘅只当是姚燕语随兄长回家,毕竟她的家在江南,她一个姑娘家,父母亲人都在,不可能一直住在京城依靠已经出嫁的嫡姐生活。

韩明灿却是知道一二的,只是事关国事,她也不敢多嘴。

姚燕语没法说自己还回来,更不能说自己不回来了,只是拿了帕子给苏玉蘅擦眼泪,低声笑道:“你看你,这么多人看着呢,哭的两眼通红可不好看。”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悄悄地看了旁边的韩熵戉一眼。

旁边韩熵戉和苏玉祥正在同姚延意和萧霖告别,男人们之间自然有他们要说的话,跟这边小女儿之间的依依不舍不同,那边的道别声伴着的是爽朗的笑声。

丰少琛自然要来送萧霖,只是丰公子满腹离别情绪却不在萧霖身上,时不时的往这边瞄一眼,目光缠着姚燕语,似有千言万语要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姚燕语也看了那边几人一眼,心想,卫章怎么还没到?他不是负责自己一路的安全么?怎么连个影子也不见?难道他还能上天入地,搞武侠小说里的那一套,对自己来个暗中保护?

那边韩熵戉等人同姚延意和萧霖喝了送别之酒,又洒下豪言壮志,相约以后再聚。

姚延意便拱手道:“时候不早了,感谢诸位深情厚谊,各位来日到江南,姚二必烹茗扫榻,以尽地主之谊。”

这边,姚燕语也拍拍苏玉蘅水灵灵的脸蛋儿,亲昵的说道:“蘅儿,你凡事要多听韩姐姐的话哦。我走了。以后有机会还会再回来的。”

“是啊,等三嫂子生下小侄子,总督夫人总要来京城看望小外甥,到那时姐姐一定要再来。”苏三姑娘很快就找到了再聚的时间,一时转悲为喜,又握着姚燕语的手,重复着:“我和韩姐姐都等着姐姐你回来。”

姚燕语只得含笑点头,连声答应着。冯嬷嬷忙上前来劝道:“姑娘,该上船了。”

苏玉蘅的眼泪又掉下来,姚燕语抬手揉了揉她的脸,勉强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走了。你们也早些回去。”说完,又朝着韩明灿点了点头,便匆匆转身踏上了甲板,上了客船。

姚延意和萧霖也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了‘告辞’转身上船,仆从们随后跟上,七手八脚的撤掉甲板,解开缆绳。船缓缓地动了起来,渐渐地离开了码头。

姚氏兄妹和萧霖站在船头朝岸上众人挥手告别,渐行渐远。直到看不清楚岸上的人影,姚燕语才带着冯嬷嬷和翠微等人进了船舱。

这艘船的船舱一共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放置了常用的行李,中间一层给姚延意用,上面一层是姚燕语带着冯嬷嬷和几个丫鬟们同住。萧霖嫌一个人在船上寂寞无聊,便凑过来跟姚延意一起。

船头架起了炉灶,可煮茶煮汤,另外旁边的船上还专门设了小厨房,可以做些­精­致吃食。虽然不怎么宽敞,但好在早就派人过来收拾过,起居倒也还算舒适。

姚燕语一个人靠在自己的船舱里,透过窗纱往外看河面上的风景,此时已经日头偏西,暖暖的阳光落在河面上,如同往河面上洒了一把金子,波光闪闪,耀得人眼睛发酸。微微蹙着眉头,姚燕语不禁想起当日跟皇上在茶楼商谈南下之事的情景。

那日,皇上已经言明让卫章随自己南下的事情,如今穿都走了半日了,依然不见那人的人影。莫不是临时改了主意?又或者,因为是跟靖海侯同行,身边有靖海侯的护卫在,皇上已经放心了?

如此看来,皇上也并不是那么在乎自己的安危么。

翠微端着一盏茶进来,见姚燕语依然靠在窗前发呆,便劝道:“姑娘在这里坐了半日了,该起来走一走,不然腿又要酸麻了。”

“嗯,什么时辰了?”姚燕语伸了个懒腰,动了动腿脚,脚果然已经麻了。

“申时过了。”翠微把茶递过来,又问:“刚厨娘说下午捞上了几条新鲜的鲫鱼,二爷叫奴婢来问姑娘想怎么吃。”

“鲫鱼多刺,自然是炖汤了。”姚燕语顺口说道。

翠微笑道:“那奴婢去告诉她们。让她们用瓦罐慢慢地炖,把鱼刺炖烂了。”

“除了鲫鱼还有什么吃的?”

“还有清明虾和石缝虾倒是不错,啊,对了,田螺上船的时候还弄了十几条泥鳅,说是烤着吃不错。不过奴婢看那个脏兮兮的,姑娘不吃也罢。”

“烤泥鳅?”姚燕语诧异的笑了,想了想,又说道:“烤虾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他们的手艺如何。”

“姑娘喜欢,奴婢弄些炭块来自己烤。”

“不用,烤东西吃就是大家凑在一起比较热闹。”

因见主子呆呆的坐了半日,这会儿难得高兴了,翠微忙应道:“那好,左右船上也没有外人,只有个萧侯爷也是常见的。奴婢这就去叫他们把鱼虾收拾­干­净,等会儿姑娘下去一起烤。”

夕阳西下,日暮四合。云天河的河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雾气。船舱里已经点起了烛火,船头也挂起了一串灯笼。

姚燕语裹着一袭烟霞紫­色­的披风坐在船头,守着一个小小的炭炉,认真的翻烤着铁篦子上穿好的一条黄花鱼。旁边围坐着翠微,翠萍,半夏,麦冬几个丫鬟以及田螺申姜两个小厮,几个人有说有笑,倒也热闹。

船舱里的饭桌上摆了四样菜肴:香爆野河虾,茭白炒蛋,­干­炸小黄花,韭香鱼籽。另外还有一盅鲜美的河蚌鲜笋豆腐汤。

姚延意和萧霖相对而酌,倒也惬意。萧霖抬头看了一眼船头上跟丫鬟们围在一起烤鱼的姚燕语,笑道:“令妹烤的鱼还真香,我在这儿都闻见了。”

姚延意笑了笑,举起酒杯跟萧霖碰了碰,抿了一口,叹道:“她自从上船就闷闷不乐的,这会儿才高兴了点。”

萧霖笑道:“是因为跟好姐妹告别的缘故吧?当时我也瞧见了,定候府的三姑娘淌眼抹泪的,哭的眼睛都红了。小姑娘家,哪儿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

姚延意轻笑着反问:“你倒是潇洒,怎么会盯着小姑娘家细看?”

“不能看啊?不是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我就看一眼,怎么了?”萧霖笑了笑,白皙清俊的脸上有点玩世不恭的感觉,却让姚延意看出那么一点心酸来。

他知道萧侯爷当时看的不是自己的妹妹,而是那位韩姑娘。

自从中元节这位侯爷的脑袋被韩姑娘的银锞子砸到,好像那脑袋就多了个坑儿。那么潇洒骄傲的一个人,见了韩姑娘就有些犯傻。

姚延意淡然一笑,摇了摇头,人生在世难免会犯一两回傻,重要的是自己能不能绕过去,想明白。

船头上姚燕语已经烤好了两条鱼,正拿着香料往鱼上撒,晚风吹过,阵阵香气扑鼻而来,把姚延意的馋虫也给勾上来了,便抬手端起酒杯,就着烤鱼香下酒。

姚燕语把烤好的鱼放到盘子里,自己先用筷子夹了一点­肉­放到嘴里尝了尝,觉得味道还不错,便把另一条叫人给姚延意送了过来。

翠微和翠萍各自烤了几个清明虾,两个人正凑在一起尝味道,这个说咸了,那个说糊了,好不热闹。

“好香的鱼啊!”一声欢快的吆喝声打断了船头上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

“谁啊?”田螺纳闷的站起身来,循着声音看过去,但见黑黝黝的河面上有一叶扁舟,轻飘飘的好像没有重量,船头站着两个人,一黑一白,把田螺给吓了一跳,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哎呦我的娘哎,什么人啊这是,大晚上的跑出来吓唬人?”

姚燕语闻言站起身来往那边看,翠微和翠萍也赶紧的站起来一左一右护着姚燕语,一脸的紧张。

“还是来了!”姚燕语看着渐行渐近的那一叶扁舟,轻声笑了。

“哎?这人好眼熟……好像是卫将军哦!”田螺终于看清了来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朝着对方挥手喊道:“是卫将军么?”

“你这小儿眼神不错!”一身白袍的唐萧逸呵呵笑了笑,纵身一跃,隔着几丈远的江面,直接跳上了这边船头,站在了姚燕语的身旁,却不理会姚燕语,只盯着那只烤鱼两眼放光。

姚延意和萧霖听见动静从船舱里出来时,卫章也已经跃上了船头。

看清来人之后,姚延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卫将军不请自到,是有什么公事吗?”

卫章微微笑了笑,说道:“没有,只是偶尔路过,被烤鱼的香味给引过来了。”

姚延意还要说什么,却被萧霖拉了一把,笑道:“卫将军既然来了,就请里面坐吧。”

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和她身边炭炉上放着的两条鱼,微笑摇头:“不用,我在船头坐会儿就好。”

萧霖笑道:“姚姑娘正在这里烤鱼,只是不知道她是否欢迎将军同坐。”

“男女有别,自然不能同坐。”姚延意气哼哼的说道。

“啊!鱼好像糊了!”唐萧逸惊叫一声,手忙脚乱的去翻鱼。

姚燕语看着他那添乱的样子,忙道:“你别动!”说着,便走过去拿了帕子捏着穿鱼的铁签子把鱼翻转过来。不过到底是有些糊了,鱼肚子上有些黑乎乎的,泛着一丝焦味。

卫章朝着姚延意拱了拱手,微笑道:“姚大人,在下还未向你道喜。”

姚延意现在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虽然他这个官职只比卫章矮半级,但卫章是掌控着几千­精­锐受皇帝重用的将军,可谓皇上的爱将,天子近臣。姚延意只是负责山林绿化的可有可无的从五品员外郎,二人的地位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现在卫章称他为‘姚大人’,且态度端正温和,眼神也极真诚,看不出有半点嘲笑之意。当着萧霖的面,姚延意也不好怎么样,只得拱了拱手,淡淡的说道:“不敢。卫将军实在客气了。”

“嗯,既然姚大人这样说,那本将军就不跟姚大人客气了。”说着,卫将军一撩长袍,转身蹲在了姚燕语身边,一边盯着姚姑娘手里的烤鱼,一边把手边的调料罐儿递过去。

姚大人一口鲜血闷在喉间,差点一个冲动抬脚把这人给踹进河里。萧霖看着卫章结实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又转头看姚延意。

“该撒点盐了吧?”那么贴近的声音,低沉而柔和,略有点沙哑,­性­感至极。

姚燕语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动作一怔,愣愣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喏。”卫章手里的调料罐又举了举。

姚燕语沉默的接过来,用小汤匙挑了点盐粒儿,轻轻地洒在鱼上。盐粒子掉进炭火里,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响。红红的火光应在她的脸上,是非常迷人非常温暖的羞­色­。

卫章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眸­色­暗了又暗。

“来人!”姚延意忽然喊了一嗓子,把炉火旁边各怀心思的两个人给震醒。

姚燕语忙翻烤着铁篦子上的鱼,卫章则一掀袍子,­干­脆席地而坐。

“把酒菜搬出来,请卫将军同用。”姚延意大喘气之后,吩咐道。

“是。”田螺申姜两个小厮见主子脸­色­不好不敢怠慢,匆匆进船舱把小炕桌抬了出来放在了甲板上。半夏和麦冬又忙去取出两套碗筷酒杯来,摆在了小炕桌上。

“卫将军,唐将军。”姚延意忍着火气开口邀请,“请一起坐下来喝一杯吧。”

卫章这才转过身来,笑了笑,说道:“姚大人还是客气了。”

姚延意冷冷的剜了卫章一眼,率先坐下。

萧霖也笑眯眯的邀请:“卫将军,过来坐。”

唐萧逸已经把刚刚那条鱼给吃完了,意犹未尽的抿着嘴巴,问姚燕语:“姚姑娘,你这鱼怎么烤的?味道真不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鱼了。”

卫章冰冷的眼神扫过去,手一挥,两条穿好的生鱼便丢到唐萧逸眼前。

唐将军手疾眼快,在铁签子Сhā到自己鼻孔之前抬手接住,不满的问:“将军,这生鱼可不好吃。”

卫章冷冷的砸过去三个字:“自己烤!”

“可是我不会啊!”唐萧逸无辜的耸了耸肩膀,可怜兮兮的看向姚燕语。

姚燕语轻笑道:“给我吧。唐将军去那边坐着吃酒就好了。”

唐萧逸把手里的两条鱼交给姚燕语的时候,还故意朝卫章做了个鬼脸。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把鱼排在了铁篦子上。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忙伸手帮忙,又拿了一些虾和小鱼过来烤。

卫章又给了唐萧逸一个冷冷的眼神方转过身去,和姚延意萧霖围坐在小炕桌的四边。

萧霖举杯笑道:“卫将军,想不到咱们能在这里相遇,真是好巧。”

卫章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举杯跟萧霖碰了一下,便把就­干­了。

唐萧逸忙凑过去,拿了酒壶给萧霖和卫章斟酒,又笑问:“萧侯爷,想不到你会跟姚大人一起哈?”

“因为我跟姚大人正好同路啊,我们都是去江南上任,大家同城一条船,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嘛。倒是卫将军这位天子跟前的大红人怎么会在这里?”

卫章平静的说道:“自然是替皇上办差。”

“哦!哈哈!这话说的是。”萧霖见卫章不愿多说,心里猜着他身份敏感,许是被皇上派出来做什么机密之事,便不再多问,只笑道:“不管如何,我们四人再次相遇便是缘分。来,一起­干­一杯。”

姚延意也知道卫章是天子近臣,遂不好太过刻薄,于是端起酒杯来,四人一碰即­干­。

“哎呀!”一阵焦糊的味道钻进了鼻孔,姚燕语恍然回神,只顾着听这边说话,一时大意,手上便忘了动,刚刚被烤糊了一面的鱼,另一面也糊了。于是急急忙忙伸手去拿烤鱼,却忘了垫上帕子,手指碰触到铁签子,被烫了一下,又忍不住轻忽一声:“啊!”

“姑娘我来!”翠微忙伸手去把烤糊的鱼拿到盘子里。

翠萍见姚燕语咬着手指,因问:“姑娘烫着了吗?”

“没事。”姚燕语看了看泛红的指尖,摇了摇头。

“这条鱼糊了……还是不要吃了吧?”翠微看着烤的黑不溜秋的鱼,低声问。

“丢掉吧。”姚燕语咬着指尖说道。

“拿过来吧。”同时,卫章淡然开口。

呃?翠微为难的看看那位将军,又看看自家姑娘。

“不要浪费了。”卫章再次强调,“行军打仗被围困在荒漠里的时候,草根树皮都吃过。这好歹是鱼呢,丢了可惜。”

☆、第八十五章 码头早点,水上赌约

“不错不错!”唐萧逸立刻起身走到翠微跟前,双手接过盘子然后转身,潇洒的把那只烤糊了的鱼放到了卫章的面前,“而且是姚姑娘烤的鱼,刚刚我吃过了,简直是人间美味。将军,您慢用。”

萧霖的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位唐副将您没事儿吧?

卫章刀锋一样的眼神从唐萧逸的脸上扫过。无奈,唐军门的脸皮经过千锤百炼,早就刀枪不入了。

姚燕语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卫章,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这边马上烤好了,那条……”

“挺好的。”卫章已经迅速的夹了一块鱼­肉­放进了嘴巴里,一边吃还一边点了点头,“味道不错。”

“就是!”唐萧逸笑眯眯的,“我说了嘛,姚姑娘这烤鱼的手艺,那真是绝了!”

卫章理都不理唐萧逸,自顾细心地剔着鱼­肉­,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味的东西。

姚燕语总觉得过意不去,便把翠微烤的几只清明虾给他递了过去。

卫章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映了月­色­,竟是如水般的温柔。

姚燕语一怔,一颗理­性­的外科医生的胸腔里居然涌起几分旖旎的情思来。

她暗暗感叹,如果是苏玉蘅或者韩明灿在就好了,她们两个随便谁都能出口成章,吟诵出几句诗词来应景。而自己——是真的没有这个才情了。

姚延意察言观­色­,发现自家妹妹对卫章的不同,无奈的笑了笑,低头喝酒。

萧霖则轻声咳嗽了一下,说道:“姚姑娘,这鱼也差不多了,一起喝一杯?”

姚燕语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坐在这里很是不妥,于是盈盈起身,笑道:“不了,侯爷,将军请慢用,我还有事,先回去了。”说完,微微一福,后退几步转身走了。

唐萧逸‘哎’了一声,想要说什么,最终在卫章的眼神中把到了嘴边的话压了下去。

妹妹脱离了某些人的魔眼,姚延意的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便举起酒杯来朗声道:“来,再­干­一杯。”

主人家相邀,自然不能拒绝。于是,其他三个男人都举起酒杯,叮的一声碰了一下,各自把杯中酒喝掉。

姚燕语回到船舱里,才发现自己身上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于是皱着眉头叫人打水洗漱。之后又换了一身衣服。半夏轻着脚步端着一碗鱼片粥进来:“姑娘,嬷嬷专门给您炖的鱼片粥。”

“嗯,放在那儿吧。”姚燕语自行系好衣带,又把散开的长发梳理顺滑,松松散散的编了个麻花辫斜斜的从肩膀拉到胸前来,用一根浅桃­色­的绦子绑住了发梢。

梳妆台上放着一面嵌在桃木雕花手柄里的小镜子,是姚燕语的玻璃场里新做出来的产品,用­干­净的玻璃涂上一层水银,就是所谓的西洋镜了。

这镜子跟现代的镜子基本差不了多少了,影像可谓纤毫毕现,比铜镜抢了百倍。

镜子里,青春少女美颜如玉桃腮带春,眼角眉梢都带着无限的情意。

有人说,感情的世界,迷幻重重。

有的人看清了方向,勇往直前。而有的人却常常在岔路口走失迷途,弄得狼狈不堪。

从古至今,有多少感情,可以等到流年暗换了容颜也依旧不会更改?只怕曾经有过的交集终究会离散。执手相看的,终会成为背影。

一直以来,面对感情姚燕语都是理智的,她希望自己是前一种人,可以把握方向,勇往直前。否则她宁可不走这条路,不进这个迷宫。

可是,听着窗外传来的朗朗的笑声,她又不禁想起之前姚凤歌说的那句话:等到了那一天,你有了愿意为了他而不顾一切的人,我与哥哥们是拦也拦不住的。

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吗?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奈的苦笑。

今天自从开船,一直到那个人出现,她的心里都是空落落的。

翠微他们都以为她是为了韩明灿和苏玉蘅的离别而伤感,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天下来,心里想的只有一个人,只有一件事

——他怎么还不来?他为什么还不来?他失约了,还是因为什么原因被皇上取消了南下的行程?

总之,满脑子想来想去,都是他一个人!

“姑娘,粥要冷了。”翠微轻声说道。

“哦。”姚燕语回神,接过粥来小口小口的吃。

窗外不知谁说了句什么,引得萧霖和唐萧逸大笑起来。

姚燕语也跟着微微一笑,好吧,喜欢就喜欢吧,能喜欢一个恰好也喜欢自己的人,也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吧。

就算前路迷茫,云雾重重,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更不敢说这样的感情一定开花结果。但是既然真心喜欢了,就应该不辜负这喜欢一场。

云天河上的夜晚不算安静。有呼呼的风声,也有潺潺的水声。

姚燕语侧卧在陌生的床榻上怀里抱着一个枕头,闭着眼睛努力的睡,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耳朵都是呼呼哗哗的声音。

差不多已经三更天了,整个船上的人都进入了梦乡,连旁边地铺上的半夏和麦冬都起了轻轻地鼾声。而她只觉得自己身体疲惫不堪,脑子又格外的清醒。

实在没办法,她只得推开盘膝坐在床上,按照《太平经》里的记载的呼吸吐纳之法缓缓地练习,以达到平心静气,调节身体机能的效果。

这件事情姚燕语坚持做了这半年多,已经十分熟练了。

之前是一边做一边翻自己的笔记,总是做了这个忘了那个,最后手脚动作都对了,又忘了吐气纳气。

现在只要闭上眼睛一进入第一节,便能平心静气的进入状态。

河面上,波澜微起,星光寂寥,一弯月牙冷冷清清的挂在天边,照得河面上也是一片冷清。

姚家的这艘大船不远处,有几只小船不快不慢的跟着。其中的一艘船里,卫章靠在窄榻上闭目养神,旁边坐着的是喋喋不休的唐萧逸。

“姚姑娘真的很不错!多好的姑娘啊,将军你还在犹豫什么?”

“将军你也老大不小了。这终身大事也不能再耽误了吧?而且说不定哪天边关又乱起来,咱们还得提枪上战场,你难道就一点也不着急?卫家总要留后吧?”

“而且,将军你不成家,兄弟们怎么好意思娶媳­妇­呢,是吧?”

“所以,就算是为了兄弟们,将军你也得赶紧的啊!”

……

卫章被唐萧逸聒噪的不甚其烦,皱眉怒斥了一声:“闭嘴!”

“将军你到底在犹豫什么?!”唐萧逸根本不可能闭嘴。今晚他算是看出来了,那姚姑娘对他家将军也是有点意思的。你说这郎有情妾有意,两个人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赶紧的提亲,订婚,娶媳­妇­,该­干­嘛­干­嘛去啊!

腻腻歪歪磨磨蹭蹭的,到时候煮熟的鸭子再飞了!哭都没地儿哭去!

他家将军在别的事情上都­干­脆利索,唯有在终身大事上优柔寡断,没个男人样儿!

——唐萧逸恨恨的想。

卫章心里也很烦恼。因为他实在吃不准姚燕语是什么意思。

这丫头今晚怎么不炸毛了?还那么一副温良恭顺,谦和有礼的样子?

难道是有萧霖这个外人在的缘故?想着给自己这个将军留点儿面子?

这是不是就等于在乎自己呢?

卫将军的心思千回百转,最后还是没有结论,只得幽幽的叹了口气,心想得了,反正接下来会两多个月的时间跟会这丫头扯在一起,在这两个多月里他若是搞不定这丫头,以后也没脸在混下去了,就跟前这几个兄弟们也得把自己给笑话死。

唐萧逸累了,兀自转过身去睡觉。卫章一个人默默地想事情。

第二天一早,唐萧逸一觉醒来转身发现他家将军依然保持着昨晚的那个姿势,躺在那里一动没动,眼睛都没闭上,于是呼啦一下坐起来,嚷道:“不是吧?将军?”

卫章转头凉凉的瞥了唐萧逸一眼,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转身向里。

“好吧,就算你值夜,一夜没睡。现在轮到我了。”唐萧逸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钻出了船舱。

外边阳光正好,又是新的一天开始了。

唐萧逸看着不远处那艘堪称豪华的客船,微微笑了笑。

“唐军门。”身后有人恭敬地叫了一声。

唐萧逸敛了微笑,清秀俊逸的脸上涂上一层冰碴,冷声问:“除了昨晚值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起来了吗?”

“回军门,都起来了。”

唐萧逸一挥手,指着茫茫的河面说道:“按照原计划,下水泅渡,前面二里路之外是个小码头,告诉兄弟们,可以去那里吃早饭。”

“是!”身后之人拱手领命,转身离去。

清凉的暮春晨曦之中,十八名勇士穿着单衣,义无反顾的跳入水中,水花翻滚后,便各自销声匿迹。蔚蔚水面上片刻后便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唐萧逸满意的笑了笑,抬手解开月白­色­的外袍,只穿着中衣站在船头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纵身跳入水中,也消失了踪迹。

不远处,靠在窗户旁边看风景的姚燕语愣了一下,一念闪过后又微微的笑了。

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说起来若是换到现代的话可能跟特种部队差不多了吧?之前还从来没想过这个朝代的军队是怎么接受训练的,今天终于有机会见识一下了。

只是,怎么不见他们将军呢?难道接受训练的之后兵勇,将军要搞特殊待遇?姚燕语靠在窗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卫章出来,心想官僚主义不要这么严重好不好?

一个时辰后,船渐渐地往岸边靠拢。

翠微上来回道:“姑娘,前面是个小码头,冯嬷嬷说要上岸去采买些新鲜的蔬菜来,姑娘可有什么要买的,叫她们一并带回来?”

“船要靠岸?不如我们也上去走走。”在船上闷了一天一夜了,再舒服也是船上,里里外外那么大点儿地方,闷死了。

“那奴婢给姑娘换身出门的衣服。”翠微说着,就去拿包袱。

姚燕语忙道:“慢着!”

翠微忙回身,问:“姑娘有何吩咐?”

“去取一套哥哥没穿过的外袍来。”

“啊?”翠微没搞明白这是什么状况。

姚燕语笑着催促:“去啊!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还是穿男装方便些。”

“姑娘说的也是。”翠微立刻转过弯儿来。她家姑娘那些出门的衣裳都极贵重,去了这小码头肯定惹眼,到时候诸多不便。倒是穿男装更合适些。

翠微忙往下面去找姚延意的贴身丫鬟雪莲,找了姚延意的一套天青­色­府锻对襟襦衣上来。

原本雪莲拿出来的是一套斜襟外袍,翠微展开看了看,觉得她家姑娘穿肯定要踩到袍角,于是做主选了这件襦衣,这件衣服姚延意穿也不过是刚过膝盖的样子,但如果给姚燕语穿,基本等于是长襦了。

姚燕语把发髻散开,梳了一个独髻在头顶,只用一根如意头玉簪别住。

然后换上姚延意的襦衣,在翠微跟前转了个圈儿,笑问:“怎么样?”

姚燕语原本就不属于那种妩媚的姑娘,她容貌端正秀丽,脸稍微有些圆,没有那种令人心生怜惜的尖下颌,眼睛也是偏贵气的凤目,鼻梁俏挺,眉长目秀,平日女儿家装扮自然是端庄大方,然换上男儿衣裳,竟妥妥的一个俊俏读书郎。

翠微笑道:“姑娘穿成这样竟比萧侯爷还俊,这若是去了外边,怕是要惹一身桃花债回来。”

姚燕语笑道:“哪儿能啊,萧侯爷可是男人中的极品美人儿,我可不敢比。”

主仆二人说笑着下楼去。楼下,姚延意已经穿戴整齐正等姚燕语一起。虽然知道姚燕语要穿男装的事情,但真正看见人姚延意还是愣了一下。

“二哥。”姚燕语被看的有些不好意思,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穿这衣服怎么样?”

姚延意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敛了笑意,拱了拱手,正­色­问道:“嗯,有些……似曾相识。不知公子姓甚名谁,哪里人氏?”

“咳咳!”姚燕语忙挺直了腰,一手搭在胸前,一手背在身后,做出一副男儿的做派来,正­色­道:“在下姓姚,江南人氏。有幸与兄台相遇,不甚荣幸。不知兄台可否赏脸,让在下请兄台吃顿早饭呢?噗——哈哈哈……”拽了几句之后,不等姚延意再说什么,她自己先绷不住,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姚延意也被逗得大笑,丫鬟们也跟着笑成一团。

“你们说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萧霖一边说一边从另一道舱门里出来,抬头看见姚燕语先是一怔,继而笑着摇了摇头,叹道:“姚妹妹啊姚妹妹,你说你好端端的穿我们男人的衣服做什么?你说你穿成这样下船,去码头上一晃,怕不要亮瞎了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眼?你这是不叫我们混的意思吧?”

姚燕语不好跟萧霖开玩笑,姚延意先笑了:“她再怎么样也压不过你萧侯爷的风头去。哎!说来说去,这垫底儿的总是我。走吧?”

几个人各自整理仪容走向船头。此时船已经靠在了岸边,下人们正忙着拴缆绳,搭踏板。

姚延意率先下船,踏上岸上的青石台阶后转身问姚燕语:“你怎么样?”

“没事。”姚燕语说着,抬手牵着衣角,轻快地跳了过来。

“小心点。”姚延意抬手扶了她一把,兄妹二人往后退了几步,等萧霖下船。

丫鬟们都没跟,三个主子后面跟着姚四喜,田螺,还有萧霖的一个贴身随从唤做青砚的小厮。

这个码头不算小,一大清早的,正是装货的时候,十几艘货船停靠在码头上,装卸工来来回回的搬运东西,还有工头的吆喝声,船家和商家之间谈论声,不绝于耳。

青石铺就的岸边湿漉漉的,姚燕语小心的走路,以免踩上水,弄脏了自己的鞋子。姚延意走几步便回头看看她一眼,偶尔皱眉,提醒她慢点走。

再往里走,路边开始有了地摊。有卖鱼的,卖菜的,还有卖早点的。油条烧饼豆花豆浆茶叶蛋什么的。

姚燕语四下张望,想着吃点什么好呢?

姚延意忽然站住指了指一侧的一个木架草棚子,问:“那家买包子的人挺多的。不如我们去看看?”

“嗬!好家伙!”萧霖转头看见棚子下面十几个浑身湿漉漉的汉子凑在一起大吃,桌子上摆着一笼一笼热腾腾的包子,旁边已经摞起高高的空笼扇,目测一下,差不多已经将近二十笼。

“有那么好吃吗?”姚燕语微微蹙眉,对这家的包子持怀疑态度。

“姚公子!”唐萧逸在一群汉子之间抬头,伸出手臂跟这边三个人打招呼。在看见姚燕语的时候眼神亮了许多,“来!这边一起吃。”

姚延意想立刻走。他带着妹妹呢,怎么可能跟这帮*的汉子们一起吃饭?

萧霖却来了兴致,直接抬脚过去:“这不是唐爷嘛!好巧啊。”

在码头上,大家都隐去了官职称呼。唐萧逸拍拍身边的一个兄弟,示意他给萧霖让个地方。那兄弟一手抓了三个包子,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含糊着说了一句:“您慢用,属下先走了。”便头也不回的往码头边上走去。

“姚公子!来啊!”唐萧逸见姚家兄妹站在那里不动脚,又热情的招呼了一声。

再不过去就不好看了。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幸好妹妹穿了一身男装,多么明智的选择!

兄妹两个先后走过去,唐萧逸又把身边的人都拍开:“来来,给让个地方,爷有话要跟姚公子聊。”

汉子们有已经吃饱的打着饱嗝起身,有快要吃饱的抓了几个包子也准备走人。没吃饱的也主动转了战场,跑去别的桌子上跟同伴一起吃去了。

姚延意兄妹二人落座时,这边桌子上的人基本都走光了。

唐萧逸看了一眼姚燕语,灿烂一笑,伸手用衣服袖子擦了擦旁边的板凳,殷勤备至的向姚燕语笑道:“来,这位姚公子请坐这边。”

姚燕语看着被这家伙弄湿的板凳微微皱眉,你丫不擦还好,这一擦都是水,叫人怎么坐?!

姚延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袖子里扯出一块帕子递过去,姚燕语接过来铺在凳子上,朝着唐萧逸歉然的笑了笑,落座。

“这家包子真不错。”唐萧逸毫不介意的递过一笼雪白的蒸包,笑道:“二位快尝尝,馅儿大皮儿薄汤鲜美。怪不得生意这么好。”

“咦?怎么就唐爷一个人?”萧霖咬了一口包子,左右看了看没见卫将军。

“我们家老大昨晚一夜没睡,这会儿在补觉呢。”唐萧逸说着,又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姚燕语。

果然,女扮男装的姚姑娘好看的眉尖微微一蹙,连包子都忘了咬了。

姚延意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他又没做什么亏心事,何必一晚上不睡觉?”

唐萧逸笑道:“这跟亏心事没有关系嘛,我家老大是为心上人纠结。这叫什么……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是这么说吧?萧公子?”唐萧逸转头看向萧霖,给自己拉统一战线。

“嗯,对。是这么一句。”萧霖点点头,继续咬了一口包子,赞道:“这包子真不错啊!回头走的时候带上几十个,中午还吃它了。”

姚延意瞥了萧霖一眼,不满的低头咬了一口包子,然后紧蹙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嗯,这么个小铺子,包子居然做的这么好吃。

不希望听见也不愿意谈起那个觊觎自己妹妹的蛮不讲理的莽夫,所以姚二公子低着头跟包子奋战。

姚燕语觉得这位唐副将太能说,而且看着自己的目光总带着那么几分调侃,所以也不愿多说什么,也一心吃饭。

他们三个人到底比不上那些­精­兵悍将,饭量最大的是萧霖,也只吃了五个包子就饱了。

姚延意看姚燕语也不吃了,便从荷包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付钱。掌柜的过来一掂,碎银子至少有二两,于是为难的笑道:“这位爷,包子一文钱一个,您这一共十二文钱。”

姚延意再摸荷包,里面还有几块银子,但都比给出去的这个还大。

唐萧逸笑呵呵的挥挥手,说道:“没关系,把我们这些一起都算上,看银子够不够。如果还多的话,都给包子就成了。我家船上还有没吃的呢。”

姚延意抿了抿­唇­角,瞥了唐萧逸一眼,目光带着明显的不满。姚燕语却微笑着对包子铺的老板说道:“就按这位爷说的办。”

掌柜的一听这个高兴地答应一声下去了,不多会用大荷叶包了两大包包子过来,还送了几头大蒜。

姚延意实在是无语了,冷着脸跟姚燕语说了一声:“走了。”便率先起身离开,招呼都懒得跟唐萧逸打一个。

姚燕语想着唐萧逸这一群人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大老远的跑这一趟的,不管怎么说自己这一趟是有利可图的,而他们这些人却是白白的辛苦,总觉得有些歉意,于是起身微笑着跟唐萧逸说道:“唐爷辛苦,我们先走了。”

唐萧逸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带微笑,笑得十里春风:“都是自家人,甭客气。”

前面姚延意听了这话一口血差点喷出来,这人要不要脸啊还?谁跟谁是自家人?谁跟谁客气?谁?!

姚燕语不想让自己的兄长对卫章继续误会下去,就算之前卫章做的实在有点过分,但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让他们两个起了冲突,于是瞅了个空儿悄悄地跟姚延意说了卫章这次南下主要目的是奉圣命保护自己的事情。

姚延意听了之后,抬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那几艘扁舟,虽然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但却没再说什么。

唐萧逸带着包子回码头,他们一行人的扁舟也陆续靠岸。上船后,唐萧逸把包子往卫将军面前一放,笑道:“将军趁热吃,这可是姚公子买的呢。”

卫章冷笑:“他会有那么好心?”

唐萧逸笑道:“不是姚二公子哦!是姚家三公子。”

“放屁。”卫章哼了一声,拿了只包子丢进嘴里。姚家只有两个嫡子,哪里来的三公子?

“啧!”唐萧逸笑眯眯的摇了摇头,“将军不信?你只去问问兄弟们,今天跟萧侯爷和姚二公子一起去码头上吃早点的那位小公子哥儿可俊不俊?幸好十几个兄弟们都是响当当的汉子,没一个好南风的。否则的话……哎!我还真不敢保证不会有什么事儿……”

“混蛋!闭嘴!”卫章立刻明白了唐萧逸说的话,抬手拿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唐萧逸的嘴里,然后火大的起身出了船舱。

居然穿男装?好端端的穿什么男装?!

卫将军气呼呼的冲到船头,看着那只依然停靠在码头的大船,那边船头上一个穿着天青­色­长衫的俊俏男子正手握着一根鱼竿趴在栏杆上,她的旁边站着一个绿衣丫鬟,丫鬟手里还端着一只汤盅。风流公子俏丫鬟,怎么看都是一副极其香艳的画面。

卫章恨恨的咬了咬牙,吩咐身旁的船夫:“靠过去。”

因为冯嬷嬷等人上码头采买还没回来,所以船还不能走。姚燕语回来后又没什么事儿做,便拿了鱼竿过来钓鱼玩儿,刚安静的等了一会儿,眼看着水面上泛起了水花,像是有鱼儿游过来了,便听见哗哗的响声,抬头一看,一只扁舟迅速地靠过来,搅乱了一片碧波。

姚燕语皱眉轻叹:“唉!真是不礼貌啊!吓跑了我的鱼!”

卫章站在扁舟之上,抬头看着大船上的姚燕语。这丫头洗尽铅华素颜如玉,粉面含嗔风姿天然,一身天青­色­的男衫宽宽大大,陈风吹过,衣袍被吹的飒飒作响,迎着风的那边腰身纤弱窈窕,看一眼就叫人心头冒火。

“你这样是钓不到鱼的。”卫将军冷着脸说道。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哼道:“你来了,鱼都跑了,当然钓不到。”

卫章­唇­角一弯,抬起右手:“看好了。”

说着,他手臂一挥,一道银光闪过,似有什么被投入水中,一根隐约可见的丝线连在他的手指之上。须臾,他手臂一收,柔韧纤细的丝线被拉起,那一端不知是什么东西竟勾着一条半尺多长的鲤鱼。

卫章抬手把鱼捉到手里,摘下鱼腮下的银钩,把鱼丢到身边的桶里。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快得匪夷所思,卫章身边划船的属下看着他家将军一脸的崇拜。

“呿!”姚燕语俯身看过来,却是一脸的不屑之­色­,“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是一个武将,若是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好意思拿朝廷俸禄?”

“哎!你——”卫章身旁的下属不乐意了,他家将军威名卓著,岂能容一个小哥儿如此挑衅。

卫章抬手示意属下不必多言,却抬头看着姚燕语微笑。那个炸毛的丫头又回来了,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更可爱,昨晚她端庄恭敬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别扭。

那张酷霸拽的脸上一抹温柔的微笑,这在姚燕语看来怎么都像是挑衅。于是她脑子一热,指着水面说道:“你如果能下水给我捉十条活鱼,我就服你。”

“我不要你服我。”卫章笑得更开心了。

“你!”姚燕语怒了,这人怎么能这样?!

卫将军俊朗的眉头挑了挑,深邃的眸子映着朝阳泛出炫目的光彩:“我要你中午还给我烤鱼吃。”

“好!只要你能捉,我就给你烤!”姚姑娘毫不犹豫的上了钩。

“成交。”卫将军抬手解开外袍的腰封,一把把黛­色­的长衫脱下来甩到身后,然后一跃入水,一个孟子扎下去就不见了人影。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划船的立刻不愿意了,指着姚燕语责备:“我家老大还没吃早饭呢!”

姚燕语轻哼,心想昨晚某人还说行军打仗的时候被困住,草根树皮都吃过。这会儿少吃一顿怕什么?

“你这人真是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卫章的下属自然心向着自家老大,愤愤的指责这个蛊惑自家老大的漂亮小哥儿。

姚燕语但笑不语,懒得跟这人一般计较。旁边的翠萍不乐意了,生气的反驳道:“主子们说什么做什么是主子们的事儿,你跟着瞎掺合什么?一点规矩不懂!”

“你这丫头说得好听!什么狗屁规矩?有本事你也跳进水里去捉条鱼上来?!”

“你这人怎么骂人呢?!”翠萍气红了脸,恨不得把手里的汤盅直接砸到这粗鄙之人的脑门上去。

“老子哪里骂人了?老子就这样说话!听不惯你可以不听!”

翠萍丫头这回是真怒了,抬手把那只汤盅直接砸过来,还愤愤的骂道:“呸!你这混蛋王八蛋!跟谁称老子?我砸死你!”

“咣!”的一声,­精­致的青花瓷汤盅砸到船板上,一盅银耳羹尽数洒出来,弥散出一股香甜的味道。

“怎么回事儿!吵什么吵?”唐萧逸从船舱里出来,怒斥道。

“唐爷。”那下属见了唐萧逸忙转身行礼,然后顺带着告了大船上那对主仆一状。

唐萧逸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趴在船舷上的姚燕语,轻轻点头:“姚姑娘。”

姚燕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唐军门。”

“我们将军下去多久了?”唐萧逸微笑着问。

“呃……”姚燕语细想了想,有一会儿了吧?

“唐爷,老大下去很久了!”旁边的下属很是焦急,“他们让老大捉十条活鱼上来!这不是坑人呢吗?十条活鱼啊!老大就算是捉住了也拿不上来!滑不溜秋的……”

“你闭嘴!”唐萧逸瞪了下属一眼,斥道:“这世上有将军做不到的事情吗?!”

将军的确无所不能!但那是在西北战场上!而不是在这深不见底上百年没断过水的云天河中!这位属下万分焦急又万般委屈。唐军门跟将军一起出生入死怎么能为了那个丫头片子不顾将军的生死!

女人果然是红颜祸水!真真的祸国殃民!

唐萧逸嘴上说的耀武扬威,好像卫将军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似的,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

他怎么能不知道卫将军呢?若说在战场上纵横杀敌,卫将军自然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可在水里捉鱼的话……怎么想都有点悬。因为他们这些人是从沙漠草原里成长起来的悍将,虽然也懂水­性­,但在水里却从来不敢托大。

唐萧逸不不再多说,翠萍自然也不好再怎么样了。姚燕语默默的把鱼线收上来,挂上玉珥,再把鱼钩慢慢地放进水里等着鱼儿自己来。

一时间,几个人都有不说话,气氛沉静的叫人忐忑。

似乎过了许久,那位划船的下属终于忍不住了,把手里的船桨一丢,开始脱衣服:“我下去找将军!”

“不许去!”唐萧逸沉静的脸­色­难得的严肃。这件事情不仅仅是一个赌约而已,事关将军的颜面,唐萧逸怎么可能叫一个下属去给卫章帮忙?而且还是在女人面前。

姚燕语面上平静,心里其实早就忐忑起来。她也知道卫章是征战西北的将军,不是出自江南水师。再看看沉寂的水面,姚姑娘终于不淡定的问了一句:“不会有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有事?姚姑娘要对我们将军有点信心。”唐萧逸淡然一笑,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默默地算着时间,暗暗的感叹,将军啊将军,是个人就知道扬长避短,你说你叫兄弟们说你什么好呢!

时间在紧张静默的时候总是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姚燕语眉头渐渐皱起,脸上有难以掩饰的焦急。忽然,她终于等不下去了,一颗心突突的跳,心烦意乱,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叫嚣着不安。

她把手里的鱼竿一甩,转身要往回走。

唐萧逸却忽然抬头看向大船的船尾,脸上的紧张和焦虑忽然崩裂,轻笑着叫了一声:“将军?”

姚燕语身形一顿,慢慢地回转过身。

船尾,卫章满头满脸滴着水,一步一个湿脚印的走过来,酷霸狂拽之气丝毫不减。而他手里拎着一块破旧的渔网,渔网用水草兜着边儿,里面笼着十几条活蹦乱跳的鱼。

“将军!”唐萧逸欢快的跳上了大船,伸手接过卫章手里的破旧渔网,炫耀的拎起来,“这么多鱼?中午有口福了!”

姚燕语看着那人脸上得意的微笑,咬了咬嘴­唇­,吩咐旁边的翠萍:“去弄一碗姜汤来。”

“是。”翠萍是多么­精­明的丫头,忙答应一声转身跑了。

“喂!姚姑娘,我去叫人收拾鱼!说好了——中午的烤鱼也有我一份儿啊!”唐萧逸拎着鱼朝着姚燕语喊了一嗓子,也转身走了。

卫章甩了一下脑袋,头发上的水珠被甩得四散开来。

“衣服!”姚燕语皱着眉头朝着下面小船上的人喊了一声。

“噢!好咧!接好喽!”卫将军忠实的下属忙把那身黛­色­的长袍连同腰封一起卷成团,朝着姚燕语丢了过来。

姚燕语完全没有防备,便觉得一团黑云罩顶,那衣服呼啦啦散开朝着自己的头脸便罩了下来,她吓了一跳,忙挥手去挡:“哎——­干­什么你!”

哗啦——黑云被一只大手抓住,姚姑娘眼前一片清明。

卫章已经抖开衣服裹在身上,转头呵斥下属:“毛毛糙糙的!去水里练憋气!”

“是!”那下属不敢怠慢,答应一声转身跳下了水。

姚燕语忍着笑翻了个白眼,心想叫你小子刚才骂人!再敢不老实,还叫你家将军罚你去泡河水!

“你赢了。”

“你输了。”

姚燕语和卫章同时开口,各自说了三个字后,又都忍不住笑了。

“很得意?”姚燕语笑完之后赏了卫将军一个不屑的眼神。

“嗯。”卫将军毫不谦虚的点点头,“当然。”

“有什么了不起?”姚姑娘哼了一声。

卫将军却笑得更欢:“可以吃到你亲手烤的鱼,当然得意。”

“……幼稚!”姚姑娘瞪了*的将军一眼,转身就走。

“哎——”卫将军刚要说什么,却觉得鼻子里一阵痒,忽然开口打了个喷嚏。

姚燕语立刻扬声喊了一嗓子:“翠萍,姜汤呢?”

☆、第八十六章 燕语劝和,将军情动

船开始缓缓离开码头的时候,姚燕语正蹲在唐萧逸旁边指导他收拾鱼。

“鱼腥线要抽掉。”姚姑娘淡定的指挥着。

“什么事鱼腥线?”唐军门迷茫的问。

“这里切下去。”姚姑娘伸出葱白似的手指在鱼身上比划了一下。

唐萧逸按她说的划了一刀,又问:“然后呢?”

“这里,看到没?白­色­的细线,慢慢地抽出来。”

“这个怎么抽?!”唐军门崩溃了,他又不是娘们儿,穿针引线这样的活怎么­干­的来?

“捏住这里,然后轻轻地拍鱼身……”姚燕语给他示范了一下。

“你来?”唐萧逸把手里鱼递过去。

“不要!”姚燕语厌恶的摆摆手,“我不喜欢鱼腥味,赶紧的。”

你连人­肉­都敢割,还怕什么鱼腥味?唐萧逸从心里腹诽了一句,到底还是乖乖地按照姚燕语说的把鱼腥线慢慢地抽了出来。

“马鞍骨要去掉。”姚姑娘再次发话。

“什么马鞍骨?”唐萧逸真的要崩溃了,“还有什么?”

“还有鱼脑也要弄出来,还有鱼腹中的黑­色­薄膜,都清理­干­净。”

唐军门烦躁的咧嘴:“不是吧?吃个鱼而已,那么麻烦?”

姚燕语轻笑:“你可以不吃啊。”

“那我还是­干­活吧。”唐萧逸苦咧咧的低头去收拾鱼。他已经预感到大家老大若是把这姑娘娶回家,兄弟们的日子不一定会好过啊!

卫章这次下水捉了十几条鱼,大的足有一尺长,小的也有五六寸。

唐萧逸收拾了几个之后很快找到窍门,后面弄起来也熟练了许多。收拾­干­净后放到一个陶盆里,姚燕语又叫翠微把调味品诸如盐,辣椒面,料酒什么的都撒上,把鱼腌起来。

“这就好啦?”唐萧逸看着被十来种调料腌制的鱼­肉­,似乎已经闻到了烤鱼的香味,嗯,口水要下来了。

姚燕语点头:“腌半天,等中午的时候再烤。”

“噢。”唐萧逸点点头,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活­干­的,比训练都累。

卫章回去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又给随行的兵勇安排完接下来的训练任务,方来这边船上。

船舱里跟萧霖一起下棋的姚延意看见外边大摇大摆走向妹妹的某人,气呼呼地把棋子啪的一声拍在棋盘上。

“姚兄,怎么了?”萧霖笑眯眯的问。

“这莽夫实在可恶!”就算姚延意知道卫章是奉皇上的圣旨保护他们兄妹南下,但还是对卫章喜欢不起来。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喜欢他!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大妹妹跟苏玉祥订婚的时候,大哥整天黑着个脸了。没有理由的,就是纯粹看他不爽!

“你说卫将军?”萧霖往外看了一眼,一身男装的姚燕语正站在外边跟唐萧逸和卫章说话,身旁还站着翠微和一个小丫鬟。几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好像只是说着有关那盆鱼的事情。

没什么特别的啊?萧霖又看姚延意,怎么这位仁兄就如此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呢?

“不下了。”姚延意心烦意乱的抬手把棋子丢回去,一撩袍角下了榻。

“哎?”萧霖不解的看着姚延意的背影,再转头看向外边,恰好看见姚燕语对卫章笑了一下。然后,卫章也笑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的样子……

啊!萧霖猛然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低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真是糊涂了!”

中午的时候,船上又架起了烤炉。

姚姑娘愿赌服输,这次全副心思的烤鱼,旁边席地坐着的四个人依然各怀心思的喝酒。此时,萧霖倒是对姚延意生出一股同情心来。这么好的妹妹,啧!如果换了自己肯定也高兴不起来。

于是,萧侯爷便想了个主意替姚二公子出出气。

“哎,我说,只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咱们行个酒令,怎么样?”

“行什么酒令?”姚延意心里正不痛快呢,根本没领会萧侯爷的意思。

萧霖笑着拉了姚延意一把,说道:“咱们行个‘析字’令,输了的喝酒,怎么样?”

姚延意顿悟,一拍桌子,说:“好!”

唐萧逸外表随­性­洒脱,说话也不怎么文雅,实际上是卫章的半个军事,这几年在军中,卫章不耐烦做文字功夫,那些咬文嚼字的事儿一般都交给他去办。

一听要行这种酒令,唐萧逸便知道他家将军肯定要输,于是立刻反驳:“哪里找来这么孤僻的酒令?倒不如猜拳更痛快些。”

萧霖笑着摇头:“猜拳大呼小叫的,不好。”

姚延意直接笑问:“怎么,怕了?放心,就算是对不上来,大不了喝一杯。这里又没外人,难道谁还会笑话不成?”

这便是明摆着的激将法了。

唐萧逸倒是不怕,但他担心他家将军在心爱的姑娘面前落了面子,抬不起头来,不禁有些着急。

卫章却淡然一笑:“说的是,不过是玩罢了。大不了喝酒。”

“好!”萧霖见卫章应了,便立刻来了兴致。自斟一杯酒仰头,说道:“我先来!”

萧霖略一沉吟,便有了一句:“莊外草壮百花鲜,河边水可胜清泉。”

姚延意笑道:“好。莊,草壮。河,水可。这两句也应了这春天的景致。妙哉!”

唐萧逸心里骂了一句脏话,想着他家将军这回非得载了不可。于是急匆匆应了一句:“地上土也喷香味,枯枝木古发新巅。”

姚延意笑盈盈的赞了声好,转头看向卫章。

卫章微微皱眉,手指捏着酒杯半晌不语。

“如果说不上来呢,喝杯酒就好了。”萧霖‘好心’的提醒着。

他的确是好心,想着卫章在姚延意面前醉一场,让姚延意心里出口气,说不定以后就不反对这人对姚燕语动心了。

熟料,卫章微微一笑,说道:“我大致明白了这个酒令的意思,也有了一句,不知是否合适:署中四者赏春早,田家十口走在前。”

“不错啊!”萧霖笑着敲了一下桌子,“卫将军!可以啊你,文武全才。好!”

卫章淡然一笑:“这可不敢当,酒令嘛,说着玩儿的。反正错了也不过是罚杯酒。”

姚延意笑道:“说的不错,我也有了——诸公言者欢声涌,姓别女生半边天。”说完,把手中酒杯的酒喝了,转头看向萧霖。

这种小游戏对萧霖来说不要太容易,随口就来:“何以人可报名早,因为口大好发言。”

唐萧逸自然担心卫章,所以故意沉吟着不开口给卫章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旁边萧霖实在催的紧了,方做勉强的样子,说道:“记得言己说出口,路上足各走一边。”说完,喝了杯中酒又补充了一句:“萧侯爷你这真是太难为人了。等会儿这酒令行完了,咱们得再来一场投壶!”

萧霖笑道:“只要等会儿你还能喝酒,咱们就比。”

姚燕语把烤好的四条鱼递给翠微,趁机转头看卫章,但见卫将军面­色­深沉,不慌不忙的样子,不由得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逼着一个武将玩儿这个,真真是折腾人。也亏了这人明明知道他们是故意的为难,居然不恼。

卫章虽然不喜欢此类文字游戏,但也不是完全不能,真的逼到份儿上,也勉强能凑个数,此时更当着姚燕语的面,他自然拿出全副心思来应对沉吟片刻后,直接对上:“张氏弓长可当棍,蒋家草将生满田。”

姚延意脸上露出意外之­色­,又悄悄地瞥了萧霖一眼。

萧霖笑道:“卫将军!好样的!”

姚延意又瞪了萧霖一眼,心想不是要让他喝酒的吗?如此快成了他显摆的专场了!

“倪府人儿­精­神抖,许姓言午日不偏。”卫章拿两个姓氏出来说话,姚延意像是跟他较劲似的,也搬出了两个姓氏来。

萧霖笑道:“不错,看来唐将军和卫将军都是真人不露相。我收一句,咱们再继续加深。”说着,他说了一句:“出门山山披锦绣,多处夕夕笑语喧。”

喝了杯中酒,萧霖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了几下,笑道:“有了!大家听着啊——良字本是良,加米便是粮,除却粮边米,加女便是娘,俗话说:卖田不卖粮,嫁女不嫁娘。”说完,萧侯爷的目光还若有若无的在姚燕语的身上瞟了一下,笑的别有深意。

唐萧逸暗骂了一声这些酸腐文人实在可恶,脸上却只能笑着打哈哈,谁叫他家将军瞄上了人家的妹妹,于是捏着酒杯又沉思了半晌,方对道:“工字本是工,加力便是功,除却工边力,加系便是红,俗话说: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萧霖笑道:“不错!唐将军虽然是武将,但文墨功夫也不容小觑嘛。”

“萧侯爷过奖。在下有些班门弄斧了。”唐萧逸一边说,一边悄悄地看了一眼卫章,心想将军你成不成啊?

卫章却忽然一笑,原本冷漠的脸上竟闪过一丝戏谑的微笑,说道:“正好我想到了一个字:其字是其,加水便是淇,除却其边水,加欠便是欺,俗话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

本将军就是太善良了,所以被你们这些酸腐文人欺负,哼!

此时,姚燕语又烤了一些大明虾和冯嬷嬷买回来的羊­肉­,放到盘子里自己端上来,在姚延意身边坐下。此时她依然穿着一身男袍,又坐在自己兄长身边,虽然有些大胆,但也不算失了规矩。

她一来,姚延意心里捉弄卫章的想法便消了大半儿。

毕竟人家是皇上派来保护他们兄妹的。如今姚燕语名声在外,谁也不敢保证以后的日子里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就算没有人会害姚燕语的­性­命,但毕竟‘狗急跳墙’,像之前劫人去治病的事情很难保证不再发生。

姚燕语落座后,笑道:“刚才听你们说的热闹,我也正好有一句,说得不好,还请各位多多指正。”

“客气什么?快说!”唐萧逸兴致勃勃的坐直了身子。

姚燕语嫣然一笑,说道:“又字本是又,加寸变成对。除却又边寸,加十变成友。俗话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所以,你们几个最好能和睦相处,别再争下去了。

萧霖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姚延意。

姚延意看了一眼自家妹妹,微微一笑,举起酒杯,说道:“好一句‘在外靠朋友’,我二妹说的不错。我敬大家一杯。”

这丫头,倒真是有心了!卫章看了姚燕语一眼,微微一笑,痛快的满饮一杯。

姚燕语之后,萧霖和姚延意便再也没有为难卫章和唐萧逸。

几个人相谈甚欢,喝的也很尽兴。

酒足饭饱之后,卫章和唐萧逸告辞回自己船上去。姚燕语也累了大半日,回去休息了。

姚延意回去后靠在榻上无奈的笑,萧霖在一旁悄声凑趣:“女生外向,没办法。姚兄,认了吧。”

“燕语是个有心人。”姚延意此时才想明白,自己跟卫章作对根本就是不理智的事情。此人绝对不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更不会一再的退让,现在他还能笑着坐在船上喝酒,那是因为他的底线还没被触及,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恐怕后悔的只有自己。

刚刚行酒令的时候,他那句‘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绝不是随便说说。

想到这些,姚延意又叹了一句:“他卫章是个武将不错,但绝不是莽夫。”

萧霖也叹道:“此人能容能忍,深藏不漏,绝非久居人下之人。将来必定宏图大展,封妻荫子。姚兄,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妹妹若能嫁给他为妻,不失为一桩金玉良缘。”

姚延意笑道:“不瞒侯爷说,在云都城时,镇国公曾为了他向家父提亲,被我父亲拒绝了。”

“啊?”萧霖错愕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令尊大人是怎么拒绝镇国公的?镇国公没当场恼了?”

“父亲说,二妹的婚事,由她自己做主。她不愿意嫁,姚家绝不逼她出嫁。”

“啧!”萧霖不由得笑着摇头,然后竖起大拇指,叹道:“令尊真是好样的。虽说这借口千疮百孔,实在不能成立,但在镇国公那里……大概已经说得过去了。”

扁舟之上,一身酒气的卫章和唐萧逸并肩站在船头。

唐军门叹了口气,挽着蔚蔚碧波,说道:“将军的眼睛真毒!姚姑娘对咱们可真好啊!”

“跟你没关系。”卫章喝了不少酒,跟兄弟说话也从不绕弯子,有什么直接砸到脸上,“她是对我好。”

唐萧逸失笑,转头看了一眼卫章:“老大啊!见­色­忘友不是好习惯。俗话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衣服不过是蔽体之物,手足却是血脉相连啊!”

卫章冷冷的睨了一眼唐军门,笑道:“好啊。那你现在把衣服扒了,光溜儿的在这里站一天。”

“啊?”唐萧逸立刻傻眼。

卫将军已然转身,去舱内睡觉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平静度过。

因为赶路要紧,而且在前面的码头上冯嬷嬷带着人采买了不少蔬菜,而且有卫将军命手下时不时的捉些鱼送来,船上吃喝用度都不缺,所以小码头就不再停船了。

姚延意不再对卫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家的气氛也和睦了许多。

只是姚燕语并没有那么好运,这个月的月信晚了三五天,本来差个几天也没什么,但一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疼的几乎直不起腰来。

冯嬷嬷很是着急,偏生姚燕语几乎不犯这个毛病,所以她也没有准备相应的药材。这会儿要炖四物汤,偏生船上没有熟地黄。只好一叠声的吩咐半夏去取了姜片,红糖,红枣一起煮了汤水送上来。

姚燕语忍痛劝道:“嬷嬷别着急了。许是这船上湿寒之气太重,平时不觉得,到了这个时候就试出来了。艾条是现成的,叫翠微给我灸一下就会好。”

冯嬷嬷忙去找了艾条来点燃,翠微把船舱的窗户都关上,帐幔等都放下来,半跪在榻前给艾灸。

灸了半个多时辰,姚燕语觉得身上暖暖的,小腹上的肌肤被灸的泛了红,疼痛才减少了几分才罢了。但到底还是不舒服,只抱着被子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饭也不想吃。

至午饭时,姚延意依然不见姚燕语下来,因吩咐雪莲:“你去瞧瞧二姑娘怎么了?早晨犯懒不下来吃饭也就罢了,怎么中午也不下来?船上本来就无事可做,别让她再闷出病来。”

雪莲是之前姚燕语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两个丫鬟之一,另一个唤作香莲的留在了云都城看守房屋,雪莲跟着姚延意南下服侍。此时听了吩咐,雪莲应声上楼来瞧姚燕语。

翠微见了她,忙抬手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雪莲看了睡在榻上的姚燕语,拉着翠微至角落处,压低了声音说道:“二爷叫我来看看姑娘怎么没下去用饭?”

翠微便伏在雪莲耳边说了几句,雪莲微微叹了口气,点点头,下去了。

姚燕语两日没露面,虽然后来不怎么疼了,但依然懒得动。

冯嬷嬷便跟姚延意说了,等到了下一个码头一定要靠岸,她要去给姑娘买些必要的药材来。并且感慨:“若是别人病了,姑娘肯定有办法。但这会儿姑娘自己病了,我们只能看着­干­着急。”

这种事情姚延意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点头答应:“前面码头还有几里路,等会儿让他们靠岸,你即刻去买。”

本来卫章这两天没看见姚燕语在船头晃悠,心里就觉得纳闷。

正想要叫唐萧逸去跟大船上的小丫头打听打听,却见大船调转方向往岸边靠,因问旁边的唐萧逸:“他们又想靠岸吗?前面只是个小镇子而已,怎么会选那里停?”

唐萧逸笑道:“许是需要添置什么东西吧,大不了咱们也跟过去停一停,这几天都呆在船上,兄弟们身上都跑脱皮了。也该上去散一散。”

卫章点头道:“嗯,告诉他们,跟着大船,它靠岸我们就跟着靠岸。”

不多会儿的功夫,姚延意的船在名叫桃花坝的小镇子停靠,这个码头挺小,码头停着几艘半新不旧的渔船。许是农忙时分,也没有人捕鱼。河边绿柳依依,倒是有几个­妇­人在树下洗衣服。

卫章和唐萧逸率先下船,回头见姚延意和萧霖也跟了下来,却不见姚燕语的影子。

唐萧逸深知卫将军的心思,因拱手向姚延意问道:“姚大人,怎么姚姑娘没下来走走?”

姚延意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她这几日不舒服,不想走动。”

“病了?”唐萧逸深感意外,一个绝世神医也会生病?

姚延意对此事不愿多说,于是岔开话题说道:“咱们去那边看看此地有什么特产没有。”

萧霖一直住在姚家的船上,早把他自己那艘船当成了货仓,对姚燕语的事情也略有一点耳闻,他又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多嘴,于是笑道:“好。走吧。”

看着这两个人并肩而去,唐萧逸咧嘴吸了一口气:“嘶——将军,你说这俩人什么意思?”

卫章眸­色­沉黯,眯起眼睛说道:“你去跟着他们两个,我去那边看看。”说完,卫将军一闪身跟上了匆匆而去的冯嬷嬷。

冯嬷嬷一上岸便跟洗衣服的­妇­人打听了这桃花坝上的药铺,便急急忙忙的去买药,哪里知道自己身后还跟着个大尾巴。

桃花坝唯一的一家小药铺,药材缺七少八的,好在四物汤的药材都是常用的,冯嬷嬷给了银子便买足了分量,另外还买了一大包黑糖。

冯嬷嬷一走,卫章便闪身进了药铺,里面趴在柜台上数钱的老头儿被忽然出现的汉子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打劫的,忙捂着钱袋子,警惕的问:“你是什么人?来我这里­干­什么?”

卫章懒得跟这人废话,只问:“刚才来的那个­妇­人买的什么药?”

老头儿两眼一瞪,不满的问:“你个男人家,问这个­干­什么?”

“说不说!”卫章一个冷眼扫过去。

“说……我说……”老头吓得浑身跟筛糠一样的颤抖着,“刚那­妇­人买的是四物汤的配药……有熟地黄,当……当归,还有川……川芎和……和芍药。”

卫章气的咬牙:“谁问你这个?!我问你她买的药是治什么病的?!”

“是……是治­妇­人月信不调,疼痛……的。”

“……”卫章一下子愣住了。哪个­妇­人月信不调?疼痛?姚燕语吗?

从小药铺里出来的时候,卫章的脸­色­很不好看。唐萧逸看了一眼就觉得脊背发凉。

他家将军的神情不是愤怒,也不是焦急,更不是焦虑。

而是无奈!纵有屠龙之能也无可奈何的感觉。

“将军?”唐萧逸低声问,“怎么了?”

“没事。”卫章收了收思绪,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真的没事?”唐萧逸不放心。

“嗯,我先回去了。”你负责姚大人和萧侯爷他们的安全。

“是。”唐萧逸站在街头看着他家将军孤高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能让将军有这种表情的人,除了姚燕语恐怕找不出第二个。唐萧逸想着刚刚看着姚姑娘的那个贴身嬷嬷提着几包东西从跟前走过去,那纸包里十有*是药材。于是暗忖,难道是姚姑娘病了?

可姚姑娘是什么人呢?这世上不管是什么事情让她为难都有可能,最没可能的就疾病啊!

唉!不想了,想不通,好复杂。唐军门幽幽叹了口气转身去找萧霖和姚延意去了。

卫章回到码头直接上船,却没急着进船舱,而是坐在船头靠在船篷上看看着湛蓝的天空。

他幼年就没了父母,被祖父抚养长大,那时候在他的眼里人分两种,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十四岁进了军队之后在他眼里依然是两种,一种是敌人,一种是自己人。

至于男人和女人,抱歉,他知道,但从来没在乎过。

坏人不仅有男人还有女人,敌人不仅有男人也有女人。所以男女在卫章这里,根本就没有意义。

直到认识姚燕语,他才明白,原来总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她的不同不仅仅在于好坏,敌我,或者说男女。她是不同于任何一种人的那一个,是唯一。

唯一一个让他心疼的人。

是的,心疼。

这是卫章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父母去世的时候他很小,还不记事;爷爷去世的时候,他很悲伤,自己跪在爷爷的灵堂钱哭了一夜。之后被堂叔给送去了军队训练的时候他只是觉得迷茫,前路不明,不知道以后自己会是什么样子,该怎么办,出路何在。

后来训练,受伤,上战场,杀敌……甚至也看见异族女人被践踏在马蹄之下。面对这些他有过各种情绪,好的,坏的,各种各样的感觉,酸甜苦辣咸都有。

唯独不知道何为心疼。

现在,他尝到了这种滋味。

左胸,心脏的位置,像是有一只手在用力的攥着。有一种窒息的痛,缓缓地痛着。

并不剧烈,但却绵长。

有笑语声从斜上方传来,卫章下意识的转头看过去。

姚燕语穿着一袭松花­色­的春衫站在船头,没有绾发髻,长发随便编成麻花辫从肩头斜着拉到胸前,有几缕碎发被风吹散,在她脸侧飞扬起来。几日没看见,她的脸­色­没了之前的红润,而且本来圆润的小脸居然有了尖下颌。

卫章微微蹙起了眉头,心想这该死的月信疼痛!居然如此折磨人?!

姚燕语显然也发现了他,微笑着看过来,二人目光相对,一时无言。

“姑娘?姑娘?”翠萍拿了一件披风寻了过来,走到姚燕语身边给她裹上,“嬷嬷说了,姑娘最好别站在风地里。这河面上的风太凉了。”

“没事了。”姚燕语轻笑着看了卫章一眼,抬手拉过披风的前襟,朝着卫章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回去了。

那一笑,便如皎皎明月出云团,又像是朵朵花儿迎春风。卫章坐在船头无奈而幸福的微笑。

姚延意和萧霖很快就回来了,船也没再多停留,离开码头继续赶路。

夜­色­如水,晚风微凉,水面上映着斑斓细碎的月光。

抖落一身的的伤感和疲惫,轻松惬意,望着水中滑滑明亮的倒影,想着心爱的姑娘美丽的容颜,卫章只觉得有一丝淡淡的慵懒的思绪在涌动,好像那就是夜的影子,也是夜的灵魂。

卫章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只黑陶埙。开始的时候他只是把玩着,良久后才把埙放到­唇­边,开始轻轻地吹起来。

悠扬的曲子似曾相识,姚燕语靠在榻上闭着眼睛,忽然笑了。想不到《天空之城》用陶埙吹出来竟然这样好听。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看它照亮谁的路,谁走入了谁梦中……

姚燕语开始轻轻地合着埙曲唱着歌词,旁边正在绣一个荷包的翠萍居然听得入了神,半天没动。

姚燕语只唱了一遍歌词就停了。外边卫章却像是好不厌倦似的,把曲子吹完之后又从头吹过一遍。

这次姚燕语不再跟着唱,只是安静的听。曲终,翠萍幽幽的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这是谁吹得曲子啊,把人的伤心事都给勾起来了。”

“他是吹得有些伤感了。”姚燕语微微一叹,心想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他这样的人吹这样的曲子。于是她站起身来推开窗户,隔着粼粼的水面看过去,见月­色­溶溶之下,一袭黑影独坐船头,安静的看着水面。

仿佛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卫章忽然转头看过来。二人目光隔空对望,姚燕语微微抿了抿­唇­角,没动,也没出声。

卫章也一动不动的回视着她,目光溶入月­色­,似潺潺水面一样的温和。

不过片刻,卫章便站起身来,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脚下的一叶扁舟竟缓缓地往大船这边滑过来。然后在只有一张多远的时候,卫将军忽然纵身一跃,直接跳到姚燕语的窗外。

“好些了吗?”卫章低哑­性­感的声音和着夜风吹进姚燕语的耳朵里。姚燕语便觉得那份­性­感举着绚丽的小旗子奔向了全身的每个毛孔。

但是,‘好些了吗’这是什么意思啊?

姚燕语微微蹙眉:“我一直都挺好的啊。”

“?”卫章有些莫名其妙的红了脸,难道是自己猜错了?那个嬷嬷不是她的­奶­娘吗?她买那些药难道不是给她用的?

月光下,一个英武俊朗的男子微红了耳根儿,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其实姚燕语这会儿已经悟到了卫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就算她是现代人穿越,也没有开放到这个程度,随随便便跟男人谈那什么的事情?没毛病吧?

于是她有些不厚道的笑了:“,你的埙吹得很好听。”说完,她抬手扶住窗扇,又嫣然笑着补充了一句:“天­色­不早了,晚安。”

【卷一终章】

☆、第一章 亲人重聚

这日,两江总督府里上至老太太宋氏,下到负责洒扫的婆子,都笑容满面,兴高采烈。虽然不至于张灯结彩,但处处都洋溢着喜气。

二公子高中进士,被皇上亲封为从五品虞部员外郎,今日回家,可谓衣锦还乡。而且,同来的还有皇上身边的定远将军以及帝师之孙靖海侯江宁盐铁使萧大人。

姚延意,卫章,萧霖还有唐萧逸等人骑马,后面跟着卫章的二十名忠勇­精­兵。一行人至总督府门口后勒住马缰绳,姚延意率先下马,回头朝着众人拱手:“萧侯爷,卫将军,唐军门,到家了。”

卫章等人也纷纷下马,萧霖把马缰绳递给上前躬身请安的下人,笑道:“总督府果然气派。”

随后,去码头接人的大马车跟在先后在总督府的门口停下。门口等着迎接的几个婆子一溜儿小跑过去,放梯凳,打车帘,恭敬的把车里的二姑娘扶出来。

姚燕语下了马车,抬头看总督府的大门,想起去年自己离开这里的情景,真是恍如梦里。

旁边婆子笑着说道:“二姑娘快进去吧,老太太一直念叨着呢。”

“好。”姚燕语看了一眼说话的婆子,微笑着点点头。这是老太太跟前的人,自己真是有体面,能让这位嬷嬷亲自来接。

上了一架青­色­小轿,四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从偏门进总督府一路往后,直接去后宅宋老夫人居住的宁瑞堂。

一进院门就有一个穿桃红春衫的姑娘笑嘻嘻的迎上来,握住姚燕语的手开心的叫了一声:“二姐姐。”

姚燕语微笑着看着喜笑颜开如花儿一样绚烂的少女,叫了一声:“三妹妹。”

“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家里都盼了好久了。”姚雀华握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笑得很是激动。

“好了,先去见老太太和太太。”姚燕语抬手摸了摸姚雀华耳侧一缕乌发编成的小辫子,拉着她的手继续往里走。

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二位姑娘穿过前厅,至后面宋老夫人坐起的屋子,早有丫鬟报进去:“回老太太,太太!二姑娘回来了!”

姚延恩的妻子江氏和姚延意的妻子宁氏二人先后往门口迎了两步,嫡母王氏端坐在下手的椅子上转头看着门口,宋老夫人端坐在正上位的罗汉床上手里握着一串金黄|­色­蜜蜡佛珠,见到姚燕语进来,便伸出手去:“二丫头……快过来!”

姚燕语紧走两步上前去,跪在宋老夫人跟前,正要磕头请安,却被宋老夫人一把拉进怀里,颤声叹道:“我的二丫头哦!可想死我了!”

姚燕语顿觉鼻间一阵酸涩,也变了声音,低低的说道:“孙女也想祖母。”

江氏忙上前劝道:“老太太盼了这么多天,二妹妹终于回来了。大家该高兴才对,二妹妹一哭,老太太心里哪里还受得了?”

姚燕语忙抬手抹了一下眼角,换了笑颜:“是我惹老太太伤心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宋老夫人摸了摸姚燕语的脸,又叹道:“这一去将近一年的光景,二丫头真是长大了不少。这模样也张开了,越发好看了!”

宁氏笑道:“依我看,二妹妹身上竟有些老太太的影子呢。”

“就属你眼神好。”宋老夫人高兴起来。姚燕语的生母本就是她娘家的远房侄女,她跟姚燕语有双重的血缘,说姚燕语身上有她的影子,倒不是什么假话。

姚燕语见老太太高兴了,方重新给送老太太磕了头,然后转身给王氏磕头,态度很是恭谨,更胜之前在家之时:“女儿给太太请安。”

王氏此时看姚燕语,心态自然不同。一来这个庶女再不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女儿家,而是连皇上都很看重的人。二来这个庶女救了自己亲生女儿的命,女儿起死回生不说现在还怀了身孕,很快就要当娘了。

本来王氏还以为,姚燕语这次回来必定是扬眉吐气的,却不料她宠辱不惊,甚至比之前更恭敬孝顺,叫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不是。于是忙笑着把人拉起来,叹道:“二丫头的确长大了,也更懂事了。这是老太太的福气,也是我跟老爷的福气!”

众人都随声附和,说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福泽绵长之人云云。

姚燕语又跟两位嫂子问好,又说了些离别重逢的场面话。

有丫鬟进来回:“二爷进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了。”说着,姚延意穿着一身从五品的官服进了屋门。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福身请安。

姚延意行至老夫人跟前,恭敬的磕了个头,朗声道:“孙子给祖母请安。祖母福寿双全,平安康泰。”

宋老夫人见了越发的高兴,忙伸手把姚延意扶起来,说道:“如今你也是朝廷命官了,安身立命,成家立业,你算是迈出了这最重要的一步。以后务必恪尽职守,为公事尽职尽责,为家中分担责任,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大丈夫。”

姚延意又磕头,朗声应道:“是,孙子谨记祖母教诲。”

宋老夫人又道:“还不去给你母亲请安?”

“是。”姚延意答应一声,转身给王氏磕头,恭敬的说道:“儿子给母亲请安。”

王氏看见儿子官袍加身,心里自然万分高兴,忙伸手去拉起儿子,微笑着看着儿子的脸,点头说道:“母亲只望你能够好好的。”

“是,儿子明白。”姚延意忙躬身答应着。

“听说这次还有贵客来府中了?你且去前面帮着你父亲招呼客人吧。”

“是。”姚延意答应着,又转身朝宋老夫人躬了躬身:“老太太,孙子先过去了。”

宋老夫人高兴地点头:“你且去吧,咱们呣子娘们儿晚上再说话也不迟。”

姚延意答应一声退了几步往外走,宁氏趁便悄悄地跟了出去,至门外纜­乳­芟拢姚延意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宁氏。

“爷。”宁氏脸上微红,轻轻一福。丈夫一去半年,今朝衣锦还乡,她十分高兴之中又夹着二分惆怅。

姚延意伸手去牵住她的手,稍稍用力一握,低声说道:“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宁氏点了点头,应道:“爷说哪里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有话晚上再说。你先进去服侍老太太和太太。”姚延意放开宁氏的手,微微的笑了笑,抬起手臂以手背蹭了蹭宁氏微红的脸,然后转身离去。

宁氏站在纜­乳­芟拢良久没动。

身后的一个婆子近前来,悄声提醒:“二­奶­­奶­,饭菜都准备好了,奴才们都等示下,可否摆宴?”

宁氏忙收回心神,轻声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进去问问老太太。”说罢,转身进了屋子。

里面宋老夫人正在说二孙子穿着官袍还真有几分他老子当初的风采,因见宁氏进来,脸上一抹羞­色­未尽,便笑着问道:“饭菜可好了?我老婆子可饿了。”

江氏和宁氏忙张罗着传饭上菜,宋老夫人把姚燕语拉在身边,细细的问姚凤歌的状况,王夫人在旁听得很是用心。姚雀华左看右看,大家都在忙,自己却没什么事儿做,便转身去凑在姚燕语身边,乖巧的听她说话。

一时饭菜摆放整齐,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的手入座。

于是姚燕语便坐在宋老夫人的身边,和妹妹姚雀华二人一左一右。王夫人坐在宋老夫人对面,旁边两个空座是给江氏和宁氏的,只是她们二人都忙着给老夫人布菜,不敢入座。

宁瑞堂里,娘们儿姐妹们一起说笑叙话,前面姚总督的书房里,也是谈笑风生。

姚远之是科举入仕,是以对不依仗祖荫一心走科举入仕的萧霖十分的敬重。而卫章现在是天子近臣,又奉皇命来江南督办军务,姚远之自然也要待若上宾。

姚延恩现在是江南的司农都事,主要负责江宁一带的水利。今日因为知道二弟回家,专门空出一日的时间来没去衙门。想不到萧侯爷和卫将军也来了,倒是正好陪客了。

今日是家宴,总督府的饭桌上没有其他官员,只有姚远之父子三人和萧霖卫章五个围坐一席。

镇国公曾经为卫章提亲,求娶姚燕语的事情在姚家不是秘密。姚延恩身为嫡长子自然知道。

之前他也很纳闷,这卫将军被传的神乎其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今日一见,卫章身长玉立,冷眉深目,的确是难得一见的武将之才。至后来交谈一番又喝了几杯酒之后,便更觉得卫将军这个人不错,最起码比苏玉祥好。

苏玉祥虽然是侯爷嫡子,但一没有可能承袭爵位,二也没有文才武略可建功立业。将来不过是依附着侯府寻个官职,在兄长的庇佑下过日子罢了。比起眼前这个一身本领又深得镇国公看重的卫将军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想到这些姚延恩的心里又隐隐觉得有些怅然。

卫章不知姚延恩心里的想法,只是安静的坐着听桌上众人说笑。

他本来就不喜欢说话,此时身边有个能说的萧霖,还有个八面玲珑的唐萧逸,自然更不用多说什么。只有在姚延恩端着酒杯朝自己敬过来的时候,方淡淡一笑,举杯跟姚延恩相碰,然后喝酒。

这次家宴人虽不多,但酒逢知己千杯少。所以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申时了。

而且姚远之那次在镇国公府喝的大醉的事情还被记在心头,这次姚总督见了卫章,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耿耿在心的意思。于是卫将军也不含糊,直接把唐萧逸送上门去给姚总督灌酒报仇。

所谓兄弟如手足嘛,这个时候兄弟不上谁上?

不过,就算如此,卫章自己也没少喝,而唐萧逸喝的比卫章多将近一倍,即便在军中唐军门有千杯不醉的威名,但这会儿也已经脸­色­惨白,眸­色­带水了。

姚远之叫人收拾客房留几人住下,萧霖便摆手笑道:“今日已经是搅扰了。二公子刚回家,老太太这么久没见到孙子,肯定还有许多话说。今日我们就不打扰了,明日我与卫将军去姚大人衙门报到,将来萧某在姚大人手下办差,还请大人多多提携。”

“萧侯爷这话是在骂姚某吗?”姚远之也喝了不少酒,说话也少了那些官腔,多了几分玩笑之­色­。

“不敢,不敢。”萧霖忙抱拳。

姚延恩吩咐管家备车,把卫章,萧霖和唐萧逸三人送至江宁馆驿内休息,之后才拍了拍姚延意的肩膀,微笑道:“二弟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累坏了。回去休息吧。”

姚延意笑着点头:“大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晚间,姚家一家人都聚在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里。姚燕语方上前给姚远之磕头。

姚远之看着自己这个十六年来默默无闻一进云都城就一飞冲天的女儿,深深地叹了口气,撵着胡须说道:“起来吧,回来就好。”

姚燕语站起身来,又向姚延恩福身行礼。

姚延恩笑道:“妹妹进了一趟京城,果然懂事了许多,竟像是换了个人。”

姚燕语只得笑道:“之前燕语年幼无知,让老太太,老爷太太还有二位哥哥­操­心了。”

宋老夫人笑道:“这话说的真是见外,他是你的哥哥,为你­操­心打算原本就是应该的。”

“都坐吧。”姚远之一声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和姚燕语姐妹二人都纷纷入座。

关于姚燕语此番回来的真正原因,姚延意早就悄悄地同父亲说明,姚远之知道自己这个女儿是没办法留在家里了,心中感慨更多。

宋老夫人却并不知情,她只知道这个庶出的孙女悄悄地学得­精­妙医术,不但治好了嫡孙女的病,还治好了镇国公世子的脚,深得凝华长公主的喜爱。

老太太想着这样的二丫头自然要嫁个好人家,反过来说,不管是谁娶了自己的这个孙女,那就等于登上了镇国公府这艘大船,将来必定是仕途无忧的。

一念之间,宋老夫人的心里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于是问姚远之:“意哥儿科举高中,又蒙陛下恩典给个五品官的差事,这是天大的喜事。家中的亲友势必要请一请的。”

姚远之忙道:“老太太说的是。儿子也想着家里几年没有什么大事了。如今延意这件事的确是家中的一大喜事,该好好地庆祝一番。但太后国孝虽然过了一年,凤歌嫁入侯府,怎么也算是皇亲国戚,说到底还是不应该太过张扬。就只把家中近亲请一请吧。”

说完这番话,姚远之又看着王氏,叮嘱道:“贺礼的事情也要谨慎,太过贵重的东西还是婉拒的好。皇上最不喜欢封疆大吏借势谋财,这一场科考下来,也就萧侯爷和延意得了五品官。不知有多少人暗中眼红妒忌,咱们还是不要把话柄递到人家的手里去。”

王氏微笑着应道:“姥爷说的是,我们都知道了。”说着,又叫江氏把拟定的客人名单拿过来交给姚远之,说道:“靖南伯府(宋氏娘家),织造府(王氏娘家),扬州观察使府(江氏娘家)和宁知府(宁氏的父亲)府上是必须请的。早有几家府上除了老爷的故交之外,还有几家是我们家的老亲戚,也不能落下,否则叫人说我们目中无人。至于其他各府就不必给帖子了,如果有执意要来喝杯喜酒的,我们也不好挡回去,只看好了不收贵重贺礼就是了。”

姚远之点头说道:“这些事情夫人看着办就是了。”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暗想自己的父亲大人办事果然慎密,可谓滴水不漏。

之前姚燕语是不会对这些事情上心的,但经历了京城这一遭,她也知道人情世故是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活下去必须掌握的技能。不管愿不愿意,她都要慢慢地学会与这些人斡旋。

姚燕语正想着嫡母跟父亲刚刚的对话,忽然觉得衣袖被牵了牵,忙回头,看见姚雀华端着酒杯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小声问:“姐姐,你想什么呢?”

“没有。”姚燕语也端起酒杯跟姚雀华碰了碰,笑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妹妹长高了不少。”

“姐姐,你看,这是你送给我的,我一直都带着呢。”姚雀华说着,把手腕伸出来,露出腕子上的一串镶嵌着小颗红宝石的金手链。

姚燕语看了一眼,认出那是自己让工匠把一些被雕下来的红宝石碎料镶嵌了金子做成的一条手链。虽然宝石是细碎了些,但成­色­却是极好的,况且手工和样式都很巧妙,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一条手链。

于是她笑着捏住姚雀华的手,细细的看了看,说道:“真好看,妹妹的皮肤白,带金子最好看了。”

姚雀华听见这话立刻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来,拉着姚燕语问:“姐姐,京城好玩吗?”

“京城……挺繁华的。”姚燕语想了想,也只能用‘繁华’这两个字概括云都城。

姚雀华眨着天真的眼睛,问:“比咱们江宁的正安街还繁华?”

姚燕语失笑道:“那当然。”

姚雀华立刻露出羡慕憧憬的神­色­来。

之后,宋老夫人跟王氏那边都围绕着几日后的庆祝宴席在讨论,姚燕语听得累了,便支着脑袋坐在那里等。江氏瞧见了,便跟王氏说道:“二妹妹这一路劳顿,又陪着老太太说了半日的话儿,这会儿都撑不住了。还是叫她们小姑娘家早些歇着去吧。”

王氏忙道:“说的是,我们都只顾着说话了。”

如此,姚燕语终于从晚宴中解脱,和姚雀华一起告退回房。

院子还是她之前住的小院子,和姚雀华的小院毗邻。都是三间小小的屋子,旁边耳房,厢房齐全,是用来给仆­妇­们住的,另外还有后面几间放置东西的小屋子。知道她要回来,王氏叫人早早的把院子收拾出来,一切都是按照原来的样子,被褥帐幔等都换了新的。

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自然是轻车熟路。

冯嬷嬷早就叫人预备好了热水,进屋后翠萍和翠微便上来服侍姚燕语沐浴。

泡在温热馨香的水里,姚燕语舒服的呼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姑娘累坏了吧?奴婢给您捏一捏。”翠微说着,在姚燕语的肩膀,手臂上找着|­茓­位给她捏着。

“不知道这次回来能有几天安静日子过。”姚燕语躺在浴桶里,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将来几日家里的热闹景象。

唱戏,摆宴,各家的太太­奶­­奶­们纷纷前来道贺,自己跟雀华两个人被老太太拉出去显摆。然后被各家太太们评头论足,背地里问生辰八字。

好像是待价而沽的商品一样。姚燕语苦笑,这会儿她倒是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答应卫章,早早的把婚事定下来,也能给自己当一回挡箭牌。

第二天一早,姚二姑娘居然生病了。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有点低热,人昏昏沉沉的没有­精­神。

一早起来去给宋老夫人请安,宋老夫人看她脸­色­不好,因问:“可是没睡好?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忙道:“许是前些日子在船上没睡好,现在还没返过劲儿来。”

“我昨儿瞧着你还好好地。”宋老夫人皱眉道,“可是夜里贪凉了?”

姚燕语忙借坡下驴:“许是吧。家里是比船上热一些。”

宋老夫人便怪冯嬷嬷翠萍等人:“这些人不好生服侍着,连主子生病了也不知道。就该打。”

姚燕语忙道:“是我喜欢清静,睡觉的时候不许她们守在屋子里的。”

宋老夫人便皱眉叹道:“你还是这么任­性­。既然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吧。”说着,又吩咐江氏:“赶紧的叫人去找个郎中来瞧瞧,吃一两剂汤药调理调理,后儿家里还有宴席呢!”

江氏笑道:“现在满江宁城里恐怕也找不出一个郎中能比二妹妹的医术好的。”

宋老夫人笑道:“可是我老糊涂了!”又问姚燕语,“你自己觉得怎样?要不要紧?”

姚燕语忙道:“许只是累的,多睡两日就好了。”

宋老夫人叹道:“既然这样,那就回去好生睡一觉,歇息歇息。这一路上坐船,也着实辛苦。”

姚燕语便告退出来,匆匆回房。

这些日子她也的确是累了,回来后便换了衣服躺去床上,让翠微给自己捏着筋骨,没多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舒舒服服的睡到了下午,起来刚喝了点粥,便听见姚雀华的声音:“我来瞧瞧二姐姐,她醒了没有?”说话间,人已经进了门。

姚燕语靠在榻上笑道:“三妹妹来了。快来坐。”

姚雀华坐在姚燕语面前的绣凳上,看着姐姐吃了一碗粥,方说道:“姐姐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

“睡了一觉的确是好多了,但还是懒得动。”姚燕语漱口毕,又懒懒的靠在榻上。

姚雀华叹道:“姐姐这是路上累着了,歇息几天就好了。”

姚燕语笑着点点头:“是啊。幸好我还不怎么晕船,不然的话可不是要了半条命去。”

“姐姐不在这些日子,我每日都想你呢。”姚雀华眨着大眼睛,深情的看着姚燕语。

这位三姑娘长得随她的娘,生就一副娇媚可人小模样,尤其是这双大眼睛,水灵灵的,眼神似乎带着勾儿,时时刻刻都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但也正因为这样,王氏才从心底里不喜欢她,给她挑了两个严厉些的规矩嬷嬷在身边,生怕这个庶女长大之后会生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

当然,姚燕语明白,王氏不喜欢姚雀华也不能说是王氏的错,是姚雀华这个模样实在为一些名门望族所忌讳。

大云朝的女子以‘德言工容’为则,‘容’拍在最末一位。而且,以名门望族的相女标准,女子以端庄大方为上。像韩明灿那样的是上上选,然后是姚燕语这样的也不错。

如果说妩媚,苏玉蘅不失为一个美人儿,但苏玉蘅从小被大长公主教养,­性­子洒脱坦荡,加上她的美貌,倒引得不少人喜欢。

而像姚雀华这等妖娆妩媚的姑娘,又是庶出身份,若想嫁得好,就必须从‘德,言,工’这三处下功夫。

王氏严格教导姚雀华一来是为了自己的嫡女着想,生怕一个小小的庶女坏了姚家的名声,带累了姚凤歌,二来也的确是为了姚雀华自己好。如果她能好好地学规矩,将来或许可以选个门第低的读书人家做个正室,慢慢地熬出头。

姚家人丁不旺,姚远之并没有个亲兄弟在,宋老太太仗着自己是国公之女,年轻的时候也有些跋扈,所以姚远之也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到现在,姚家只有这两子三女。

王氏的心思自然十有*都在自己嫡出的儿女身上,等姚凤歌出嫁之后,她倒也把这两个庶女看重了几分。毕竟,就算是庶女,嫁的好,也一样是家族的助力。

“姐姐,听说这次跟二哥和你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侯爷和将军?”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思一沉,不动声­色­的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姚雀华嫣然一笑,天真的说道:“听婆子们说的呀。”

姚燕语微微蹙眉,按照宋老夫人掌家的时候立下的规矩,前院的事情是不准在后院随便议论的,家里的婆子们现在这么不守规矩了吗?或者是太太真的老了,家里的事情管的越发少了?

“姐姐,到底是不是啊?”姚雀华再次追问。她觉得这事儿家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也没什么不可对人言的。

“是啊。”姚燕语轻笑道,“是有这么回事儿。”

姚雀华立刻挽住姚燕语的手,笑得像个天真的孩子似的,问:“姐姐,萧侯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姚燕语心中一惊,低头看着她半晌不语。

姚雀华比姚燕语小了六岁。她的娘是姚燕语的生母宋氏病重的时候买进来的,后来宋氏死的那一年,姚燕语灵魂穿越了,姚雀华刚刚出生,还是个襁褓里的婴儿。

可以说,姚燕语是看着这个庶妹长大的,所以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或许可以瞒过王氏,瞒过教引嬷嬷们,但很难瞒过姚燕语。

姚雀华小时候不懂事,后来渐渐长大,也对这个生­性­木呐不爱说话的庶姐没什么防备之心。甚至还曾有意无意的在她面前显摆自己的小聪明,想压她一筹。

姐妹十年。姚燕语对姚雀华了如指掌;而姚雀华对姚燕语却连十之一二都不了解。

看着一脸天真自作聪明的妹妹,姚燕语本来不想管她的事情,但韩明灿喜欢什么样的人姚燕语是知道的,虽然现在她还不喜欢萧霖,但用不了多久,只要萧霖有办法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她肯定会喜欢上的。

韩明灿会喜欢的人,姚燕语自然不准许任何人染指。

何况,以萧霖的为人和他为了韩明灿敢跟皇上动心机的举动来看,姚雀华这小丫头若是动什么心思也只能是自取其辱。

这是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姑娘啊!姚燕语忍不住皱眉,古代的女孩子怎么能这么早熟?!

“姐姐?”姚雀华还在等姚燕语的答案。

姚燕语微微一叹,说道:“我哪里知道?要不你去问问二嫂子?萧侯爷跟二哥是同年,说不定二哥会跟她说起一二。”

如果她敢去跟宁氏说,这事儿就等于让太太知道了。如果太太知道了……

姚燕语从心里不厚道的笑了笑,三妹妹,你就自求多福吧。

姚雀华扁了扁嘴巴,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带着点小委屈的样子撒娇:“姐姐怎么可能不知道嘛!你们不是一路同行吗?”

“三妹妹,你也不小了。男女之防你也该知道?二哥的朋友跟我们一路同行,自然是跟二哥在一起。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了解男人们的事情?我当你是小孩子,不跟你计较。你回去好好想想吧。”说着,姚燕语抬头吩咐翠微,“拿衣服来,该往老太太跟前去了。”

姚雀华被姚燕语教训了两句,大眼睛里渐渐汪起了水汽,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起来,跟姚燕语告辞,出去了。

翠萍生气的哼道:“跟着三姑娘的都是死人吗?由着她胡说八道的。”

冯嬷嬷立刻呵斥她:“主子的事情你也敢胡说?还不闭嘴。”

姚燕语身边的奴仆自然以冯嬷嬷为首,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也是冯嬷嬷自小调教的。翠萍­性­子直爽,有些事情看不过去就直接说,本来冯嬷嬷觉得她这样不好,原本是要放到二等丫鬟的行列里去。

但姚燕语觉得心直口快也有心直口快的好,自己本来就不愿多说话,再弄两个闷葫芦在身边,将来还不被那些伶牙俐齿的给欺负了去?所以一直看重她,坚持留她在身边。

翠萍听了冯嬷嬷的呵斥立刻闭嘴。

姚燕语笑道:“翠萍说的也没错,嬷嬷就不要责罚了。”说着,姚燕语又告诫翠萍:“不过以后注意些,三姑娘毕竟是主子,她犯错自有教导她的人,与咱们不怎么相­干­。”

翠萍忙福身应道:“姑娘教训的是,奴婢记住了。”

姚燕语换了一身七成新的藕紫­色­春衫,照了照镜子,说道:“咱们走吧。”

翠微忙拿上姚燕语的帕子和扇子,跟着出门。

还不到摆晚饭的时候,王夫人不在宁瑞堂,江氏身为长媳要料理宴席的事情,宋老夫人跟前只有宁氏一个人陪着说笑。

姚燕语带来给各房的礼物都已经送出去了,其中每人都有一架西洋镜。一尺见方,用红木雕花的镜框镶起来,后面有个支撑,可以直接撑在梳妆台上照着梳头上妆。

宁氏正陪着宋老夫人照西洋镜。宋老夫人对着镜子一照,自己苍老的脸映在镜子里,那一道道皱纹竟比铜镜鲜明了百倍,可谓毫发毕现。于是立刻笑道:“哎呦!我这老脸哟!可真是没法看了!啧啧!这镜子是好,又明亮又清楚……可这看的太清楚了也不怎么好嘛。”

“这倒是这镜子的不是了。”宁氏笑道。

宋老夫人笑着把镜子扣在梳妆台上,叹道:“哎!这清楚有清楚的好,不清楚也有不清楚的好嘛。有些事情不清不楚的会乱了规矩。但如果太上纲上线了,这日子就没法过喽!所以说,做人总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燕语进门刚好听见这句话,不由得笑道:“老太太这就是‘难得糊涂’的意思咯?想想可真是至理名言。”

“难得糊涂?”宁氏惊讶的笑道,“这话说的倒是挺有禅意的。”

宋老夫人笑道:“到底是二丫头识文断字的,说句话都比咱们强。快过来给我瞧瞧,睡了一天了,可好些了?”

“让老太太担心了,已经没事了。”姚燕语走到宋老夫人跟前,福身请了安,然后坐在宋老夫人身边任其摩挲了一番。

宁氏又跟姚燕语道谢,说她从京城带回来的东西很喜欢,当嫂子的让妹妹费心想着,真是羞愧。姚燕语立刻说,嫂子在家孝敬老太太和太太,妹妹不能在家里承欢尽孝,给嫂子一点小礼物,都是应该的云云。

正说话间,外头丫鬟报了一声:“二爷来了。”

宁氏和姚燕语听了忙站起身来往门口迎了两步。姚延意笑着进门,上前给宋老夫人磕头请安。宋老夫人笑道:“这一日可是辛苦了,双喜把我的好茶沏一碗来给你们二爷。”

旁边的大丫鬟高兴地去沏茶,姚延意起身落座,笑着问了老太太这一天饮食可好,午睡可好,心情可好,云云。

宋老夫人笑道:“你的嘴巴就是甜,整天跟抹了蜜似的。不像你大哥,整日绷着个脸也不见个笑。”

姚延意笑道:“大哥虽然不喜欢笑,但心里一样孝敬老太太的。听说今儿他是衙门里出了点事儿,要晚一会儿才能回来。”

宋老夫人立刻笑道:“这个我还不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孙子,手心手背,我哪个不疼?说起来,你们都是为了公事辛苦,我这里有你们的媳­妇­在呢,你们尽管放心­干­大事就是了。”

双喜端过一盏茶来双手奉上,姚延意接过来谢了老夫人,然后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小口,赞道:“果然是老太太的茶,真香。”

“这是世杰叫人送来的,说是今年的春茶。你喜欢喝我那里还有,等会儿叫你媳­妇­拿回去。”

姚延意忙道:“孙子没什么孝敬老太太的,倒来跟老太太要东西。”

送老太太笑道:“这有什么?我这屋里什么东西将来不是你们的?”

宁氏笑道:“老太太就是偏疼我们二爷。”

屋里几人都笑起来。

姚延意又看了一眼姚燕语,问道:“我听闻二妹妹身上不大好?可要紧不要紧?”

宋老夫人立刻说道:“她身上不好,今儿睡了一天才好些。”

姚燕语忙道:“已经没事了,就是之前在船上没睡好,现在睡足了就好了。”

姚延意点头说道:“既然这样,我有一事要劳烦二妹妹。”

姚燕语自然明白姚延意说的是什么事,他这会儿专门来老太太房里说,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出门的理由,因此说道:“二哥哥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说什么劳烦的话。”

果然,姚延意笑道:“明儿你跟我出一趟门就知道了。”

宁氏忙道:“妹妹今儿刚好些,明儿就出门?身子能吃得消吗?”

宋老夫人也说:“什么事这么要紧?刚回来就出去?”

姚延意忙道:“事情是有点紧急,因为是皇上的事情,牵扯到药材,事情又特别的机密,找别人我实在是信不过,只得二妹妹去才好。少不得要妹妹受累了。”

姚燕语起身道:“老太太放心,反正有二哥在,我不过是跟着走一趟,也受不了什么累。”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只得叹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吧。总之自己多小心。”

姚延意和姚燕语起身答应。

说话间到了晚饭的时候,王夫人便带着江氏进来伺候,宋老夫人留姚延意和姚燕语在跟前用晚饭,又叮嘱了些话,才叫众人散了,各自休息。

☆、第二章 进山采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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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氏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从宋老夫人的屋子里回来,一进院门心腹大丫鬟金环便迎了出来。宁氏看她的样子便知道有话说,便把不相­干­的丫头婆子都遣退了,只留金环在跟前。

金环看了一眼靠在榻上的姚延意,低声说道:“回­奶­­奶­,田姨娘傍晚的时候来过了,给­奶­­奶­送了一对花瓶儿。说是给二爷贺喜。”

宁氏满不在乎的轻笑:“我当时什么大事儿,不过是一对花瓶罢了,什么样的没见过?你今儿怎么也这么没见识起来?”

金环回道:“因奴婢瞧着那对花瓶儿有些来历,所以不敢私自做主。”说着,转身出去,不多时抱了一只大盒子回来,打开给宁氏看,又道:“­奶­­奶­看,这像不像之前您一只念叨的那对定窑粉彩百子图的花瓶?”

“哟,还真像啊!”宁氏很是意外,拿过一只拖在手里细细的看。之后十分的诧异,“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东西我找了好久了都没找到,她倒是好本事。”

姚延意听了这话也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看对花瓶,说道:“这应该是真货。”

金环笑道:“如果是赝品,她敢往这屋里送啊?”

宁氏闻言立刻瞪了金环一眼:“怎么跟爷说话呢?”

彩玉忙敛了笑低下头。姚延意却不在意,金环是他的屋里人,不但模样好,虑事又周全,说话办事丝毫不比大家闺秀差,是宁氏的左膀右臂。所谓妻不如妾,姚延意自然不会因为金环的一句话就生气,只笑道:“她在我跟前没规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宁氏笑道:“都是你惯得她!”

姚延意笑了笑,转了话题指着花瓶问:“这个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宁氏摇头道:“先收了吧,回头再说。我总觉得她必然是有所图的,单说是给二爷贺喜,可没必要拿出这样的东西来。”

姚延意摇了摇头,没多说。家里的事情,他素来不怎么过问。

当下,金环把东西收起来,回来铺好了床,服侍姚延意夫­妇­二人睡下之后,才吹了蜡烛,关了房门,悄悄地出去了。

却说田氏整个下午到晚上,心里都一直忐忑不安。直到小丫鬟喜鹊悄悄地来回说二房院的人已经都歇下了,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姚雀华因为打听萧侯爷而被姚燕语呵斥的事情田氏很快就知道了,还因为此事被姚雀华的教引嬷嬷给讽刺了两句。

田氏当时从姚雀华的院里回来后就惴惴不安,生怕太太因为此事责罚姚雀华。思来想去,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把自己好不容易弄到手的一对古董花瓶送去了宁氏的小院里,为的就是女儿的事情万一被太太知道了,宁氏也好瞧在那一对儿花瓶的份上替她遮挡一下。

之后她又怕宁氏不收,是打听着宁氏在老太太房里,才亲自送过去的,又指着给姚延意道喜的名义,金环才不好直接拒绝,只说等二­奶­­奶­回来看她的意思。

这会儿终于放心了!既然收了东西,就没有白收的道理。田氏吩咐小丫鬟打水洗漱,也准备睡觉。熟料院门一响,王氏跟前的一个婆子进来,回道:“姨­奶­­奶­睡了没有?太太有话,叫姨­奶­­奶­到前面去一趟。”

田氏的心狠狠地抖了一下,忙堆起笑脸,问道:“这么晚了,太太还没睡么?”

那婆子冷笑一声说道:“太太事儿多,姨­奶­­奶­难道还不知道?快些走吧,太太等急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田氏恼这婆子说话不客气,但她自己心里有鬼,却不敢多说,只得照了照镜子,理了理衣衫,往王氏这边来听训。

王夫人已经换了外边的大衣裳,只穿着家常夹衣坐在榻上,见田氏进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按说这几日家里有喜事,正是用人的时候。不过,我昨儿做了个梦,梦见菩萨跟我说,家里最近犯小人,若想平安无事,必得有人去庙里念一个月的《般若心经》。这个时候,我是走不开的,可菩萨的意思,又不能不听。我思来想去,也只有你了!你是老爷跟前的人,比别人有体面。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儿就去普济寺住一个月,斋戒念经,为老太太,老爷及家里所有的人祈福吧。”

田氏一时间如遭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看了她一眼,又道:“这一趟辛苦你了,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会善待三丫头的,你放心。”

田氏只得应道:“是,奴才谨遵太太的吩咐,明儿一早就动身去普济寺。”

“天­色­不早了,叫三旺媳­妇­去帮你收拾东西,明儿一早老太太那边还有事,你就不用过来请早安了。”王夫人说着,便起身下了矮榻往卧室里走去。

田氏又恭敬地跟过去服侍王夫人睡下,方安静的退了出来。

一出王夫人的院门,田氏便‘呜’的一声哭了,说要去见老爷。

三旺媳­妇­冷笑道:“我劝姨娘还是省事儿些吧。老爷这会儿早就睡了,你敢去叫醒么?自己做的事情自己也该知道,三姑娘再小也是主子,也是你能随便挑唆的?再说,三姑娘做了什么错事,与你有什么好处?我劝咱们还是快些走吧,给您收拾好了行李,也好让我睡一觉。不然明儿哪有­精­神送您去寺里?”

田氏此刻是有苦难言,只得抹着眼泪回自己房里,收拾衣裳铺盖,细软体己。这一去就是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能发生多少事呢!

寺庙虽然说是清静之地,但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去了那里自然也少不了打点一二的。再想想自己那一对价值连城的花瓶白白的便宜了宁氏,田姨娘的心又滴出血来。

这个晚上,总督府内宅几人欢笑几人哭,都跟姚燕语没什么关系。

姚燕语一觉酣眠至巳时方醒,眼看就错过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的时辰。于是匆忙起身,嗔怪翠微:“怎么也不按时叫醒我?”

“刚二爷叫人来说,等姑娘醒了直接传早饭,吃了饭就去前面。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二爷已经说过了。今儿要走挺远的路,怕走的晚了,晚上赶不回来。”

“那就更应该早点叫醒我。”姚燕语一边匆忙穿衣,一边说道。

“是老太太不许叫的,说需得让姑娘睡足了才好出门。”

姚燕语暗笑,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老太太的心尖子了?话虽然这样说,但姚燕语收拾妥当后还是先去宁瑞堂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请安。宋老夫人又叮嘱了些话,又吩咐跟着的人好生照顾着,才放姚燕语等人去前面。

马车早已经齐备,姚延意带着家仆已经等在前面。姚燕语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上了马车。姚延意比她还着急,吩咐人赶紧的赶路。

他们今天要去山里,确定止血草到底要什么样的,还有那种地蛹,到底是什么东西,这些要等姚燕语确定了才好办。而从现在算起,到皇上给的期限一共还有两个月,从采摘到炮制,还要运到云都城去,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出了江宁城,卫章带着六名­精­兵才跟了上来。

姚燕语从马车里听见外边的说话声挑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恰好卫章也回头看过来。二人眼神交汇,只顿了一顿,便各自撇开。姚燕语本来以为这人到了江宁自去公­干­,不会跟着来了呢,想不到还是来了。还真是尽职尽责。

四月的江南,总是多雨的季节。早晨出门的时候还只是­阴­天,刚出了城门便飘起了细细的雨丝。

城外,烟雾蒙蒙罩着一片片水田,入目皆是青绿之­色­,呼吸的空气亦是清凉湿润,舒适惬意。若不是急着赶路,姚燕语真想下车去自行走一段,吹一吹这湿润的微风,淋一淋这沁着田野气息的细雨。

此一行的目的地是蟠龙山,姚燕语说,当初她发现止血草和地蛹的时候,就是在蟠龙山普济寺后面的山谷里,所以这回还得去那个地方。

出城十六里路,大半儿都是官道,行至蟠龙山附近,官道变得狭窄,马车虽然也能走,但开始颠簸起来。姚燕语有些受不住颠簸,因叹道:“好想骑马啊!”

翠微无奈的说道:“姑娘不是不敢骑马么,再说,咱们也没穿骑装啊。”

翠萍则笑道:“下次出门姑娘还是穿男装吧。男装方便,想骑马就骑马,想坐车就坐车。”

姚燕语点头:“这话说的是,怎么不早说!早晨出门的时候就该穿男装的。”

翠萍又叹了口气:“不是还得去给老太太请安么!奴婢怎么敢让姑娘穿男装?老太太还不把我们给骂死!”

翠微忙摆手道:“姑娘在京城的时候头一回上马就摔下来了?这会儿想想,奴婢心里就后怕呢。以后再别说骑马的话儿吧!”

一句话提醒了姚燕语那次因为卫章被摔下马的事情,又转头瞪了车外某人孤傲的背影一眼。

因为是雨天,路上行人不多,这山间的石板路上更加幽静。

姚燕语直接把车窗帘子掀起来,让外边的微风细雨都吹进来,她则靠在窗边,眯起眼睛任凭雨丝往脸上淋,贪婪的感受着这份清凉。卫章不经意的回头,看见她这样子,微微蹙了蹙眉。

又走了一段路,带路的家仆忽然指着前方说道:“二爷,那好像是咱们府里的马车,怎么停在那里?”

姚延意举目望去,见山路上的那辆马车车顶上一柄小旗,宝蓝­色­的旗子上修者的正是姚家的家徽。因此皱眉道:“你们两个上前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家仆应声,催马上前去问,原来是田姨娘去普济寺,半路上车轱辘拔了缝儿,不能走了。

姚延意听了家仆的汇报,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了一句:“真是添乱。”

姚燕语便道:“既然是家里人,不如上车,我们顺路把她送过去吧。这里离普济寺也不远了。”

姚延意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会儿雨越下越大了,他们不曾见到还好,现在已经见到了,总不能把女眷丢在这山路上。

田氏见到姚燕语,像是见到救星一般,连声道:“二姑娘真是救命的菩萨,我还以为这会儿要走去普济寺了!”

姚燕语对田氏的感觉无所谓好坏,总归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她一直不愿多事,更不会跟这种人计较,于是淡笑道:“姨娘快上来吧,雨越发的大了,淋湿了可要生病。”

田氏千恩万谢的上了马车,三旺媳­妇­和喜鹊小丫鬟坐在前面车辕上,众人继续赶路,只把车夫和其他两个家仆留下来修田氏的马车。

因为田氏上了车,姚燕语看了一眼车窗,翠萍立刻抬手把车窗帘子放了下来。

这辆马车自然比田姨娘的马车宽敞了许多,里面有一张小榻,还有四个坐垫及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两个点心盘子,里面各装了四块点心,还有一个小香炉,里面的香饼已经燃尽了,并没有添上。

姚燕语并不喜欢过多的熏香,她想要的是这天地之间最原始自然的气息。

田氏一眼看见那只小香炉,便伸手拿了起来,仔细的鉴赏了一番,方笑道:“这是前朝的定窑粉彩小香炉吧?”

姚燕语笑了笑,其实她也不懂这些,什么前朝的今朝的对她来说都无所谓。而且那些古董说起来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从死人墓里挖出来的,也不嫌晦气,总之她不喜欢。

“这个值好些个银子呢!”田氏笑着把东西放回去。

翠萍笑道:“姨娘真不愧是老爷跟前的人,竟然连古董都鉴赏的了。叫奴婢们长见识了。”

田氏忙摆摆手笑道:“我懂个什么?不过是瞎说罢了,没得让姑娘笑话。”

姚燕语又淡淡的笑了笑,问:“姨娘这是去普济寺上香?”

田氏脸上的笑容顿了顿,又几分尴尬闪过,不过转眼又笑得灿烂起来:“太太这几日总是睡不宁,我想着,必然是家里事情多,太太­操­心劳累所致。但我又实在帮不上忙,便想去寺里替太太在菩萨跟前念几日的经文,让菩萨保佑太太平平安安的。”

“原来是这样,倒是姨娘有心了。”姚燕语说着,心里却暗笑,恐怕是三妹妹的事情被人说给太太听了,现在家里恰逢喜事,又有宴席,惩戒姚雀华是不可能的了,让亲戚们知道了会笑话。但一个妾氏却是可有可无的,所以太太直接把这个挑事儿的主儿给弄到寺里来呆着,只求姚雀华身边少个狗头军师,能安静两日吧。

田氏见姚燕语靠在榻上不再说话,便笑着问:“姑娘这走了这一趟京城,可见到许多有趣的事情吧?”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哪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这天下的人,天下的事,还有姨娘你不知道的么?”

田氏讪笑道:“瞧姑娘说的,我不过是个下人,能知道什么!”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直接靠在小榻上转过身去面向里闭目养神。翠微见了,忙拿了一条薄毯子搭在她的身上。翠萍则起身把车窗的厚帘子放下来,车里即刻暗了几分。

田氏见状还想再说什么,翠萍忙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使了个眼­色­,皱了皱眉头。田氏便不好在说什么,只得闭上了嘴巴。

山路颠簸,姚燕语到底是不能睡的。不过幸好普济寺只在蟠龙山的半山腰,走了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姚燕语和田氏等在寺院门口下车,外边立刻有人撑起了一把大雨伞挡在姚燕语的头上。翠微一看这人是个七尺高的汉子,忙抬手接过雨伞,说道:“给我吧。”

那汉子也不多话,把雨伞给了翠微便闪身到一旁。

姚延意便跟三旺媳­妇­说道:“我跟二姑娘还有事,你带着姨娘进去吧。”

三旺媳­妇­答应了一声,自打着伞,拎着包袱带着田氏进了寺院。

姚延意下了马,抚了抚头上的斗笠,对姚燕语说道:“这雨下的大了,无法进山。看来我们只好在寺里等一会儿了。”

姚燕语也皱了皱眉头,说道:“只能这样了。”

姚延意又看卫章,卫章点点头,翻身下马。

普济寺是江宁城外最大的寺院,香火极盛。总督府又是寺里的大香客,光宋老夫人每年捐到寺里的香油钱就几百两,还有王夫人及两个少­奶­­奶­,每年也都有捐赠。是以姚家人来此,寺中自然广行方便。

姚氏兄妹歇脚的禅房自然跟田氏不同。田氏进寺后便被带去了普济寺后面的一座小庵堂里,那也是普济寺的产业,跟普济寺隔着一片菜田,里面有十几个老尼姑供奉着佛祖和菩萨,田氏要念经祈福自然在那边的庵堂里。

普济寺的大师傅请姚氏兄妹进禅房奉茶。姚延意便讲明自己的来意:奉旨巡查此处山林植被,登记造册,以便虞部备档查阅。大师傅自然没有二话,只叫人准备斋饭茶水,一并款待卫章带来的护卫和姚家的家丁仆从。

姚燕语看着外边的雨幕,心里有些犯愁。都这个时辰了,雨还在下,难道今晚要住在这山寺之中?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的手指不停地敲着桌面,便知道她心中焦急,因笑道:“如果这雨一直不停,我们就在寺中住下,你放心。”

“嗯,我听哥哥的。”姚燕语笑了笑,又转头去看外边的雨。

姚延意又笑问:“我知道你不耐烦闷在家里,所以才特地带你出来的,怎么出了这半日你倒是呆不住了?”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是觉得外边景­色­甚美,只窝在这里喝茶有点可惜了。”

“等会儿雨下得小些了再出去。这会儿出去不但淋雨,山路也滑的很,不好走。”

“嗯,哥哥说的是。”

兄妹二人商议好了,又沉默下来。

因为有卫章在,家里的事情也不便多说。三个人只默默地喝茶。

幸好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眼见着雨越来越小了,姚燕语便高兴地说:“二哥,咱们可以走了吧?”

姚延意笑道:“就知道你等不及了,走吧。”

葱茏的山林被雨水洗过,入目是一片青翠欲滴。山石也被雨水冲刷的特别­干­净,是鲜亮的山青­色­。空气尤其清新,吸一口,只觉得心肺之中都是山林的清香。

细雨蒙蒙,根本无需雨伞。姚燕语拎着裙角走在前面带路,脚步轻快,一边走一边指着旁边的灌木草丛等植物,让翠微和翠萍采这个,采那个,好像每一样东西都是珍贵的药材。

姚延意一边跟一边提醒:“你慢点!这山石上有苔藓,看滑倒了!”眼看着姚燕语拐过一道弯儿便消失在丛林中,姚延意又担心的叹了口气:“这丫头,怎么到了山林里就这般不听话了!”

卫章皱着眉头紧走两步跟上去,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腕,沉声道:“慢些。”

姚燕语一怔之后,立刻朝着卫章瞪眼睛:“放开!”

“你跑什么?想摔一身泥?好看?”卫章依然握着她的手腕,好像是捉着一只鸟儿,一放手就飞了。

“放手!”姚燕语挣了挣,发现自己那点小力气在卫将军面前根本不够看,于是只能狠狠地瞪他。

“哎?”姚延意跟了上来,看见两个人横眉瞪眼的样子,呼了一口气,问:“你们­干­嘛呢这是!”

卫章淡然一笑:“没什么,姚姑娘刚刚差点摔倒,我扶了她一把。”说着,他放开了她的手腕,还关心的问了一句:“没事吧?扭到了哪里没有?”

姚燕语一口气闷在喉间,咬了咬牙,哼道:“多谢将军关心!”说完,一甩手又走了。

姚延意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警惕的看了卫章一眼,没说话,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卫章捻了捻手指,嘴角弯起一抹捉摸不定的微笑。

姚燕语最后在一片灌木丛中停了下来,轻轻地喘着气,看着面前大片叶子的茂盛植物,会心的笑道:“终于找到你了!”

“就是这个?”姚延意跟到姚燕语身后,看着这一丛碧绿的植物。这好像是很常见的东西,但细细的想又不知道它叫什么。因为太普通,所以从来没有人注意过。

“这个又叫大叶紫珠草,和其他止血的药材不同,它的根和叶子都可入药,它不但能止血,散瘀,还有消炎的功能。呃,那个消炎……就是预防伤口感染坏死。”

“嗯,明白了。”姚延意点点头,伸手采了一片叶子,捻了捻,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长得也太平常。以什么名义采收并运到京城呢?

“现在还不能采叶子,现在只能采根。叶子要到夏秋时节采摘药­性­才是最好的。”

“根?”姚延意想了想,点头说道:“好。那就先采根。”

卫章早就跟了过来,听到了他们兄妹的对话后,弯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挖了一块紫珠草的根,拂去泥土看了看,说道:“这种根跟寻常的树根没什么区别,很容易掺假。”

姚燕语点头说道:“所以必须由我们的人自己采,如果购买的话,肯定会有人投机取巧。”

“开始的时候必须是这样。皇上的事情,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纰漏。”姚延意一开始就想过很多种可能,思来想去,这件事情怎么都离不开姚燕语。

不管她把这药材的特点说的多详细,重利之下,肯定会有人冒险以假乱真。到时候自己百口莫辩,定然会把身家­性­命搭进去。

必须有足够忠心可靠的人,再有足够的时间跟在姚燕语身边学习历练才能担当此任。但目前,这样的人还真没有。

姚延意捻着卫章递过来的一块根茎,说道:“以后我亲自盯着人采根,妹妹放心。”

姚燕语点点头,应道:“哥哥可顺便采些根去移植试试,如果试种成功了,也算是事半功倍。”

“妹妹说的是。”姚延意早有此意。

卫章看了看酥软的泥土,问:“止血草就是这样,那……虫子呢?这种泥土里有没有?”

姚燕语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就要凭运气了。让大家散开来挖一挖,见到有蜂蛹一样的虫子拿来给我看。”

“大家都听着!”姚延意拍拍手,把自己的家仆召集道跟前,吩咐道:“现在我们找一种像蜂蛹一样的虫子,就在这土里挖。挖到了拿来给二姑娘看。听明白了吗?”

众人都应道:“听明白了。”

“开始吧,抓紧时间!”姚延意一声令下,众人都散开来,各自拿着铁锹什么的开始挖土。

姚燕语左右看了看,便踩着散碎的石块往灌木丛中去。卫章开始没注意,回头看时间她已经走到了灌木深处,弯着腰不知在弄什么,于是忙转身跟了过去。

于公于私,对卫将军来说姚燕语的安全都是第一重要的事情。采药的事情他不管,他只负责她的安全。所以,必要寸步不离。

姚燕语正盯着一棵大树的树皮看。

卫章跟过去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不妥的,真不知道这丫头在看什么。再转头看她,浓密的睫毛微微上卷,明亮的眼睛盯着树皮,珍珠一样的牙齿咬着下­唇­,那样子似是万分欣喜又万分紧张。

“哎,你看什么啊?”卫章终于忍不住了。

“嘘!”姚燕语嗔怪的瞪了卫章一眼,抬起手来想要伸过去,捻了捻手指又收回来。

卫章看她的样子,心里一阵着急,于是问道:“你想­干­嘛?我来帮你。”

“真的?”姚燕语惊喜的看着卫章。

卫章觉得挺好笑,自己说帮她当然就能帮她,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说了做不到的?

“把你的匕首拿出来。”姚燕语也并不怀疑卫章的话,直接告诉他怎么做。

卫章抬手拔出匕首,看了姚燕语一眼。

“这块树皮。”姚燕语白皙纤弱的手指在那棵大树的树皮上画出巴掌大的一块,“小心一点,慢慢地割开。一定要轻,别伤到里面的宝贝,明白吗?”

“没问题。”别的不行,对于自己刀下的功夫卫将军还是极有信心的。

卫章手里的匕首很锋利,是他征战西厥时的战利品,据说是西洋锻造师的倾力锻造的,这一把匕首,价值连城。

按照姚燕语的说法,卫将军像是切豆腐一样,小心翼翼的由上往下把那块树皮慢慢的切了下来。

吧嗒!树皮掉在地上。

在看清树皮下面哪种景象的那一刻,饶是卫将军这样的人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嘴里所谓的宝贝——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居然拥挤着数不清的虫子!

小小的,金黄|­色­的虫子密密麻麻的挤在一起,可谓万头攒动!

“呼——”姚燕语深深地叹了口气,“宝贝儿们!可算找到你们了!”

卫章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抿了抿­唇­,心想这丫头可真够可以的啊,这若是换了别的姑娘,就算不吓得嗷嗷叫,也的恶心的拔腿就跑吧?

她这叫什么表情?欣喜?嗯,简直是欣喜如狂!

“哎,还等什么,动手啊!”姚燕语催促身边的卫将军。

“啊?”卫章莫名其妙的,“动什么手?”

“收走啊!这些!”姚燕语指着那些小虫子,理所当然的指使人,“你不是说会帮忙的吗?”

卫章皱了皱眉头:“用什么收?”

“喏,拿着。”姚燕语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拳头大小的陶罐递给卫章。

卫章再次无奈的抿了抿­唇­,接过那只陶罐来,想了想,又问:“必须活捉?”

“最好活捉。”姚燕语点点头。

卫章皱了皱眉头,虽然他身为一个军人,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可怕的事情也都见过,可是捉虫子……还是捉几百上千只这样的虫子的事情,还真是头一次­干­,于是迟疑的问:“要用手吗?”

姚燕语好笑的反问:“怎么,你不敢?”

“这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

卫章心想我得淡定,不能让这小丫头给使了激将法。他一边想着,一边转身折了一根枝条,撸掉枝叶,把枝条弄光滑,然后凑过去,一点一点的把那些金­色­的小虫子都拨拉到陶罐里。

“你怕虫子?”姚燕语忽然问。

“嗯?”卫章正细心的­干­着一件大事,头也不回。

“你怕这些小虫子。”姚燕语换了肯定的语气。

“你不怕?”卫章回头看了一眼姚姑娘,笑了。琥珀­色­的眸子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几分戏谑的笑。

“我怕。”姚燕语理直气壮的哼道:“我是女孩子家,怕虫子很正常。你是男人哎!”

“谁告诉你我怕了?”卫章说着,抬手捏起一只虫子作势往姚燕语的脸上丢。这丫头太可恶了,非得吓唬吓唬她不可。

“啊——”姚燕语果然吓了一跳,抬手捂住脸往后躲。

“小心!”卫章两只手都占着,不好扶她,于是一伸腿勾住了姚姑娘的腰。

“你个混蛋!”姚燕语又气又委屈,眼圈儿泛红,一记粉拳捶过去,拳头生疼。

“对不住,对不住!”看着她这样子,卫章没来由的心情大好,“我还以为你说着玩呢,想不到你是真怕啊?之前看你给人治伤,捏着刀子割人­肉­都不怕,怎么会怕这些小虫子?”

“你们在­干­什么?”姚延意听见妹妹喊了一嗓子,立刻寻了过来,看见俩人都弯着腰并着肩,对着一棵大树,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二哥。”姚燕语直起身子转过身来。

卫章却依然专心致志的往陶罐里拨虫子,之前目测有些差距,本以为也就是几百只,现在看来真的要上千了。弄了这么一会儿了还没弄完。

“这是什么?”姚延意看见白花花的树皮下的虫子,皱起了眉头,“难道这就是地蛹?”

“不是。”姚燕语摇头,“这是金蛹。”

“金蛹?­干­什么用的?”这虫子也太瘆人了些,姚延意一眼都不想多看。

“金蛹的生肌效果比地蛹还强几倍。是祛疤的圣品。”

“好家伙!”姚延意立刻瞪大了眼睛,顿时不觉得这小虫子瘆人了,这一只只小虫子简直及时一块块黄金啊!

卫章把小金蛹全部收入陶罐之中,转手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根本不伸手,只说:“你帮我拿着。”

卫章皱眉:“这怎么拿?”

姚燕语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用这个把罐子口盖住,然后打个结就可以淋着了。”

卫章接过帕子看了看,没舍得用,而是抬手撕了一片衣襟,把小罐子的口给蒙住,绕到罐子底儿上打了个结,然后转手丢给了姚延意:“还是姚大人拿着吧。”

姚延意没来得及想就接在了手里,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啊——这个……”隔着不料,姚大人觉得有软软的东西在蠕动,一时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忙转身求救。

幸好翠微提了个篮子过来,把东西接过去放在了篮子里。

“卫显钧!”姚大人愤怒的瞪着卫章的背影,咬牙切齿,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来。

陆续有人挖到不同的虫子,纷纷让姚燕语去看。姚燕语看过十几条不同的虫子之后,最终确定了一种:“这个,就是这个!记住了,只要这样的。”

姚延意命人记下,又挖了一阵子,一共挖了十几只地蛹,天­色­便渐渐地暗了下来。­阴­雨天,本来就黑的早。

“该回去了。”姚延意无奈的说道,“不然太晚了还真不好回城。”

“不是说可以住下吗?”卫章皱眉,刚跟这丫头在一起呆了半天,又要把她送回去了。虽然他是奉命保护姚燕语的安全的,但总不好登堂入室住到总督府去。

这一路同行到了总督府卫将军才发现,两日不见这姑娘,心里还挺挂念的。

这种挂念不像之前在京城时的那种感觉,那时他对她只是情愫暗生,现在,他对她是真真正正的牵挂了。

“明儿家里摆宴席,卫将军也一起来喝杯酒。”姚延意也不想回去,但他是主角,若不回去,老太太和太太肯定不依。

“今天也算不虚此行。”姚燕语不想别的,只想着那一罐儿金蛹,还有翠微和翠萍采到的其他几种草药,心里美滋滋的。

卫章看了一眼乐呵呵的某人,心里默默地腹诽了一句:没心没肺的臭丫头。

回普济寺的路上,姚燕语跟姚大人说:“二哥,家里忙完了这几天我还要跟你出来。”

“这就不用了吧?接下来的事情有哥盯着就成了,就那两种东西,错不了的。”姑娘家家的总是出门不太好吧?姚延意又看了一眼卫章,心想,这婚事终究还是没定下来呢,总要避避嫌。

姚燕语皱眉:“我有我需要的东西啊,你们又不知道。我还还有几个方子没配出来呢。”

配出来都是钱啊!姚延意从心里叹了口气,顿时把什么男女之防丢到了一旁,点头道:“行,到时候带你出来就是了。”

姚燕语现在是吃定了自家二哥的心思,笑着追了一句:“老太太和太太那里你去说啊。”

姚延意叹道:“以你现在的样子,自己去跟老太太说她也不会不答应的。”

“我的面子哪有你大嘛。老太太最疼的人还是你。”姚燕语笑嘻嘻的。姚二公子能说会道,哄得家里上上下下都喜欢他,这是事实。

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没再多话。

一行人回到普济寺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了,而且又开始下雨。原本打算赶回去的姚延意只好放弃,让普济寺的师傅帮忙收拾禅房,他们在寺里住下来。

为了安全起见,姚燕语被安排在同一个院落的厢房里。反正她只带了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主仆三个人挤在一起也勉强可以。

禅房布置的简单朴素,被褥虽然都­干­净,但却都是粗棉布的。翠微怕姚燕语不习惯,便去马车上把自己带的毯子拿过来铺上。

☆、第三章 险遭算计

晚饭是寺里送来的素斋,面筋豆腐,还有寺里自己种的青绿蔬菜。主食是白米饭。姚燕语虽然不挑食,但晚上也基本不吃饭,只喝了几口蘑菇汤。

饭后,她便在屋里把今天采来的药材拿出来细看。最重要的是那一罐小金蛹,姚姑娘简直是喜欢的不得了,却又不怎么敢碰。于是只把小罐子放在桌子上,托着腮呆呆的盯着看。

翠微已经听说了这些瘆人的虫子有什么功效,但还是不相信的问:“姑娘,这个小虫子真的有那么神奇?”

“那当然,回头药粉制出来,试试就知道了。”姚燕语毫不怀疑《本草拾遗》里的记载。

事实上当初她也是本着寻找这种小虫子的目的偷偷的去山里挖,才误打误撞发现了地蛹也有同样的功效的。但说到底还是不如这种树皮里生长的金蛹药效更好。

黑陶小罐子旁边放着一块青­色­的衣角,那是卫章的衣衫上撕下来的。

姚燕语的目光落在衣角上,立刻想起那混蛋拿着虫子吓唬自己的事情,于是撅起了嘴巴,低声嘟囔着:“哼!敢戏弄本姑娘!总有一天要你好看!”

“姑娘说什么呢?”翠微收拾了碗筷进来,给姚燕语端了一杯兑了百花蜜的温开水。

“没什么。”姚燕语抿着嘴巴的伸出手去,戳了一下那块青­色­的布片。

“这是卫将军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吧?这人真是有趣。”翠微偷偷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接着说道:“有帕子不用,偏偏要撕烂自己的衣裳。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姚燕语一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帕子被那人给拿走了。这不是变相的私相授受么?!

明儿一定给他要回来。姚燕语闷闷的想。

忙了一天大家都累了,姚燕语换了衣服刚想要上床睡觉,便听见院门被叩响了,听上去还很急促。

翠微一愣:“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外边早有人去问,姚延意和卫章都没睡,二人也并肩出了房门。

姚燕语走到窗户跟前安静的听,是三旺媳­妇­的声音:“二爷,不好了!田姨娘……病的厉害!那边的师傅们都没办法,您看是不是请二姑娘过去瞧瞧?”

“怎么不好了?白天不还好好地?”姚延意生气的问。这些女人没事添什么乱!

三旺媳­妇­吓得声音都变了:“也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泻的……这闹不好要出人命啊……”

姚燕语回头吩咐翠萍:“那衣服拿过来。”

“姑娘,二爷还没说怎么样呢。”翠萍不喜欢田氏,便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姚燕语叹道:“不管怎么样,她总不至于就这样死了。”

翠微也拉了翠萍一把:“先救人再说,她在这里生病了,偏生我们就住在这里,若是不管,回去了也难见老爷。”

翠萍嘴上虽然不同意,但已经去拿过衣服来给姚燕语穿上。

外边姚延意问了三旺媳­妇­几句话,刚说让她去扣姚燕语的厢房门,房门便开了。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从里面出来看了三旺媳­妇­一眼,对姚延意说道:“二哥,我去看看。”

“我陪你去。”姚延意不放心,自然要跟着。卫章也一言不发的跟在后面。

姚燕语看了他一眼,心想田姨娘是父亲的屋里人,他一个外人跟去怕是不好吧?恰好卫章也正在看她,因问:“姚姑娘有什么事?”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事。”

姚延意恍然大悟,因回头说道:“显钧,此乃我家内宅之事,就不劳烦你走这一趟了。”

卫章眸­色­一冷,撇过在场的所有下人,淡淡的问了一句:“此处深山古寺,若是姚大人和姚姑娘有点什么事,本将军如何跟皇上交代?”

姚家所有的下人都低下头去,三旺媳­妇­更是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走吧,救人要紧。”姚燕语打破了沉静,吩咐三旺媳­妇­:“你带路。”

“噢,是。”三旺媳­妇­赶紧的答应着,带着姚燕语往外走。

姚延意看了卫章一眼,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就算你是为了我们好,但说话也不至于这么硬邦邦的吧?你特么还想当我们姚家的女婿不想了?!

卫章被姚延意瞪了,却浑不在意的微微笑道:“姚大人,请。”

姚延意觉得自己是书本网的公子,懒得跟这莽夫一般计较,于是施施然跟着妹妹走了。

一行人提着灯笼打着雨伞出普济寺的后门,穿过一片菜地到了小庵堂。

此时田氏已经面白如纸,一头的冷汗,靠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靠在榻上捂着肚子直哼哼。小丫头喜鹊也吓得抱着她的手直哭,话都说不清楚。几个老尼姑在一旁守着,屋子里乌七八糟的,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姚燕语见状,皱眉吩咐翠微和翠萍:“先把这里收拾一下。不相­干­的人都先出去。”

两个能­干­的丫鬟Сhā手,屋子里很快就利索起来,连带几个老尼姑也被请到了旁处,因为牵扯到田氏的病因,姚延意找人把她们给看了起来。

姚燕语上前给田氏诊脉,然后皱眉问道:“她今天吃了什么东西?”

三旺媳­妇­是王夫人跟前的人,哪里会管一个姨娘吃什么东西,于是转头问喜鹊:“你给你们姨­奶­­奶­吃了什么东西?还不快说!”

喜鹊被三旺媳­妇­狠狠地点了一下额头,又吓得哭起来:“就是这庵堂里送来的饭菜……并没有别的东西,奴婢也弄不来什么东西给姨­奶­­奶­吃啊。”

姚燕语不满的看了一眼三旺媳­妇­,三旺媳­妇­忙欠了欠身,往后退了两步。姚燕语吩咐翠微:“你给她施针。”

“……”翠微怔了一下,方答应道:“好。”

翠萍叫喜鹊帮忙把田氏的衣服解开,姚燕语站在一旁看着,翠微拿了银针按照姚燕语说的|­茓­道和针法慢慢地刺下去。旁边的三旺媳­妇­直接看傻了眼。

原来不仅二姑娘会医术,连她身边的丫头也会?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翠微按照姚燕语的话给田氏针灸完,田氏的脸­色­便好转了许多,也不再叫疼。

“二姑娘!我谢谢你……”田氏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眼圈儿一红又掉下泪来,“好姑娘,你要救救我……这是有人往死里害我呀……”

姚燕语皱眉道:“你这个样子,就先别说话了。”说着,她又吩咐翠萍去把今天采的一种土名叫‘拉拉缨’的草药拿来,交给喜鹊煮水给田氏喝下去。

姚延意和卫章一直等在院子里,此处是庵堂,里面都是尼姑和女眷,他们不合适进去。见姚燕语出来,姚延意立刻问:“怎么样?”

“的确是吃坏了肚子。”姚燕语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而且挺严重。若是今晚上我们没在这里,她可能就没命了。”

姚延意皱眉道:“谁没事儿害她­干­嘛?”

姚燕语一怔,心想也是啊!就算太太看她不顺眼,也不用把人弄到外边来收拾吧?有多少人在家里收拾不完,非要闹到外边来叫人传出去坏了自己的名声?

至于说这庵堂里的人就更不可能了,许是这些老尼姑会贪点小财,可把人害死了,她们又有什么好处?

姚延意又问:“现在人怎么样?”

“应该没事了。”姚燕语回神,皱眉道:“许是伺候的人不小心,把饭菜里混了什么东西进去?”

姚延意又问:“那为何生病的只有她一个人?”

“是啊。”姚燕语喃喃的叹道,喜鹊和三旺家的都没事儿,单只田姨娘一个人病成这样……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田氏的屋子一眼,对姚燕语说道:“既然没事了,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赶回去呢,若是迟了误了宴席,老太太和太太该生气了。”

“嗯。好。”姚燕语点头应道。

姚延意转身要走,到底有些放心不下,因叫过三旺家的到跟前来,吩咐道:“姨­奶­­奶­在这里住着,你务必细心服侍,饮食起居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今儿晚上是你幸运,恰好我跟二姑娘在这里,不然的话,姨­奶­­奶­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也脱不了­干­系!”

三旺家的吓了一跳,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二爷明鉴!奴才们从来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的!今晚的事情太过蹊跷,还请二爷替奴才做主。”

姚延意生气的说道:“我看你平时也还算明白,不然太太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把这件事情交给你!我跟二姑娘来这里自然是有大事要做,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自己不仔细,反倒叫主子来给你做主?难道你还想叫我的人去把这庵堂里里外外搜一遍不成?”

三旺家的立刻磕头:“奴才不是那个意思,二爷的话奴才记下了,二爷放心,奴才一定细心服侍姨­奶­­奶­,再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姚延意懒得再跟这些人废话,便拔脚就走。姚燕语此时也已经听明白了几分,她更懒得管这些事,便跟上姚延意的脚步走了。

卫章开始听的一头雾水,后来也渐渐地明白了几分,临走的时候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终究也没法说什么。

回到禅院里,姚燕语冷着脸回了屋子,便自行脱衣服。

翠微忙上前服侍,又低声劝道:“姑娘莫要生气了。”

姚燕语冷笑:“我倒不是生气,而是觉得心寒。”说完,忍了忍,到底没忍住,继续叹道:“这些人也真是太有心机了!居然不惜如此!”

翠萍也冷笑道:“这个时候,她自然是不想在这庵堂里冷冷清清的念经的。她是算准了姑娘今晚住在这里,不会见死不救,才豁出去的。”

“我是不能见死不救!但我也不是神仙!”被人算计利用,涮了一把的感觉实在太坏了!姚姑娘气咻咻的抬手摘下耳坠子,叮的一声丢到榻前的小几上,抬脚上榻面向里躺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一件贡缎披风来给她盖在身上后,才拿过一条薄被搭上去。

这边姚燕语气呼呼的睡下,那边禅院正房里姚延意则皱着眉头坐在灯下,一边捡看那些采回来止血草根和地蛹,一边等三旺家的过来回话。

他其实已经隐约猜到田氏忽然生病的缘故,只是他的身份在这里,父亲的妾侍有什么事情,身为儿子又是主子,真是轻不得重不得。所以只好朝着三旺媳­妇­发作一顿,然后等她去把事情料理清楚。

卫章虽然从没亲自经历过这些事情,但军队也是名利场,但凡争名逐利的事情大致如此。又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只是这事别人的家务事,他身为一个将军自然懒得管,便跟姚延意道了晚安,早早的去睡了。

至四更时分,三旺家的颠颠儿的过来,手里捧着一包东西。

姚延意看过之后,冷声问:“巴豆粉?”

“是的。”三旺家生气的说道,“二爷您猜,这是奴才从哪儿找到的?”

姚延意冷笑:“你倒是脸大,让我来猜这些?”

“二爷恕罪。”三旺家的忙讪笑着赔了个不是,“这是从姨­奶­­奶­的包袱里找到的!可她偏生不承认,说是有人要害她!还在那儿哭闹呢!”

姚延意冷笑:“她想­干­什么?”

三旺家的咬牙回道:“她说这里有人害她­性­命,她不敢住了,要回家去。”

姚延意淡笑着反问:“你是太太跟前的人,你说太太若是知道了这事儿会怎么想?”

三旺家的一时还真不好说,于是笑道:“太太是菩萨心肠的人,自然不会跟她一般计较。”

“说的是。”姚延意点点头,沉吟片刻,又叹道:“只是菩萨也是有脾气的,庵堂乃是清新静养之地,她生出这些歪门邪道的心思来就是对菩萨的不敬。你去跟庵堂的师傅说,每日让她多在菩萨面前读两个时辰的经文,哦,对了——太太说让她在这里静养一个月是吧?那就再让她多呆一个月,心术不正之人,就应该好生在菩萨跟前忏悔。”

三旺家的一听这话立刻笑不出来了。本来让她在这里看着田氏一个月她就已经很勉强了,现如今再加一个月?可真是要哭死了!

姚延意看着三旺家的那张苦瓜脸,又淡淡的笑道:“你好生替太太办差,太太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还有,我这次回来有些极重要的事情要办,你儿子今年有十六了吧?也该跟出来办差了。这些日子叫他先跟着我,等将来我回京复命,也一并带上他。”

“哎呦!那奴才可真是烧高香了!”三旺家的立刻笑逐颜开,趴在地上给姚延意磕头,“奴才谢二爷提携,谢二爷!”

姚延意懒得多说,摆了摆手,吩咐道:“行了,我累了,你回去好生办你的差事吧。”

“是,奴才告退。”三旺家的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从姚延意的房里退了出来,喜滋滋的回庵堂那边去了。

第二日一早,天气放晴,一缕晨曦穿过寺院的参天古木照到院子里,光影斑驳,晨风带着山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姚燕语安睡一晚,早晨起来出门至院子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伸懒腰。冷不防回头看见卫章从外边进来,心里一慌,懒腰伸到一半儿就停下了。

卫章看她长发散在肩后尚未梳洗,一身宽松的月白衫子被晨风吹得摇摇摆摆,白皙的脸蛋儿上还留着一道红痕,许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压的,那样子怎么看怎么可爱。于是心情大好,微笑道:“早啊。”

姚燕语回神,看着某人明媚的笑容,忽然觉得脸上一红。

“冷不冷?”卫章在姚燕语面前停下来,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茧绸衫子,问。

“要你管。”姚姑娘横了一声,赏了卫将军一个白眼,便转身回屋去了。

活像个炸毛的小兔子。卫章看着她的背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早晨在禅院里用了简单的早饭,姚延意便留下几个心腹在山里采药挖虫,自己则带着姚燕语回城去了。

虽然是下山,回去总比来的时候快些,但回到总督府也已经是巳时三刻了。

总督府这日比姚延意他们回来那日还热闹,已经是高朋满座,笑语喧哗了。姚氏兄妹这回没走正门,而是从西苑门进去,各自悄悄地回房换衣裳去了。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冯嬷嬷带着小丫头急急忙忙上前来,梳头的梳头,换衣服的换衣服,上妆的上妆,片刻功夫把姚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然后由同样换了簇新衣裳的翠微和翠萍服侍着往宋老夫人的房里去见客。

此时,宋老夫人的房里,靖南伯宋夫人带着女儿宋雅韵,江宁织造府夫人李氏带着儿媳苏玉荷,以及江氏的母亲妹子,宁氏的母亲嫂子妹子等一屋子姻亲女眷围坐在一起,正在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

姚燕语一进来,宋雅韵便看见了,因笑道:“这不是二姐姐么?一年不见,我竟认不出来了。”

众人都回头,看见姚燕语娉娉婷婷的走过来,自然是一通夸奖。

宋老夫人朝着姚燕语伸手,姚燕语忙走上前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坐在身边,笑道:“她昨儿去寺里替我还愿去了,因下雨天,没能回来便住了一晚。”

靖南伯夫人笑道:“二姑娘素来是极孝顺的,也怪不得老太太疼她。”

众人都跟着附和。苏玉荷早就从家书中知道姚燕语在京城的事情,因道:“我母亲在书信中几次提到二妹妹,说二妹妹温婉善良,端庄大方,又识大体,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王氏忙笑道:“这是侯爷夫人客气的意思,她在那边这大半年,定然给侯府添了许多的麻烦。”

苏玉荷笑道:“姑母说这些客气话,妹妹到了定候府,还不就是自己家里一样么?况且妹妹这一去救了我两个嫂子的­性­命,三嫂子还有了身孕,说起来这都是二妹妹的功劳,母亲一再说,要我见了妹妹,要好好地谢谢她呢。”

众人听了这话,因又问起姚燕语的医术。

姚燕语只含笑不语,宋老夫人笑道:“她从小左心古怪的,只爱闷在房里读书。竟把她祖父年轻的时候收藏的那些医书看了个遍,偏生这孩子在这方面又灵透些,便学会了一二分。这次给她姐姐治病的事情,也是误打误撞。她能懂个什么?到底还是定候府有大长公主和皇族福泽庇佑,才处处逢凶化吉罢了。”

织造府李夫人笑道:“这也是老太太的造化!有这么个孙女在跟前,以后那些小病小灾的,就不成个事儿了!老太太长命百岁,下面子孙们个个儿争气,将来封侯拜相,不在话下!我们亲友们也跟着沾带点福气。”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笑着称是。宋老夫人自然听得越发的得意高兴,捻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

旁边姚雀华一直被冷落,心里有些闷闷的。便悄悄地退开一些,循着翠微,问:“二姐姐昨儿可是去了普济寺?”

翠微轻笑点头:“回三姑娘,是的。”

姚雀华眨着大眼睛,殷切的问:“那你们可曾见到我姨娘?”

翠微再次点头,却不肯多说,只道:“见到了。”

“我姨娘在那里怎么样?”

“三姑娘放心,有旺嫂子在那里照应着,姨­奶­­奶­一切都好。”翠微自然不会跟姚雀华说田氏自己吃巴豆粉想让姚延意带她回城差点没弄出人命来,反而被多留一个月等这些事情。

姚雀华抿了抿­唇­,还想说什么,她身边的一个嬷嬷已经寻过来,劝道:“三姑娘,太太那边寻你呢。”

“知道了。”姚雀华微笑着应了一声,又看了翠微一眼,方转身往宋老夫人那边去了。

因宾客都到齐了,宋老夫人便吩咐开宴。

今天的宴席还算热闹,江氏叫人从外边请了三个戏班子进来,在翠音阁搭了台子。

翠音阁是姚远之专门为了让老太太听戏方便而建造的一处阁楼。

东南西北四面楼房,南楼造成三丈宽的戏台,宾客们分别从正楼和东西两楼吃酒听戏,如果宾客极多,还可在院子里设几桌席面,最多可容纳一二百人,里面布置­精­巧周到,洗漱更衣之处也都是现成的,极为方便。

宋老夫人带着众人出宁瑞堂,至后花园翠音阁后,便带着靖南伯夫人以及亲家夫人们上了正楼,王夫人随行陪同,宁氏带着丫鬟们随后服侍;江氏和姚燕语姐妹便陪着各家年轻的­奶­­奶­姑娘们上了西楼,江氏身边几个得力的管家媳­妇­和丫鬟们随行服侍;姚远之则带着亲家子侄们上了东楼。

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琳琅满目。旁边的丫鬟们执着酒壶给宾客们斟酒。

宁氏带着丫鬟托着一个海棠花式檀木雕漆托盘进来,笑道:“戏目都有了,请老太太点戏。”

宋老夫人拿过戏折子来翻了翻,随口点了一出《满床笏》和《打金枝》里面的一段,宁氏叫丫鬟去传话,然后亲自执壶给老夫人斟上茶。

一时,戏台上吹吹打打,好戏开场。众人说说笑笑,一边吃酒嗑瓜子,一边对台上的戏子们评头论足。

姚燕语在西楼上和大嫂子江氏一起陪着苏玉荷,宋雅韵等人说话听戏。

宋雅韵因对姚燕语在京城治病救人的事情有些风闻,但总觉得那些传言到底不真实,便凑过来挨着姚燕语悄悄地笑问:“二姐姐,你真的懂医术?”

姚燕语笑道:“你没听老太太说吗?我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

姚雀华却道:“宋姐姐这话问的,二姐姐若是不懂医术,怎么能治好了大姐姐的病?难道你连表嫂子的话都不信了?”说着,转头看了一眼苏玉荷。

苏玉荷不欲搀和她们表姐妹之间的事情,因笑道:“宋姑娘不过是白问问罢了。”说完又转头问江氏:“今儿请了杜家班子没有?我想听杜晓升的《贵妃醉酒》可是有些时候了。”

江氏笑着岔开了话题,说道:“自然请了,我也喜欢他们班子里的《贵妃醉酒》呢,已经说给他们了。”说完又问这边的几个姑娘:“你们有没有想听的,说给我,我叫他们去准备。”

姚燕语笑道:“我想要听《大闹天宫》那一出,不知有没有?”

江氏笑道:“自然有。”说着,转身吩咐身后的小丫头,“去说给他们,等会儿老太太和宋太太点的戏唱完了,叫他们唱二姑娘点的这一出,这出戏热闹,想必老太太和太太们都喜欢。”

苏玉荷笑道:“你呀,就是喜欢热闹。”

江氏笑着端起酒杯,说道:“这话儿说的,谁不爱热闹?来,喝酒。”

众人都举起酒杯,跟江氏碰过,各自喝下。

姚燕语一边嗑瓜子一边看戏,戏台上依依呀呀的那些她听了十来年也没听懂,好歹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便借口去洗手起身往后面去了。

翠微见状立刻跟上,随着姚燕语从后面的楼梯下了楼。

楼下多是家里的仆­妇­们聚集在一起,偷偷地看戏,也有戏班子里打杂的人偶尔走动。但大家终归碍着规矩,都不敢大声喧哗。

姚燕语想着往后面去找个清静地方眯一会儿,一大早起来赶路,她身上还酸疼着。这是她自家的园子,当初姚远之还不是两江总督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

于是出了翠音阁,拐过一道假山,便进了一片翠竹林。

此时暮春时节,翠竹挺拔修长,茂密如织,微风过处,竹叶沙沙作响,宛如龙吟凤鸣。

姚燕语找了块青石,拿帕子扫了扫,便要转身躺在上面。

翠微忙道:“姑娘,这石头上凉的很。”

“没事,我一会儿就起来。”姚燕语满不在乎的坐在了上面,身子往后一仰,反剪了双手枕在脑后,眯起眼睛看着绿云一样的竹叶之间斑驳的缝隙。

丝竹之声隐约入耳,还有欢笑声,姚燕语不用想也知道那边觥筹交错,笑语相谈的情景。

她微微一笑,心想其实这也挺好的,父兄仕途顺畅,家人也都还健康。虽然这些人跟自己关系并不是那么的亲近,但最起码该有的保护,也都会有。

哪怕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其实也是为了大家共同的利益。

不是说,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想着这些,姚燕语的意识便有些模糊,正待进入睡眠状态时,她忽的一下子清醒过来。

有脚步声,还有人在说话。

翠微原本是守在姚燕语身边帮她赶着一些小飞虫的,见她忽然睁开眼睛,便奇怪的问:“姑娘,怎么了?”

“嘘——”姚燕语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慢慢地起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杆杆修竹宛如一道墙,外边的景致完全被挡住,这里就是一片小小的私密空间。

“姑娘,怎么了?”翠微凑到姚燕语的耳边,悄声问。

“有人过来了。”姚燕语把声音压到最低:“是雀华,我还听见她说起了我。”

翠微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不是吧?姑娘这也太神奇了吧?她可是什么都没听见。

不过很快,翠微就听见了声音。

“我真的看见姐姐来这里了。”姚雀华在说话,但不知道是跟谁说,“咦?怎么不见人呢?是不是躲到竹林里面去了?”

姚燕语有一种不怎么好的知觉,觉得不管姚雀华是带着谁来找自己,都没什么好事儿,她只想躲开这个看上去天真无邪的妹妹。便拉着翠微悄悄地往一旁的竹林中退。一直退如茂密的竹林中,确定就算姚雀华发现了这块青石,也看不见她在哪里。

竹叶沙沙的响,姚雀华果然顺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小径寻到了那块平整光滑的青石,然后一眼看见了石头旁边的那块帕子,于是惊喜的上前去捡了起来:“这是翠微的帕子。”

跟她一起来的人身手接过帕子,笑道:“这你也认得?”

躲在竹从里的姚燕语看不见外边的情景,但听见那声音却身子一僵——怎么会是男人的声音?姚雀华在搞什么?!

“当然。”姚雀华围着青石转了一圈,叹了口气:“姐姐肯定来过这里,不过这会儿可能已经走了。”

“你做事向来如此不可靠。”男人冷笑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

“岩哥哥!”姚雀华委屈的叫了一声,“我没有骗你的!”

“骗不骗的,也没什么两样了。”男人轻叹一声,已经走远了。

姚雀华气的跺了跺脚,也匆匆的跟了出去。

姚燕语听见外边没了动静,才舒了口气从竹从里出来,站在青石旁边细细的想了想,问翠微:“岩哥哥?是谁啊?”

翠微气的咬牙:“定然是靖南伯家的大公子呗!”

“宋岩青?”姚燕语恍然大悟,“他怎么跟雀华搅合到了一起?”

翠微对宋岩青一点好印象都没有,冷声哼道:“宋大公子风流倜傥是出了名的,三姑娘被他蒙骗也不稀奇。”

姚燕语轻笑:“小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啊?”

“一百年都记得呢!”翠微气咻咻的啐了一口,说道:“今儿不知这人又打什么坏主意,以奴婢的话,还是要回了太太是正经,省的以后真的闹出什么事儿来带累姑娘的名声!”

姚燕语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今儿这事儿不许你提。”

“姑娘!”翠微气的跺脚。

“你细想想,若是今儿这事儿说给太太听,太太会怎么想?雀华不过才十一岁,还是个孩子。而我……”姚燕语咬了咬牙,心里自然也很生气。

自己十七岁了,宋岩青如果真的是偷偷出来找自己的,那这事儿传出去别人会怎么说?十一岁的姚雀华可以不懂事,在园子里随便走走遇到了宋家表哥,但十七岁的自己呢!

姚燕语一时暗暗地后悔,自己不该图清净跑出来,幸亏自己刚刚听见了动静,否则若是宋岩青看见自己躺在石头上……单只这件事,也是说不清楚的了!

愤怒是没有用的,想自己一个穿越女,两世为人加起来足有四十年的生活经验了,还是险些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给算计到。真是够白痴的。

好吧,小姑娘,你居然这样对我,虽然我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总要让你付出点代价吧?

回脆音阁的路上,姚燕语已经慢慢地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

江氏见姚燕语回来,忙伸手招呼她过来,笑道:“难道是回去睡了一觉?竟然一去这么久。”

“的确是困了,所以回去洗了个脸。”姚燕语说着,微笑着回头看了姚雀华一眼。

姚雀华依然是一脸的天真,看见姚燕语看她,便笑道:“姐姐,刚刚《大闹天宫》唱的可真热闹,你点的戏自己都没听,真是可惜了。”

“哦?你听到就行了。”姚燕语微笑,“不过一出戏而已,错过了这一场,自然还有下一场。说不定更­精­彩呢。”

“哦?大嫂子,下一场戏是什么呀?”姚雀华回头问江氏。

江氏笑道:“下一场是《贵妃醉酒》了。好好听,那杜晓升的扮相,唱腔,在咱们江宁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为了请到她,费了好些功夫呢。”

于是众人开始专心看戏。

接下来不管有多无聊,姚燕语都没有离席,安安静静的撑到了最后。

宴席至下午申时方才散了,众人吃喝玩乐很是尽兴,姚燕语陪着江氏宁氏等送诸位宾客离开后方准备回自己院子里,却见雪莲微笑着走过来朝着自己一福:“二姑娘。”

姚燕语微笑:“找我有事?”

雪莲回道:“二爷说请二姑娘去蓼风轩一趟。说是有事情跟姑娘说。”

“好,走吧。”姚燕语对雪莲还是放心的,这是她买来服侍姚延意的人。

蓼风轩跟翠音阁离得不远,一行人穿过长长的紫藤花架子就到了。

里面有人说笑,姚燕语一下便听见了姚延意和姚延恩的声音,另外还有萧霖。

进门后,姚燕语规规矩矩的给萧侯爷见礼,然后在长兄姚延恩的示意下坐在了一旁的绣凳上。

姚延恩便笑道:“二妹,萧侯爷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

“哦?”姚燕语抬头看向萧霖。

“我得了一张方子,据说也有祛疤的功效,想请姚姑娘瞧瞧,可行不行?”萧霖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雪白的素笺子,递了过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上前去接过来交给姚燕语。

姚燕语展开一看,上面果然写着几味药材的名字,但却根本不成药方。后面还有一行小字:请姚姑娘务必帮忙。

姚燕语忽然笑了:“萧侯爷这药方倒是奇特,我得拿回去好生研究一下才知道。”

“嗯,我不着急,总之有劳姚姑娘了。”萧霖一本正经的点头,那样子就像是说着国计民生这样的大事一样认真。

姚燕语起身,微微一福:“侯爷客气了。”说着,又转向姚延恩和姚延意:“大哥,二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

姚延恩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

姚燕语又朝着萧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蓼风轩。

一路上走回去,她的嘴角都噙着笑意,看的翠微莫名其妙。终于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姚燕语再次把那张药方子打开,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文元,决明,灿甲片,地锦,芥子,当归。

问明灿锦字归?姚燕语笑着摇摇头,他想着自己一定会给韩明灿书信往来,便让自己替他问候一声。却又不好当着外人说,怕坏了韩姑娘的名声——萧侯爷这番苦心也真是叫人动容了。

姚燕语是个重情义之人,对同样重情义的萧霖和韩明灿自然能帮就帮。

当晚,她便给韩明灿写了一封书信,信中除了给长公主问安,报自己一路平安之外,还说了两句萧侯爷的话。自然都是能对外人言的寻常事,萧侯爷已经入职,因为跟哥哥一路同行成为好友的缘故,还来了家中做客。其他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书信写好之后,姚燕语立刻找了信封装好封起来,准备明日给姚延意,让他帮忙送往京城去。

☆、第四章 再问心意

第二日还是酒宴,来的都是姚总督的同僚,以及同僚的官太太们。姚燕语只到前面去点了个卯,露了个面,至开席的时候便悄悄地同江氏说自己昨晚没睡好,有些头疼,便回自己院子里来休息了。

姚燕语不出面,姚雀华便忙起来,各家来的太太夫人也有带着女儿来的,有跟姚雀华差不多年纪的,江氏便把人交给了她招待陪坐。

姚三姑娘觉得这是自己的机会,自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与各家的姑娘周旋说笑。

姚燕语安静的在自己屋里看书,并看着翠微和翠萍二人把从三上采回来的各种药材收拾了,又叫冯嬷嬷亲自把那一罐子小金蛹洗­干­净,放在瓦罐里用慢火炒得微焦,用女儿闺阁里常用的制香粉的白玉磨碾成极细的碎末,妥当的收起来。

前面宾客满座忙乱了一日,姚燕语自由自在的清闲一日。

至晚间,姚雀华带着丫鬟提了一个食盒过来,见姚燕语靠在榻上,因问:“姐姐今日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姚燕语轻笑:“不过是累了,懒得动。妹妹坐吧。”

姚雀华笑道:“今儿有一道点心是玫瑰酱的,我想着姐姐爱吃,便特特的叫人留了一盒给姐姐送过来了。”说着,便吩咐身后的丫鬟把食盒打开,里面果然是一只摆满了玫瑰酥饼的白玉盘子。

“妹妹有心了。谢谢你。”姚燕语笑吟吟的道谢。

“二姐姐跟我还这么见外?”姚雀华笑得眉眼弯弯的,很是可爱。

姚燕语看着她就想起昨日在竹林里的情景,心里便忍不住想,这样一个无辜纯良的小丫头,怎么会有心机害人?或者她只是被宋岩青蛊惑了?

宋岩青那个人——姚燕语是没有一点好印象的。

他是宋老夫人娘家的侄孙子,现靖南伯的独子。因生于富贵之家,从小被寡居的祖母骄纵,养成了一副不思进取的­性­子,却偏生又是一副好皮囊,所以被那些人吹捧着,弄些­淫­词艳曲,流连花丛,不务正业。

本来他与姚燕语并没什么交集,只因三年前有一次姚燕语跟着嫡母王氏去靖南伯府做客,贴身丫鬟翠微自然也要跟了去,也是巧合,翠微在长廊里遇到了这位宋大公子,当时便被这位大公子看中了,要纳翠微为妾,还让他的母亲来跟宋老夫人说。

宋老夫人想着不过是个丫鬟,侄孙子喜欢便要给了他。

然而翠微寻死觅活不答应,只说出了这个门一头碰死,也不去靖南伯府做妾。

姚燕语便去跟宋老夫人求了个情,说翠微是自己从小的贴身丫鬟,如果去给宋家表哥做妾,自己的名声也会受损,到时候叫人笑话。宋老夫人念及于此,便回绝了宋家,留下了翠微。

也因为此事,姚燕语对宋岩青这个人讨厌至极。

“二姐姐?”姚雀华见姚燕语看着自己不说话,便提高了声音叫了一声。

“嗯?”姚燕语歉然的笑了笑,“你刚说什么?不好意思,我因想到了一件事情,没听见你说什么。”

姚雀华笑道:“我没说什么呀。倒是姐姐在想什么事情,想的这么入神?”

姚燕语轻笑一声,说道:“今天见到宋家妹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儿。那时你还很小,雅韵来家里玩儿,就喜欢逗你。有一次她故意拿了你心爱的荷包,硬说是她的,惹得你哇哇的哭。”

“是吗?”姚雀华也笑,“我都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那时你只有两岁。”姚燕语依然笑得温和。

“这么久的事情了,姐姐还记得啊?”姚雀华眨着漂亮的大眼睛,一脸的感动。

“当然,因为那只荷包是你最喜欢的东西,你小时候睡觉都攥着它,生病了不吃饭,更是攥着它。害得­奶­娘把小点心掰碎了放到荷包里,然后再拿出来,你就能吃一点。”

“啊……还有这事?”姚雀华完全听傻了。

姚燕语笑道:“是啊,因为那荷包是我绣的,是我头一次做的针线活。田姨娘还说,咱们姐妹两个投缘呢。”

“我姨娘这话说的不错,我跟姐姐是投缘。”姚雀华甜甜的笑着。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姚燕语平静温和的看着姚雀华,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姚雀华不敢直视,微微侧脸,别开了视线。

不敢看对方的眼睛的人,心里必定有鬼。

姚燕语从心里冷笑了一声,又平静的问道:“今天前面的戏文可热闹?妹妹今日玩的可开心?”

“挺热闹的。”姚雀华又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说道:“就是少了姐姐,再好的戏文也没什么意思。”

“是么?”姚燕语再次轻笑,“可我从小就不喜欢那些戏文,依依呀呀的,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唱什么。”

“不是吧?姐姐昨儿不是还听得入迷?”姚雀华一怔,心想她不喜欢听戏?没看出来啊,家里上上下下都没有人说二姑娘不爱听戏啊。

“昨天?”姚燕语轻笑,依然平静的看着姚雀华,反问“是么?你觉得我听得入迷?”

姚雀华忽然有点紧张,莫名其妙的,好像眼前的二姐姐像是一下子变了个人。

“二姑娘,三姑娘,老太太那边该传晚饭了。”姚雀华的贴身丫鬟紫菱福身提醒道。

“二姐姐,我们去老太太那边吧。”姚雀华似是立刻找到了由头,站起来的有点慌乱。

姚燕语轻笑道:“我还有点头晕,就不过去了。劳烦三妹妹帮我跟老太太会说一声。”

“好,那姐姐你歇着吧,我先走了。”姚雀华笑了笑,带着紫菱匆匆离去。

出门后,姚雀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道:“紫菱,你有没有觉得二姐姐今天有些怪怪的?”

“是啊,奴婢早就觉出来了。”紫菱压低了声音,环顾了一下周围。

这两日府中忙碌,跟着姚雀华的两个教引嬷嬷也被叫去帮忙了,王夫人想着把田氏弄了出府去,她自然就能安静些。

“你也觉得?”姚雀华抿了抿­唇­,皱起了好看的眉头,“刚刚她看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好害怕。”

紫菱犹豫着说道:“奴婢倒是不害怕,只是觉得二姑娘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另有一层意思,但奴婢愚笨,实在想不明白。”

“算了,我也想不明白。”姚雀华抬脚匆匆的往前走,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都说她去了一趟京城回来就像是变了个人,之前我还不觉得,现在也这么觉得了——她的确像是变了个人。”

与此同时,姚延恩的院子里。

江氏忙了一天,腰酸腿痛,但还是要换了身衣服就准备去宋老夫人那边伺候晚饭。

心腹大丫鬟百香一边替江氏整理衣襟,一边低声说道:“昨儿有婆子跟奴婢说,瞧见三姑娘跟宋大公子走在一起。”

江氏怔了一下,低声道:“这话可不许胡说。”

百香低声回道:“是刘顺家的瞧见的,她可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奴婢想着她说的话定然是真的,才跟­奶­­奶­说。”

江氏皱眉道:“这个宋岩青!实在是可恶!他在外边沾花惹草,爱谁谁。真不应该把那些见不得人的主意打到我们家的头上!三姑娘才十一岁,他想­干­什么?!”

百香转身去掀开帘子,吩咐门口的两个丫鬟:“你们先出去。”

两个丫鬟答应着出去并顺手带上了房门。百香方回来跟江氏小声说道:“­奶­­奶­,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奴婢听说,太太之所以把田姨娘打发去寺里念经,是因为三姑娘去跟二姑娘打听萧侯爷的事儿,被二姑娘斥责了两句,回来后便不高兴。跟着三姑娘的嬷嬷们弄清了事情的缘由回了太太,太太怕田姨娘这几日添乱,才把人给打发出去的。田姨娘本来还送了二­奶­­奶­一对前朝的百子闹春图花瓶儿,想请二­奶­­奶­去帮着求情呢,都没来得及。”

江氏皱眉冷笑:“这些人,一个个钻营投机,无所不及。也亏他们想得到!”

“不过这事儿奴婢一直想不通,三姑娘虽然是主子,但凭着靖南伯的身份,断然是瞧不上的。那宋大公子难道只是……”

“这可不好说。他父亲也只是个闲职,只不过白领了一份朝廷的奉银,连个实差都没有,一年也就那点银子,若没有祖上的封地,还不知过成个什么样呢。祖上的荫庇到他这一代也就没了。这大公子又是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儿,靠着祖上的这份基业混吃混喝罢了!你看他那个样子,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了。他若是能娶到我们家庶出的姑娘,也算是烧了高香。”江氏冷笑道。

“怪不得靖南伯夫人这阵子总是来看老太太。许是打定了三姑娘的主意?”

“我看未必!”江氏哼道,“就算是打主意,也是二姑娘。我看老太太也很有这个意思。”

百香闻言一怔,继而叹道:“那可真真是委屈了咱们二姑娘。”

“你也不用担心,这事儿是成不了的。”江氏说着,又对着镜子照了照,抬手抿了抿鬓间的碎发,把那朵大红­色­的绒花推了推,“听说在京城,镇国公做媒,想撮合定远将军和二姑娘,老爷都没答应。你觉得这会儿老爷舍得把二姑娘许给宋家?”

“哟!还真有这事儿啊?奴婢还以为是传言呢。”

“真不真的,现如今定远将军已经在江宁城了。而且他跟二爷走的也近,谁能说其中没有缘故?”

百香了然的点点头,又叹道:“如此说来,老太太那里……”

“怕是有气生了。”江氏叹了口气,转身往外走,“不过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只等着瞧罢了。”

主仆二人出门,院子里一群丫头婆子随机跟上,随着江氏往宋老夫人的院子里去。

又空了一天,姚燕语在家里实在烦闷,之前她还能安静的在院子里弄自己种的那些草药,但因为这次离开进京,那些草药被她收割的收割,炮制的炮制,早就都没了。现在院子里只有些没用的花木,连猫猫狗狗也没有了,真的好无聊。

幸好姚延意还没忘了她,居然打发雪莲来传话,中午有事儿要带二姑娘出去,已经跟太太说好了。

于是姚燕语高兴起来,叫翠微取出门的衣服来。翠微便笑嘻嘻的抱出了三套男装。姚燕语见了顿时笑眯了眼睛,随手挑了一件月白锦缎长衫。

这几件男装是冯嬷嬷根据姚燕语的身段改过的,穿在身上特别合适。姚二姑娘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位明眸皓齿,温润如玉的公子哥儿。

“我们跟姑娘出去,也要换男装。”翠萍说着,拿出了两套总督府里标准的青­色­短衫黑裤来,分给翠微一套,二人一起换上。

姚燕语忽然皱眉,叹道:“我们这个样子出去若是碰见了老爷,会是个什么情景?”

雪莲笑道:“二爷说了,马车在后花园子的西角门等着,二姑娘从园子里过去,老爷这会儿在前面大书房会客呢,肯定见不到。”

“这就好。”姚燕语松了口气,叮嘱翠微翠萍带上出门的东西,便匆匆走了。

其实大云朝的男女之防也没有那么严格,未出阁的年轻女子出行,或见外男,只要有兄长陪在一侧就好。

但姚燕语还是觉得换上男装更方便些,最起码那些女子见人的繁文缛节可以省了,可以大大方方的一抱拳,叫一声某某兄,就可以搪塞过去,多省事。

就像这会儿,姚燕语上马车之前看见卫章带着几名亲随,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站在那边等着,她也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上车。不用行万福,不用问好什么的。挺好。

姚延意这次带姚燕语去的是姚家的一处别院。别院临水而建,占地不大,但修建的很是­精­致。

到了地方后马车停下,姚燕语下车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不由得感慨,云都城就是太繁华了,连城郊都找不到像这里这么清幽的环境,说起来若是清修静养还是江南好。

姚延意走了过来说道:“药材采集了一部分了,今日带妹妹过来是想让你看一看,若是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就先把这一批运往京城。”

“我明白的。”姚燕语点头,她这是来做质检员的。

不得不说姚延意的办事能力的确不错,不过三天的时间,便弄到了不下上千斤止血草的根,还有许多地蛹。而且那地蛹都用竹篾编制的簸箩养着,一个个都还是活的。

姚燕语看过后,对姚延意说:“止血草需要烘­干­,地蛹也要用盐水浸过之后炒熟,这样才好运输。”

姚延意点头:“具体的炮制过程还得妹妹交给他们。”

“这个自然。不过也没什么难的。”姚燕语自然不会在这些环节上计较,况且她也没有心思计较这些。

姚延意叫过两个人来,叫他们听姚燕语的吩咐。这两个人祖上三代都是姚家的家奴,见了姚燕语恭敬地行礼,称“二姑娘”。

姚燕语给他们说了一遍炮制方法,然他们先去试验。那二人答应着下去。

姚延意指了指旁边的一座凉亭,说道:“咱们去那边等。”

兄妹二人还有卫章和唐萧逸一起转身行至凉亭内,在石凳上落座。有丫鬟们奉上点心水果,姚延意又命小丫头取出红泥小炉子煮水烹茶。

姚延意是风雅公子,对茶道颇有研究。卫章却是西北军营里长大的汉子,对这些东西从来不上心。

当姚延意亲手执着紫砂雕花双胆小壶斟了茶水,紫砂小茶杯被拖在沉香木茶托上送到卫章面前时,卫将军微微皱了皱眉。抬起大手捏着小茶杯,瞥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已经端起自己那杯茶来,闻茶香,品茶汤,细回味。

卫将军眉头再皱,也轻轻地喝了一口——他娘的,好烫!

偏生姚大人还笑眯眯的问了一句:“卫将军,这茶如何?”

卫章点了点头:“嗯,挺好的。”说着,又朝着茶盅吹了口气,把剩下的那点茶一口喝了。

姚延意呵呵笑道:“这是我们自家茶园里自种的茶,祖父爱茶,家里一直留着一片茶园。说句狂妄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恐怕那些进上的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累世大富之家的好处。喜欢喝茶?自己家里的茶园,自己家里养的制茶师傅,上百年一脉传承的手艺,隐而不言,但不一定比皇族的差。

卫章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怪不得凭着姚远之一介书生却被云都城里的国公王侯都另眼相看。姚家虽然没有封侯拜相,但根基却不比那些王侯将相浅。

卫章心里感慨之时,姚延意又笑了:“卫将军若是喜欢,回头走的时候带上一两斤。”

“这怎么好意思?”卫章微笑:“我一个粗人,也不懂这些。”

姚延意笑道:“不过是点茶叶,喝着合口味就好。况且将军一路同行,为我们兄妹担着风险,这不过是一点心意罢了。二妹,你说呢?”

姚燕语轻笑道:“二哥说的是。不过是自家园子里的长的东西,比不得那些贡品昂贵,将军就不必客气了。”

听了这话,卫章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点头:“那好,我就不客气了。”

姚延意又说:“中午咱们去五芳斋吃饭,我约了萧侯爷。卫将军再叫上唐军门,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些。”

“萧逸有公差,去了扬州观察使江大人府上。今日怕是不能来了。”

扬州观察使乃是姚延恩的岳父,掌管着扬州的防务并江南水师的兵权。姚延意笑着点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只有萧侯爷和我们几个了。”

姚燕语喝了几杯茶便有些坐不住了,因道:“哥哥和将军先坐,我去那边瞧瞧。”

这里是自家别院,当然随她怎么走动都无所谓。姚延意点了点头,说道:“去吧。”

姚燕语朝着卫章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身后的翠微和翠萍都福身告退,匆匆跟上。

这座别院本来就是姚延意的私产,邻着一片水田修建,院子里也引了一道水渠进来,水渠里种了睡莲,养了鱼,渠上修了小小的蜂腰桥,整个别院里种的花木不多,只有几棵梅子树,结了累累青梅,还弄了一片菜畦,用竹篱笆围起了栅栏,养了些­鸡­鸭鹅,取的就是一份闲适农趣。

之前姚延意闲来无事的时候会过来住几天,所以这里的房舍家私摆设一应俱全,平日里也有丫鬟仆­妇­打扫收拾。

姚燕语边走边玩,因瞧见水渠里游来游去的灰鸭子和白鹅,觉得有趣,便在旁边捡了石子丢过去逗它们。有一只灰鸭子被小石子打中,呱呱直叫,扑棱着翅膀逃开。姚燕语咯咯笑的像个孩子。

那边姚延意听见笑声看过来,摇头叹道:“这丫头,长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

卫章也看过来,眼底带着深深的笑意:“人生一世,不过几十年,开心就好。”

“这话说的对!”姚延意赞同的点头:“百万家业也不及一身轻松。能像卫将军这样看得开的人,着实不多。在下佩服。”

卫章笑着摇头:“姚大人说笑了,卫某的身上可不轻松。”

“卫将军那是得皇上重用。多少人想求还求不来呢。”姚延意说着,又给卫章斟茶。

“皇上也一样看重姚大人。”卫章忙抬了抬手,以示谢意。

姚延意倒茶的手一顿,继而笑道:“那是因为我有个好妹妹的缘故吧。”

卫章笑了笑,没再多说。

那边姚燕语玩了一阵子,出了一身薄汗,有些口渴,便转了回来。姚延意见了她的样子,忍不住笑道:“看你这一头汗,怎么跟那些家禽过不去?中午想吃炖鸭汤啊?”

姚燕语轻笑着拿了一盏茶来一口喝掉,说道:“哪有!我是看它们太懒了,让它们好生活动一下筋骨。”

“胡说。”姚延意笑眯眯的。

卫章见她杯中空了,便拿起公道杯来给她续上茶水。

姚燕语又一口喝掉方朝着卫章一笑:“谢谢啦。”

“没规矩,怎么跟将军说话呢?”姚延意虽是斥责,但依然笑眯眯的。

“随她。”卫章笑了笑,又给姚燕语添满了茶水。

恰好有人来向姚延意请示什么事情,姚延意见那人有些着急,便起身出了小凉亭。

姚燕语连着喝了三杯茶,然后发现这里只剩下她跟卫章两个人了。尴尬倒是不尴尬,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只是跟这个人相对而坐,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的不自在。

姚燕语抬头看他一眼,他正好也看着自己。于是便瞪了他一眼,撇开视线,却见姚延意跟着那个下人匆匆离开了。姚姑娘不由得微微蹙了蹙眉。

卫章忍不住一声轻笑,姚燕语的脸没来由的就红了。

“我要向皇上请旨了。”卫章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

“请什么旨?”姚燕语有些莫名其妙。

“请皇上赐婚。”卫章的目光锁定了她娇羞的容颜。他就喜欢看她洗尽铅华的素颜,如雨后晴空般­干­净透亮。

“赐……什么婚?”姚燕语心头蓦地一跳,脸­色­更红。

“你之前说的话我想过了。”卫章平静的说道,“你说,你女红针黹不会,琴棋书画不通。品貌皆无,­性­情乖张,不宜家,不宜室,不是良配之选。”

姚燕语一怔,心想这是多久之前的话了,这人还记得?

卫章却没有停止的意思:“我还听说,你觉得找个男人就是给自己找个麻烦?”

姚燕语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人,这话是谁说给他的?!对了,韩明灿!你居然出卖好姐妹,哼!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你放心,我自小独立,衣食住行皆不用你打点。我会护你周全,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把你限制在内宅之中,而且,最重要的——我绝不会是你的麻烦。”

“另外,本将军封地三千顷,食邑千户,将军府厅厦房舍六百间,珍宝家私数万,家奴六百,家兵一千二。这些所有东西都归你。你若无异议,本将军明日便请圣上下旨赐婚。”

这一瞬间,姚燕语一颗心千回百转,思绪万千。

他是战功卓著的将军,天子近臣,是连云瑶郡主都倾慕的人;镇国公世子跟他称兄道弟,诚王世子对他也另眼相看;他在军中一呼百应,数千­精­兵强将为他马首是瞻。

而这样的一个人,偏偏对自己情有独钟!

他究竟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能在今天对自己说出这番话来?

他这样一个人,居然对自己用心至此!

卫章似乎也不着急,反而拿起红泥小炉上滚开的水缓缓地冲茶。

他冲茶的动作有些笨拙,完全不是姚延意那种清雅书生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他的手指有些粗,虎口指尖都有一层厚厚的茧。

这双手曾握住过自己的手腕,这双臂膀也曾不止一次抱过自己……

姚燕语只觉得脸颊上有两团火在烧,烧得她的脑袋里晕乎乎的,不能理智的思考。

卫章把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轻笑着问:“或者,你还需要好好地想一想?”

姚燕语抿了抿­唇­,抬手接过那杯茶,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居然哑的一塌糊涂:“我……”

“二妹!”姚延意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来看!”

“啊?”姚燕语诧然回头,看见姚延意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过来。

“你看,这个地蛹被盐炒过后成了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对啊?”姚延意皱着眉头,问。

姚燕语伸手捏了一只地蛹,轻轻一捻便成了粉末,于是皱眉说道:“火太大,一定要用文火。让他们用的瓦罐再厚一些,不能弄糊了,糊了就没有药效了。”

姚延意转头呵斥旁边的人:“听明白了没有?”

旁边负责炒制的人忙欠身应道:“是,听明白了。”

姚延意把东西还给那人,斥道:“再不用心,看我怎么罚你!”

“是,奴才一定用心。”那人接了托盘,躬身退下。

姚燕语劝道:“哥哥也别生气,这个事儿本来就不怎么好做。”

“嗯,我不过是说说罢了,这些人,不说的厉害点,回头又不当回事儿。这地蛹金贵的很,这几天我叫人把普济寺后山挖了大半儿了,才弄到这么点。跟皇上要的数还差一多半儿呢。再让他们给这样糟蹋,你说我能不着急嘛!”

卫章转头看向姚燕语:“不是还有金蛹呢吗?”

姚燕语皱眉:“金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我找了这么多年,也一共就那么一点。”

这顾忌是必须有的,皇上若是知道这东西,势必要让人去找,若是找不到,肯定会获罪。到时候还是姚延意顶着。姚延意获罪的话,姚家满门都没好果子吃,当然也包括姚燕语。

卫章不是傻瓜,因而便闭口不再提金蛹的事情。

姚延意又何尝不明白?于是忙岔开话题:“行了,这已经中午了,咱们先去吃饭,这事儿回头再说,说不定萧侯爷已经等急了。”

于是众人出了别院,马车牵过来,姚燕语却迟疑着不上车。

“怎么了?”姚延意奇怪的问。

“我想骑马。”姚燕语笑嘻嘻的。

“你能行吗?”姚延意皱眉,这若是摔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卫章便把自己的那匹黑马牵过来:“你骑它。这马是我训出来的,很听话。”

“哎,摔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姚延意着急的提醒。

“摔不着。”卫章把马缰绳递给姚燕语,“上去吧。”

姚燕语抓着马缰绳,心里有点后悔,就算是想骑马,也该先去马场练练,怎么就一时口快说出来了呢。

不过——早晚都得学,穿着一身男装窝在马车里实在是太憋屈了。

于是姚燕语心一横,抬脚踩上马镫,板着马鞍吃力的爬上了马。

卫章亲昵的摸了摸黑马的脸,低声说道:“黑狼,稳着点。”黑马呼哧一声用鼻子喷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卫章又笑了笑,转头看向姚燕语:“没事儿,你松一松马缰绳,它就走了。”

“啊?哦。”姚燕语手里的马缰绳往前松了松。黑马果然稳稳的迈开四蹄往前走了。

“这马还真听话。”旁边的翠微笑道。

姚延意也认镫上马,一边叫人给卫章另牵过一匹马来,一边皱眉吩咐身边的两个家仆:“好生跟着。”

卫章对自己的马十分放心,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马缰飞身上马,远远地看着姚燕语骑在马上,小腰挺得僵直,一看就紧张的要命。

想起那次在马场被这丫头砸了一下的糗事,卫将军又忍不住笑了。

五芳斋是江宁城郊的一家菜馆,也是临水而建,从外边看上去像是座别院,完全没有酒家的意思,黑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两个青布衣衫的下人。

从姚延意的别院过去,不过三五里路,但姚燕语骑在马上走这一段,已经是腰酸背痛。下马的时候她依然不知所措,唯一的一次下马的经验是摔下来的,所以姚姑娘不敢大意。

姚延意见状,跳下马上前去伸出手:“把手给我,转过身来往下跳,别害怕。”

姚燕语试着扶着哥哥的手,抬腿下马,跳下来后方长出了一口气,笑道:“可吓死我了!”

“你是没事儿找不自在。”姚延意嗔怪的笑道,“坐车多好?偏偏要骑马。”

姚燕语笑道:“将来若是没车可坐,不得骑马么。我这也是学一项技能,以备不时之需。”

“那也得慢慢来。”姚延意说着,又看了一眼卫章的那匹黑马,赞道:“卫将军这匹马果然好,又威风又听话。”

卫章上前来拍了拍黑马,笑道:“那是,它跟了八年,战场上救过我两次命。算是我的好兄弟。”

姚燕语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匹马,心想这马也是有传奇­色­彩的哇。再想卫章说它救了主人两次命,又觉得心口有些闷。

千里边疆,杀气四伏,他陷入绝境,竟然是靠马儿来救。

进了五芳斋的院门,里面竟是一座庄园,花木扶疏之间,一座座屋宇房舍,活毗邻,或隔着花木遥相对望,每一处都清静雅致。

“我定的是沁芳园,在那边。”姚延意带着卫章和姚燕语穿过一道长廊往里走,拐过一丛盛开的芍药,行至一座­精­巧的木屋跟前。

早有清丽的丫鬟上前福身请安,并打起门口吊着的湘妃竹帘。

萧霖已经到了,正负手立在那里欣赏一幅青绿山水画,姚燕语看了一眼,只觉得好,但说不出哪里好来。不过这幅画能得萧霖青眼,想必不是凡品。

听见动静,萧侯爷转过身来,便是一笑:“怎么才来,我等了可有些时候了。”

姚延意无奈的叹道:“别提了,那些蠢奴才办不好事儿,耽误了些功夫。”

“你还着急,说起这些来我也上火。”萧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跟卫章和姚燕语打了招呼,众人落座后,萧侯爷又问卫章:“你什么时候回京?”

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说道:“恐怕还得有些日子,侯爷有事?”

“算了,不说了。”萧侯爷又摇摇头,转向姚燕语:“想吃什么?我刚点了几个菜,你看你喜欢什么,再点。”

姚燕语听了前面他们乱七八糟的对话,便猜想着是有重要的事商量,暗想待会儿吃完了饭自己还是出去溜达溜达的好,别耽误了他们几个人说正事儿,于是忙摇头道:“我没什么挑剔的,随便就好。”

姚延意便道:“侯爷,今天我们就是吃个饭,别把你那些烦人的公务扯进来,听着就头疼。”

萧霖笑道:“行行!听你的。”说着,便又招呼门外的丫鬟进来,“把你们这儿的特­色­菜名再报一下,让这几位公子听听。”

那俏丽的丫鬟果然又报了一遍菜名,卫章是无可无不可的人,依然说随意。

姚延意又加了一道­鸡­丝莼菜羹,一道双菜丸,一道秘制鳝丝。

几个人围坐在一起,等菜的光景先品茶,自然又要说些闲话。

萧霖因问姚燕语:“我那个药方子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笑道:“很好,我已经在研究如何炮制了,不过有两味药不容易得,我已经写信给京城的韩姐姐,让她帮我想办法了。”

萧霖立刻眉开眼笑,连声道:“那就好。”

卫章瞥了萧霖一眼,眼神带着揶揄。

姚延意是不知道皇上要给萧霖赐婚那档子事儿的,但看卫章的神­色­,便知道里面有事,因敲了敲桌子,说道:“萧侯爷配什么药?说出来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萧霖笑道:“我能配什么药,不过是偶然得了个方子,想着姚妹妹感兴趣,便送给了她。这写东西在我们手里是没用的,到了她的手里,就能治病救人,对吧?”

姚燕语意味深长的笑道:“那当然,我是专管治病救人的。”连相思病都治。

看着姚燕语跟萧侯爷说笑,姚延意还好些,卫章却看不下去了,趁空岔开了话题:“明儿我正好有空,你想学骑马的话,可以来马场找我。”

“真的?”姚燕语今天头一回骑马,虽然紧张,但也着实兴奋。想想有一天自己也能纵马驰骋,那将是多么快意的事情。

“当然。”卫章挑了挑剑眉,“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姚燕语转头看向姚延意,满眼希望。

姚延意笑道:“看我作甚?想出门自己去跟老太太说。”

“二哥!”姚燕语立刻瘪了嘴。

姚延意笑道:“我记得今儿出来额时候好像听见谁说了一句,说明儿好像是靖南伯家的酒宴,说是那边老太太的寿辰,老太太若是准你不去,你就去学骑马。”

姚燕语皱眉:“我记得她是九月里的寿辰嘛,怎么改到了四月?”

“我哪里知道,一年到头的闹生日也闹不清楚。”姚延意本来对这些事情就懒得问,至于这些女人们之间的事情,他更不往心里装。

☆、第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我不想去。”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她躲着宋家的人还来不及呢,岂能白白的送上门去让人家算计?

“不想去就装病,在家里老老实实的睡觉。”姚延意笑道。

“哼。”姚姑娘万般不乐意,但也不能顶风而上。不想去宋家,只能装病。若果跑出去骑马,那叫老太太知道了会怎么想?

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子,菜肴开始陆续的端上来。姚延意又要了一壶酒给萧卫二人斟上,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来,咱们先­干­一杯。”

萧霖因笑问姚燕语:“姚妹妹不来一杯?”

姚燕语笑着摇头:“等会儿回去我还想骑马。”

卫章面露微笑,举杯把杯中酒饮尽,一脸的春风得意。

不过是一顿寻常的饭局,吃完后大家还得各自去忙。酒足饭饱之后,萧霖因有事跟卫章说,姚延意便带着姚燕语先出去了。

说来也巧,兄妹二人刚出了雅间,便见不远处有几个人说笑着走了过来,姚延意几乎认识江宁城里所有叫得上名来的公子哥儿,所以一看见那几个人便认了出来,转头对姚燕语说:“前面就有宋岩青在,你带着人先走,去马车上等我。”

姚燕语答应着转身就走,但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听见对面宋岩青已经笑着开口:“这不是姚二哥么?这是跟那家小公子一起吃饭呢?好生面善。”

姚燕语再走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只得站在姚延意身后,低头侧脸,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不理会宋岩青等人。姚延意呵呵笑道:“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诸位。”

宋岩青带着几个好友走到近前,认真的打量了一番姚燕语,但是没认出来。

这也不稀罕,姚二姑娘在家的时候一向深居简出,亲戚家也只见女眷,像宋岩青这样的亲戚,也只在小时候见过。

后来宋岩青名声在外,姚家也不准许自家姑娘有事没事的见外男亲戚,姚燕语更是躲着他,所以一身男装的姚燕语站在宋岩青面前,他也不认识这是谁。

事实上,姚燕语也不认识宋岩青。她也是头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花花大少是什么嘴脸。事实上这厮长得还算不错,说得好听一点是风流倜傥,说难听了就是一脸好­色­的*像。

“这是哪家小公子啊?姚二哥。”宋岩青笑嘻嘻的问。

姚延意皱眉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生的真是俊俏。”宋岩青看着姚燕语,直接别不开眼了。

姚延意满心厌恶,只说:“岩青,说话注意些。你们不是来吃饭的?那就先进去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姚二哥你这就走?不如一起来喝一杯?”宋岩青说着,凑近了姚燕语的跟前,笑问:“小兄弟,贵姓?”

姚燕语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哎?”宋岩青诧异的看向姚延意:“二哥,你这朋友好大的脾气。”

“他一向如此。”姚延意不好跟宋岩青撕破脸皮,淡淡笑了笑,转身欲走:“我还有事,改日再聊,告辞。”

“唉——二哥,明儿家里的宴席,你一定要来啊!还有那位小兄弟,来家里喝酒哈!”宋岩青抻着脖子朝着姚氏兄妹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那边,卫章黑着脸走了过来,在经过宋岩青的面前时,身形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宋岩青心里一个激灵,偏生还死鸭子嘴硬:“看什么看?!不认识你家宋爷?”

“爷?”萧霖随后跟了出来,嘲讽的笑了,“谁敢在本候这里称爷?”活腻了敢在靖海侯面前自称‘爷’?

“哟!原来侯爷还在这里。”宋岩青是认识萧霖的,在总督府的酒宴上,他远远地看见这位年轻的靖海侯坐在姚总督的身旁最尊贵的位置上,那一桌子都坐着他的父辈们,他连上前去敬酒的资格都没有。

“你是什么东西?”萧霖冷笑着,“也配在我面前说话?”

宋岩青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简直不能看。他身后还有他的狐朋狗友,这位靖海侯是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啊!若是就这么滚了,以后还怎么在江宁城混?好歹他父亲还是靖南伯,他家也是公侯世家!

宋岩青咬了咬牙,一抬头,对上萧霖含着冰雪的双眸,硬着头皮问:“萧侯爷,在下并没得罪你吧?”

萧霖冷笑:“你还用得罪我?你刚才对着谁说混账话呢?告诉你,站在姚延意身边的那位公子是本候的至交。你算什么东西,胆敢对她轻薄无礼?下次再让本候遇见,非阉了你不可!”

宋岩青这回碰壁也算是碰了个明白,原来那个俊俏的小公子是靖海侯的至交,好,小爷认栽!

他拱手对萧霖作了个揖,赔笑道:“侯爷您见谅,是在下瞎了眼,不认识侯爷您的贵友。对不住。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高抬贵手吧。”

“滚!”萧霖懒得跟这些人多说,斥了一声转身就走。

卫章似笑非笑的看了宋岩青一眼,问了一声:“你是不是姓宋?”

宋岩青忙应道:“啊,是。这位……”

卫章点了点头:“很好。”说完,也转身走了。

很好?宋岩青傻傻的看着那位清峻的背影,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晚回去,姚燕语果然被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过来通知,明天靖南伯家老太太的寿辰,太太要带着她和姚雀华一起过去吃酒,让二姑娘好好地准备一下。

靖南伯家的老太太是宋老夫人的弟妹,姚远之的舅母。她过寿,姚家自然不能怠慢。

翠微等宋老夫人的人走了之后,便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姑娘,我不想去。”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她的肩头:“你必须去。”

“姑娘?”翠微抬头看着姚燕语,红了眼圈儿。去宋家,势必会遇上宋岩青,那里是他家,他想偶遇一个丫鬟太容易了。

姚燕语微微低下头,在翠微的耳边悄声说道:“这次去,咱们收拾他。”

“啊?”翠微诧异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却从手心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递给翠微:“这个,你收好。”

翠微忐忑的眸子瞬间亮起来,微红的眼眶里还带着泪,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彩:“姑娘?”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你知道吗?得罪一个懂医术的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嗯!”翠微重重的点头,把那个小纸包捏在手心里。

事实上,姚燕语自从中午遇见宋岩青之后就开始想这件事情了。

明天去靖南伯府的事情推脱不掉,就算是推病不去,以两家的亲戚关系,来往总是免不了的。而从那天她听见宋岩青跟姚雀华的对话来看,他们已经有了算计自己的计划。

就算明天不去,谁知道以后他们不会再制造机会?与其让他们一直盘算下去,还不如一次­性­解决这件事。再加上五芳斋的偶遇,姚燕语更加确定,宋岩青这个混蛋太过分,是该让他尝点恶果了。

这个下午姚姑娘调动自己大脑记忆里所有的宅斗资料,七拼八凑的形成了一个大致的计划。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早早起身洗漱装扮。

繁复­精­致的发髻,满头的金玉珠翠,华丽的朱红绵绸暗绣闪银福字长裙,杏­色­金线绣团花牡丹的贡纱披帛。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笑:“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呢。”

翠微恨恨的说道:“昨儿姓宋的见过了姑娘,必定有印象的,咱们必须这样打扮,才能混淆他那双­色­迷迷的贼眼。”

“打扮的这么漂亮就是为了混淆他那双­色­眼?那也太便宜他了。”姚燕语叹道。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就他那德行,若是知道姑娘男装出去跟萧侯爷和卫将军一起吃饭,可不得说的满江宁城的人都知道?”

“说的也是,为了本姑娘的清誉,也不得不这样了。”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

这边刚装扮好,姚雀华便来了。一进门看见姚燕语的一身华服,三姑娘惊讶的叹道:“二姐姐好美啊!”

“三妹妹也很美啊!再过几年,你可就是名动江宁城的美人儿了!”姚燕语看姚雀华也穿了一件华丽的石榴红裹胸裙,只是她还是小孩子,再怎么打扮都是一脸的稚­嫩­,算不上窈窕淑女。

“哪有,我及不上姐姐十分之一呢。”姚雀华认真的恭维着姚燕语。

姚燕语微微一笑,懒得多说,只拿过翠微手里的纨扇,说道:“走吧。”

姐妹二人先到宋老夫人房里,宋老夫人见姚燕语打扮的如此­精­致华丽,心里很是高兴,又把她夸奖了一番,再叮嘱了一些话,便叫她们二人至王夫人这边来。

王夫人见姚燕语这样也有点意外,不过想想姑娘家大了,出门就应该好好地打扮一下,不然家里也没什么脸面,于是也很高兴。

江氏的娘家有事,早就回过老太太不去了,宁氏则奉命留在家里打理家事,伺候宋老夫人。至于姚延恩和姚延意二人,都是各有公差的,所以也不必去应酬。因此,王氏只带了两个庶女出门。

王氏坐四人抬的轿子,姚燕语跟姚雀华各带一个贴身丫鬟同乘一辆马车。后面跟着的丫头仆­妇­体面的坐车,粗使的步行跟随。一行人也算是浩浩荡荡的往靖南伯府里去。

至靖南伯府门口,轿子和马车都停下。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下车,靖南伯府的仆­妇­们已经等在那里,纷纷上前来迎接问好。王夫人便带着姚氏姐妹两个进府去给老太太拜寿,并送上寿礼。

寿宴的排场并不大,一共也就七八桌的样子。姚燕语心里觉得好笑,谁不知道靖南伯家老太太的寿辰在九月,如今四月里巴巴的祝寿,怎么说都透着怪异。

几桌酒席,一台小戏。几家近亲坐在一起吃酒说笑,其实也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只是靖南伯夫人特别的热情让姚燕语心里很不舒服。

“燕语啊,你尝尝这个,这个点心是仿照宫里的法子秘制的,是你喜欢的玫瑰馅儿。”

“燕语,你尝尝这个李子,这个一点都不酸。”

“雅韵,好生招呼你二姐姐,不许只顾着自己听戏!”

“燕语,你别见外啊,到了这儿还不是跟自己家里一样么!你这孩子去了京城一趟,回来倒是矜持了许多。小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燕语……”

“燕语……”

靖南伯夫人在耳边一句一句的,说的姚燕语的脑袋涨的两个大。

旁边坐着的姚雀华悄声跟宋雅韵说了句什么,便起身离开。姚燕语一直注意着她的动向,立刻察觉,给翠萍使了个眼­色­,翠萍便悄声的跟了上去。

没多会儿功夫,姚雀华又回来了。之后翠萍也回来了。姚燕语便把手里的瓜籽一放,说道:“我手心里出了汗,去洗洗手。”

宋雅韵立刻要起身跟着,姚燕语笑道:“有丫鬟们就行了,你看你的戏。”

后面纜­乳­芟拢翠萍接过一个小丫鬟端来的一盆水过来服侍姚燕语洗手。姚燕语低声问:“有什么发现?”

翠萍低声说道:“他们约了个地方,说在后面的海棠林的小亭子里。”

姚燕语冷笑:“果然。”说完,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拿了帕子擦手。

翠萍便把水盆还给小丫头,吩咐道:“你下去吧。”之后,见左右无人,又问:“姑娘,我们怎么办?”

姚燕语轻笑:“按照我们说的办。一会儿你回去告诉翠微,让她可以去办那件事了。”

“好。”翠萍坚定的点了下头。

再回来听戏,姚燕语落座后,继续同宋雅韵姚雀华敷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翠萍悄悄地推了一把翠微,翠微咬了咬牙,悄悄地退了出去。

靖南伯府里,翠微已经三年多没来了,但这里的房屋格局都还是老样子没怎么变。

从里面出来后,翠萍便遇到了一个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便笑着问:“我们姑娘嗓子有点疼,要要给她冲一杯自带的降火茶,妹妹能给我找个盖碗和热水吗?”

“姐姐请稍等。”那小丫鬟很是乖巧,转身去了旁边的小屋子里,拿了个­干­净的茶盏出来交给翠萍,又说:“热水在那边,我去帮姐姐提来。”

翠微笑道:“不用了,我自己过去。”

翠微去那边负责热水的婆子跟前,要了热水冲好了茶,然后找了个托盘托着,一边走一边往四处看。刚拐过一道长廊,宋岩青便从那边闪身出来,笑嘻嘻的拦住了翠微的去路:“这不是翠微么?好几年没见了。”

翠微往后退了两步,冷着脸说道:“宋大爷好。”

“嗯。”宋岩青眯着眼睛笑了笑,“比以前懂事了啊,跟着你们家二姑娘去了一趟京城,就是不一样了。让爷瞧瞧——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啊!从小美人儿变成大美人儿了。”

翠微又躲了躲,低头说道:“大爷别闹,姑娘等着用茶呢。”

“什么茶?正好我也渴了,先给我喝了吧。”宋岩青说着,抬手就去端托盘上的盖碗儿。

“这是给姑娘的!”翠微忙又躲。

宋岩青一个男人家,手长胳膊长,认真要抢一杯茶,翠微还真躲不过去,何况她也不是真心要躲开。

“哟,这是什么茶?这么香?”宋岩青抢过茶盏,掀开杯盖,轻轻地嗅了一下,便被那奇异的茶香给吸引了。茶水里也只有几片寻常的茶叶,已经舒展开来,完全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茶香竟如兰似桂,沁人心脾。

宋大公子说着,便吹了吹茶末喝了一口,果然觉得甘冽无比,又问:“你们姑娘从哪儿弄来的好茶?”

翠微冷笑道:“哪有什么好茶?这不过就是尊府上的茶叶罢了”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宋岩青又喝了一口茶,赶紧的拦人:“唔……别走!”

翠微没好气的瞪着宋岩青:“大爷还有什么吩咐?那边有的是丫头婆子们,大爷尽管使唤,我还得给我们姑娘倒茶去呢。”

“别着急啊!”宋岩青把茶喝完,抬手把茶盏递到翠微面前。

翠微抬手要接,他又笑嘻嘻的收回去。

翠微‘哼’了伸手把茶盏夺了过来:“请大爷让开,奴婢还有事呢。”

宋岩青还想说什么,旁边有人喊了一嗓子:“翠微!姑娘等着喝茶呢,你怎么还不来?”

“啊,这就来了。”翠微匆匆的推了宋岩青一把,急急地走了。

小丫头,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宋岩青摸了摸下巴,回头看见那边走廊尽头站着的绿衣女子,得意的笑了。

翠微拿着那只茶盏匆匆离开,行至茶房忽然脚下崴了一下,茶盏落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有婆子听见动静出来见是翠微,因问:“姑娘没事儿吧?”

“我的脚崴了一下,茶盏给打烂了。”翠微扶着廊柱,皱眉道。

那婆子立刻招呼人来,说道:“快把这碎瓷收拾了,扶姑娘往这边坐坐。”

翠微扶着一个小丫头的手去旁边的栏杆上坐下,回头看见宋岩青转过月洞门往那边去了,嘴角微微一翘,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一闪而过。

姚燕语那边还在唱戏,翠萍令端了一盏茶过去,低声道:“姑娘,喝茶。”

“嗯。”姚燕语抬眼看了翠萍一下,翠萍微微一笑。姚燕语立刻明白翠微那边事情已经成了。

只是……姚雀华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难道她放弃了?姚燕语心里正纳闷呢,姚雀华忽然转过头来,低声跟姚燕语说道:“姐姐,我想去洗个手,你陪我一起去吧。”

还是来了。姚燕语微笑着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说道:“好啊。”说着,便站起身来。

“你们­干­嘛去?”宋雅韵偏头来问。

“出去洗个手,马上就来了。”姚雀华天真的笑了笑,挽着姚燕语的手臂悄悄地离了席。

姐妹二人出了后门,姚雀华牵着姚燕语沿着走廊往偏院走,姚燕语也不多问,只跟着她一起走。

行至拐角处,姚雀华忽然‘哎呀’了一声,说道:“我帕子忘了拿了。”

姚燕语笑道:“用我的,我拿了。”

“这不好,我用姐姐的,姐姐用什么?”姚雀华转头吩咐紫菱:“你回去拿我的帕子。”

紫菱答应着转身往回走。姚燕语看了翠萍一眼,翠萍只是微微的笑了笑。

紫菱匆匆跑回去又匆匆往回跑,恰好遇见端着一杯茶的翠微从旁边闪过来,紫菱脚步一顿,正要多躲开,翠微却忽然端着茶盏撞了过来。一盏热茶尽数洒在紫菱的衣服上。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翠微忙拿了自己的帕子给紫菱擦拭。

紫菱看着自己的湿透的衣裳,无奈的问:“姐姐,你这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儿啊?”

翠微叹道:“姑娘要喝茶,我刚去倒了一杯,不小心摔了。这会儿刚重新倒了一杯,又被碰了……你说我今儿做事儿怎么这么不顺呢!”

“哎!我这倒是没什么,三姑娘还等帕子呢!”紫菱苦着脸,看着手里那块湿了的帕子。

“无妨无妨,我这里有­干­净的,是二姑娘的没用过的,先给三姑娘用。”翠微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块崭新的帕子来。

“可……我这个样子……”紫菱看着自己满怀的茶水,真的很想哭。姑娘交代的事情办砸了,这后果不堪设想啊!

“好妹妹,你先去换衣裳,我去服侍三姑娘。”翠微说着,便把手里的托盘塞给紫菱,匆匆走了。

“哎——翠微姐姐?”紫菱看着手里一块天青­色­的绡纱帕子,一肚子话真不知该说什么。

翠微匆匆的追上姚燕语时,姚燕语跟姚雀华两个正站在一丛紫荆花下说话。

“二姑娘,三姑娘……”翠微有些气喘的福了一福,“紫菱有些事,暂时不能过来了,托奴婢过来服侍三姑娘。”

姚雀华的脸­色­立刻变了:“她能有什么事?莫不是又躲去偷懒了?”

“没有,她刚刚拿了姑娘的帕子过来,跟我撞到了一起,撞翻了我手里的茶,把衣裳给弄湿了。我叫她先去换衣裳了。姑娘不是要帕子么,我这里有二姑娘没用过的,三姑娘先拿着用吧。”翠微说着,把一方崭新的粉­色­绫帕递到了姚雀华面前。

姚雀华的脸­色­变了变,伸手拿过帕子,说道:“这死丫头越来越毛糙了,回去说给太太,把她给打发出去算了。”

姚燕语淡然一笑,劝道:“三妹妹别生气了,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不喜欢就换一个。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丫头。”

姐妹二人说着,进了一间盥洗室,洗手毕,姚雀华又道:“姐姐既然不喜欢听戏,咱们就去那边坐坐?我瞧着那芍药花开的正好。”

姚燕语轻笑:“好啊。”

姐妹两个遂往那边的芍药丛中走。半途中,姚雀华东观西望,心事重重。姚燕语把她的举动都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

忽然,姚雀华站住了脚步,说道:“哎呦,姐姐,不好,我肚子有些疼。”

姚燕语忙问:“不碍事吧?要不我帮你瞧瞧?”

“没事,我还得去一趟恭房,姐姐且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来。”说着,姚雀华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好像十分痛苦的样子。

姚燕语便吩咐翠微:“你服侍三姑娘快些去。”

翠微答应着,上前搀扶着姚雀华往回走。

姚燕语看见她们两个走了十几步,便给翠萍使了个眼­色­,主仆二人快步往一旁走了几步,饶过几颗大树,从另一条小径往净室那边走去。

翠微扶着姚雀华再回到净室,姚雀华跟翠微说道:“你去找紫菱来,我的东西都是她拿着。”

“奴婢且扶着姑娘先进去吧。叫这边当值的婆子去叫紫菱。”

姚雀华无奈,只得扶着翠微的手进了恭房,翠微看着她解了裙子蹲下去,方从恭房里出来。

翠微一出来,姚燕语和翠萍也转了过来,三个人凑到僻静的角落里。

“怎么样?”翠萍悄声问。

“在里面蹲着呢。”翠微恨恨的啐了一口,骂道:“紫菱那个小蹄子,竟然跑去找姓宋的报信,还拿了姓宋的帕子,不知道想­干­嘛!”

姚燕语冷笑:“还能­干­嘛?无非是想给我安上一个私相授受的罪名罢了。”

“奴婢看没那么简单。”翠微悄声说道:“他们不是说好了海棠林吗?这边往东十几步就是海棠林。姓宋的肯定会去那里堵人,而且奴婢觉得那帕子肯定有蹊跷。”

“何以见得?”姚燕语皱眉。

“那帕子本是天青­色­,被奴婢的茶水泼湿了,颜­色­居然带着点红。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药粉呢。”

姚燕语的心咯噔一下,心想难道他们真的想用药害我?

不过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姚雀华把自己带到海棠林里,自己也不一定会任凭她摆布,若是用上迷|药,可就不知道会怎样了。姚燕语气的咬牙,亏了这还是亲姐妹!竟然如此狠毒!若不是自己早有察觉,一直盯着她,今日必遭暗算。

好吧,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

姚燕语冷冷的笑了笑,抬头看着翠微翠萍两个丫鬟。

“姑娘,您说怎么办?”翠萍已经气白了脸,恨不得立刻冲进恭房去把那个一天纯良无辜的三姑娘拉出来臭骂一顿。

姚燕语招手叫过翠微,小声叮嘱了几句,翠微点点头,转身走了。

之后,姚燕语从荷包里拿了一小包药粉看了看,展开自己的帕子,挑了一点洒在了帕子上。这本来是她不打算用的,谁知道到底还是要用上。

弄完之后,姚燕语朝着翠萍点头,翠萍便关切的高声喊了一声:“三姑娘,您怎么样?”

“啊,还好,没事。”姚雀华的声音透着惊慌。

没有一丝难过,只有惊慌。姚燕语冷笑,到底还是小孩子,装都装不像。

翠萍接过姚燕语递过来的帕子,抬脚走了进去:“三姑娘,二姑娘不放心,叫奴婢来看看。您到底怎么样?”

里面,姚雀华的裙子早就系好了,马桶上也盖上了盖子,就那么坐在马桶盖子上等时间。

翠萍一进来,她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来:“你——谁叫你进来的?”

“哟,三姑娘,您没事儿啊?”翠萍凉凉的问道。

“出去!”姚雀华恼羞成怒。

翠萍淡淡的笑道:“您若是没事就出来吧,二姑娘还等着您一起回去听戏呢。”

“哼!”姚雀华愤愤的瞪了翠萍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翠萍手里的帕子忽然一甩,一阵香味在姚雀华面前散开来。

“阿嚏!”姚雀华狠狠地打了个喷嚏,便觉得头晕脑胀的,脚下没了根儿。

翠萍抬手把姚雀华拉住,身子一矮,把人背了起来,匆匆的走了出去。她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鬟背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完全不在话下。

这边园子离得戏台很近,刚刚出了在净房当值的一个婆子已经被翠微指使走了之外,周围都没有一个人,大家忙差事的忙差事,偷听戏的偷听戏去了。

翠萍背着姚雀华直接去了海棠林中,把人送进了一座小亭子里。进了小亭子一看,便知道这些人早有预谋。

小亭子四周挂了竹帘,挡住了视线,里面居然还安放了一张窄榻,榻上还铺了一条毯子。可不就是妥妥的发生­奸­情的地方么?姚燕语早一步来到这边看过之后,心里的怒气更盛。

却说翠微听了姚燕语的话,沿着刚刚的路找回去,果然再次遇见宋岩青。

宋岩青一眼看见翠微,伸手把人拦住,得意的笑了:“翠微!啧啧!你说咱俩有没有缘分呢?”

“你躲开!谁跟你有什么缘分!”翠微说这话的时候变了声,像是哭了。

“哟,哭什么?”宋岩青纳闷的问。

翠微吸了一口气,委屈的说道:“姑娘不知去了哪里,我转了大半圈儿都找不到她!”

宋岩青心思一动,暗想着事情肯定是办成了,于是笑得更加欢实:“这也值得哭啊?反正早就在这园子里,她还能自行跑回家去不成?”

“你走开,我要去找姑娘。”翠微推了宋岩青一把,急匆匆的跑了。

宋岩青看着翠微跑开的背影立刻欣喜若狂,摩拳擦掌的往海棠林那边走去。

姚燕语和翠萍把姚雀华收拾好放在窄榻上便悄悄地退了出来,刚躲到旁边的海棠树后没多久,便见宋岩青急匆匆的走来,走近小亭子跟前,警惕的环顾四周,没发现什么异动之后,方缓缓地走了进去。

翠萍拉着姚燕语两个人蹑手蹑脚的离去。

片刻后,翠微拉着王夫人匆匆而来,身后还跟着惊慌失措的紫菱。一行人直奔海棠林,王夫人看见那落了竹帘的小亭子,和竹帘里面暗绰绰的人影,脚步顿了顿,登时变了脸­色­。

“太太?”翠微红着眼圈儿扶着王夫人的手臂,欲言又止。

王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开翠微上前去,一把掀起了竹帘。

“谁?!”宋岩青猛然回头,看见王夫人和众人后,立刻愣住。

亭子里,姚雀华的外衣已经陪褪掉,只穿着粉紫­色­的贴身中衣躺在榻上,小脸微红,睡得正香,长长的睫毛微微翘着,娇艳欲滴的红­唇­有些微肿。

“畜生!”王夫人险些气晕过去,指着宋岩青怒骂:“你个混账东西!畜生!”

“三姑娘!”翠微惊叫一声,冲上前去,抬手抽了宋岩青一记耳光,怒骂:“你个禽兽!”

翠微这一记耳光,包含了三年来的愤怒,狠狠地抽过去,一丝力气也没留。

宋岩青被打得一个趔趄,差点倒在地上,然后也恼羞成怒,骂了一句:“你个小贱人!”便要还手。

翠微早有防备,岂能让他还手,于是双手一抬猛地推了宋岩青的肋下一把,宋岩青一个站立不稳边往后仰倒,一ρi股坐在地上,脑袋‘砰’的一声装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啊——”宋岩青惨叫一声,抬手按住了后脑勺。偏生这一下撞得不是太严重,只是疼的厉害,却没见血。

太­棒­了!翠微忍不住从心里欢呼一声。若是见了血,自己反倒不好说了。

此时,王夫人也已经从愤怒中清醒过来,立刻呵斥旁边的人:“还不把这混账给我绑了!去请宋太太过来!”

跟着王夫人出门的人个个都是人­精­,此时哪敢怠慢。两个婆子接了腰带上前来把宋岩青摁着捆了起来,另有丫鬟匆匆跑回去请靖南伯夫人过来。

靖南伯夫人本来是陪着知府夫人说话的,忽见姚家的丫鬟面­色­不善的过来,心里便是一怔,还没开口问,那丫鬟便凑过来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靖南伯夫人神­色­大变,立刻起身随了那丫鬟离席。把旁边的知府夫人等都晾在了那里。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靖南伯夫人这样。

靖南伯夫人随着王夫人的丫鬟匆匆行至海棠林的时候,姚雀华已经被紫菱和翠微服侍着穿上了外衣,只是人依然昏睡不醒。

不用问,看了这番情形靖南伯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转身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儿子一记耳光,怒骂道:“混账东西!糊涂脂油蒙了心的!你做的这叫什么事儿!说!谁给你出的这等馊主意?!我定要把那人剥皮抽筋!”

宋岩青先是好事被撞破了脑子有些拐不过弯儿来,后被翠微抽了一记耳光,便别了一肚子怒火想要打人,到后来被王夫人的人困起来之后,脑子才渐渐清醒了几分,此时被他母亲再抽一记耳光,又喝问那些话,已经完全清醒了。

这种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的,于是只好认错,便向着王夫人磕头:“侄子吃多了酒,一时犯了迷糊,幸好没犯下大错,求太太原谅。”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王夫人气的半死,姚雀华就算是庶女,那也牵扯到姚家的名声。以后姚家的女儿还怎么嫁人?!这种事情若是传了出去,自己的嫡亲女儿在定候府怎么做人?!

靖南伯夫人忙赔礼道:“太太别生气了,这件事情是不能传出去的,幸好这里都是我们自己人。至于事情怎么解决,我们都听府上的。现在先把三姑娘挪到那边的屋子里,等她醒了再说吧?”

“你说的轻巧!”王夫人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转头呵斥身边的奴才:“还不把人带走!回去了!”

众人忙答应着,早有婆子抱了姚雀华往外走。

王夫人看了翠微一眼,又问:“二姑娘呢?”

“二姑娘本来是说去那边采芍药的,奴婢寻了一圈儿没找到人才去回太太……”翠微怯怯的应道。

“还不叫人去寻!”王夫人一肚子火气没处撒。

“太太找我?”姚燕语带着翠萍,手里捏着一把含苞待放的白芍药从旁边的岔路上走了过来。

王夫人看见姚燕语安然无恙,不由得松了口气,还是忍不住斥责:“这里又不是自己家里,胡乱走动什么?”

“太太教训的是,因为三妹妹说这边园子里的芍药开的晚,还有些没开的,女儿想来采一些拿回去炮制花茶……”姚燕语说着,目光从王夫人身后的婆子们身上瞟过,看见被一个婆子抱在怀里的姚雀华,顿时惊慌:“三妹妹怎么了?”

王夫人生气的‘哼’了一声,说道:“有事回家说!”

姚燕语不敢多话,只福身应道:“是。”

王夫人气势汹汹的带着姚燕语及一众仆从直接往外走,脸­色­­阴­沉至极,前所未有。

靖南伯夫人随后跟着,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在出园子的时候回头吩咐了一声:“把这不长进的东西给我关起来!”

两个婆子应了一声,驾着宋岩青往旁边的跨院去了。

王夫人一路出了府门直至上车离开都没跟靖南伯夫人说一句话。

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上了自己的马车,姚雀华被婆子抱着上了另一辆马车。

“呼——”翠微甩了甩手,刚才抽人抽的太爽了,这会儿她才觉得手疼的要命。

翠萍憋着笑,悄声问:“打的痛快吧?”

“太痛快了!”翠微抿着嘴巴笑。

☆、第六章 恶人恶报,请旨赐婚

“啪”的一声脆响,姚远之狠狠地把一只茶盏摔到地上,­精­致的骨瓷茶盏被摔得粉粉碎,碎瓷片四下崩散开来,有一小颗碰到了旁边的高几腿上,竟把檀木雕器的高几腿给划了一道痕。

“把那畜生给我绑来!”姚远之恨恨的拍着桌子,“我要杀了他!”

辱女之恨,非同小可。姚远之以诗礼之家自持,对这种事情更是痛恨万分。

王夫人坐在另一侧,低头垂泪。姚延恩和姚延意兄弟二人的脸­色­铁青,比锅底还难看。

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姚家的脸面这是被人狠狠的踩在地上碾。

姚家人以后还怎么立足于世?!

“去!”姚远之又喝命两个儿子。

“父亲,您先消消气。”身为长子,在父亲火气冲天失去理智的时候,姚延恩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他也恨不得把宋岩青掐死,可随随便便把人弄死是不可能的。

把事情弄大了丢人的还是姚家。为了这么个禽兽赔上姚家的清誉,不值得。

“这个混蛋!”姚远之咬牙切齿的骂。

一个婆子在门口回道:“老爷,老太太说请您过去一趟。”

出了这种事情,姚远之心里恨不得一把火烧了宋家,但姚远之就算是再恨,那也是老太太的娘家。

重重的哼了一声,姚大人起身往外走。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姚延恩兄弟二人:“你们回去吧,我没事了。”

姚延恩忙劝:“母亲想开些,这件事情总会解决的。”

“我知道!”王夫人又叹气,摇着头起身往内室走。

姚延意怒道:“我就说这混蛋早晚要弄出事来,家里还是少跟他们走动的好!如今怎么样?”

姚延恩转头斥责:“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王夫人摆摆手:“你们都回去吧,重要的是先把下人的嘴巴封死!谁敢胡乱嚼说,立刻打死,决不能留情。”

“母亲放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姚延恩扶着王夫人送进了内室。

一个婆子匆匆进来,见屋子里只有姚延恩兄弟两个,福身叫了一声:“大爷,二爷。”

姚延恩没好气的问:“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那婆子忙捧出一方青­色­的帕子,说道:“回爷的话,这帕子是从紫菱身上搜出来的,这不是咱们家的东西,这绡纱是外边的货,家里的姑娘­奶­­奶­们都没有。还有——已经找人看过了,这帕子上有迷|药,虽然被水浸过,但药效还是有的。”

“什么?!”姚延恩大怒,“把紫菱给我困起来好好地审!”

姚延意怒道:“竟然是这样!这个混蛋真是活腻了!”

姚雀华醒来的时候,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看清楚是自己床上的帐幔后,她忽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的喊了一声:“紫菱?!”

一个嬷嬷应声而入,淡淡的说道:“姑娘醒了?太太有事叫紫菱过去问话了,姑娘昏睡了半日了,可觉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郎中来给姑娘诊诊脉?”

姚雀华立刻慌的找不到北了,瞪着那嬷嬷问:“太太找她有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姑娘在靖南伯府上喝醉了酒,睡着了。”这嬷嬷是王夫人身边的人,自然晓得事情的轻重,只劝姚雀华:“现在没事了,姑娘别害怕。”

“喝醉了?”姚雀华奇怪的反问了一句,忽然怒道:“什么喝醉了!分明是翠萍……”

“三妹妹醒了?”姚燕语挑帘子进来,依然是早晨出门的时候那身装束,走到姚雀华面前,平静的看着她,“三妹妹你怎么样?头疼不疼?”

婆子见了姚燕语,忙福身道:“二姑娘在这儿陪三姑娘一会儿,奴才去看看三姑娘的汤药好了没有。”

“嬷嬷尽管去,我在这里照顾三妹妹。”姚燕语嫣然一笑,一侧身坐在了床前的绣凳上。

姚雀华看见姚燕语的笑脸,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问:“二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燕语轻笑:“没什么大不了的。哦——对了,可能我得向你道喜了。”

“道喜?”姚雀华有很不好的预感,但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吃醉了酒,睡在了靖南伯府后花园海棠林的亭子里,恰好宋大公子也去了那里,后来呢,太太寻你寻不到,找到了亭子里……你衣衫不整躺在榻上,宋大公子……哎!太太被气的半死,我们就回来了。”

姚燕语说到这里,又笑了笑,安慰道:“不过,咱们到底只是亲戚,怎么惩戒他自然有靖南伯做主。不过你放心,宋大公子也就是受点皮­肉­之苦,绝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可是靖南伯的独苗呢。”

说到这里,姚燕语看着姚雀华一脸的不可思议,又轻笑道:“你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是该给你们定亲了?其实,像我们这样庶出的女儿,能嫁给靖南伯的嫡子,也算是不错的婚事呢。所以,姐姐还不该给你道喜么?”

“怎么可能?!”姚雀华忽的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抓了枕头就往姚燕语身上扔:“怎么可能!不是这样的!不是……”

“三妹妹,你怎么了?!来人!”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后躲,一边大声叫人。

外边的婆子应声进来,见了这般状况纷纷上前去摁住姚雀华:“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你怎么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姚雀华一边挥手打着上前摁她的婆子一边高声喊,“你胡说!不是这样……我不要嫁给他!谁要嫁给他……是你害了我!是你……”

姚燕语皱眉叹道:“三妹妹这是受了刺激,急火攻心,失了心智。你们好生照看她,别再说什么话刺激她了,等会儿她消停些再服侍她把安神汤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

众婆子答应着,其中一个为首的回头朝着姚燕语喊道:“二姑娘你先回去吧,这里交给奴才们了。三姑娘这是疯魔了,别再失手伤了你!”

姚燕语叹道:“好吧,你们也小心些。”

“姑娘慢走。”那婆子看着姚燕语走了之后,方­阴­沉着脸转过身来,怒视着姚雀华:“三姑娘!奴才劝您消停些,大家都少些麻烦!一个姑娘家不知检点,出了这样的事情来还好意思闹?阖府上下的脸都要丢尽了!”

“你!你……”几句话把姚雀华给噎得说不上话来,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好了,这下省心了。”那婆子拍拍手指着两个人吩咐:“你们两个好生在这里守着,我去瞧瞧按参汤好了没有,万一待会儿醒了她还闹腾,可不好办。”

姚府后院,某间放东西的空屋子里。

紫菱被绑着手腕子掉在横梁上,蓬头垢面,嘴角带着血渍,脸也肿的老高,显然已经被打过了。

姚延意一脚踹开门冷冷的看了那丫头一眼,转身坐在早就摆好的一把椅子上,一撩袍角,翘起二郎腿,才冷冷的开口:“把她放下来。”

旁边的婆子上去解开了绳子,紫菱从半空落在地上,半天没动。

“说吧。”姚延意冷冷的看着紫菱,“宋大公子给了你什么好处是我姚家给不了你的?你居然能做出如此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奴婢……奴……”紫菱在被搜出那方帕子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次是活不成了。

如果说实话,说自己是听三姑娘的话,从宋岩青那里拿了迷|药去害二姑娘,可能死的更加难看,连家里人都要连累了,所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说实话。而且她还抱着一线希望,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宋岩青身上,或许姚家还能饶自己一命。

于是紫菱缓缓地开口,把她早就想好的话慢慢地说了出来:“奴婢……是被宋大爷给胁迫了。他……说,若是不听她的话,就要把奴婢给……然后……再卖去青楼……”紫菱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奴婢害怕……二爷,奴婢真的很害怕……奴婢不想被卖去那种脏地方……”

“所以你就卖主?!”姚延意怒声喝问。

“奴婢不敢……奴婢也后悔了……奴婢是想着赶紧的找太太过去……去救姑娘的……”

姚延意冷笑:“这么说你还有功了?!我还得感谢你?!”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紫菱说着,从地上爬起来给姚延意磕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一条贱命,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奴婢愿意去庄子上,愿意去当粗使的丫头,求二爷饶过奴婢这条贱命……”

姚延意也不想再多问什么了,宋岩青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前几年说是瞧上了翠微,现在又胁迫紫菱。但凡有些姿­色­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仗着老太太在,姚家总要给靖南伯府几分脸面,他就越发猖狂起来,还以为姚家不敢动他!

这个混蛋!姚延意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出门的时候吩咐了一句:“看好这贱人!先别让她死了。”

门口的人答应了一声,反手把门关上。紫菱知道自己押对了宝暂时死不了了,便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趴在了地上。

……

宁瑞堂,宋老夫人的屋子里。

所有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屋子里只又姚总督呣子二人。

姚远之­阴­沉着脸坐在下手,上面宋老夫人也是愁容满面。

呣子二人沉默了许久,宋老夫人终于先开口:“出了这种事情,是谁也不愿意的!好在这件事情并没有张扬开来,现在补救还来得及。”

姚远之不悦的问:“母亲想要怎么补救?”

“我本来就有让两家亲上加亲的意思,原本看中的是二丫头。如今出了这事儿,就三丫头也罢了。只是越过她姐姐去先给她定亲……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她还小,先把婚事定下来,过几年她大了,岩青那孩子也该定­性­了。”

“我不同意。”姚远之冷声说道:“这件事情分明就是他有心设计!答应了他岂不是遂了他得意?我姚远之的女儿就算是养一辈子老死在家里,也不会给这样的畜生!省得将来再闹出什么事情来,连亲戚们的名声也带累了!”

宋老夫人立刻急了,拍着桌子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宋家的人就这样入不得你的眼?你眼里还有我吗?!”

“母亲现在在气头上,这些事情暂时无法商议。请母亲好生休息吧。”姚远之说着,便站起身来往外走。

“你!”宋老夫人指着姚远之的背影,气的直打哆嗦,眼看着儿子出了门,转手把小几上的茶具尽数扫到地上。

姚远之刚步出屋门便听见里面叮零咣啷的声音,于是脚步一顿,重重的叹了口气,走了。

当晚,宋老夫人当着儿媳­妇­和孙媳­妇­的面掀了晚饭,大骂儿子不孝,骂够了,一口水也没喝就进去休息了。

王夫人和宁氏站在那里停了一通骂,见老夫人进去睡了,便叫人把地上的杯盘饭菜收拾了,又叮嘱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好生听着,有事情立刻来回,之后各自回房。

姚燕语洗浴过后换了一身清爽的绸衫靠在榻上,一边吃着冯嬷嬷亲手炖的燕窝一边听翠萍小声的回话:“老太太果然还是向着宋家的,只是这回老爷居然顶撞了老太太,真是太叫人意外了。”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把碗递过去,“宋岩青欺人太甚了。”

“说的是,居然这样算计姑娘。真是黑心缺德的!”翠萍恨恨的骂道。

姚燕语叹道:“我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雀华会跟他联合起来害我,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翠萍忙劝:“这些没心肝的人凑在一起,谁知道整天合计什么?姑娘别想了,累了一天了也该睡了。”

姚燕语拿过漱口茶来漱了口,便起身进了卧室。只是晚上躺在床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这一天的事情太悬了,现在想想犹觉得有点后怕。

本来,她只是想让翠微给宋岩青下点药,让他受些罪的。但又想着这些人花样百出,自己总不能不防。

所谓宅斗那点事儿,无非是弄点凑巧捉­奸­的破事儿毁人名节什么的,这个想想那天在竹林里姚雀华跟宋岩青的对话便能猜的出来。

姚燕语想着既然这样,自己也准备一点放在身上以防万一,她觉得凭着姚雀华和紫菱两个人,又是在别人的家里,根本折腾不出什么事情来,只要别给她机会就好了。

可哪里知道姚雀华竟然如此执着,明明没办法跟紫菱通消息了,还敢引着自己往僻静的地方走,而且还想金蝉脱壳,躲进恭房里去,这是想等着宋岩青过来撞见自己把自己怎么样?

实在是没办法,姚燕语才走了这一步棋,然后回来又想办法让嬷嬷搜出了紫菱身上的那块帕子。

如今看来,这步棋虽然险,但还是走对了。

费劲了心思想了一出戏,又辛辛苦苦的演了一天,到如今快意过去,却只剩下了悲凉。

姚燕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想着的是赶紧的离开这个家,这个地方她是一天也不想多呆了。

第二日,靖南伯夫人带着重礼上门赔罪。

姚远之借故有公务躲了出去,王氏则称病闭门不出。把家里交给了宁氏打理。

宁氏声称自己是小辈儿,一些事情根本不清楚,只留靖南伯夫人吃了茶,便叫人去问老夫人。

宋老夫人昨晚想了一夜,这会儿也已经返过劲儿来,想想也是宋岩青做的太过了!而且姚雀华一个侍妾所出的庶女,一点本事也没有,空有一张好脸蛋儿,中看不中用的,嫁到宋家去根本就成不了宋家的助力,她看中的是有镇国公府庇佑身怀医术的二孙女!

宋老夫人生气就生在这个侄孙子太不争气,生生坏了自己的好计划!

听说侄媳­妇­来了,宋老夫人便说有请。宁氏只得陪着靖南伯夫人往宁瑞堂来。

宋老夫人见了靖南伯夫人,自然要训斥她几句。宁氏一听那苗头,便寻了个理由出去,留给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足够的空间说这些没脸面的事儿。

姚燕语一个晚上没睡好,早晨起来便恹恹的。

偏生姚延意也在气头上不愿在家,便叫雪莲来说,要带着她去别院。

姚燕语再次换了男装从花园的角门出去,跟这姚延意二人坐了马车往别院去。

马车里,姚延意见姚燕语眼底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因问:“昨晚没睡好?”

“怎么可能睡好?”姚燕语靠在马车里,一脸的不高兴。

“别生气了,好在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姚延意只得宽慰妹妹。

“嗯。”姚燕语答应着,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这件事情她想了一个晚上,觉得最终还是要跟这位二哥说,因为到目前为止,跟自己利益捆绑的最紧的,就是姚延意了。

马车拐过一道街,往城外去,姚燕语挑开帘子看了一眼外边,奇怪的问:“今天怎么没人保护我们?”

姚延意一下子笑了,抬手弹了姚燕语的脑门一下,说道:“有我保护你还不行,你还想着谁?”

姚燕语没有笑,反而板着小脸很认真的样子,问姚延意:“二哥,你说我嫁给卫章,好不好?”

姚延意一愣,看着姚燕语的脸,半晌没说出话来。

“整个家里,我也只能跟二哥你说句心里话了。昨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害怕。”姚燕语脸­色­苍白,表情有些呆呆的,看上去很可怜。

姚延意叹了口气,皱着眉头别开了视线。

良久,姚延意才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有什么好怕的?父亲好歹是二品大员,大哥和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如果连妹妹都保护不了,我们还算是男人么?”

姚燕语沉默不语,却红了眼圈儿。姚延意的这几句话很让她感动。

“卫将军对你一片痴心,这个我早就看出来了。之前镇国公向父亲提亲的时候,我还觉得很是惊喜,我的妹妹能得镇国公手下爱将的倾慕,做哥哥的也很高兴。”

姚延意说着,又转过头来看着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可是这件事情当时父亲没有答应,后来我也冷静的想过。卫将军跟别的将军不同,他上没有家族的庇佑,下也没有兄弟姐妹的扶持。而且看现在这种状况,如果边疆有变,他还得领兵上战场。你嫁给他这样的人,将来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将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我只求他现在能一心待我就好了。而且,如果我的终身之事再拖下去,很难说不会被别人给算计了。”姚燕语轻叹一声,靠在车棚上闭上了眼睛。

姚延意终究不忍心。虽然只是庶妹,但这段时间的相处却让他更看清了姚燕语是个怎样的人。她不计较个人的得失,关于药方,关于那两种草药以及皇上的信任,她都毫不保留的分给自己。问她什么说什么,牵扯到利益时,她从不要求,自己说给她多少,她便应多少,从没有不满足。

这样一个胸怀奇才却又能够不争不贪的妹妹,值得他这个嫡兄去爱护。

“好,你若真心这样想,回头我跟父亲去说。”姚延意拍拍姚燕语的手,答应下来。

“二哥。”姚燕语轻轻的叹道,“谢谢你。”

姚延意轻笑:“跟自己的哥哥还说这种傻话?”

马车到了别院门口,下车的时候姚燕语意外的发现卫章居然先一步到了。因为刚刚在车上跟姚延意说过那些话,这会儿又看见这个人,姚姑娘的脸上便有些微微发烫。

姚延意却浑不在意,下车后如常跟卫将军打招呼。这回唐萧逸也在,见了一身男装的姚燕语笑嘻嘻的拱手抱拳,口称:“三公子。”

姚燕语瞪他,他又笑:“不然怎么称呼?穿着一身男装再称姑娘,也太怪异了些。”

“她这也不过是为了行动方便,又没外人,唐军门又何必打那些官腔。”姚延意替妹妹解围,然后又看了卫章一眼,说道:“二位,请。”

卫章一眼就看见姚燕语憔悴的神­色­,心里早早的打了个问号,只是此时不便多说。

几个人进了别院,先去看过那些炮制的药材,姚燕语又挑出一些弄坏的,把忙碌的众人都叫到一起,再次强调了些注意事项,姚延意又撂下狠话,才带着姚燕语去旁边的亭子里喝茶。

四月末的天气,在江南正是多雨的季节。

说话间又下起了雨,姚延意看了一眼那些还没炮制的药材,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雨若是三天两头的下,那药材恐怕折损的很多。

尤其是那些止血草晴天了要搬出来晒,下雨天又要收进屋子里去,有时候下雨急了来不及收就淋湿了,弄进屋子里去晾不开堆到一起,一两天就霉烂了。

不过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天力不可违。

姚燕语却站在小亭子的飞檐下看着一串串的雨珠发呆,想着如果能有大片的玻璃做顶,修建一座制药房,值不值得呢?

玻璃防潮,透光,按说是非常不错的材料,只是易碎,如果下大的冰雹就有点麻烦,而且造价昂贵……

“燕语。”姚延意已经充好了茶,给在座的每人分了一杯。

“嗯。”姚燕语转身回来,在茶海前落座,端起自己那杯茶来,慢慢地喝。

唐萧逸笑问:“姚姑娘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成熟的想法她不打算随便说。

姚延意看了她一眼,说道:“若是累,就去休息一会儿。那边屋子里床榻都是现成的。”

“嗯,好。”姚燕语知道姚延意要跟卫章说自己的婚事,所以乖巧的起身,朝着卫章和唐萧逸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姚兄,这是做什么?之前大家在船上也没这么多规矩吧?”唐萧逸一看未来的将军夫人走了,立刻垮了眉眼儿,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

“她昨晚没睡好。”没看那眼圈儿都黑了么,卫章看了唐萧逸一眼。

“噢。”唐军门摸了摸下巴,他还真没注意。

姚延意又给二人添茶,三人说了些闲话之后,方问:“卫将军,当初镇国公向家父提亲的事情,不知将军本人的意思如何?”

卫章一听这话,心里先是一愣,然后平静的说道:“国公爷的意思自然就是我的意思。”

“那现在,将军的心意可曾有更改?”

卫章眉头微微一动,说道:“没有。我一直在等令尊的回话。”

“那好。”姚延意点点头,“我知道了。”

至此,卫章已经大概明白了姚延意的意思。

他这是试探,也是敲定。

他为什么会这么做?是跟姚燕语有关?

难道是她答应了?

想到这里,卫章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真的很想大吼一声,仰天长笑。

但将军是什么人?能忍能谋,绝逼的大丈夫。

卫将军沉了沉思绪,一副淡然若水的样子,说道:“来之前,皇上已经说过了,如果令尊同意这桩婚事,我可向皇上请旨赐婚。”

“赐婚?!”姚延意吓了一跳,妹妹的婚事居然真的惊动了皇上?

“是的。皇上说,他愿意给姚总督这个殊荣。”

“好。”姚延意笑了,抬手拍了一下大腿,叹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卫章盯着姚延意的脸,缓缓地说道:“那我今晚就送加急奏折进京,请皇上赐婚。”

姚延意朗声笑道:“我今晚就会说服父亲,答应这桩婚事。”

雨中,小亭子内,一文一武两个男人各执一只紫砂小茶盏,轻轻一碰,会心一笑。

……

姚燕语听着雨声入睡,这一觉睡得出奇的踏实。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翠微?”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薄被,揉着眉头坐起来。

“姑娘醒了?”翠微忙上前来打起帐子,拿过姚燕语的衫子来披在她的肩上。

姚燕语又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问:“什么时辰了,天都黑了吗?”

“嗯,下雨,天黑的早些,不过已经过了申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二哥呢?”

“二爷在前面呢,姑娘若是累了,可在这里住一晚上再回去。”

“不必了。”姚燕语摇了摇头,心想家里发生了那些事情,自己再夜不归宿,老夫人怕是要疯了。

姚燕语让两个丫鬟麻利的收拾妥当,撑着油纸伞往前面来找姚延意。

姚延意正在跟一个管事的说话,卫章却正好站在纜­乳­芟驴醋徘嗍地面上的水花发呆,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看见姚燕语后便定住了目光。

姚燕语脚步顿了顿,然后又往前走了两步,到他的跟前,站定。

卫章默默地看了她片刻,忽然轻笑,抬起手来在她额头上抹了一下。

“嗯?”姚燕语微微皱眉。

“雨水。”卫章捻了捻指尖,低声问:“好些了吗?”

“好多了。”姚燕语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又没头没脑的问:“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吧?”

“当然。”卫章浓浓的剑眉挑了挑,眼神中闪过一丝桀骜,“我怎么可能说话不算?”

“那就好。”姚燕语点了点头,原本有些忐忑的目光渐渐地沉静下来。

昏暗的长廊里,而他,却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小的表情;淅淅沥沥的雨声近在耳边,而她,却似乎只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

因为下雨,从别院回城的时候姚延意依然坐了马车。卫章和唐萧逸是行伍之人,是不会坐马车的,倒是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油衣,头上戴了斗笠。

回城后,卫章和唐萧逸去江宁馆驿,姚延意带着妹妹回家。依然是从西角门进去,从后花园子各自回房。姚延意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怎么对,因问金环:“你们­奶­­奶­呢?”

“­奶­­奶­去了太太那边。”金环上前来帮姚延意脱下外袍,令拿了­干­爽的家常袍子换上。

“是什么事儿?”姚延意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我怎么看你们都不对劲儿?”

“宋家大爷病了。”金环压低了声音说道。

“病了?”姚延意轻笑:“病了好啊。”最好能病死才好呢。

金环看姚延意笑,也忍不住笑了,又凑近了姚延意的耳边,悄声说道:“听说是那种病。”

“那种病啊神神叨叨的?有话不能明说?”姚延意不满的皱眉,最烦女人这样说话了好吧?

“花柳病。”金环把声音压到极低,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什么?!”姚延意嗷的一声叫了出来,“真的假的?”

“反正是听人家这么说,真的假的也只有郎中知道。”金环抿着­唇­看着姚延意,眼神里是挡不住的幸灾乐祸。

“请的哪里的郎中?”姚延意这回认真了,这种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死人的!再说——好像还会传染?雀华好像被那畜生……不会有事吧?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刚才恰好去老太太那里,是听那边的人悄悄地议论的。老太太哭了半天也骂了半天了。哦,对了——老太太找二姑娘来着。”

“找二姑娘­干­嘛?!”姚延意立刻瞪眼。

“我哪里知道啊!”金环被姚延意突如其来的怒气给吓坏了,立刻敛了笑,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

姚延意一甩袖子转身出门,一边走一边喊雪莲。宋老夫人这个时候找姚燕语不用问也是想让姚燕语去给那个混蛋治病!

雪莲应声跑过来,姚延意厉声吩咐:“你去二姑娘那里,说我的话,淋了雨就好生休息,不许四处乱走。”

“啊,是。”雪莲虽然摸不清主子这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敢怠慢,答应了就往外跑,雨伞都没来得及撑。

金环随后跟出来,听见姚延意的话也顿时明白,不由得叹了口气,暗道,二爷居然如此护着二姑娘?不过也是,说起来老太太也真是够可以的了。这种时候了心里还只想着娘家人,难道孙女不是亲的?

雪莲一路小跑直奔姚燕语的院子,进门后也不让小丫头回一声直接冲进了姚燕语的卧室。

里面姚燕语刚换下一身男装,麦冬把一双湿了鞋子往外送,差点撞到雪莲身上。

“怎么了?这么蝎蝎螫螫的?”翠微不满的皱眉。

“二爷叫奴婢来回一声,说姑娘刚淋了雨受了寒,好生在屋子里养着,别四处走动了。”雪莲喘息这说完这句话,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蹲在了门槛上,“哎呦,跑的我肚子疼。”

姚燕语一愣,二哥打发雪莲十万火急来传这么一句话,是为了什么?

只是心念一闪,姚燕语立刻明白了。于是转头看向翠微。

翠微被姚燕语看了一眼,一怔之后也明白了,立刻吩咐外边的小丫头:“姑娘淋了雨,受了寒,赶紧的去弄姜糖水来!”

外边的麦冬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雪莲苦笑道:“好了,姑娘好生休息,奴婢回去了。”

“辛苦你了。”姚燕语看着雪莲出去之后,抬手把刚穿上准备去给老夫人请安的外衣脱了下来,只穿着月白­色­的茧绸裤褂转身上了床。

她这边刚盖好被子,外边便有人高声问了一句:“二姑娘回来了吗?”

冯嬷嬷应了一句:“回来了。哟,是赵嫂子啊,您怎么亲自来了?下着这么大的雨,有什么事儿让小丫头们跑一趟不就成了?”

赵嬷嬷是宋老夫人跟前的人。姚燕语看了翠微一眼,翠微拿了帕子敷在姚燕语的额头上。

“老太太有事儿,说请二姑娘过去一趟,怕小丫头说不清楚。”赵嬷嬷说着,进了姚燕语的屋子,一见姚燕语躺在床上,立刻愣了,忙问:“姑娘不是出去了?怎么一回来就这个样子?”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赵嬷嬷,坐。我淋了雨,这会儿有些发热,就早些睡下了。”

“这可真是不巧了!”赵嬷嬷摇着头叹了口气,“老太太还说让姑娘过去一趟呢。”

“不知老太太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姚燕语说着,还咳嗽了两声。

“不管什么要紧的事情都比不上姑娘的身子要紧,奴才回去跟老太太说一声,等姑娘明儿好些了再说吧,姑娘好生歇息,最好还是叫个郎中过来瞧瞧。”赵嬷嬷说着,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忙吩咐翠微:“送嬷嬷。”

翠微赶紧的起身客客气气的把这位赵嬷嬷送出院门去。

敬瑞堂,王夫人的屋子里。除了姚远之外,宁氏,江氏,姚延恩都在。姚延意生气的说道:“那种肮脏的病,怎么能让二妹去给他看?!”

“你小点声!”姚延恩好笑的抬起手指敲敲桌子,“谁也没说让二妹去给他看病。”

“这就是恶人有恶报。”姚延意恨恨的说道。

王夫人听说宋岩青得了这种病,心里的那口恶气也散了些,一边喝茶一边轻笑着问:“你素来都是好说话的,怎么遇到你二妹妹的事情,就这般暴躁了?”

姚延意叹了口气,说道:“二妹妹的医术连皇上都重视了,凝华长公主已经派了人再配制妹妹的那道方子,说是要造福天下。母亲想想看,若是妹妹出了什么岔子,皇上和凝华长公主会怎么想?”

为了给皇上的军方秘药打掩护,凝华长公主要配制一剂治疗疤痕的良药已经不是秘密了,外边的百姓们不知道这药方来自何处,姚家人都是知道的。

王夫人叹道:“如今二姑娘可是家里的宝贝。必须好生照顾着,不能有一点差错。”

“可惜老太太还不明白这一点。”姚延恩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雀华怎么样?”姚延意这才有心思问起姚雀华的事情。

“能怎么样?疯疯癫癫的,满嘴胡话。”宁氏无奈的叹道。

“没别的事情吧?”姚延意还是有点不放心。

“能有什么事情?放心,已经找郎中看过了,只说是受了惊吓刺激,心神不稳,过些日子就好了。”宁氏淡淡的说道。

“反正她还小,调养几年再说吧。”姚延意皱眉道。

“说起这话来,二姑娘可是不小了。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就算是不急着成婚,这亲事也该择定了。”宁氏这话一说出口,众人都看向姚延意。

☆、第七章 顶撞祖母,落得清闲

姚延意笑道:“你们看我­干­什么?二妹的婚事,自有圣旨会下来,不用我们­操­心了。”

“你说什么?”王夫人立刻挺直了腰身,惊讶的看向姚延意。

“母亲,二妹的婚事皇上会管的。”姚延意笑道。

“这怎么可能?”王夫人万分惊诧,不过是懂医术而已,还不至于让皇上­操­心她的婚事吧?这可是郡主公主或者在朝中有震撼地位的世族大家才有的殊荣。姚家虽然地位也不低,但跟京城那些皇族外戚们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

“母亲,这可不是小事,我怎么可能随便乱说?这段时间二妹妹必须好好地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能去。我们不能让这件事情出任何岔子。”姚延意说着,又看了一下门口,心想父亲怎么还不回来?燕语的婚事还得跟他说呢。

不过卫章既然已经向皇上请旨赐婚了,父亲肯定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总督府的气氛十分的紧张。

府里的两位姑娘都病了,二姑娘淋了雨受了风寒,卧床养病;三姑娘受了惊吓,心神不宁也需要养病;姚大人和两位公子每天忙于公务不在家,夫人王氏也闹心口疼,每天吃药。

长媳江氏娘家有事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宁氏暂时料理家事,每天都在跟郎中打交道。而宋老夫人的宁瑞堂里已经很久没有笑声了。

靖南伯嫡子得了花柳病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了江宁城里最大的话题。

这日,卫章跟萧霖坐在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就说起了宋岩青的事情,萧霖啐道:“老天总算有眼,让这种杂碎遭了报应。”

卫章却眯了眯眼睛,低声哼道:“未必是天报。”

“哦?”萧霖诧异的挑了挑眉头:“何以见得?”

“他是哪天发病的?”

“好像是……他们家老太太的寿宴第二天?”萧霖想了想,又笑道:“之前咱们不是在五芳斋碰见他了么。那混蛋还敢对你倾慕的姑娘说三道四的。”

“嗯,说的是。”卫章轻声哼了一声,心想所以我说不一定是天报。

得罪了那丫头,肯定没好果子吃。想到这些,卫章又觉得没有亲手惩治那个混蛋,心里总是压着些火气,于是抬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干­嘛?你心里还不舒服?”萧霖像是读懂了卫章的心事。

“嗯。”卫章在萧霖面前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皱眉道:“我本来是打算找个时间好好地修理他一番的,如今倒好,没机会了。”

“像这种混蛋,何必亲手惩治,没得脏了自己的手。”萧霖笑了笑,给卫章倒酒。

可是却脏了那丫头的手。那是一双行医济世,治病救人的手呢!却因为这样的禽兽……

卫章越想心里越不痛快,恨不得把那只禽兽拉出来鞭个一两千下,直接抽成­肉­泥了事。

“哎,听说姚姑娘病了?”萧霖看卫章不痛快,只好转了话题。

“嗯。”卫章点了点头。

“什么病啊?”萧霖自然知道姚姑娘生病肯定是不得不病,而不是真的生病。

“据说是淋了雨,受了点风寒?”卫章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自然也知道这丫头是找借口躲在家里不出来呢。

“什么时候能好啊?”萧霖笑眯眯的问。

“快了吧。”卫章眼底的笑意更深,圣旨到的那一天,她就该好了。

算算路程,快马加鞭日夜不休的话,卫章的奏折可在四五日进京,而皇上的圣旨再至江南,最快却要七八天的功夫,这一来一去将近半月的光景。

但是,姚燕语一个淋雨受寒却不能一直在屋子里闷半个月。

这日,宋老夫人住着楠木拐杖亲自来探病,一进院子便闻见一股药味,因皱了皱眉头,问:“是哪个郎中给二丫头瞧的病,居然这么久了还没见起­色­?”

宁氏忙回道:“是城里最有名的姜郎中。”

“不过是淋了点雨,怎么就这么难好?”宋老夫人沉着脸进了屋子,恰好看见姚燕语靠在床头喝药。

冯嬷嬷和众丫鬟见是老太太来了,忙一起福身请安。

宋老夫人沉着脸骂人:“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连主子都服侍不好,还要你们做什么?不如一个个都打出去,再买好的来使。”

冯嬷嬷等人皆低着头,不敢说话。

姚燕语忙起身下床给老太太行礼:“是孙女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怨不得她们。老太太别生气了。”

宋老夫人拉起姚燕语,叹了口气便开始掉眼泪:“我怎么能不生气!家里一个个儿的都不叫我省心。三丫头那样,你又病了……可叫我老婆子怎么活?”

宁氏这几天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些话,但还是不得不劝:“老太太保重身体,二姑娘三姑娘的病才能好的快些。”

姚燕语又转身咳嗽,她只穿着贴身的茧绸裤褂,头发散乱,病容苍白,一看就不是装的。

宋老夫人见了,只得叹气:“你先去床上躺着吧。”

翠微忙上前扶着姚燕语上床,拿了薄被给她盖好,又给她穿上外衫,堆了枕头放在背后,继续端起药碗来给她喂药。

宋老夫人看着姚燕语小口小口的把药喝完,方问:“你自己也是懂医术的,怎么这小小的风寒就这么难好?”

姚燕语咳嗽了几声,说道:“俗话说,医者难自医。自己的病自己是最没有数的。况且,我的不过是会配一两种外伤药,对于风寒这样的病,也没有好办法。那些名声都是长公主府的人传来传去散开来的,其实哪有那么神奇的医术呢?”

宋老夫人却是一脸的不信,盯着姚燕语问:“那你大姐姐的病呢?”

姚燕语知道老太太这回来的目的无非是想让自己出面去给宋岩青看病。且不说宋岩青的病不过是姚燕语给他个教训,根本死不了人,单说老太太到这会儿了,还把娘家的侄孙子放在第一位,就让姚燕语心寒。

于是也不肯以真话回答,只无奈的笑道:“老太太也说,大姐姐的病是菩萨保佑,大长公主及皇族的泽被。我不过是细心照顾了一段日子罢了。”

宋老夫人淡淡的冷笑一声,叹道:“二丫头,我是白疼了你了!”

姚燕语一怔,看着宁氏。宁氏也无奈的笑了笑,她也很无语。

“你到现在连句真话都不肯跟我讲。”宋老夫人无限感慨,“从小到大,这些孙子孙女里面,我最疼的就是你了!可是你……哎!”宋老夫人看上去万分痛苦和失望。

你最疼的就是我了吗?姚燕语很想笑,老太太是疼她,但绝对称不上‘最’字。

在家里嫡庶兄妹五个,她的地位也仅仅比姚雀华好一些。因为她的生母是宋家旁支,而姚雀华的生母只是一个工匠之女。

姚家兄妹的地位,绝对是根据生母的出身来定的,宋老夫人身为国公之女,把门第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到了现在,当着宁氏的面,她说这种话除了给自己拉仇恨之外,还能有什么用?

“二丫头,现在祖母求你一件事。”宋老夫人打完感情牌,开始摊牌。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老太太尽管吩咐。”

宋老夫人也不废话,直接问:“你能不能去给你岩青表兄瞧瞧病?”

姚燕语一时沉默了。

宁氏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老太太,郎中说了,二妹妹受了风寒,需要在屋子里发汗,不宜出门的。”

姚燕语感激的看了宁氏一眼,心想不管她出于什么目的帮我说这句话,这份情我领了。

“我没问你!”送老太太瞪了宁氏一眼,“这个家里还不是你当家!轮得到你多嘴?!”

宁氏无奈,只得默默地退到一旁。

姚燕语轻笑道:“老太太这话,燕语恕难从命。”

“为何?”宋老夫人看着姚燕语,目光咄咄逼人。

“首先,我不是悬壶济世的郎中,我只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家里还没有艰难到需要我出头露面去给人看病赚银子的地步。其次,就算是亲戚之间帮忙,宋岩青对三妹妹做出那样的事情,难道我能无动于衷?最后,他患的是什么病我已经有所耳闻,老太太只担心娘家的侄孙子,难道就不担心我这个亲孙女?刚才老太太还说我们兄妹五人你最疼我,难道我们兄妹五人在老太太的眼里都不及宋岩青一个人重要?”

姚燕语这番话说得极为平静,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极平常的事实。然字字诛心,差不多是把宋老夫人的脸面揭下来丢地上踩。

“你!你……”宋老夫人被姚燕语这番话给堵的气都喘不上来。

宁氏只得上前去抚摸着宋老夫人的胸口,劝道:“老太太别生气,二妹妹也在病中,有些小­性­子也难怪的。”

“滚开!”宋老夫人一把推开宁氏,手中的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怒视着床上的姚燕语,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救不救人?”

姚燕语推开被子下床,扶着翠微跪在地上,说道:“老太太息怒,不是燕语心狠不救人,是我无能为力。那种病,并不是医者可以治的,老太太不防多求求菩萨,或许菩萨显灵,会救他一命。”

“你!”宋老夫人抬手拿起拐杖就要往姚燕语身上招呼。

姚燕语抬着头淡淡的笑着看着她,心想如果你真的打了我,咱们的祖孙情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老太太!”宁氏忙上前去一把抱住了拐杖,跪在地上求道:“二妹妹还病着呢!老太太看着她在跟前这么多年的份儿上,就消消气吧。”

“老太太?!这是怎么了?”王夫人带着丫鬟婆子们匆匆进门,见状立刻上前去把宋老夫人搀扶到一旁落座。之后又呵斥冯嬷嬷等人:“还不把二姑娘扶起来送床上去躺着?病了不好好的养着,又哭又闹的成什么样子?”

冯嬷嬷和翠微上前来把姚燕语扶到床上去盖好了被子。

那边王夫人又劝宋老夫人:“老太太也是有年纪的人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太太这又是何必呢?把自己的身子糟蹋坏了,儿子孙子也不能替你受罪,还是自己想开些好。”

宋老夫人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在儿子悖逆了自己的意思之后,看着王夫人尤其气不顺,于是没好气的斥道:“我教训我的孙女,碍着你了?她是你肠子里爬出来的?疼着你的心肝儿肺了?”

王夫人心里也窝气,但又不能当着儿媳­妇­和女儿的面对老太太怎么样,只得叹道:“老太太这是想怎么样呢?二丫头不过是个孩子,她不好,你只说给她。也犯不着骂这个骂那个的。自己的儿子孙子都不叫您老人家生气,反倒是为了些不相­干­的生起气来!若您老的身子有个好歹,又怎么样呢?”

宋老夫人又骂:“现在轮到你教训我了么?我早就知道你们厌弃我,嫌我死的慢了!”

王夫人索­性­不再多说,只吩咐自己的仆­妇­:“去抬了风兜儿来把二姑娘抬到我的屋子里去养病!”

仆­妇­们忙答应着下去。

宋老夫人依然戳着拐杖骂人,王夫人只一句话不说,宁氏也是低头站在那里。

不多时仆­妇­们果然抬了软轿来,王夫人便吩咐宁氏:“把你妹妹的东西收拾一下,送到我的屋子里去,以后我亲自教导她如何做人!省的将来嫁出去了不知礼数坏了规矩,叫人骂娘家人!”

宋老夫人闻言气的说不出话来,指着王夫人,手指颤抖,终于颓然的倒在了椅子上昏了过去。

王夫人见状,又命人:“去请郎中来!”

姚燕语下床说道:“太太不要着急,老太太是急火攻心,我来瞧瞧。”说着,便上前去拉过老太太的手诊脉,然后吩咐翠微:“银针。”

翠微忙打开针包把银针递上。姚燕语迅速给宋老夫人施针,不过片刻,宋老夫人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人已经缓了过来。

姚燕语不等她说什么,便又换了|­茓­道针下去。宋老夫人又沉沉的睡去。

王夫人到底怕担上一个气死婆婆的罪名,因焦急的问:“怎么样?”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太太放心,老太太没事的。让她多睡一会子就好了。”

旁边有粗壮的婆子过来帮忙把宋老夫人抬到了旁边的榻上,王夫人又亲手拿过薄被来给老太太盖好。之前跟在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婆子都被王夫人以服侍不周给撵了出去,一个个在纜­乳­芟鹿蜃拧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宁氏也暗暗地出了一口气。

“唉——”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万般无奈的摇头:“这都是些什么糟心事?!说出去了怕不被人家笑掉了牙?!”

姚燕语转身跪在王夫人面前,磕头道:“是女儿不懂事,让太太难做人,请太太责罚。”

王夫人低头看着姚燕语一身贴身中衣跪在地上,越发显得身材消瘦,娇弱不堪,因苦笑一声伸手把她了起来,抬手摸着她的脸,叹道:“好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姚燕语一时也心里发酸,低头落泪。

王夫人抬手擦掉姚燕语腮边的一颗泪珠,说道:“你现在没办法在家里住着了,叫人收拾东西,送你去外边上清净几天吧。对外,我只能说你气着了老太太罚你去庄子上思过。等过了这阵子,再接你回来。”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女儿听太太的安排。”

宁氏忙道:“二爷在城郊有个别院,二妹妹就去那里吧。那边的事情也离不开妹妹。”

王夫人点头:“可以,你叫人去安排吧。”

“是。”宁氏答应着,转身出门吩咐人去别院收拾屋舍。

当日,两辆马车拉着姚燕语和冯嬷嬷及几个丫鬟,带随身的物品离开总督府,去了城郊姚延意的别院。

总督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二姑娘顶撞老太太,把老太太给气晕过去,被太太罚去庄子上思过去了,其中真正的缘由也只有几个心腹知道。而心腹之所以称为心腹,肯定是不会乱说话的。

宋老夫人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睁开眼睛发现是在自己的房里,老夫人着实回思了好一会儿才叫人进来伺候起床。然,进来的却不是之前一直服侍的人。

“你是谁?!双喜呢!”宋老夫人生气的问。

“双喜的娘病了,被她哥哥接了家去了。奴婢纸鸢,伺候老太太起身。”

“滚开!”宋老夫人抬手把人推开,“叫赵家的来!”

“赵大娘昨晚吃坏了东西,拉肚子,这会儿还没起身呢。”纸鸢又恭敬的上前来,拿了衣裳披在宋老夫人的身上。

宋老夫人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依然不死心,又扬声叫:“双福!双贵!”

门外立刻进来两个秀气的丫鬟,虽然也是一身绿衣,但却不是双福和双贵。

两个丫鬟齐声福身:“奴婢欣儿(荣儿)给老太太请安。”

“你们……”宋老夫人气的浑身打哆嗦,“谁叫你们进我的屋子的?!都给我滚出去!”

三个丫鬟面面相觑,然后一起退下:“是,奴婢告退。”

她们受到的教导是:一切以老太太为尊,老太太让往东,决不能往西,老太太让­干­嘛必须­干­嘛,决不能忤逆老太太。现在,老太太让她们都滚出去,她们就乖乖的滚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宋老夫人一人。

“老天!”送老太太忽然捂着脸大哭起来:“你这是要绝我宋家啊!”

门外纜­乳­芟拢一溜儿丫鬟都垂手侍立,听见哭声,其中一个丫鬟抬起头来往屋子里看。

旁边一个丫鬟立刻说道:“不许窥测主子的*!你想要我们都跟着你受罚么?”

那个好奇的丫鬟立刻低下了头,没敢吱声。

靖南伯府这些日子请医延药,靖南伯夫人几乎哭瞎了眼。

一碗碗的汤药跟水一样喝下去,只是宋岩青身上的那些红疹癍疮却丝毫不减少。

靖南伯老夫人哭道:“老姑太太不是说让姚家那二丫头过来给岩青治病么?怎么这两天过去了,人还没来?”

靖南伯夫人叹道:“我叫人去问了,说是姚家二姑娘把老姑太太气晕了,被他们家太太罚去庄子上思过去了!”

“思什么过?要思过也要先给岩青看了病再说啊!”靖南伯老夫人一边哭一边骂道:“都是他们家那个小狐狸­精­害的!我的青儿受了惊吓,才吓出一身的病来!不过是个庶出的小贱人罢了,谁知道不是她有心勾引想攀上我们家,飞上枝头变凤凰?!现在倒好,你们先把自己的孩子打骂一顿,如今病了,又不管了?!”

靖南伯夫人只有这么一个独苗,岂有不心疼的?

这会儿又被婆婆指责,几日来压在心头的火气也突突的往上窜,因冷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难道是我眼看着青儿去死?姚家老太太是咱们家的姑太太,是老太爷的嫡亲长姐,她撒手不管,我们做小辈儿的又能怎么样?”

靖南伯老夫人手里拐杖一摔,怒道:“你也不用拿话填对我!我老婆子这就去姚家!当初他们家老太爷巴结着娶了我们家的女儿,他们姚家若是没有我们国公爷的提携,能有今天?!现在看着我们败落了,想一脚踢开?休想!”

“备车!”靖南伯老夫人七十多岁的人了,丢掉拐杖后虽然说不上健步如飞,但也还挺有气势。

靖南伯夫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家老太太往外面走,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她就这样找上门去,摆明了是要撕破了脸皮了!那姚远之岂是善茬?

姚远之当然不是善茬,但他还不至于为这些烂事儿­操­心。他的妻子王氏主理中馈,若是摆不平这些事情,这当家主母的位置也要让一让了。

王夫人似乎也有预感靖南伯府的人会上门,便早早的把娘家的嫂子江宁织造王珂中之妻李氏给请了过来,李氏也是个剔透的人,只说是来瞧王夫人的病的,王夫人心口疼这事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李夫人说是来探望妹妹,来的时候却带了不少的人来,若是细看,跟来的仆­妇­十个有七八个是青壮媳­妇­,男仆一个个更是­精­神抖擞,一看就不是寻常家仆。

靖南伯府虽然说是国公世家,但到了靖南伯这一代已经是没落了。

家里的男人不学无术,一代不如一代,祖宗留下来的爵位就要保不住了,宋岩青又不读书,无法从科举入仕,只留着个空架子。

别说跟姚家比差了太远,就是织造府王家,他们也比不上。王珂中名义上只管着皇族的织造,但实际上却是皇上的心腹。否则,凭什么他的儿子能娶定候的嫡长女为妻?

同为娘家人,宋老夫人的娘家弟媳见了王夫人的娘家嫂子,那气势便被生生的压了下去。

说说看你们要比什么?

比家仆,你的人不如人家的多;比财富,靖南伯府一日不如一日,简直是入不敷出。比在朝中的势力?王珂中是皇上信赖的近臣之一,而且跟定候府联姻。

比祖宗?对不起,你家祖宗早就入土为安,化为尘埃了。有本事你把你家的祖宗牌位拿出来?

怕也是没用的吧?

气势汹汹而来的靖南伯老夫人进了总督府的门,一见只有宁氏和江氏出来迎接,而不见王夫人,心里的火气便更旺了几分。然而进门后看见坐在旁边的王珂中夫人后,那旺起来的一把火又无声的熄了下去。

李夫人端坐在那里喝茶,微笑着跟靖南伯老夫人寒暄,靖南伯老夫人也只能堆起笑脸来跟李夫人说客气话。李夫人是来探病的,靖南伯老夫人也是来探病的。两个人客气了几句,江氏便说老太太请老夫人去宁瑞堂。靖南伯老夫人便偃旗息鼓的走了。

李夫人倒是起身送了送,最后冷笑一声转身回来直接去王夫人的卧室。

王夫人靠在床上,见了娘家嫂子,无奈的叹息:“家里这些破事儿,让嫂子­操­心了。”

“这个世道,若是怕事就没法活了。你就是脾气太软,妹婿一个读书人,这样那样的规矩也太多了!”李夫人挨着王夫人坐下来,她是武将出身的女儿家,骨子里很瞧不上文人那些酸腐做派。

王夫人忙拍拍她的手,笑着劝道:“他也是没办法,若是苛待老太太的名声传出去,被人抓住了把柄,可真是不好说了。”

李夫人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总不能凭着她们闹下去?”

王夫人现在只盼着姚燕语赐婚的圣旨赶紧的到,于是叹了口气,说奥:“也闹不了几天了。”

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王夫人默默地想,想要这个庶出的女儿为家族赚取更大的利益,想要姚家得到皇上更多的重用,想要两个儿子在官场都一马平川,步步高升,就得先给姚燕语铺平一条路。

而且她现在也没得选择。如果姚燕语出了什么事儿,二儿子的前程就毁了。她还想着二儿子能进京去,和女儿两个人互相扶持呢。

这边­鸡­飞狗跳之时,姚燕语却在别院悠闲自在。

今天厨房说顿鸭子汤,姚燕语便叫人把拔了毛的鸭子要了过来,说可以帮忙剔骨剥­肉­。厨房的人不明所以,果然叫人送来了两只洗剥­干­净的鸭子。

姚燕语把翠微和翠萍叫到跟前,卷了袖子洗了手,拿过手术刀,说道:“你们两个先看一遍,看完后学我,做一遍。”

翠微和翠萍点点头,答应。

姚燕语捏着手术刀一下一下,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从鸭腿下手,一片­肉­一片­肉­的往下削。差不多两刻钟的功夫,一盘­肉­,厚薄均匀的码放在盘子里,一只鸭骨架,完完整整的放在砧板上。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直接看直了眼,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抬头看着两个人,好笑的问:“看什么?你们两个一起动手,把那只也剥成这个样子。”

“啊?”翠微长大了嘴巴。

“不是吧?”翠萍傻了眼。

姚燕语把手里的手术刀一丢,转身叫半夏:“端水来洗手。”

半夏和麦冬两个忙端着水拿着皂液上前来服侍姚燕语洗手,两个人一个端着水盆一个拿着手巾和皂液,眼睛却直勾勾的看着那只鸭骨架。

“好了,别看了。”姚燕语仔细的把手擦­干­净,把毛巾丢回去,说道:“你们两个,去练习打结。”

打结,就是打外科结。

身为一个优秀的外科医生,姚燕语早就想把身边的人都培养成超级助手。半夏和麦冬两个小丫头是她­精­心挑选的,所以也要重点培养。

姚燕语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不藏私,而且大型的手术都需要有得力的助手在一旁帮忙,她也不想一个人累死。

对于翠微她们几个丫鬟来说,能得到主子这样的教导,自然是惊喜万分。这个时代的人还都在讲究秘方,秘制,家传的东西连女儿都没份儿,姚燕语能这样对她们,她们岂不欣喜若狂?

于是姚姑娘一声吩咐,两个小丫头立刻颠颠的下去练习去了。

姚燕语回头看看笨手笨脚的翠微和翠萍,笑了笑,转身回房拿了一本书,跑去紫藤架下悠闲的看起来。

一个时辰后,姚姑娘觉得脖子有些酸痛了,便把手中的书一放,站起身来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去检查功课。

翠微和翠萍俩人摁着一只鸭子,已经把大部分的­肉­剥的差不多了,只是那些靠在骨头上的­肉­还烂乎乎的连着,俩人手上都沾了血渍,样子惨不忍睹。

姚燕语轻笑:“好了。先去洗手,今儿先到这一步,以后每天每人一只鸭子,看谁先到我那个水平。”

“是。”翠萍咧嘴应道。

“姑娘,你那是怎么练的呀!太神了!”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心想本姑娘练这个的时候,你们还不知在哪里飞呢。这事儿说出来能吓死人,还是算了吧。

中午果然是炖鸭汤,汤味鲜美却没有­肉­,鸭­肉­都被厨娘拿用酸笋焖了。

姚燕语看了一眼那盘酸笋焖鸭­肉­,直接推给了翠微和翠萍:“这个菜给你们吃了。”

“谢姑娘。”两个大丫鬟忙福身道谢,然后把那盘鸭­肉­端到一旁。

当时没觉得怎么样,等姚燕语吃饱了饭命她们也下去吃饭时,俩人对着一盘鸭­肉­却谁也下不去手了。

夹起来就想起自己剔骨剜­肉­的感觉,总觉得胃里有什么在翻滚。于是俩丫头一顿饭只喝了点白粥,啥也没吃进去,一盘焖鸭­肉­白白的便宜了旁边的四个小丫头。

姚姑娘见了,心想你们比我幸运多了,这还没让你们在解剖室吃午饭呢。

姚延意今天去了山里,姚燕语本来以为不会有外人来了,不想到了傍晚,唐萧逸却来了。

管事知道这位爷是跟二爷一起的,又是位军爷,不敢怠慢,忙叫婆子进来回姚燕语。

姚燕语便去前面见唐萧逸。

唐萧逸跟姚燕语客气了几句后,认真说道:“将军今天有急事去了洞庭,临走时特特的叮嘱让我有时间过来瞧瞧姚姑娘,问姑娘可有什么差遣的,一定不要客气。”

“我在这里住的挺好,也没什么事需要你们费神。”姚燕语笑道。“你们如果忙就不必过来了,这么多家丁护院,也没什么大事儿。”

唐萧逸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就算不为了将军,我等也不敢怠慢的。我们是奉圣命保护姑娘安全的,绝不会让姑娘无辜受气。”

“受气到不至于。”姚燕语笑了笑,心想家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清官难断家务事,自家老爹都不管,只由着老太太去折腾,让太太料理,自己又何必跟老爹对着­干­?

略一思索,姚燕语又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有件事情要你们帮忙,我需要一些活的野兔,野­鸡­什么的,如果你们有机会捉到的话,帮我弄些来。”

“要多少?”唐萧逸笑问。

姚燕语也笑了:“越多越好。回头你们尽管过来吃­肉­。”

“好,交给我了。”唐萧逸痛快的答应下。

两日后,唐军门果然叫人送了两车活物来,用竹笼子装着,野­鸡­,野雁,野兔,还有一些獐子和狍子,獾什么的,山林里的小动物应有尽有,另外,还有一只幼狼。

姚燕语见了十分的高兴,叫人把这些东西都弄到后院圈养起来,告诉身边的翠微和翠萍:“看到没有,这些都将是你们手中的练习材料。”

“……”两个大丫鬟顿时无语凝噎。姑娘你对我们是有多么寄予厚望啊?

姚燕语这些日子每天都很充实,白天从前忙到后,忙了制药忙训练丫鬟们­操­刀,打外科结,互相施针,有时候别院里的家丁伙计们谁有个头疼脑热腰酸背痛的,便被姚姑娘给叫进来做现成的病例让翠微和翠萍练手。

白天忙的累了,晚上倒在床上就呼呼的睡,如此几天下来,整个人的状态也好了很多。

五月端午的前一天,卫将军从洞庭回来了。

卫章带着皇上的密旨去洞庭水师选兵,可谓满载而归,带回来十名优秀的水兵。一回到江宁馆驿,他把带来的兵交给唐萧逸,自己换了身衣服就往姚延意的别院来了。

姚燕语正在点评半夏等丫头们的外科结,申姜从前面跑了过来,回道:“姑娘,卫将军来了。”

姚燕语的心跳漏了半拍,心里又暗笑,慌什么慌呢?不过是个男人罢了,没见过?于是淡然的问:“怎么不去回二爷?”

申姜笑着回道:“二爷陪着将军喝茶呢,说请姑娘也过去。”

“好,知道了。”姚燕语淡定的笑了笑,“你先去吧。”

申姜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翠微忙吩咐半夏:“快去打水来给姑娘梳洗。我去给姑娘拿衣服。”

“忙什么?”姚燕语轻斥一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翠微顿时无语,乖乖的站了回来。

姚燕语把几个小丫头的外科结挨个儿批评了一顿,吩咐:“立刻重新打,一炷香的功夫,每个人五百个结,冯嬷嬷盯着时间,回来我要查的。”

几个小丫头立刻苦了脸朝天翻白眼,姚姑娘这才满意的笑了笑,威风凛凛的起身回房,梳洗更衣去了。

不过是十来天的功夫没见,再见时便像是分开了很久。

姚燕语遥遥走来,远远地看着亭子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身青­色­茧绸长衫,优雅温润的是姚延意,一身黛青­色­窄袖骑装清峻英武的是卫章。

似是有所感应,二人尚自有几十步远,卫章便徐徐回头看过来。姚燕语忽然觉得眼睛一热,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这人居然黑了一层,也瘦了几分。难道是公事不顺?

而卫章此时却很欣慰。

他走之前见到姚姑娘的那次她一夜没睡好,眼圈儿都是青的。后来听说她淋雨受了风寒,虽然知道可能是装病,但还是担心的。今天一见,这丫头珠圆玉润,神采飞扬,脸上一抹羞红是那样的明艳动人,看来自己这十来天是白担心了。

姚延意转头看见姚燕语过来,轻笑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了?怎么这会儿功夫才出来?”

姚燕语迈着轻盈的脚步上前先叫了一声:“二哥”,然后朝着卫章微微一福,叫了一声:“卫将军。”

“坐吧,将军从洞庭回来,带了礼物给你。”姚延意指了指自己身边的座位,又看了一眼茶海上放着的一只红木匣子。虽然他也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但看样子应该是件稀奇的宝贝。

姚燕语落座后向卫章道谢:“多谢将军。”

卫章抬手把匣子推到姚燕语面前,微微笑道:“希望姚姑娘能喜欢。”

姚燕语接过匣子,手指在盖子上犹豫了一下,又抬眼看姚延意。

“既然是将军的心意,你就打开看看吧。”姚延意微笑着说道。

姚燕语轻轻笑了笑,指尖叩开银质的螺钿暗扣,‘啪’的一下把匣子打开——居然是一匣子紫­色­的珍珠!颗颗都有花生大小,浑圆饱满,晶莹润泽。

☆、第八章 赐婚旨下,端阳大宴

“我记得你说过,需要紫­色­的珍珠配什么药?所以便留心,为你找到了这些。”卫章的语气很是淡定,就像那不是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紫珍珠,而是一匣子紫米。

“多谢将军。”姚燕语开心的笑了,紫珍珠啊!这么大颗,就算她不需要这东西配药也很喜欢——这玩意儿,是个女人都会喜欢的好不好?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卫章本来是想着能找一些金蛹送给她的,不过真如她所言,金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费了许多心思都没找到一只,于是只好退而求其次,弄了这一匣子紫珍珠。

姚延意笑着调侃:“这算是端阳节的礼了?”

卫章微笑:“姚兄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明日端阳节,我想在曦心湖上摆宴,请姚总督和姚兄小酌,一并凑个热闹,看看湖上的赛龙舟,不知道总督大人会不会赏脸?”

“昨儿父亲还说端阳节请你和萧侯爷来家里过节呢。”

“家里就不去了,卫某在江宁城这些时日,承蒙总督大人和姚兄照顾,不日即将回京,到时候怕时间匆忙来不及,不如趁此机会,让卫某聊表心意。”

“好,晚上回去我跟父亲讲。”姚延意痛快的答应。

此时又有管事过来回话,姚延意便跟姚燕语说:“你在这里陪将军说几句话,我去去就来。”说完,朝卫章点了点头,便起身离开了。

姚燕语一时有些囧,心想二哥你也太开明了吧?之前你不是很瞧不上这位的吗?

卫章看着姚燕语低头不语,微笑着问:“唐萧逸给你送来的那些野物,还满意吗?”

“嗯,挺好的。”一说这个姚燕语笑了。那些后蹦乱跳的小动物们现在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的噩梦。

“你要那些东西总不会是炖汤喝吧?”卫章笑问。

“当然不是。我是给丫头们练手。”

“练什么手?”卫将军奇怪的问,难道她还想驯养家禽?

姚燕语理所当然的笑:“解剖啊,她们总要学会拿刀剔­肉­,将来才能准确有效的治病救人啊。”

“……”卫将军无语凝噎,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道本将军将来的夫人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啊!

姚燕语起身拿了开水冲茶,最初的悸动过去,他们两个也能像朋友那样平和的聊些闲话,姚燕语问卫章洞庭可有什么好玩的。

卫章是去选兵的,什么风土民情一律不在意,这会儿姚燕语问了,他便把自己每日的事情简单的说一说。难得的是姚燕语竟然不觉得无聊,偶尔还能Сhā个话,这个那个的问一两句。

姚延意回来的时候,这二位正聊得开心。

不知卫章说了什么,姚燕语明媚的笑着,小女儿家的姿态看着她面前英挺的男子,全然没有给人看病治伤时的那份冷然。

卫章这次去洞庭,带回来一个会武的女人,这女人三十来岁,带着个八岁的女儿,当时是被一群人追,这女人带着女儿一口气揍翻六个男人,但终究挡不住对方人多势众,眼看着落了下风。

后被卫章救下,盘问之后才知道她原来是一个镖局镖头的妻子,丈夫在走镖的时候遇到强盗打不过人家丢下货物逃了。拖镖人要赔偿,镖局就把事情赖在了她丈夫的头上。夫债妻偿,那些人便找她讨债,没钱就要她的女儿,她一个女人带着女儿无依无靠四处逃亡,被人追债。

卫章找了当地的官府衙门替她了了后事,把她们母女带了回来,想着让这母女以后跟着姚燕语,因道:“那些男护卫不方便近身保护。这个女人拳脚功夫虽然不是很高,但至少有事能够抵挡一阵。就留在你身边吧。”

姚燕语自然愿意,便问这对母女现在哪里。

卫章说:“人已经带到了,就在门外,怕你嫌她们粗鄙,不愿不收留所以没让她们进来。”

姚延意刚好过来听见这话,因道:“我正想着找一两个这样的人呢,就是没有门路。这下可是解了一个大难题。”

卫章便吩咐身后的亲随去把人带进来。

那女子身上一件蓝花布短衫,青布长裤,头上包着一块帕子,大手大脚,行动利落,一看不是寻常­妇­人家。她身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面­色­黄瘦,眼神却明澈坦荡,姚燕语见了很喜欢,因问:“你们姓什么?叫什么?”

那­妇­人朗声回道:“小­妇­人夫家姓杜,娘家姓燕。之前人家都叫小­妇­人燕娘,这是我的女儿小鹃。”

“杜鹃?”姚燕语轻笑:“这倒是个好名字。”

姚延意皱眉:“燕娘?这不犯了妹妹的名讳了么?改了吧。”

姚燕语摇头:“这是人家的姓氏,她是投奔我们来的,又不是卖身来的,就不必改了吧。”说着,又问那­妇­人:“你在家里行几?”

那­妇­人回道:“小­妇­人行三。”

姚燕语笑道:“那以后就叫你杜三嫂吧。”

姚延意倒不在乎一个服侍妹妹的­妇­人叫什么,只跟姚燕语说道:“先让她跟着冯嬷嬷一些日子,等熟悉了规矩再近身服侍。”

“这个我知道。”姚燕语因回头吩咐翠微:“你带着她们母女二人去找冯嬷嬷,先洗漱更衣,回头再来见我。”

翠微福身答应着,带着杜娘子下去了。

姚延意沉吟道:“明日去曦心湖看龙舟,妹妹也去。”

姚燕语笑着摇头:“我可是在这里闭门思过的,岂能胡乱走动?”

“什么闭门思过!”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实在不行你依然穿男装来。”

姚燕语笑了笑刚要说什么,外边总督府的管事匆匆的跑了过来,行至近前躬身行礼:“二爷!老爷的吩咐,让二姑娘收拾一下即刻回府。皇上有圣旨给二姑娘,说是要赐婚的!”

卫章和姚延意对视一眼,各自笑开来。

“快!帮二姑娘收拾东西,回府!”姚延意朗声道。闷了这十来天,姚二公子快被那些破事儿给烦死了!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皇上赐了婚,以后谁还敢难为姚燕语?

卫章也随之站起身来,皇上有圣旨给姚总督府,肯定也会有圣旨给自己,他正好跟姚延意兄妹一起回城。说不定还能省的来传旨的人少跑两步路。

双驷马车一路疾驰,姚氏兄妹坐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回城。

姚总督府门口早就站了两名锦林军。

姚延意率先下车,然后转身扶着姚燕语下来,兄妹二人先回进府,直接去前厅。

宋老夫人,姚远之夫­妇­,姚延恩夫­妇­,宁氏率一众家人已经等在前厅,姚延意和姚燕语进门后,先朝着来传圣旨的公公见礼。

那公公看了一眼匆匆而至的姚氏兄妹,因问:“哪位是姚总督之次女燕语姑娘?”

姚燕语忙上前去,徐徐下拜:“臣女姚燕语见过公公。”

“皇上有旨!”那公公手中浮尘一甩,转身站在了前厅的正中。

宋老夫人率领一家人齐齐跪拜接旨。

卫章跟随至前院后停住脚步,听见里面尖尖的公鸭嗓高声宣读,那声音竟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让人听得清楚又恍惚:“两江总督姚远之次女姚氏燕语,温良恭谨,贤德淑静,才华……朕心甚慰,赐与定远将军卫章缔结连理,愿姚卫两家,永修好合……钦此!”

之后是姚家众人齐声谢恩的声音,卫章听了,竟然怔住。

唐萧逸匆匆跟随而至,见自家将军傻愣愣的站在缘自来,忙上前低声问道:“将军,将军?”

“嗯?”卫章回神,看着唐萧逸:“有事?”

“您想什么呢,回神了。”唐萧逸笑着提醒。

“哦。”卫章笑了笑,又回头看了总督府正厅一眼,没有多说。

皇上自然另有一份圣旨给卫章,另外还带着一份卫章八百里加急送进京城的密奏,里面说的是军国机密之事,外人不得而知。

总督府一片欢腾。

圣旨被供奉到香案之上,传旨的公公被请至贵宾之座奉茶。姚总督笑呵呵的捻着稀落的几根胡须在一旁陪坐。

家里一众家丁仆­妇­们纷纷向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喜,王夫人一改往日的病容,­精­神焕发你的笑着说:“今天家有喜事,每人双份儿的红包!”

江氏,宁氏也抓着姚燕语的手,笑着说:“恭喜二妹。”

姚延恩姚延意兄弟二人脸上也是喜气洋洋,商议着这天大的喜事该如何庆祝。

姚家所有的人都是喜出望外的神­色­,唯有宋老夫人脸上的笑带着几分勉强。宋岩青的病一直没有起­色­,据说身上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了,郎中断言,许是活不过月末。宋家就要绝后了!

只是,宋老夫人心里再苦,这个时候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强作笑颜坐在高榻之上,看着屋子里的人来来往往的互相道喜。

当然,这些道喜的人里面没有三姑娘姚雀华。

此时姚雀华依然被王夫人的两个心腹婆子看着留在她自己的小院里。

自从出了那庄事情之后,姚雀华整个人的­精­神就不太好,经常发脾气,摔东西,骂人。而且口口声声都在骂翠萍,骂姚燕语。后来婆子狠狠地申诫了一顿,说再这样就把她送到庵堂里去养病,她才消停了,近日却整日沉默不语,不知道心里想什么。

而今天这样的喜事,王夫人自然不会放她出来捣乱,只添了两个人过去盯着,不许姚雀华出她的院门半步。若是再胡说八道,就给她喝安神汤让她好好地睡觉。

同样,因为姚燕语的婚事发疯的人不止姚雀华一个。

云都城,诚王府。郡主的卧室里被砸了个稀巴烂。

云瑶哭红了眼,面向里躺在榻上,已经两日没吃东西了。

自从皇上给卫章和姚燕语赐婚的圣旨传出来之后,云瑶便开始闹,初时诚王在家里镇着,她还没敢闹得太出格,诚王妃也替她瞒着,说女儿不舒服。这几日诚王奉皇上之命去了西山大营视察军务,云瑶便索­性­闹了个天翻地覆。

云琨心里明镜似的,只是他现在自己一头烦恼尚无法消除,也没有心思管妹妹的事情,想着小姑娘家闹几天也就过去了。

诚王妃急得抹眼泪,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没那个本事让皇上更改圣命,甚至不敢让诚王知道女儿的事情。只得进宫去找丰皇后讨主意。

只是丰皇后虽然贵为一国之母也不可能因为一个郡主的事情忤逆皇上,况且圣旨已经颁下去了,难道还有更改的道理?那样的话,皇上成个什么了?

诚王妃从皇后那里也没讨到好话,回来后又见女儿日渐憔悴消瘦,一颗心直接被拧成了麻花。

丰皇后跟诚王妃关系甚好,虽然说了她一些话,但看见她愁容满面的样子心里也是着实放不下,恰好当晚皇上过来一起用完膳,丰皇后便把诚王妃的苦衷跟皇上说了,又道:“云瑶也不小了,皇上觉得哪家的公子合适,不防一并给她赐一桩姻缘吧。”

皇上闻言冷笑道:“云瑶这丫头居然想要嫁给卫章?”

丰皇后忙道:“她不过是耍几天小­性­子罢了。”

“你回头同七弟妹说说,这个丫头太任­性­霸道了!前阵子御史台好几封折子都是参奏诚王府教女不严,草菅人命,我都没理论。皇族之女,­性­子霸道些也无妨,只是不能太过分了!她这个样子若是嫁给武将,将来还了得?”

丰皇后忙道:“臣妾已经申诫过她了。那孩子自小任­性­,被骄纵惯了,还要慢慢地收敛。”

“还有。”皇上的手指轻轻地敲着案几,说道:“朕索­性­多说几句,七弟很好,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君泽也很好,现在也有了战功,将来必定会把诚王府发扬光大。这就够了,瑶儿那丫头将来还是找个本本分分的人,过安分日子吧。”

丰皇后闻言心中一凛,暗暗地捏了把冷汗,忙起身应道:“臣妾明白皇上的苦心了。”

“你在主持后宫,便是替朕管着家,朕与你结发夫妻,自然是放心的。”皇上说完便站起身来,又道:“朕还有许多公事要处理,今晚就睡在御书房了。”

丰皇后忙躬身相送,等皇上走了,才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皇上绝对不会让诚王府再扩大势力了,卫章是皇上要重用的人,所以决不能成为诚王府的女婿。卫家家族只剩下了他一个,势单力薄,所以给他赐婚一个二品文臣之女用着才放心。

定候府里,已经有八个月身孕的姚凤歌挺着大肚子在后花园里遛弯儿,旁边扶着她的珊瑚一边笑一边跟她说话,主仆连个都是喜笑颜开。

姚凤歌感慨道:“谁也想不到二妹妹居然有如此造化。”

珊瑚笑道:“二姑娘被皇上赐婚,连­奶­­奶­脸面上也有光彩。”

“这话说的是,父亲还不知有多高兴呢。”姚凤歌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笑着感慨。又想起自己的心事,眼睛里又有些酸。

“三弟妹。”封氏带着两个随身的丫鬟从对面走过来,看见姚凤歌后笑着伸出手来摸了摸她圆滚滚的肚子,问:“这几日怎么样?小家伙乖不乖?”

姚凤歌笑道:“白天还好,晚上睡觉之前总要踢我两脚。”

“也是个调皮的丫头。”封氏笑道。

姚凤歌这一胎已经确定是个女儿,虽然有几分失意,但细想起来也满足了。现在她只盼着自己能平安的把孩子生下来,将来不管怎样,都有个女儿在身边,老了也不至于一点依靠也没有。

几个人凑在一起在花园子里散步,说话间自然少不了提及姚燕语被皇上赐婚的事情。

封氏因叹道:“说到底好人有好报,皇上给姚总督如此殊荣,连弟妹脸上光彩。将来二姑娘嫁入京城,跟三弟妹姐妹守望相助,你也不觉得孤单了。”

姚凤歌笑道:“承蒙大嫂子吉言。我也盼着能这样。”因说起姐妹守望相助,姚凤歌想起这几日封氏要为封岫云进门忙碌打点,又劝道:“嫂子这几天忙碌的很,也该保养身子要紧。”

封氏轻笑摇头:“我没有什么可忙的,不过是看着他们收拾屋子罢了。大事儿都按照家里的旧例,小事儿也不用我­操­心。我只等着到那一天喝妹妹的茶罢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自嘲的意思,无奈至极。姚凤歌有没办法多劝,只抬手拍拍封氏的手,以示安慰。

倒是苏玉蘅听说皇上赐婚之事很高兴,先去姚凤歌那里说了些恭贺的话,又跑去大长公主府找韩明灿。

韩明灿正盘算着该给姚燕语送点什么贺礼,恰好苏玉蘅来,二人便商议了半日,给姚燕语准备了四样贺礼,又斟酌着写了一封书信。

回信时,韩明灿忽然想到姚燕语曾跟她提及靖海侯在那边的状况,心里一时有些莫名的情绪,但细想想,终归自己跟萧霖算不上什么人,便把那点小情绪压了下去。

姚燕语收到韩明灿和苏玉蘅给自己的贺礼和书信的那天刚好是圣旨到江宁城的第二天,也就是端阳节这日。长公主府的人办事十分牢靠,东西送到总督府,一定要见过姚二姑娘才行。

这日原本是卫章想在曦心湖摆宴请姚总督及两位姚公子小酌,因为有了赐婚的圣旨,这场宴席便扩大了数倍,改成了姚总督在曦心湖摆宴,请江宁城的亲友同僚为自己女儿的婚事庆祝。

忙碌中,家人进来报:长公主府的人既然来了。

江氏先把人请到偏厅,叫人去后面回姚燕语。

姚燕语正被冯嬷嬷和翠微翠萍两个丫鬟­精­心的打扮,五月的天气,已经十分的炎热,偏生出门的衣裳一层又一层,姚燕语已经穿了四层,站在那里不知还有多少层要穿,于是姚姑娘顿时抓狂,直接嚷嚷:“我不要去了!不就是赛龙舟嘛,我不看了!那也没什么好看的嘛,我要被热死了……”

江氏使唤的人来回:“回二姑娘,长公主府有人来,说是给姑娘送贺礼和书信的。”

“啊!韩姐姐!”姚燕语忙转头问:“人在哪里?”

来人笑着回道:“大­奶­­奶­陪着在前面小花厅奉茶呢。大­奶­­奶­说,若是姑娘打扮好了就过去见见,长公主府的人不见二姑娘,似乎还有些不放心呢。”

姚燕语笑道:“这有什么不放心的,必然是韩姑娘有话跟我说。”说着,又催促冯嬷嬷:“嬷嬷,求求你了,少穿两件成不成?”

冯嬷嬷笑着坚持把姚姑娘仔仔细细的打扮好,又前前后后的检查一通,才放心的笑道:“好了!”

姚燕语弯腰捡起自己的扇子便急匆匆的往前面去。

韩明灿使来的两个仆­妇­不是别人,正是在京城负责配制姚燕语的生肌祛疤秘药的韩俊忠韩俊孝兄弟两个人的媳­妇­。这两个人的丈夫之前只是在镇国公府里领两份差事,虽然不至于饿死,但也不会有多大的前程,后来出来得了新的差事,自然是前途无量。

二人见了姚燕语十分的客气,恭敬地起身行礼请安,跟对江氏完全两个态度。

江氏在一旁见了,心里虽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也不得不对这个庶妹更加佩服,若不是真的有些本事入长公主的眼,长公主府里的奴才又怎么会如此?

两妯娌叫人抬上一个箱子来,打开里面是四样首饰,一对并头凤钗,一对和合二仙翡翠玉佩,一对红宝石镶嵌的并蒂莲胸针,一对紫金龙凤呈祥的手镯。取义全都是成双成对,姚燕语见了不禁有些脸红,便匆匆拆了书信来看。

里面自然是韩明灿和苏玉蘅俏皮打趣的祝福之语,姚燕语匆匆看了一遍,发现韩二姑娘并未对萧侯爷做任何回应,一时有些不怎么相信,于是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便忍不住有些失落。

但细想想,以韩明灿光明磊落的心­性­,如果想回应萧霖的感情,肯定用不着偷偷摸摸,说不定就直接请长公主出面直接找萧家商议婚事了呢。

这边一盏茶没喝完,前面有人进来回道:“太太催大­奶­­奶­和二姑娘快些上车,老爷和大爷二爷他们已经去了,太太说,那边也有女眷到,咱们也不能太晚了,失了礼数。”

江氏忙道:“知道了,我跟二妹妹这就过去。”说着,又对长公主府的两妯娌笑道:“今儿巧了,正好是端阳节,府中在湖上安排了宴席,请两位赏个光,一起去吧。”

两个人觉得自己是奴仆身份,不好上席面。姚燕语笑道:“你们是代表韩姐姐来的,我自然要好好地招待,不然等回了京城还怎么见韩姐姐?就一起去吧。”

二人便福身答应。江氏叫人进来把东西送到姚燕语的屋子里去交给冯嬷嬷保管,自己则拉了姚燕语的手往前面去坐车。

曦心湖旁边临水而建的晨曦楼是沿湖最大的酒楼,楼分前后两栋,前楼一半在水上,一半在岸上,为晨曦楼主楼,后楼掩映在岸边的竹林里,环境也十分清幽。

本来这里便是江宁城权贵们喜欢的地方,今日端阳节,大家也多数在这里订了宴席,只是姚总督一句话,不管谁在这里订了酒席,一律算在姚家的账上。姚总督的次女被皇上赐婚给定远将军,总督大人高兴,要宴请江宁城所有七品以上的官员同僚,以及亲戚朋友。

自本朝建国以来上百年,还没有哪家官员的庶女被皇上赐婚的呢。

这在姚总督来说是独一份儿。当然,姚总督也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皇上赐婚如此殊荣,他自然要高看这个庶女一眼,当晚便发话,把姚燕语记在夫人王氏名下,入族谱,将来按嫡次女出嫁。

当时姚燕语便重新给王夫人磕了头重新献茶叫了母亲,现在姚二姑娘的身价又高了一层。

江氏牵着姚燕语的手下车的时候,姚延恩兄弟二人带着卫章正在前楼门口迎接宾客。

女眷们都去后楼,但马车停在了两楼之间,卫章站在前楼的门口看见姚燕语穿着一身胭脂红衣裙脚步轻盈的跟在江氏身后,云髻高绾,环佩叮咚,宽幅的裙裾被微风一吹,花朵一样散开来,如烟似霞般绚丽缤纷,比两栋楼之间铺满的鲜花都艳丽。

之前卫章每次见到姚燕语一时都是素淡服饰,脂粉不施,素颜朝天,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她华彩盛装,一时竟看住了。

原来她也可以是这样的!卫将军从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句。

姚延恩侧眼看着平日里沉稳自持威风八面的卫将军看着自家二妹那副傻样,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姚延意则微微皱了皱眉头,微微侧身,挡住了卫将军的视线,朝着刚下车的一位六品官拱手:“梁大人来了!家父叨念多时了,快里面请!”

眼前胜景被挡,一片旖旎心思被打断,卫章也只好收拾起心绪陪着姚延意同来人寒暄。

晨曦楼前后两栋皆高朋满座人声喧哗。

众人皆言姚总督嫡女出嫁都不曾有如此大场面。

但立刻有人反驳:这怎么能一样呢?这是皇上赐婚啊!

众人皆含笑点头,是啊,想来不管江南这些官吏之中谁家的女儿得皇上赐婚这样的殊荣都必须有今日这样的场面。皇恩浩荡啊!不铺排一下是说不过去的。

姚燕语跟着江氏进了后楼,一路跟诸位太太夫人们问安问好,在众人的夸赞和赞慕中一路上楼,至王夫人身边。

宋老夫人今天也盛装出席,正坐在上首陪着几位上年纪的老太太在说话。这种时候身为二品诰命夫人,她老人家不出面是不成的。

见姚燕语进来,宋老夫人微笑着招手:“二丫头过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过去。今天这种场面,老夫人但凡要点脸就不会瞎折腾。姚燕语乖乖的起身往宋老夫人那边去,先福身请安,然后在老夫人身旁坐下来。

“老太太真是好福气!”旁边河务总督刘吉著的母亲二品诰命刘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夸赞道:“有这么好的孙女在跟前,真是叫人羡慕。”

宋老夫人很开心,抬手摸了摸姚燕语的脸,笑道:“这孩子从小就是贴心的。”

姚燕语心里想老人家你可真虚伪,现在不是你拿着拐杖要揍我的时候了?

旁边几位老太太都夸赞姚燕语,艳羡宋老夫人的好福气,姚燕语心里好生纳罕,这些人怎么能把好听的话翻出这么多花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居然都不重样。

正说着,靖南伯老夫人来了。

同样是老夫人辈儿的人,又是宋老夫人的娘家弟媳,靖南伯老夫人进来自然要坐在宋老夫人这边。

姚燕语便起身要让座,宋老夫人拉住她的手,说道:“你就坐在这里。”

宋老夫人在众人的寒暄中落座,一眼看见姚燕语,因笑道:“恭喜二姑娘了!皇上御赐的好姻缘,刚刚我下车的时候瞧见了定远将军,真真好品貌!二姑娘好福气!”

姚燕语被这老太太说的心里一颤一颤的,连害羞都忘了,生怕她说出什么让自己去给她孙子治病之类的话来。宋老夫人却镇定自若的笑道:“当着孩子的面说这话,我们家二丫头可不好意思喽!”

众位老太太又笑起来。

那边王夫人叫过江氏来吩咐了几句,江氏便走了过来,赔笑道:“老太太,那边几位姑娘都想找二妹妹说句话呢。”

宋老夫人笑着对姚燕语说道:“你去吧,去跟那几个姐妹们说说话,一会儿再过来。”

姚燕语忙起身应道:“是。”说完,便转身离开,朝着江氏做了个鬼脸,长长的松了口气。

江氏拉着她离开老太太这边转过两道屏风,把姚燕语送到几个年轻的姑娘跟前,笑道:“正主儿来了!你们可好生的取取经,将来都能跟我们家二姑娘一样,找一个定远将军那样的好女婿!”

那几个年轻的姑娘中有两个是江氏娘家的妹妹,剩下的两个是宁氏娘家的妹子,还有一个是王夫人娘家的侄女,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一听这话立刻哈哈笑着上前来,有人拉了姚燕语去坐下,有人笑着推江氏:“大嫂子这张嘴,真真叫人又爱又恨,还不快忙你的去!”

这几个姑娘姚燕语都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她们都是嫡出之女,而她是庶出。之前就算是有机会凑在一起说话,也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而且,在这之前姚燕语一直都是个木讷不爱说话十分平庸的姑娘,这些姑娘们跟她都不亲近。

只是今日是江氏专门给姚燕语解围,把她送到这边来也的确有让这几个姑娘跟姚燕语交往的意思,姚燕语心里感激江氏,这几个姑娘也都感激江氏。

大家都有心交往,又是年轻的姑娘家,没几句话便熟络起来。

没多会儿的功夫,酒菜上齐,宴席即开。宋老夫人在主席上先举杯发话,感谢诸位老夫人和夫人­奶­­奶­们来给他们家二姑娘道贺,然后连­干­三杯云云。之后,王夫人有带着江氏和宁氏给诸位敬酒。

姚燕语倒是落地清闲,只躲在这边嗑瓜子喝茶,偶尔看见自己爱吃的东西吃一两口,酒却一滴也不沾。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曦心湖上赛龙舟开始。

年轻的姑娘们都纷纷跑去了窗户跟前往外看,湖面上五彩龙舟并排在岸边,湖上碧波明净,彩旗飘飘,锣鼓声夹杂着欢呼声连成片,分外热闹。

姚燕语自然也高兴,和几个姐妹挤在一起看龙舟。

眼看着第一轮有人胜出,远处又有一片叫好声传来。姚燕语觉得身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忙回头,看见是宋雅韵端着酒杯过来了,因笑道:“妹妹也来了,怎么刚才不见?”

“我刚来,在那边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说话吃了几杯酒,才抽了个空儿过来寻姐姐。”不过十来天的功夫,宋雅韵的脸便消瘦了许多。兄长得了那种病,她脸上也没有光彩,不愿意出来走动见人,今日若不是靖南伯夫人逼着她出来,她原本想在家里呆着的。

姚燕语笑了笑,不多说也不多问,只让开一点空,邀请宋雅韵:“过来看龙舟,好热闹。”

宋雅韵哪有心思看赛龙舟,只拉着姚燕语往一旁清净的地方坐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论理,我是没脸来见姐姐的,只是这件事情关乎着家族的命运,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姚燕语心里一怔,心想宋家人果然无所不用其极,居然让宋雅韵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来找自己。

“二姐姐,你能不能……”宋雅韵看着姚燕语,话未出口,眼圈儿先红了。然后拿了帕子捂着嘴巴,低下头去。

姚燕语呆了呆,别开视线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说这些。可是祖母和母亲为了哥哥的病……实在是没办法了。家里人都疯了……若是哥哥真的没了,母亲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宋雅韵说出这些话来,反而豁出去了,她上前凑了凑,拉住姚燕语的手,哀求道:“好姐姐,你若是救了哥哥,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母亲说了,我们把全部的家私拿出来感谢你,也是愿意的!”

姚燕语失笑:“我给你哥哥治病,就是为了你们家的家私么?”

宋雅韵顾不得姚燕语脸上的嘲笑,忙道:“姐姐要什么?只要我们能做的,都答应。”

“哟,这是怎么了?姚姐姐大喜的日子,宋姑娘哭什么?”江氏的二妹妹江承颖早就听见这边的动静,碍于大家的脸面装作没听见,只是这会儿宋雅韵拉着姚燕语哭的泪水涟涟的,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宋雅韵忙拿了帕子拭泪,不再多说。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没什么,这楼里太闷了,我出去走走。”说着,便徐徐起身。

“二姐姐!”宋雅韵伸手拉住了姚燕语的衣襟,不肯放手。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宋妹妹,这种事情也不是你我姐妹之间的小事,牵扯到我的名节,我不得不谨慎。古人有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父亲和卫将军答应我去给你的兄长看病,我绝无二话。所以,你求我是没用的。”

说完,姚燕语伸手推开宋雅韵的手,抬脚走了。

屋子里的众宾客们要么互相交谈,要么在看赛龙舟,连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也被府里的丫鬟们拉着趴到窗户上去看赛龙舟了,还真没几个人看见姚燕语下楼。

只有守在楼梯口的杜三娘子瞧见了,不动声­色­的跟了上去。

姚燕语提着裙子一路拐下楼梯,从楼后门出去,闻着新鲜的空气长长的吁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杜三娘子忙上前问道。

姚燕语回头看见说话的人,不由得笑了:“你跟着我下来了。正好,我有些口渴,你去帮我弄杯茶喝。”

“是。”杜三娘子答应一声转身去倒茶。

姚燕语顺着竹从随便走了几步,抬头看见广阔的碧波和喧闹的人群,不由得摇了摇头,又想转身往回走找个僻静的地方。

“怎么了?唉声叹气的。”卫章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恰好拦住了姚燕语的去路。

“没什么。”姚燕语这会儿跟谁也不想多说,宋雅韵的举动其实是把她陷入了两难之地。她同情宋雅韵这个姑娘,但又真的讨厌宋岩青。她是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如今还是头一次出手害人,思来想去,心里到底不安。

“去那边走走。”卫章指了一下幽静的竹荫小路。

“你怎么出来了?难道没有人拉你喝酒?”姚燕语这才想起,卫将军应该是那边的主角啊,那些官僚们不把他灌醉怎么肯罢休?

“我喝的有点多,萧逸替我顶着呢。”卫章的确喝了不少,差不多有五六分的醉意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喝得大醉,所以找了个借口躲了出来。

☆、第九章 了却心事,准备回京

想不到竟然遇见自己的未婚妻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唉声叹气,卫将军心里不由得有些堵。她为什么叹气呢?难道还有什么顾虑?

杜三娘子端着一个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盏茶,却看见是两个人,于是有些为难的笑道:“没想到将军也在这里,奴才只倒了一杯茶,谁先喝了,奴才再去倒一杯来。”

姚燕语端起茶盏来吹了吹茶末,只喝了一口,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便要放回去。

“给我吧。”站在姚燕语身侧的卫将军伸手接过来,两口喝完,把茶盏放回去,“不必再倒茶了,你去那边守着,别让不相­干­的人过来。”

姚燕语眼睁睁看着这个人拿过自己喝过的茶,对着雪白的茶盏上那一块浅浅的胭脂把杯中的茶喝完,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把茶盏放到杜三娘子的托盘里,并淡淡的吩咐她那些话,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姚姑娘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砰砰的跳着,脸上一片绯红像是被火烤过一样难耐,于是猛然背过身去。

怎么能这样?间接接吻啊有木有?!姚姑娘心里抓狂的喊着。

卫将军却像没事人一样跟了过来,且非常淡然的问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姚燕语心想你到底是木头啊还是木头啊还是木头啊?

“那你脸红成这个样子?”卫章轻笑。

“……”姚燕语心想作为一个正常人不能跟木头一般见识。

两个人沉默地肩并肩的往前走,湖边一片喧哗热闹,这边却是清幽安静。

走了一段路,卫章转到姚燕语面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为什么不高兴?”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别开视线看着沙沙作响的竹叶,叹道:“还不是那些破事儿?”说完,听卫章没说话,又补充了一句:“刚刚宋姑娘在我跟前哭了。宋姑娘——就是靖南伯的女儿。她比我小一岁,也是庶出。我们从小玩儿的还不错。”

“哦。”卫章了然的点点头,半晌方说道:“如果心里不舒服的话,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走一趟?去­干­吗?”姚燕语诧异的看着卫章。

“去一趟靖南伯府。”卫将军脸上依然是平静如初。

“你要我给宋岩青治病?”姚燕语不可思议的问。

“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让你心里留下一块病。而且,惩戒那个混蛋还有很多种方法。”你是行医济世之人,你有一双治病救人的手,如果可以我愿意这双手一辈子都洁白如玉。

姚燕语慢慢地理解了卫章的意思的同时,也慢慢地惊愕了。

他说,惩戒那个混蛋还有很多种方法?他怎么知道的?还这么笃定?!

“但我有个条件。”卫章不管姚燕语心里的惊涛骇浪,依然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

“什么条件?”姚燕语有些心虚,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耍的小把戏居然被这个人看的这么透彻。

“不能给他诊脉,不能给他施针,只许看他一眼,远远地看,只许看脸,不许看他身上,然后给他开了药就走。”卫将军难得罗嗦了一回。

姚燕语差点爆笑出声。这不能那不能的,这男人是有多小气啊?不过姚燕语还是顺着小气的家伙说道:“嗯,其实,看也不用看,直接给他一瓶药丸就可以了。”

卫将军剑眉一挑:“那不就等于承认他的病是你搞的鬼?”

“他们没有证据。”姚燕语轻笑,唯一用过的茶盏已经被翠微摔碎了,早就不知扔到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就算是怀疑有人害他,也怀疑不到自己的头上。

“你还嫌人家传你是神医传的不够?”卫将军继续挑刺。

“好吧,都听你的。”姚燕语笑了笑,懒得跟这幼稚的家伙争了。能把这件事情解决了,她就可以坦坦荡荡的回云都城了。

眼看着跟皇上说定的时间一天天近了,姚燕语差不多可以断定,这次再回云都城,恐怕就近期内是不会再回来了。

而姚总督今天的这一场盛宴,除了庆祝皇上赐婚之外,多少也有些为女儿送嫁的意思。

婚姻大事不能草率,将军府也要收拾一番。婚前该有的基本礼节总要有,这样一番折腾下来,婚期再紧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王夫人甚至已经做好打算让宁氏这次跟姚延意一起进京,一来照顾姚延意的起居,为他打理后院之事,二来也是为了姚燕语跟卫章成婚的时候有个娘家人在。还有就是姚凤歌就要生了,生孩子坐月子都是大事,娘家总不能没人在跟前守着。

端午节一天的盛宴之后,上到宋老夫人,下到总督府最卑微的下人都累的腰酸背痛。王夫人自然更不轻松,从早忙到晚,里里外外都得­操­心。

姚总督忙完了前面的事情回内宅来,王夫人还在灯下看着长长的礼单子。因道:“这些放到明日再说,早些歇息吧。”

王夫人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老太太回来就不自在,我瞧着她的意思,还是在怪我们不让二丫头去给宋家的大公子治病。”

姚总督皱眉道:“燕语已经定了婚事,那宋岩青臭名在外,又是这种病,别说姑娘家了,是个人现在都躲着他,怎么能让燕语去给他治病?这事儿若是让卫显钧知道了,肯定不自在。”

“这个我岂能不知道?我担心的是老太太的身子。”王夫人犯愁的叹道。

这个时候,老太太的身子可不能有事,家里两个儿子的仕途刚刚稳定下来,如果老太太真的不在了,姚远之要丁忧三年,姚延恩兄弟两个还没站稳脚跟就跟着丁忧,姚家基本就等于退出朝廷了。虽然说将来肯定会重新启用,可哪里还有两江总督,虞部员外郎这样的差事等着?

再说,姚燕语已经十七岁了,婚事已经定下来了,接下来就该­操­心成婚的事情,若是老太太没了,作为亲孙女,总要有三年的孝。

这些担忧夫­妇­二人谁都没明说,但各自心里都有数。况且姚远之是读书人,孝道是溶入骨子里的东西,前些日子因为宋岩青的事情忤逆自己的母亲实属无奈,其实心里着实难熬。

姚总督沉吟了片刻,说道:“明日让燕语给老太太诊诊脉,我们心里也好有个数。前阵子她闹了这些天,好好地身子给糟蹋了。”

王夫人叹道:“她的心病一直在那里,怕二丫头也无能为力。我恍惚听说,宋家大公子好像活不过这个月了?”

“外边的确是这么传的。”姚远之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知道宋岩青真的死了,老太太会怎么样?她会恨自己的儿子对她娘家的事情袖手旁观吗?想到这个,姚远之觉得头都要裂了。

“要不……”王夫人欲言又止。她想着如果让姚燕语去看过,宋岩青依然死了,老太太自然不会再闹了,人命由天不由人,闹也是无用的,到时候大家都有话说。

姚远之皱眉说道:“这事必须得跟卫显钧商议一下。免得为了这么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在他们小两口之间种下什么矛盾,将来若是闹起来,大家都不好看。”

“让老二去跟他说,我看他跟老二挺谈得来。”王夫人说道。

“先问问二丫头的意思。她若是执意不肯,这事儿就罢了!”

宋岩青到底是个败类,死不足惜。他死了,也省的老太太再念叨把三丫头许给他的事情。忽然又想到这些,姚远之一甩袖子,起身进了卧室。

第二日,姚延意还没来得及去找卫章,卫章却自己找上了门,并说明了来意。

姚延意很是诧异,起身走到卫章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卫将军、果然、如、此、大、度?”

卫章坦然的说道:“治病救人是她的心愿,我不想让她心里留下一根刺,将来一直不安。”

姚延意嗤地一声笑了。且再三确认:“虽然我不认为那个混蛋得的就真的是花柳病,也不相信这么巧老天会选这个时候报应他,不过卫将军你真的确定让燕语去给那混蛋看病?”

“是的。”卫章不屑的哼了一声,“收拾这种人有很多办法,没必要让她出手。”

姚延意缓缓地点头,对着卫章竖起大拇指,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用说。

王夫人听了姚延意的话,默默地从心里念了声佛。叹道:“就算二丫头同意去宋家,也不能就这么去,我自有主张,你们听我的安排。”

姚延意答应:“自然听母亲的安排。”

当晚,王夫人去给宋老夫人定省,宋老夫人还在为宋岩青的事情生气,自然没好话给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生气,只遣退了不相­干­的丫头婆子,问宋老夫人:“老太太怎么就知道二丫头一定能看好这种的病?”

“我也没说她一定能看好!”宋老夫人气呼呼的说道,“我只是说让她去瞧瞧!也是亲戚的意思!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懂医术,宋家又求到了我的脸上,难道你们非要见死不救?!你们也太狠心了!”

王夫人叹道:“我们也是顾忌二丫头的名声。”

“悄悄的去,悄悄的回,只叫她哥哥和几个心腹下人跟着,难道还有什么话传出去不成?!”

“那三丫头的事儿呢?”王夫人又问。

“你们就是怕我把三丫头给宋家,才坚持不让二丫头去治病的吧?你放心,只要二丫头去,三丫头的事情我以后不管了!”

王夫人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那就依老太太吧,我去跟二丫头说。”

宋老夫人冷笑道:“现在你是她的亲娘!她不听你的又能听谁的?”

对于这些冷嘲热讽,王夫人都懒得计较了。反正她也明白,如果宋岩青这回能活下来还好,若是真的死了,她跟老太太这辈子是合不来了。

无所谓了!王夫人起身告退,挺直了腰板儿走了出去。她这辈子想要的东西,如今也不说老太太能给的。替丈夫孝敬父母是做妻子的责任,她现在只是替丈夫尽职尽责而已,只要丈夫理解就好了。

说到底,她也不指望老太太能把自己这个儿媳­妇­当什么心腹亲人,她有儿有女也有孙子,她的儿子女儿都过得好嫁的好,小孙子也已经开蒙读书,她有什么好怕的?

夜里,姚燕语在姚延意和卫章的陪同下,去了一趟靖南伯府。

她只往宋岩青的床前站了站,让丫鬟掀开帐子看了一眼那惨不忍睹的脸,便出来了。

靖南伯夫人见状心里忐忑不安,忙问:“好姑娘,你可有法子没有?”

姚燕语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瓶来递过去:“这里面的丸药是*各种疮癍的,早晚一粒,用开水服下,另取两粒用水化开擦洗疮疤,这药用完了,他差不多也该好了。若是没有效果,我也没办法了。”

靖南伯夫人像是握着救命草一样握着那只瓷瓶,连声道谢。

姚燕语朝着她微微一福:“天­色­太晚了,我们告辞了。”

靖南伯夫人又说挽留的话,姚燕语只淡然一笑,欠了欠身,转身就往外走。

姚延意又跟靖南伯夫人客气了几句,卫章则一生不响的跟了出去。

回到总督府,姚燕语下车后往里走了几步,又忽然顿住脚步。姚延意正在跟卫章说话,看见她停下来,两个人都看了过来。

姚燕语转身往回走了几步,问姚延意:“二哥,你是不是都知道了?”

姚延意轻笑:“我知道什么?”

姚燕语看着他不说话。姚延意又笑了一声:“罢了,不要为这些不相­干­的事情和人费神了,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呢。都三更天了,早些回去睡吧。”

姚燕语又看了一眼卫章,卫章也轻笑着看着她,目光好像是江南夏夜的风,温和而湿润。忽然之间她觉得心间被填的满满的,再也没有缝隙去装别的东西,于是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小姑娘家想的就是太多了。”姚延意满不在乎的笑了笑。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

“家里有现成的院子,不如住下?”姚延意还是头一次对卫将军发出有好的邀请。

“还有些公事要处理,就不打扰了。”

“那好,慢走。”

接下来几天里,姚燕语都在收拾行李。

姚总督跟姚延意和卫章已经商议妥当,拟定五月十三一早从江宁出发,十几艘船队开往云都城,路上大概十一二天的时间,五月底到云都。

匆匆忙忙的回来,又匆匆忙忙的走,姚燕语再次看着自己的小院子,想起上一次离开时候的情景。

那次父亲要送自己去定候府,好像是料定了自己再不会回来,她便把养的那些草药全部晒­干­碾成粉末装走,那些小兔子小狗小猫等也被她分给了下人。

这次离开,将来还会不会回来呢?

姚燕语眯起眼睛看着院子里的那棵女儿棠,茂密的叶子,花早就谢了,青涩的海棠果隐在叶子之间,不仔细看都不会被发现,好像之前的自己。

而现在,自己已经是一棵泛红的海棠果了,虽然还是有些酸涩,但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那么多人都在算计着,该怎么把这枚果子弄到自己的嘴里。

姚燕语为自己这个想法失笑,又想,最终,自己会真的被那个人吃进嘴里吗?

唔,不能是这样的!应该是那家伙到自己的碗里来才对!

“二姑娘?”院门口有人叫了一声。

姚燕语转身看见一个婆子笑着走了过来,至跟前,福了福身,说道:“二姑娘,太太说,姑娘若是有空儿,就到前面去一趟。”

“好。”姚燕语把手里的书交给翠微,“走吧。”

“姑娘请。”那婆子客客气气的。

王夫人找姚燕语,无非是因为老太太的身体。

这两年老太太的身体每况愈下,最近又生了一场大气,近日来吃饭一直不怎么好,服侍的丫鬟说半夜里老太太总要醒两次,可见睡得也不好。王夫人是真的很担心老太太会有什么事儿。

姚燕语听了王夫人的话,说道:“太太不必担心,我给老太太配了三种补养的丸药,什么时辰服用都写在笺子上了,太太只叫人每天按时给老太太服用,差不多一个月,老太太的身体就会好起来。另外,我再给太太交个底,宋家那事儿差不多一个月以后也该好了。那边好了,老太太自然就不会再生气了。”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又道:“女儿还有一件事,心里放不下,请太太做主。”

“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到了此时,王夫人对姚燕语自然有求必应。

姚燕语略显为难的说道:“是关于三妹妹的。我听说,三妹妹这次病了之后,一直在怨我,好像是我害得她成这个样子的。我想去看看她。”

王夫人点头:“你去吧,或许你还能劝劝她。她这个样子,也真是叫人发愁。”

姚燕语起身道:“那女儿这就过去。”

王夫人点点头,叫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你送二姑娘过去,说给那边的人,好生看着三丫头,别让她疯疯癫癫的伤了二姑娘。”

丫鬟答应着,陪姚燕语退了出去。

姚雀华的院子里现在只剩下几个婆子服侍着,她之前的那些丫鬟除了紫菱之外,都已经被遣了出去,有的送去了庄子上,有的直接配了人,这些都是江氏和宁氏料理的,王夫人也无需­操­心。

进了院子,几个婆子听说二姑娘是奉太太的命来的,自然殷勤备至。忙打开屋门请姚燕语进去,又端茶倒水。

姚燕语让她们都出去,只留杜三娘子在身边。

那些婆子们还不放心,姚燕语笑道:“放心吧,三妹妹不至于要害我。我这儿不还留这个人呢吗?”

众人听了方福身退下。

姚雀华再不是之前的纯良无辜模样,一双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看见姚燕语来,眼神里闪过一丝憎恨,瞬间别开视线,低下头去一针一线仔仔细细的绣一朵牡丹花,碗口大的牡丹花开在白­色­的绫子上,只红­色­的丝线便用了几十种,栩栩如生,艳丽无比。

“你的病好了?”姚燕语缓缓地坐下来,轻笑着问。

“哼。”姚雀华冷冷的哼了一声,“不用你假惺惺。”

“整天闷在屋子里,不难受吗?”姚燕语依然噙着笑,温和的问。

姚雀华终于怒了,抬手把绣花绷子狠狠地丢进针线菠萝里,怒视着姚燕语:“你满意了?!你有本事把我一辈子关在这院子里!”

“你弄错了。”姚燕语好笑的看着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关你的人不是我,是你自己。”

姚雀华冷笑:“真看不出来,二姐姐居然还有一副伶牙俐齿。”

“所以说,你还是太笨了。你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还­干­算计我?”姚燕语轻笑道,“自作聪明的人,最终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说这话我说的对不对?”

“你出去!”姚雀华挥手指着屋门,“我不喜欢你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姚燕语点点头,“你何止是不喜欢我,你甚至憎恨我。恨不得被宋岩青那个混蛋糟蹋了,然后去死,所以才会跟那种禽兽联合起来害我。对不对?”

“你胡说!”姚雀华的立刻慌了,且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

“紫菱什么都说了。”姚燕语淡然的笑着,“你是对她有多大的信心呢?你觉得她能抗得过我们家的家法?怀里藏着别的男人的帕子,帕子上还沾着迷|药。你觉得父亲会怎么想?”

“你……”尽管姚雀华顿时傻了,呆呆的靠在榻上,一脸木然。

这些日子一直在想这件事,姚雀华也试想过事情已经败露,但又觉得如果事情败露了,自己绝不仅仅是被关起来这么简单。最终她还是抱着最后的希望,那就是紫菱什么也没说,太太什么把柄都没抓到。所以她还能忍着极大的煎熬在这里绣花。

原来他们都知道了?紫菱都说了?!姚雀华呆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姚燕语扑过来。

姚燕语起身往后一闪,杜三娘子上前把姚雀华摁住。

“二姐姐!不是那样的!”姚雀华伏在榻上,惊慌的看着姚燕语,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哀求,“不是那样的!你听我说……”

姚燕语对杜三娘子说道:“放开她,让她说。”

杜三娘子依言放手,但还是警惕的盯着姚雀华的举动。

“是宋岩青逼我的!是他逼我……”姚雀华哭道。

姚燕语冷笑:“如果你没有什么把柄在他的手里,他又怎么能逼得了你?你为何不去告诉太太?”

“我……我……”姚雀华嗫嚅着,又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看着她那样子,便猜到什么逼迫的话根本就是谎话。于是也不再跟姚雀华废话,只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问问你,宋岩青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帮着他害我?”

姚雀华惊慌失措的看着姚燕语,嘴巴动了动,还是没说话。

姚燕语笑得云淡风轻:“你不想跟我说?还是觉得我从紫菱那里问不出来?或者你觉得紫菱会为了自己活命会把你的事情全都扛起来?你也太高看你的贴身丫鬟了吧?”

“我……我和我姨娘的私房钱都在他的手里,他拿了我们的钱去放债……他还说,如果你不在总督府,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女儿了,老太太和太太都会对我更好,会好好地培养我,将来为我谋一个好的门第……二姐姐,我……我也是迫不得已,你已经去了京城,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道,你一回来,家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人再看我一眼……姨娘也忽然被太太打发出去了,到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姚雀华眼睛里的惊慌淡了几分,却多了几分愤怒,“二姐姐你已经那么好了!为什么就不能让给我一些?我比你长得好,我琴棋书画,女红针线哪样都比你好!为什么她们只看到了你的好却看不到我?凭什么?!”

姚燕语觉得好笑之极,原来竟是这样的!

这几天她一直为这件事情纠结,想不到竟然是这么简单地理由。

就因为自己回来了,抢了她的风头?哦,不,还有她和她姨娘的私房钱被人家攥着,他们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

姚燕语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问:“雀华,你和你姨娘一共有多少私房钱被宋岩青给攥了去?”

“我不知道……是我姨娘管着,大概……一千多两银子吧……”

“一千两银子。”区区一千两,就值得她把姐姐给卖了!

当然,按照市价五两银子一个丫鬟的话,一千两银子够买下总督府里所有的奴才了。

姚燕语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自己是该为这对母女的愚蠢而笑,还是该为自己的廉价而哭。

姚雀华看着姚燕语的脸­色­,又哭道:“姐姐,我知道错了……求你跟太太说,我以后都改了!我再也不这样了,我都是受了宋岩青那禽兽的蛊惑,求姐姐看在咱们姐妹的情分上,宽恕我这次吧!”

“你还不算太傻,还知道这个时候来求我。我还以为你会咬牙切齿的把我骂一顿呢。”姚燕语嘲讽的笑了笑。

“二姐姐!只要你饶了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姚雀华赶紧的保证。

“你能为我做什么呢?”姚燕语笑着反问。

姚雀华一怔,然后慌张的说道:“姐姐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姚燕语笑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让你做,我只想让你把这件事情忘掉,别再提及。当然,你也可以不忘,也可以继续跟别人说是我害你。但那样的话,恐怕你依然会当成­精­神失常被关在这座屋子里。我就要回京城去了,我走之后,你还是过你之前的日子。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明白吗?”

“姐姐还要去京城?”姚雀华这些日子被关在屋子里,外边的事情谁也没跟她透漏。

“嗯。”姚燕语点头,明白了姚雀华害自己的原因,她有些怅惘和失落。

都说人情薄如纸,她之前还不信,现在明白了,她又何必厚待这样的人。

“姐姐,求你带我走吧!”姚雀华想要下榻,被杜三娘子再次摁住。

“带你走?”姚燕语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姚雀华,“为什么?”

“我说了,以后为姐姐马首是瞻,我可以服侍姐姐的!我针线女红不错,我……”

“好了,别说了。”姚燕语心底升起一股厌恶,“这事儿是不可能的,你安安心心的在家里养身子,你的去处,父亲自然会为你安排好。”说完,姚燕语转身就走,多一刻她都不想呆下去了。

“二姐姐!”姚雀华不死心的叫了一声。

姚燕语顿住脚步,回头说道:“我不妨在告诉你一句,为了不把你许给宋岩青,父亲已经顶撞了老太太一次。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不要让父亲对你冷了心。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完,姚燕语匆匆离去。好像这个屋子里有瘟疫一样。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姚燕语的脸­色­还没缓过来。冯嬷嬷见了问翠微,翠微悄声说姑娘去看三姑娘了。冯嬷嬷再也不多问,只皱着眉头叹了口气,继续去收拾行礼。

姚延意这几天一直都忙外边的事情,宁氏也打点行李准备进京。

总督府这几日还有上门贺喜的远亲,王夫人和江氏每日忙碌。

好在三日后靖南伯夫人过来道谢,说宋岩青身上的疮疤都结了痂,有转好的迹象。宋老夫人听了,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又把姚燕语叫过去夸了一顿,让人把自己的体己箱子打开,找出好些她年轻时候的首饰给姚燕语,说是添妆。靖南伯夫人自然也拼凑了些绸缎首饰送了来,宋老夫人一并叫人送到姚燕语的院子里去。

姚雀华虽然没有出她的小院门,但据看着她的婆子说,这两天三姑娘好了许多,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还能做做针线活,看看书什么的,基本上已经算是正常了。

忙碌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明天就是五月十三了。

这晚姚总督推掉了所有的应酬早早的回来,命厨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宴席摆在宋老夫人的房里。另外又叫人把卫章叫了来,一家人聚在一起,算是为儿子女儿和准女婿践行。

姚总督专门吩咐姚延恩,把在家学里读书的长孙姚盛林也叫了回来。姚延意两岁的女儿姚萃菡也被­奶­妈子抱到了王夫人跟前。

姚盛林今年七岁,五岁就进了家学读书,姚总督家训及严格,家学里吃住样样妥当,还有­奶­妈子小厮跟着,姚家家族里能进家学的孩子也不多,大到十几岁,小到六七岁一共七八个,孩子们晚上都不回家睡觉,只有各自家里有事的时候才偶尔回来。

姚燕语平日也就逢年过节的能见到这个大侄子,端午节那日忙里忙外都没瞧见。而且本来男孩子也不怎么进内宅。算起来一年没见了,这孩子倒是长了不少。

姚盛林跟在姚延恩身后进来,先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又见过江氏,宁氏,然后才过来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是知道今晚姚盛林会来的,所以早早的准备了七颗龙眼大的珍珠,特地叫人缀了金丝送给他,说给他带在发辫上。

大云朝七岁的少年尚没有绾髻,一头的黑发梳成几十股小辫总归到头顶,拢成一根独辫垂下来。富贵之家的小孩子发辫上都会点缀珍珠。只是像姚燕语拿出来的这么大的很少见。

江氏见了忙道:“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东西,妹妹快收起来吧。”

姚燕语笑道:“这是我的心意,不收就是嫌弃了。”

姚盛林接过东西后转交给母亲,然后有模有样的给姚燕语行礼:“侄儿谢姑姑。”

姚燕语不是见钱眼开的人,相反,对这些珠宝钱财她反而看的挺淡,如果能用这些东西维系一份和谐,其实她也是愿意的,钱财等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何必太执着。

当然别为了这些东西来算计。把人当傻子耍,是个人都受不了。

姑嫂几个说笑之间,姚雀华姗姗来迟。

进门后,姚雀华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因为看见姚雀华便想起了宋岩青的病,因而不怎么喜欢。姚雀华又见过太太,王夫人倒是没什么两样,只微笑着让她起身不必多礼。

姚雀华方过来跟两位嫂子和姚燕语打招呼。

江氏和宁氏都如之前一样,含笑让姚雀华坐了,宁氏还问她身上觉得怎样,又说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些等话。

姚雀华腼腆的笑了笑,说:“已经好多了,谢嫂子关心。”

姚燕语只是笑了笑,捏了两颗樱桃起身去­奶­妈子那边逗弄姚延意的女儿菡姐儿去了。

姚雀华脸上勉强堆起来的笑容便有些僵硬,却不敢多说什么,只捏了瓜籽来轻轻地捏。

男人的那一席设在一架檀木雕玉兰花的十二扇大屏风之外,姚远之坐首位,卫章被他拉着坐在身边。下手姚延意对坐相陪。

众人先用茶水点心,说闲话,不多时,管事媳­妇­进来回说酒菜都好了,姚远之便命开宴。

因为里面有老太太在座,酒菜都摆上来之后,姚远之起身进来给老太太斟酒。然后亲自端起来送到老太太面前。

宋老夫人看了姚远之一眼,抬手接了酒杯,笑道:“今日是家宴,你也别这么大的规矩了。你在这里,她们娘们儿都不自在,还是去外边你们爷们儿说话去吧。”

姚远之知道老太太这是已经原谅他了。果然只要宋岩青的病情好转,老太太的心里就痛快了。于是笑着陪老太太喝了三杯,方才转出屏风之外。

姚延恩便又起身执了酒壶进去,给老太太和太太都满了酒,老太太自然不会跟孙子过去不,便喝了他的酒,命他出来陪贵客说话。所谓贵客,自然是准女婿卫章了。

卫章平日不善言谈,姚远之却是个能言善辩的读书人。

天下之事往往互补的多,姚远之本来就对卫章印象不错,而且姚家一门都是文臣,如果能跟武将联姻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酒席间聊了几句,姚远之发现这个闷葫芦准女婿肚子里还是蛮有些真东西的,不是那种只知道舞刀弄枪的鲁莽之辈,于是心里又喜欢了几分,卫章敬到跟前的酒便一概都­干­了。

卫章见准岳父高兴,自然也高兴。任谁都不想跟自己的老岳家把关系搞僵。

里面女眷们也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如果没有后来的一点小Сhā曲,可以说这是一场极其完美的家宴。只可惜事情总有不足。

卫章因喝多了酒又喝了不少茶,起身去更衣。因为是老太太的院子里,里面又有女眷在,恐怕有所不便,便叫上姚延意一起。

二人起身离席后,姚延意带着卫章去净室,身后有婆子端着巾帕水盆等跟上伺候。

片刻后卫章先出来,姚延意因为肚子不舒服,便在里面多呆了一会儿,让卫章自行回去。

卫章洗了手之后往回走,却在纜­乳­芟掠龅搅艘簧砗蓝­色­衣裙的小姑娘坐在栏杆上靠着廊柱抹眼泪。

这小姑娘看上去不过是十多岁的样子,身量还没长开,梳着双环髻,头上也是珠翠环绕,一看便不是使唤丫头。

卫章记得姚燕语有个庶妹,想着定然是她,只是不知为何会在这里哭泣。但他也知道这事儿不是自己能管的,便没有多说准备直接回屋。

姚雀华却早早的看见了他,忙起身怯怯的福了福身。

卫章不好太冷漠,便冲着小姑娘点了点头,脚步没停直接往前走。

“姐夫。”姚雀华忽然叫了一句。

卫章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脚步还是顿了顿。

“呜呜……”姚雀华只叫了那么一句,就掩面哭起来。

☆、第十章 铁骨柔情,风疾雨骤

姚雀华一哭,游廊那头的两个丫鬟听见动静忙寻过来,见了卫章匆匆一福,便过去询问:“三姑娘,怎么了?”

姚雀华只是摇头,掩面低泣。两个丫鬟莫名其妙的对视一眼,又回头看卫章。

卫章皱眉不语,却也不好立刻就走,只站在那里。

屋子里王夫人听见动静打发人出来瞧,姚燕语听清楚是姚雀华在哭,心里反感没有吱声。宁氏不得不起身出来看,一出门看见卫章,便诧异的问了一声:“卫将军也在?”

卫章因见有主子出来料理,便皱着眉头转身进了屋子。恰好姚延意也过来了,因见姚雀华哭,便不高兴的问:“这是怎么了?”

姚雀华不敢再哭出声却低着头无声的抽泣。

宁氏又问两个丫鬟,两个丫鬟都摇头说不知道,又说她们过来的时候只瞧见卫将军和三姑娘站在这里。卫将军不说话,三姑娘在哭。

“卫将军说什么了?”宁氏纳闷的问。

“奴婢们也没听见。”两个丫鬟回道。

宁氏又问姚雀华,姚雀华摇了摇头。但那样子十分的委屈难过。

姚延意有些不耐烦,便吩咐旁边的丫鬟:“你们把三姑娘送回房里去吧。”

两个丫鬟福身答应,上前来扶着姚雀华往外走。姚雀华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姚延意正皱着眉头看她,她垂了眼,转过头去,默默地走了。

宁氏看姚雀华出去了,才低声问姚延意:“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姚延意轻哼了一声,说道:“这丫头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么深的心机?田姨娘真没少教她!”

宁氏微微摇了摇头,没在说话,夫妻二人前后回房去了。

姚燕语站在窗口隔着窗纱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脸上始终带着淡然的微笑。算计谁不好?算计姐的男人?

当晚,宴席散了之后姚燕语回房时路过姚雀华的院子,沉了沉脚步,她转身便往里走。翠微一怔,忙赶紧的跟上去叩门。

院门打开,里面的婆子一见是姚燕语,忙揉着眼睛问好:“二姑娘这么晚了还来看三姑娘?”

“明儿要走了,我跟三妹妹有几句话说。”姚燕语说着,转头看了一眼翠微。

翠微便随手把一个荷包递给那婆子:“这点碎银子大娘拿去打酒吃吧。”

婆子堆起满脸的笑来连声道谢,请姚燕语进来,关好了院门。

姚燕语吩咐道:“你们都在外边伺候着,我跟三妹妹说几句体己话。”

“奴才给姑娘倒茶来。”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便抬脚进了屋门。

里面姚雀华已经洗漱更衣躺在了床上,因听见外边有动静方又披上衣服坐了起来。见是姚燕语,忙下床穿了绣鞋上前来叫了一声:“二姐姐。”

姚燕语轻轻地嗤笑了一声,叹道:“好个楚楚可怜的乖巧女。真是我见犹怜。”

“二姐姐?”姚雀华抬起头来,无辜的看着姚燕语,“二姐姐这话因何而起?”

“你之前不是对萧侯爷挺有兴趣么?怎么忽然改了­性­情,又喜欢起武将来?”姚燕语开门见山的问。

姚雀华忙摇头:“没,没有。”

“没有最好。”姚燕语冷笑道:“如果有,我劝你趁早死了这份心。我也不怕告诉你,我的男人这辈子只能属于我自己,除非我死了,他再续弦,爱谁谁。只要我活着一天,妾室通房之类的想都不要想。叫我知道谁敢觊觎我的男人,我自有办法弄死她!”

“姐姐……”姚雀华被姚燕语的狠话惊到,脸­色­顿时惨白。

“天­色­不早了,我明儿还要早起赶路,走了。”说完,姚燕语转身离开,留下姚雀华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第二日天不亮大家就起身了,姚燕语洗漱穿戴,往前面来给王夫人辞行,王夫人握着她的手说道:“老太太昨晚睡得迟了,这会儿还没醒,就不要去打搅她了。”

姚燕语和姚延意及宁氏拉着女儿给姚远之夫­妇­磕头拜别,然后上了马车直奔码头。姚延恩带着家人送至码头,看着船队缓缓离去不见了踪影才回来。

江宁城这边药材的采集和炮制依然在继续,姚延意自然还会往回跑,目前那摊子便都交给了姚延恩和姚家一个家族里比较沉稳的旁支兄长姚延悉。

船队离开江宁码头,姚燕语又回船舱里睡了。

这次有宁氏和小姑娘姚萃菡随行,女眷多了十几人,船上也热闹了额许多,两艘大船先后而行,前面的船上装的是姚燕语新添的嫁妆,以及姚延意一家人的行李,还有看守的家人和护卫。后面一艘大船乘人。

接着跟的四艘货船装了药材,药材后面跟了四艘普通的客船是卫章来的时候的亲随以及这次在水师挑选的­精­兵。

船队离开码头后,卫章便挨个船检查了一遍,直至中午时才回到姚家兄妹用的大船上。

船头比较宽敞的甲板上一个两岁多的女童正摇摇摆摆的跑着,旁边围着几个小丫鬟围着她笑,小丫头手里拿着一个棉花填充的五彩球,忽然没头没脑的丢了过来,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棉球落在卫章的脚边,小丫头又急急忙忙的往这边走,只是她小腿太短,步子不稳,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卫章蹲下身来捡起那只五彩棉球,朝着小丫头晃了晃。小丫头还以为这人跟自己抢玩具,立刻急了,长者小手臂直接扑过来,抱住卫将军的手张嘴就咬。

卫将军登时就傻了。想他堂堂七尺男儿,南征北战杀人无数,外伤更不知受过多少,身上说伤痕累累也不为过,只是还没被小孩子咬过呢!

姚萃菡小姑娘才两岁,一口小­奶­牙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幸而卫将军的手上有一层厚厚的茧,不然的话,就她那小­奶­牙狠狠地咬一口也是很疼的。

“唔?”姚萃菡小姑娘狠狠地咬了人之后,发现这人没跟别人一样嚎叫,不禁大为奇怪,扬起圆圆的小脸看着卫章,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眨呀眨,像是看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奶­妈子早就看见卫章过来,忙小步跑过来,先福了一福,叫了一声:“卫将军。”又惊讶的问:“哎呀,姐儿又咬人了?!”

“球球!”姚萃菡伸出小手去抓卫章手里的五彩棉球。

卫章觉得好玩,手腕微微一用力把棉球丢到另一只手上,举得高过小丫头的头顶,剑眉一挑,微笑着问:“咬了我,还想要球球?”

“呜……”姚萃菡小姑娘立刻瞪眼,大有你不给我球球我还咬你的意思。

旁边­奶­妈子见卫章眉眼带笑,不再是平时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忙笑着哄小姑娘:“菡姐儿快叫将军,叫了将军就把球球给你。”

姚萃菡小丫头瞪着大眼睛看着卫章,半晌才生气的喊了一声:“不叫!”

“姐儿要听话,不然二姑姑也不高兴的。”­奶­妈子又哄。

小丫头看着卫章,眨了眨眼睛,­奶­声­奶­气的冒出一句:“你是姑父!”

“呃……呵呵……”­奶­妈子率先笑了。

卫章把五彩棉球还给小姑娘,大手又揉了揉小姑娘圆圆的脑袋,低笑道:“乖。”

­奶­妈子笑着把小姑娘抱走,卫章却蹲在甲板上半天没动。

姑父……哈哈。

卫将军看着自己手指上的小牙龈,心想也不知道里面睡觉的那丫头小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蛮不讲理得讨人喜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宁氏便没叫人吵她,只吩咐冯嬷嬷留好了饭菜,等她醒了在端上去。

卫章吃过饭后便回自己船上去休息,原本姚延意邀请他在这边船上休息的,但他觉得有宁氏等女眷在,总归不方便,虽然他很想跟自己的未婚妻离的近一点。

姚萃菡小姑娘咬了卫将军的事情自然瞒不住,姚燕语一醒来就听冯嬷嬷说了。

冯嬷嬷笑道:“菡姐儿真是有趣儿,居然叫卫将军姑父,也不知道是谁说给她的,听说叫的那个­干­脆响亮,把卫将军都给惊了。”

姚燕语也觉得好玩儿,又实在想象不出整天冷着脸的卫将军被小姑娘咬是个什么表情,于是笑道:“自然是那些婆子丫头们,好的不教,教给她这些。”

夜风微醺,吹散了白日的燥热,带来几分清凉。

晚上吃饭时,姚延意把卫章和唐萧逸邀请了过来。三个男人便在外边的甲板上摆上矮几,把酒菜一并放上相对而酌。姚燕语和宁氏姑嫂二人在船舱里吃饭。

因为天气炎热,船舱的窗户全都打开,只留着一层拨入蝉翼的冰绡纱防蚊虫。外边三人说笑声和谈话内容都清晰可辨,宁氏便低声笑道:“妹妹好福气。今儿菡儿的­奶­娘跟我说,韩将军很喜欢孩子呢。菡儿咬他,他都不恼。之前我看这个人太过冷硬,想着他从小没有父母,又在军营那种地方长大,定然是个缺少柔情的粗人。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姚燕语笑道:“他一个大男人,被两岁的小娃娃咬一口,难道还能怎么样?再说,我们菡儿那么可爱,咬他一下是给他面子,别人我们还不稀罕咬呢,对吧?”姚燕语说着,又伸手去逗弄姚萃菡小姑娘。

小姑娘咯咯笑着往姚燕语怀里扑,要她抱。

宁氏便嗔怪­奶­妈子:“把姐儿抱过去,她到处乱抓小手猴儿脏,抹了二姑娘一身。”刚刚­奶­妈子喂小丫头吃鱼,小丫头一直没闲着,手上的确沾了不少的油。

无奈她在姚燕语的怀里,­奶­妈子怎么抱都抱不过来,她一双小胳膊搂住姚燕语的脖子,姑姑姑姑的叫,叫的姚燕语的心也软了,便拿了湿帕子给她擦了手,问:“菡儿想怎么样呢?姑姑陪你玩儿。”

“丢球球!”姚萃菡小姑娘说话­干­脆利落,吐字也很清晰,就是有点惜字如金,能少说一个字绝不多说。

“天黑了,丢球球不安全。”姚燕语耐心的劝。

“呜呜……”小孩子达不到目的的时候,通常哭的很­干­脆。

“这孩子!”宁氏皱眉:“妹妹别理她,放她下来,她就是会欺负人。”

姚燕语反正也已经吃饱了,便笑道:“现在在船上,也没有地方可以带菡儿散心,大人尚可忍着,小孩子自然受不了。嫂子也别说她了,我带她去外边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宁氏笑道:“妹妹就是娇纵着她。”又吩咐­奶­妈子:“好生跟着二姑娘,别让这丫头赖在二姑娘身上。”

­奶­妈子答应着随着姚燕语出了船舱。外边桅杆上挂着一串灯笼,照的甲板上雪亮。姚燕语出来后便把小丫头放在地上,笑问:“菡儿说,怎么丢球球?”

姚萃菡转身找球,一个丫鬟忙把五彩球递过来给她,她便拿了,随手一抛。

两岁多的小娃娃手还没有什么准头,她自己这么一抛,棉球抛起来落下,却刚好砸到了她自己的脑袋。逗得旁边的姚燕语和­奶­妈子丫鬟都哈哈的笑了。

笑声打扰了那边喝酒交谈的男人们,姚延意转头看过来,笑道:“她们倒是开心。”

唐萧逸笑道:“船上无聊,小孩子能有点乐趣实属不易。这一趟比来时还紧张,不知道过两天令嫒会不会在这船上呆烦了。”

卫章却一言不发,只是微微眯起眼睛看着跟小孩子玩的高兴地姚燕语。

看了一会儿,卫将军心里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说不定明年或者后年,自己的府里也会有这样的场景。一大一小两个丫头丢着一个五彩棉球,笑得务无比开心,好像这世间所有的邪恶与丑陋都与她们没有半点­干­系。而他,就是为她们遮风挡雨,把那些丑陋不堪都挡在外边的那个人。

想到这些,卫将军眼睛里的笑意更深。

桅杆上的灯笼照下来,冷酷无情的铁面将军那双素来冷峻如冰的眼睛里潋滟着温和的神­色­,柔软的一塌糊涂,看得旁边的唐萧逸心肝儿乱颤:我的娘哎,老大的这种目光——好瘆人。

姚燕语陪着小丫头玩了一阵子,小丫头出了一身的汗,被­奶­妈子抱进去沐浴去了。而姚姑娘睡了一个白天,这会儿还不想回去,于是爬到船舷上看着河面粼粼的波光,吹着晚风。

那边几个人不知何时已经散了。姚延意进船舱去看女儿,唐萧逸离开船去查看各处。只有卫章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过来。

行伍之人走路都轻,但姚燕语现在的听力特别敏锐,在卫章离她还有十几步之遥的时候,她已经回过头来。

卫章微笑着问:“你看见我了?”

“没有,听见你走路的声音了。”姚燕语笑了笑,又转过头去。

“你能听见我的脚步声?!”卫将军立刻惊讶了。要知道凭着他盯梢跟踪的功夫,若是认真掩藏自己的行踪,连唐萧逸都察觉不到的。

就刚刚他走过来的时候虽然没有全力隐藏自己的踪迹,但还是有心要吓唬她一下的,所以已经故意放轻了脚步!十几步远的距离,在卫将军有意放轻脚步的状况下,敏锐的感觉到他的到来,毫不犹豫的回头。这是什么概念?

“你有异于常人的听力?”卫将军站在姚燕语身边,认真的问。

“没有吧?”姚燕语茫然的摇摇头,她还真没发现自己有这种特异功能。

卫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认真的感受了一下,抬手一指河面上的一艘扁舟,说道:“你能听见那里面的人在说话吗?”

姚燕语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认真的听了听,说道:“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说去了云都就吃不到新鲜的鱼了。另一个说云都是帝都,不缺鱼。还有一个说跟了卫将军以后就要去西北,那是茹毛饮血的日子,根本见不到鱼。”

卫章顿时睁大了眼睛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因问:“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卫章认真的说道:“要知道那艘船离这里足有三四丈的距离,而且河面有水声,常人绝不可能听的这么清楚。”

“不是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挺正常的。

“不信随便叫个人来试试。”

姚燕语转身看见船舱的窗户后面掩藏的笑脸,于是扬声唤道:“金环?雪莲?出来。”

躲在窗户后面偷看的雪莲和金环吐了吐舌头,不得已走了过来,一起袅袅福身:“卫将军,二姑娘。”

姚燕语拉着金环至船舷处,指着远处的那只扁舟,问:“你能不能听见那船上的人在说什么?”

金环认真的听了听,茫然的摇头:“奴婢只听见风声和水声,听不见有人说话。”

“再仔细听听。”姚燕语殷切的劝道。

“姑娘,真的听不到。”雪莲也认真的听了听,摇头。

姚燕语顿时诧然。然后开始认真反省。之前从未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专长啊!

卫章摆摆手示意两个大丫鬟回去,然后又指着河岸的方向,问:“你能看得清那里有几户人家,几盏灯火吗?”

姚燕语看过去,却有灯火点点,好像是个村落,然后认真的数了数:“二十二盏灯火,大概十几户人家。具体看不太清楚。”

卫章点点头:“嗯,二十二盏灯火没错,一共十六户人家,有一户人家亮了三盏灯,四户人家亮了两盏灯,其他人家都是一盏灯。”

“你这也能看清楚?!”这回轮到姚姑娘惊呆了。

“这是基本功。必须的。”不然怎么能够百步穿杨?卫章淡淡一笑,又道:“不过你也不差了。寻常人是看不到那么远的。”

“真的假的?”姚姑娘本不敢相信,但因为前面已经有所证实,所以半信半疑,暗道,难道我还是个逆天的存在?怎么以前没发现呢?

卫章轻笑:“这还有假?你若不是天赋异禀,那就是后天锻炼而成的。”

“锻炼?”姚燕语很是诧异:“这个也能锻炼?”

“当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千里眼和顺风耳。”

“啊——”姚燕语瞬间恍然,《太平经》里的那个名为八段锦的健身­操­她练了有半年多了。自从给封氏施针发现会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微弱的气流从自己身体里通过银针进入病患的身体后,她就一直在偷偷地试验,莫不是这就是那个大嘴巴空想法师说的道家玄学的气功?

“什么?”卫章回头看她。

“没什么。”姚燕语马上淡定下来。

卫章平静的看着她,两个人的婚事都定了,她居然还有事不说?

姚燕语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便咳嗽了一声转过脸去看水面。

二人良久不语,卫章依然看着她,一动不动。姚燕语觉得这不是个办法,总不能被这人一直这样盯着。于是把心里压着的一件事情拎出来问:“昨晚你在走廊里,跟我三妹是怎么回事儿?”

“嗯?”卫章顿时警觉,“什么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对着你哭?”姚姑娘转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人。

卫章剑眉微皱,哼道:“我哪里知道?她爱哭就哭,我能拦着?”

“算了。”姚燕语轻笑,本来她也没把这事儿太当真。说完后,她转身欲走。

江面上的风忽然大了起来,夹杂着浓浓的水汽。

“别走。”卫章不乐意了,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皱眉问:“你问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姚燕语一愣,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手臂的手,又抬头看他的神情。

卫章刚才有些着急,一出手有些重了,但捏着姚燕语的手臂觉得酥软无比,一阵心旌激荡,便不由得松了些。

姚燕语手臂一挥,挣开来,低声笑道:“将军急什么?”

卫章本不善言辞,再加上心急则乱,被她这么一问,登时被问住了。

姚燕语抬头看了看浓墨般的夜空,说道:“要下雨了,我们不要站在这里给人家当风景了。”

“……”卫章左右环顾,见几处窗口后面都有狡黠的目光,一时失笑。

又一阵疾风吹来,带着一股雨水的腥气,吹乱了姚燕语鬓间的碎发,她说了一句:“快回去吧。”便抬脚快步进了船舱。

浓黑的天边忽然划开一道闪联,似是连接天与地的雪链,一闪即灭。

姚燕语刚好进门,被吓了一跳。忙回身看去,一句‘快回去’哽在喉间没有喊出来,船舷处哪里还有卫章的身影?

一声闷雷轰隆隆滚过天际,惊破了夏夜的平静。

姚延意立刻从里面冲了出来,并大声的喊:“来人!”

“二哥?”姚燕语又急匆匆的跟出来,被姚延意回头喝道:“回去!在里面好好呆着,别出来!”

大雨夹着狂风,倾盆而至。桅杆上的灯笼尽数被风吹灭。河面上一片漆黑。

姚延意扶着船舷往后面看,一艘艘装满了药材的船在水面上晃着,船上的人正在用铁链把船连到一起,一身白衣的唐萧逸站在一艘船的顶上,高声指挥着。而卫章却不见踪影。

“卫将军呢?!”姚延意高声问。

“去了后面的船上!”唐萧逸吼了一嗓子。

姚延意顿时放心了。

此时,一道闪电再次划开天际,天地之间一片惨烈的白,姚延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远处船上的那道身影,挺拔有力,正单手拉着一条铁链往船舷上扣,正是卫章。

“二爷!”金环手里举着一把伞从船舱里出来,话还没说出口,一阵狂风吹过,那十六骨的油纸伞立刻哗啦啦散了架。

“回去!”姚延意回头喝道,“关好门!”

金环只是露了一下面就被雨水湿透了衣裳,手里的伞也烂了,只好退了回去。

船舱里的女眷们都暗暗地捏了一把汗,只有姚萃菡小姑娘在­奶­娘的怀里睡得安稳。

宁氏回头看了她一眼,叹道:“这孩子居然睡得这么香。”

“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奶­妈子爱怜的抚着怀里的小姑娘。

姚燕语虽然坐在榻上不说话,心里却万分的担心。那几艘船上的草药若是有个什么闪失,大家可都逃不过责任。

听着外边电闪雷鸣,大雨如注。姚姑娘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该死的大雨!

姚延意也没在外边呆多久,看着所有的船都连在一起,也就放心的回来了。

“二爷!”宁氏忙起身上前去,看着落汤­鸡­一样的姚延意,担心的要命,又吩咐金环:“去弄些姜糖水来!”

姚延意摆摆手:“算了,这个时候去哪里开灶火?”

宁氏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船上,因为天气热,平时他们的炉灶都按在外边的甲板上,船舱里根本就没准备生火用的东西。如今下雨,炉灶早就被雨给浇灭了。如何煮得了姜糖水?

姚燕语忙道:“二哥快进去换身­干­衣裳,叫翠微用艾灸给你驱寒。”

姚延意点了点头,进了内间。金环和雪莲二人忙跟进去服侍。

大雨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老天爷终于消停了一些,只听哗哗的水声,风声却几乎听不到了。

宁氏叫­奶­妈子抱着菡姐儿先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你们也都去睡吧,没事了。”说完,他穿上了油衣带上斗笠出去观望。姚燕语也抬脚跟了出去,身后杜三娘子忙撑了把伞跟上。

“你怎么不去睡?”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

“我不放心。”雨的确小了些,但依然不容忽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这才是刚开始呢,马上进入雨季,接下来的还不知道要经过几场雨才能赶到云都城。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跟显钧都想到了。现在还不算是正经的雨季,再过半个月才麻烦呢。不过……半个月后我们已经到云都城了。”姚延意说着,微微一笑。

说这话,一声劲风扫过,姚燕语回头看见全身湿透的卫章已经站在身边,然后白光一闪,一身白衣的唐军门也飞了过来,轻盈的落在甲板上。

姚燕语忙拿过杜三娘子手里的雨伞,吩咐:“快去拿两把伞来。”

“不用了。”卫章摆了摆手,已经湿透了,打不打伞都一个样了。

“那去里面换身衣裳吧。”姚延意说道。

“姚兄这边女眷太多,不方便。”卫章摇摇头,“我过来是说一声,看这场雨的气势,不知道前方的水路会不会有问题,如果有问题我们必须转陆路。姚兄可有什么打算?”

“不至于吧?”姚延意皱了皱眉头,一场雨而已,难道云天河还能决堤?

“前面一百二十里之外,云天河连着金河,金河跟云天河不同,它是自然河,差不多每年汛期都会决堤。就刚刚这场雨,现在还没有停的趋势,我想金河的状况一点都不乐观。”

姚燕语皱眉问:“你怎么知道百里之外会下雨?”

“这场雨是从北边过来的。我敢说,北边的雨只能比这边大,绝不会小。”

“那可麻烦了!”姚延意皱眉,“陆路的话恐怕要慢很多。而且,陆路至云都城,中间有些偏僻山路,离开了漕运的督查,我怕会有乱七八糟的人来捣乱。”

“将军已经派人去岸上查看了。”唐萧逸看着迷茫的河面,“天亮之前会有消息。现在还有两个时辰的时间,大家还是抓紧时间睡一觉吧。”

“也只有这样了。”姚延意的眉头凝成了疙瘩。想不到刚离开江宁城一天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真是叫人心烦。

卫章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姚燕语,柔声说道:“总会有办法的。着急也没用,先回去休息吧。”

姚燕语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在这疾风骤雨的夜里特别的沉静,让她的心底生出一种盲目的信从。她甚至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便已经相信他一切都能处理妥当。

雨还在下着,姚燕语担心卫章和唐萧逸就这样站在雨里淋着对身体不好,因道:“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天亮后再说吧。”

“嗯。”姚延意也点头:“二位赶紧的回去换身衣裳吧。”

唐萧逸笑了笑:“这都是小意思,天热,正好痛快的洗个澡。”

卫章朝着姚氏兄妹点了点,说道:“早休息。告辞。”

姚燕语看着他从船舷上跳下去,下面一艘小船的船顶踩了一下又一跃而起,一条船一条船的跳过,直接回到他和唐萧逸的那艘扁舟之上,方默默地出了一口气。

唐萧逸也冲着姚延意抱了抱拳朗声告辞,然后翩然离去。

姚氏兄妹对视一眼,谁也没说话,但心里的担忧却是一样的。

回到船舱三层,冯嬷嬷早就预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衫,因劝道:“姑娘身上也湿透了,赶紧的泡个热水澡吧。”

“嗯。”姚燕语站在浴桶跟前让两个丫鬟给自己脱了衣裳,然后抬脚跨进浴桶中。

温热的水面上飘着迷迭香­干­花。细细碎碎的紫­色­小花经热水一泡,散发着淡淡的清香,这样的清香最能舒缓疲惫,镇静安神。

姚燕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靠在浴桶里,眼前都是卫章和唐萧逸浑身湿透的样子。又想起唐萧逸的那句豪言,不由得感慨,他们这些人真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一夜风雨,姚燕语本无心睡觉,但她若是不睡,冯嬷嬷等服侍的人也没办法睡,于是便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

好在天亮的时候雨停了。姚燕语悄悄地起身,推开窗户往外看,但见云天河河面碧波荡漾,比先前宽了好些。远远看去,之前种植在河堤里侧的有些柳树都已经浸泡在了水里。

雨后清晨的风特别的凉爽,连日忙碌和燥热,翠微等人此时睡得很沉。

姚燕语没惊动地铺上的两个丫鬟,自己穿好衣服轻着脚步下楼去,悄悄地走到了甲板上。

天刚蒙蒙亮,水面上浮着一层白­色­的水汽,远处青山绿柳被雾气缠绕,和一片潋滟碧波相得益彰,宛如仙境。

卫章早就起身,正站在扁舟船头听派出去的人汇报岸上的情况,一身玄­色­闪银鹰纹长衫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他原本在专心听下属汇报情况,无意中回头,远远的看见船头一身碧水­色­衣裙的姚姑娘,原本凌厉的眼神柔和了几分。

姚燕语伏在船舷上远远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也没有避开视线。卫章听属下汇报完之后,便纵身跳过几艘货船,跃至姚燕语身边。

“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有些破旧的民居都被昨晚的一场暴雨给冲塌了,北面的雨果然比这边还大。很多百姓都无家可归,这江南一带多种植水稻,耕地毁的不多,金河以北就不好说了。用不了几天,灾情就会被报到皇上那里。”

姚燕语皱眉叹道:“天气如此炎热,灾后必有瘟疫。”

“这是必然的。”

“我们会转陆路走吗?”

“再往前走一段看看。我派出去查看金河汛情的人还没回来,到中午就知道了。”

“这样会耽误多少时间?”

“装货卸货,至少一日的时间。”

一日的时间。姚燕语默默地想,装货卸货就要一日,陆路比水路至少要慢四到五日的时间。这样一拖延,到云都城已经是六月初了。

想想这些,姚燕语忍不住从心里祈祷,但愿金河那边没有下大雨。

然而,事与愿违。

还不到中午,卫章派出去的人便已经回来,带回来的消息是:金河决堤,和云天河交汇处的两个州县全部重灾,百姓死伤无数,水路已经不通了。

姚延意一巴掌拍在案几上,低声骂了一句脏话。

卫章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沉声问了些具体的情况,便叫来人退下。

“怎么办?”姚延意抬头看着卫章。

“别无他法,只有在下一个码头转陆路。”卫章说道。

姚延意也无话可说,这是唯一的办法。现在他只希望能在下一个码头顾上足够的马车。

“前面是沂州码头,沂州知县颜秉光官声还不错。”姚延意沉思之后,说道。

“嗯。”卫章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他有皇上密旨在身,自然不怕当地的官府不合作。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官府也不可能把这些药材放在第一位而置百姓于不顾。卫将军最担心的则是金河决口的两个州县该如何通过。

船队到沂州码头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早上。

一靠岸姚延意便带着十几个下人去码头上雇车,不说家眷行李,单只那四船药材就需要二十来辆马车才能拉走。而那一大船的行李算算也需要十几辆车。

还有女眷们的车更讲究,因为走陆路不一定晚上都能有客栈投宿,说不定就在山野林间就安营扎寨了,女眷们总不能睡在露天地里,她们用的马车要宽敞能睡觉才行。

家人一上码头就去找马车,姚延意则随意找了个茶肆坐下来等。

至中午时分,散出去的家人不管出价高低总算找到了十几辆拉货的马车,马车并排停在码头上,姚延意开始张罗着先把药材卸下来装车。另外,能乘坐女眷的马车只顾到了两辆,而且还是出了天价。

大船里,宁氏愁容满面,连声叹息。姚燕语也是眉头紧锁。

“马车不够,这可怎么办才好呢?”宁氏心神不宁的叹道。

“嫂子,等会儿药材装好了,如果还是顾不到大马车,你就带着菡姐儿跟哥哥押送着药材先走,你只带近身服侍的人,两辆大马车足够了。”

宁氏立刻摇头:“那怎么行?你怎么办?”

姚燕语说道:“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药材先运走,这个耽误不得。我可以等一两天,顾到了马车就立刻去追你们。”

宁氏立刻摇头拒绝:“我不同意,要走一起走。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

姚燕语轻笑道:“不是我一个人,这上上下下二十多个女眷都陪着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

宁氏皱眉道:“要不让你二哥带着人护着那些药材先走,咱们留下等水路通了依然坐船走。”

☆、第十一章 分道而行,燕语借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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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燕语担忧的摇头:“菡姐儿太小了,而且往前走会经过灾区,如果走得晚了,我怕会有瘟疫扩散。你还是带着孩子尽早走。”

“那我们还不如回去!”宁氏一听说会有瘟疫,立刻急了,“从这里回江宁城不过三日的路程,我们先回去,等水灾过了再去京城。”

姚燕语沉默了。

宁氏带着女儿可以回去,可自己是不能的。她必须去云都城,那里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她,皇上要的药,和姚延意的生意,以及她的未来……和卫章的未来。

眼看着一包包药材从船上卸下来装上了马车,姚延意心里的烦躁并没有少一分。

“马车不够,你还有什么办法吗?”这种时候姚延意跟卫章也不再绕弯子了。

卫章皱眉说道:“沂州的灾情虽然不重,但也有几个村子被淹了,颜秉光不在县衙,我的人已经把他府上的马车都征用了。”这还是唐萧逸软硬兼施的结果。

姚延意抬头看见那边一身白袍的唐萧逸带着人赶着十来辆马车过来,紧皱的眉头一松。不管怎么样,先把药材都装上车再说。

天空渐渐暗下来,晚霞变成瑰丽的玫红­色­。

姚燕语坐在船舱临窗的位置往外看,此刻正是夕阳最辉煌的谢幕,天顶是冰润的暗蓝­色­,那些过分明亮的星辰已经在闪个不停。而不远处黛­色­的青山上漂浮着一层严厉的光雾,比火光更艳丽,比血­色­更明亮,这似是不在人间的美丽。

安详静谧,博大从容。

码头上上百口子人还在忙碌着,姚延意和卫章踩着最后一缕夕阳踏上了大船。两个男人在甲板上席地而坐。宁氏忙叫小丫鬟倒了茶送上去,自己则端着两样点心送了上来。

“二妹妹呢?”姚延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问。

“在上面。”宁氏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宁氏转头看着姚延意的脸,说道:“如果马车不够的话,我跟菡儿先留下来,等水路通了我们再走。你跟卫将军还有妹妹先送药材进京。”

姚延意很是意外的看着宁氏,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二妹也受不了那个苦。前面有洪灾,水淹没了村庄,路肯定不好走,而且有很多灾民……搞不好他们会抢吃的。”说完,姚延意又重重的叹了口气,补充了一句:“说不定还会有瘟疫。”

“那怎么办?”宁氏此刻也是柔肠百转。

“这只是头一场大雨,接下来谁也不能保证再也没雨了。”卫章沉声说道:“水路不知道几时能通,不能等。不如让唐萧逸带着人护送药材先走,把那些装药材的舟船都遣回去,只留这两艘大船。然后去下一个码头桃花坝再雇车。如果能雇到车的话,我们或许能在桃花坝汇合,一起北上。”

“唐将军一个人能行吗?”姚延意是真不放心这些药材,这可是他第一次为皇上办差,若是砸了,还有以后吗?

“萧逸跟着我南征北战,头脑也灵活。不会有事的。”卫章转头看了一眼码头上的那一袭白衫。

“我跟着药材走。”姚延意说着,转头看了一眼宁氏。

宁氏脸上一怔,似有不舍的看着姚延意。

姚延意又对卫章说道:“船上的女眷都交给你了。”

“这……”卫章有些犹豫。

姚延意已经做了最终的决定:“事急从权。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如果你跟唐将军都跟着药材走,如果水路出了什么事我也会抱憾终生的。你留下你的几个亲兵护送这两艘大船去桃花坝,我跟唐将军带着家丁和你大部分的亲兵走陆路。你们快的话明日晚上可到桃花坝,我们日夜赶路的话,最早后日下午到。你们正好先去雇车,装行李,到时候我们一起北上。”

卫章也不是扭捏之人,于是抱拳道:“定不负姚兄所托。”

事情议定后,姚延意吩咐赶紧的上晚饭,吃了饭还得上码头盯着人卸货装车,这一折腾差不多要到半夜,然后不休息,直接赶路。

宁氏忙起身去照看饭菜,姚燕语则躲在船舱里斟酌药方。刚刚甲板上姚延意的话她已经听清楚了,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她没有异议。此时姚姑娘正忙着配治疗痢疾的最佳药方,并吩咐翠微等人把自己这次带来的相关药材都找了出来。

翠微和翠萍二人去了另一艘装行李的船上,叫人抗了二十来包草药出来。

姚延意见了,纳闷的问:“你们这是弄得什么?”

“回二爷,姑娘让把这些药材都找出来,说要连夜赶制丸药。”

“制什么丸药?”姚延意皱眉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忙这个?

翠萍回道:“回二爷,是配制治痢疾的丸药。姑娘说,水灾毁了­干­净的水源,天气炎热,人们又不能离了水。喝了不­干­净的水十有*会得痢疾,所以她要赶制一些治疗痢疾的丸药来给二爷和唐军门带在身上备用。”

原来是这样。姚延意点了点头不得不佩服自家二妹虑事周全,于是说道:“你们快去忙吧。”

翠微和翠萍两个带着几个婆子抬着草药离开。

唐萧逸恰好在旁边,听了这话笑道:“二姑娘心思细腻,虑事周到,我们家将军有福了。”

“知道就好。”姚延意笑了笑,“若不是看着你家将军对我二妹是真心实意的好,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唐萧逸哈哈一笑,说道:“姚大人放心,我们家将军是个死心眼儿,认准了谁那是一辈子的事儿。”

姚延意也笑了,现在公事不顺,也就这桩婚事想起来还能让他欣慰些了。

当晚,姚燕语连夜赶制了一些茶包,本来是想做丸药的,但时间根本来不及,她只好改了想法,把配药碾成粉末,用细纱布料缝成小包,按照剂量把药末装到包里,如有生病者,用此药包煮水喝,功效比丸药不差。

黎明时分,唐萧逸和姚延意二人带着三十多名卫章手下的­精­兵,姚家四十多名家丁一起护送三十多辆马车上路。姚燕语把药包交给姚延意并告诉他用法。

姚延意看着姚燕语一脸的疲惫,拍拍她的肩膀,重重的点头:“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车队离开码头后,两艘大船也开始继续前行。

宁氏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姚燕语让金环扶着她进去休息。

卫章把两艘船检查了一遍,回来看见姚燕语披着一件茄紫­色­的披风站在船头,因劝道:“别看了,赶紧的回去睡一会儿,等到了桃花坝换车,恐怕再也睡不舒服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没关系,人没有受不了的苦。”

她穿越到这里来过了十年衣食无忧的深闺生活,的确是没怎么吃过苦。但上辈子做实验,拿数据什么的,连着熬通宵那是常事。如今她深谙医理,用心保养身体十来年,偶尔一夜不睡也不算什么。

卫章听了这话不由得皱眉。

他从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水里来泥里去,在沙场上你死我活的拼杀,身上大伤小伤无数。却就是听不得她说这话。于是沉声道:“身体要紧,快回去睡。”

姚燕语一怔,继而笑了:“好,你也睡一会儿吧。”

卫章点头看着她进了船舱后,微微一笑,心想守在你身边,我如何能睡?

姚燕语回去后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清晨,一串笑声把她从梦中唤醒,细听,是姚萃菡小姑娘在外边玩闹。再细听,居然听见她­奶­声­奶­气的叫了一声:“姑父。”

姚燕语一阵脸红,心里暗骂卫将军不知用什么手段收买了小丫头。

起身后,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姚燕语只好自己拿了衣衫穿好慢慢地下去。拐过楼梯便闻见一股草药的味道,再往下走,便见一屋子的女眷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把剪刀,小玉磨,石蒜臼等工具都找了出来,一个个都专心致志的研磨药粉。而宁氏正在人群中来回走动,逐个监督。

姚燕语轻笑,怪不得小侄女在跟卫章玩,连她的­奶­妈子都在这里忙着。

宁氏听见笑声转头看过来,因道:“妹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已经睡足了。”姚燕语下了楼梯,感慨道:“二嫂子真是贤惠。”

宁氏叹道:“我这也是为了咱们自己着想。等到了桃花坝我们也得下船,穿过那些灾区,少不得要喝外边的水,若是染了病,又要打多少饥荒?再说,这药材什么的都是你备下的,我也不过是监督一下罢了。还是你的功劳。”

姚燕语忙笑道:“我一个人也成不了什么事的。还是大家的力量大。”

外边,卫章正拿着五彩棉球逗小丫头玩,他手段极快,棉球被他忽的藏起来,又忽的拿出来,跟变戏法一样,逗得姚萃菡小姑娘哈哈大笑。姚燕语看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船上几十个丫头婆子们都动手忙碌,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把剩下的药材磨成粉末,按照比例调好,来不及缝制小包的,大家便把空出来的茶叶罐子,花瓶等容器拿出来,把药粉装进去,把瓶口塞好。

忙到天黑的时候,船夫汇报:“前面停了好多官船堵住了去路。”

卫章便命船夫先停下,自己飞身过去查问情况。

原来前面的堤坝有些松垮,虽然还没决堤,但也十分危险,河务总督刘吉著派了官船在此一来是拦截南方过来的船只,禁止通过,二来正打算修理堤坝,加固河堤。

卫章过去跟为首的官差交涉,知道前面五里路之外便是桃花坝,而船行至此处的确不能再往前走了。于是只得回来,跟宁氏和姚燕语商议船先靠岸,他去桃花坝雇车。

刘吉著的下属倒是很识趣,知道这是两江总督府的家眷,卫章又是天子近臣,便满口答应保护这一船女眷,让卫章放心去雇车。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我换男装跟你去雇车。”

宁氏惊讶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没有说话。

“把你的两个人留下来保护二嫂。”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

“好。”卫章点头答应。

杜三娘子本来也要跟着,姚燕语把她留在了宁氏身边,吩咐:“你留下来近身保护嫂子和菡儿,不能使她们有任何闪失。”

宁氏因道:“这里有河务总督的人在,又有卫将军的两名亲随,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还是让她跟着妹妹去。”

姚燕语看了卫章一眼,说道:“事急从权,河务总督的人不可完全相信。天­色­已经快黑了,那两名亲随是男人,这一船几十名女眷,而且菡儿太小,我不放心。再说我们只是去雇车,卫将军——应该能护我周全。”

宁氏原本觉得让姚燕语一个姑娘家跟卫章单独离开会影响闺誉,但又想皇上的赐婚圣旨已经下了,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什么变化,而且燕语换男装,此处人生地不熟的,想来也没什么关系,便应了。

卫章让人从另一艘船上把自己的‘黑狼’牵了出来,先扶姚燕语上马,然后自己也飞身上去。

姚燕语对卫章上马与自己同乘一骑的事儿感到十分的诧然,忍不住回头:“哎?”

“只有这一匹马,凑合一下。”卫章的手臂绕到她的前面拉住了马缰绳,催马疾驰。

姚燕语这才想起来的时候姚延意是有准备几匹马弄上了船,但在沂州的时候那几匹马应该给他们牵走了。感受到身后的一团热气,姚姑娘悄悄地扭了扭腰,想离身后的人远一点。

“别乱动。”卫将军一手握住怀里的纤腰,声音低沉而冷硬。

“呃……”好吧,不动。姚燕语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暗骂自己多什么事,乖乖等在船上多好,­干­嘛要陪他去雇车?

黑狼是跟它的主人一样彪悍的存在,驮着两个人依然疾驰如飞,踏着薄薄的暮­色­直奔桃花坝小镇。

正是晚饭的时候,小镇似乎没有受大雨的影响,依然很热闹。白天被官府抓去­干­活的汉子们已经回来,一个个光着膀子赤着脚踩在青石路面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终于可以下马了!再晚一会儿怕是要疯了!

姚燕语扶着卫章的手跳下马,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不得已环顾四周,忽然皱起了眉头,说道:“这里正在修堤坝,男人们都在官府挂了号不能私自外出,我们的事情怕是不好办。”

“只能多花银子了。”这一点卫章早就料到了,又说:“车夫的话,五十到六十岁之间的老汉也能办。”

“嗯,先去吃点东西,我要饿死了。”姚燕语点头,二人牵着马走到一家小饭馆跟前,就在大街旁边坐下来。

卫章有点为难的问:“你吃什么?”

“什么都行。”这种时候姚燕语自然不会计较什么吃喝。

卫章便叫了小二过来要了两大份炒面。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邻桌某个汉子正大口吃着的一大份炒面,那比自己脑袋还大三圈的瓷盆真的很恐怖啊!

卫章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道:“没关系,吃不了有我。”

“嗯。”经过刚刚那四五里路的策马奔驰,这样的话已经惊不起姚姑娘心里的波澜了。

两大盆炒面端上来,有青菜和­肉­丝,尝一口味道也不错。

姚燕语忙把自己的那碗推到卫章面前:“给你一半儿。”

“你先吃。”卫章抬手给她推了回来,“剩下再说。”

姚燕语嘟了嘟嘴巴,心想是你要吃剩下的,别怪我不客气。于是拿起筷子挑了炒面,大口的吃。

卫章吃了几口,忽然抬头看她。

姚燕语被这灼热的目光看的浑身不自在,努力咽下面条,问:“看什么?”

“想不到你还挺有男人样儿的。”卫章轻笑着,抬起手来在姚燕语的脸蛋儿上一抹。

一点炒面的酱渍抹在他粗糙的手指上,在姚姑娘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被他吮到了嘴里。

呃……姚燕语的两颊又烧了起来。幸亏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铺子门前的灯笼也不够亮,没有人发现这位穿着一身绸缎衣衫的小公子哥儿脸上的绯红。

接下来姚燕语一句话也不说了,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吃面。一大碗面只吃了三分之一就饱了,于是抬手把面碗推到了对面。

卫章已经解决完了他自己那一碗,刚好接过姚燕语的这晚来,看也不看,大口的吃。看着他吃得那么香,姚燕语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默默地叹了口气,唔,好像没怎么吃饱啊!

当然,两个人骑马跑到桃花坝来吃饭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雇车。

结账的时候,卫章从怀里拿出几个铜板放在桌子上,喊了掌柜的一声。掌柜的肩膀上搭着个白手巾笑脸跑过来,欠了欠身子:“二位吃好了?”

卫章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说道:“掌柜的,跟你打听个事儿,你知道这镇子上谁家有马车往外雇的吗?”

掌柜的抬头悄悄地看了卫章一眼,被卫将军一身的凛然正气给逼得又赶紧的收回了目光,欠身笑道:“原来是有不少,咱们这儿大小是个码头,接个人运个货的事儿天天都有。可是现在……这位爷您也看见了,官府这不是在修堤坝嘛,镇子上村子里的男子们都不准外出。马车怕是……不好雇了……”

卫章这个人天生气场太强,脸­色­太冷,眼神太犀利,掌柜的一边说话一边看他的脸­色­,说到后来都没声音了。

姚燕语在旁边看着,便忍不住Сhā嘴:“这位掌柜的,我们也知道修堤坝这事儿,不过我们的确需要马车,而且还不少。大概二十辆左右。”说着,姚姑娘从荷包里拿出一锭五两的银子来放在桌子上,微笑道:“如果你能帮我们的话,这银子是谢钱。雇车的钱也好商量。”

“这是给我的谢钱?”掌柜的看着银子眼都绿了。五两啊!他辛辛苦苦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些银子。

姚燕语微笑点头:“当然。不过我们要车很着急,而且我们是走远路的,车要过庆州和济州。”

“啊?”掌柜的有些为难,“庆州和济州两县发了大水,金河决堤了,那边都是难民,路也没得走了。你们要过那里,怕是很难啊!”

姚燕语依然面带微笑,说道:“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们也不瞒你,我们本来就是乘船北上的,现在水道不通,我们只好转陆路。所以才来雇马车,而且用的也着急,车钱嘛好商量。”

“哎呦这位小公子哥儿,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啊!你们要去发水灾的地方,那边的村子都被水冲了,吃的喝的都没有,谁肯去啊?”

姚燕语忙道:“吃的喝的不会有问题,我们有带粮米。”

“这个么,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能保证给你赶车的是青壮年……”

卫章冷声道:“小的不要低于十五岁,老的不要超过六十五。都可以。”

掌柜的被冷不防出声的卫章又给吓了一跳,刚刚被粉团儿小公子哥儿给激发出来的那股劲儿头顿时散了大半儿。

“行了,掌柜的,你赶紧的去帮我们问问。能有大车最好,我们还有女眷。”

“成,二位请稍等,小的这就去帮您问问。”掌柜的在五两银子的驱动下,一甩白手巾转身出了饭铺。

姚燕语看着人走远了,才嗔怪卫章:“我算是明白为什么唐军门有舌灿莲花的本事了。”

“嗯?”卫章看着姚燕语小脸上­精­彩的表情,顿时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不再多问。

姚姑娘纤细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愤愤然说道:“你冷着脸把人家快吓死了,谁敢帮你办事啊?”

卫章咳嗽了两声,看了看左右,压低了声音说道:“你不说这事儿呢,我还没想起来,以后不许你随随便便就对谁笑。尤其是那些粗野村夫!”

“什么?”姚燕语瞪眼,“现在说的是你的问题。”

“你不知道你笑成那个样子又多吸引人注目吗?你是不是想惹得全镇子上的人都来围观你这个富家小公子?回头再招一群强盗跟上?”

“你!”姚燕语气结,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沉闷了许久的卫将军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饭铺的掌柜的看在五两银子的份上办事很卖力,他先回去找了他的老爹和老丈人,然后这两位老爷子又各自找人,老带小,小连老,居然一口气凑了十六辆车。

还差四辆!掌柜的恨不得把镇上姓柳的地主老财家的门给撬了,把他们家的大马车给弄出来。

忽然有人从身后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叫嚷:“闪开!快闪开!”

掌柜的往一旁一闪,但见一个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匆匆的往前跑。于是不乐意的哼道:“哎?这不是柳老财家的门童吗?这大晚上的,撞丧呢?”

“不是,柳老财病了!听说快不行了。”跟在旁边一个半大小子说道。

“是嘛?”掌柜的听了这话又叹了口气:“这老家伙连个儿子都没有,你说他两腿一蹬,这万贯家财可要给谁呢!”

“不管给了谁,反正咱们都没份儿!”半大小子嘿嘿笑道。这小伙子是掌柜的内侄儿,还不满十五岁,不过长得黝黑结实,赶车的技术也不错,掌柜的为了凑数便把他给叫上了。

“你小子是没份儿了!”掌柜的笑着撸了一把小伙子的后脑勺,“柳老财的女儿今年都十九了。而且人家要倒Сhā门,他愿意你爹娘也不愿意。”

不管怎么样,有钱赚总是高兴的。

掌柜的带着人有说有笑的回到自己的铺子里,见那个高个子黑衣黑脸的男子和那个粉团一样的小公子哥儿,便高兴的上前来邀功。

出远门就怕走单。这回的生意虽然远,但整个镇子上能出动的马车基本都出动了,这些人亲戚连着亲戚,算来算去都是沾亲带故的,大家一起出门赚钱就算走远路也不怕被欺负。

卫章和姚燕语起身看外边这十五六个老老小小,再看已经牵来的那几辆马车,不由得皱眉。

人老的老小的小就不说了,马车实在太简陋了,拉行李还成,坐人就太不行了,怕是姚家那些粗使的婆子们坐的车也比这些车舒服。让宁氏和姚燕语坐这样的车……怕是不成。

掌柜的一看黑脸公子的眼神心就凉了半截,忙解释:“这位爷,咱们这里是小地方,比不得州县。镇上也就这些车马。您若是不满意,小的也没什么办法了。”

“没有更好的了?”姚燕语也有些为难,让宁氏带着两岁的小娃娃坐这种车……实在是不行。

掌柜的很愿意跟这位粉团儿公子哥儿说话,于是忙转过身来说道:“这位公子,那些奢华的大马车都是有钱人家自己用的,你给人家钱人家也不往外雇不是?”

卫章冷声Сhā嘴:“你们这儿有几家有钱人?”

“有钱人么,倒是有几家。不过最有钱的柳员外前儿下雨的时候摔了一下,已经偏瘫了,就刚刚,他们家的下人还一溜烟儿的跑去找郎中呢。怕是活不了几天了。剩下的几家跟柳员外多少沾点亲,他们家若是出了白事儿,这些人家的马车是绝不会往外雇的。”

“你说什么?”姚燕语眼前一亮,“他们家正在找郎中?”

“是啊!”掌柜的叹了口气,摇头道:“哎呦,就看那个心急火燎的样子,还不知道他们家老爷能不能见到明儿的日头呢。”

“他们家在哪儿?你带我们去。”姚燕语兴奋的说道。

“哎呦,这位公子,人家家里出了这种事儿,你去凑什么热闹?”

“这话说的,我去救人啊!而且我保证他能看到明儿的日头。”姚燕语催促道,“快,说不定你还能拿到赏钱呢。”

“那,这些人和车……”掌柜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的一群人。

“都用了!明儿一早在这儿聚齐,先说好了,各自把各自的车收拾­干­净了!防水的油布得备好,有车棚的和没车棚的两个价儿,回头咱们再细细的商议。”姚姑娘­干­脆利索的伸手把那锭银子丢道掌柜的怀里,“这个给你的。”

“好!”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刻眉开眼笑的接了银子,转身去交代那些人几句话,让大家各自回去收拾马车,准备行李,明儿一早聚齐。

这边卫章转头盯着姚燕语看,脸­色­更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这丫头,也太招人了吧?!看她跟那些粗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卫将军就恨不得拔剑砍人。真后悔让她跟了来。

掌柜的把车夫们都打发回去,转过身来笑眯眯的问:“公子,可以走了吧?”

“走吧。大哥?”姚燕语朝着卫章一摆头,故意把‘大哥’两个字咬的很重。

卫章终于忍不住抬手痒,抬手揉了一把姚姑娘的后脑勺:“走。”

像柳员外这种病,对姚燕语来说不要太简单。

而且姚燕语也不想拖沓,施针的时候不惜把自己身体里的那股气通过银针输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去,她甚至可以控制那股气流顺着|­茓­道在柳员外的身体里走了一周。

半瘫高热到昏迷的柳员外不到一刻钟及醒了,嘴巴虽然还有点歪斜,但张嘴就能说话了,而且说话很清楚:“茶……要茶。”

柳员外的夫人和女儿喜出望外,看着柳员外喝了半碗白开水之后都能坐起来了,这母女俩转身就给姚姑娘跪下了。

尤其是柳姑娘,面对一身天青­色­流云暗纹长衫面如美玉的神医公子,两颊飞起红云,二话不说就表了芳心:“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愿以身相许,服侍终生。”

“唔?噗——”姚燕语刚喝了一口茶,当时就喷了。

幸好她转身转的及时,那口茶才没喷了人家柳姑娘一头,倒是站在旁边的掌柜的倒了霉,被喷了一身。

“哎呦喂!”掌柜的咧着嘴巴牵着袖子抹了把脸,“这茶还真香……”

“凤儿?”柳员外已经被夫人扶着靠在枕头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爹!”柳喜凤姑娘转过身去,面向床上的老爹。

“是这位公子爷救了老夫?请问公子贵姓?”

姚燕语终于咳够了,喘了一口顺溜气儿,点头应道:“免贵姓姚。”

柳员外也很是激动,颤颤的说道:“姚公子救了老朽的命,就是我家的大恩人!我女儿……自愿嫁给你,老朽……绝……绝无二话。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公子若能好好待她,我愿把这一份家产全部……送给公子。”

姚燕语赶紧的拒绝:“可是,在下的终身大事已经定下了。”

“老朽一看姚公子,便知非富即贵。我的女儿虽然也是娇生惯养,但比起公子来只能算是小门小户,我们也不敢奢望正妻之位。只要能在公子身边,妾侍也无妨。”不得不说柳老财的确是个有眼力的人,虽然刚才差点死了,这会儿眼神也相当的好。

姚燕语心虚的看了一旁幸灾乐祸的卫将军一眼,又咳嗽了两声,说道:“治病救人是在下的夙愿,而且……实不相瞒,我曾经给我的‘未婚妻’许诺过,此生只爱‘他’一个,绝不纳‘姬妾’。所以……柳姑娘刚才的话实在是叫在下为难。”

柳姑娘一听这话,忙道:“是小女冒昧了!公子对尊夫人一片痴情,真真叫小女子敬佩!只是父亲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倒是让小女子不知所措了。”

姚燕语立刻笑弯了眉眼:“其实很简单,我们是从南边来的商人,要北上进京。熟料水路阻断,船只搁浅。我们行程又十分的紧张,所以想雇几辆马车载着货物北行。无奈有随行的女眷,需要几辆好一点的马车。这镇子上……实在又没有像样的车,不知柳员外能不能行个方便,把府上的马车卖给我们。”

柳员外死里逃生,对姚燕语感激万分,当即便拍着床铺摇头说道:“说什么卖不卖的话!这不是臊着我老头子嘛!公子若是需要,家里的马车尽管都拿去!”

员外夫人又笑道:“北面正闹灾荒,公子北去怕是没地方买粮米,我们家里还有点余粮,一并送给公子吧!”

饭铺掌柜的见好事已成,立刻笑道:“两位公子真是咱们桃花坝的贵人!”

“这话不差!”柳员外跟着叹息,又看了掌柜的一眼,说道:“人是你帮我引来的,也要好好地谢谢你!”

掌柜的忙道:“老员外客气了,是这两位公子心善嘛!”

柳老财很阔绰,家里居然有三辆大车,按照大云朝的例制,平民百姓不得使用双驷,他便用双牛拉车,虽然不及马车快,但车大又稳,里面布置的也很舒服。

姚燕语嫌牛太慢,柳老财便叫人牵了几匹骡子出来,并无奈的说道:“平民百姓之家养不得马,我家里只有这几匹骡子。幸好一直不缺吃喝,养的还算可以。公子不嫌弃,就牵去用吧。”

姚燕语忙拱手道谢,又说自己可以留下银两,然后被柳员外瞪了一眼:难道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小人?公子也太小瞧人了!

于是只好作罢,又约好明天一早由柳员外的人带着镇子上的老老少少赶着车去五里路以外的河边接人。姚燕语才跟黑脸卫将军离开柳家回小饭铺取了马,上马回船上去。

因为事情办妥了,姚燕语很高兴,一时也忘了同乘一骑的尴尬,只顾着跟卫章说话。

“哎,那个柳老头儿还蛮大方的哈?”

“他若是死了,家产,妻女,都是别人的了。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算什么?”

“哎,你这人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好听呢?人要懂得感恩,嗯?”

卫将军不悦的哼了一声,放在怀里纤腰上的手加重了些力度。

“你哼什么哼啊?”姚姑娘还没感觉到腰上的力量,抬起手臂用手肘碰了身后的某人一下,“不服气啊?搞清楚咯,今晚若不是本公子在,卫将军你可弄不到大马车哈!”

“何止。”卫章气哼哼的说道,“姚公子你不但弄到了白送的大马车,还差点纳一小妾!”

“噗——哈哈哈……”姚姑娘再次笑喷了!

卫章皱着眉头忍着怀里左右摇摆的小纤腰,一声不响。

姚姑娘终于笑够了,叹道:“真是可惜,你说如果我真的是个男人,只要多娶几房妻妾,便可以万贯家财了哈?何必这么辛苦。”

卫将军觉得自家未婚妻今晚是有些不正常,怕是让柳老财那蠢老头儿的丑女儿给刺激坏了,而且就她这样在自己怀里扭来扭去的说笑,还真是莫大的折磨,于是卫将军决定岔开这个话题,问道:“你想不想学骑马?”

“啊?”姚燕语一愣,暂时没跟上将军的跳跃思维。

卫章把马缰绳塞到姚燕语手里,说道:“你来。”

“怎……怎么来?”姚姑娘的脑袋还是有点跟不上趟儿。

“你控制着马的方向……这样,往左,这样,往右……”卫章把基本的知识和动作都跟姚燕语讲了一遍,然后把马镫让出来,让姚燕语的脚踩进去,方双手握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道:“好了,可以开始了。”

“你捏我的腰­干­嘛?”姚姑娘觉得腰上的两片温热倏地一下遍及全身,一时间满脑子浆糊,早把卫将军讲的那些忘得一­干­二净了。

“啧!我不这样,万一你一个失手把纵马疾驰,把我摔下去怎么办?”卫章大义凛然的说道,“快点,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学骑马可就不容易了。回京后我会很忙的。”

“噢!”姚燕语点点头,又问:“怎样是让马跑来着?”

“你刚才都听什么了?”

“我忘了嘛!”

“就那么几句话还忘了?笨。”

“我笨?”姚姑娘立刻毛了。

“……”卫将军无语。

“好吧,你嫌我笨,我不学了!”姚姑娘生气了,手里的马缰绳一撂,哼了一声,抱起了双臂。

“好了,我说错了。你最伶俐了!”卫将军伸手拉过马缰绳,再次塞进姚姑娘的手里,重新开始当骑马教习。

☆、第十二章 穿越灾区,毒草救命

就算卫将军再不想回去,他们也必须尽快赶回。

宁氏和一众人都没敢睡,大船上灯火通明,几十个女人都在等着他们两个人。

姚姑娘今晚办了一件大事并学会了一点点骑马,心情出奇的好。(虽然只是骑在听话的黑狼身上,身后还坐着真正的主人。)

回到船上姚燕语一叠声的要茶,嚷着渴死了。翠微忙地上一盏温热的茶水看着她家姑娘两口喝完,忙问:“姑娘,累坏了吧?”

宁氏看着姚姑娘双颊上的微红,轻笑着叹道:“怎么会弄到这么晚?我们都担心死了。”

“怕什么,小镇子上的百姓都很淳朴,没什么坏心眼儿。”姚燕语笑得眉眼弯弯,“我们弄到了十九辆马车,其中有三辆大车,不比咱们平时坐的马车差。”

“真的?”宁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这小镇子上还住着什么达官贵人不成?”

“贵人没有,有个地主老财特别富……”

姚燕语笑着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一屋子女人听得都哈哈大笑。最后宁氏笑道:“可惜了人家柳姑娘的一片倾慕之情。你若真的是个公子哥儿,咱们就收了她。”

姚燕语呵呵笑着不说话,心想嫂子你倒是真贤惠啊!

之前的惶恐和担忧都被掀过去,不管怎么样,天一亮大家就收拾东西转陆路,然后跟姚延意他们会合,不管是水路也好陆路也好,大家能够一起走便安心。

当晚姚燕语洗漱后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就醒来,轻轻的推开窗户往外看,恰好看见卫章坐在外边的甲板上靠着船舷打盹儿,他那个位置,只需一抬头便能看见她的窗。

江边露重,一身玄­色­的长衫被水汽打湿,额头上散下一缕墨发,凌厉的目光被收拢,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了许多。原来那么冷漠孤傲的男人,睡着了也有一张温和的脸。

姚燕语站在窗口看了一会儿,终究耐不住心里的小念头,转身拿了自己那件茄紫­色­的披风轻着脚步下楼。悄悄地走到他的身边,展开披风盖在他的身上。

几乎是披风一落在身上,卫章便醒了,人还没睁开眼睛便率先出手,准确的握住姚燕语的手腕猛地一转,便把人扣进了怀里。

“呃……”姚燕语的手臂吃痛,压抑的低呼一声,尽量不用力抵抗,让自己疼痛减到最轻。

卫章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她,头脑似乎还不是特别清醒,只是那么看了姚燕语一会儿又慢慢地合上,就那么把人抱住怀里继续睡。

“啧!”姚姑娘忍不住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样子若是被宁氏等人看见了,真不知道会怎么想。于是轻轻扭了扭身子,把手臂抽出来,去掰某人扣在自己腰间的手。

“别动。”卫将军的声音很低,还带着沉睡的暗哑。

姚燕语担心来硬的会激发某人的起床气,于是低声哄:“你放我起来吧,你再睡会儿。”

“不会有人的。”卫将军的手扣的更紧,“冷,让我抱一会儿。”

感情你丫把我当暖水袋了?姚姑娘瞪了某人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听着周围的动静。

岸上的树林里有鸟儿在叫,船舱里的女眷们都在沉睡,连船舱另一面值夜的两个亲兵都呼吸悠长,沉浸在睡梦中。整个周围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除了飞鸟和游鱼,还有自己,再没有醒着的。

旅程如风,而你我就是这风中的渺小。许是一粒沙尘,一滴露珠,或者一片漂浮不定的草叶,只有心的驿站会收留你我。

人的心总是在坚定的时候柔软,在脆弱之中顽强。

好吧,姚燕语缓缓地放软了身子,侧头靠在卫章的肩上,轻轻地合上眼睛。他的怀抱带着微醺的火热,身上有露水的清澈味道,这寂静的黎明万籁俱寂,就让我们沉沦一下吧……

其实也没安静太久,在姚燕语想要在迷糊一阵的时候,腰间的手臂陡然一紧,自己已经被抱了起来。

“嗯?”姚姑娘迷茫的睁开眼睛,“你醒了?”

“有人来了。”卫章拉过披风把怀里的人裹紧,看着她散开的长发和迷蒙的眼神,低声咳嗽了以下,哑声说道:“你先进去。”

姚燕语静下心来一听,岸上山林之后有车马声和说笑声隐隐传来,便知道是昨晚雇的那些马车来了。于是起身裹紧了披风,头也不回的进了船舱。

船上的女眷们陆续醒来,大家匆匆洗漱更衣,收拾各自的行李。

姚燕语绾了独髻换了男装出来跟马夫们打招呼。冯嬷嬷和宁氏的一个随身嬷嬷过去跟那些人讲好了车钱,卫章便和他的两个亲随则张罗着马夫们从另一艘船上卸行李。

大小箱子被一个一个的抬出来,按照上面贴着的笺子分别放好,等金环和冯嬷嬷看过之后分类别装车。

这些车夫们还算有些头脑,有人昨晚听姚燕语说有车棚的比没车棚的车钱高,回去就连夜装了车棚。虽然简陋,但好歹也能遮挡一下风雨。冯嬷嬷看过后,说那些临时装了车棚的马车收拾一下勉强可以乘人。

而柳老财给的那三辆大车则被翠微金环等人用心的布置过,宁氏和姚燕语各自用一辆,她们的随身衣物被褥等放进去,布置的­精­致舒适。

另外还有一辆车宁氏也叫人收拾妥当,给姚延意和卫章及唐萧逸三个人睡觉用。

如此又是一天的忙碌,至下午时,两艘大船基本被半空,宁氏便打发船夫把船驶回江宁,然后怀着惆怅忐忑的心情上了马车。

身为一个官宦门第娇养长大的女人,宁氏这还是头一次有这样经历,虽然也强作坚强,但更多的是无奈。相比她而言,姚燕语则淡定了许多,她换了一身男装,绷着小脸,跟努力顶门立户的公子哥儿一样前后张罗,虽然也不怎么成熟,但至少能抵得上姚延意一半。

卫章不时地抬头看她,眼底都会闪过一丝欣慰的微笑。那个人是他的未婚妻,多好!

天黑的时候,卫章把车队带到了桃花坝小镇上,命一名亲随去官道上等姚延意。姚燕语本来想把镇子上最像样的那家客栈给包下来,不料柳老财却已经派人来请,说已经收拾好了屋子,准备好了酒宴,请姚公子一家不要嫌弃寒舍粗鄙,万千赏脸,云云。

姚燕语想着宁氏和姚萃菡都受不得苦,便爽快的答应了,心想大不了再送那老头儿一些丸药让他保养身体,保证他多活几年罢了。

入夜时分,姚延意的车队终于到了。

不过两三日不见,一向温润儒雅的姚二公子已经是一身的风尘,一件山青­色­绸衫上满是泥污,唯有目光灼灼,神采依旧。宁氏见了之后便忍不住落泪,差点抱着丈夫呜呜的哭起来。

“哭什么?我除了脏点,累点,一切都还好。”姚延意安抚的捏了捏宁氏的肩膀,“有热水么,先让我洗一下。”

“有,有!”宁氏连忙点头。

柳老财果然是一方土豪,家里什么都是齐全的。金环和雪莲二人服侍姚延意洗了个痛快澡,换了­干­净的衣衫出来,姚二公子又是温润如玉的儒士一枚。

有姚延意虞部员外郎这个从五品朝廷官的身份在,柳老财更加殷勤备至。

姚延意自然也是长袖善舞,不但说了些感激的话,还拉出了皇上这面大旗,告诉柳老财,他对皇上的忠心自己一定会上达天听,如果龙心大悦,说不定还会有嘉奖。

柳老财乐得合不拢嘴,差点再偏瘫一回。

一夜安睡,让疲惫的人们重新抖擞了­精­神。两支车队汇在一起,足有四十多辆车,前前后后拉开来,官道上扬起一片尘土,前面看不见后面,后面看不见前面。

天气闷热的要命,赶车的车夫纷纷把手巾浸了水绑在头顶。

车内的女眷们烦躁的攥着帕子抹汗,挥着扇子。

唯有卫章和他的四十多名­精­兵雷打不动,依然是笔挺的腰板骑在马上,炎炎烈日下独成一道风景。

姚燕语怕大家中暑,便把自己调制的有藿香的草药茶拿出来每人分一包丢进水囊里。

等到中午烈日当头的时候,姚燕语建议大家躲在树林中休息;若晚上有月亮,大家可以趁月­色­多赶路。众人对这样的建议都欣然接受,毕竟大毒日头底下赶路,人受不了,牲口也受不了。

如此走了三日多的平安路程,官道上开始有逃荒的百姓出现。这些人还不算衣衫褴褛,但脸­色­都泛黄,一看便知数日没有饱餐过了,因为看着车队有­精­兵护卫,虽然眼神中带着渴望和贪婪,但还好都有理智,没有公然抢劫。

卫章十分无奈,但还是吩咐下去,全队警戒。

姚燕语心生不忍,便拉了拉姚延意的袖子,问:“可不可以给他们点吃的?”

姚延意转头看卫章,卫章皱眉道:“不可以。如果给了,他们会一直跟着我们。而且人会越来越多,最后,有可能会强抢。”

“怎么官府不管?”姚燕语皱眉叹道。

卫章冰冷的目光扫过路旁的难民,低声说道:“这个要到了前面才知道。”

越往前走,遇见的难民越多。

南边是鱼米之乡,而且金河是南堤决口,这些百姓如果要逃难只能往南。

算起来这也是统治者故意而为,过了金河往北不到两百里便是云都城,如果金河北堤决口,整个云都城都岌岌可危。所以就算是倾覆国力,金河北岸也必须是牢不可破的。

天气闷热了两天,终于又下起了雨。泥泞的官道两边的水沟里积满了水。

放眼望去,一片片田野之中也是白茫茫中偶尔有没有被湮没的一两片庄稼,犹自泛着黄绿,却也已经是奄奄一息。

姚燕语躲进了马车里,看着外边披着蓑衣的车夫扬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喝骂声不断。前面有卫章挺拔的背影,后面有唐萧逸朗朗的笑声。姚姑娘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是怎样的一段行程啊!

一场大雨之后,官道两边开始有了死尸。头顶上盘旋着乌鸦,荒地上到处可见脏透了的野狗。

上辈子姚燕语在实验室解剖过不少尸体,甚至还在实验室里跟人体器官过过夜,但却是头一次见野狗叼人。当亲眼看着凶狠的野狗拽着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尸体往荒地里跑的时候,姚姑娘脸­色­惨白,差点把隔夜饭给吐出来。

就是这一天,姚萃菡小丫头第一个开始拉肚子,并靠在­奶­妈的怀里呜呜的哭,闹着肚子疼。

姚燕语给她诊了脉,叫人把草药包放到水里煮开,又晾到温热兑了蜂蜜拿来给她喝,因为草药里有藿香,味道不是很好,小丫头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肯喝。

宁氏心急如焚,不停地抹眼泪,姚延意见了只想发脾气,甚至后悔这次带着妻女北上。

姚燕语见小丫头不喝药,只得示意­奶­妈子蒙住小姑娘的眼睛,拿出银针来给她施针。

施针后小丫头肚子不疼了,姚燕语又连哄带吓的让小丫头喝了汤药。并再三叮嘱­奶­妈子不可随便给她喝外边的水,又吩咐大家水一定要煮开,看着水花滚一会儿再停火,最好大家都坚持喝药茶,不然一起闹起来,就都别走了。

众人连声答应,各自为了活命不得不对饮食十分小心。

护卫,女眷加车夫上下一百几十口子人在姚燕语的再三强调下,只有十几个人闹了病,幸好都不严重,施针后加了药茶的分量,坚持一两天也就差不多了过去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开始有牲口出了问题。

起初的时候大家都没在意,当觉得不好的时候已经有大半儿的牲口开始拉稀,并有两只驴子打了软腿,趴在地上吐着白沫,显然是不行了。

姚延意立刻吩咐人把那两辆车上的东西分到别的车上,空车栓到有货物的车后面跟着。

眼见着庆州城遥遥在望,这一大队人马总不能因为这两只毛驴就耽误了大家的行程。只是那两辆车的车夫却如丧考妣的哭天嚎地,守着各自的驴子说什么也不走。

“唉!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姚延意叫了近身的随从来,吩咐给那两个车夫足够的钱,算是买下他们的驴子,让他们不要再犹豫了,赶紧的上车走人。

姚燕语看着连她二哥这样的读书人都忍不住骂娘。一时间也愁容满面。她愁的不是这两只驴子,而是这几十头骡马驴牛。

幸好去前面探路的人回来说三里路之外有个镇子,卫章招呼大家抓紧时间赶路,晚上去镇子上住下,然后找个兽医来给牲口治病。

姚燕语心想你说的也太简单了,镇子上但凡有药也先给人用了,哪里轮得到给牲口用?兽医又不是神医,没有药还治个什么病?不过这种时候如果不这么说,恐怕几十辆车都得趴在这里。

这是一个叫金牛镇的小镇子,看街上的楼房屋宇可见也是个繁华的小镇。只是经过洪灾的重创之后,繁华不再,满目疮痍。

有些房子塌了,里面的锅碗瓢盆箱柜桌椅等都七零八落,零零碎碎的散在街道上。还有没逃亡的百姓正在收拾屋子,也有无家可归的孩子窝在大街上捡些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往嘴里填。

卫章的人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清理了街道,好不容易寻到一家正要关门的客栈,叫了掌柜的出来,开了大门。

四十辆马车自然停不进去,姚延意便以虞部员外郎的皇差身份让客栈的老板协助卫章的兵清理了一条街道,把车停放好,牲口等都从车辕里牵出来,准备找兽医来治病。

姚燕语悄悄地拉了一下姚延意的衣袖,悄声说道:“这种地方就算有兽医,恐怕也没有药可用啊!”

姚延意皱眉道:“总要想想办法,不然这些牲口都得死在半路上。”

姚燕语沉吟片刻,说道:“我可以用银针试试,不过我的银针太小,得找长一些的针。”

“我还从没听说过给畜生施针的,你可真敢想啊!”姚延意皱眉。

“总要试试嘛。”姚燕语心道我的医术就是从畜生身上练的,只是那些都是­鸡­狗兔之类的小畜生,骡子牛马这样的没试过罢了。

“那上哪儿弄足够长的银针?”姚延意为难的问。

姚燕语也没办法,找药不容易,找银针也不容易。

兄妹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出了客栈,姚延意一辆车一辆车的查看,有看车的车夫正蹲在车上吃饭,见了他忙起身打招呼。

姚燕语不经意的回头,看见那边灯笼下一匹黑­色­的骏马正仰着头啃一根树枝上的叶子。

“还是黑狼厉害。”姚燕语不禁感叹,卫章这匹马一路上都在自己找吃的,船上带来的草料都省给了别的牲口,它反而一直都很­精­神,完全没有生病的迹象,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想起那晚自己跟卫章两个人骑在它的背上的情景,姚燕语忍不住往黑狼跟前走去。黑狼把一根树枝上的叶子都啃光了,又低下头去啃墙头边上的杂草。

姚燕语伸手摸了摸黑狼的脖子,叹道:“它们若是有你一半顽强就好了!”

黑狼轻轻摇了摇脑袋,脖子上的銮铃叮铃铃响。街道那头的卫章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姚燕语在跟他的马说话,便转身走了过来。

姚燕语看黑狼吃的正欢,便笑着伸出手去采了一把它啃的杂草,叹道:“这什么好东西,你吃的这么香?”说着,她把杂草凑到鼻尖闻了闻,登时愣住。

“怎么了?”卫章走过来看着姚燕语捏着一丛绿­色­的杂草发愣,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对吗?”

“这种草这么大的味道,黑狼怎么肯吃呢?”姚燕语把手里的草叶递到卫章面前。

卫章皱眉,这股味儿的确很怪,不过黑狼肯吃也不是什么坏事,于是满不在乎的捋了捋马儿的鬃毛,说道:“说不定它还觉得挺美味的。”

“我觉得这个味道好怪。”姚燕语拿着那把草转身送到另一匹马的嘴边。那匹枣红马是唐萧逸的坐骑,却对这从杂草闻都不闻,甩了甩脖子,转头去啃树叶子去了。

“看到了吧?”姚燕语问卫章。

卫章轻笑:“这有什么奇怪的,马的口味也会有不一样。”

姚燕语摇摇头,转身招呼人拿个灯笼过来。然后仔细的看了看手中的杂草,说道:“这种草好像我们一路走来,路边多得是。”

“嗯,或许吧。”卫将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却唯独对这些杂草没放在心上。

“只有黑狼爱吃它。也只有黑狼没有生病。”姚燕语喃喃的说道。

卫章一怔,转头看着身边一身男装姑娘,沉默不语。

姚燕语捻着手里的碧绿的植物,问道:“你说,这个会不会就是一味专门治痢疾的药呢?”

卫章摇摇头笑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试试就知道了。”说完,又弯腰采了一些转身往客栈里面走。

卫章觉得挺有趣,便转身跟上。

进门的时候恰好客栈的掌柜的出来,见姚燕语手里拿的东西立刻惊叫:“哎呦喂!这位公子快别碰这些东西,这个叫瞎眼稞,有毒的!弄一点到眼睛里,会让人变成瞎子!哎呀,以前这东西也不常见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年长得格外多!到处都是!到处都是!我早就说这东西长得这么疯狂肯定是不祥之兆!你看看,发大水了吧?!”

姚燕语诧异的看着掌柜的:“不会吧?我们的马吃了一路了,都一直好好的。”

“你那是什么马?神马啊?”

“噗——”姚燕语笑喷。

“你说这个有毒?”卫章皱眉问。

“是啊。”

“你试过?”

“哎呦喂!谁没事儿拿自己的命试着玩儿啊!老一辈儿传下来的,据说吃死过人。你没看那些牲口都不碰它?”掌柜的说着,指了指旁边的几匹骡马。

姚燕语笑了笑,指了指卫章那匹马。

掌柜的看见之后惊叫道:“哎呦我的娘哎!还真吃啊?”

“它一路上吃了不少。”姚燕语笑道,“所以你这老一辈儿传下来的话可能有些出入。”说着,她转身进了客栈。

匆匆进了自己的客房,姚燕语把随身的药典拿了出来,熟练地翻到某页细细的看了一遍,之后又翻到别处细看,然后拿过那些所谓的‘瞎眼稞’来对比,如此翻了四五遍,最终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姑娘,要开饭了。”翠微从外边走了进来,看见姚燕语在翻书,便过去劝道:“先吃饭吧?”

“等等。”姚燕语合上药典,又看着手边碧绿的草稞子。

“这是什么?”翠微伸手拿过那草,细细的看了看,“这不是外边犄角旮旯里长的那些东西吗?到处都是,跟疯了一样。奴婢还想发大水怎么没把这些东西给淹死呢!”

“是啊!”姚燕语点点头,忽然想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天下万物皆归于五行,相生相克,生生不息。

她忘了这事从哪里看到的,但忽然觉得很有道理。这些圆叶杂草偏偏在洪灾发生之后疯长起来,定然有其妙不可言的道理。

“我们做个实验,翠微,你去问问掌柜的,这镇子上有没有闹痢疾的­鸡­狗兔子等小东西。有的话给我抓一两只来。”姚燕语风风火火的抓起那把瞎眼稞下楼去。

“啊?”翠微登时傻眼,“可是要开饭了啊!”

“先不吃了!”姚燕语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好吧,主子说不吃就不吃了。翠微忙匆匆下楼去找生病的­鸡­狗等小活物。

姚燕语叫人采了这种瞎眼稞去煮,煮出一碗浓浓的药汁子,翠微回来了,她身后还跟着牵了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羊羔的申姜。

姚燕语见了,犹豫了片刻,心想为了大事儿,不得不豁出去了。便把晾到温热的药汁子灌倒一只小口的瓶子里,递给申姜,吩咐:“给它灌下去。”

“是。”申姜二话不说把小羊羔按住了,强行灌药汁子。小羊羔挣扎不动,咩咩叫的很惨,姚燕语眉头紧皱,却一直不叫停。

卫章一直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

他发现姚燕语真的很矛盾,在船上的时候,让唐萧逸收拾鱼,她在一旁说的头头是道却不沾一根手指。现在又眼睁睁看着申姜‘欺负’一只小的可怜的羊羔,明明心中不忍,却还是狠下心来给小羊羔灌药。

有时候她像个孩子一样可爱,有时候却理智的可怕。

“姑娘,好了。”翠微看着瓶子里的汤药至少有七成都进了小羊羔的肚子里,终于暗暗地舒了口气,她可真担心一不小心把这小东西给弄死。

“看好它,注意它的大小便。”姚姑娘吩咐一声,起身去洗手。

“噢!”申姜摸了摸后脑勺,搞不清他们家姑娘这是要­干­嘛。

宁氏又派人过来催姚燕语去吃饭,姚燕语转身看见站在旁边的卫章,奇怪的问:“你怎么没去吃饭?”

卫章的下巴朝着小羊羔轻轻一扬:“我在看你怎么欺负小羊。”

“这不是欺负它!”姚姑娘给了卫将军一个白眼,转身往屋子里走。

卫章忍着笑,抬手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晚饭后,姚燕语满心记挂着喝了药汁的小羊羔,没有一点困意,便在灯下翻看药典。

至酉时二刻,翠微匆匆的跑进来回道:“姑娘,那只小羊羔开始吃东西了!而且自从喝下那些药,就一直没再拉稀。”

“真的?”姚燕语惊喜的抬头,手中的药典放到了桌子上,“走,去看看。”

客栈后院的角落里,卫章也在。

那只被姚燕语‘欺负’过的小羊羔正摇着脑袋一点一点的吃草,它还太小,好像根本吃不进去,草叶子在它的嘴里转来转去的总也嚼不烂。

姚燕语看了觉得好笑,便吩咐申姜:“去弄点米汤给它喝。”

申姜答应着跑去厨房,不多会儿果然弄了一小盆米汤来送到小羊羔跟前,小羊羔凑过去闻了闻,开始吧唧吧唧的喝。

姚燕语正看着它喝的带劲儿,旁便的麦冬忽然惊叫道:“拉了拉了!羊粪蛋儿啊!”

“真的?”姚燕语忙转身去看,麦冬把手里的灯笼又万千凑了凑。

小羊羔抬起头来看了看,又继续喝米汤。

姚燕语呵呵笑了:“去,叫人去采这种瞎眼稞,然后煮水给那些牛马骡子还有毛驴什么的喝,不喝的就强行灌。照着这个瓶子,每只牲口给我灌四到五瓶。”

“好来!”申姜对于他家主子有一种盲目的崇拜,从来是说一不二的。

“等等!”卫章忙把人叫住。

“啊?将军还有事?”申姜站住脚步的同时瞄了一下他家姑娘。

姚燕语笑道:“将军的黑狼就不用灌了。它一直在自己吃药呢。”

“嘿嘿!明白了!”申姜摸着脑袋笑了笑,转身跑去办差了。

姚燕语看着小羊羔,长长的舒了口气——又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啊!

卫章侧脸看着她,这几日一直赶路,风餐露宿的,她瘦了不少,却风采依旧,一双眼睛在这暗夜里尤其明亮,好比夜空中的最耀眼的星子,不用刻意寻找,只需一抬头就能看见。

胆大心细,敢想敢做,敢当。卫章对姚姑娘的评价又加上了这十个字。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而,事情并没有姚燕语想的那么简单。那些车夫也有听说过瞎眼稞会害人眼瞎的说法,所以坚持不肯让自己的牲口喝这种汤药。

任凭申姜把小羊羔喝了药之后两个时辰见效的事情跟他们说了十几遍,嘴皮子都磨破了,这些人就是不听。

卫章听说后立刻叫来唐萧逸,吩咐道:“先给我们的马灌药。”

唐萧逸绝无二话,当时就把手下都召集起来,命令各人给各人的马灌药。

那些从水师里挑选上来的兵有些忐忑,毕竟对他们来说,马就是自己的腿,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剩下的路他们得靠双腿量回去了。但卫章自己从云都城带来的兵却毫不犹豫的执行命令,各自给各自的马灌了不少药汤。

有人开头,便有人跟风。

水师里挑上来的兵生怕被卫将军嫌弃,便开始有人该自己的马灌药。如此,陆陆续续的,卫章的四十多名­精­兵都给自己的马灌了一肚子药汤。

那些马夫之中,有些年纪大了的老人开始痛心疾首,指责这些年轻人不懂瞎搞,这么好的马非得给害瞎了不可。

姚燕语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些吵闹的人,忍不住苦笑。心想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之前那些马匹之中就有不少在拉稀,所以这药有没有效果天亮之前自会有分晓。不过姚燕语觉得已经没有悬念了,马跟羊的区别基本就只有形体的大小,这药能治好羊,自然也能治好马,如果效果不好,那就是药灌的不够。

所以姚燕语让卫章派人去采集这种瞎眼稞,并且越多越好,她要带着北上。

一夜忙碌,黎明时分,有些马开始便溺,然后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些拉稀的马果然不再拉了。

车夫们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唐萧逸呵呵笑问:“怎么样?你们的牲口到底灌不灌药?先说好了,如果不灌药的话,再死了可就不关我们的事儿了,我们大人可没那么多银子赔给你们!”

“灌!”其中一个少年率先应声,他的骡子已经拉了三天了,再这样下去,也得跟之前那两只毛驴一样死在路上。

又有人无奈的应声:“灌吧!这个样子,不灌的话过不了两天我的驴也得死了。”

姚燕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疲惫的跟卫章说道:“我撑不住了,先去睡会儿。启程的时候叫人喊我。”说完,便转身走了。

卫章和姚延意二人却毫无睡意,甚至有些兴奋。

姚燕语发现这种草稞子可以治牛马的痢疾,那么人呢?说不定这种被当地人称有瞎眼剧毒的草会是这一片灾区的救命草!

卫章是将军,对这些事情可以不怎么关心,姚延意却是虞部员外郎,这件事情跟他的前程关系甚大!

做好这件事情,就算是迟几天到云都城,恐怕皇上都不会怪罪了!

两个州县现在都是重灾区,每天因为这种痢疾死的人不计其数!皇上坐在庙堂之上,不能亲眼看见这惨状,但总会有人透给他。

于是姚大人立刻打起­精­神去办这件要紧的事情。

他先让客栈掌柜的去找了几个重症者来试喝这种汤药,半日后,重症者症状有所减轻,姚延意便又命人继续喂药。耽误了一天的功夫,那几个原本只剩下一口气的重症者居然能要吃的东西了。

于是姚延意便以五品员外郎的身份做主,号召镇子上的人都喝这种青稞煎的汤药。

姚燕语睡足之后发现她二哥居然没急着启程,而是关心起镇子上的疫情来,便也急急地加入其中,治病救人。

又过了一天,镇子上一百多个喝过这种汤药的百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转。

一时间,瞎眼稞这种有毒的东西可以治疫病的消息一下子在镇上传开,死气沉沉的镇子上终于有了几分生机。

姚延意又洋洋洒洒的修书两封,并让上得以恢复的病人画押后,一封让卫章派人加急送往云都城给皇上,另一封则加急送往庆州县衙,给庆州的知县大人。

写书信的时候,姚大人觉得‘瞎眼稞’这个名字实在是不雅,便把妹妹叫道跟前商议着给这味草药取个名字,姚燕语想了想,笑道:“不如叫痢疾草。”

姚延意再次摇头:“也不雅。”

姚燕语笑道:“那就请二哥取一个雅致些的呗,我这脑袋这会子是不够用了。”

“嗯,这个草药是你发现的,不如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燕草。”

“这可不是我发现的,这是黑狼发现的。是它一直在吃这种草,我才觉得这草可能有药­性­,才会想试试看。”姚燕语笑道。

“噢!黑狼……马……”姚大人握着笔细细的想了想,叹道:“他们都说这草有毒,殊不知这叫以毒攻毒。不如就叫它‘毒驹草’?”

姚燕语心想还好你没说狼毒草,于是笑着点头:“这个名字很好。”

车队在此耽误了两日的光景,重新整装出发。

因为那些牲口都病愈,车夫们一个个都更加有­精­神。众人背地里开始议论,姚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又有个深谙医理的兄弟,为他办差有钱拿,还能在这重灾区疫情泛滥的时候保住­性­命!这等好事去哪里找?

庆州知县收到姚延意的书信的时候正在以为疫情的事情焦头烂额。现在河堤暂时是堵住了,疫情也就成了第一要务,他所管辖的州县灾情最重,现在可以说是戴罪立功,如果生了民变,皇上首先要砍的必然是他的人头。

但人命关天,庆州知县也不敢大意,捏着书信看了三四遍,依然对此事依然半信半疑。传说中这种瞎眼稞可致人眼瞎,重了还可致人亡命,可再看着那上百人的画押又不是假的,于是便试着叫人找重症者来试药。

试药后果然有效果,然后庆州知县为了保险起见,再次小范围的给重症患者服用。

如此给三批人试用过后,确定此药的确有效,便开始命人大范围的采摘,并在四个城门口架起大锅煮药,让百姓们以及百姓家里的牲口都来喝这种药汤。

这个被姚大人命名为毒驹草的东西在庆州随处可见,百姓们知道后也自己采了回家去煮,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庆州知县大喜,立刻上奏朝廷,请皇上放心。

就在姚氏兄妹和卫将军护送着止血草和地蛹这两种药材抵达金河岸边准备弃车登船的时候,皇上先后收到姚延意和庆州知县的奏折,顿时龙颜大悦。

这场洪灾还没有结束,‘毒驹草’这三个字连着姚氏兄妹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庙堂。

☆、第十三章 触及利益,药商暗算

大云帝都,巍峨雄伟的太极殿门前九十九道汉白玉台阶上,宰相丰宗邺一身紫­色­一品朝服踩着崭新的官靴一步一步的往下走。

在他的身后侧,一个穿着三品官府的人含笑凑了过来,欠身叫了一声:“丰大人。”

“嗯,梁大人。”丰宗邺点了点头。

梁凯城,太常寺卿,丰宗邺之妻梁氏娘家的旁系侄子,按照辈分应该叫丰宗邺一声姑父。只是他是旁支,现在又是在宫中,自然以官职为先。

“你说洪灾的事情跟虞部有什么­干­系,这姚延意是不是管的太宽了?”梁凯城知道丰宗邺瞧不上姚远之这个两江总督,今日庙堂之上,皇上对姚延意大为赞赏,丰宰相心里自然不会痛快。

七十多岁的丰宰相满是皱纹的脸上平静无波,只是淡淡的看了梁凯城一眼,说道:“姚延意发现了毒驹草,救了灾区上万百姓的­性­命,皇上自然要嘉奖他。”

梁凯城忙欠身笑道:“大人说的是。下官前些日子刚得一坛老酒,刚好,后花园养了两年的那一池幽莲也开了,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致去下官家里赏莲小酌?”

“改日吧。”丰宗邺轻轻地叹了口气,“灾区的疫情虽然控制住了,但救灾的粮食还没落到实处。这个时候,我们要多多的为皇上分忧才是,梁大人,赏花饮酒的事情,暂且往后放放吧。”

“大人说的是。”梁凯城忙躬了躬身,看着丰宗邺大步走远。

这位梁大人虽然是个三品官,但所辖之事无非是皇族或者朝廷祭祀大礼之类的事情。就像是这次天降大雨,金河决堤,梁大人便要准备祭祀天地神灵,乞求诸神保佑,让大云子民否极泰来,国泰民安。

说来说去,这个正三品京官实在是没有什么油水的一个职务。所以,梁大人的嫡次子所娶的正室妻子乃是一位药商之女。据说这位来自江南的姓薄的药商当初嫁女的时候准备了十分丰厚的妆奁,甚至把自己的大江南北几十家药铺的股份给了女儿两成。

于是,梁大人跟这位薄药商亲家关系便十分的亲厚,往来甚密。这在朝中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人家是儿女亲家,关系亲厚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这次金河决堤,疫情泛滥,薄药商在庆州,沂州等地的药铺虽然也遭受了洪水的重创,损失虽然不笑但却没有动了薄家的根基。薄药商便想着利用这次疫情玩一手漂亮的。他甚至已经囤积了药材,准备在最关键的时刻出手,赚个盆满钵满。

当然,薄药商的打算不能瞒着梁凯城,他还指望这位朝廷要员为自己暗中出力呢。而梁凯城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却想不到被这‘毒驹草’给来了个釜底抽薪。

朝堂之上,皇上对姚氏兄妹的每一句赞赏,对梁大人来说都是刀刺鞭笞,直接割得梁大人心肝­肉­全身都疼。

丰宗邺虽然是七十多岁的老朽了,但眼不花耳不聋,朝廷上下那点儿事他看得十分的明白。梁凯城的那些事儿更逃不过他的眼睛。只是,这种时候,他身为宰相之尊,才不会搀和这些破事儿,给自己惹一身­骚­。

至于梁凯城呢?牵扯到自身的利益,就绝对不会那么淡定了。总想着给这个两江总督之子,从科举入仕占尽了风头的从五品虞部员外郎一点颜­色­瞧瞧。

远在二百里之外,云天河和金河交汇的茫茫水面上,四艘大大的官船乘风北上。

因为在金牛镇耽误了三天的时间,让原本就十分紧张的行程更加紧张。不过幸好是为皇上办差,而且有‘毒驹草’事件在前面做了铺垫,庆州知县又出面从中调停,居然帮着姚延意从河务总督刘吉著的手里弄到了四艘大船。

上船之后,姚燕语舒舒服服的在温热的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褪了一层皮才从浴桶里爬出来。

此时已经进入六月的天气,纵然河面上有风徐徐吹过,但还是抵不住热浪翻滚。刚从浴桶里爬出来,身上就沁出一层薄汗。

“热死了!”姚姑娘扯过一条薄薄的棉布长巾齐胸裹住,光着脚往里面去穿衣服。

“姑娘穿上衣服,我们把窗子打开就好了。”翠微说着,又吩咐小丫头进来把浴桶里的水弄出来一桶一桶的提下去。

“这天儿是真热,老天爷真真不知想要做什么。”翠萍拿了一套粉蓝­色­贴身衣裤给姚燕语穿上,便转身去打开了半扇窗。

翠萍收拾利索了进来看时,姚姑娘已经在铺了竹簟的床上睡着了,连着枕头都没枕好,湿漉漉的头发弯在旁边,竹簟上都汪了一层水。

“怎么不拿手巾帮姑娘把头发拧­干­?”翠微嗔怪道。

翠萍忙拿了手巾过来替姚燕语拧头发,一边低声叹道:“我哪里想到姑娘这么快能睡着?”

“姑娘这阵子真是累坏了!”翠微轻轻地扶起姚燕语的头,拉了枕头让她枕好。

“哎!”翠萍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一次的行程,简直不堪回首。别说娇生惯养的姚姑娘,就是她们这些丫鬟们基本都是四五岁上就被买进了姚府,长这么大又何曾吃过这样的苦?

船舱外,卫章同唐萧逸说道:“现在全船的人都处于疲惫状态,我们的人已经要严加防守。”

“将军放心。”唐萧逸笑道:“这种低烈度的任务对我们的人来说,简直跟玩儿一样。”

“不要掉以轻心。”卫章皱着眉头看了唐萧逸一眼。

“是。”唐军门忙收了笑,绷着脸应了一声。

还有二百里路便可到云都城了,这二百里水路大概要两三天的样子,卫章虽然也不觉得保护这几艘船对他们来说是多么难的事情,可他总是有一种预感,好像将来这几天不会太平静。

姚燕语沉沉的睡了一天,至晚上的时候方醒。起身看着外边彩霞满天,忽然间觉得前几天的风雨泥泞像是梦里。

“姑娘饿了吧?该吃饭了。”翠微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姚燕语回头看见托盘上是一碗粥,便觉得的确有些饿了,便转身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等着吃饭。

翠微把粥碗放好后,又把两碟清脆碧绿的小菜放到小桌子上,说道:“咱们从灾区过来,也没有准备什么新鲜的蔬菜,这两样是这边的小野菜,凉拌了味道还不错。姑娘试试。”

“什么野菜?看着倒是挺新鲜的。”

“说是水芹菜,水边长的。”翠微微笑道。

“水芹菜?”姚燕语拿了筷子夹了几根放到嘴里咀嚼,还别说,倒是挺好吃的。

姚姑娘吃了一碗粥,两碟凉拌小菜也没剩下,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揉着肚子笑道:“好像吃撑了。”

“姑娘才吃这么点,怎么会撑了呢。咱们前些日子太苦了,都没正经吃过饭,奴婢怕姑娘的脾胃受不了,所以把这粥炖的很软,不如姑娘出去走一走?一会儿就好了。”

姚燕语想了想,摇摇头:“算了,出去还得换衣裳,折腾死了。”

“姑娘可别这样想,怕是要闷出病来。”翠微忙去拿了一套雪青­色­的薄绸襦裙来要给姚燕语换上,并劝道:“菡姐儿刚还找姑娘呢,是二­奶­­奶­拦下了。姑娘已经睡饱了,不如下去跟菡姐儿玩一会儿,不然晚上又走了困。”

穿了十来天的男装,乍然换上女儿家的襦裙,姚燕语居然还有点兴奋。对着镜子照了又照,然后问翠微:“你说我是不是瘦了点?”

“何止瘦了点?”翠微牵了牵襦裙的肩膀和腰间,叹道:“这衣服都宽了这么多!这一场洪灾可真是折磨人。”

姚燕语拿了把扇子徐徐下楼,刚好看见姚萃菡小姑娘正在下面缠着宁氏闹呢,嫌船上不好玩,要上岸。宁氏哄了她半日,叫­奶­妈子和小丫鬟带着她去甲板上玩她又不去,扭了扭去的弄得宁氏出了一身的汗,那点耐心消磨殆尽。

“菡儿?”姚燕语叫了一声:“你又不乖了?”

“呜呜……姑姑……”姚萃菡小姑娘一看见姚燕语立刻转身要她抱。

姚燕语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颠了颠,叹道:“你好像轻了不少。哎!可怜的菡儿,这么小跟着遭这样的罪。”

宁氏叹道:“还好,总算没什么大病,多亏了有妹妹,她就闹了那一两日而已。不然我得后悔死了。”

“菡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不会有事的。没关系,­肉­掉了咱再养回来。等到了云都城咱们天天弄好吃的,几天就养回来了!”姚燕语抱着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现在姑姑带你出去玩儿,菡儿乖,不许跟你娘闹了。”

“姑姑,我不舒服。”姚萃菡小姑娘抹了把眼泪,依然抽抽搭搭的。

“不舒服?哪儿不舒服啊?”姚燕语关心的问。

“我肚子疼。”

“肚子又疼?”姚燕语说着,手已经搭在了小姑娘的手腕上。

宁氏没好气的说道:“妹妹别理她,闹了一天了,没拉也没吐的,刚刚还喝了一碗粥,哪里像是闹病的样子。她根本就是变着法的折腾人,不想在这船上呆着。”

姚燕语的神­色­却凝重起来,皱眉问:“嫂子,菡儿今天都吃什么了?”

“怎么了?”宁氏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有什么不对?”

“她好像是中了毒。”姚燕语眉头紧蹙,“虽然症状不是很明显……”

“怎么会中毒?!”宁氏顿时脸­色­惨白。

“­奶­妈子呢?”姚燕语转头问着旁边的金环。

金环忙跑出去把­奶­妈子叫了进来。姚燕语二话不说把姚萃菡交给金环,便抓过­奶­妈子的手腕诊脉。

“二姑娘,怎……怎么了?”­奶­妈子吓得惨白了脸。

“你也中毒了。”姚燕语看着­奶­妈子叹了口气,“你自己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奶­妈子忙道:“倒也没什么不适,就是有些晕船。奴才之前没这个毛病,还以为是因为前些日子坐马车坐的,所以也没在意。”

“所幸不深。”姚燕语叹了口气,吩咐翠微:“取银针来。”

“姑姑,我不要扎针……”姚萃菡小姑娘吓得往宁氏怀里躲。

“菡儿乖,扎了针,肚子才不痛。”宁氏垂泪哄着怀里的女儿,并捂住了她的眼睛。

姚燕语捏着姚萃菡的小手,从她的小手的虎口施针,以太乙神针的温补针法把自己体内的一股气流送进小姑娘的体内,然后先入心脉,再入肾经,把姚萃菡小姑娘身体里的毒素通过汗液的方式排出来。

按说姚燕语练习八段锦到现在,身体里的那股气流已经可以自由控制了,但想不到的是施针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便觉得脖颈一阵痉挛,手臂似是不受控制的抖,情急之下她只来得及把银针拔了出来。然后便倒在了地上。

“姑娘?!”翠微吓了一跳,忙上前去扶她,才发现她家姑娘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有豆大的汗珠。

“妹妹这是怎么了?”宁氏也吓坏了,快去请二爷来!

“不要着急。”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慢慢地站起来,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我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哪里出了问题?”宁氏都要急死了,为什么去京城的路这么不太平呢!天灾*,他们到底是得罪了哪路神仙?

“我也中毒了。”姚燕语在一旁的凉榻上落座,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问翠微:“你刚刚给我吃的那些野菜叫什么?”

翠微忙道:“有一种是水芹,还有一种是芸香菜。芸香菜咱们以前也吃过的,没有什么问题,难道是水芹?”

姚燕语皱眉吩咐:“你去看看,那水芹菜还有没有。”

“二姑娘,救命……”门外有人无力的喊了一声,然后是有人摔倒在地地上的动静。

屋里的丫鬟们都惊慌回头,见负责做饭的厨娘面­色­铁青倒在了舱外。

姚延意和卫章闻讯赶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直接就进了船舱。

“怎么回事儿?!”姚延意一听说有人中了毒,其中包括女儿和妹妹,当时差点没栽进水里。这会儿进来看见姚燕语的脸­色­,一颗心沉了又沉,说话的声音都变了。

“二哥不用担心,除了那个厨娘,其他人应该都没有­性­命之忧。”姚燕语忍着身体的不适,劝慰姚延意。

卫章的手在身侧慢慢地攥成拳头,沉声问:“是有人在食物里下了毒?”

“应该不是下毒,而是我们直接吃了有毒的东西。”

“什么东西?”姚延意奇怪的问,“会有什么有毒的东西出现在船上?”

“姑娘,您看是不是这个?”翠微已经跑去船头灶火间找出一小筐子洗的­干­­干­净净的碧绿青菜,直接就端了过来。

姚燕语从小筐子里捡了一颗青菜凑到鼻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又把青菜掐开,闻了闻那汁液的味道之后,皱眉道:“就是它了!这个东西叫毒芹,也叫毒人参。长在沼泽地或者水沟边,叶子像芹菜,全株有毒,花毒­性­最大。这种东西提纯的毒素只需一酒杯,就可致人死亡。幸好——大家都吃的不多,而且这东西还没开花。”

听完这番话,在场所有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包括卫章。

“查!”姚延意沉默片刻之后,咬牙道:“给我彻查!船上就这么点人,我就不信查不到凶手!”

宁氏则焦急的问:“妹妹,这毒可能解?”

姚燕语此时只觉得四肢无力,昏昏沉沉的只想睡,却强打­精­神,说道:“我之前配过一剂解毒丸,应该能暂时缓解一些毒­性­,翠微去找出来,给大家分下去。等我恢复了,我会给大家施针解毒的。”

“那你现在怎么办?”卫章沉声问。

“无事,再让我睡一会儿吧。”姚燕语说着,眼皮便已经睁不开了,缓缓地闭上眼睛,便往一旁栽倒。

“妹妹!”宁氏还以为姚燕语要死过去,惊慌失措的喊。

姚延意忙上前去把人接住,打横抱了起来,又吩咐翠微:“去把二姑娘说的解毒丸找出来!”

“是。”翠微急匆匆的跑上去,不多时拿了一个瓷瓶出来,上面贴着一个粉绿­色­的笺子,写着‘清热败毒丸’五个字,正是姚燕语的字迹。

姚延意让翠微拿出一粒药丸来用水化开,给姚燕语灌了下去。之后却把那瓶药收了起来。

翠微还想着把药丸分给众人呢,因见姚延意冷着脸,吓得没敢吱声。

姚延意同宁氏说道:“你好生照看妹妹。”

宁氏点头答应:“二爷放心。”

姚延意扶着姚燕语在榻上躺好,又拿过一条毯子给她盖上,方徐徐起身,看着屋子里所有的人,沉声道:“你们都先出去。把这艘船上所有的人都召集到甲板上,我有话说。”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尤其是那些吃过毒芹的,更是迫不及待的等着姚二爷把那解毒丸早些发下来。虽然这些人还没有明显的不适症状,但看看二姑娘的样子,还有刚刚死了的那个厨娘,大家都吓破了胆。

这艘船是宁氏和姚燕语乘坐的船,姚家所有的仆­妇­都在这艘船上,而男仆除了船夫和几个有家眷在船上的家丁之外,就没有什么人了。连卫章的起居都在另一艘船上。

所以姚延意没按男女点名,只吩咐:“吃过那种水芹菜的人站到这边,没吃过的站到另一边。”

二三十口子人惶惶不安的挪动脚步,没多会儿就分成了两撮。

一边占了大半儿的人,都是婆子丫鬟们,只有一个男人,好像是死了的那个厨娘的男人。

另一边只有七个人,两个开船的加上三个家丁,还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金环,另一个是厨房的婆子。

姚延意先问吃过毒芹的那一拨:“你们说你们吃过那种水芹菜了,可有证人?”

众人七嘴八舌的,都说:“有。”

这些人不是主子,不可能单独开饭,她们吃什么不吃什么,基本不是秘密。

于是人群里立刻又有两个婆子被推了出来,她们是没吃野芹菜的,冯嬷嬷和宁氏的贴身嬷嬷当时听得清楚,她们两个说不喜欢这种芹菜的味道。

“很好,你们居然还想瞒天过海。”姚延意冷冷的笑了笑,再看那边的七个人,眉头皱了皱,一挥手:“把那两个,加上这七个人都给我绑了。”

“二爷饶命!”

“二爷!奴才冤枉啊!”

“不是我们­干­的二爷!奴才都没下过船!”

……

那七个人一个个全都跪倒在地,哀声求饶。

卫章一摆手,立刻有人上前去摁着九个人依次绑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姚延意费心了,他只把药丸给大家发了下去,便进去看女儿和妹妹了。卫将军全权接手,把这九个人带到底舱里。卫将军曾经拷问过的都是两国­奸­细,对付这样的奴才,只需动动小手指头就够了。

这个人便是谎称吃过野芹菜的一个婆子,另一个跟她一起撒谎的也招了内情,原来这两个婆子是姑嫂二人,其中一个在上船之前奉命去采买菜蔬的时候,被一个人拉着塞了二两银子,那人说是他们家小少爷被老爷赶出了家门,自谋生路,在那边买菜,因为没­干­过生意,所以不怎么会卖,求这位大嫂帮个忙,去多买点他的菜。

这婆子贪图这二两银子的好处,便去买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伙子的菜。那小伙子又说她买的菜多,便送了一篓子水芹菜,还把这菜夸得犹如山珍海味一般。还帮忙把菜给扛到了船上。

这婆子也不知道这种菜有毒,她当时没吃完全是因为觉得当时这菜往船上般的时候味道的确不怎么好。后来加了调料拌过,味道遮住了许多,别人都没发现,但她心里觉得不舒服,就拉着她的小姑子没吃。

卫章听完这婆子的招供,沉吟片刻,又问:“你若是再见了那个人,还能不能认识他?”

“能!”那婆子连声答应。

“你若是好生配合,我就饶你这条狗命,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去河里喂鱼虾吧。”卫章冷锐的目光盯着那婆子的眼睛,婆子吓得浑身抖如筛糠,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

那婆子本就是姚家的家奴,不过是被二两银子蒙了眼,此时已经晓得了利害关系,听了卫章的吩咐,忙连连叩头:“是,是!请将军放心,奴才绝不敢再生事了!”

卫章叫了人来把这婆子给带下去看好,自己则匆匆去找姚延意商议。

有关毒芹的事情,摆明了是有人故意害人。而卫章细细的想了一遍,都没觉得这一行人得罪了谁,居然能用这样的手段来害一船的人。

姚延意听了卫章的话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自嘲的说道:“庆州疫情一事,是我太贪功冒进了。”

卫章不解的问:“毒驹草不但让让庆州知县保住了乌纱帽,还救了一方百姓,怎么说都是一件功德只是,怎么会有人来加害我们?”

姚延意又叹息摇头。他身为嫡次子,从小被姚远之教育,处理家中琐事,练就了一副八面玲珑的­性­子,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最善于从每个人的利益角度分析问题。

听见卫章的问题,姚大人无奈的摇着头,叹道:“毒驹草乃是随处可见的杂草,被我们发现可以治疫情,对百姓,对官府来说都是好事。可对于那些药商来说,却是坏事。而且我们上船的时候那么高调,想不引起人家的注意都难。”

卫章恍然大悟,心想自己的心思到底还是不够细,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姚延意看卫章的脸­色­暗如锅底,又叹道:“那些人也未必是想要我们的命,应该只是给我们些警告罢了。”

“那姚兄是什么意思?这事儿就不查了?”

想一想心爱的姑娘苍白的脸­色­,卫将军就火大,若是姚延意决定退让,他便自己把这件事查到底。他卫章从小到大波折无数,还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不!”姚延意摇了摇头:“一定要查,而且还得彻查。但不能张扬,要秘密的查下去。不要打草惊蛇,我想,这些虾兵蟹将背后,肯定会有一条大鱼。”

姚二爷面­色­温润,目光似是虚无看着远方,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说出来的话却透着­阴­冷。

卫章顺着姚延意的眼神,侧了侧脸——那是云都城的方向。于是卫将军冷然哼道:“不管是谁,只要被我查出来,绝不放过。”

睡梦中的姚燕语一点也不轻松,朦胧中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从里到外都像是被烈火炙烤着。身体里有一股清凉之气在与这烈火做斗争,来来往往把她折腾的半死。

翠微拿着帕子守在一旁,不停地给她擦汗,听着她睡梦里痛苦的呻吟,一边哭一边自责。

宁氏带着女儿守在姚燕语身边,眼泪也一直没断过。

姚萃菡小姑娘倒是不难受了,她体内的毒被姚燕语施针解了大半儿,在吃一点消毒丸,基本已经痊愈,只是暂时不能吃­奶­妈子的­奶­了,只能喝点细粥。

宁氏看着姚燕语通身被汗湿透,忍不住说道:“翠微,你不是会施针吗?你给二妹妹针一下,或许会减少她的痛苦。”

“二­奶­­奶­,我那点针法治个头疼脑热的还行,解毒是万万办不到的。姑娘的针法我也只学了点皮毛而已,绝不敢轻易在姑娘身上施针。”翠微万般着急,却也不敢不听姚燕语的话,“而且姑娘说了,她睡一觉就好了。我们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

“你这孩子真是死心眼儿!”宁氏急的团团转,“哪有谁中了毒睡一觉就能好的?不然把那解毒丸再研开一粒,给妹妹喂下去吧?”

翠微想了想,说道:“也好。”

于是冯嬷嬷和翠萍过来,大家一起给姚燕语又吃了一粒解毒丸,喂了一碗温开水。

姚燕语睡了两个时辰之后,体内的那股清凉之气开始渐渐地占了上风,五脏六腑的炙热慢慢地被压制下去,汗也没出那么多,脸­色­也一点点回复正常。

此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姚延意叫宁氏带着女儿先去睡,自己和金环雪莲等几个人守在旁边。

至四更天的时候,姚燕语终于悠悠醒转。

因为汗液里带着毒素,而毒芹的毒素又有一股怪味,所以姚燕语一醒过来就觉得十分难受,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

姚延意还怕她出了那么多汗若是洗澡会对身体不利,便叫翠微打了水来给她擦身,自己则躲了出去。

卫章一直没睡,见姚延意出来,因问:“她怎么样了?”

“醒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姚延意舒了口气,只要二妹醒了,一切就都会好了。于是他拍拍卫章的肩膀,劝道:“从江宁城到现在,还没有一天消停过。你比我还累,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卫章盯着船舱的窗户纸上来回晃动的人影,低声说道:“我想见见她。”

姚延意一愣,转头盯着卫章,慢慢地说道:“这个……不合规矩吧?况且都这个时候了,不如明天?”

卫章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纱上的人影,以沉默表示对抗。

姚延意无奈的抬手拍拍额头,说道:“她刚醒,出了一身透汗。这个时候也不方便见你。”

“那我等一会儿。”卫章说着,侧转过身面向浩淼的水面。

姚延意瞪着这个比自己高了半头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暗骂,想不到这假货还是倔驴脾气。于是无奈之中叫住了一个端着水盆出来的丫鬟,问:“二姑娘怎么样了?”

“回二爷,姑娘已经更衣完毕。”

“你进去说一声,若是二姑娘无碍的话,就请出来一下。”

“是。”小丫鬟把水盆里的水倒掉后,转身进了船舱。

不多会儿,一身象牙白­色­素衫裙的姚燕语从船舱里出来,脸­色­还苍白着,风一吹,裙衫飘扬,整个人有些弱柳扶风的感觉,叫人生出一股我见犹怜的风情。

姚姑娘行至卫章和姚延意跟前,低声道:“二哥唤我有事?”

姚延意转头看了一眼卫章,皱眉道:“卫将军要跟你说一下有关那什么毒芹的事情。”

“喔。”姚燕语转头又看向卫章。

卫章低着头看她,薄­唇­微微的抿着,不说话。

如此怪异的气氛让姚大人浑身不自在,于是没好气的说:“你们聊吧,我去看看菡儿。”

“是。”姚燕语轻轻点头,看着她家二哥瞪了卫将军一眼,撂下一句‘燕语刚醒过来,这里更深露重的,你们有话简短说’便拂袖离去。

船舷旁只剩下了两个人。

卫章方伸出手去抓过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攥住。

姚燕语微微挣了挣,没挣开,也就罢了。

“去那边走走。”卫章知道窗户里面有不少人在看着,不想在这里给别人当风景,于是拉着姚燕语往船尾的方向走。

“哎——”姚燕语刚出了许多的汗,身体处于脱水的边沿,全身无力,被他一拉险些跌倒。

卫章忙停下来,手臂绕过她的纤腰,半扶半抱着把人带向了船尾。

大船依然在前行,船底的浆搅起白­色­的水花,在黑暗如夜的河面上,特别的耀眼。

姚燕语伏在船尾的舷上往下看。卫章环视左右,用特殊的手势把周围两个值勤的人赶走,然后扶着姚燕语靠在船舷,拢着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的侧脸。

许久,卫章才低缓的出声,问道:“你怎么样?”

“还好。”姚燕语把目光从水面上收回来,微微站直了身子,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将军,歉然一笑,“让你担心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说什么担心的话?难道本将军担心自己的未婚妻有什么不对吗?卫章皱了皱眉头,说道:“以后但凡陌生的东西都不能随便吃。”

“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卫将军有些愤怒的抬起手,捏了捏姚姑娘消瘦下去的脸蛋儿,“知道这是有人蓄意谋害么?这次害不死你还有下次,你知道么?”

“我想到了。”姚燕语往后躲了半步,又被卫将军给拉了回去,控制在他的半包围范围内。

“这或许只是开始,以后只会比这更凶险。”卫章温和的看着她,月落西山,尽管是六月里,江面上也有挡不住的凉意,而他的眸­色­却温暖入春,“你会害怕吗?”

姚燕语被他这样看着,莫名其妙的就信心百倍,然后用力的摇摇头:“不怕。”

卫章顿时觉得胸口被填的满满的,声音更加柔和,低缓:“我可能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呆在你身边保护你,这样你也不怕?”

气氛太低沉,姚燕语不想这样,她好不容易大难不死半夜出来会个情郎,怎么能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呢?于是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反问:“卫将军,你是多有自信才觉得我不怕是因为身边有你?”

“……”卫将军眸­色­一沉,握着姚燕语肩头的手微微用力,把人带到面前仅仅一寸多的距离。

他低着头,低垂着的目光全部落进她的眼里。

她俏挺的小鼻子几乎贴到他的­唇­上。

呼吸相缠,气息相绕。

她能够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的热气以及淡淡青草的气息。带着一点运河水的味道,好似茭白,又像是水荇,淡淡的,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

姚燕语只觉得心跳如鼓,手心里渐渐的沁出了汗。两世为人的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哗啦!”一声水响。在这静谧的时候特别的突兀。

姚燕语忙回头,但见一只二尺多长的鱼跃出水面,雪白的鱼肚泛着一抹红­色­,在水面上滑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空中翻了个身又头朝下落进了水里。

“好大的鱼!”姚燕语惊喜的喊了一声。

该死的鱼!卫将军恼怒的挥手,一只袖镖飞出去,手腕一带,牵着袖镖的鱼丝线紧绷绷的拉上来一条鲤鱼。雪白的鱼肚皮上带着一抹红,可不就是刚才扰了将军好事的那只?

“明天一早叫人炖汤,给你补补身子。”卫将军把鱼往甲板上一抛,把暗器收回。

可怜那只鱼在甲板上蹦来蹦去,最终也逃不过一锅汤的命运。

早餐喝过鲜美的鱼汤,姚燕语打算给船上中毒的人施针解毒。

之前她之所以会忽然昏迷,是因为给姚萃菡施针的时候用力身体里的那股气,致使她体内的毒迅速蔓延,现在她身体里的毒都随着汗液排出体外,人已经没事了,自然也就不怕了。

卫章却说:“不急在这一时。”

姚延意也在一旁也说:“他们暂时都无碍,解毒的事情暂时先不要提及。”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问。

“我们要演一场戏。”姚延意笑了笑,说道:“总不能白白的被人算计一遭,却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姚燕语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至下一个码头,船又靠岸。

被卫章揪出来的那个婆子已经休养的差不多了,依然穿戴整齐拿了银子上岸去采买。卫章和唐萧逸二人易装后从水里悄悄地摸上岸,不动声­色­的跟在那婆子身后。

婆子自然不是一个人上码头,只是她按照卫章的要求,上岸后就跟同伴分开了。

之前她听说要自己去引对方上钩也很紧张,但唐萧逸是个合格的笑面虎,跟她聊了一会儿,这婆子就不紧张了,还豪情万丈的拍了胸脯,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办好,说办不好的话以后都没脸回江宁见了。

这婆子先买了些茭白,鲜藕等蔬菜,又去一个摊子跟前问桃子怎么卖。逛了大半个码头,终于有个人上前来跟她搭讪,说:“这位大娘看着好面熟。”

这婆子立刻笑了:“我们曾经见过的,那次我买了你家少爷的很多菜,你还给了我二两银子。”

那人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婆子抱拳:“那次的事情还多亏了嫂子帮忙,我们家少爷这几天表现不错,老爷准他进家门了。”

☆、第十四章 狗腿落,凤歌得女

“那就好,其实做父母的哪有真跟自己孩子计较的。”婆子笑眯眯的说着,“这位兄弟,我正好要找个人打听个事儿,这附近有没有药铺?”

“大娘是不舒服吗?”

“别提了!我们船上的人这阵子都闹肚子,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所以我想买点药回去熬一熬。”

“大娘你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就能看见一家药铺。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婆子连忙点头道谢,然后按照那人指的路寻了出去。

暗处的卫章和唐萧逸分开来,一个跟着婆子,一个跟着那个给婆子指路的人。

婆子按照那人说的果然找到了一家药铺,进去把情况一说,里面有坐堂的先生给开了药方,婆子买了两副药,拎着往外走。

跟着婆子身后的唐萧逸看见那药铺的灯笼上端端正正写着一个‘薄’字。

婆子提着药回到了船上,唐萧逸和卫章已经早就回去了。同时,卫章还把跟婆子搭讪指路的男人给弄到了船底舱。官船缓缓地离开码头继续往云都城的方向去,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姚燕语看着面前案几上配在一起的几种草药,挨个儿捡出来认真的识别了一番,然后冷笑道:“这个柴胡是假的,这一剂药方吃下去虽然不至于出人命,但基本没有什么疗效。”

“胆子够大的!居然卖假药!”姚延意愤愤然。

姚燕语皱眉道:“他们是知道老吴家的是我们的人,所以才故意给弄得假药吧?”

“这个要审过那个人才知道。”

……

船底舱,卫章冷着脸坐在一只木凳上,看着伏在地上的男人,冷笑道:“你可以不说,只要能扛得住就行。”说着,他一摆手,身后的唐萧逸笑眯眯的揉着手指上前去,蹲下身子伸出手臂,貌似很温柔的抚上那男子的肋下,陡然发力。

男人忽然‘嗷’的一声惨叫,额头上顿时渗出豆大的汗珠。

唐萧逸笑眯眯的问道:“挺疼的吧?不过你放心,从外边看什么也看不出来,而且就算你告上官府请求验伤,我也能保证他们什么都验不出来。怎么样,还想不想试试?”

那男人还咬着牙瞪着唐萧逸,一副威武不屈的倔强。

唐萧逸叹了口气,真诚的劝道:“我劝你还是乖乖地说实话,我也省点力气。你要知道我们家老大想知道的事情,还没有问不出来的。”

“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私自把我撸上船,是……犯了王法的……”

“王法?”唐萧逸嗤笑一声,回头看了一眼卫章,笑道:“老大,他说咱们犯了王法。”

“哪儿那么多废话?”卫章不耐烦的哼了一声。

“明白了。”唐萧逸转过脸去,脸上已经没了笑容,冷冽的眸子带着寒光,“很遗憾,我们家老大不耐烦了。”说着,他再次出手,一把捏住那人的手臂,手指一错,暗使寸劲儿。

“啊——啊啊——”那男子竭斯底里的嚎着,腿脚乱蹬,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

“你主子姓薄,对不对?”唐萧逸在男子将要昏死过去的时候及时收手,冷声问。

“不…不……”男子处于疼痛到昏厥的临界点,每一丝疼痛都十分清晰的感受着,简直是痛不欲生。

“嘴还挺硬。”唐萧逸轻笑着,抬手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雪亮尖锐的匕首凑近男人的眼皮上。凛冽的刀锋带着寒气,男人吓得往后缩,无奈他已经贴在了地板上,再也无法往后了。

“你……你杀了我吧!”男子索­性­闭上了眼睛。

“杀了你?”唐萧逸再次笑了,“那不行,杀人是犯法的。而且你这条狗命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倒不如……把你的眼睛给我吧?我家的小千里也该开荤了呢。”

小千里是在江宁的时候唐萧逸给姚燕语捉来的那只幼狼,姚姑娘一直叫人用羊|­乳­养着,并给它取了个很大气的名字‘千里’。

唐萧逸说着,手中匕首的尖已经触及到男人的眼皮,只需再稍微用一点点的力气,男人的眼皮就见血了。

男人甚至可以感觉到刀锋的冷气穿透了自己的眼珠子,他吓得一动不敢动,眼皮都不敢抖一下。

“说不说?”唐萧逸问完之后,不等他回答,手中的匕首已经轻轻地划下去。

血珠迸­射­。

男人嗷地一声惨叫:“我说!我说我说——”

“看看,非要见血才听话。”唐萧逸抬手,把匕首尖上的血渍在男人的身上蹭­干­净,“说吧。”

“我家主人是姓薄……”

“江南药商薄世鹍?”

“不——我不是大老爷的人……我,我是少爷的人……”

“什么少爷?”

“二少爷……”

“薄世鹍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名叫薄景苒吗?”

“二少爷是大老爷的义子……”那人终于坚持不住,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招了。

原来薄世鹍的儿子薄景苒是他四十岁上才有的,他的夫人一脸给他生了五个女儿之后,才生下这个独苗,今年只有九岁。所以他先后从慈善堂领养了三个义子。这些义子在嫡子出生之后,都排在了薄景苒的后面。

而这个名叫薄孝的便是他领养的第一个义子,今年二十九岁,替薄世鹍掌管着庆州,沂州等五个州县的生意,是一个心狠手辣,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的人。之前薄世鹍想利用灾区疫情狠赚一笔的主意有薄孝一半儿的功劳。

因为姚氏兄妹发现了毒驹草的事情,薄孝的敛财计划落空,手中积压了大批的陈年药材,又因为灾后气候潮湿,房屋又漏雨透气,有不少已经开始霉烂。如此两面受损,折算下来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薄世鹍把薄孝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薄孝心里有火没处发,所以才出了这么一记狠招,想着如果能弄死姚氏兄妹最好,弄不死也算是给姚家人一个警告。别仗着自己懂一两味药材就自以为了不起,坏人好事,挡人财路。

当然,这只是薄孝的奴才的话,至于事情具体是不是这样,薄世鹍对薄孝的所作所为是不知情还是怂恿纵容,就不是这奴才能说清楚的了。

卫章并不纠结关于薄世鹍的事情,他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你的事情不是在上一个码头做完了么?为什么你还会在这个码头出现?”这不等于故意卖个破绽等着人来捉吗?

“我只是想……检验一下成果……”

“就这样?”唐萧逸也觉得不可思议。

“少爷想知道……你们到底……中毒了没有……”

唐萧逸和卫章对视一眼,各自冷笑。

原来这个薄孝并不知道船上有个懂医术的人,所以他自以为是的觉得船上的人如果中了毒,肯定会上岸找郎中医治,就算不找郎中,但至少应该找药铺买药。

说到底,下面这些商人百姓们还不知道姚家有个身怀绝世医术的女儿。他们只以为毒驹草的事情是个偶然,是虞部员外郎姚大人太幸运,被天上掉馅饼给砸中了脑袋,所以才发现了毒驹草。否则,他们绝不会用‘毒芹’这种东西来害人。

想通了这些,卫章又冷冷的看了那奴才一眼,吩咐唐萧逸:“看好他,如果逃跑,就弄死他丢到河里喂鱼。”

“明白。”唐萧逸点头答应,看着卫将军踩着逼仄的楼梯上去。

姚延意正冲好了香茶等卫章的消息。卫章从底舱上来后,便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姚延意讲了。姚二爷听完之后,沉默了半晌。叹道:“处置这样一个小虾米,太没有意义了。”

卫章皱眉道:“但若想借此事向薄家发难,证据却不足,就算是皇上知道了,怕也不能把他们家怎么样。”

姚二爷捏着紫砂小茶杯闻着茶香,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东西攥在手里,要么隐而不发,要么把他们连根拔起。”

“那底舱里的那个人呢?”

姚延意微微眯起了眼睛,缓缓地说道:“他能来做这件事情,可见是薄孝的心腹,肯定知道薄孝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薄家——好像跟京中的一位大臣是儿女亲家。”

卫章点头:“嗯,我叫萧逸再好好地审审他。”

“慢慢来,不着急。”姚延意冷笑。

“急也急不来。”牵扯到京官,那就是盘根错节的关系,最后还不知绕到谁的头上去。若是拿不到有力的证据,反而会处于被动。卫章的­唇­角也泛起一丝淡淡的冷笑,隐约可见,却更加寒冷,甚至可怕。

随着船上中毒的人们一个一个在姚姑娘有条不紊的针灸中恢复,云都城已经遥遥在望。

清晨,早饭后姚燕语难得清闲的靠在窗边看着外边的景­色­,翠微端了茶水进来,高兴的说道:“二爷说了,今天下午便可到云都城。”

翠萍叹了口气:“哎呦!终于可以下船了!说句心里话,这一路上可真够折腾的!”

姚燕语轻笑:“的确够折腾的。”

“许久没见韩姑娘和苏姑娘了!”翠微笑着在姚燕语的身边坐下来,给她捶着腿,问:“姑娘你说,韩姑娘和苏姑娘会不会来码头接咱们?”

“应该不会吧?”姚燕语认真的想了想,“她们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呀。”

“大姑娘肯定会派人来接。”翠萍笃定的说道。

“你怎么知道?”翠微问。

翠萍笑道:“算算日子,大姑娘眼看着要生了!这几日她们还不知道有多盼着姑娘能回云都城呢!再说,二­奶­­奶­也来了,大姑娘怎么能不派人来接呢?”

姚燕语点了点头,心想翠萍虽然是个直­性­子,但说的话却不无道理。

与此同时,定候府,祺祥院。

姚凤歌挺着大肚子在小院里缓缓地走动。眼看着就要临盆了,大长公主派来的嬷嬷便不许她再出院门,生怕不知什么时候就破了羊水要生,为了保险,只让她在院子里来回走动。

李嬷嬷从外边匆匆进来,见了姚凤歌福了福身,笑道:“­奶­­奶­,二爷的船今儿就能到了!”

“真的?”姚凤歌喜出望外,“什么时辰到?有没有安排好马车在码头等着?”

“­奶­­奶­放心,是奴才的儿子听世子爷跟前的人说的,朝廷里有人说前几天收到了二爷的邸报,说是今天到京。派去接的人都去了三天了!那些人一直守在码头没敢离开过!”

“他们能平安回来就好!”姚凤歌前几天听说金河决堤,南边两个州县都被淹了,而姚延意他们刚好赶上灾荒,还有疫情泛滥,她生怕那些灾民难民把姚大人的车队给抢了,或者兄妹嫂子等人染上瘟疫什么的,吓得几夜都没睡好。

李嬷嬷又问:“奴才再带人去码头上等?听说这次二­奶­­奶­带着菡姐儿也一起来了。”

“快去快去!”姚凤歌连忙吩咐:“叫人多派几辆马车,再预备好了冰。这大热的天,嫂子和菡儿都是受不住的。”

“奴才记下了。”李嬷嬷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出去。

珊瑚扶着姚凤歌,笑道:“二姑娘果然敢在­奶­­奶­临盆之前回来,­奶­­奶­放心,奴婢们这心里也踏实了!”

姚凤歌笑了笑,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啊!”都说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门关走一遭,后来又有封氏的事情,她如今是真的怕了。

中午的时候,苏玉祥从外边回来,午饭摆在了卧室的榻上,姚凤歌靠在榻上摸着肚子,珊瑚和琥珀在一旁一口一口的喂。苏玉祥则坐在对面自斟自饮。

姚凤歌因问:“封二姑娘几日后就要进门了,家里事情多,你也该忙了,今儿倒是有空回来吃饭?”

苏玉祥笑了笑,说道:“大哥纳贵妾,我跟着凑什么热闹?”

姚凤歌没有言语,最近苏三爷一直这样,说话就犯冲,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起初的时候姚凤歌以为是因为自己怀了个女儿的缘故,后来发现又不是。反正一扯上世子爷,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知是哪根筋不对劲儿。

姚凤歌不再多话,只安心的吃自己的饭。苏玉祥的心里却不痛快了,抬手把酒杯重重的一放,起身就往外走。姚凤歌皱眉问了一句:“怎么就走?不吃了?”

“气饱了!”苏玉祥冷声哼了一句,走了。

姚凤歌的脸­色­变了又变,抬手把珊瑚送到嘴边的汤池推开,冷笑道:“不知又从哪里触了霉头,回到家里来拿咱们撒气!”

琥珀悄声回道:“按理这混账事儿奴婢不该在这个时候回­奶­­奶­,只是三爷也太过了!奴才听橘红说,三爷昨晚上给太太请安后,便拉着秋蕙跑到僻静处,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珊瑚忙喝止:“现在什么时候?这些混账话你也拿来给­奶­­奶­听?”

姚凤歌冷笑道:“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他既然喜欢,索­性­我再贤惠些,去太太跟前把秋蕙讨了来光明正大的放在屋里,也省的他瞧着别人纳妾心里不舒服。”说完,便把手里的帕子一甩,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奶­­奶­慢点!”珊瑚忙放下粥碗起身跟上。

外边恰好有小丫头跑进来回话,慌慌张张的跟姚凤歌撞了满怀。

姚凤歌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花架子,把却一盆盛开的兰花给晃到了地上,“啪”的一声,花盆粉碎。

那小丫头直接吓傻了,站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奶­­奶­!”珊瑚登时魂飞魄散,匆匆上前去扶住了姚凤歌,焦急的问:“­奶­­奶­怎么样?”

“肚子……疼。”姚凤歌靠在珊瑚的怀里,一手搂着自己的大肚子,脸­色­已经变了。

琥珀从里面出来,扬手给了小丫头一个大嘴巴子:“混账东西!瞎了你娘的狗眼!跑什么跑?!”

“三­奶­­奶­饶命!”小丫头被打了个趔趄方才醒过神来,顾不得地上的碎瓷泥土,赶紧的跪下来求饶:“三爷让奴婢来拿外袍,说是有事要出去,还让奴婢快些,不能耽误了正事儿……”

琥珀上前去狠狠地点了一下小丫头的脑门子,怒骂:“放你娘的屁!少在这儿指着三爷说话!三爷刚出去,有什么事儿不能自己跟­奶­­奶­说?!”

“先别理她了!快来搭把手!”珊瑚扶着姚凤歌往一旁的椅子跟前挪动,无奈姚凤歌将近临盆,身子重的很,珊瑚一个人根本抱不动她。

琥珀这才转身过来帮着珊瑚把姚凤歌扶到椅子上,又一叠声的喊人,把外边伺候的嬷嬷稳婆等人都喊了进来。

因为刚刚扭的那一下有些狠了,姚凤歌的下身已经见红。稳婆见了,忙吩咐:“快!­奶­­奶­要生了!赶紧的准备热水!把­奶­­奶­扶到西厢房!快!”

众人立刻忙碌起来,倒是把来回话的那个小丫头给丢到了一旁,谁也没心思管了。

苏玉祥这些日子以来的确气不顺。

先是因为姚燕语的事儿被兄长惩戒了一顿,后来太医又诊断出姚凤歌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女儿。苏三爷心里就不怎么痛快,接着又出了封岫云要给苏玉平做贵妾的事儿。这事儿一定下来苏三也心里就窝火,凭什么大哥没有儿子可以纳贵妾,自己就不行?

因此,他还盘算着该如何再想个办法把南去的姚燕语给弄回来呢,结果办法没想出来皇上就下了圣旨,赐婚给姚燕语和卫章!

若是哪家世子公子的,苏三爷也认了,毕竟自己有妻室的人,妻子现在怀着身孕,就硬生生的把她妹妹弄来给自己做妾的确有些说不过去。

可那个人为什么偏偏是卫章?!他大哥时时刻刻把这人拎出来比着指责自己不上进,苏三也一听见他的名字就火大!

苏玉祥心里的那股火是怎么压也压不下去,偏生姚凤歌快生了,他又不能对她怎么样,所以这几天他是逮着家里哪个好看的丫鬟就拉到僻静的屋子里胡闹一通,连陆夫人房里的秋蕙和冬梅都没放过。

饶是这样,他还觉得不满足。

这不,今天午饭的时候姚凤歌随便问了一句,他就恼了,摔了筷子直接走人。

走出了院门才发现自己穿着家常袍子,下午还要出去跟几个要好的世家公子喝酒,这衣裳怎么能行呢?于是便顺手抓了个小丫头,吩咐她快些去替自己取衣裳来,还吓唬小丫头说慢了就揭了她的皮。

这小丫头本来只是厨房里粗使的,自然有些不知轻重,生怕被揭皮,又自以为有三少爷的‘圣旨’,便急匆匆的闯进去,不想却闯了天大的祸事。

祺祥院里的丫头婆子们把姚凤歌送到了西厢房早就准备好的蓐床上。早有人去回报了陆夫人和封氏,陆夫人忙带着封氏和孙氏往祺祥院来坐镇。

珊瑚匆匆忙忙之中看见跪在地上哭的小丫头和一地狼藉,忍不住骂道:“还跪在这里做什么?等着领赏呢?”

小丫头这才爬起来跑了出去找苏三爷回话。

珊瑚又叫了人进来把碎花盆泥土还有那棵被姚凤歌宝贝了许久的兰花都收拾出去。陆夫人带着封氏孙氏也就到了。

“昨儿产婆不是还说且得等几天才有动静吗?”封氏见了珊瑚,直接问。

珊瑚急的直掉眼泪:“是红枣儿那小丫头莽撞,跑进来撞了三­奶­­奶­一下,­奶­­奶­差点没摔倒,所以才这样。”

“这些下作东西!”孙氏气的骂道,“撒癔症也不看地方!幸亏快到了日子,否则可怎么好?”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种时候,都少说两句吧,去问问稳婆情况怎么样,要不要紧。”

孙氏忙应了一声就往外走,封氏一把拉住了她:“你在这儿陪着太太,我去瞧瞧。”

孙氏笑了笑,说道:“那就有劳大嫂子了。”

封氏是吃过亏的人,因为姚燕语的关系,她现如今跟姚凤歌走得极其亲近,便直接进西厢房,转过屏风,至产床跟前,看着姚凤歌疼出一脑门子的汗,弯下腰来帮她擦了擦,问道:“三弟妹,你觉得怎样?”

姚凤歌看见封氏,忙一把抓住:“嫂子!我快疼死了!你快帮帮我!”

封氏无奈的叹道:“傻妹妹,我怎么帮你啊!你得自己挺住!先别着急,留着力气。你放心,我就在外边守着。”

“大嫂子……燕语已经回来了!今天能到云都!你叫人去码头,见着她,赶紧的把她接来……她来了,我才能安心……”

“真的?!”封氏闻言大喜,忙道:“你放心,我这就去安排,一定会把二姑娘给接过来!你自己挺住,明白吗?”

姚凤歌紧紧地握了一下封氏的手,喘息着:“大嫂子……拜托你了!”

封氏答应着出来,把自己的心腹陈兴媳­妇­叫到跟前:“你赶紧的,坐了马车去码头,姚家二姑娘一上岸你立刻回明白,请了她速速过来!”

陈兴媳­妇­知道此事不是小事,不敢怠慢,忙匆匆去办。

孙氏在纜­乳­芟绿见封氏的话轻笑着问:“大嫂子也太谨慎了吧?三弟妹这也到了日子了,这是正常临盆,姚家二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怎么能给人接生呢?”

封氏冷笑道:“谁说让姚二姑娘来接生了?三弟妹这种时候想娘家人,托我派人去催催,有何不妥?二弟妹当年生宣哥儿的时候,不也是娘家母亲陪着的吗?三弟妹的娘家人都没在京城,这会儿刚好到了,不该去催一催吗?”

身为世子夫人的封氏虽然­精­明,但平日里不怎么多说话,像这样长篇大论的抢白谁还是头一遭儿,孙氏脸上有些挂不住,便讪笑两声,说道:“我不过是白问问,大嫂子这是发哪门子的火儿?”

封氏淡淡一笑:“我也没说什么,二弟妹倒是心虚了?”

孙氏便有些恼了:“这话说的,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撞了三弟妹的又不是我的丫头!”

“好了!”陆夫人不耐烦的从屋里走了出来,不悦的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在这里拌嘴?还有没有一点大家子的样子?还有没有一丁点的规矩?!”

封氏和孙氏两个忙垂首侍立,不再多言。

陆夫人又不高兴的问:“老三呢?!”

旁边有婆子回道:“三爷吃了午饭就出去了,说是有什么急事儿。”

“打发人去找来!”陆夫人没好气的说道:“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晃悠!他媳­妇­生孩子呢他还不着家!都是些不叫人省心的!”

这话连带的太广,封氏和孙氏依然不敢抬头。

姚氏兄妹的船一靠岸,便被码头上的架势给吓了一跳。李忠带着几辆大马车等在那里,再往后看,冯友存身后也站了一排人,人后面是一溜儿几十辆马车。

“好家伙!”唐萧逸率先下船,目光从整齐的家丁到整齐的马车,挨个儿扫视了一遍,不由额叹息:“哎!还是云都城好哇!”

卫章倒是无所谓,只吩咐自己的人:“收拾自己的东西下船,去那边柳树底下列队。”

去的时候二十名亲兵,回来的时候加到了四十名,虽然挑的人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难得一见的奇兵,对这些人,卫章从心底里爱护。

男仆下了船,女眷们才开始陆陆续续的出来。

陈兴媳­妇­远远地便看见穿着一身松花绿­色­襦裙的姚二姑娘跟在一个貌美的少­妇­身旁下船,后面还有个­奶­妈子抱着一个玉琢粉团的小孩儿,便高兴地往前迎了几步。

李嬷嬷已经高高兴兴的上前去福身请安,口称:“二­奶­­奶­,二姑娘。一路辛苦了。”

陈兴媳­妇­已经把姚凤歌正已经破了羊水正在生孩子的事儿跟李嬷嬷说了,李嬷嬷问安后不敢怠慢,忙又说道:“二­奶­­奶­,咱们大姑­奶­­奶­要生了,叫人带了话来,立刻请二­奶­­奶­和二姑娘过去呢。”

姚延意听了这话,立刻说道:“如此,你们就快些过去。”

可怜姚二姑娘前脚下船,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被请上了马车,匆匆往定候府去了。

马车再快,从码头进云都城也有一段路,当姚燕语进定候府匆匆直奔祺祥院的时候,姚凤歌已经疼的没有什么力气了。

稳婆十分着急,一边叫人给姚凤歌喂参汤,一边鼓励姚凤歌用力,这样那样,来回的折腾。姚凤歌连喝汤的力气都没有了,好歹还有一口气,只问:“大嫂子呢?二妹妹怎么还不来?”

封氏守在旁边,也是万般着急。但这接人的事情急也没用。

正待要劝什么,外边陈兴媳­妇­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嗓子:“姚二姑娘来了!二舅­奶­­奶­也来了!”

姚凤歌闻言顿时有了几分力气,然一阵奇痛袭来,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啊’的一声惨叫,只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撑破了自己的肚子一下子滑出去了。

“生了生了!”稳婆抬手噼啪在新生儿的ρi股上打了两巴掌,小婴儿‘呜哇’一嗓子哭出了声。

姚凤歌顿觉三魂七魄都剥离了身子,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知道了。

宁氏和姚燕语一进门便听见姚凤歌的那声惨叫,顿时吓得顿住了脚步。之后听见婴儿的啼哭声,宁氏才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叹道:“阿弥陀佛!大妹妹这是生了!”

“生了!三­奶­­奶­生了!”婆子们一叠声的跑出去跟陆夫人道喜:“恭喜太太,三­奶­­奶­生了个小千金!”

陆夫人笑着点点头,说道:“孩子呢?快抱过来给我瞧瞧。”

宁氏和姚燕语进来自然要去给陆夫人见礼,陆夫人见了二人,忙客气的让座,又让人上茶。

琥珀抱了小婴儿进来给宁氏福身请安,又把小女娃抱给陆夫人看:“太太,快瞧瞧,这么小的模样儿,居然跟我们­奶­­奶­有七成像呢,长大了一准儿是个美人儿。”

陆夫人的笑便淡薄了几分,也没要抱孩子,只伸出手来抚了抚小孙女的脸蛋儿,说道:“是挺俊的。”

琥珀忙道:“太太给取个名儿吧?”

家里添了孙子,这名字自然要侯爷给取,可是添了小孙女,这名字就劳烦不着侯爷了。琥珀这样说,也是对的。

只是陆夫人本就不喜欢姚凤歌,自然也不怎么喜欢这个有七分像娘的小孙女,于是笑道:“恰好舅­奶­­奶­来了,不如请舅­奶­­奶­给取个名儿吧。”

宁氏忙道:“我懂个什么?哪里敢给外甥女儿取名字。没得叫人笑话。”说着,便抬手从脖子里摘下自己佩戴了多年的金项圈儿放在襁褓上,又笑道:“来的匆忙,也没准备见面儿礼,这个是我带了十几年的,上面刻了经文,愿佛祖保佑姐儿健健康康的长大。”

这边正说着话儿,陈兴媳­妇­慌张的进来,回道:“太太,三­奶­­奶­见红有些多,还得请姚二姑娘过去瞧瞧。”

宁氏闻言忙对姚燕语说道:“你快些去。”

姚燕语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去了西厢房。

产房里自然弥漫着血气,蓐草下有黑红的血缓缓地渗出来,虽然情况不是多么紧急,但两个稳婆显然已经十分沉不住气了。

姚燕语上前去握住姚凤歌的手腕,诊脉后,吩咐旁边的婆子:“把被子掀开,再帮忙把裤脚卷起来。”

“哟,这位姑娘是……”稳婆冷不丁看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指指点点的,便有些不耐发。

“少废话!按姑娘说的做!”封氏沉声喝道。

稳婆再不敢多言,按照姚燕语的要求把姚凤歌的小腿露出来。姚燕语取银针,先在三­阴­交针刺,然后逐步往上,至天阙。先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姚凤歌便徐徐醒转。

“二妹妹?”姚凤歌睁开眼睛便看见姚燕语的侧脸,心头大定,好像只要这个妹妹在身边,自己就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姚燕语皱眉问:“姐姐伤到了腰,可是被人给撞了?”

“这你都知道。”姚凤歌无奈的笑了笑,“先不说这个,孩子呢?”

封氏忙道:“孩子很好,抱过去给太太看了。”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我想看看孩子。”

“成,我去给你抱过来。”封氏说着,转身出去抱孩子。

姚燕语把银针挨个取出,又吩咐婆子把姚凤歌下身的血迹擦拭­干­净,另换了衣裤,把人抬到旁边­干­净的榻上,这边产床上的蓐草等东西全都收拾出去用火烧掉。

至此时,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下来,屋子里点上了灯烛,外边院子里的风灯也点上了火。正忙碌时,宁氏和封氏以及­奶­妈子抱着姚凤歌刚出生的女儿进来了。

姚凤歌见了嫂子,自然高兴,身子虽然虚弱,但还是强撑着问了家中父母安好,路上可还顺利等话。

宁氏劝道:“你刚生完孩子,先不要挂念别的事情,好生养月子要紧。太太叫我来京城,原本也是为了你生产的事情。如今我就在这里暂住几日照顾你,咱们有多少话说不得?你快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吧。”

姚凤歌虚弱的笑道:“我这会子高兴着呢,哪里睡得着?快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奶­妈子忙把小婴儿送到姚凤歌身边,姚凤歌低头看着女儿红红的小脸,笑道:“真是个丑丫头。”

宁氏笑道:“她刚出娘胎,还没长开呢!过几天就好了!一准儿是个小美人儿。”

“这丫头,取个什么名儿好呢?”姚凤歌的手指轻轻地抚弄着女儿的小脸,沉吟了半晌,却转头看向姚燕语:“二妹妹,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儿吧。”

“这……不妥吧?”姚燕语心想这可是定候府的孙女,怎么着都轮不到自己取名字吧?

“取吧!”封氏笑道:“姐儿在府里排行也是二姑娘,由你这个姨娘取名儿倒是巧,但愿她将来长大了,也能跟二姑娘一样能­干­,做个女神医。”

姚凤歌笑了:“我也不奢望她有那个本事,只想她能跟二妹妹一样有福气罢了。”

姚燕语只得沉下心来细想,一转头却看见窗外一轮弯月悬在天空,虽然不圆满,但却出奇的明亮。于是笑道:“府上大姐儿叫瑾云,这个小的,不如叫瑾月吧!只愿她能如皎皎明月一样,清凉无上,明华四溢,驱走黑暗。”

“瑾月!”姚凤歌细细的想了想,笑道:“真是个好名字。月儿,喜欢吗?”

陆夫人那边的人过来,说夫人备好了晚饭,给舅­奶­­奶­和二姑娘接风。宁氏只好答应着要带姚燕语过去。姚燕语却不想去,只说:“二嫂子且去,我在这里陪陪大姐姐。”

封氏便道:“这样也好,有好吃的我叫人给你们送过来。”说完便陪着宁氏往陆夫人房里去了。

刚有女眷,苏玉祥不好进来,这会儿宁氏和封氏都出去了,他才进来看姚凤歌母女。

大云朝也有男人不进产房的风俗,但一般多指带兵打仗的武将,怕是有血光之灾。像苏玉祥这样的人一般不用避讳,况且姚燕语在里面,他在外边哪里呆得住?少不得借着女儿的由头进来。

姚燕语一直不喜欢苏玉祥,若说原因她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

苏玉祥进来,先看了女儿,又去抚慰姚凤歌。姚凤歌这些日子早就对苏玉祥冷了那份心,他说什么不说什么,对她来说都是一个样的,因催道:“这里不­干­净,不是三爷能久坐的,爷看过了月儿就去用饭吧。”

苏玉祥因问:“月儿?是谁给姐儿取的名字?”

“是二妹妹取的,爷觉得好就罢了。回头还请爷去侯爷和太太跟前说一句,姐儿的名字就是‘瑾月’二字。”姚凤歌有些恹恹的,如不是此事需要苏玉祥去说,她甚至都懒得跟他解释。

“很好。”苏玉祥笑着转头,对姚燕语笑道:“二妹妹真是好文采。”

“三爷过誉了。”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又道:“姐姐累了一天了,还是让她多休息一会儿吧。”

“二妹妹也该用些晚饭,这里不方便,不如请去正厅。”

“不必了,我本就是留下来照看姐姐的。”

苏玉祥再无话可说,只得起身出去,到底还是命自己院子里的婆子弄了几个­精­致的饭菜给姚燕语送了进来。

☆、第十五章 闲拟新居,玉蘅求助

宁氏带着女儿萃菡在姚凤歌这边住了下来,为的是照顾月子。姚燕语却当晚就要回去,一来是她的确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二来她也十分不喜欢看见苏玉祥那张脸。

姚凤歌和宁氏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有些事情心照不宣,也没有强留她。姚凤歌只说:“妹妹好歹闲了就过来瞧瞧我。”

姚燕语点头道:“姐姐放心,我必会常过来瞧你的。”

姚凤歌叫李嬷嬷送姚燕语出去,宁氏便劝她:“你今儿倒是­精­神,还是早些睡吧,月子里最忌讳劳神的,伤了身子自己受罪。”

姚凤歌冷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就是这副身子罢了,伤不伤的有什么要紧?多活几年倒是多受几年的闲气。”

宁氏只得又劝了几句,姑嫂二人趁着夜­色­细细的说起家常话。

二人从姚凤歌忽然早产,说到苏玉祥这些日子的反常,又说道刚刚苏玉祥见了姚燕语的表现,最后,姚凤歌冷笑道:“我算是明白了,他无非是嫌我碍事没有早死,好把燕语娶进门给他续弦罢了。”

宁氏忙劝:“这话可不许乱说。燕语跟卫将军的婚事是皇上御赐的,凭谁也不敢多说什么的。”

“所以他一肚子火气都冲着我来了!”姚凤歌冷笑,“就连世子爷纳贵妾的事儿,他也窝火呢!世子夫人是不能有身孕了,我这儿还好好地呢!他就想着纳贵妾来给他生儿子了。”

宁氏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劝道:“我觉得他也不能太过分了。我们姚家还没死绝呢,岂能由着他揉搓?妹妹放心,这事儿父亲会给你做主的。”

姚凤歌点点头,心里却默默地叹了口气,父亲会给自己做主吗?

此时的江宁城,两江总督府。

姚总督看过手下送来的邸报,知道庆州疫情一事因自己的一双儿女而大有缓解,便从心底里高兴。回内宅来,脸上还带着笑。

王夫人因问:“不知何事,老爷如此高兴?”

姚远之便把姚延意发现毒驹草能治瘟疫的事情同王夫人说了,之后又叹道:“延意此举,定得皇上的赞赏,纵然不能因此加官进爵,对他将来也有很大的好处。又是燕语帮了他啊!”

王夫人听了自然高兴,笑道:“燕语的确是延意的福星。只是算算时间,他们这会子也该到京城了,不知道凤歌现在怎样,是否顺利分娩。”

“延意和燕语他们到了京城自然会对凤歌多加照顾,他们兄妹在京城能够守望相助,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王夫人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早就听说凤歌这一胎是个女儿,想来侯府里定然不怎么开心。”

姚总督轻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有了女儿又何愁没有儿子?他们还都年轻,将来再生就是了!难道他苏家还能因为我女儿头一胎给他家生了个女儿,就要休妻不成?天下还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姚远之就那么好欺负?”

王夫人又笑了:“老爷也是说气话。天­色­不早了,歇着吧。”

于是,老夫妻二人先后入了内室,宽衣安歇。

姚燕语回到自己的家里已经是三更天了。姚延意却还没睡,正在灯下看着一本账册。因见妹妹回来,便忙吩咐雪莲:“去把宵夜给妹妹端来。”

“二哥怎么还不歇息?”姚燕语一身疲惫,在姚延意的对面坐下来。

“要忙完这些。”姚延意手里的是呈交预览的东西,皇上虽然不看,但他却不能马虎。

雪莲端上两碗燕窝粥并一碟煎饺,一碟宫味点心,依次摆在案几上。姚燕语见了便觉得饿,拿了筷子夹了煎饺便吃,一边吃一边说道:“大姐挺好的,小外甥女也挺好。”

姚延意看她吃的香甜,便把盘子往她跟前推了推,皱眉道:“瞧你这样子,侯府难道连饭菜也没准备?”

准备是准备了,但她一看那些饭菜便想起苏玉祥那张脸和那黏糊糊的眼神,心里便觉得膈应,所以一口也没吃。但这些却没办法说,于是只道:“我只顾着看小外甥女儿了,当时也没觉得饿。”

姚延意笑了笑,说道:“凤歌的事情总算是撂下了,等她养过这阵子,你二嫂子回来也该­操­心你的事情了。”

“我什么事情?”姚燕语一边吃这燕窝粥,一边问。

姚延意呵呵笑道:“自然是你出嫁的事情。嫁妆都齐备了,等有空我去一趟将军府,看看那边还缺什么,一并置办齐全了。卫章府中都是些不着调的爷们儿,也没个人替他张罗,真想不出他那府中会是什么样子。”

姚燕语也没觉得害羞,只笑道:“那就劳烦哥哥多费心了。”

姚延意看着她淡定的神­色­,又不淡定了,但赐婚的圣旨已下,想来这桩婚事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哎!姚二公子虽然有点不甘心就这样把妹妹嫁给一个武夫,但……现在是什么都不能说了。

姚燕语用了宵夜回房去睡,她的屋子早就收拾妥当了,玉簟铺就,玉枕压床,轻纱罗帐,百合沉香,一切都是那么­精­致。只是姚姑娘没空儿多看一眼,进门脱了衫子便躺去床上睡了。

翠微弄好了浴桶回来见自家姑娘已经睡得沉了,只得叹了口气把帐子放下来,吩咐小丫鬟们各自下去歇息,自己则把铺盖从橱柜里搬出来,在外边的榻上随便睡了。

酣眠一觉,姚姑娘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洗浴,更衣,上上下下收拾妥当,早饭摆上来还没动筷子,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道:“长公主府里来了人,说是二姑娘差人来给姑娘送的帖子。”

姚燕语忙道:“快请进来。”

来人是韩明灿身边的婆子,进门后先给姚燕语请了安,又叫人送上两篮子碧绿红尖儿的大桃子,说是宫里赏下来的,请姚姑娘尝尝。同时递上一份粉蓝­色­的花笺。

姚燕语接过笺子展开一看,便笑了。原来是韩明灿说在京中住的腻烦了,想去她的蜗居避暑去。

说到避暑,其实这六月天里,皇上都去了避暑行宫,朝中近侍大臣们也都跟了去。镇国公和长公主自然也去了,本来韩明灿是可以随着父母一起去的,只是她在等姚燕语回来,所以留在了京城。

姚燕语也怕热,想着蜗居那边是山庄,自然凉快,便满口应下来,跟来人说:“你回去告诉姐姐一声,我今儿叫人去收拾,明儿一早坐了车去长公主府,接了姐姐一起去。”

那婆子笑着答应着,福身告辞。姚燕语又叫住她,笑道:“嬷嬷且慢些,我这里有些小玩意儿带给姐姐的,原本要打发人特意去送,既然嬷嬷来了,就省了我这边的人走一遭了。”

婆子笑着应了,冯嬷嬷忙上前来带着人去取东西装车,姚燕语这才有功夫吃早饭。

进了京城,药材上缴,以后就没有她什么事儿了,可以正经的闲下来做些自己想做的了。

嗯,玻璃场是一定要去看看的,走之前给他们好些图样,各种试验器皿以及各种型号的注­射­器等不知道做的怎么样了,还有封窗户用的玻璃。

别的不说,她得先把自己住的屋子的窗户纸都换了。还有,糊窗户纸的窗棂都是细密的雕花格子,采光也不好,得换成大隔扇……算下来,还是要不少功夫啊!

想到这些,姚燕语忽然灵光一现,她就要嫁给某将军了,这边的房子怎么收拾也住不了几天了,说到底卫章那边的房子才是将来自己要长住的!

不行,得想个办法知会某人,把门窗都换了!换成镶玻璃的!

这换门窗倒不是什么难事儿,只是——这事儿要怎么去说呢?跟哥哥嫂子说,让哥哥嫂子去办?好像不怎么好说出口,回头还得被他们奚落一番。

姚姑娘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儿还是自己跟卫章说更好,省的中间人扯来扯去,弄得自己最后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早饭后,姚燕语把冯友存叫进来问他玻璃场的事情。冯友存来的时候便把玻璃场的成品带了进来给主子验看。姚燕语在见到跟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时的注­射­器差不多的玻璃制品时心里万般感慨。终于有了这样的东西了!

再看那些用来做实验用的玻璃器皿,以及玻璃制的花瓶,水杯,果盘,茶具餐具等,姚燕语忽然有一种再次穿越的感觉。而且那些异族人心思巧妙,居然能把大云人喜欢的花纹样式烧制到玻璃器皿上,真是令人惊叹!

把东西挨个看了一遍之后,姚燕语才问冯友存:“我们制作出来这些东西外边有人知道吗?”

冯友存忙回道:“回姑娘,除了镜子之外,目前尚没有任何成品流出过玻璃场,那些工匠们也奴才严格管制,一日都没有踏出玻璃场半步。姑娘若是准许,奴才会给他们服用致哑药,永远封住他们的嘴。”

“不必了!他们的卖身契都是死契,谅他们也不敢随意泄露什么机密,再说,这工艺制作十分的繁琐,他们又是分工做事,一两个人出去了也对我们造不成什么威胁。”姚燕语的心肝儿一颤,为了保密就害人成哑巴这事儿,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无论如何也­干­不出来。

“是。”冯友存忙欠身应道。

“把这些东西运到蜗居小庄去,叫人把那里收拾好,我明儿也就过去了。”

冯友存又欠身:“是,奴才这就去办。”

安排好了这些事,姚燕语又无聊的靠在榻上想了一会儿,又拿出笔来在纸上胡乱画。

翠微端着一个水蜜桃冰碗进来,瞧见姚燕语在纸上画的那些方格子,笑问:“姑娘画的这个像是门窗,可窗棂不对啊!这样的窗棂糊了窗户纸,半天就被风吹坏了。”

“没关系,咱不糊窗户纸。”姚燕语接过冰碗来,用银质的汤池舀了一块沾了冰碴蜂蜜的桃子放到嘴里,沁凉甜润,带着桃子特有的清香,真好吃。

“窗纱也不行啊。”翠微皱眉。

“也不糊窗纱。”姚燕语吃着水蜜桃,笑。

翠微彻底傻眼:“那怎么弄?这么大的窗格子总不能敞着吧?下雨刮风的……哎呦,姑娘你这画的是个啥嘛!”

“我们上玻璃。”姚燕语笑着看了一眼手边的玻璃花瓶。这是刚刚翠萍洗­干­净放过来的,里面用清水供了一朵半开的白荷和一支碧绿的莲蓬。

“玻……玻璃?”翠微眨着眼睛,万分惊奇,“姑娘,你不会哄奴婢开心吧?这个得多贵啊!”

“咱们自己造出来的东西,能有多贵?”

“啧!”翠微叹道,“姑娘真是好手笔。”叹完,又忍不住问:“姑娘是想把蜗居小庄的窗户都改成这样的?”

“嗯。不只那里。”姚燕语点头。

翠微诧异的问:“还有哪里?”

“还有将军府。”

“将……将军府?”翠微没顾上想别的,只想着偌大的将军府得多少扇门窗,要用多少玻璃啊?心肝儿­肉­疼死了!姑娘真是败家!

姚燕语在家里休息了一日,晚上等姚延意回来跟他说明自己要去庄子上住。

姚延意想了想,因问:“明儿是月姐儿的三日,你不去定候府?”

姚燕语摇摇头,说道:“有二嫂子在呢,哪里用得到我去?再说,韩二姑娘昨儿就送来了帖子,说是专门等我回来一起去山里避暑,我已经答应了。”

牵扯到韩明灿,姚延意自然没二话:“行,你去吧。多带些下人伺候,有什么事儿立刻叫人来回我。”

第二日一早,姚姑娘洗漱穿戴,上了自己的大马车往长公主府去。韩明灿早就等着了,一听说姚姑娘的车过来了,立刻从马车里出来,吩咐自己的车队随后跟上,自己却钻进了姚燕语的马车里。

“妹妹!快给我瞧瞧。”韩明灿上车后拉着姚燕语细细的看。一向端庄稳重的韩二姑娘见了姚燕语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

姚燕语笑道:“几个月不见,姐姐倒有些像蘅儿了。”

韩明灿听了这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说蘅儿,这几天暑热,大长公主这几天身子不好,蘅儿在跟前侍奉汤药,可有些日子没出来了。”

姚燕语闻言方叹道:“我就说那日去定候府怎么没见到她呢!大长公主没什么事儿吧?”

“不好说,毕竟年纪大了。”韩明灿无奈的摇了摇头。

大长公主今年七十多了,在那种时候,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一怕暑热天,再就是怕三九严寒天。这一冬一夏,十个老人得有七八个都抗不过去的。

对于这件事情,姚燕语无法多说,只得岔开了话题,问候长公主的安康。

韩明灿笑道:“母亲身体很好,妹妹有心记挂了。”

马车里,两姐妹寒暄之后,韩明灿靠在软垫上看着姚燕语,又握了握她的手,叹道:“你走这一趟,居然瘦了这么多。我记得这翡翠镯子你带着刚好的,现如今都松了。”

“这已经是万幸了。姐姐是没见那灾区……”姚燕语想到野狗叼人的场景,又忍不住变了脸­色­。还好她心理建设强大,从灾区过来后也没做过噩梦,倒是翠微她们几个丫头有好些日子都睡不好。

韩明灿笑道:“我正要问妹妹这个呢,听说你们这次又立了功,皇上还在朝堂之上嘉奖姚大人心思细腻,发现了毒驹草解了一方百姓的灾难,为朝廷分忧呢。”

姚燕语想起‘毒芹风波’,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其实分忧不分忧的当时也顾不上,我们也不过是为了自己能活命罢了。若是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那才叫缺德呢。”

“这又是谁惹到你了?”韩明灿笑问。

“也没有,只是这一路走来,见的世态炎凉多了些罢了!”姚燕语笑了笑,转了话题,笑嘻嘻的说道:“且不说这个了,我倒是有件事情想问问姐姐。”

韩明灿笑道:“有话就说,装出这副模样来作甚?”

“我这也是关心姐姐嘛!不知道姐姐这些日子一向可好?吃的可香,睡得可稳,可有什么烦心事需要排解?”姚燕语认真的问。

韩明灿失笑:“你这丫头,想是疯了吧?”

姚燕语挽着韩明灿的手臂,叹道:“哎呀,姐姐还是赶紧的告诉我吧!我倒是还好,南边可有个人为此事食不知味,夜不能寐,专等着我的书信过去告知详情呢!”

韩明灿脸上一红,哼道:“就知道你个没良心的是向着外人。”

“哪有嘛!”姚燕语挽着韩明灿的手臂撒娇,“人家是最向着姐姐哒!姐姐说一,我绝不说二。姐姐喜欢谁,我帮你去抢,姐姐不喜欢的,我帮姐姐打出去。”

“你呀!”韩明灿抬手捏了捏姚燕语的脸,笑道:“有了婆家就是不一样了啊!都学会撒娇了。你以前可不这样啊,老成持重的,把我都压下去。你这都是卫将军宠的吧?”

此言一出,姚燕语立刻愣了。细想想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好像韩明灿说的没错啊!之前都是老成持重的!超级能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

现在是怎么了?真的是被宠坏了吗?

韩明灿见自己一句话把姚燕语给说成了呆子,忙伸手推了她一把,笑问:“你不是该害羞吗?怎么会是这种神­色­?难道是卫将军欺负你了?”

“没有。”姚燕语赶紧的回神,小脸上终于有了一抹羞­色­,“姐姐,我真的变了吗?”

“嗯,变得比以前调皮了。”韩明灿笑着捏了捏姚燕语的脸颊,“不过我喜欢。你以前就是太老成了,没一点年轻姑娘家的样子。人到底还是需要有喜事,才能更开心的。”

“所以,姐姐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了?”

“我的事……还不着急。”韩明灿摇了摇头,“太后三年孝期没过,婚事纵然定下来也要等。倒不如就这样等一等吧。”

等一等?等什么呢?姚燕语郁闷的想,你是想等着云琨也把二人的感情放下,另行订婚?还是等着萧霖建功立业再回京城?

正沉默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姚燕语皱眉问:“怎么了?”

翠微便掀开车帘去问。不多会儿前面带路的家丁跑过来回道:“是将军府的人听说是姑娘的马车,特意给姑娘问安的。”

韩明灿‘扑哧’一声笑了。姚燕语红了脸啐道:“哪儿那么多废话?罗里吧嗦的,让他们赶紧的散了,别耽误本姑娘的正事儿!”

外边的家丁忙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功夫,马车又开始往前走。

姚燕语和韩明灿坐在车里没瞧见,路旁边的人群里,长矛笑眯眯的看着大马车从自己跟前过去,又伸长了脖子才从晃动的车帘缝隙里瞧见了姚姑娘的一个侧脸,一时间美得不行,颠颠的跑回去跟自家将军报信去了。

长矛大总管自从皇上下旨赐婚那日开始,便忙里忙外,忙着收拾将军府。只盼着他家将军的婚期赶紧的定下来,也好娶夫人进门。这没女人在,家总是不像个家啊!他家将军苦了这么多年,也该过点子正常人的日子了吧!

卫章那日回京后便去了避暑行宫见皇上,今日一早才刚从避暑行宫回来,进门衣裳还没换就见长矛匆匆的跑进来,虽然气喘吁吁,却眉眼带笑,因骂道:“多大的人了还整天瞎跑!”

“爷,小的今儿去冯木匠那里瞧家具,您猜遇见谁了?”

卫章从避暑行宫赶回来,早饭没吃,出了一身的汗,哪有功夫跟长矛磨牙,于是横了他一眼,说道:“有话说,有屁放!”

“哈!”长矛也不生气,上前来帮他家将军解开外袍,笑嘻嘻的说道:“奴才遇见将军夫人的马车了。”

“什么夫人?”卫章冷声问完立刻反应过来,因回了头看长矛:“在哪儿遇见的?”

长矛一张黑脸笑得比黑牡丹还灿烂:“就南大街上啊!好像还有长公主府的护卫,奴才上前请安,姚家的护卫说夫人要跟韩二姑娘去城郊的庄子上避暑。”

“你少胡说!什么夫人长夫人短的?若是这话传出去坏了名声,看姚大人不狠狠地掌你的嘴!”卫章嘴上狠狠地呵斥,眼睛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是。奴才记住了。”长矛也不恼,欠身答应着,又凑过来笑问:“爷,要不奴才再去钦天监催催?咱们早些把婚期定下来,也好放心不是?”

“你先把府中里里外外的收拾妥当了!好好地将军府被你这狗奴才折腾的不像话!姚家那是书本网,你弄得那一套……啧!”卫将军摇了摇头,叹道:“算了,我还是找个人来帮忙收拾吧。就你这奴才的肚子里也掏不出什么牛黄狗宝来。”

长矛笑道:“爷要找谁来帮忙?韩世子还是韩二公子?或者诚王世子?这几位都是武将哪!对布置府院这些事儿怕也是做不来的吧?以奴才看,倒不如将军直接去问问咱们家夫人,她喜欢什么样的,画了图样列好单子拿过来,奴才直接照着图样清单去置办,多省心呢?反正咱这府里将来是夫人当家,问那些不相­干­的人,别回头奴才费了吃­奶­的劲儿,也不一定能办到夫人的心里去嘛!”

“你说的倒是轻巧!现在是在京城,人是那么容易能见的?”卫将军这会儿才有些后悔,你说船上那是多好的机会,怎么就忘了问问这事儿了呢!

“要不……奴才去找冯叔问问?”长矛看着自家将军那副臭脸,便知道这事儿指望不上他了。

“行,且去办吧。对了,我从南边带回来两坛子好酒,你带上一坛子给老冯。”卫章知道冯友存是姚燕语­奶­妈的男人,这人自然是靠得住的。

长矛大喜:“将军如今也开窍了!”知道收买人心,给夫人的心腹下人尝点甜头了!

“滚!”卫章抬脚在长矛的ρi股上踹了一下,可怜长矛大总管趔趔趄趄的滚了出去。

姚燕语和韩明灿到了蜗居也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到底是山里的气候,小山风一吹,竟比城里凉快了许多。进门后便人端上切好的西瓜来,说是园子里自己种的,又大又甜,一直给姑娘留着。

姚燕语便把手中的纨扇一丢,拿了一块来吃,果然,这原生态的西瓜就是好吃!

冯嬷嬷带着翠微疏影等人忙着把两个人随身用的东西一一搬进来,挨个收拾好。

庄子里的仆­妇­便进来回:“野山­鸡­炖了一上午了,请问姑娘何时开饭。”

“赶紧的,开饭!我都饿死了。”姚燕语笑道。

一时,翠微等人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伺候二人用午饭。

­鸡­是野山­鸡­,里面放了新鲜的山菌,用瓦罐炖了一上午,闷得透透的,用筷子夹着骨头轻轻一抖,那­肉­便都掉到汤里去了。

翠微疏影二人拿了筷子把­鸡­骨头慢慢地挑出来,然后把­鸡­­肉­带着汤盛进小碗里分给二人。

姚燕语轻轻地嗅了嗅,叹道:“真香啊!好久没吃到这个了。”

韩明灿无奈的叹道:“你从灾区里走了一遭,也成了难民了。可怜见的!”

“其实还好,我们一直没缺了吃的。”姚燕语笑道,“就是这一来一回吃的鱼虾什么的太多了!”说完,自己又笑。

韩明灿笑道:“别说,之前疏影还说要在家里弄个接风宴给你,把宫里赏下来的海鱼叫厨子炖了。听了你这话,我倒是觉得没在家里给你弄什么接风宴真是太对了。”

姚燕语连连摆手,笑道:“嗯,好姐姐,你千万别跟我提鱼。我现在看见鱼就饱了,鱼汤更是闻不得。”

吃过午饭后,两个人去凉榻上躺着歇午觉,其实谁也没睡意,便躺在那里说话。

韩明灿因问:“之前你还说不想嫁人,现在怎么样?皇上一道圣旨,不嫁也得嫁了。”

姚燕语轻声叹道:“姐姐也知道我的­性­子,是个最不喜欢麻烦的人。之前我觉得嫁人很麻烦,所以才不想嫁人。可这次回江南,家里却出了很多麻烦事儿,所以我想还是嫁了吧,嫁个简简单单的人家,许是能过上点顺心的日子。”

“简简单单的人家?”韩明灿笑着侧转了身,“好一个简简单单,人家可是定远将军呢!虽然只是个五品职衔,可年纪轻轻,一身武勋,又得皇上的重用,将来封个公侯,紫袍加身也不在话下。”

“我倒是不图他什么紫袍加身。”姚燕语轻声叹道。

韩明灿笑道:“那你图他什么?当初我父亲向令尊提亲,令尊说需得你点头才行。那时候我还想,这桩婚事或许做不得准了。却不料皇上下了圣旨?你可别说你是被迫的,这样的话我才不信呢。看那卫章虽然是个冷硬的武将,怕是也不会强迫你怎样吧?”

姚燕语便叹息一声,把江宁那边发生的事情跟韩明灿简单的说了一遍,最后叹道:“姐姐知道我这个人的­性­子,是最不喜欢去算计这些的。我是怕不知哪一天就被人家算计了去,与其等将来哭,还不如现在赶紧的自己做打算。”

韩明灿听了这话,自然生气的很,又把宋家人骂了一顿。

姚燕语却撇开那些糟心事,接着说道:“再者,这一路南行,我也看清楚了他的心。他是真心实意的对我好,即便我再三的给他脸­色­看,父亲也曾当面拒绝婚事,他都浑不在意,若是换了别人,怕是早就恼了。他能这样待我,我自然要去珍惜的。”

韩明灿听了这话,只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躺好,呆呆的看着帐子顶。

他能这样待我,我自然要去珍惜的。

韩明灿从心里默默地重复着姚燕语最后这句话,心里想的竟是那个如修竹一般挺拔耿直的身影。他嬉笑怒骂,诙谐幽默,笑得时候总是悄悄地看着自己的脸­色­,他那么在乎自己。虽然跟他相处的时间很短,但他的一言一笑却都深深地印在心里。

这份情,也是值得珍惜的。

这边姐妹在山庄里住了下来,韩明灿闲来无事便去庄子里转转,摘瓜摘果,好不开心。

姚燕语则一头扎进自己的书房里,忙着把那些试验器皿弄起来,然后把平时收集的药材也弄来,开始投入她自己的研究事业。

而云裳大长公主府里,苏玉蘅却心急如焚的守在大长公主跟前,眼看着大长公主把刚喝下去的一碗汤药吐了出来,湿了前襟一片,她除了拿着帕子擦拭之外,便之后流泪的份儿。

封氏孙氏二人帮着苏玉蘅打下手,陆夫人守在旁边,姚凤歌在刚分娩过,自然不能出门。

屏风外边,太医院的两个太医正在斟酌药方。从病情上看,大长公主只是中了暑气,脾胃不调。但却因为年纪实在是大了,这药真真不敢擅用。

苏光崇背负着双手,皱着眉头连声叹息。苏玉平,苏玉安,苏玉祥三兄弟皆垂首侍立,大气儿不敢喘一下。

屋子里面,先是苏玉蘅撑不住了,转头求着陆夫人:“太太,我听说姚姐姐回来了,不如请了她来给大长公主诊治一下吧?”

陆夫人叹道:“你这孩子……外边有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呢。而且我听说,姚姑娘现在也不在城里。”

“她不是刚回来吗?怎么会不在?”苏玉蘅惊讶的问。

陆夫人叹道:“我听说她是奉了皇上的命令在配制什么秘药?具体也说不清楚。要不然你三嫂子现如今坐着月子,她都没过来?”

大长公主威风了几十年,这会儿却是昏昏沉沉的靠在榻上,对床前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一无所知。

封氏心里却十分清楚,这些年大长公主没少给陆夫人穿小鞋,皇室公主的脾气,上来了便是一顿喝骂,那是一点的情面都不留。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虽然不能说陆夫人是盼着大长公主死,但在给大长公主看病这件事情上,陆夫人是绝对不会有十分的诚心的。

看着哭的泪人一样的苏玉蘅,封氏心里又暗暗地叹了口气,如果没了大长公主,苏玉蘅就没有在京城呆下去的靠山了,大房绝没有替二房养庶女的规矩。这个被大长公主娇养长大的庶妹,怕是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了。

外边太医斟酌了药方双手递给苏光崇,并叮嘱一定要按时给大长公主服用后,方恭敬的退了出去。里面苏玉蘅听得清楚,心里却一阵戚戚然,还说什么服药的话,大长公主这会儿连口水也喝不进去了!

送走了太医,定候带着三个儿子转过屏风绕了进来,看着床上不省人事的母亲,重重的叹了口气。

苏玉蘅见状,忙转身下了床榻,跪在了地上,哭道:“大伯父,大长公主前儿还跟蘅儿说,她有两桩心事未了,一是想看着三嫂子把孩子生下来,二是想看着大哥哥屋里的喜事办妥当。现如今……大伯父,蘅儿听说姚姐姐回来了,请大伯父想想办法把姚姐姐请过来,她的医术是最好的,她一定有办法……”说着,苏玉蘅又低头呜呜的哭。

封氏也在一旁抹眼泪,弯腰去拉苏玉蘅起身,叹道:“别哭了,大长公主不会有事的。侯爷和太太都会想办法的,你快起来吧。”

苏玉蘅又不敢执拗,自己再怎么想医好祖母的病也不能任­性­,她只是孙女,如果跪地不起非要大伯父怎样那就过了,大伯父可是大长公主的儿子,她一个孙女岂能越过儿子去?

定候看着自己的亲娘躺在床上,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于是便问:“老三,姚家的二姑娘回来了?”

苏玉祥忙应道:“是回来了。月儿出生那晚上来过一趟,当晚就走了。”

苏光崇便道:“那你去跑一趟,务必请她来给大长公主诊治一下。若这样昏迷下去,药都喂不进去,可怎么好。”

苏玉祥忙答应着要走,却被他大哥一把拉住:“等等,还是让你大嫂去吧。”

“不用了吧?”苏玉祥皱眉。

“你确定你去能把姚姑娘请来?”苏玉平冷冷的眼神看着苏玉祥,老三那点小心思他岂能不知道?姚二姑娘现在是卫章的未婚妻,皇上御赐的姻缘,就算是为了这个不争气的兄弟,也必须把他的心思给掐了。

“行!”苏玉祥自嘲的笑了笑,“反正家里就属我是最没用的。”

苏玉平懒得跟他多说,只转头看向封氏。

封氏忙道:“我这就去换衣裳。”

“大嫂子!”苏玉蘅忙拉住封氏:“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姚姑娘关系甚好,你陪我去就更好了。”封氏说着,拉了苏玉蘅朝着定候和陆夫人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封氏和苏玉蘅姑嫂坐着车先去姚家旧邸,却扑了个空,连姚延意都不在家,家里的下人说大人忙去了,姑娘去了郊外庄子上避暑。无奈,封氏又和苏玉蘅坐车往蜗居小庄去。

这一折腾,便过去大半天。到了蜗居小庄的时候天­色­已晚。

苏玉蘅心急火燎,恨不得立刻拉了姚燕语回去给大长公主治病,而小庄里,韩明灿也正在跟姚燕语说这件事情。

韩明灿想到苏玉蘅如今的处境便叹息:“大长公主若是病危,蘅儿肯定会来找你。她其实最是个命苦的,这些年在云都城长大,父母娘亲都不在,若不是大长公主疼爱她,她还不知能不能活到这么大呢。”

“定候府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多掺合。只是蘅儿与别人不同,如果她开口我自然要去的。”

“我就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

姚燕语还想说什么,小丫头麦冬已经进门来,回道:“姑娘,定候府世子夫人和苏三姑娘来了。”

韩明灿叹道:“我说什么来着?她们居然找到这里来了,可见情况真的不好。”

“翠微,收拾东西准备走。”姚燕语多余的废话一个字也没说,直接就准备回城。

说话间,封氏和苏玉蘅进门来,苏玉蘅见了姚燕语抱住就哭。

“这种时候哭有什么用?”姚燕语拿了帕子给苏玉蘅擦泪,“我跟你去就是了。”

☆、第十六章 卫府迎喜,苏府哀丧

姚燕语跟着封氏姑嫂回城的时候入夜时分,大长公主府灯火通明,连看门的下人都神­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三人下车后换软轿,有下人一路抬着往大长公主的寝殿去。

轿子在寝殿之外落下,姚燕语三人匆匆下了轿子往里面去,刚迈过门槛,便听见寝殿里传来一阵悲伤的哭声:“啊——大长公主……快,快来人……”

这一声嚎哭,寝殿外边的下人都齐刷刷的跪了下去。偏殿里苏光崇带着三个儿子先后跑出来,急匆匆的冲进了正殿。

苏玉蘅脚步一顿,反手抓住姚燕语的手臂,瞪大了眼睛,连着叫了好几声:“姚姐姐……姚姐姐……”

“蘅儿!别慌!蘅儿!”姚燕语忙伸手把苏玉蘅抱在怀里,看着她已经变了脸­色­,身子也慢慢地软下去,眼看着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

“三妹妹!”姚燕语抱不动她,只得慢慢地跪在了地上把苏玉蘅的身子放平,转头唤翠微:“快!快来搭把手!”

翠微和翠萍也早就随着院子里的奴仆一起跪下,听见姚燕语叫,忙膝行两步上前来,帮忙抱住了苏玉蘅,姚燕语抬手掐着苏玉蘅的人中|­茓­,没多会儿她便悠悠醒转。刚喘上一口气便‘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封氏也是泪如雨下,却顾不上许多,弯腰把苏玉蘅拉起来,劝道:“妹妹先在这里别哭,快跟我进去看看大长公主。”

苏玉蘅闻言似乎又有了力气,从地上挣扎着起来便往寝殿里跑,封氏忙匆匆跟上。

寝殿里面已经是哀声一片。男男女女的哭声,也分不清谁是谁。姚燕语站在院子里借着几盏大风灯看看跪了一地的奴仆,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也慢慢地跪了下去。

寝殿里,陆夫人跪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哭红了双眼,手里的帕子已经半湿。苏光崇父子四人进来后,各自围在大长公主的榻前哀声哭泣。

哭了一阵子,大家心里的悲痛都缓了缓,苏光崇方哀哀叹道:“是儿子不孝,竟不能在母亲临终前守在榻边……儿子该死!儿子不孝啊!啊哈哈……”五十多岁的侯爷,仰面大哭,悲痛万分。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陆夫人说大长公主这会儿喝了半碗汤药,睡得沉稳,不如让她安静的睡一会儿,便请苏光崇父子四人先去偏殿歇息,若有什么事儿,她会派人过去通传。

这几日为了大长公主的病,苏光崇已经连着两个晚上没合眼了,太医也说服了药就无碍了,所以他便放心的带着三个儿子退了出去。谁知道他也就在偏殿打了个盹儿的功夫,母亲就撒手去了!

定候恨不得在母亲床榻之前一头碰死,以尽孝道。

陆夫人忙抹了眼泪劝道:“侯爷莫要如此,大长公主并没怪侯爷的意思。刚刚大长公主恍惚醒了,跟妾身说过几句话,妾身还想着大长公主的病应该是无碍了……还喂了大长公主几勺参汤,大长公主也叮嘱了臣妾几句话……臣妾还以为,大长公主心愿未了,是舍不得走的……谁知道,谁知道……”

陆夫人说到这里,又开始流泪哽咽。

“母亲说了什么?你快告诉我!”苏光崇听说母亲临终有遗言,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母亲说我们一家人都和和睦睦的,她也没什么挂念,只是想着平儿已是而立之年,却尚无子嗣实在令人忧心。母亲说,她原本是想再撑些时日,看着长孙房中办了喜事再走的,无奈圣祖爷召唤,不得不去了。”陆夫人说到这里,已经是泪水涟涟,“母亲说,不能让平儿再等三年的孝……说让我们想办法先把封二姑娘接进府中,再行发丧。”

“祖母!”苏玉平听完这些话,立刻嚎哭一声伏在了大长公主的榻上。祖母临终之前想着的都是他这个长房嫡孙没有子嗣,他如何能不感动,如何能不愧疚。

“太太……”苏玉蘅听陆夫人说了这么多,都是大哥的事情,因膝行两步上前去扑在陆夫人的怀里,哭问:“祖母还说了什么?”

陆夫人哀怜的摸着苏玉蘅的头,流着泪叹道:“三丫头啊!我可怜的三丫头……大长公主自然是不放心你的!她那么疼你……怎么能舍得你呢!可是……她来没来得及说……就……去了!”

“祖母……”苏玉蘅一口气没喘上来,顿觉的眼前一片漆黑,再次昏倒过去。

封氏和孙氏忙上前来把苏玉蘅扶起,又叫了两个嬷嬷来把人抬去一旁的榻上,掐人中,捏手心,抚胸口,没多会儿的功夫苏玉蘅又醒过来,睁开眼睛就翻身下了床榻,扑到大长公主的榻前放声痛哭。

大痛当前,苏侯爷倒是先沉稳下来,问着大儿媳封氏:“大长公主临终的话你也听见了,我的意思自然是顺承大长公主的遗愿,把你妹妹先接过来,酒席自然是不能了,等一年的孝满了再补上。事急从权,打发家里四个体面婆子,再让老二家的跟你一起回去一趟,把你妹妹接过来,先全了大长公主跟前的孝再说吧。”

封岫云进定候府的门给苏玉平做贵妾的事情忙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偏生在这种时候大长公主忽然病逝,封氏心里也很着急,总不能真的等三年的孝过了再办这件事情,别人等得她也等不得。

苏玉平而立之年尚无子嗣,便是她这个世子夫人的失职。于是只得硬着头皮答应:“是,儿媳这就回去跟父亲说。”

定候叹了口气,说道:“跟亲家说,总归是我缺了礼数,等这件大事过去,我自去门上负荆请罪。”

这种时候封氏还能说什么,只得跪拜磕头,沉声道:“父亲言重了。”

看着封氏出去,定候又吩咐苏玉平:“把外边的人都看紧了!大长公主去世的消息必须等明天再送出去。”

“是。”苏玉平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下了台阶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姚燕语,心思一动,忙上前两步,客气的说道:“姚姑娘,失礼了!快请起,请偏殿奉茶。”

姚燕语只得起身,随着苏玉平往偏殿里去。

苏玉平叹息着把事情的真实原委说了一遍,又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说道:“姚姑娘不是外人,今天这事儿还请你多些担待。”

姚燕语之前心里一直混乱,听到后来便渐渐地明晰了,大长公主必须在封岫云进定候府之后咽气,否则传出去便是整个定候府罔顾人伦,大不孝。

于是忙起身应道:“世子爷客气了,今日这事儿,燕语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请世子爷行个方便,我带着我的丫鬟连夜出城回我的庄子上去,就当今天这次我没来过。成吗?”

苏玉平想了想,点头道:“谢姚姑娘成全。”

身为定候府世子,苏玉平在大长公主府也有一定的话语权,于是便安排了可靠地人把姚燕语从偏门送出去,上了马车一路送至蜗居小庄。

当晚,封绍平用一顶小轿把庶女封岫云送至定候府,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四个陪嫁丫鬟。至于妆奁等物,前天乃黄道吉日,已经如数送过来了。若是大长公主没出事儿,后日也正好是封岫云该进门的日子。

事情巧就巧在这儿,如此这般就是亲友问起,有大长公主的丧事在,一个妾氏进门不张扬,不摆酒,也说得过去了。

一直忙到寅时,大长公主府的云板被清脆响亮的敲了四下,向天下人昭示:大云朝皇帝陛下的姑母云裳大长公主薨逝了!

云裳大长公主,圣祖爷嫡女,先帝胞妹。十八岁下嫁定国公为妻,育有两子一女,长子袭爵为候;次子为江南九省经略使,督查南海防军务;嫡女夭亡。于承乾三十一年,因病薨逝,享年七十六岁。

一夜之间,大长公主府和定候府里里外外都挂起了青白两­色­的帐幔,男女老幼上上下下连阿猫阿狗都换上了孝服。

蜗居小庄里,姚燕语折腾了一个晚上没睡好,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早饭也吃不下,只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想事情。因为天气不好,韩明灿也不出门,只在屋子里陪着她。

“从昨晚一回来就这个样子,大长公主的事儿又怪不得你,你这是何苦来?”韩姑娘端了一盏老山参­鸡­汤递过去,“好歹喝点儿,你纵然替蘅儿­操­心,也不能这个样子。”

姚燕语接过参汤,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大长公主那么疼蘅儿,为什么都不等她?临死前也没有话给她,却惦记着世子爷纳妾的事情?”

韩明灿叹道:“女儿再好,将来也是外家的人,世子爷的子嗣在侯府是头等大事,大长公主为子孙计,有这样的遗言也说得过去。”

姚燕语不语,其实她心里是在想另一件事情:为什么大长公主偏偏在跟前只有一个陆夫人的时候死了?居然临终前给儿子孙子的话都是通过陆夫人传达?大长公主既然醒过,陆夫人为何不叫人请定候入内?她凭什么隔开人家呣子?

但这些疑问她不敢说,随随便便露出一句去便是腥风血雨,定候府定然要翻天了。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沉默的喝参汤,心里多少放下了一点,又叹道:“我怕是也没有清闲日子了。大长公主仙逝,皇上至少会派皇子回来祭奠,搞不好还能起驾回銮,那样的话父亲和母亲都该回城了。我还得跟着去定候府吊唁。对了,按说,你也得去吧?”

姚燕语点点头:“总要去走个过场的。”

说话间,姚延意果然派人,说定候府出了丧事,三日后开吊,身为姻亲他们理应去吊唁。让二姑娘今日务必收拾一下,回城里去。

“看罢,说来就来了。”姚燕语放下汤碗,朝着韩明灿无奈的笑。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韩明灿喊了疏影和翠微进来,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城。

定候府那边上上下下都在忙大长公主的丧事,寿材,寿衣等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其他的也都有定例,只循着规矩来就是了。

皇上得到消息命大皇子代天子回来上香祭奠,给大长公主的谥号也由几位文臣商议着定下来了:端敏慧嘉大长公主。苏光崇接了圣旨谢了圣恩,命人立刻去依照谥号去造牌位。

定候府阖府上下都忙的脚不沾地,唯有姚凤歌的祺祥院里安静异常。

这里除了里里外外都挂了白,连小婴儿苏瑾月的大红襁褓都裹了一层白绸子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变化。只是院子里的杂役被调到前面去使唤,这里更清净了不少。

宁氏亲自瞧着小丫头炖了补汤给姚凤歌,瞧着她吃的时候,低声商议:“我得回去一趟,把菡姐儿带回去。这个时候她在这里是不妥当的。今日前面已经开吊了,明儿我也该带着燕语过来哭一哭。你这还没出十二日,凡事都需得小心着,不可动气。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我还会再过来。”

“嫂子尽管放心,我也不是傻子,平白糟蹋了自己的身子让别人高兴的事情我是不­干­的。”姚凤歌笑了笑,说道:“现在家里人来人往杂乱的很,我说句不怕嫂子恼的话,菡姐儿是不该在这里住了,把她交给燕语,我也放心。”

宁氏叹道:“这话说的是,不过我怕二妹妹也忙,你二哥回头又怨我给她添累赘。”

姚凤歌轻笑道:“其实二妹妹这个人心是最软的,她面上一副老成持重冷冰冰的样子,好像跟谁都不亲近,其实她只是喜欢清静不愿掺合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看她倒是喜欢孩子,那日便看着月儿爱不释手的,想来对菡儿肯定也没有二话。”

宁氏听了这话也笑了:“你说的没错。”

这日,宁氏带着女儿回姚家旧邸,姚燕语也从蜗居回来了。

姚萃菡小姑娘好几天没见着姚燕语,上来便张着手臂要她抱。姚燕语把小丫头抱过来问她在侯府住的可习惯,她想了想,说云姐姐很好。

姚燕语想想苏瑾云那个懂事的小丫头苏,笑道:“嗯,等过些日子,咱们也把云姐姐接过来住两日。”

“好吖!我很喜欢云姐姐哒!”小丫头开心的点头。

宁氏命­奶­妈子把女儿抱下去,拉着姚燕语说道:“父亲和母亲肯定是没办法过来吊唁了,咱们明儿去定候府便等于姚家的人都到了,这奠仪的事情咱们俩好生商议一下。”

姚燕语立刻苦笑:“好嫂子,你跟我商量?我能懂这个吗?”

宁氏笑道:“还别说,你也大了,以后嫁了人,这些事情少不得要打点,正因为这会儿不懂我才叫你跟我一起弄。”

姚燕语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转身便寻找冯嬷嬷,希望她老人家能顶上来帮自己解围。

“这可不是小事儿,你需得用心学。”宁氏伸手把姚姑娘的脸正过来,“以后你嫁入将军府,上面没有婆婆为你­操­心,旁边也没有妯娌姐妹替你打点,将军府的各项礼尚往来都得你自己去料理,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纵然我们家能给你陪嫁过去几个管事的媳­妇­,但一些事情也还是需要你亲自拿主意,明白吗?”

“明白明白!”姚燕语服气的连连点头,“二嫂子是真心实意为我好,我知道的。”

于是,宁氏便拉着姚燕语开了旧邸的库房,一件件的东西拨拉出来,折腾了一份体体面面的奠仪给定候府。可怜姚姑娘被嫂子拉着,一直忙到四更天才回房去,连一身粘糊糊的汗渍都顾不得了,到头便睡。

第二日,宁氏带着姚燕语和姚延意一起分别坐车骑马至大长公主府,奉上奠仪,然后分别进了男女灵棚,各自上香祭拜。

姚燕语跟在嫂子身后给大长公主的灵位磕了头,便被请至旁边去休息。出灵棚的时候她好好地看了屋子里的女人们一眼,终于看见跪在陆夫人身旁一身缟素的苏三姑娘哭的泪人一般,两只眼睛又红又肿,怕是根本看不清楚眼前的人来人往了。

定候府有专管奉茶的婆子,奉茶毕,都转身去一旁侍立。

府里现在是世子夫人管理内宅的事情,定侯夫人身为长媳,每天都要在灵前跪拜陪哭,家里有了丧事,才看出什么是孝子贤孙来。

来往众人见一身孝服的封氏身旁站着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瞧着衣衫打扮都不像是个丫鬟,人来人往她也多有照应,便有好事者偶然问起这是何人。

封氏便大大方方的把自己的妹子拉过来给人介绍,又说本来是要摆酒的,因大长公主的事情出来,一切便都免了。

众人听了,也都纷纷点头,说很该如此等语。

封氏倒不觉的怎样,只是封岫云心中越发凄苦。原来还想纵然是做妾,那也是贵妾,没有八抬大轿,至少也是两人抬的小轿光明正大的进侯府的门。

如今小轿是有了,却是半夜进门,进门便守孝,一年后方能圆房,竟跟外边买来的婢妾奴仆无异。

姚燕语自然认识封岫云,之前见面也有个几句客气话。但这也不是交谈的时候,因此只是点了点头便错开了。倒是封氏吩咐自己的妹子:“你去后面,替我给姚家的舅­奶­­奶­和二姑娘倒两杯茶来。”

封岫云答应着下去,封氏只跟宁氏说了几句话便又有人来,自去忙了。

这边厢房里已经有来吊唁的亲友在座,宁氏虽然不怎么认识,但因为是两江总督姚家的人,也有人上前来主动说话。宁氏便打起­精­神来与人周旋应酬。

姚燕语心里记挂着苏玉蘅,便给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悄悄地出去,不多会儿的功夫叫了琢玉进来。琢玉看见姚燕语忙福身问好。姚燕语拉了她去了个僻静的角落,问:“三妹妹这几日饮食怎样?”

琢玉立刻红了眼圈儿,拿着帕子抹泪:“回姑娘的话,我们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哭,也就凭着一口参汤吊着,饭食竟是没进过。”

姚燕语摘了自己的荷包递给琢玉:“这里面有几颗丸药,是滋补的。回头你喂她吃,每日最多两粒,多了对身子也不好。还有她的眼睛都肿成那样,晚上你们用掬花煮水给她擦洗,熏蒸一下,再用冰敷一敷。现在才刚开始呢,别等大长公主的事儿过去了,她的一双眼睛也毁了。”

琢玉双手接了荷包,又福身道谢:“是,奴婢记下了。谢姑娘关心。”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便拿了一包银子给琢玉,并低声说道:“这几日府里人多,我姑娘也不方便去劝三姑娘,妹妹们要好生照顾三姑娘,这点银子你们拿去只悄悄地给三姑娘弄些可口的饭菜,也不必声张的叫人知道了,反而显得三姑娘轻狂。”

琢玉又忙推辞:“这如何使得?姑娘知道了也会骂死奴婢的。”

姚燕语便道:“你快别多说了,人来人往的叫人瞧见倒像是我们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官司。我说的你只管记着,只要你们姑娘的身子别垮了,以后你们也自然有好去处。”

琢玉忙福身应道:“姑娘的话奴婢记住了。”

那边宁氏跟人客气的说了几句话,便以去看姚凤歌为由,起身告辞。姚燕语便忙跟上,姑嫂二人一起往祺祥院来。

姚凤歌因为刚分娩不足十二日,下不得地,因此不用往前面去陪哭,但在自己屋子里也换上了一身孝衣,都上的簪环也都成了素银­色­,连抹额也是象牙白。

宁氏进来,先看过姚凤歌的脸­色­,又看了小婴儿,问了­奶­妈子关于孩子的事情。方才落座吃茶。

姚凤歌因吩咐珊瑚:“把前儿留的白甜瓜洗­干­净,切成冰碗端上来给二妹妹。”

姚燕语看姚凤歌的脸­色­倒还可以,因道:“姐姐月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更要多加保养。古书上说,女人家坐月子好比重生,月子养的好,许多身体里的陈旧疾病也就随之去了。”

姚凤歌含笑答应:“妹妹的话,我自然是听的。”

姐妹姑嫂说了几句闲话,宁氏又问:“大长公主的事情没有一个月是完不了的。到时候送灵柩入祖茔,你也出了月子了,怕是要跟着去。月姐儿还那么小,怕是出不得门的,到时候便把她抱到我那边去,我给你照看两日。”

姚凤歌笑道:“我正有这个意思呢,只不过听说卫将军已经择定了吉日要在九月十六娶二妹妹进门。又怕嫂子里里外外忙不过来,把她送过去白给你添乱。”

“有­奶­妈子在,我也只是多问几句罢了。也没什么可添乱的,那么小的孩子若是跟着去祖茔,来回折腾病了可不是玩的。”宁氏叹道:“再说,苏家的祖茔也不远,这一来一回也就两三日的路程,等你回来,我自然会把姐儿送过来。”

姚燕语一怔,心想大长公主死了,自己的婚期不用后延吗?

宁氏因笑问:“二妹妹想什么呢?”

姚燕语摇了摇头,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从定候府出来,姚燕语在马车上问了宁氏自己心中的顾虑,宁氏闻言笑着拍了拍姚燕语的手,叹道:“大长公主去世,也只是定候府苏家一门的丧事。我们家跟定候府是姻亲关系,但你大姐姐也只是大长公主的孙媳­妇­,正经孝期也不过是一年而已。你没听说世子爷一年后便可以跟新纳进门的小封氏圆房了?这些事情哪里影响得到咱们家?何况,你跟卫将军是御赐的姻缘,皇上的圣旨里也说了,着你们尽早择吉日完婚。难道你还想让卫将军等下去啊?”

姚燕语尴尬的笑了笑,心想原来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年,有些事情还是没搞明白。这些人际关系各种应酬规矩神马的,真是太复杂了。

回到家里,却见门口的拴马桩上拴着两匹骏马,姚延意因问:“是谁来了?”

门口的下人忙回道:“是将军府那边差人来,说是府中要重新装饰,过来请问一下爷的意思。”

姚延意听了点头说道:“嗯,是该叫人过去量尺寸去了。是谁来的?人在哪里?”

门人回道:“是贺军门和将军府的总管一并来的。人到了有一会子了,正在厅房里奉茶呢。”

“噢?谁陪着?”姚延意一路往里走一路问。

“冯大爷陪着呢。”

“这倒是巧了,他怎么有空进来?”

“冯大爷说是有事儿跟二姑娘汇报。”

“行了,你下去吧。”姚延意摆摆手,抬脚进了正厅。

贺熙和长矛二人见了姚延意忙站起身来,拱手行礼。贺熙是卫章手下的第一副将,年纪也比卫将军长两岁,稳重的很,见了姚延意抱拳行礼,恭称:“姚大人。”

姚延意忙拱手还礼:“贺军门快请坐!”说着,又转头骂小丫头,“去南边带来的上好龙井给贺军门和长管家沏两碗来。”

小丫头忙答应着下去,出门转身便见宁氏和姚燕语站在纜­乳­芟滦Γ于是忙福身叫了一声:“二­奶­­奶­,二姑娘。”

“倒茶去吧。”宁氏笑道。

小丫头福身退下,姚燕语则叹道:“我累死了,嫂子还不回去?”

宁氏笑眯眯的问:“你就不想听听他们说什么?”

“有什么好听的。”姚燕语心想自己的图样早就给冯友存送去了,既然刚刚是老冯陪着人,这会儿怕是已经交代清楚了,剩下的那些全凭他们怎么安排去吧,自己只想要个通明剔透的大窗户,夏天看看风景,冬天晒晒太阳就成了。

正厅里,姚延意跟贺熙客气了几句,方笑道:“明儿让老冯去将军府,把内宅各屋的尺寸量一下,家私妆奁我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如何摆放还是个大事儿,总要按照尺寸来,安排好了到时候一并拉过去,一天也就能收拾利索了。”

贺熙笑道:“姚大人说的是。我们今儿来也是奉将军的命,问问姚大人的意思,我们那边也好早作准备。其实也不怕姚大人笑话,我们这些都是粗人,带兵打仗出身,整日就知道打打杀杀的,与这些高雅之事上根本不懂,怕随着我们的­性­子收拾了,让我们未来的将军夫人不满意。”

姚延意听完哈哈一笑,说道:“没什么,你们只要把房子收拾妥当就成了,家私摆设铺盖帐幔金银铜器等都是我们分内的事情,早就准备好了。还是那句话,叫人去量了房屋尺寸,回来合计好了,回头查个吉祥的日子,把东西拉过去。”

“得!有姚大人这句话,咱们可以回去跟将军复命了。”贺熙忙笑着抱拳。

眼看天­色­已晚,姚延意便说留饭。

贺熙忙站起身来,说道:“下官还得回去跟将军交差,饭么,暂且记下,等忙完了,下官做东,好好地请姚大人喝个痛快。”

姚延意也不强留,当即把人送至门外。贺熙和长矛又一叠声的说留步,然后各自上马离去。

却说长矛带着老冯给的那一叠图纸回到将军府,拿去给卫章看。

卫章看罢,不由失笑:“长矛,赶紧的去找木匠来,我记得家里还有一批上等的硬木头放在后面的库房里,也都叫人抬出来,捡着好的用,把内宅上房的花厅,偏厅,卧室以及厢房的门窗都拆了,按照这个图样重新打造。哦,还有后面的花园子里,各处赏景的亭台馆阁的窗扇也都按这个样子做。”

“哎呦喂!”长矛闻言立刻慌了,“这得是多大的工程啊?现在弄这个,怕是来不及了啊我的爷!”

卫章立刻皱眉,冷声问:“怎么来不及?多找些工匠来,多给工钱!一个月内必须给我弄好了!”

“是!”长矛苦哈哈的答应着,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该找多少工匠,都谁的活计最好,该怎么安排,油漆至少得漆几遍,这­阴­雨天还不好晾­干­,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得日夜不休连轴转着­干­等等。

这个六月,云都城注定了忙乱。

往大处说,南边金河决堤,洪水泛滥,良田被毁,疫情散播,灾民无数,赈灾的银米又短缺,皇上在避暑山庄每每大发雷霆,已经摔了不止两三个茶盏了。

再往下,大长公主病逝,定候府门外一条街全都飘着白幡儿,皇室宗族以及跟定候府有姻亲的各大家以及在京的官员纷纷至定候府吊唁,大街上来来往往骑马坐轿的十有*都是素服出行。另有外省的姻亲纷纷进京吊唁,整个云都城都沉浸在一种哀伤的气氛里。

另外还有一宗,远在南边海疆的苏家二房大长公主的嫡次子苏光岺一家子收到信息后急匆匆的往北赶。却又恰好赶上连雨天,云天河河水高涨,各地的支流大小不同程度的决堤致使水路不通。

苏家二老爷差点急的吐血而死。这一家子老小水路转陆路,陆路转水路,也不知道转了多少道,最终在大长公主去世第十九天的时候赶到了云都城。

早有苏家的管事从城门口迎着车队,拿了白­色­的绡纱蒙住了车棚,系了白花挂在马车上,骡子牛马的眉心也都系上了白花。

苏光岺带着妻女儿子以及一众亲随风尘仆仆的进云都城,一拐过大长公主府门前的那条街就从马背上翻下来,放声大哭。他头上带着大大的孝帽子,身上穿着孝袍子,白布封靴,白金巾缠腰,带着他那同样一身重孝十六岁的嫡子苏玉康一路哭进大长公主府。

他的夫人及长女苏玉蓉坐在车里也是哀声哭泣。跟随在车后面的仆从护卫也都带了孝帽,缠了白巾,脚上的靴子也都封了孝布。总之车马仆从都是一水儿的素白。

恰好又是­阴­雨天,长矛撑着伞从街上路过,看见这一拖一挂的车队仆从,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过丧事是定候府的事情,他自己家要准备喜事,今儿他是忙着去玻璃场看那些工匠制出来的玻璃,又核对了尺寸,生怕家里那几十口子工匠们做出来的门窗跟这边造出来的玻璃卡不到一块儿去,到时候可是白瞎了他这大半月的忙活。

旁边一个小厮叹息着摇头,跟长矛大总管搭讪:“茅爷,这是定候府二房那一大家子吧?瞧苏二老爷哭的,可真够可怜的。”

长矛一巴掌拍在小厮的后脑勺,骂道:“凭谁死了老娘,也都是他那个德行!人家娘死了大半月了还没到灵前,你说能不哭死吗?”

“说的也是!哎!”小厮重重的叹了口气,一脸的哭丧。

长矛大总管见了又不乐意了,抬手照着小厮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格老子的!咱们家有喜事呢,你他娘的拉这个驴脸吊什么丧?再这样就给老子滚去庄子上当差去!”

“哎,哎!”小厮赶紧的换了笑脸,“小的知错了,知错了!咱们家现如今天大的喜事,小的们每天无事都要大笑三声!哈哈哈……”

“哈个屁!赶紧的,回家了!”长矛大总管又一巴掌呼过去,大步流星的往将军府去了。

这段日子姚燕语倒是清闲。

去定候府吊唁过之后她便再也没出门,六月里的天,隔三差五的下雨,姚延意不在家,宁氏去照顾姚凤歌,姚邸就她最大,每天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于是姚姑娘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自己的药材提炼搞一搞,再弄些蒸馏分析的试验,想着怎么样弄出一套化验血型的器材来才好呢。于是闲着没事就画一些玻璃器皿的样子让玻璃场去弄。

一场大雨过去,田螺回来说定候府的二老爷从南边回来了,一进京城就哭,据说到了大长公主府门口就哭的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还是家人给抬进去的。

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苏玉蘅的父母到了京城,她总算是有人照顾了。

第二日,韩明灿又叫人送来了帖子,说雨后清润凉爽,最适合出去玩耍,问她要不要去马场骑马。

姚燕语自然高兴地答应,这几天闷在家里实在是无聊的紧。

只是想想自己又没有一匹合适的马,便又开始犯愁。总不能再去糟蹋韩熵戉的那匹雪狮子,当时她不知道,后来听韩明灿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偶然说起来,那雪狮子连韩明灿都没骑过呢,可见那天韩家二公子有多么的忍痛割爱。

不过事实证明,姚姑娘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她家未婚夫将军是多么的体贴,听说姚姑娘要去马场骑马,早早的就把自己的黑狼给送到了马场。

姚燕语和韩明灿一进马场长矛就颠颠的迎上来了,大总管上前跪地请安,一张黑圆脸笑成了一朵花:“二位姑娘好,奴才给二位姑娘请安了。”

旁边陪着妹妹来的韩熵戉呵呵笑道:“你这猴崽子,平时也没见你这么殷勤过。”

韩明灿笑道:“起来吧,你家将军可来了?”

长矛忙又躬身,笑眯眯的回道:“将军奉万岁爷的口谕去了避暑行宫,所以才让小的把黑狼送了来。将军说了,黑狼已经跟姑娘熟悉了,让姑娘放心的骑。”

姚燕语看见黑狼便觉得亲切,因上前拉过缰绳,拍拍黑狼的脖子,笑道:“又见面了,你可得乖乖听话啊!不许把我摔下来。”

韩明灿笑道:“它把你摔下来回去就等着被大锅炖吧。”

几个人又哄笑成一片,姚燕语却不理会,抬脚踩上马镫,抓着马鞍吃力的爬上去坐稳,然后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好啦!黑狼,咱们不理那些人了,你先带我跑一圈儿哈!”

“哎,这……行不行?”韩熵戉看着黑狼带着姚燕语往那边跑,立刻担心起来。

长矛也是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未来的夫人骑马行不行,于是忙转身要了一匹马,飞身上去,策马跟上。

韩明灿看着姚燕语骑在马上歪歪斜斜的没了踪影,不由得感慨:“上次来马场,她还能从马上摔下来呢,这会儿就能骑着那匹有名的烈马去兜圈儿了,真是不可思议。”

韩熵戉笑道:“卫章这次随行江南,怕是没少下功夫吧?”

☆、第十七章 丛林习马,验看新房

韩明灿笑道:“你看她像是变了个人,之前稳重的有些木讷,处处谨慎小心,如今却是一身的洒脱飞扬。看来皇上这婚事赐的好。”

韩家二姑娘随着兄长一起上了马,却并不急着跑,只是任由马儿带着他们在马场上散漫的走着。

韩熵戉看了看妹妹,叹道:“姚姑娘的事情已经定下来了,看来还是一桩不错的姻缘。不知妹妹心里是怎么想?其实我觉得萧霖倒是个不错的人物,听说他在南边也颇有成绩,父亲那日跟我说起他,还赞赏了几句,说他身上没有那些袭爵子弟的浮夸之气,倒是个难得的人才。”

“他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才。”韩明灿轻轻地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神轻轻虚起,看着马场林子的深处。他对自己的一番情谊她也明白清楚,只是现在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韩熵戉不愿看见妹妹这样,这么多年了,之前是因为那道伤疤,现在又因为诚王府,他的妹妹本就应该就是活得肆意飞扬的天之骄女。

因此韩二公子微笑道:“妹妹何必想太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是女儿家,不必思虑太多。家族恩怨什么的,都不是你的问题,你只要嫁的开心就好。”

“我是幸运的。”韩明灿笑了,“有父母兄长的疼爱。”

韩熵戉轻笑道:“所以,我们都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全心全意待你,能给你一辈子幸福的人。若是比情谊,或许萧霖比不上云琨,比门第,靖海侯跟诚王府也差着千里。”

说到这里,韩熵戉提高了声线:“只是我的妹妹,本就该被捧在掌心里活着,很没必要去看谁的脸­色­。”

韩明灿笑得明媚:“我听哥哥的。”

“那我回去就跟母亲说,这事儿包在二哥的身上。”

“好啊!”韩明灿说着,抡起手中镶嵌了五彩宝石的马鞭,“哥,我们比一场吧!”

“好,比一场。”韩熵戉豪迈的挥起了马鞭。

马鞭清脆的响,被雨水砸的整平的马道上,飞起一块块湿透的泥土,马蹄声急促如雨,渐渐远去。

却说姚姑娘纵然跟黑狼是朋友,也不敢骑得太快,身后没了靠山,她还是有些紧张。

幸好黑狼也十分的懂事,跑得出奇的稳。只是有一点,这家伙好像不怎么听话,前面有个弯儿,姚姑娘想让它拐,它却不听,直直的踩着林中青草往僻静的地方跑去。

“哎!”姚燕语忙勒马缰,想让黑狼停下来。

黑狼却不理她,只载着她一路小跑穿过这片树林,到了一条清澈的小河边,慢慢地停了下来,站在河边左看右看。

“你这家伙!犯什么神经病,跑这里来作甚?”姚燕语无奈的随着它的目光看了看左右,此处清幽僻静,倒是个不错的所在,只是连个人影都没有,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哎!我们回去吧。”姚燕语摸了摸黑狼的鬃毛,跟哄孩子一样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啊!一点也不好玩儿,回去吧,好不好?”

黑狼打了个响鼻,缓缓地走到小河边,低下头去喝水。

“啧!”姚燕语叹了口气,又看了看左右的风景,美则美矣,可……孤身一人骑着一匹马,根本没有赏景的心情啊!

有风吹过,丛林树叶哗哗作响。喝水的黑狼忽然抬起头来转过去看。

姚燕语一阵紧张也转过头去看,并低声嘟囔了一句:“你看什么……啊?”我可以喊见鬼吗?!姚姑娘长大了嘴巴,这人不是去了避暑行宫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卫章今天穿了一件银灰­色­宁绸骑装,却没骑马,一双玄­色­缎靴踩着河边的鹅卵石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之前只见他穿黛青­色­,鸦青或者玄黑等­色­,姚燕语总觉得很酷很帅,很威风英武。似乎那样浓重浑厚的颜­色­才能配的上他这样的硬汉,却不料这种浅浅的灰穿在他身上居然也挺好。

他眉宇间的犀利依然在,目光依然深不可测,浅银灰­色­丝毫不减他的冷睿,却又凭添了一点邪魅。叫人看一眼,心便止不住的狂跳,失去原有的节奏。

黑狼像是孩子看见娘一样开心的小跑过去,到了主人跟前还撒娇般的蹭他的肩膀。姚燕语渐渐地缓过神来,嘟着嘴巴瞪他。

卫章缓缓地伸出手,低声轻笑:“下来。”

就那么两个字,姚姑娘便像是受了蛊惑一样,傻傻的伸出手去搭在他的手上,然后笨手笨脚的往下跳。

好像那些善于动脑子的人,四肢运动总是不那么灵活,就像姚姑娘,明明那么厉害的一个神医,治病救人时所向披靡,下马的时候却连马镫都拖不利索,一个不小心又往下栽。

卫章麻利的把人抱下来,低声叹道:“就你这样的,还想学骑马?”

被人家抱在怀里,气势上总是弱一等,姚姑娘奋力挣脱后,方扬起小下巴:“为什么不能?谁规定我不能学骑马?”

“哎!”卫将军摇了摇头,叹道:“学了那么久,下马都下不来,回回往地上栽?而且我看你那样子好像是根本心不在焉?你满心思想什么呢?”

姚姑娘顿时气短——你丫对本姑娘使美男计,本姑娘能不心猿意马吗?

“走吧?”卫将军低头看着气鼓鼓的姚姑娘,眼角眉梢都跳跃着笑意。

姚燕语气恼的哼道:“走哪儿?我要学骑马。”

卫章转头,下巴轻轻一抬看着桦树林中:“去那边,找个软软的草地,那样摔下来也不疼。你得先把上马下马练好了再说。”

掀桌!你丫也太小瞧人了吧?本姑娘早就不摔了!姚姑娘恨恨的瞪着他。

躲在树丛中的长矛摸着后脑勺笑了笑,悄悄地躲去了一丛灌木之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了下来。最近忙里忙外实在是太累了,不如趁机睡一觉。

然而好梦未至,便听见不远处一声惊叫:“啊——”

长矛吓得一个激灵赶紧的从地上爬起来循着喊声看过去。

他家将军一个眼风冷厉的扫了过来,长矛大总管又一个激灵缩了缩身子。哎呦我的娘啊!看那姿势,将军是在夫人快要落地之时才出手救人的吧?将军你可千万别闪了咱家夫人的腰啊!

“你混蛋!”姚燕语惊魂未定,脚都没站稳就开始骂人:“你为什么忽然打黑狼?!你想摔死我直说啊!”

卫章却绷着脸,十分严肃的教导他未来的夫人:“你下马的时候马会动是很正常的事情,马是活的,又不是石头雕刻的,你还指望着它一动不动等着你下?”

“那你也要提前跟我说一声啊!”姚燕语气得半死,这混蛋跟下黑手害人有什么区别?

卫将军微微皱眉,又好笑的姚姑娘,反问:“马要动的话,会跟你说吗?”

“你!你……”姚燕语气喘吁吁的等着欠扁的家伙。

“有我在,你怕什么?难道我还真的会让你摔下来吗?”卫将军看未来的夫人真生气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还抬手把姚姑娘散下来的碎发拢到耳后,又温和的问:“还练不练?”

“……练!”姚姑娘只觉得一股气顶到了脑门儿,根本不知道‘理智’二字是何物,一咬牙,转身又爬上了马背。

韩明灿和韩熵戉兄妹俩在马场最长的一条跑道上比了两圈,最后韩熵戉领先妹妹几步远先回到了起点。

“好久没这么痛快过了!”韩明灿一个漂亮的转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英姿飒爽。

“是啊!妹妹的骑术大有长进。”韩熵戉笑着跳下马,把马缰绳丢给旁边的侍从。

韩明灿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问道:“姚妹妹回来了没有?卫将军府上的那个奴才是个稳当人么?”

翠微从营房里跑出来,有些着急的问:“二姑娘没找到我家姑娘啊?这么久了……她……”

“她没回来?”韩明灿吓了一跳,“卫府的那个狗奴才呢?”

“也没回来啊!”翠微着急的直跺脚,“这么办啊!万一姑娘出事……”

“不会出事的。”韩熵戉劝道:“卫将军的那匹马很有灵­性­,而且,如果出事的话我们会听见动静。这一上午我们都没听见马的嘶鸣声,应该不会有事。那边有条河,风景不错,或许姚姑娘去那边看风景了。我们过去找找她。”

“好!”韩明灿把手里的帕子还给疏影,又牵过马儿飞身上去。

翠微愣了愣,忙跑着跟上:“姑娘,奴婢也去。”

韩明灿回头看了她一眼,无奈的伸出手:“来!我带你去。”

翠微慌乱之中抬脚蹬上了马镫被韩明灿拉上了马背,韩姑娘喝了一声:“驾!”胯下骏马便甩开四蹄朝着前方冲了出去。

“啊!”翠微吓得闭上了眼睛。

“怕什么!”韩明灿笑道:“我还能摔了你?”

“不,不是。”翠微赶紧的摇头,就算是韩姑娘摔了她那也是她的荣幸,她居然跟韩姑娘骑一匹马呢!韩姑娘一点都不嫌弃她是个奴婢,韩姑娘真好。

有韩熵戉在,找到姚燕语根本不费吹灰之力。他只在拐弯处下马看了一眼踩进草丛中的马蹄印便确定了姚姑娘的去处,于是带着妹妹往树丛中寻去。

长矛找了点棉花塞在耳朵里,躺在草丛中睡着了,因听见马蹄声忽然惊醒从草窝子里钻了出来。

“二公子?”长矛头上顶着跟茅草,睡眼惺忪。

“你在这里睡觉?姚姑娘呢?”韩明灿很想给这刁奴一马鞭,狠狠地惩戒这狗奴才玩忽职守之罪。

“呃,那边。”长矛抬手指了指,韩明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姚燕语刚好从黑马上一转身,利索的跳了下来。她那身烟紫­色­的骑装衣袂旋了个漂亮的弧度,划破了夏日里浓得化不开的绿。

翠微花痴的拍手:“我家姑娘好厉害啊!”

长矛笑眯眯的看着翠微:“是我们将军教得好。”

“卫将军?”韩明灿这才注意到站在旁边看着姚燕语跳下来再次转身上马的那个银灰­色­的身影居然是去避暑行宫面圣的卫章。

韩熵戉轻笑:“你家将军好快的脚力,这就从避暑行宫回来了?”

“嘿嘿!”长矛憨憨一笑,“我家将军是昨晚去的避暑行宫,奴才还以为今天回不来呢。”

“刁奴!”韩熵戉笑骂了一句,往卫章那边走。

卫章早就听见这边的动静,只是没理会。待听见韩熵戉喊了一声之后才转过身来,看着韩家兄妹慢慢走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可真行啊!来了也不露面,在这里给姚姑娘做教头呢?”

姚燕语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练了这一会儿,她基本已经掌握了要领,即便是在马走着的情况下下马也不会被摔了,但是——原本梳的­精­致的发髻却散了许多黑发下来,很是狼狈。

“姑娘……”翠微忙上前去,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梳子帮她往上抿头发。

“麻烦。”姚燕语抬手把簪子钗子都拔了下来,­干­脆弄散了发髻。

翠微无奈,只得把她的一头长发拢在手里,松松散散的编成麻花辫,用丝带绑住。

韩熵戉看那边收拾妥当,便问着卫章:“时候不早了,我叫人带了酒菜来,显钧跟我们一起?”

卫章自然没有异议,韩明灿则提议去营房吃饭太扫兴了,那边不是有条小河吗?我们就把饭菜摆去那里吃,还可以捉鱼来烤。

姚燕语一听这个立刻皱眉,默默地叹了口气——本姑娘好像说过一看见鱼就饱了!

但比起去那些看守马场的营房去吃饭,小河边还是很有情调的选择,反正只被那家伙气也气得半死了,去哪儿都没什么心情吃饭。

于是几个人都往小河边的方向走,长矛和翠微俩人负责回去提食盒。

盛夏时节,饭菜也不怕冷,翠微翠萍疏影清韵等丫头们抱着各自姑娘的包袱,长矛牵着马,两手扶着马背上的大食盒有说有笑的寻了来,然后一通忙碌,大块的毛毡铺好,坐垫摆好,食盒里的菜肴一样样摆上来,还有一壶清冽甘醇的梨花白。

旁边卫章已经捡了一些枯树枝生气了一堆火,韩熵戉则被妹妹指使着去河边捉鱼。

韩明灿拉着姚燕语去河边洗了手回来坐下,关心的问:“想吃什么?­鸡­腿儿要不要?”

“唔……不要。”姚姑娘练了一上午的上马下马,连惊带吓加上腰酸腿痛,这会儿是一点胃口都没有,只神情恹恹的靠在一块石头上闭目养神。

韩熵戉很快捉到了鱼,并直接用匕首在河边把鱼收拾­干­净,穿了­干­净的树枝拿去卫章那边的火堆上烤。这让姚燕语很是惊讶,甚至怀疑大云朝的男人上辈子是渔夫的可能­性­有多大。

韩明灿开心的吃鱼,又吩咐翠微:“把这个酒酿鸭子弄一些给你们姑娘吃。今天她累坏了,必须得多吃点才行。”

姚燕语忙摇头:“你们吃你们的,别管我。”

卫章和韩熵戉在那边喝酒,听了这话转头看了这边一眼,默默地把一杯酒喝掉。翠微则拿了半个西瓜和一只勺子来,笑道:“姑娘吃点西瓜吧,这个黄瓤的西瓜很甜。”

姚燕语接过来吃了一口,果然甜。嗯,先吃瓜,至于那个混蛋,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几个人在树荫下吹着风休息了半个多时辰,一壶梨花白见了底,卫章问韩熵戉:“还玩儿吗?”

韩熵戉看了看日头,笑道:“也该回去了,太晚了姚大人该不高兴了。”

卫章笑道:“那好,早些回去,我还有事麻烦你。”

“哦?你能有什么事麻烦我?”韩熵戉诧异的笑。

“家里正在收拾屋子,我一介武夫不懂这些,你帮我去看看。”卫章说着,目光又从那边姚燕语的身上飘过。

韩熵戉立刻明白,笑道:“这可是好事儿,回头你得好生谢我。”

“当然。”卫章笑着站起身来,“走吧。”

姚燕语和韩明灿上了马车从马场出来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去卫章的府邸,因为她一钻进马车就爬上了舒服的榻上,抱了个软枕就睡了。马车摇摇晃晃对累极的姚姑娘来说简直就是舒适的摇篮。

反而是马车一停,她便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的问:“到家了?”

韩明灿笑道:“嗯,到家了。”她那个‘家’字还特别强调了一下,笑得也有些狡黠。

只可惜姚燕语睡眼迷蒙根本没注意到,便把怀里的抱枕一丢,跟着她下车。

“咦?”姚姑娘下车后看见门口一溜儿青衣短衫的下人以及刷了新漆,油光铮亮的大门,“这是哪儿啊?”

“你家嘛。”韩明灿依然笑嘻嘻的。

“……”姚姑娘到底不笨,在看见长矛那厮的时候就明白过来,这是定远将军府。

不过正好,她也正想过来看看那些玻璃门窗改造的怎么样了,婚事已定,收拾某人是长久之计,现如今只好先关心一下将来自己的安身之所舒适不舒适吧。

这事儿按说是不合规矩的,哪有没过门的新娘子自己来看房子的?让姚延意知道了还不得把卫章以及跟来的人都骂个遍?不过姚姑娘不是普通人,韩家兄妹又一门心思的帮着卫章,所以这事儿谁也没敢多说。

卫章同韩熵戉走在前面迈上青石铺就的五层台阶进大门,韩明灿跟姚燕语跟在后面,丫鬟们随后跟着。

入门是新铺的砖花浮雕路,长矛是个有眼­色­的,一挥手叫了两个露天的肩轿来请韩姚两位姑娘上轿。姚燕语在马车上睡了一路,两条腿酸胀的很,这会儿只想走一走,舒活舒活腿脚,便没用肩轿。

韩明灿自然也不用,摆手叫他们退下了,只跟在前面两个男人身后往里走。

走了一会儿,便至二门堂院门口,卫章侧身朝着后面笑了笑,让两位姑娘进去。

进门后依然是青砖浮雕的院子,没有那些所谓的曲径通幽和走不完的回廊亭阁。

卫章的府邸很大气,没有特别奢侈的地方,倒是正面青砖路两边有两排大海缸,海缸里面养了锦鲤,不时有锦鲤跳出水面,甩下尾巴,带出一串水珠儿,那缸面上还有开着的或者半开的睡莲,浅粉艳紫,给这院子里添了几分雅致。

两边长满了草皮的园景里也没有特别珍贵的花草,只青砖斜束着砌成的斜角沿子,里面只是青草地跟几颗巨大的乔木与假山,造型优美大气,半人工修剪半天然,看上去倒是很适合武人家宅的装饰布局。

姚燕语上次来这里住了一晚是中元节那日,当时下了雪,而且又有特殊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心思看着院子里的布置,今日方有心思细看,虽然不是她以往喜欢的风格,但也不讨厌。又觉得这种朴实大气的院子也挺好的。

“这是之前的老院子,祖父去世后便没有人住了,各处都颓败了。去年我回来才重新收拾过,后面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弄,我不善此事,也没有时间。”卫章一边走一边跟韩熵戉说话,实际上是说给身后的某人听的。

韩明灿悄悄地拉了姚燕语的衣袖,做了个鬼脸。姚燕语垮了脸,回了她一个衰衰的表情,逗得韩明灿咯咯笑了。

“怎么了?”韩熵戉回头看两个人。

“没啥。”韩明灿笑道。

卫章看了一眼绷着小脸目不斜视表情严肃的姚姑娘,又微微的笑了笑,带着几个人继续往里走。

转过正门道尽头的巨大屏山石,石后又是一道院门,这便是二门,进得二门,便见五间巍峨的抱厦,阔朗的前廊,廊下四根楹柱,雕梁画栋。

此处正面向阳,造型简朴大方,尽显堂堂高显之意,正屋门口纜­乳­芟掠锌槔兜捉鹱侄的匾额,匾上有三个大字儿“春晖堂”。这里应该是定远将军服最主要的一处所在了。

卫章看着匾额上的三个字,说道:“此处是当初祖母在的时候住的屋子,算算也有十几年了,如今我叫人里里外外的重新收拾过了。”

姚燕语心想以后这屋子就当成汇见重要客人的地方吧,若是在这里住,总归还是不怎么舒服的。她不喜欢太大的房子,空荡荡的,半夜醒来一眼看不到边,吓都吓死了。

卫章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不喜欢,因又道:“我们去后面看看。”

众人转过春晖堂又往后去。

后面又是一个院子,却比春晖堂小了些。空气里还有一股淡淡的漆味混在淡淡的花香里。院子里摆了不少的花草,还有几个花匠正在修剪整理。见了卫章来,都放下手里的工具行礼请安。

卫章也不理会他们,只带着人往里走。

这里正屋也是五间抱厦,左右各有厢房。与春晖堂不同的是,这边的门窗都是新样式,大大的格子,四角都雕了梅兰竹菊福禄寿喜各式花样。正门之上纜­乳­苤下也有一块匾额,上书‘燕安堂’三个字。

“咦?这窗子还没裱糊吗?”韩明灿奇怪的问。

翠微已经笑嘻嘻的走到近前去抬手敲了敲。明净的玻璃发出咚咚的响声,把韩明灿惊讶的不行不行的,因问:“这是什么?水晶?这也太奢华了吧?”

韩熵戉也上前去敲了敲,笑问卫章:“这应该就是玻璃了。显钧兄好手笔,居然弄了这么多?”

卫章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却看姚燕语。

姚燕语则站在院子里满意的看着这阔朗的青砖抱厦,整齐的白灰的抹缝儿,深檀­色­的门窗和明净的玻璃,总觉得还少点什么。

“啊!我倒是忘了。”韩熵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姚姑娘弄到了那异域人手里的制玻璃秘方,现如今有一个玻璃场。显钧兄这里自然不会缺了这个。”

韩明灿已经拉着姚燕语连声问:“真的假的?这个需要多少钱,我的屋子也要弄成这样的!”

姚燕语笑道:“姐姐想要我叫人给你送去就是,说什么钱不钱的。”说着,她拉着韩明灿直接进了屋子,又道:“先看看这样弄屋子里敞亮不敞亮。”

韩明灿跟着姚燕语进屋,屋子里已经摆放了大件儿的家私,橱柜,床榻等,丝织品诸如帐幔被褥等却都没有,这些是女方准备的东西,卫章也­操­不来那个心。

姚燕语站在窗前往外看,手指在下巴上敲了敲,忽然笑道:“对了,这窗户肯定得有窗帘。”

“窗帘?”韩明灿莫名其妙的问,“那是什么东西?”

“就是遮挡窗子的帐幔。”姚燕语比划了一下,“玻璃太透明,从外边一眼就看到了里面,一点私密­性­也没有了。白天倒是敞亮,晚上睡觉可不踏实。”

“那倒是。”韩明灿点头。

两个人从屋子里转了一圈儿,韩明灿依然为这样的门窗感叹:“这窗子实在是太舒服了,冬天下雪的话,从里面赏雪景都不用开窗子。”

“是啊,姐姐回头叫人把长公主府里梅园的屋子尺寸量了来,回头我叫人按照你那尺寸制玻璃,今年冬天再赏梅,就不用跑出去吹冷风了。”

“嗯!一定要这样!”韩姑娘十分的高兴。

从定远将军府回来,姚燕语又把冯嬷嬷叫道跟前,叮嘱她弄窗帘的事情。窗帘要两层,一层重缎,一层轻纱,颜­色­要素雅,可以绣上折枝花草,不要大红云云。

冯嬷嬷不依,说大喜的事情,结婚是一辈子最大的喜事,必须处处都是红­色­。如果姑娘喜欢素雅,可以多预备两套,新婚后再换素雅的,但成婚那日,喜房里不许出现别的颜­色­的帐幔。

后来宁氏也这样说,姚燕语无奈只得做出妥协,准备一套大红绣百蝶牡丹的,另外再准备一套雨过天晴­色­,一套象牙白。宁氏又说绣工上怕是来不及了,姚燕语便说只绣大红的,另外两套都不要绣花,只要素面锦缎就好了。

但冯嬷嬷总觉得太过素净的东西,年轻人是忌讳的,便说一定要绣上花草,这些个就不用姑娘­操­心了。

说了一会子这些事情,晚饭摆上来,宁氏跟姚燕语姑嫂二人一起吃饭。

姚燕语身为一个很有话语权的医者叮嘱家里的厨子晚饭务必清淡,尽量不用­肉­糜,全部素食。而她自己每日的晚饭也只是一碗药膳养生粥而已。

宁氏在南边奢华惯了,乍一开始有些受不了,现在也渐渐地被姚燕语给带了过来,晚上也同姚燕语一样,只是一碗粥。

饭后,姚燕语又问起姚凤歌的状况,宁氏便叹道:“你大姐姐倒还好,苏三姑娘也好了许多,听说现在能多少吃点饭了。只是侯府里的夫人伤心过度,病倒了。今儿匆匆的请了太医。幸好二房的夫人来了,不然那府里可真是要乱套了。”

“伤心过度病倒了?”姚燕语心里好想笑,这儿媳­妇­也太孝顺了吧?

“是这样说的。”宁氏也笑了笑,“或许侯爷夫人本来就有什么旧疾,这段日子连番劳累,忽然发作了也未可知。”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个她是信的,大长公主的丧事十分的繁琐,陆夫人纵然顶着长媳的由头只管哭灵,可有些事情总不能都丢给封氏。她也不是那种会放权的人。

不过别人家的事情自然有别人­操­心,姚姑娘懒得多想。

定候府,陆夫人的上房。

连嬷嬷扶着脸­色­苍白的主子慢慢地洗手,换下身上的孝服,只穿着月白宁绸长襦转到后面的静室去,先虔诚的给菩萨上香,然后慢慢地跪了下来。

陆夫人手上握着一串檀香佛珠,跪在菩萨跟前默默地念诵,也不知道是为谁祈祷为谁诵经。连嬷嬷轻轻地叹了口气,摇摇头,轻着脚步出了静室,把房门带上。

孙氏带着贴身丫鬟青荇提着一个食盒进来,见了连嬷嬷悄声问:“太太睡了?”

“太太给菩萨上香呢,不许人在一旁。”连嬷嬷歉意的笑了笑,“二­奶­­奶­这个时候怎么过来了?”

孙氏看了一眼青荇手里的食盒,低声叹道:“我想着太太晚饭没吃,便亲自炖了一盅燕窝给送过来。这种时候太太的身子可不能垮了。”

“二­奶­­奶­有心了。”连嬷嬷忙接过来,又道:“这已经是二更天了,等太太上好了香,我替二­奶­­奶­回话吧。”

“有劳嬷嬷了。时候的确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二­奶­­奶­慢走。”

“嗯。”孙氏看了一眼陆夫人的卧室门帘,带着青荇退了出来。

主仆二人出了上房院往后面走,现在入了夜,后院多处都熄了烛火,静悄悄的。孙氏心里有事儿,一路上也不说话,只顾默默地走。

刚拐过一道月洞门,便听见那边角落里像是有人在说话,于是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过去。

那边一个值夜的婆子跟另一个婆子凑在一起,正借着风灯摸骨牌。

一个说:“听说了没?太太这几天总是做噩梦。”

“做什么噩梦?”

“听说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就不喜欢太太,时常叫过去骂一顿,罚跪也是常有的事儿。”

“这话可不敢乱说,被上头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谁去乱说,这三更半夜的,就我们俩闲扯两句解解困罢了。哎,她们婆媳到底不和,现在大长公主都去了也不肯放过她。”

孙氏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回头看了一眼青荇。

青荇大步上前去喝道:“你们两个作死的!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哎呦!我的娘哎!”婆子转身看见是青荇,赶紧的丢了手里的骨牌转身趴在地上求饶:“姑娘饶命,我们不过是胡说八道两句罢了。只求别告诉上头去……”

“这也是你们能随便胡说八道的?!”孙氏上前去,冷声喝问。

那两个婆子看见孙氏,立刻慌了神,忙抬手扇自己的嘴巴子,并连声求饶:“奴才被糊涂只有懵了心,胡说八道的!求二­奶­­奶­饶了奴才!奴才该死,以后再不敢了!求二­奶­­奶­超生!”

孙氏看了看左右,此处是陆夫人后面放置杂物的小院子,再往后就是清平院,往西隔着夹道是二老爷住的院子,在这个地方吆喝叫嚷的确不好,于是压低了声音,狠狠地说道:“看在大长公主的事情上我也不跟你们计较这些,若是再叫我听见这话,看我不回了太太,把你们一个个都乱棍打死!”

“谢二­奶­­奶­!”

“谢二­奶­­奶­!二­奶­­奶­大恩大德,奴才们永生难忘!”

“奴才永生难忘!”

两个婆子磕头如捣蒜,满嘴里谢恩。

孙氏又申诫了一顿方带着青荇回了自己的院子,苏玉安早就回来了,见了她们两个,因问:“这么晚了,跑哪里逛去了?”

“太太晚饭没吃,我送了一盅燕窝粥过去。”孙氏说着,又问­奶­妈子宣哥儿可睡了,­奶­妈子说已经睡得安稳了。

“太太怎么样?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真真愁人。”苏玉安叹了口气,靠在了床榻上。

“连嬷嬷说太太给菩萨上香呢,我也没见到。”孙氏心里想着那两个婆子说的话,便不像往日那么多话。

“你是有什么事儿?”苏玉安借着灯光看着妻子脸­色­,问。

“我能有什么事儿?”孙氏轻声笑了一下,“我不过是担心太太的身子罢了。”

苏玉安也叹了口气,说道:“后日发丧,祖茔不过几十里路,来回三五天的时间。等这事儿了了,叫太医来给太太好生调养一下身子。”

“二老爷这次回来还回去吗?”

“丁忧的折子已经批下来了,二老爷南边的差事已经移交出去了。”

孙氏顿觉得事情有些不好,因问:“之前不是说有可能被夺情吗?”

苏玉安轻声叹道:“皇上听说大长公主薨逝,悲痛万分。怎么可能夺情?”

“那大爷和你的差事……”

“诚王爷已经知会我了,说家里有事让我先把公务放一放,先把大长公主的丧事办好。至于大哥那边,他这段日子本来就没什么事,边疆不打仗,武将都闲着,就无所谓了。”

孙氏心里越发不安。因为大长公主的丧事,家里老少爷们儿的差事等于都停了啊!虽然说公侯之家不怕这些,丁忧过去他们依然还是皇亲国戚,可是,三年啊!

二­奶­­奶­忧郁了。

祺祥院,苏三爷依然还没回来。

他不回来,姚凤歌乐得清静,入夜后便吩咐人关了院门,看着­奶­妈子把月儿喂饱哄睡着,自己便叫珊瑚收拾了也准备睡觉。

珊瑚刚要吹灯,琥珀在外边叫了一声:“­奶­­奶­睡了吗?”

姚凤歌便道:“进来吧。”

琥珀悄悄地进来,把屋子里的打地铺的小丫头打发出去,关好房门近前来,悄声说道:“主子,太太房里的人说,太太这几日晚上总是做噩梦,有一次梦靥了,竟然是喊饶命,还叨念大长公主……”

姚凤歌眼皮跳了跳,皱眉道:“怎么会有这事儿?”

“橘红那小丫头说的,她说是那晚她值夜的时候亲耳听见的。连嬷嬷抱着太太安慰了好一会儿太太才明白过来。而且,这几天太太从大长公主灵前回来便跪在菩萨跟前念经,谁也不见。”

姚凤歌听完这话沉思片刻,方冷笑道:“她心里有鬼。”

琥珀看了看珊瑚,没敢多说。珊瑚便劝:“天­色­不早了,­奶­­奶­也该睡了。咱家二­奶­­奶­说了,月子里可不能熬眼。该落下眼疾了。”

姚凤歌点点头,转身躺到了床上。琥珀福了福身悄悄地退了出去,珊瑚则解了衣裳上了床睡在姚凤歌身边。

屋子里安静了半晌,姚凤歌侧转身,幽幽的叹了口气。

珊瑚忙转过脸来,轻声问:“­奶­­奶­还没睡着?”

“你说,她为何这样?大长公主没了,对侯府一点好处都没有。侯爷和二老爷都要丁忧,连世子爷在兵部的差事和二爷在锦林军的差事怕都得放一放了。”听珊瑚不说话,姚凤歌自顾冷笑着说下去:“亏了她还能想着让封岫云先进门,不然世子爷的子嗣又要往三年后说事儿去了。想想真是可笑。”

☆、第十八章 妆台秋思

珊瑚思量了许久,才低声说道:“大长公主的脾气­奶­­奶­也知道,那火气上来了是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张嘴便骂,抬手便砸的。”

姚凤歌依然冷笑:“她是大长公主,脾气自然霸道。再说,大长公主却从不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她总是站在理上,才会那样。而且——当初国公爷这个爵位难道不是因为尚主吗?”

珊瑚默默地叹了口气,是啊,定候的父亲当初只是一个二品将军,因为尚了云裳公主所以封侯,后来又有了战功,才晋封为二等定国公。后来长子苏光崇袭爵为一等侯。之后,定候便一直碌碌无为,再没有晋封。

定候府说到底,都是大长公主再撑着。再往下,幸好世子爷现在有军功在身,除了定候世子这层身份之外,还是正三品护军参领。

二爷苏玉安现在诚王手下任锦林军的分管佐领,天子近卫,从五品职衔。

如今大长公主薨逝,家里爷们儿身上的职务都暂停了,两个老的自然是三年的孝了,这三年中,夺情启用的可能­性­可以说少之又少。而下面的几位爷至少也是一年吧?

珊瑚想到这些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但也明白这些终究不是她该想的,便劝姚凤歌:“­奶­­奶­还是早点睡吧。这几天养好了­精­神,后儿还得跟着灵柩出城呢。二舅­奶­­奶­说了,明儿来接月姐儿去那边。”

姚凤歌想到女儿,心里稍微宽了宽,又侧转过身去,闭目睡了。

大长公主出丧这日,宁氏和姚延意夫­妇­又过来了一趟,作为姻亲他们是应该给大长公主送葬的。姚凤歌刚出了满月,一身素服跟封氏,孙氏站在一起,三人后面站着封岫云,姚凤歌见了宁氏忙接到旁边的偏殿,和封氏的娘弟妹封李氏,孙氏的娘家嫂子孙杨氏坐到一起,奉茶,上点心。

封氏娘家的弟妹封李氏因问宁氏:“怎么你们家二姑娘怎么没来?有些日子没见了,还怪想她的。”

姚燕语自然不想来,宁氏也不让她来,姚萃菡小姑娘和苏瑾月小­奶­娃都在家里,只有­奶­妈子仆­妇­是不放心的,总要留个主子在家。

于是宁氏笑道:“她本是要来的,昨儿出门不知怎的回来就说不舒服,饭也不吃,我便叫她在家里闷一日罢了。”

孙氏娘家的嫂子孙杨氏笑道:“素日里我就说你们家二姑娘是有造化的,果不然,居然能有天子御赐的好姻缘。”

宁氏微笑道:“能得到陛下赐婚自然是我姚家满门的福气。”

孙杨氏还想说什么,宁氏却转过头同别人说笑去了。于是她只的抿了抿­唇­,心道姚氏娘家的这个嫂子看着温温软软的好像没什么脾气,竟也这么难拿捏。

其实这孙杨氏又哪里知道,姚远之的夫人王氏从小在家里跟着母亲当家理事,王家老太爷曾任礼部侍郎,专管番邦属国进京朝拜的事情,王氏在娘家的时候就见过各种人,并善于跟各样的人打交道。

而姚远之也是个及­精­明的人,否则也不肯能连任江南总督,姚家夫­妇­对儿媳­妇­的人选那自然是挑了又挑,两江之内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女儿几乎被他们夫­妇­过了个遍才选出来现在这两个儿媳,江氏和宁氏可以说是两江之内官宦小姐里拔了头筹的,怎么可能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其实当初给姚延恩和姚延意定婚事的时候,王氏跟姚远之还有的一争呢。

姚远之看重的是一位武将家的姑娘,他想着自己是个文臣,能跟武将联姻,将来互相也是个依靠。

但王夫人就是看中了宁氏,她说,二儿媳­妇­不是宗­妇­,­性­子太强了进门后会跟长媳闹别扭,明里暗里的争夺,闹得家宅不宁。

而宁家乃书香世家,这个女儿从小被诗书浸润,琴棋调理,为人知书达理,­性­子温和心里又极有数,行事大方,知道忍让,又有分寸,绝不是某武将家的女儿能比得上的。

后来宁氏进门,姚远之冷眼瞧着二儿媳­妇­果然不错,不但孝顺知礼,也没跟大儿媳­妇­明里暗里的弄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自然,江氏身为长媳,该怎么做自己也很有数。所以姚远之对自己的老妻更是佩服,内宅之事也绝不在过问,全部都交给了她。

却说姚姑娘这日一个人在家,姚萃菡小朋友和苏瑾月小­奶­娃两个人都在跟前,一个还不如摇篮高,却在那里晃着摇篮,另一个躺在摇篮里享受的依依呀呀,不时的嘬手指头,怎么看怎么有趣。

只是没多会儿,苏瑾月小­奶­娃忽然撇着小嘴哭了,­奶­妈子忙进来看,原来是小­奶­娃尿了,于是忙换尿垫,洗小ρi股什么的,一通忙碌。

姚燕语便起身往外边去看了看纜­乳­芟履窳子里的画眉鸟儿,因看见两个婆子各自拎着一个食盒从厢房里走出来,便问:“那两个丫头开始了吗?”

旁边的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回道:“回姑娘,翠微姑姑和翠萍姑姑已经开始了呢。”

“杜鹃?”姚燕语笑着打量这小丫头,“这丫头好像又白了啊,也长高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小丫头小脸绯红:“这些日子一直不出门的缘故。”

杜三娘子端着一个托盘从外边进来,托盘里装的是鲜红的荔枝。行到近前,杜三娘子方朝着姚燕语一福:“姑娘莫怪,她小孩子规矩还没学会规矩。”

冯嬷嬷的规矩,家里的仆­妇­们回主子问话,必须得先应‘回姑娘’‘回­奶­­奶­’等话,然后才能说后面的。杜鹃学是学了,只是她是小门小户的孩子家,心里总没那根弦,所以经常忘了。

“小孩子家,慢慢地教就是了,不急在这一时。”姚燕语笑着捏起一颗荔枝,自己剥了皮咬了一口,叹道:“嗯,这荔枝真甜!小丫头也尝尝。”

杜鹃羞红了脸,只往后躲了两步,福了福身,到底不敢吃。

杜三娘子叫她:“去找个姐姐抬一张小几来放在这边。”

杜鹃答应着去了,没多会儿和香薷两个抬了一张小高几来放在纜­乳­芟拢杜三娘子把荔枝放在小高几上,姚燕语便转身坐在栏杆上,靠着廊柱吃荔枝。

­奶­妈子把萃菡小姑娘抱出来晒太阳,姚燕语便剥了荔枝给她吃,又问:“月儿呢?”

“水嗷啊!”姚萃菡小姑娘嘴里慢慢地荔枝还忙着说话,口水混着果汁都流了出来,旁边的­奶­妈子忙笑着劝:“姐儿先吃东西,嘴里有吃的不说话啊!”

小姑娘立刻伸出小手捂住了嘴巴,努力地把嘴里的荔枝咽下去,方清清楚楚的说了三个字:“睡着啦!”

姚燕语忍着笑把小姑娘抱在腿上摸着她头顶的两个小辫子,点头道:“菡儿乖。”

一会儿有麦冬跑来回话:“姑娘,时间到了。”

“好。”姚燕语把小侄女放在地上,起身去那边检查二等丫鬟们的外科结。

这段日子闲着无事,姚燕语手下六个丫鬟,翠微和翠萍在练手术刀上的功夫,半夏,麦冬,乌梅,香薷四个人练外科结和互相针灸。如今这六个人在姚姑娘的高压政策下,已经颇有成就了。

姚姑娘去厢房里,看着这些人的成就,一通指指点点,这样那样,挨个儿的批评指正,最后又给了点表扬和鼓励,那气派,简直是女王陛下巡视自己的领土。

杜三娘子跟在旁边,见这六个人都大气儿不敢喘【翠微:哪里是不敢喘,是顾不上喘!】一个个花痴一样滴溜儿着眼珠儿听他们家主子训话,恨不得把主子的每个字都烙在心里的模样,心里不由得暗叹,其实跟了这样的主子,真的是三生有幸,极大的造化。

而关于度三娘,姚燕语也发现了她的许多长处。

她不但拳脚功夫不错,人身体的|­茓­道也认识大半儿,稍微调教一下,针灸术便比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还拿得出手,现如今竟是这些小丫头们的二师傅,一些基本的东西都不用姚燕语亲自出马了。

而且度三娘习武也有十几年,对姚燕语练的《太平经》里的八段锦也很有领悟,姚燕语每晚练习,她在一旁看的久了,居然也能悟出点什么来,对姚燕语这个运动白痴指点一二。经过这个把月的强化练习,姚姑娘感觉自己体内的那股气息强了许多。

宁氏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跟苏家的几位姻亲一起坐着车送大长公主的灵柩出城之后才回来的,这一天下来折腾的也是腰酸背痛。

得以逃脱此事的姚姑娘见宁氏一脸的疲惫,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忙叫冯嬷嬷帮宁氏捏着肩膀,然后亲自递过一杯茶去,笑道:“二嫂子今天真是辛苦了。”

宁氏笑道:“你不去真是对了,今儿可真是累死个人。”

“所以说,嫂子最疼我了。”姚燕语笑嘻嘻的,嘴巴像是抹了蜜。

宁氏喝着自家茶庄送来的香茶,笑着打趣:“之前也没见你这么会说话,有了婆家就是不一样。”

姚燕语扁了扁嘴:“好话还真是不能说。”

宁氏又笑起来,一盏茶喝了一半儿便递给了旁边的丫头,丫头忙去兑了热水又送过来。宁氏接了放在旁边的小炕几上,说道:“哎,今儿我见着苏家三姑娘了。”

“她怎么样?”姚燕语听见这话立刻把别的抛到了一旁。

宁氏叹道:“看上去脸­色­还好,就是不怎么说话。跟她嫡姐坐了一辆车,她那嫡姐对她倒也和善。”

姚燕语点了点头,心里却放不下。

大户人家嫡庶姐妹面上都是过得去的,总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怎样,但实际上怎么样呢?苏玉蘅从小跟大长公主长大,跟她嫡姐能有多亲厚?看看自己当初跟姚凤歌之间的关系不就明白了吗?

这也是后来自己懂医术,救了姚凤歌一命,现在她也把自己视作保命草,所以关系亲厚了许多。而苏玉蘅对她的嫡姐来说,又算什么呢?夺了祖母宠爱的庶妹而已,现如今祖母没了,谁是她的保护伞呢?

“二妹妹想什么呢?”宁氏看姚燕语出神,笑问。

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没想什么,就是有点担心蘅儿。”

宁氏轻笑:“你呀,也是杞人忧天!人家的爹娘都来了,有什么好担心的?难道苏家的二太太不能照应她?”

姚燕语也笑了笑,心想二太太是她的嫡母啊!

只是这话只能从心里想想,却不能多说,于是忙岔开了话题,问:“二哥怎么还没回来?难道他还要送大长公主的灵柩?”

宁氏笑道:“外亲都不用送的,那是他们本族人的事儿。回来的时候你哥哥遇到了梁大人,梁大人说有事情找你哥哥聊,我就先回来了。”

“梁大人?”姚燕语对朝中的大臣根本不熟悉,不知道梁大人是那山上的猴儿。

宁氏只得说给她:“就是太常寺卿梁凯城大人,大长公主的丧礼自然少不了太常寺的人。”

姚燕语点了点头,她猜不透为什么这位梁大人会找自己的哥哥,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费心思,便跟宁氏说了几句闲话,各自回房去了。

却说定候府为大长公主送葬的队伍出了城门天­色­便不早了,一路各家各府的路祭棚走一走停一停的折腾下来,等到了早就安排好的头一晚歇脚的大悲寺已经是入夜时分。

老天又淅沥沥下起了雨,山风吹过,雨声夹着风声,端的是凄凉无限。

苏玉蘅同嫡姐苏玉蓉乘坐一辆马车,车停下之后,有婆子撑着伞在车前恭候,苏玉蘅先下去,然后转身扶着她嫡姐下车:“姐姐慢点,小心脚底下滑。”

“嗯。”苏玉蓉点点头,月白­色­的绣鞋踩下来,沾了点泥水,她微微蹙了蹙眉头,没有多说什么。

前面苏玉荷也已经下车,却不急着走,只等着两个妹妹一起过去后方结伴而行,姐妹三人一起跟着引路的婆子进了大悲寺后面最清净的一处院落。

苏玉荷从小也是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直到出嫁之前的几个月才搬回定候府,她跟苏玉蘅的关系倒是比苏玉蓉那个嫡姐更亲近些。

进了院子后,三姐妹各有休息的屋子,苏玉荷却招手叫苏玉蘅:“三妹妹你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苏玉蘅点头答应,跟苏玉蓉道了晚安后方跟在大姐身后进了北屋西厢房。

苏玉荷身边的婆子丫鬟都是当初大长公主为她挑选的,所以个个儿贴心懂规矩,早早的就安排人来寺里打扫准备,所以她一进门便有准备好的点心和热茶水端了上来。

“你看你这些日子瘦的都脱了形了。祖母在天有灵见你这样,必然不会安心。”苏玉荷握着妹妹的手,低声劝道:“祖母就这么去了,我心里也很难受。可是,不管怎么样,祖母总不能陪着我们一辈子,你也该多想想以后。”

“大姐姐,我只是行不通,为何祖母临终都不肯留一句话给我……我真不该在那种时候离开她……我……”苏玉蘅一想到此事,便悲痛不已,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心里的痛楚,姐姐知道。”苏玉荷也落泪:“不管怎样,你还在祖母跟前尽了孝道,倒是我,来的晚,连祖母最后的容颜都没见到。”

苏玉荷从江宁城赶过来,只比二房一家子早了三五日的光景,盛夏的天气,那尸身纵然是用了香料,也免不了腐烂,因此大长公主仙逝后第七天,陆夫人便和定候商议着入殓了。所以二房一家包括苏玉荷等人赶到的时候,也只是见到停放在灵棚的棺木,并没见到大长公主的面。

这件事,是苏家二老爷苏光岺一辈子的痛。

“祖母从没怪姐姐。”苏玉蘅忙宽慰苏玉荷,“祖母清醒的时候,时常说姐姐是个好的,将来也必定有别人没有的福气。”

“唉!”苏玉荷握着苏玉蘅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这几日我总是觉得,祖母好像还没去,还在我们身边。”此言一出,苏玉蘅的眼泪更加汹涌,直接扑在长姐的怀里呜呜的哭起来。

东厢房,苏玉蓉疲惫的靠在榻上,脚踏上跪着一个小丫鬟给她捏腿,身后还有一个在捏肩。门帘轻响,一个婆子轻着脚步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檀木雕花方托盘,托盘上是一只青花瓷汤碗。

苏玉蓉有些不耐烦的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微微坐直了身子。

那婆子行至近前,躬身道:“姑­奶­­奶­,这是大­奶­­奶­叫人送过来的银耳莲子羹,是府里早打发人过来弄的,奴才瞧着还成,您多少用一点吧?”

苏玉蓉并不抬手接羹碗,她身后的一个大丫鬟忙上前来接了,用汤匙喂她,苏二姑娘微微张开嘴巴尝了一口,觉得还可以,便眯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丫鬟便继续喂。送莲子羹的婆子便要悄悄地退出去。

“你等等。”苏玉蓉忽然说道。

“是。”那婆子又回来,躬身听吩咐。

“你去听听,大姐那边跟三妹妹说什么呢?眼见儿着她们两个是亲姐妹了!”

那婆子讪笑了一下,低声说道:“奴才刚才过来的时候,听那边姐妹俩正在哭呢。”

苏玉蓉冷笑着轻哼了一声,摆了摆手。婆子方恭敬地退了出去。

那边,苏玉蘅跟苏玉荷姐妹两个缅怀了一阵祖母,然后各自吃了点东西后,回房歇息。

随行的丫鬟婆子们都累了一天了,巴不得主子们早些歇下她们也好各自安置,只是苏玉蘅心里凄苦,即便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夜雨淅淅沥沥,绵绵无尽。苏玉蘅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那边豆大的牛油灯昏暗的光晕。

蓦然,有隐隐的笛声借着夜风断断续续的传来。

听上去那笛声似乎很远,又或许是下雨的缘故,那声音总是似有似无。却说不出的婉转缠绵,伴着雨声竟是如泣如诉,缠绵无期。

苏玉蘅不自觉的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呆呆的听。

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唐萧逸立在一座茅亭之中,手中一管竹笛,手指翻飞,敛目垂眸,用心的吹着,《妆台秋思》婉转哀怨的曲声合着风雨声,传出很远。

在他背后,简单的石桌上摆着几样时鲜的果子,一只香炉里三柱清香缓缓地燃着,已经三点猩红之上有灰白­色­的长长的烟灰。随着笛声渐渐地激越起来,香灰忽然落下,猩红的火点更亮了。

笛声一直吹了一夜,苏玉蘅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第二天被琢玉叫醒的时候耳边似乎还有笛声。

一场连着一场的雨,好不容易过了七月,雨水方渐渐地少了。

卫章和姚燕语的婚事虽然是皇上御赐,但镇国公这个大媒是少不了的了,因为云裳大长公主的丧事,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从避暑山庄回来,镇国公便开始为自己的下属­操­心。

这日国公爷在家里设宴,把姚延意和卫章都请到了府上,直接问婚礼还缺什么,又需要镇国公府出面的地方尽管说,卫显钧就是我的子侄,姚姑娘也不是外人,他们俩的婚事我是管定了云云。

姚延意择定了八月二十六这日送大件的嫁妆,按照姚家的安排,这一天怕还安排不完,姚家给姚燕语准备的妆奁出去家私大件之外,还需得七十二抬。另外还有贵重的东西要随花轿走的就不用算了。

镇国公一听自然高兴,又问卫章房子收拾的怎么样了,姚姑娘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许慢待了人家,云云。

卫章自然说已经收拾好了,只是新刷的油漆还有点味道,不过雨季已经过去,晒几日太阳吹几天风也就差不多了。

镇国公很是高兴,当下便举起酒杯说道:“长公主跟我准备了两份心意,一份自然是给姚姑娘的,算是添妆,另一份是给显钧的,显钧这些年在我手下,跟我子侄一般,东西回头我叫人送到你们两家去,剩下的事情我就不管了,只等着喝喜酒了!”

姚延意和卫章都举起酒杯,姚延意笑道:“谢国公爷关心。”

☆、第十九章 血统之论,夤夜请医

从国公府出来后,卫章和姚延意都不急着上马,而是缓缓地走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卫章才淡笑着开口,问姚延意:“二兄,是不是梁凯城沉不住气了?”

姚延意轻声冷笑:“昨天找到我,绕着三十六道弯儿跟我攀感情,还吓唬我说,私自扣押百姓是触犯大云刑律的,希望有事好商量,别把事情闹大了大家都不好收场。真是可笑!”

卫章也淡淡的冷笑一声,说道:“他差不多是热锅上的蚂蚁了。薄家这些年也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些证据已经攥在了我们手里。萧逸昨天去寺里祭奠他母亲去了,没回来,明日我叫他去府上一趟。这事儿我不好出面,就劳烦二兄你了。”

姚延意点头:“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卫章冷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没有多说。他未来的二舅兄看上去是个极好说话的人,整天笑眯眯的对谁都没脾气,其实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两个人一边走又顺便说了些闲话,回来这一个多月,姚延意一直没闲着,止血秘药已经配制了一部分,效果跟预料中的一样好。第二秘方也已经制出了成品,姚延意在跟韩俊忠韩俊孝兄弟两个合计着该如何把这成药推向各大药店,迅速的把这批药变成银子的事情。

姚二爷跟卫章在岔路口分开后各自上了马,一边走一边默默的琢磨,是该以最快的速度把这秘药卖到大江南北呢,还是吊着那些人的胃口,把价格再网上升一升呢?

想到这个,姚二爷不得不把心思又动到了药铺上。

若说,药铺可真是个好店铺啊!之前姚家基本不涉及这样的生意,那是因为家里没有­精­通医术的人,现在可不一样了。有二姑娘在,难道姚家不该有个几十家覆盖大江南北的药铺吗?

姚延意一路思索着回家,宁氏见了忙上前来亲自给他脱下外袍,笑问:“国公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是为了妹妹的婚事,怕我们还有什么不好开口的,便问了问,又说给妹妹添妆。”姚延意笑道。

“国公爷对卫将军是真的好。没把他当外人。”宁氏很高兴,又吩咐:“去冲一杯酽茶来给二爷醒酒。”

“听说显钧在战场上救过国公爷的命。他又从小失怙,家里一个长辈也没有,国公爷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子侄,他们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感情,可想而知。”

“说的是。”宁氏把姚延意的夹纱过肩长衫脱下来交给金环,又亲自接过雪莲手中托盘上的茶盏递给姚延意,“二爷喝口茶解解酒气。”

姚延意转身靠在榻上,接过茶来喝了一口,方问:“定了二十六日过嫁妆,还有什么不妥当的吗?”

宁氏忙道:“大部分都妥当了。只剩下一些绣品小件儿了,不过二爷放心,不会耽误事儿的。”

“那就好。”姚延意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来,因问:“二妹妹这几天不见人,忙什么呢?”

宁氏忍不住笑了:“二爷这记­性­可真是平常了,昨儿我还跟你说,二妹妹去了庄子上了,你今儿又说见不到她。”

姚延意抬手拍拍自己的脑门儿,叹道:“如今我这记­性­真是平常了!这心里乱七八糟的事儿多,家里的事情竟然都不走心了。”

宁氏笑道:“等忙过这一阵儿就好了。二爷也该忙里偷闲,别尽顾着外边的事儿。”

“知道。”姚延意伸手握住宁氏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却说姚姑娘现如今搬去了蜗居小庄,眼看着自己住的屋子也都换上了玻璃窗子,便把那上百只瓶瓶罐罐都弄到了一间大屋子里,开始做她很久之前就想做的事情。

“翠微,用这个把我的手臂绑住,绑这儿。”姚燕语把宁绸衫子宽松的袖子一气儿捋上去,露出雪白的臂膀。

“哟,姑娘您想­干­嘛?”翠微手里拿着个绦子不敢下手。

“赶紧的!”姚燕语催促着,把注­射­器在高度烧酒里拿了出来,甩了又甩。

“姑娘您这是­干­什么啊?”翠萍在一旁,看着姚燕语手里那个怪怪的大管子头上的针,心里有些害怕。

“抽点血。”姚燕语满不在乎的。

“抽……抽什么血?”翠微正在绑姚燕语的胳膊,听了这话吓得一哆嗦。这血也是随便抽的?!

“再紧点,松了不行。”姚燕语不理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胳膊,琢磨着从那根血管下手比较好。

翠微把绦子又紧了紧,然后还没反应过来,便见她家姑娘麻利的把那什么器上的针刺进了自己的胳膊­肉­里。鲜红的液体很快便流进了那玻璃管子里。

“啊——我的天哪!”翠萍惊叫一声。

“姑娘!”翠微被吓得变了声,“你这是­干­嘛啊?”

“把那个棉球拿来!”姚燕语看着针管里的血抽的差不多了,便吩咐翠微,“按着这个地方,待会儿我拔针,你就用力的按住。”

“啊。”翠微几乎都是傻的。

姚燕语把针拔出了,吩咐:“按着。”翠微的手指下意识的用力把针眼儿按住了。

“翠萍,把那个玻璃管给我拿过来。”姚燕语吩咐着。

翠萍忙依言办事。姚姑娘把针管里的血分了一些进那支试管,然后又分了另一只试管,最后把注­射­器给翠萍:“好了,拿去洗­干­净。”

化验血型,是姚燕语想了很久的事情。

失血过多是很常见的问题,尤其是对于那些战场上拼杀的兵勇们来说,有很多人的伤不至死,却因为失血过多而丢了­性­命。

之前的时候她是因为封氏小产血崩而引起的这个想法。后来一想到卫章说不定哪一天又披上战袍去了边疆,带着那些战士们英勇奋战,拼杀到最后却因为流了太多的血而丧命,姚燕语就觉得受不了。

她一定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

“行了,你们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了。”姚燕语自己按了一会儿胳膊,抬手把棉球丢到痰盂里,挥手让两个丫头都出去。

“姑娘,您没事儿吧?”古代人对眼睁睁看着流血这样的事情实在不能忍受,翠微的口气更像是她家姑娘马上要昏过去人事不知一般的沮丧。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没事儿,晚上给我煮点红枣花生粥就好了。”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迟迟疑疑的退了出来,然后一个匆匆忙忙的去厨房吩咐煮粥的事情,另一个则想着是不是还应给给姑娘煮一剂补血的汤药。

血型化验也就是血凝试验,这在有先进仪器的现代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献血站就可以测,但在古代,因为器具有限,所以还是要费些心思。当然,这对姚燕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从自身出发,先搞清楚自己的血型,第二天便把翠微和翠萍以及杜三娘子三个人叫进了她的屋子。然后姚姑娘对他们三个人先是从个方便阐述血型和输血的重要­性­,然后分别取了她们的血样。

如此,没用几天的时间,蜗居小庄的奴仆们都被姚姑娘给取过了血样。

反正这些人都是卖身来做奴的,别说主子要你一点点的血,就是要你一只胳膊一只腿甚至一条命,他们也不敢反抗。

只是,自打这事儿出来之后,庄子里的人似乎更怕姚姑娘了,有些老人和孩子见了她都悄悄地绕道走,恨不得自己变成透明,生怕他家主子再有个心情不好,挨个儿拉去每个人都抽一针管子血。

这事儿太邪­性­,怎么压都压不住。尽管这一杆奴仆谁也不是有心说他们家主子的坏话,可是谁能保证这几十口子人哪个人哪一天就有个不小心漏了嘴呢?

姚姑娘抽人血的事儿没用五六天就被卫将军给知道了。

卫将军当时正在校场给他那四十名心选上来的烈鹰卫训练飞马穿杨。他身边的副将葛海从外边回来,抽了个空儿跟卫将军耳语了几句。

“胡说的吧?”卫将军淡定的瞥了葛海一眼。

葛海一瞪眼:“绝没有,属下敢用这腔子上吃饭的家伙担保。”

卫章看了看那些正在策马疾驰在校场的几十个勇士,又侧脸看了看旁边的一棵大柳树,说道:“去那边,好生跟本将军说道说道。”

葛海答应着先过去等着,卫章叫过贺熙来吩咐了一番才转身过去。

曾经出生入死的兄弟并肩坐在树下,准备促膝长谈。

“说吧。”卫将军从腰间摘下水囊,仰头喝了几口水,说道。

葛海便把自己听来的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最后,葛军门叹息道:“将军,你说咱未来的夫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随随便便就抽人家的血……这也太狠了吧?”

卫章沉思了片刻,淡淡的哼了一声:“你这些话应该只是听外边那些人胡说八道的吧?”

“这怎么是胡说八道呢?之前我也不相信的!咱家夫人我见过,虽然给人治病的时候挺威风的,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可是,我今儿遇见一个从夫人庄子上来城里的一个下人——啊,就是叫申姜的那小子,我就亲眼看见那小子胳膊上青紫的一块儿,问他怎么回事儿,他虽然遮遮掩掩的说没事儿,但属下是­干­什么的?三下两下就把那小子的实话给哄出来了,原来是他们家姑娘从他胳膊上抽了血,让他按着,他没按够时候,那下针的地方才淤青了!”

葛海见卫章有点信了,又追上了一句:“将军,你说夫人将来进了门,不会动不动就抽你的血吧?她要那么多血­干­嘛去啊又不是妖­精­。”

“闭嘴!”卫章抬脚踹了过去,“你他娘的才是妖­精­!”

葛海赶紧的往旁边躲开,连声告罪:“将军莫恼,是属下这嘴少个把门儿的。夫人不是妖­精­,夫人是美人。哈哈!”

“滚!”卫章作势再踹。

葛海哈哈的笑着,麻利儿的滚了。

卫将军从校场回去的路上满腹疑团,怎么也猜不透他未来的夫人要出什么大招。熟料他这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通,那边已经有人找上了门。

一进府门,管家长矛便迎了上来,躬身道:“爷回来了,国公府的人等了好久了。”

“国公府的人?”卫章有些奇怪,有公事不该校场上去说吗?怎么找家里来了?

“是的。”长矛回道:“说是国公爷有事儿请爷过去一趟。”

卫章笑了笑,看着自己这一身被汗水湿透了几遍的衣裳:“那也得等我换了衣裳。”

“热水和衣裳奴才给爷备好了。”长矛说着,上前打起门帘。

卫章回家沐浴更衣后,随着国公府的人一起去了镇国公府,却在国公府门外的明堂处看见一辆马车。

那马车卫将军认识,是他家未来夫人的车,车辕上坐着的小子正是葛海说的那个申姜,那家伙正优哉游哉的靠在车上,手里抱着个大苹果,开心的啃呢。

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不管什么事儿,今天能在镇国公府见见她了。卫将军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连步子也轻盈了许多。

姚姑娘今天造访镇国公府是有备而来。原本她想着应该是凝华长公主召见的,没想到却是镇国公。

说其原因,是因为她把血凝试验搞成功之后便给韩明灿写了一封书信,书信中着重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血型配对和输血的重要­性­。

关于这些学术­性­的东西,姚姑娘那是信手拈来,笔下生花。

一封书信让韩姑娘看的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简直是热血沸腾,觉得此事若成,人不再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么大战之时,大云朝的勇士至少能少死一半儿。

而最最重要的,韩家父子兄弟都是战场上摸爬滚打过来的,尤其是两个哥哥,将来不定哪天还得上战场,韩明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父兄,也要支持姚燕语。

卫章进了镇国公府,直接去国公爷的书房里去见人。韩家兄弟两个还有云琨都在,另外还有苏玉平也在,这叫卫章很是吃惊,这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国公爷居然把这几个人都召集齐全了?

镇国公等卫章给自己见过礼后,便打发不相­干­的下人出去,直接开门见山:“今日找你们来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说着,便把手边的几页纸交给了韩熵戉。

韩家兄弟显然是已经看过了,韩熵戉便把那几页纸交给了云琨,云琨看过后一脸的不可思议,转手交给了苏玉平。苏玉平简略看过后也是一脸震惊,然后又把那几页纸递给了卫章。

那是姚燕语写给韩明灿的书信,自然,姚姑娘的字迹是不会拿出来给这几个爷们儿看的,这是韩姑娘找了国公府的幕僚来,她念着,由幕僚书写的一份复件。

“……人有万千种,而血液基本分为四种。是以,天下间除亲生父子兄弟之外,更有许多人的血型是一样的,于危难之时,血液可以互相借用,救人于生死之间……”

卫章看完这洋洋洒洒的一番文字,顿时愣在那里。

这可真是奇闻怪谈!

可,却又给人那么大的希望!

想那数万兄弟血染边疆的境况,有多少伤者被抬回来依然会丧命?这种所谓的输血术和止血秘药相结合,可谓十分完美的急救方法,如果在军中推广,必能减少我军将士的死亡数额。

可是……这样的奇谈怪论,会有多少人反对?

这件事情如果出现了意外的话,她又将要面对什么样的境况?

镇国公见大家都看过之后方出声询问:“你们都说说吧,觉得这件事情可不可试?”

云琨首先开口:“这上面说的太过怪诞,血统只说自古就有,血脉父子相承,自然各有各的不同,如今却被归纳为四种,岂不可笑?国公爷还是不要理会这些奇谈怪论,省的被人蒙骗了。”

韩熵戈却道:“如果真的是这样,战场之上可少死多少弟兄?血统一事虽然­干­系重大,但这上面说的是输血救命的事情,若是就此放弃,岂不等于断了将来战场上伤兵的一条活路?我觉得不管怎样,也应该试一试。而且,这上面也说了,纵然是一大家族,血型也不一定是一样的,同父同母的兄弟基本是一样的,但同父异母兄弟,各种姻亲关系,血型会各有变化,其实细想想也有一定的道理可言。”

苏玉平又道:“而且,这番言论也并没有说天下血统只有这四类,这只是针对输血救命而言,我记得……”苏玉平伸手拿过卫章手里的几页纸,找出其中的几句话来,重复念道:“如果认真分析的话,人的血液可根据血液抗原形式表现出来的一种遗传­性­状,分为甲乙丙三种,也有特殊的……你看,人家说了这也有特殊的,只是比较少而已。”

韩熵戉说道:“哎,我记得之前不知在哪里看过一本杂书,上面说有个郎中给一个失血快死的病人喝羊血,然后那人被救活了。那本书上还说,有个极爱自己妻子的丈夫给血崩的妻子喝人血,那­妇­人也活了……”

“清之。”韩熵戈低声制止了韩二公子的言论,目光从苏玉平的身上扫过。

“噢。”韩熵戉分明是故意要引起苏玉平的痛思,让他站在同意的这一边儿,经自己兄长提醒,忙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朝着苏玉平点了点头,“苏兄,我不是有意的,请见谅。”

苏玉平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什么。

“总之我觉得这个太匪夷所思了,我不同意弄这些事儿。”云琨依然反对。

苏玉平则笑了笑:“其实不就是丢一点血吗?我倒是觉得可以试一试。”

韩熵戉点头:“就是嘛,咱们平时练武,难免磕磕碰碰的,就那么一丁点血而已,吃一顿­肉­就补回来了。对吧?”

“清之!这不是一点点血的问题!”云琨皱眉,暗想为什么韩老二今天总跟自己过不去?

韩熵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是是是!世子爷说的是血统不容混淆的问题,此乃天下头等大事,不能妄议。”

“清之!”韩熵戈皱眉瞪了弟弟一眼。

韩熵戉倒是听兄长的话,立刻闭上了嘴巴。

“显钧,你的意思呢?”镇国公看着卫章。

“末将是想,既然这件事情是针对战场上的兄弟们的,倒是有备无患,先给末将手下的兄弟们抽点血试试,没用的话也不过是丢一点点血,但如果将来万一有用,也是他们的造化。”

“既然少初(苏玉平的字)和显钧都觉得可以一试,那不如就小范围的试一试,你们两个各自选出二十个人来,回头我来安排此事。”

“国公爷!”云琨皱眉,还想反驳。

镇国公微微笑道:“君泽莫要着急,此事我会先跟皇上和诚王商议的。皇上觉得妥当了,我们再试。”

云琨想要说什么,终究是没再说。其实他所担心的众人心里都清楚,自古以来,便有皇帝受命于天,乃是天子血统之说,门阀贵族生来便是富贵,庶民百姓生来便是受苦的。

现如今这几页纸上所说的话,把这种说法给拆了个粉碎,身为皇室后人的云琨自然不愿意听。

只是镇国公韩家父子和苏玉平卫章等人心中所想,云琨自然也明白。他也是在生死线上辗转过几回的人,身上也有大小伤疤好几处,为了云家的江山流过血流过汗,他自然也希望能有很多种办法让那些从沙场上拉回来的伤兵留下一条命。

几个人大致商议了一番之后,天­色­便已经不早了。镇国公留几个人一起用饭,云琨正不想走呢,当时便痛快的留下来,卫章知道姚燕语在这里,自然也不想走,只有苏玉平起身告辞:“国公爷,属下有孝在身,不便留饭,国公爷的美意心领了,国公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告辞了。”

镇国公叹了口气,说道:“也罢,你回去吧,有事我会叫人去跟你说。”

“是。”苏玉平再次躬身:“那属下就在家听国公爷的吩咐。”

韩熵戉早就站起身来:“苏大哥,我送你。”

苏玉平又跟屋子里的众人告辞,方转身出去。

公事谈完,云琨换了一副笑脸问镇国公:“不知姑母最近身体可好?前阵子一直陪父王在避暑行宫,后来回来又忙大长公主的事情,竟一直没来给姑母请安。待会儿说不得要去姑母面前挨上两句骂去。”

镇国公微笑道:“长公主身体还好,前些日子给大长公主送殡受了些暑气,这几日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她这会子怕是不见人,你若是得闲的话,可明日去那边府里。”

云琨忙笑着答应:“明日必去,还请国公爷跟姑母说一声。”

然而,留下来用饭的两个人都没能如意。国公府是什么地方?岂那是前宅后宅分的清清楚楚的地方!是这些小儿郎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镇国公的衣食住行基本都在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这边是韩熵戈夫­妇­打理,韩二公子以及韩家二房也在这边居住,却只占着国公府西面的一片宅子,另有大门通往外边。

国公府内宅总归丰少颖主理,她是长房长媳,韩家的宗­妇­。姚燕语这晚便被丰少颖留在了这边用饭,陪同的当然还有韩明灿,以及韩明玦,韩明琅两姐妹。

丰少颖有了身孕,整个人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亲和,看着这边几个小姐妹们说笑,她也很开心。不停的招呼姚燕语吃这个吃那个,又留姚燕语在府中住些时日。

姚燕语是从蜗居小庄直接来镇国公府的,还没回去见兄长和嫂子,自然不会在镇国公府居住。只等着前面有了回话,知道了国公爷和他的爱将们的决定,便起身告辞,准备拍拍ρi股走人。

韩明灿心里舍不得她,却也知道今晚是留不住的,因道:“前些日子因为大长公主的丧事,京城里各家的姐妹们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了,蘅儿也不出门。不如我做个东道,大家找个时间聚一聚,你也松散松散,整日里把自己闷在屋子里,也能受得住?再说,过了这个月,你便嫁为人­妇­了,想跟我们一起玩都不能了。”

姚燕语原本还想着怎么把苏玉蘅叫出来劝劝,听着韩明灿的话也觉得不错,但到了后来她却这样说,于是绯红了脸,低声啐道:“姐姐现在是越来越能取笑人了。”

韩明灿便笑着问旁边的两个庶妹:“你们给评评理,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哪里取笑人了?”

姚燕语不再多说,只管往外走。镇国公府的轿子早就等在那里,韩明灿拉了姚燕语的手,问:“你到底来不来?”

姚燕语笑道:“姐姐做东,我敢不来么?定了日子叫人去告诉我一声就罢了。”

“那咱们说好了,我安排好了只打发人去接你。”韩明灿看着姚燕语上了轿子,由两个粗壮婆子抬着,丰少颖命家里的管事媳­妇­一路跟随送出去,一行十几个仆­妇­丫鬟们都出了内宅,她又在灯影里又站了一会儿方转身回去。

姚燕语被两个婆子抬着后面冯嬷嬷杜三娘子翠微等人一路跟随出镇国公府的角门上了自己的马车,跟镇国公府的管事媳­妇­们道了告辞,申姜驾车往姚邸的方向去。

镇国公府门外的街口,卫章早就等在那里,见马车行过来了方转身迎上去。

申姜见了卫章,忙拉住马车请安。车内的姚燕语因掀起车窗帘子看过来,溶溶月­色­下卫章一身深蓝­色­的长衫站在那里,正朝自己微微的笑呢。

“你怎么在这儿?”姚燕语纳闷的问。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卫章说着,转身牵过自己的马缰上马,吩咐申姜:“走吧。”

“是。”申姜对他家姑爷的话莫敢不从,忙赶着马车继续前行。

姚燕语只得抬手甩下车窗帘子,转身靠进了马车内的角落里闭目养神。

卫章带着自己的几个随从一路护送姚姑娘回姚邸去,到了大门口才发现这里居然停住一辆大马车还有几匹高头大马,于是一怔。

姚燕语从车里下来看见门口的盛况,也有点吃不准,家里来什么贵客了?看样子还很热闹?

看门的一看是卫将军忙上前请安,再一回头看见自家二姑娘,活像是见了救星:“哟,二姑娘您回来了!家里来人说是要找二姑娘,正跟二爷在厅里说话儿呢。”

“是谁来家里了?找我作甚?”姚燕语皱眉问。

“是宰相府的人来了,说家里老太太不舒服,请姑娘过去给瞧瞧。”

姚燕语微微皱眉,心想我刚从镇国公府回来,丰宰相家老太太若是身体不适,丰少颖作为亲孙女能陪着我说笑了一晚上?绝不能吧?

“先进去看看吧。”卫章原本打算不进门直接原路返回的,但看如今这情形还不能就走了。

姚燕语点头,抬脚进了大门。

宰相府来的是大管家来福,姚延意正在前厅里陪着他喝茶。

来福说他家老夫人这次病的挺严重,一定要请姚大人帮忙行个方便,请姚姑娘过去瞧瞧老太太,老太太身体康健了,自然不会亏待姚大人。

姚延意则笑道:“我这里门户窄浅,大管家你也看见了,家里又忙,人来客往的,妹妹在家住着也不方便。所以她这些日子一直在庄子上。天­色­这么晚了,城门都关了……不是下官不肯帮忙,实在是没办法。老太太贵为皇后之母,自有菩萨保佑,洪福齐天,再说了,老太太什么身份?难道太医院的人还敢不尽力?”

“哎呦!瞧姚大人说的!太医院里凡是脉息好的太医都跟着皇上去了避暑行宫,那里不是更远?所以请姚大人务必帮帮忙,我们家老太太可是还等着姚姑娘救命呢!”

这边正说着,外边有人进来回话:“二爷,卫将军来了。”

姚延意一怔,因问:“哦?这么晚了,可是有什么急事?快快请进来。”

门口的湘妃竹帘一响,卫将军抬脚进门。没错,只有卫将军一个人,姚姑娘已经悄悄儿的回内宅去了。

“二兄。”卫章朝姚延意拱了拱手。

“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从国公爷那里过来,是有点事情要跟姚兄商议。”卫章说着,看了一眼来福,淡淡的笑了笑:“这位好面善,不知怎么称呼?”

来福忙朝着卫章拱手,笑道:“哟,卫将军好。老奴是丰大人府上的。”

“这位是丰大人府上的大总管。”姚延意忙帮卫章介绍。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儿,这位来福大总管在云都城里那也是有身份的人。

卫章忙拱手还礼,淡淡的笑了笑:“原来是大总管。”

“客气客气。”来福笑得有些尴尬。

他是上门求医的,这大半夜的来接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府中已然有些不妥,现如今人家的未婚夫婿又来了。这事儿可有点不好说,尤其是来福大总管心里还有鬼。

不管卫章有什么事儿要说,姚延意都得先把这位大总管给打发了。于是歉然笑道:“大总管,我二妹真的没在家,您看能不能等明天再说?”

卫章因问:“大总管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来福大总管又把丰老夫人犯了旧疾的事情想请姚二姑娘去给诊治一下的事情给说了一遍。卫章听了,奇怪的问:“本将军刚从镇国公府来,世子爷及夫人也都见了,怎么那边老夫人病重,却没听世子提及?”

“唉!这不是姑­奶­­奶­有了身孕,家里的事儿都不敢让她知道,怕她着急动了胎气嘛!”来大总管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点微红,不知道是因为说到了丰少颖怀孕的事情才尴尬还是有别的原因。

卫章笑了笑,转头看了姚延意一眼。

姚延意立刻明白,宰相府是正经上百年的老世族,最是讲究忠孝节义的,如果他们家老夫人病的真的很厉害,镇国公世子夫人是不可能在家里张罗宴客的,早就赶回去给老夫人侍疾去了。丰老夫人的女儿是皇后,儿媳是郡主,她的病谁来侍奉?除了庶子儿媳,可不就是嫡亲的孙女了吗?

怀孕了?又不让你走回娘家去,宽敞的大马车坐着,回到娘家也不用你煎汤熬药,你只在一旁监督调度就是了,还能累着?

所以说,此处有两层意思,一是丰宰相家病重的不是老夫人,二来么,就算是老夫人病了那也没有多么严重。

但不管怎么说,你上门求人却连句实话都不说,你这是什么态度?把人当傻子耍?我姚家再比不上你们丰家,也用不着如此巴结吧?你画个圈儿我们就得跳?没这个道理!

是以,姚延意再看来福的时候,笑意便淡了很多。

来福再老道,再八面玲珑,都比不过姚二爷一张微笑的脸。

三个男人相对而坐,各自喝了一盏茶,喝到后来简直是无比的尴尬。

姚延意抬手把茶盏一放,直接送客:“福大总管,明天吧。明天一早我打发人去庄子上接我妹妹回来。现在天­色­不早了,您先请回吧。”

来福苦着脸站起来,朝着姚延意躬身作了个揖,叹道:“姚大人!请你发发善心。”

姚延意笑道:“福爷,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就是十恶不赦一样。”

“不,不!”来福忙道:“老奴不是那个意思,实在是……哎!我家老夫人的吩咐,老奴不敢不从,今晚若是请不到姚姑娘去,老奴这条老命就没了……”说着,来福便牵着袖子擦泪。

卫章便道:“实不相瞒,我从镇国公府出来的时候,听门口的下人说姚二姑娘被韩二姑娘给邀请到家里做客。大管家你在这里哭,倒不如去镇国公府问问,或许国公府留姚姑娘住下也未可知。”

“这……”来福狐疑的抬头看了卫章一眼,拿不定主意。

卫章又道:“我若骗你,以后也难见韩世子。”世子夫人可是封家的大小姐。

来福老管家一想也对,如果姚姑娘正好在镇国公府,那不就更容易了吗?于是又暗骂卫章不是东西,不早说,让自己在这里磨了这许久的牙。于是忙朝着卫章拱手:“谢卫将军提点。姚大人,那老奴就去国公府走一趟?”

姚延意不知道卫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拱手笑道:“姚某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管到国公府的门上,福爷您请便。”

来福又同卫章行了个礼,到了告辞,匆匆离去。

姚延意方问卫章:“怎么个意思?燕语去了镇国公府,我怎么不知道?”

卫章忙道:“已经回来了。”

“?!”姚延意立刻瞪眼,你小子现在当着我的面也敢说瞎话?拐了我妹妹,又给送回来,还敢大模大样的坐在这里?

卫章忙把事情简单的说了说,姚延意听到一半便震惊了。

血统啊!这可是大事儿!

卫章看着姚延意的样子,轻笑道:“二兄也不必这么紧张,这不过是救治人命的一种方法而已,我觉得没必要想太多。在死亡面前,一切都很渺小。”想着那些战死在边疆的兄弟们,卫章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人死如灯灭,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姚延意看着卫章,担忧的叹了口气。此事暂且不说,只眼前这事儿也够头疼的。

“不知道丰宰相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情,非要找人?”

卫章想了想,说道:“肯定是很重要的人病了,或者……伤了。他们不好说出来,只得借着老夫人的名头来请人。”

姚延意又揉了揉眉心:“我们就这样把人打发走了,若是那个重要的人出了事儿,丰家必会计较。”

卫章冷笑:“嗯,至少会落个见死不救的恶名。”

“那就让燕语走一趟吧。”姚延意无奈的叹了口气,丰家,暂时还是惹不起的。

卫章点头:“我同二兄一起去。”

☆、第二十章 急救皇子

姚延意看着卫章,半晌方缓缓摇头:“你不能去。”

“嗯?”卫章不解,宰相府又不是龙潭虎|­茓­,为何不能去?

“我们这次去宰相府是不得不去,肯定瞒不过皇上的眼睛。”姚延意压低了声音只说了这一句话。

卫章心神一凛,渐渐地明白过来。

姚燕语今天提出了输血和血型的论题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但这件事情太大,若是皇上翻脸只有一个姚家加上镇国公府也不一定能保她安然无恙,而自己这个五品武将说白了也只是镇国公府的附庸而已。所以丰宰相府姚燕语今晚必须去。无论如何,今晚要拉丰宰相下水。

而卫章身为武将,却不适宜跟丰宗邺这个文臣之首走的太近。

丰家满门富贵,皇后出于丰家,郡主又嫁入丰家,丰少颖又是镇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但不管联姻怎么转,丰宗邺或者说丰家依然离兵权很远。之前丰宗邺也有把族中子侄安排到军营中去历练,但没有一个能出人头地,不是不堪重用,便是负伤荣归,到现在,丰家嫡系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只知道风花雪月的丰少琛了。

这是为什么?

远离权力中心的人自然不会多想,但姚远之却早就跟自己的两个儿子分析透了。

皇上是绝不会准许手握重权跟皇室密切相连的丰家掌兵权的。

卫章现在是年青一代武将里的佼佼者,而且他出身­干­净,跟皇权争斗离得很远。

虽然他是镇国公爱将,但韩家只是尚主,凝华长公主是皇帝的胞妹,跟几位皇子都不亲近,太后薨逝后,凝华长公主除了年节之外基本不进宫,跟后宫妃嫔也没什么往来,皇上自然对韩家放心。

将来的事情谁也不敢说,但今晚的事情,卫章能躲开自然要躲。

他今晚若是去了丰宰相府,再被皇上知道了,虽然不至于毁了前程,但至少皇上会对他多一番猜忌。纵然没有猜忌,心里也绝不会舒服。所以,卫章不能去。

“你先回去吧。”姚延意看卫章自己渐渐地想明白,又低声催促。

“好。”卫章点点头,心里对自己二舅兄的深谋远虑而叹服。

姚燕语回来也只来得及换了身衣裳喝了口茶,便由姚延意陪着一起往宰相府里去。出门的时候姚延意还吩咐申姜:“你去镇国公府寻来福大总管,告诉他二姑娘来家里了,我们这就去宰相府,让他不要着急。”

申姜答应着,一溜烟儿跑去。

姚延意又吩咐车夫:“快点,人命关天的大事儿,磨蹭不得!”

车夫摇起马鞭赶着马车往丰宰相府的方向驶去。

丰宰相府和寻常日子没有任何两样,大门紧闭,两只大红灯笼安静的亮着。

姚延意下车去叩门,并报上名号,门人先是一呆,出门往外看了看,不见大管家来福的踪影,越发奇怪:“姚大人,我们大总管……”

“他随后就来。”姚延意皱眉道。

“是姚大人来了?快请入内,我家老大人等候多时了!”门里又出来一个年长的下人,朝着姚延意拱手行礼,又吩咐旁边的年轻人:“速速打开角门,让姚大人的马车进来!”

姚燕语坐在马车里进了丰宰相府的大门,然后至二门处下车,直接上了一顶小轿,便由婆子抬着匆匆往里走。前面有老家人引路,姚延意皱着眉头跟在一旁,身后还有翠微翠萍两个丫鬟。

一行人匆匆至丰老夫人的萱茂堂,小轿落下,姚燕语从里面走出来,便见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等在门口,见了姚燕语忙上前行礼:“姚姑娘安。”

这个嬷嬷姚燕语之前见过,知道她是丰老夫人身边的人,于是忙道:“嬷嬷不要多礼,老夫人如何?”

这婆子很是客气的侧身:“姑娘请随老奴来。”

按理说,萱茂堂乃是宰相府内宅,姚延意身为外男不便入内。那婆子看姚延意迟疑不懂,便又福了福身,很是客气的说道:“姚大人,我家老爷也在里面,姚大人请。”

姚燕语兄妹随着那婆子进了萱茂堂的院门一路往后,穿过正厅又绕过一道垂花门,又拐了个弯儿,从萱茂堂的西北小门出去,进了一个幽静的小院。

一进小院姚燕语便觉得莫名其妙的紧张,忍不住环顾左右,却发现这小院周围的屋顶房角以及花丛树木之中藏着至少十几个人。这些人显然都是传说中的高手,藏匿在此处不动声­色­,是为了劫持谁,还是为了保护这个小院子?

姚燕语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想,小院子里是什么人,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到了这个小院,那嬷嬷便不再往前,只福身道:“姚姑娘,请进正屋。姚大人,请随奴才往这边来用茶。”

“二哥。”姚燕语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转头看着姚延意。

“嗯,怎么了?”姚延意并没有发现这小院周围藏了那么多人,他没有姚燕语那么好的目力和听觉。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正屋的房门从里面打开,宰相丰宗邺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姚延意兄妹,上前着拱了拱手:“姚大人,姚姑娘,可把你们盼来了。”

丰宗邺满鬓白发,脊背微微躬着,灯影摇晃之中,垂暮之感倍增,让姚燕语看了有些不忍。

“下官见过宰相大人。”姚延意忙上前两步行礼。

丰宗邺忙一把拉住姚延意的手,说道:“好了好了!这是在家里,姚大人和姚姑娘是我家的贵客,老夫慢待了。姚姑娘,人命关天,快请入内诊治。姚大人,老夫陪你这边用茶。”

姚延意顿觉奇怪,老夫人病了,儿子媳­妇­都不在跟前?只是这些疑问他也不好问到脸上,只得转头跟姚燕语说:“你去吧,好生替老夫人把个脉。”

“是。”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丰宗邺福了福身,方跟着一个嬷嬷进了屋子。

这屋子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的­精­致,进门是一道双面绣玉兰同春的大屏风,婆子引着姚燕语拐过屏风又往西里间去,层层帐幔之后姚燕语看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背影……好像是皇上啊!!!

姚姑娘顿时站住脚,多一步也不肯走了。

那婆子早就悄然退了出去,身后的翠微和翠萍尚不知情,因见一个男子在内,翠微便上前来挡住了姚燕语,低声问道:“姑娘,怎么回事儿?”

“退下。”姚燕语低声说着,伸手把翠微拉到身后,然后深吸了一口气,等着那人转过身来。就算是像皇上,也不能随便就拜啊!万一拜错了也是要掉脑袋的。

那人听见动静也不转身,只看着榻上躺着的那个人,沉声道:“姚姑娘,快点。”

的确是皇上。虽然不知道原本应该在外避暑的皇上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丰宰相家里,但姚燕语听见这句话就立刻跪了:“臣女姚燕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翠微和翠萍俩丫头直接吓傻了,最后还是姚燕语一手一个拉了一下,俩人才普通跪倒在地,俩丫头头一次面圣,吓得气儿都喘不过来,话更是说不出来。

“都起来!”皇上的语气不怎么好,却已经转过身来看着姚燕语,“快些给朕的皇儿治伤!”

姚燕语心头一震,皇子受伤可不是小事,于是忙稳住心神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矮榻上躺着一个十五六岁面白如纸的少年,有两个同样面白如纸的小厮跪在旁边,一个手里端着药,另一个拿着帕子。再旁边,皇上的御用太医张苍北也跪在地上,一脸的无奈。

地上有一地沾了血渍的白棉布,一看床上这位皇子就是受了很严重的外伤。

“殿下伤到那儿了?”姚燕语问。

张苍北抬手掀开六皇子云瑛身上的薄被,露出裹着厚厚一层白纱布的身体。

看包扎的样子,伤口应该是在上腹部,看白纱布上的血渍可断定伤口肯定不小,而且出了这么多血,也肯定不浅。这应该是致命之伤。

姚燕语继续问:“什么时候受的伤?伤了多久了?”

“昨天受伤,到现在已经十二个时辰了。”张苍北回道,“而且,六皇子的伤口经过了颠簸之苦,中间曾经开裂过。”

皇上的脸­色­­阴­沉如水,压抑着极大的怒气:“姚姑娘,你一定想想办法,保住小六的­性­命。”

姚燕语可不敢随便应承,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臣女竭尽全力。”说着,她伸手去搭在六皇子云瑛的脉搏上。脉搏跳动十分虚弱,失血过多,这位年轻皇子的生命力正一点点的减退。

“万岁爷,殿下伤的太重了,失血又太多……”姚燕语皱起了眉头,难道要由皇子做这输血第一人?

皇上哑声低吼:“你只管说怎么治!不管怎么样,朕一定要小六活着!”

来的路上,姚延意把血统动摇国本的事情细细的跟姚燕语说了一遍,并叮嘱她这次给宰相府的人看病一定要尽力,如此将来若是皇上对她提出的血型论和输血治疗的事情质疑,丰家或许还能站出来替她说两句话。

然而现如今的事情却跟预期的完全不一样,兄妹俩千猜万想也没想到是皇子受伤在宰相府中救治。

至于六皇子为何会受伤又为何会在宰相府的事情,姚姑娘自知身份,不敢多问,六皇子这样子必定用了自己秘制的伤药,伤口应该已经愈合,外出血应该已经止住,但从脉象上看,应该还有内脏出血的现象,如果不及时手术的话,恐怕他难以久活。

万般紧急之中,姚燕语心一横,说道:“最快的办法是给他输血,并及时手术。因为臣女断定殿下已经伤及内脏,若不及时手术,恐怕难以保住­性­命。”

“真的有救?!”皇上与急切愤怒悲痛之中生出一股希望来。

“能救,但这里不行。”姚燕语无奈的说道,“这里没有臣女需要的工具。”

皇上皱眉道:“你的工具在哪里,朕派人去取来!”

姚燕语为难的说道:“东西都在臣女的小庄子里,但是……太多了,东西纷杂,互相连接,着实也不好取。最快的办法是带殿下过去。”

“姚姑娘!六殿下腹内脏器受伤,伤口刚刚愈合,现在不宜挪动啊!”张苍北立刻说道。

果然是伤了内脏,姚燕语皱眉问:“张太医,不知殿下腹内是何脏器受伤,伤的程度怎样?”

“殿下应该是伤到了肠胃……那一箭……实在是太深了!姑娘秘制的止血药止住了肌肤之血,却止不住内脏的血……”

“所以,现在殿下需要大量的血来维持生命,还需要把伤口打开,把受伤的内脏缝合才行。缝合手术的工具我都带了,但输血却是大事,我必须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给他输血。”

“输血?”张苍北眼前一亮,“姚姑娘是说,取他人之血,注入殿下的心脉之中?”

“是。这是最快的办法。但人的血液是不同的,我需要知道殿下是何种血型,才能找到与之相配的,给他输血。”姚燕语说完,又大着胆子看向皇上,“最好,皇上能让殿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过来,他们的血最有可能和殿下的血型相配。”

“同父同母?”皇上顿时皱眉,“淑妃只有这一个孩子。”

“那同父异母也可以试试。”姚燕语退而求其次,实际上她还想说皇上身为生父也是可以的,但从皇上的身上取血……她还没那个胆子。

但是给皇子输血,又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上的,不是怕血腥不配,是怕这事儿过去之后,皇室依然会质疑,庶民草芥的血怎么能入皇室子孙的身体?!到时候自己救了人,也还是免不了一个混淆皇室血统的罪过。

至此时,姚姑娘不得不对这万恶的旧社会制度深恶痛绝。

皇上沉吟片刻,转身推开窗子,唤了一个人至跟前,抬手从怀里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铃印,吩咐他去把三皇子云珉叫来。

姚燕语这才明白外边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原来都是皇上的暗卫。有这么多高手在,六皇子也能伤成这样,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的。怎么京城里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连镇国公今晚都召集几个爱将一起用饭。

不过已经来不及多想了,姚燕语亲耳听见皇上吩咐那个暗卫,让他带着三皇子去城外的庄子上去。于是忙拿出银针先给六皇子针下去,止住内出血,然后又要了一片老山参给他含在嘴里,吊住那口气。

旁人都不敢动手,还是张苍北拿了一条薄被把六皇子包了起来,抱着出了房门。

厢房里喝茶的丰宰相和姚延意见状先后出来,抬眼看见皇上,姚二爷吓了一跳,赶紧跪行大礼。

“行了,都别罗嗦了。”皇上一摆手急匆匆的往外走。

丰宰相还以为皇上要带六皇子回宫,于是一叠声的叫人准备马车。

好一通忙乱之后,皇上和六皇子上了一辆马车,张苍北和姚燕语不敢离开,只得随行。姚延意则跟丰宰相钻进了一辆马车里。

宰相府的护卫明着护送,皇上的暗卫一路随行。一众人竟也是浩浩荡荡的往城外去。

且不说丰宰相的大马车里皇上怎么样,却说后面的马车里,姚延意盯着丰宗邺问:“老大人啊!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刚刚皇上忽然走出来,差点没把下官给吓死!”

丰宗邺叹了口气,安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皇上非要微服私访,不知怎么的就走漏了风声,居然遭了刺客!而且那些刺客居然人人都有一把­精­钢小弩,与千步之外发­射­,可取人­性­命。六皇子就是为皇上挡了两只强弩才受伤的。唉!六皇子素来是皇上的心肝,这会儿生命垂危,皇上的心都快碎了……”

姚延意好一会儿才把丰宰相这几句话给消化了,然后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心想若是燕语救不活六皇子,皇上会不会那怒火洒在姚家人的身上?

想到这里姚延意就忍不住从心里大骂丰宗邺,这老东西好死不死的,为什么派那么个老糊涂去家里,什么事情都不明说,害得自己耽误了那么多时候!若是他把话说清楚了,自己能早些带着妹妹过来,六皇子岂不是更多些希望?

哎!姚二公子想到这个,不由得抬手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姚大人暗暗地后悔感叹,却不知六皇子已经伤了十二个时辰,也不在乎他磨蹭的那一时半会儿了。

“咦?”丰宰相忽然觉得不对劲儿,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了一眼,惊讶的问:“怎么不回宫里?”

外边一个护卫忙低头回道:“丰大人,看样子是要出城。”

“都这种时候了!”丰宗邺重重的叹了口气。

城门四合又怎么样?皇上想出城难道还有谁敢拦着?只是皇上又吩咐了,此事不许张扬,更不许叫宫里的人知道,所以丰大人只好站出来当这个挡箭牌。

出城门的时候有护卫上前去亮了一下玉牌,守城的便乖乖地开了城门,一个字儿也没敢多问。大小马车一溜儿出城后直奔蜗居小庄。随后带着护卫策马赶来的还有三皇子云珉。

皇上和两位皇子都到了蜗居小庄,随行的还有当朝一品宰相。这小庄子从三十多年前被修建,到后来易主归了姚姑娘,再作为嫁妆重新回归卫府都没像今天晚上这么风光过。

姚燕语自然来不及招呼客人,下车后立刻吩咐看庄子的家人:“把主宅的院门打开,各处都点上灯,再吩咐下去,庄子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出屋门。”

家丁们答应着分头行动。一拨人开院门掌灯烧水备茶;另一拨人分别行走于佃户奴仆各院,吩咐众人天亮之前谁也不许出门。

“去这边。”姚燕语带路,让张苍北抱着六皇子进了自己做实验的屋子。这里面放着姚姑娘目前最全面的仪器以及治疗工具。另外还有窄榻和桌椅案几。

张苍北把六皇子放到榻上,皇上和三皇子以及丰宰相姚延意全都跟了进来。

不是很宽敞的屋子里,在不同的方位点了六只烛台,每个烛台上都有七根蜡烛。把屋子照的通明雪亮。

姚燕语拿了注­射­器取云瑛的血注入试管中,又换了注­射­器取云珉的血。云珉有些迟疑,但看一眼躺在榻上的皇弟再看看旁边脸­色­­阴­沉的父皇,心一横捋起了袖子。

姚燕语取了两人的血转身去窗前的仪器上测验。发现两个皇子的血型并不一样,但幸运的是云瑛是万能受血者,而云珉则是A型血,也就是她在这边重新命名的甲型血。

所以,三皇子的血可用。

回来后,姚燕语便取了一个简装版的输血器。两头都是针,中间由细细的管子连接,管子中间还有个调节器。

这边的针头扎进云珉的血管中,另一边的枕头则扎进了云瑛手臂上的血管里。一个站着,一个躺着,鲜红的血便顺着输血器一滴一滴的流进云瑛的身体里。

“好了,开始手术。”姚燕语一声吩咐,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立刻进入状态。

一个用烧酒洗了手后,拿小剪刀把云瑛身上的纱布剪开。另一个则用银针给云瑛麻醉。两个大丫鬟动作利落­干­脆,完全不用主子吩咐。

张苍北老太医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而在姚燕语用手术刀重新打开云瑛的伤口时,站在旁边当输血袋的云珉开始头晕。当然他不是因为失血过多,是看见这血淋淋的场面实在是受不了。

姚燕语转头看了他一眼,提醒道:“三殿下,你还是闭上眼睛吧。”

云珉从善如流的闭上了眼睛。血淋淋的实在是太可怕了,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

皇上也不忍心看,已经背过身去,姚延意更不敢看。丰宰相一介文臣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这场面了,老人家直接劝皇上:“陛下劳累两日没有休息了,外边备了榻席,不如去那边稍微坐一会儿?”

“嗯。”皇上点了点头,带着两个文臣躲去了外边。

这并不是多大的手术,且幸好箭弩上也没有毒,只是弩刺伤了六皇子的胃知识胃液外流,腐蚀了伤口,所以有些麻烦。不过幸好姚姑娘对这样的手术并不陌生,她沉着的把伤口做了处理并缝合,然后又把肋下的两处箭伤重新缝合好,前后也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

之后,姚燕语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一只座钟,算算时间,血液输入的也差不多了,再输下去这位活的输血袋也该受不了了。

于是姚姑娘先把三皇子胳膊上的针拔掉,拿了棉球按住并叮嘱三皇子自己按好,看着输血管里的血渐渐地进了云瑛的身体里,又把针头从他的手臂上拔下,拿了棉球交给翠萍按好。

收尾工作有翠萍收拾,姚姑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伸手去给六皇子把脉,感受着脉搏较之以前有力了许多。姚姑娘­唇­角露出微微的笑意。

张苍北见了,也忙伸手去搭在云瑛的另一只手上,然后长长的吐了口气,叹道:“奇迹!简直是奇迹啊!”

云珉高兴的问:“张太医,六弟怎样了?”

“大有好转!大有好转啊!”张苍北有些抑制不住的兴奋,这跟上次看见姚燕语给异域王子治伤时是不同的。刮骨疗毒,剔­肉­治伤的事情古书便有记载,但是输血一事却是闻所未闻!

“姚姑娘,你是怎么想起给重伤者输血这样的事情的?而且,你弄得这个东西……”张苍北拿着姚燕语叫人制造的简易输血管儿激动地问:“你这个是怎么想出来的?这么简单又这么好用,真是了不起啊!”

“张太医过奖了,我这也是突然奇想而已。上次给那个什么王子治伤的时候,我就担心他会不会出血过多而危及生命。不过幸好《太乙神针》里有关于止血的针法,可以让病人在手术进行的时候不流失大量的血液。但我想,如果发生像六殿下这样的境况,就很难办了。”

姚燕语说话的时候,皇上和姚延意丰宗邺已经进了屋子,于是她忙止住话题,给皇上行礼。

皇上摆摆手,说道:“继续说下去,朕也想听听。”

于是姚姑娘便继续说道:“毕竟汤药饮食这样的方法给需要病人伤患补血,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见效。如果伤患太严重的话,根本等不及。所以便想可不可以从健康的亲属身上取一定的血补给伤患,以促进伤患的恢复。毕竟健康人只要不过量的失血,是不会影响健康的,回去多吃点补品,很快就补回来了。”

皇上闻言点点头,又问:“那这取血为什么非要兄弟之间呢?”

姚燕语回道:“回皇上的话,自人类有历史记载以来便有血缘一说。所谓血缘至亲,血浓于水,都是说父母和子女,兄弟姐妹之间无法割舍的关系。子女的身体发肤皆是父母给予,而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身体最为相近,从五官长相,到脾­性­喜好,虽然不能完全相同,但总有相似之处。血液亦然。兄弟姐妹之间的血液虽然不能说完全一样,但却是最亲,最相似的。”

姚燕语一边说一边留神皇上的神­色­,看这位­操­控着天下生死大权的上位者都听入了迷,便继续说下去:“所以,这种时候首先想到的是兄弟姐妹,或者父呣子女。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兄弟姐妹父母和子女之间都可以交换血液,因为有的人的血液里有一种成分,臣女暂时称它为抗原,而这种抗原又分两种,有的人有其中的一种,有的人两种都有,有的人两种都没有。如果混淆,就会发生凝血现象,一旦凝血,人就会死亡。所以,在输血之前,一定要验看一下二者的血是否会有凝血现象发生。”

姚燕语也知道不能多讲,讲的多了反而会让这些人更糊涂,而且还让人家怀疑自己怎么知道的这么多?费力不讨好。

皇上听了这些话之后,沉默了半晌,似是经过细细的思索,然后忽然笑了笑,说道:“朕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甚明白。不过算了,这些事情也不是朕能­操­心的。张苍北,你留下来跟姚姑娘好生请教一下这件事,弄明白了回头再细细的讲给朕听。”

张苍北正想着找个什么借口留下来好好地研究一番姚燕语的那些器皿呢,他自负医术了得,如今已经被这个小姑娘给震翻两回了,再老的心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年轻时的那股斗志又上来了。

一听皇上这么说,张老头儿立刻心花怒放,赶紧的跪地叩拜:“臣张苍北,遵旨!”

姚燕语在一旁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好嘛,一转眼自己多了个御赐的学生!

子曾经曰过:人生就像蒲公英,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啊!【子掀桌:我没曰过!】

这不过是转眼之间,自负为太医院第一人的一品医官张太医居然成了一个小姑娘的学生!

皇上这道圣谕把丰宰相和姚大人都吓了一跳,但细细的想一想,又都了然。

丰宰相想着,这姚家女的医术太玄了些,是该找个人跟着她好生学一学。决不能让她一家独大,不然以后离了她一些事儿还真是玩儿不转了!

姚延意则想,有了张苍北这张护身符,妹妹的那番言论应该是得到了皇上的认可,以后有谁就这件事情再来攻击姚家的话,也就好说好办了。

这一个晚上忙活的,简直是心惊­肉­跳。

这个时候姚延意身为主人必须说话了,他上前两步在皇上跟前跪了下来,诚恳的说道:“皇上,天快亮了。这忙了大半夜,皇上必定累了,臣下已经叫人收拾了屋子,虽然小庄子粗鄙简陋,但也请陛下稍事休息一下吧。”

皇上叹了口气,说道:“好。老三先不要回城,留下来朕回头还有事要你去办。”

众人都一起答应。皇上临走之前又到榻前看了看依然在昏迷的六皇子一眼,问自己的宝贝儿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姚燕语回说六皇子应该还要睡一会儿,大概五六个时辰之后能醒过来。

皇上听了这话终于放心,点点头跟着姚延意出去了。

皇上一走,丰宰相立刻撑不住了,姚燕语觉得这七十多岁的老头儿跟着折腾心里着实不忍,忙吩咐翠微:“去带老大人去客房休息。”

丰宰相忙拱手道:“多谢姑娘。”

姚燕语忙道:“老大人不必客气,这里山庄简陋,老大人就凑合着睡一会儿吧。翠萍,去厨房看看,叫他们准备些好克化的饭食,等皇上和宰相大人醒来好用。”

翠萍答应一声福身退下。于是,这屋子里便只剩下了昏迷不醒的云瑛和张苍北,姚燕语三个人。

“姚姑娘,这关于这输血之事,我还有些不明白。”张苍北此时正­精­神着,便想趁热打铁把皇上交代的事儿弄明白了。

姚燕语却累得半死,但不跟这老头儿说吧,又违抗了圣旨,于是便把他引到自己的那堆器皿跟前,把之前取过的血样,以及两个皇子的血样一起指给这位老太医,又把血凝试验的基本步骤告诉他。之后说道:“张太医你自己弄来试一试,看一看我说的血凝是怎么回事儿,三种抗原,组成的四种血型不用我说你也会明白的。你慢慢弄,我先去睡一会儿,成不成?”

“成!”张苍北痛快的答应:“姑娘只管去睡,我正好守着六殿下,顺便捣鼓一下这个劳什子血凝什么的。”

卫章一早醒来便接到皇上的口谕,命他去城外的蜗居小庄见圣驾。当即,卫将军便愣了。皇上怎么会在姚燕语的小庄子里?

来传口谕的是皇上身边的暗卫,自然不会多给他什么消息,于是卫将军赶紧的把自己收拾好跟着来人一起出城。

此时天光破晓,尚没有晨曦,天空呈现一种清透的冥蓝­色­,宛如绸缎。

卫章见蜗居小庄的庄门开着,旁边的树上藏了几个暗卫,小庄子里静悄悄的,除了鸟啼­鸡­鸣之外,连犬吠声都没有,更别说人影。

一路行至主院,卫章不用环顾也知道这四周藏了十几个人,尽是皇上的暗卫。

进了主院西厢房,皇上已经小睡一觉醒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家常袍子,靠在一张矮榻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虽然神情依然疲倦,但比起昨晚已经好了很多。

卫章上前行君臣之礼叩拜。

皇上摆摆手让他起身,然后自己也坐直了身子,抬手从旁边的小几上拿过一支­精­巧的弓弩递给卫章:“你看看这个。”

卫章双手接过来仔细的看过之后,说道:“制作十分的­精­巧,不像是中原的手艺。”

皇上迟疑的问:“西厥人?”

“不,这应该是东倭人的东西。”卫章的眉头微微皱着,神­色­很是凝重。

“东倭人!”皇上的手攥成拳头,在旁边的小几上重重的捶了一下,“可恶!去年他们还来跟朕说要跟大云建立邦交,友好往来。朕还赏了他们许多东西!”

卫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皇上不说,身为臣子他自然不能问。

不过皇上也没打算瞒着他,把自己带着六皇子微服去承洲路上遇见了刺客,六皇子为自己挡了两箭,险些丧命,幸好有姚姑娘­精­妙的医术才保住­性­命之事跟卫章简单的说了一遍。之后又轻叹道:“姚姑娘真真是个奇女子,显钧,你小子有福气。朕现在都有些后悔给你赐婚了。”

卫章闻言顿时愣住,反应过来时候忙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放心,臣一定会好好待她。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哧——”皇上忍不住笑了,“行了,起来吧,看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像是八辈子没娶过媳­妇­似的。难道朕发出去的圣旨难道还能收回来不成?”

卫章答应着起身,心里却想着婚事一定要快些办了。真真后悔把日子择在九月里,回头再跟二舅兄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婚期提前一些?!

他这里还在暗暗地思量,皇上那边又说话了:“这些人的意图自然是想刺杀朕。可恶的是朕身边的这些护卫居然没有活捉一个刺客,除了三个当场被杀死的,其余的都跑了。朕怀疑有人里应外合。里面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你替朕去查查外边的,最好能把这些人活捉回来,朕要好好地审审他们。如果真的是东倭人­干­的,朕不介意发十万水兵去灭了那个弹丸小国!”

“是,臣遵命。”卫章躬身跪拜。

“这件事情朕封锁了消息,现如今除了你就只有丰宗邺知道。该怎么做,不需要我多说什么吧?”

卫章立刻应道:“是,皇上放心,臣明白。”

“你做事,朕一向是放心的。你去吧。”皇上疲惫的按着眉心,又往后靠去。

卫章又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来,在院子里左右环顾了一下,便看见东厢房门帘一掀,姚延意从里面走了出来,却并不说话,只朝着他笑了一下。

卫章眯了眯眼睛,又微微侧身看了看身后的门帘,转身便出了院门。

六皇子云瑛在下午申时醒了过来,张苍北立刻叫人回了皇上。皇上闻言便立刻起身过来了。

“父皇……”云瑛依然有些虚弱,他失血太多,重伤也让他身体失了元气。

“小六。”皇上看见儿子果然醒了,有激动又高兴,上前去坐在榻边,抬手摸了摸云瑛苍白的脸颊,叹道:“你觉得怎么样?”

云珉虚弱的笑了:“儿臣……很好……父皇不……必为儿臣担心……”

自古以来皇家都缺亲情,夫妻父子之间多于算计,奴颜婢膝尔虞我诈都是为了那张椅子,所以对在危难时刻能挺身为自己当箭的儿子,皇上自然喜欢,自然放在心上。

可现在皇上的心头宝虽然醒了,但气息虚弱,说话都没声音,皇上自然不依,因此问张苍北:“姚姑娘呢?”

☆、第二十一章 燕语拜师,御封五品

张苍北已经做完了姚燕语交代的血凝试验,整个人还处于兴奋之中,听见皇上问话,忙躬身回道:“回皇上,姚姑娘一夜未睡,这会儿应该是还在休息。”

皇上皱眉道:“朕看小六儿的气­色­还是太差,你说是不是再让老三给他多输点血?”

“回皇上,臣刚才已经按照姚姑娘说的做完了一整套测试,臣已经明白这血型的道理,六殿下是甲乙型血,他的血液中既有甲抗原,也有乙抗原,所以,不管是甲型血还是乙型血,还是零型血都是可以输给六皇子的。”

皇上惊讶的问:“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你的血或者谁的血都可以给小六用?”

“回皇上,是这个理儿。”张苍北忙回道:“但为了保险起见,在输血之前还得把那人的血取一点,跟六皇子的血溶到一起做一下试验。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那你之前说的不都是废话吗?”皇上皱眉哼道,“你罗里吧嗦的,还不如姚姑娘说的清楚呢。”

张苍北被皇上抢白,只得无奈的低下了头。

“父皇……儿臣已经无碍了。”云瑛抬手牵了牵皇上的衣袖,“三哥把血都给了我,他自己也会生病的。”

皇上听了这话,点点头,也对。老三老六都是亲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看看儿子苍白的脸­色­,皇上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能用别人的血来救自己儿子的命,也很不错呢!

张苍北被皇上说的心里一阵忐忑,却不知道皇上此时却是另一番心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人的­性­命都是皇家的,天下人的血自然也是皇家的,我想要谁的就要谁的!

感情皇上把天下人的血都当成了药材!

所以不得不说,人的思想真的是很奇葩的存在,你在这里战战兢兢,却不知道人家已经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事情了。

姚燕语其实早就醒了,只是懒得动,一个人躺在床上默默地想事情。翠微进来回说六殿下醒了,皇上过去了。她才起身洗漱更衣,又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才不慌不忙的过去看六皇子。

她自然是故意的,她必须得给张苍北足够的时间给皇上解释这血型一事。

张苍北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医,熟知皇上的脾­性­,皇上也更信任他。所以这件事情由他说出来要比自己说出来更合适。

因为姚燕语交代过六皇子的胃受了伤,暂时还不能吃饭,但这里没有营养液,所以只好给他喝跟清水一样的黍米汤。所以姚燕语进来时,六皇子贴身的小太监正给他喂米汤。

皇上在一旁看着,既心疼又无奈。

张苍北站在一旁却是一脸的激动。昨天还奄奄一息,今天就可以喝米汤了!

皇上见了姚燕语,第一句话就是:“姚姑娘,你看我儿脸­色­苍白,又不能吃饭,是不是再给他输点子血?你说谁的合适,咱就给他用谁的。”

姚燕语差点没反应过来,什么叫谁的合适就用谁的?皇上当输血是吃饭吗?什么好吃就吃什么?

暗暗地叹了口气,姚燕语忙躬身回道:“回皇上,没必要了。六殿下身子虚弱也并不只是失血过多这一件事,身体受创,各方面的功能都弱,这是要慢慢地养的。”

“嗯,就听姚姑娘的。”皇上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宝贝儿子,又叹道:“姚姑娘,你救了朕的六皇子,朕要好好地感谢你。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我想要的多了!我想要钱,想要很多很多的钱,想要房子,想要很大很大的房子……姚燕语从心里翻了个白眼,最讨厌上位者这副嘴脸了,好像他无所不能似的。

不管心里怎么吐槽,姚姑娘面上还是毕恭毕敬的,再次躬身回道:“谢皇上,这是臣女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你倒是个省心的。”皇上在这小屋子里转了一圈,叹道:“你这一套整的这么复杂,费了不少心思吧?”

姚燕语忙回道:“回皇上,臣女琴棋书画都不通,也只这点爱好,父兄溺爱所以任凭臣女的弄这些。”

皇上走到那一堆器皿跟前,随手拿起一个试管翻过来调过去的看着,笑问:“你之前给人家要什么玻璃炼制的秘方,就为了弄这个?”

姚燕语忙又回道:“回皇上,最初的意思是这样,但后来臣女看见那些工匠也可以做出很多别的东西,完全可以做生活日用品,东西不贵,但还挺美观,所以便想着只做这些是在太可惜了,便叫工匠们画了一些杯盘花瓶茶具等物品的样子,试着做了一些,倒也另有一番风韵。所以臣女想着,如此,那作坊里的工匠们也能多拿点工钱,臣女也不至于太拮据了。”

皇上听了这话不禁失笑,因问:“你堂堂姚总督之女也会拮据?”

“让皇上笑话了,俗话说,坐吃山空么。”姚燕语又从心里翻了个白眼,给您的儿子治伤,别说工钱,我连个正常的医疗器械损耗费都不敢要。能不拮据吗?

皇上又微笑着问:“刚才朕在那边休息,看见有一只花瓶很­精­致,还以为是水晶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是吧?”

姚燕语忙道:“皇上英明,那就是玻璃的。”

皇上笑道:“看样子不错。回头朕跟燕王说一声,让宗正院给你送些样子并顺便送银子来,过年的时候,朕也添些新的用具。”

燕王现管着宗正院,负责皇家内部事务,皇上及宫里各级嫔妃的衣食住行采买等都从宗正院里走,皇上一句话就给了姚燕语一宗大买卖。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忙跪拜谢恩。

“先别忙着谢恩。”皇上笑眯眯的说道:“朕觉得你这些东西安放在这个小庄子里实在太不方便了。你的婚期也近了,将来总不能嫁了人做了将军夫人还每天都往庄子里跑吧?你这些——”皇上抬手指了指那边窗下的一堆器皿,“都搬进城里去吧。你们姚家在京城的院子是小了点。朕银子没有多少,房子还是有一两处闲置的。”

姚燕语本来就跪在地上,这会儿也不用起来了,直接在此磕头谢恩。

皇上当日便离开了蜗居小庄,身为天子,他一言一行都牵动着家国天下,所以不能不小心。而且他从微服私访的过程中忽然消失,若是两天都没有露面,朝中大臣该炸窝了。丰宗邺再是文臣之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走的时候,皇上带上了三皇子,却把六皇子和张苍北一起留了下来,并留给姚延意一句话:“劳烦姚爱卿替朕好生照顾好小六儿。”

姚延意敢不尽心么?这可是皇上的宝贝儿子,替皇上挡了箭的,现在七个皇子里面,六皇子怕是皇上心头第一位呢!

如此,姚延意便把京中所有的庶务都暂时放下,一门心思的呆在蜗居小庄里伺候这位六皇子。

张苍北倒是遂了心愿,张太医早年间是一个江湖郎中,因为对药理和毒理都特别的­精­通,被当时还是皇子的皇上发现后带在身边,一呆就是三十多年。

若说不寂寞,那是不可能的。要不高手都讲究个独孤求败?

这些年他看着太医院那些庸才每日里要么战战兢兢,要么钻营投机,看的都烦死了。如今终于有个人能给他点新鲜玩意儿了,皇上又开了恩典,准他留下来研习探究,张太医怎么能不高兴!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太医几乎霸占了姚姑娘的所有试验器皿。

他本来就善于炼制各种毒药,解药什么的,这会儿见了更好用的东西,而且各种药材都是现成的,便忍不住手痒。

姚燕语上辈子学的是西医,去国外进修的是心外科博士,后来因为飞机事故穿越到大云朝,不得已研修了十年《本草》。然而,华夏医学是多么博大­精­深的学科,十年来姚姑娘兢兢业业,越是读得多看得多做得多了,便越觉得自己好像还有很多很多没有了解,没有学会,更没有贯通。如今有了一个大云朝医界里拔了头筹的老家伙,不抓住机会从他身上挖点东西多亏啊?

于是两个人凑在一起,从草药植物本体的双向­性­辩到世间万物的相生相克,从汤药制剂辩到丸药配方,从太乙神针辩到五龙针法,甚至从天文地理春夏秋冬四季交替对人体的影响辩到身体的五脏与五行的关系。这一老一少简直是辩了个天昏地暗,旁边养伤的六皇子云珉无奈至极,只得要求翠微带着人把自己抬出去晒太阳。

后来,张苍北说到高兴了,一本正经的逗姚燕语:“小女娃,你还是差点功夫,不如你拜老夫为师,老夫把平生所学都教给你。如何?”

姚燕语闻言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朝着张苍北行了拜师大礼:“学生姚燕语拜见老师。”

“咦?”张老头儿原本还指望姚姑娘能狡辩几分的,本来么,这几天不管说说什么,这小姑娘都是一副傲然的神­色­,好像天下医药之理没有她不懂的,谁料想这拜师礼居然行的这么痛快?

“不好!让你这小女娃钻了空子!”张老头儿一把胡子翘了起来,意识到自己这是上当了。

姚燕语还跪在地上,却抬着头笑眯眯的看着这老头儿:“怎么,老师这就反悔了?难道刚才说的拜师之事只是诓我的?”

“哼!我诓你作甚?”张苍北傲娇的哼了一声。

“那就好,学生心眼儿实在,老师说什么我都当真。”姚燕语又拜了一拜,然后笑吟吟的站了起来,转身吩咐翠微:“把我叫人新打的那副刀具拿来,送给老师算是拜师礼。”

翠微忍不住心疼,那套刀具一共二十四把,可是姑娘的心头宝,花了好些钱不说,也费了好些功夫。如今姑娘一次还没用呢就拿来送了人。

张老头儿老早就对姚燕语那套手术刀好奇了,现如今自己也有了一套,而且更全,更­精­致,一时间喜不自禁,脑袋一热便把自己祖传的一套银针给拿了出来,还拽着腔儿说道:“徒儿啊,为师这么多年也没攒下什么身家,唯有这套针是当初我的恩师送给我的,如今就给了你吧。”

姚燕语接过那只脏兮兮的鹿皮包,打开一看立刻心花怒放。

这是一套极为珍贵的银针,长长短短,方方扁扁,囊括了所有的针形,适用于多种针法。这套银针对于普通人来说不值几个钱,但对于医者来说绝对算得上稀世珍宝。

“多谢老师。”姚姑娘赶紧的道谢。

张苍北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叹道:“罢了罢了!这套针在我的手上也没发挥多大的作用,你知道我这辈子独对制毒解毒感兴趣,所以才会被恩师嫌弃。若是将来为师死了到地下见到他老人家,告诉他老人家这套针到了你的手上,想来他也会少骂我几句。”

外边,纜­乳­芟拢太阳地儿里,云瑛招手叫了身后的小丫鬟麦冬过来,笑问:“怎么里面忽然安静了?”

麦冬忙福身回道:“回殿下,我家姑娘拜了张太医为师,刚行完了拜师礼,张太医正跟我们姑娘细说当年。”

“不是吧?”云瑛莫名其妙的回头看了屋内一眼,刚还争的差点打起来,这会儿功夫就成了师徒?

“嗯,回殿下,是真的。”麦冬微笑道。

“那这么说,今天咱们这儿有一件大喜事咯?”

“是大喜事。”麦冬觉得六殿下说的有道理。姑娘拜了一品医官为师,可不是大喜事么?

六皇子咳嗽了一下,招手把小丫鬟叫到近前,笑眯眯的说道:“既然是喜事,你去帮本殿问问,中午饭是否可以加点­肉­?”

“……”麦冬小丫鬟翻了个白眼,叹道:“殿下,您现在还不能吃­肉­。”

“不是有喜事吗!”六皇子气哼哼的望天。

喜事跟您吃­肉­也没关系。麦冬不敢多说,只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好歹还是皇子呢,才几天没吃­肉­就这样,跟难民一样,好不可怜……

蜗居小庄偏僻幽静,宛如与世隔绝。却不知云都城里皇帝避暑归来,声势浩大。

皇上归来的第一个晚上,镇国公便递上了一道奏折。奏折中说的是给将来有可能上战场千总以上的将士做身体健康检查,有备无患。第二日早朝,皇上便宣布镇国公的这项提议通过,并着兵部联合太医院商议着办,越早执行越好。

给有品级的将士检查身体是大云朝一直就有的规矩,毕竟这些人的身体如何关乎着战事的胜败和国家的存亡,前朝就曾经有过将士们染上恶疾隐瞒不报,导致许多人都相继传染的事情。

百姓们染了恶疾瘟疫尚且很可怕,更别说军队中了,简直要动摇国本。

所以,这么大的事情,张苍北老太医也不能躲清闲,被皇上给招了回来,同时,已经在蜗居小庄住了十来天的六皇子云瑛也跟张苍北一起回了京城。

六皇子消失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今日忽然回来,人虽然没怎么变样,但却一改往日的活泼­性­子,变得沉稳了许多,连走路都不紧不慢的,让后宫妃嫔以及宫女太监们都纷纷侧目。

皇上见六皇子面­色­红润,说话也不再有气无力,心里又暗暗地想姚远之的那个女儿还真是有两下子。这样的人一定要为我所用,只是该怎么用呢?只让她给配个伤药什么的,似乎还不够。

于是皇上忽然想到自己曾说要给姚燕语一处宅子的事情来。

倒不如弄个医馆给她?再封她个女医官?几品职衔呢?六品?小了点,五品?也不怎么高。

但总不能越过卫章和她哥哥去吧?

这事儿还真是不好办。

皇上靠在御花园的锦鲤池旁,看着碧水里游来游去的大锦鲤,默默地想。

“皇上,诚王爷来了。”站在皇上身后的怀恩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哦?”皇上抬头,看见站在对面的诚王,笑了笑,指了指身边的座位:“七弟,来了也不吱声,坐。”

诚王在皇上指的座位上坐下,顺着皇上的目光看了一眼水池里的鱼,轻轻地笑了笑,说道:“皇兄养的这些鱼好像又多了?”

“嗯,自然是越养越多。”皇上微笑道,“这里不缺吃不缺喝的,再说,这些鱼自己也会生养的嘛。”

“皇兄说的是。”诚王又笑了笑,说道:“皇兄这些鱼就是好,我看一尺以上的不下百条了。”

“我也觉得。”皇上今天很开心。

诚王却就此打住,不说话了。

安静了片刻,皇上方转头看向诚王,问:“七弟这个时间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皇兄,今年怎么选这个时候给兵将们检查身体?”

“怎么了?不合适吗?”皇上反问。

诚王迟疑着说道:“不,臣弟是觉得……检查身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会给一部分兵将取血?说是做什么……试验?臣弟觉得,血统之说,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皇兄还是三思而行啊!”

皇上看着诚王沉默了片刻,却转头吩咐怀恩:“去把小六找来。”

怀恩躬身应了一声转身离去,没多会儿,六皇子云瑛来了。

请安毕,皇上吩咐云瑛:“小六儿,把你的衣衫解开,让你七叔看看。”

“是。”云瑛答应了一声,抬手解开自己身上青­色­的深衣。

深衣里面是月白­色­宁绸夹衣,再里面是贴身的里衣,一层层的解开后,六皇子雪白的胸口和上腹上拿到三寸长的刀疤便坦露在诚王的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诚王吓了一跳,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云瑛近前,伸手去轻轻地触摸那道伤口。

“这孩子,为朕挡了两箭。”皇上无奈的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云瑛把衣服穿回去。事到如今,他依然不敢看儿子身上的伤口。

六皇子是淑妃唯一的孩子。淑妃早年间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女官,因为太后一次生病,皇上在跟前服侍,见她温婉可人,便收在了身边,封为宝林,之后因为她贤淑温厚,又做的一手好菜,颇懂得一些养生之道,皇上很是喜欢,后因为怀了龙种,便被封为嫔。

后来生下六皇子,她的身体就不怎么好。皇上感念她一直用心服侍,便在六皇子周岁的时候封了妃位。

六皇子两岁那年,天下大旱,半年无雨。太后每日吃素求雨不得,忧心患病,淑妃便自愿削发为尼,替社稷太后祈福。

说也奇怪,淑妃落发出嫁后第二日,天降喜雨。

半月后,太后病愈。

一切皆大欢喜,只有六皇子失去了亲娘。于是太后便把六皇子放在身边教养。所以皇上虽然面上对六皇子淡淡的,但心底里着实喜欢这个孩子。诚王自然知道兄长的心思,况且云瑛乖巧懂事,喜欢读书,所以诚王也喜欢他。

“究竟发生了何事?”诚王亲手给这个侄子系上衣带,皱眉问。

云瑛回头看了一眼皇上,便把那日遇刺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诚王怒道:“承洲跟云都城不过百十里路之遥,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承洲知县和直隶经略使都是­干­什么吃的!”

云瑛忙劝道:“七叔不必生气,幸好有姚姑娘的神奇医术,侄儿现在已经伤愈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诚王叹了口气:“姚姑娘纵有通天的医术,你若是伤后失于调养也是大事。年轻不觉得怎样,;老了就有罪受了!”

皇上摆了摆手,吩咐云瑛:“你回去歇着吧。”

云瑛忙躬身应道:“是,儿臣告退。”然后又跟诚王拱了拱手,方退了下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怀恩,怀恩忙一摇手里的拂尘,带着旁边的宫女太监们远远地躲开。

“老七啊!”皇上沉沉的叹了口气,“你的担心我明白。你无非是想着,皇室血统受命于天,与百姓庶民有本质的区别,而那姚家女儿把天下人的血型归位四类,便是对皇室的不敬,对吧?”

诚王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这个意思。

“可是,你知不知道当时小六儿奄奄一息,却在姚燕语给他输入老三的血之后,便大有起­色­?姚燕语说不到六个时辰人就会醒了,当时朕还不信。可是果然啊!不到六个时辰,小六就睁开眼睛叫朕父皇,之后,不足两日便可下床走动了。当日事发到现在不足半月,你看小六的气­色­跟未受伤的时候可有多大的差别?”

诚王忙应道:“是,若不是亲眼看见了伤疤,臣弟是绝不会想到瑛儿受伤的。”

“所以说,真正面临生死的时候,救命才是最重要的。”皇上叹了口气,又转头看向水池里的鱼,抬手丢下一点鱼食,淡然笑了:“这天下都是朕的,谁不服,尽管造反试试!至于那些言官们怎么说怎么想,还不是朕说了算吗?”

诚王忙站起身来,躬身道:“皇上圣明!”

“好了!你我兄弟之间,弄这些虚礼做什么?”皇上朝着诚王摆了摆手,继续说下去,“刚才你来的时候我正在想,这个姚远之的女儿,朕该怎么用她。想来想去,朕也没有头绪,不如你来替朕想一想?”

“不管皇上给她何等恩赏都是她的荣幸。”诚王先拍了一记马屁,随后又道:“臣弟记得她跟卫章的婚期快到了,皇上不如给她个县主的封号,让她在婚礼上也荣光荣光。”

皇上轻笑道:“她不是宗室之女,纵然封个县主的封号,不过食邑三百户。你觉得那丫头会稀罕?她可是姚远之的女儿,脑子里的算盘打得响着呢。就之前她给阿尔克王子要的那个烧制玻璃的秘方你还记得吧?现在就这一宗,朕就敢说用不了一年,她就能赚的盆满钵满,能让你我都为之侧目。”

“不至于吧?不就是玻璃么?据说那东西不结实,一碰就碎,有什么好?”诚王不怎么相信。

皇上又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县主郡主的封号都是虚的。不过是让她得一个虚名领一份俸禄罢了,朕觉得这些她都不在乎。朕给她,她也不稀罕。而且,朕想要用的,是她的才学。”

“皇兄该不会想让她入太医院吧?”

“这个也不妥。太医院有太医院的制度,不是谁想进就进的。而且她一个姑娘家,跟一群老头子共事……朕还怕她搅翻了朕的太医院呢。”

“那这可难办了。”诚王摇了摇头,“皇兄总不能为了她,单独再成立个什么衙门吧?”

“哎?”皇上忽然为之一动,伸出手指来点着诚王,半晌笑道:“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皇兄?”你没事儿吧?诚王懊恼的看着皇上,心想您怎么成了人来疯了?

“朕本来就说给她单独弄个宅子,如今这样也好,就给她弄个……什么医馆?大云国医馆?”

“皇兄,这名字太大了!”诚王叹道,一个臣子之女顶着国医馆这么大的字号,成何体统?

“不不,你还是没能理解朕的意思。”皇上摆摆手,“大云国医馆是朝廷的,姚远之的那个丫头么,只是国医馆的女医官。这女医官么,品级太低了怕是镇不住,不如就封她个五品吧。然后给她二十个属官的名限,这事儿吏部就不要管了,让她自己去弄人。老七我告诉你,姚燕语这丫头调教人的本事不错,就她那俩丫鬟现在都是一等一的厉害。”

诚王忍不住苦笑,连声劝道:“皇兄,此事还需斟酌。难不成大云国医馆里的官差都是女子?”

“那这样,让张苍北过去。”皇上忽然想起一个合适的人选,“他前阵子陪小六儿养伤,据说学了不少新本事,还把那个姚燕语收为徒弟了。”

张苍北么,一品医官,跟在皇上三十多年,如果过去顶着这个大云国医馆的衙门,还说得过去。只是——诚王想了想,又说:“皇上成立这国医馆,所谓何如?难道是想让它分管太医院的差事?”

“不。太医院是太医院。”皇上摆摆手,“国医馆么,不必限制太多,朕主要是想看看那姚家女有多大的本事。如此,就只让她管一些疑难杂症吧。另外呢,还得负责配制新药——对!研习古方新药,专攻疑难杂症。”

诚王诧异的问:“不给人看寻常病症,只负责研习古方新药?”

“嗯,还有——给宫里调教一些懂医术的医女,就这几件事儿,足够那丫头忙活的了。就这样。”皇上点了点头,“老七你回去替朕弄个章程出来。朕看过了再说。”

诚王想了想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反正皇上主意已定,这也不是什么军国大事,封了就封了吧,那姚氏女的医术也是有目共睹的。想到这个,诚王又暗暗地笑了笑,五品职衔的医官其实还不如县主的俸禄高呢,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不过诚王办事素来利索,当日回去找了两个幕僚一起商议了一个晚上,就把皇上要的章程给弄出来了,早朝的时候,奏折递上去,皇上没有当朝看,只叫怀恩收着。

诚王见状心想看来皇上对这件事情还是比较慎重的。

圣旨到的时候,姚延意也愣住了——皇上这是怎么想的啊?一个姑娘家,居然去做什么五品医官?如果要封的话也是县主什么的吧?五品医官,怎么看都是男人的职衔啊!

宁氏也觉得奇怪:“这……这怎么回事儿啊?”

姚延意苦笑着转头看姚燕语:“妹妹怎么说?”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哪里知道啊!”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

不过不管怎样,皇上的恩典是有的,皇上之前许诺的房子也有了,原本想着是个幽静的小院子呢,一下子成了朝廷的衙门。

姚燕语无奈的仰天长叹:从今儿起,本姑娘也是有俸禄的人了啊!虽然五品医官不是多威风的职衔,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有了这个,就证明自己的医术已经得到了朝廷的认可了吧。

其实大云朝的太医院里是有不少医女的,只是这些人无品无级,属于宫奴的行列。平日负责后宫妃嫔们的药膳,捏骨,安胎,分娩等事务。

姚燕语嘛,如今说来是一个有品级的医女,但皇上颁布这道圣旨虽然也引起一些人的不满,说自古以来没有女子封官职的先例,那姚家女这样,是不是有母­鸡­司晨之嫌?

只是这些人的话一说出来就被皇上给骂了:朕还没死,皇后也没有妄议朝政,母­鸡­司晨之说从何而起?你们是盼着朕早死吗?!

于是这些人立刻禁言,再也不敢说什么。

另外一些大臣则以为这件事也不过如此,皇上封赏了一个医女而已。至于皇上为何会给她品级——说白了,这姑娘的确是有些真本事,皇上要用人,总要让人家心甘情愿为朝廷效力才好。

再说,本朝虽然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可是前朝历史上早就有女子披挂上阵,为国杀敌的先例,现如今大云朝国泰民安,不需要女子上阵杀敌,有个女神医研制灵丹妙药为国人解除病痛,有什么不好?

若说让姚燕语无品无级的进太医院做医女,人家姚远之还不乐意呢,这姑娘可是正经的官宦之女,她父兄现如今都是朝廷重臣,她怎么可能去做汝奴?

当然,也有很多人瞧不上,暗地里笑话姚远之养了个女儿简直是异类,居然懂医术,还做了医女,女儿家不应该养在深闺,贤淑温厚,学习相夫教子持家之道吗?好端端的去伺候病人,说白了算是自甘下贱。

众说纷纭之中,大云国医馆已经择定了一处之前废弃不用的衙门,由诚王出面,修缮布置。

而同时,韩明灿约姚燕语去聚会的帖子也就到了。

这阵子十分的紧迫,九月里姚燕语就要出嫁了,而前面她在蜗居小庄闭关不出来,好不容易出来了又恰逢中秋节。

姚延意身为朝廷命官自然有他的应酬,何况他在京城还代表着姚家。除了定候府在守孝,只送了中秋礼过去之外,其他几处姚远之要好的同僚家都要去走走。所以这几天姚延意忙,宁氏也忙,姚燕语便跟着忙了几天。

一来二去,韩明灿择定的日子只能定在了八月十九。

宁氏看了韩明灿的帖子,便笑着对姚燕语说道:“妹妹忙了这些日子,也该去松散松散了。等下个月过了门成了当家的­奶­­奶­,可就没这闲功夫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不过是韩姐姐想着几个要好的凑在一起,解劝解劝蘅儿罢了。听说这些日子她很是难捱。”

宁氏想起中秋节前自己去定候府也没瞧见苏玉蘅,因道:“你说的是,逝者已矣,活着的总要节哀顺变才是。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说道:“嫂子说的是啊!”

宁氏又跟姚燕语说了一些有关她的嫁妆的事情,姚燕语一听这些就头疼,只说:“嫂子跟­奶­娘商议着办就是了。这些就不要问我了。”

“你太会躲清闲了,这可关系到你将来的身家,你这会儿不弄清楚也就罢了,难道等将来嫁入将军府也这样迷糊?卫将军的家业可不小,你若是给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小心人家寻不是。”

“寻什么不是?”姚姑娘一听这话立刻扁了嘴巴,“还有他寻不是的时候?”

宁氏立刻收起了玩笑之­色­,训导姚燕语:“这话怎么说的?你在家里可以任­性­,将来嫁入将军府可不许这样。古人有训,夫为妻纲,你嫁过去就要事事以将军为先,要学会替他着想,为他打算,这是为人ℚi子必须要做的,记住了吗?”

姚燕语怕引起她的长篇大论来,忙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我记住了记住了!好嫂子,我不过是说句玩笑话罢了,你可别当真啊。”

“你呀!”宁氏看着姚燕语这样,心里开始隐隐的担忧起来。你说皇上好好地封她一个五品医官做什么?好好地姑娘家,连三从四德,三纲五常这些为人­妇­最基本的道理都不在乎了,将来嫁了人,可怎么好?

姚燕语看宁氏的神­色­,知道她还担心,于是笑道:“嫂子放心,你的话我绝对记住了,不信你问­奶­娘,我这几日晚上都在绣帕子呢。”

绣帕子是宁氏要姚燕语做的,一个新嫁娘,就要出嫁了,总要有一两件自己的绣品。别的做不好,绣两条帕子总是应该的吧?虽然卫将军那边没有公婆无人计较这些,可该有的总也要有。

宁氏想想就犯愁,卫将军那边也不是说一个女眷都没有的,那个贺夫人就是个­精­细人,这几趟替将军府过来议事,言谈举止都很妥当。若是自己这个二妹嫁过去后行事不当让人家挑出错来,丢的可不还是姚家的脸?

“你绣不绣的有什么要紧?反正已经给你挑了绣娘陪嫁过去。我担心你一门心思都在你的治病救人上,忘了我们做­妇­人的本分。到时候跟将军不能琴瑟和鸣,受苦的还不是你自己?”宁氏看着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卫将军看着是个粗人,实际上却是粗中有细的。你想想人家没几分真本事也不能带兵大胜仗,也做不成将军。”

姚燕语这会儿是真心叹服,想自己二嫂说的这些话也真是很到位了,于是忙应道:“嫂子放心,不会的。我会好好地跟他过的。”

“你这样说嫂子我就放心了。”宁氏伸手把姚燕语耳边的一缕碎发顺到耳后,轻笑道:“天­色­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呢。”

“好。”姚燕语微笑着点头,“嫂子也别太累了,早些休息。”

“嗯。”宁氏微笑着点头,目送姚燕语出了自己的房门。

金环带着小丫头端着洗脚水进来,福身问:“二­奶­­奶­,忙了一天了,让奴婢帮你捏捏脚吧?”

☆、第二十二章 笛声相合,嫁妆出门

宁氏点头道:“让小丫头来吧,你去帮二姑娘打点几样南味的点心小吃,还有咱们自己茶庄里的茶叶什么的,明儿二姑娘去长公主府的时候带上。”

金环应了一声,吩咐小丫头好生给二­奶­­奶­捏脚,自己又出去安排宁氏吩咐的事情。

这边宁氏洗好了脚,金环已经装好了两种茶叶并一小坛子醉杨梅来给宁氏看。

宁氏笑道:“这醉杨梅我都忘了,亏了你找出来。我记得带了四坛子来,你再拿出一坛子来明儿叫人给大姑­奶­­奶­送去,她怕是正想这个吃呢。”

恰好冯嬷嬷进来跟宁氏回话,因笑道:“二­奶­­奶­是真心疼妹妹们,对二姑娘是没话儿说了,里外的­操­心,对大姑­奶­­奶­也这般细心。”

宁氏笑道:“二爷一共也没几个兄弟姐妹,如今老太太和老爷太太都在南边,京城里也就两个妹妹了,我当嫂子的不想着她们,还有谁想着?”

冯嬷嬷和金环等几个丫鬟都连声称是,当下宁氏又跟冯嬷嬷说了一些有关姚燕语的妆奁之事,等着姚延意回来方一起睡下。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便换了出门的衣裳带着翠微等丫鬟们,拿了宁氏叫人给她准备的八样南味点心,两盒茶叶,一坛子醉杨梅,以及一些南边送来的时鲜水果,果脯,还有玻璃场新制出来的一整套晶莹剔透的茶具上了马车往长公主府去。

因为想到苏玉蘅是在孝期,所以韩明灿也没多邀请谁,只把她自己家里的两个庶妹叫上,再就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燕王府,诚王府及各公侯府未出阁的郡主和姑娘们一律没有请。

只是不知道云珂如何听见了消息,也或许是凑巧来给大长公主请安,便遇见了,被韩明灿一并请了过来,又派人去燕王府把云汐和云漾接了来。八个姑娘家凑在一起,自然也够热闹。

苏玉蘅见到姚燕语和韩明灿,脸上也终于有了些笑意。姚燕语便叫人把醉杨梅打开,用小碟子装了端上来,捏了一颗放到苏玉蘅的嘴里。浓浓的酒香伴着杨梅的酸甜,苏姑娘小脸上的表情便十分的­精­彩。

旁边的韩明玦和韩明琅咯咯的笑起来,韩明玦捏了一个送到了云漾的嘴里,云漾哇哇叫着,连声道:“哎呀,好吃!这个真好吃!我喜欢!”

韩明灿笑道:“喜欢走的时候带上些。等明年,让姚姑娘多从南边弄几坛子来,让你吃个够。”

一时红泥小炉上的水开了,姚燕语便亲自用热水烫过那套玻璃茶具,冲茶,分茶。

她的茶艺虽然不­精­,但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套茶具所吸引过去了,谁也没在意她冲茶的动作怎样。

姚燕语这套茶具完全是仿照紫砂茶具做的,小茶壶,小茶盏,滤网,公道杯等一样不少。

大家眼看着蜷曲的茶叶在晶莹剔透的小茶壶中慢慢地舒展开来,茶水由清白变成淡淡的绿,且绿意逐渐加深,然后再倒出来,端到面前嗅茶香,这过程真真是一种从没有过的享受。

“这茶具真好,韩姐姐是从哪里弄到的?”云汐先问。

韩明灿笑道:“哪里是我弄到的,是姚妹妹今儿特意拿来给大家用的。”

“真的?”云汐立刻转头向姚燕语,“姚姑娘,你从哪里采买来的这茶具?你说给我,我回头也叫人去买。”

姚燕语笑道:“不用去买,回头我叫人给你们每人送一套。”

云珂郡主忙道:“哟,这可不敢当。这太贵重了!汐儿小孩子脾气,不过是随便说说,姚姑娘不要听她的。”

姚燕语笑道:“这不值什么,现如今我不是弄了个玻璃场么,这个就是玻璃的。我叫他们做了试试,果然还能入得诸位的眼,说明我也不俗。”

“那可真是要多谢你了!”云珂其实也喜欢的紧,只是无功不受禄,怎么好平白拿人家的东西?

云汐自然明白自家嫡姐的心思,于是笑道:“听说姚姑娘被皇上封为五品医女,不如改天我们给姚姑娘祝贺一下吧?”

“别。”姚燕语忙摆手,笑道:“这事儿我还没缓过劲儿来呢,也不知道究竟怎样,大家还是先别忙着祝贺了。”

韩明灿举起手里的茶盏,轻笑道:“皇上的圣旨已经下来了,衙门也在修着,想必用不了多久姚妹妹就得走马上任了。这几日且好好地缓缓劲儿,赶明儿拜了官印上任,咱们再去恭贺。”

众人都连声称是,纷纷举过茶盏敬姚燕语。弄得姚燕语很是不好意思,只好连声道谢。

姐妹几个又说会儿闲话,喝过几盏茶,疏影便近前回道:“姑娘,船娘把船撑过来了,姑娘们要不要登船?”

韩明灿笑道:“走,那边水里的莲蓬正好,咱们也去采莲。”

几人闻言都高兴地放下茶盏起身,先后往湖边走去。

船不是那种大的楼船,而是用竹篙撑着专门可以钻到荷叶从中采莲用的小船,连船篷都没有。一只船上只能坐两个人。

苏玉蘅拉着姚燕语上了一只船,韩明灿便同云珂上了另一只,另外韩明玦韩明琅云汐云漾两对姐妹各上一只。四只小船由船娘撑着缓缓地荡着碧波划入那一片碧荷之中。

姚燕语看见一只饱满的莲蓬,便抬手去折下来,掰开剥出里面的莲子递给苏玉蘅:“尝尝好不好吃。”

苏玉蘅剥出白­嫩­­嫩­的莲子放在嘴里嚼,初是微甜,后带着一点点莲籽芯儿的苦涩。

姚燕语也给自己剥了一个放到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这个还是不错的,该多采一些。”

船娘笑道:“姑娘说的不错,这一片是正经的白莲藕,结出的莲籽也是极好的。”

八月半的天气,阳光甚好,苏玉蘅抬手去摘了一片大荷叶带在头上,遮住了太阳。

“这阳光多难得,偏生你又弄个破荷叶挡住了。”姚燕语欠身把荷叶拿掉,嗔怪的等着苏玉蘅。

“姐姐,这太阳太厉害了,晒得人脸上生疼。”苏玉蘅无奈的笑了笑,没有多说。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她便像是换了个人,不爱说不爱笑,整天一个人闷在屋子里,从来横针不捻竖线不拿的人居然做起了针线。

姚燕语皱眉叹道:“你再闷下去就该成傻子了。”说着,姚燕语指了指那边荷叶茂盛的地方,吩咐船娘:“咱们去那里面,那里­阴­凉些。”

船娘依言把小船划入荷叶深处,有的荷叶拔出高高的茎,挡住了些许阳光。

姚燕语转脸看见船上放着一只竹笛,不知道是谁的东西,知顺手拿起来用帕子擦了擦,放在­唇­边吹了吹,她音律不怎么通,笛子基本没碰过,所以吹的调子七扭八拐的,很不成样子。

苏玉蘅便笑了,伸手拿过笛子来,凝了一口气,便开始吹。

与音律方面,姚燕语自认为自己再穿越一次都比不上苏玉蘅的功底深,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不服是不行的。看人家拿过笛子随便就那么一吹,这笛声便像是钻进了人的心里去,牵引着人的情绪,然后让人随着她的笛声或高兴,或悲伤,或沉思。

“真好听。”一曲既终,姚姑娘发自内心的感慨。

苏玉蘅微微苦笑,这曲子还是给大长公主送丧的那天晚上听到的,后来每逢深夜她便想起这支曲子,今天信手拈来,想不到竟吹的这样熟练,好像已经吹过千百遍了。

“你这个样子……”姚燕语刚要劝苏玉蘅,陡然间却听见一声更悠扬的笛声,然后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奇怪的抬头张望,且问:“咦?是谁在那边吹笛?莫不是想要跟蘅儿比一比?”

苏玉蘅却愣住了。吹笛之人似是不远,但也不是很近。好像就在这园子里,却又肯定不在水上。这是长公主府的园子,能在这里吹笛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人。

想到这个,苏玉蘅心中暗暗地奇怪,韩家两位公子都是武将,且不善音律啊!

“蘅儿,快!”姚燕语催促道:“跟他比一比。”

苏玉蘅咬了咬­唇­,犹豫不决。这是一曲《月出》,曲出于《诗经·陈风》,诗人在月下遇见一个美丽的女子,于是悄悄地动心了,因此心里生出许多的惆怅来,此曲便以此为基调,表达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思念的感情。

姚燕语却不知道这曲子的典故,只是觉得好听,不愿苏玉蘅被比下去了,因此又催促:“怕什么?快吹,你绝对别他吹的好。”

不知是因为被姚燕语催促,还是苏玉蘅自己也压抑不住心里翻滚的思绪,便把心一横,抬手把竹笛横在­唇­边,凝了凝神,认真的吹起来。

远处的笛声微微顿了顿,却又立刻和上。

姚燕语眯起眼睛往后靠,半躺在小船上悠然的听着。你还别说,这笛子一远一近,吹同一首曲子,真是别有一番韵味。好听,真是太好听了!

一曲既终,姚燕语犹自躺在船上眯着眼睛看蓝天,苏玉蘅却默默地流下了两行泪。

上岸后,韩明灿叫过疏影来悄声吩咐:“去问问刚才在那边吹笛的人是谁。”

疏影答应着下去,没多久回来在韩明灿耳边悄悄地说了两句话,韩明灿的眼神从苏玉蘅的身上掠过,闪烁着几分庆幸。

中午的宴席很是­精­致,韩明灿身为主人左右布菜劝让,苏玉蘅到底也没吃多少。韩明灿便吩咐旁边的人:“早晨我叫你们炖的鱼片粥好了没有?好了的话先盛一碗来给蘅儿。”

旁边的丫鬟忙答应着下去,不多时果然端了莹白鲜香的鱼­肉­粥来,一共八碗,每位姑娘都有。

姚燕语见了便叹道:“就知道韩姐姐只疼蘅儿。”

韩明灿笑道:“我谁都疼。因想着你这么久不吃鱼了,也不好。是你说的,爱吃鱼的人聪明么。”

云珂笑道:“姚姑娘已经够聪明的了,倒是我们这几个应该多吃点鱼,补一补,但愿也能聪明一点。”

众人都笑着说是,姚燕语无奈的叹道:“郡主又把我孤立出来了,可见我是不讨喜的。”

云珂笑道:“这可不敢,我们都想跟姚姑娘一样呢。”说着,她又夹了两片百合给姚燕语,“如此姚姑娘多吃点清淡的,让我们多吃点好的,等这我们跟你一样聪明了就可以跟你作伴了。”

此话一落,大家又都笑起来,连苏玉蘅也笑了。

饭后,又说了几句闲话,云珂便带着两个庶妹告辞离去,姚燕语说有些困,想睡觉。韩明灿便叫疏影带着她去园中一处曰“桂云”的小院子里去歇息。自己则带着苏玉蘅去看那边开的木芙蓉。

苏玉蘅跟韩明灿自小交好,自然是无话不说。韩明灿带着她在花木之间慢慢地走着,挽着她的手问:“今年你及笄之年,不知家里怎么安排的?”

苏玉蘅苦笑道:“能怎么安排?纵然太太想大办我也是不同意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百善孝为先,况且大长公主那么疼你。”韩明灿轻轻地叹了口气。

听了这话,苏玉蘅的眼睛里又盈满了眼泪。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伤心的。”韩明灿拿了自己的帕子给苏玉蘅拭泪,又叹了口气,说道:“像我们女儿家,这辈子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投生一个好的人家,有爱自己的父母亲人。这一点呢,你虽然不是最好的,但有大长公主疼你这些年,也尽够了。第二呢,自然是找一个疼惜自己的夫婿,夫唱­妇­随,白头到老。这个你还小,或许还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已经想明白了。”

苏玉蘅诧异的问:“姐姐是真的要跟世子爷……”

韩明灿轻声笑着叹了口气,说道:“他自然是好的,却不适合我。这些年我对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瞒你,起初那会儿我心里有多难过你也瞧见了。割舍割舍,割­肉­之痛,舍之既得。痛过之后也就坚强了。”

苏玉蘅心疼的皱眉:“姐姐这是何苦?以你的出身,难道还配不上他?”

“这不是配不配的上的事情。”韩明灿拉着苏玉蘅走近一株醉芙蓉跟前,此时已经是下午,那醉芙蓉一日三变,这会儿已经是深桃红­色­,映着碧绿的叶子分外妖娆。

“而是合适不合适。婚姻不仅仅是两情相悦就能够幸福的。人人都说一个家里都有一片天,他那片天,不适合我,不能给我幸福,我又何必执着非要钻进去?蘅儿,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苏玉蘅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姐姐的话,我自然明白的。可是心里若是被一个人填满,又如何能放进去第二个人?”

“心里装着一个人,自然不能再装第二个人。可我们的心里总不能一直装着那个期待不到的人。”韩明灿抬手扯着花瓣,然后随手丢掉,让殷红的花瓣随着风吹远,“就像这花,它不落,明年这枝头又如何能开出新的花来?”

苏玉蘅登时愣住,眼神中闪过痛苦之­色­。

韩明灿握住苏玉蘅的手,劝道:“蘅儿,该割舍的时候,一定要能忍受割舍之痛。就像大长公主的去世,你再痛,她都不会陪你一辈子。你心里的那个人也是。而那个注定要陪你一辈子的人或许就是你不经意的一次回眸。”

“姐姐……”苏玉蘅欲言又止。

“蘅儿,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不是你不好,是真的不合适。”韩明灿心疼的抚摸着苏玉蘅的脸,又深深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我一直拿你当亲妹妹。以后也是。我,燕语,还有你,我们三个都要好好地,都要有自己的幸福。你忘了么?”

苏玉蘅摇摇头:“我没忘。我也是舍不得你跟姚姐姐,所以才没有随大长公主去了。说到底,我还是有贪心的,我贪恋着你们给我的温暖,所以死抓着不放。”

“就算你不抓着我们,我们也会抓着你。”韩明灿伸手把苏玉蘅搂进怀里,低声叹道:“燕语是我们三个里面最坚强的。你看她现在,幸福唾手可得。所以我们都要跟她学,勇敢一些,坚强一些。”

“嗯。”苏玉蘅伸出手去搂住韩明灿的腰,低声哭道:“将来不管怎么样,姐姐都要疼我。”

韩明灿轻笑道:“那当然。你永远是我的好妹妹。”

姚燕语在舒适的小屋子里,闻着甜甜的桂花香酣眠一觉,醒来时已经是金乌西沉之时。

“唔……好舒服!”姚姑娘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门口守着的翠微忙叫外边的翠萍:“姑娘醒了,快进来伺候。”

翠萍忙端过旁边早就预备好的洗脸水进门,笑道:“姑娘这一觉好睡!竟睡到了这个时候。”

姚燕语起身,洗脸漱口,翠微拿过衣裳来给她穿戴。正忙着,韩明灿已经进来了,因笑道:“可见我这里的床是舒服的,你居然一觉睡到这个时候。”

姚燕语笑道:“姐姐还说,都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让她们叫我一声。”

“叫你做什么?你整日里忙东忙西的,难得睡个安稳觉,可不叫你睡足了么?”

“还是姐姐疼我,蘅儿呢?”姚燕语穿好衣服又跪坐在梳妆台前,让翠微给自己重新梳头。

韩明灿凑过来跪坐在她旁边,手里撵着一只桂花在姚燕语的头上比划着:“她有孝在身,不能呆的太晚,已经走了。”

“我在这屋子里睡了半日,满身都是桂花香了。”姚燕语抬手把韩明灿手里的桂花抢过来闻着。

韩明灿的一颗心不在花上,只低声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多上上心。”

姚燕语丢了桂花,问:“什么事也值得姐姐如此郑重其事的?”

“是蘅儿的事情。”韩明灿说着,又笑了,“你说,中午那会儿在远处吹笛子的人是谁?”

“是谁啊?”姚姑娘立刻来了兴致,“我当时还想问呢。”

“这人你认识!”韩明灿笑道,“说起来你跟他也算熟悉,居然不知道?”

姚燕语着急的催促:“姐姐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韩明灿笑着点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说道:“是你的如意郎君的得意手下,姓唐的那个。”

“什么?”姚燕语愣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唐萧逸?”

韩明灿挑起大拇指:“聪明。”

“他今天在府上?”姚燕语这下着实被惊到了,唐萧逸那厮居然还有这本事?早知道的话,去江南的路上就得让他多吹几回解闷儿啊!

“不,他没来公主府,而是在国公府那边。恰好跟我二哥在园子里喝酒,因听见蘅儿吹笛,便心痒难耐,合了一首曲子。”韩明灿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你说,这算不算天作之合?”

“……”姚燕语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可是,蘅儿她……”她喜欢的是韩熵戉啊!

“她已经想明白了。”韩明灿坐直了身子,看着翠微把姚燕语的发髻整理好,碧玉簪子斜斜的Сhā入乌髻之中,只留下如意云簪头。

姚燕语微微怔忡,半晌后方叹道:“想明白了就好。”

“所以,下面该你了。”韩明灿替姚燕语正了正发簪,认真的说道:“唐军门的母亲我认识,是一个很温婉的人。只可惜三年前一场疾病,撒手人寰。他的父亲是老定远将军的麾下战将,老将军去世之后,他便自请戍边,去年在疆场上战死了。所以,他的婚事如今也只有卫将军能替他安排­操­心了。”

姚燕语顿时无语,又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啊!

说来也巧,姚燕语告辞了韩明灿,从长公主府出来便遇见了唐萧逸,唐萧逸上前来打招呼,又看看左右没有外人,便拱手笑道:“下官给姚大人请安。”

“呃,咳咳……”姚燕语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唐萧逸笑眯眯的等姚燕语顺过气儿来,方又低声道:“还没恭喜嫂夫人呢。”

姚燕语又羞又气,脸颊飞红,指着唐萧逸骂道:“你是不是皮痒了?”

“不敢。”唐萧逸笑嘻嘻的说道。

“你还有不敢的?你等着。”姚燕语咬牙哼道。

“不敢不敢!”唐萧逸忙拱手作揖,“嫂夫人千万莫生气,否则我家将军回来非得收拾小的不可。”

姚燕语啐道:“呸!你就是欠收拾!”

唐萧逸又笑着赔了不是,姚燕语方正­色­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懒得跟你废话。回头有功夫去家里,我有事儿问你呢。”

唐萧逸忙又笑着应道:“是。”

姚燕语摆手吩咐申姜:“走了,别理这疯子了。”

却说卫章那日领了皇上的口谕去查刺客的事情,一去半月有余终于有了结果,带着人证物证匆匆回京连夜觐见皇上。进宫后还没到御书房,便恰好听见两个太监说闲话。

“皇上居然封了那个姑娘为五品医女!”

“说的是啊,他们家这回可发达了!连个女儿都是五品官!”

“五品官儿虽然俸禄不高,但却是一道衙门的主官啊!”

“听说皇上还格外开恩,许国医馆里二十名属官都由主官自己任命,你说这得是多大的恩典啊!我的娘哎,二十个属官的缺儿哟!这下子可谓是­鸡­犬升天咯!”

卫章心里一怔便顿住了脚步。跟随他一起出门办差的葛海见状,忙问:“将军,怎么了?”

“刚那两个太监说什么,你听清楚了没有?”卫章皱眉问。

“好像是说国医馆?还有什么五品官?属下没怎么听清楚。”葛海摇摇头,又诧异的问:“咱们大云朝什么时候多了个国医馆?”

卫章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走吧。”

这次行刺的事件透着诡异,卫章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了苗头并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人。又经过一番奋战,刺客一共还剩六人,死了四个,活捉了两个。

这两个有一个自己咬了舌头,虽然没死但成了哑巴,幸亏卫章机敏,在另一个咬舌之前卸了他的下巴,没来得及。

经过一番秘密审讯,得知这些人并不是东倭人,而是北高黎人。

北高黎人因曾经与大云朝开国皇帝歃血为盟,共同打天下,后来却背信弃义,投靠了北胡,使太祖爷背腹受敌,差点殒命。后来太祖爷腾出手来,一气之下率领五万铁蹄将其驱逐至黑水以北苦寒地带,差点把这些人灭族。

这支北高黎族人在极北苦寒之地挣扎了百余年,繁衍生息,渐渐地缓过劲儿来,却依然贪恋着之前的故土,一直想收复失地,报仇雪恨,只是苦于没有那个力量。

这次他们从东倭人的手里重金买了这些弓弩,目的就是一举刺杀掉大云朝的皇帝,引起大云朝国乱,好趁虚而入,收回他们的祖居之地。

皇上听完卫章的话之后,冷笑道:“区区七八个人加上几只弓弩,就想要了朕的­性­命?简直不自量力!”

卫章躬身站在龙案之前只恭敬的应了一声:“皇上所言极是,这些高黎人从来就不知天高地厚。”

话虽然这样说,但这件事情想起来也真是叫人后怕。若是皇上身边没有对方的人,他们又如何能摸清皇上的踪迹进行刺杀?

但是过了这么多天了内­奸­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皇上想想又觉得十分生气,便问:“那人有没有招供是如何得知朕的行踪的?宫中,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党?!”

卫章忙回道:“回皇上,这个刺客现在已经是奄奄一息,臣不敢再对他用刑了,想让这人稍微恢复恢复再行审讯。若不然,一口气弄死了他,就没有活口了。”

“嗯,说的也是。”皇上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办法。君臣二人沉默了片刻,皇上终是累了,便摆摆手:“那个刺客暂时移交到天牢看押起来,你先回去吧。”

“是,臣这就去办,臣告退。”卫章再次跪拜之后,从御书房退了出来。

从宫里出来,卫章带着葛海回去带那两个活着的刺客,把人送往天牢。葛海皱眉道:“将军,这两个人送到天牢里去不会有问题吧?万一牢里也有他们的内应……”

“闭嘴!天牢是什么地方?”卫章低声斥责了一句,其实他巴不得把手里的人交到天牢,那样他就能轻松的睡一觉了。不过葛海一问这个,他的心里也恍惚了一下。

皇上去避暑,本来就带的人不多,只有几个得宠的后妃和六部要员随行,但还是泄露了行踪。谁也说不准天牢里当差的那些人就都那么可靠。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违逆的话便是谋反。细细的思量了一番,卫章还是决定听旨办事。

便连夜把两个人送进了天牢后,卫章回到自己府里的时候天已经放亮了。连着半个多月的奔波劳累此时终于回到家里,他却一点都不觉得疲惫。

看着府中处处都是崭新的,长矛还特意去买了一些盛开的木芙蓉来摆在院子里,茶杯粗的花木种在合抱粗的青花瓷大花盆里,碧绿的枝叶之间开着拳头大的花朵,粉红娇黄,娇艳欲滴,怎么看都透着喜庆。

长矛这厮还学了一句特别吉祥的话:芙蓉芙蓉,夫贵妻荣。

“哟!爷回来了!”卫章站在院子里看花,便听见身后一声惊喜的欢呼,长矛一溜儿小跑上前来躬身请安,然后又一叠声的吩咐:“快去准备热水给爷沐浴,那个谁,你去把厨房的叫起来,赶紧的给爷准备饭菜!”

“这几天家里怎么样?”卫章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长矛。

“回爷的话,家里一切都好。该准备的东西小的都准备了,那女儿红的绸子小的买了一百匹,小的量算了一下,各处都挂红,一百匹也不算多。所以小的又叫人准备了一百匹大红绡纱。噢,对了,贺夫人叫人送来了一对儿桂树,奴才闻着那香味儿极好,便叫人放到燕安堂的院子里了。贺夫人不俗,她送的东西,想来我们新夫人是喜欢的。”

卫章笑了笑,又问:“国医馆是怎么回事儿?”

“说起这话儿,奴才得给爷道喜了。皇上下旨,朝廷设立了新衙门,叫大云国医馆。命国医馆专管各类珍奇药材,古方,以及各类疑难杂症。皇上还下旨让张太医主理国医馆的事宜,又封了咱家新夫人为五品医官,协助张太医料理国医馆。哦,皇上还说了,姚总督的次女善调教人,国医馆二十名属官的位置就不让吏部­操­心了,让国医馆主事自己从民间挑选。”

说到这里,长矛又笑起来:“对了,皇上还让国医馆为宫里调教一些医女。这会儿那国医馆的衙门还没修缮好,门口儿便闹成了集市,很多民间的郎中都想去谋个差事呢。若不是锦林卫守着,那国医馆的门没修好就得挤破喽!”

卫章听了这些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心想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姚燕语救了皇子一命,结果皇上却给了这样的封赏,这不是要把人给累死么?

沐浴过后,卫将军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小厮正好送了饭菜进来。卫章便吩咐长矛:“去叫大海过来一起吃饭。”

“来了。”葛海应声而入,显然是算准了饭点儿来的。

这边卫章和葛海二人刚饱餐一顿还没来得及去补觉,唐萧逸便匆匆的进来,惊讶的说道:“将军,听说皇后娘娘把丽嫔给送到庵堂里去了。”

“嗯?”卫章皱眉:“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些后宫之事了?闲的你。”

唐萧逸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说道:“据说丽嫔打发人往天牢里送了饭菜,还带着一壶毒酒。”

卫章的眉头跳了跳,转头看向葛海。

“不是吧?这么快?!”葛海万分惊讶。

“再详细的属下就不知道了。若是没有凭据,皇后也不会骤然发作的吧?”

卫章淡淡的哼了一声:“谁能保证这不是借刀杀人?”

葛海和唐萧逸对视一眼,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章给堵回去:“事涉后宫,你们两个都把嘴给我闭严实,半个字儿不许从这里露出去,否则我们都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了?!”

“是,明白。”葛海和唐萧逸都凛然应道。

卫章摆摆手,说道:“行了,忙了这么多天,累都累死了。我要睡一觉,你们爱­干­嘛­干­嘛去。”

“我也要睡觉。”葛海说完,便一侧身直接在榻上躺了下来。

卫章抬脚踹他:“滚回你自己屋里睡去。”

葛海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哪儿不都一样?反正都是将军府的房子。”

卫章无奈,只得去自己的床上拿了一挑毯子丢到葛海的身上,葛军门那边已然打起了呼噜。

唐萧逸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大,将来嫂夫人进了门,会不会嫌弃兄弟们?看来我们都该自己出去买个院子了。”

“等你们成婚的时候再说吧。光棍儿一个,搬出去也不怕饿死?”卫章给了唐军门一个白眼,转身躺去床上,然后又赏他两个字:“滚吧。”

长话短说,经过卫姚两家一番忙碌辛苦,终于到了八月二十六这天。

这天是姚姑娘送嫁妆的日子,这可是头等大事儿。

天不亮,长矛便麻溜儿的起身,把将军府里一­干­奴才都叫起来,先把府中里里外外都洒扫一遍,门缝儿都不准沾一丝灰尘,地面更不准有一片草叶儿,连门前的青石台阶,拴马桩,上马石,石狮子等全部用­干­净的抹布擦拭三遍。

姚家这边,姚凤歌带着女儿头一天晚上便住过来,和宁氏二人把姚燕语的嫁妆仔仔细细的理了一遍,全部打点整齐,用大红丝绸系好,贴了大红喜字儿。

因为抬嫁妆的下人不够,姚延意特地跟韩熵戈借了两百名青壮家丁来,还专门为这些家丁订做了黑底绣紫红万字不到头花边的丝缎短褂,大红方巾裹发髻,大红汗巾子系腰,黑­色­丝绸长裤,紫红­色­绑腿绑住裤脚,束进崭新的千层底皂­色­短靴里,­干­净利落,喜气洋溢。

床榻桌椅等大件全部装车运送,拉车的牲口全部是枣红马,马头上系着大红花。车夫的打扮同抬嫁妆的一样,一律都是新衣新鞋。

因为早就查过,卯时正是吉时,这些人不到寅时便都到位了。卯时整,姚邸大门口鞭炮响过,头一辆马车的车夫高高的吆喝了一声,甩了一记响鞭,开路。后面的马车相继跟上。

床榻,橱柜,桌椅,案几等大件儿的家私一共六套,分别装了三十二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出了巷子。前面的都拐过了街口,最后面的才刚起步。

马车后面是小件的嫁妆,诸如各­色­古董摆设,四季衣裳,绸缎,皮草,金银铜锡各种器皿,从梳妆镜梳妆盒到脸盆脚盆马桶等物,大大小小一应俱全,一共收拾了九十九抬。

送嫁妆的两个妥当人是姚燕语的­奶­娘冯嬷嬷和姚凤歌的­奶­娘李嬷嬷两个,前面自然有冯友存,姚四喜带着李忠等十几个年轻家丁骑马护送,冯嬷嬷和李嬷嬷两个人各自乘车随后跟着。另外还有十对齐全的仆­妇­跟在后面。

这些人是要看着他们家姑娘的嫁妆妥妥的安放在新房子里的。哪一件儿该放在哪里,都是定好了的,决不能混放乱放,坏了规矩。

八月底,恰好是金秋时节,天高气爽,碧空如洗。第一缕晨曦便给云都城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一大清早,云都城里便有人开始行走,早点摊子天不亮就摆了出来,行走贩卖的小商也开始了吆喝。

车队一路前行,马蹄声和银铃声不绝于耳。

姚家送嫁妆的车队一出现,这些来往行人和小商小贩们便都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

走路的不走了;上工的也不急了;卖早点的不卖了;打豆花儿的不打了;炸油旋儿的不炸了;蒸包子的不蒸了;吃早饭的把嘴巴一抹也不吃了;挎着篮子卖­鸡­蛋鸭蛋的也不吆喝了……

大家一起挤在路边,替姚姑娘数起了嫁妆。

☆、第二十三章 戏班挡路,恒王出面

“快瞧瞧这床嘿——这就是人家说的檀木吧?瞧这花儿雕得多­精­致嘿!”

“你这不废话吗?就这张床,得是这姑娘三两岁的时候就开始选木头,叫工匠做,先先后后没有十来年的功夫,可做不出这样的床来!这就是富贵人家嫁女儿的排场!土包子,没见过啊?”

“哎?这是什么?这个是衣柜么我说?怎么这么大啊?”

“看这屏风!这是用玉石雕刻的四君子图!这一副屏风还不价值几千贯?”

“看这个嘿!这蒙着大红绸子的是什么家当?”

“不知道。”

“看上去像是屏风?怎么这么窄呢?至少四扇吧?怎么这个就两个?”

“富贵人家用的东西花样儿就是多,咱们贫民百姓知道什么?”

“啧!你说这会儿若是来一阵风儿把那大红绸子给掀了,咱们也能长个见识哈!”

“可拉倒吧你!”

赶车的车夫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这些人说的是二姑娘的穿衣镜啊!跟真人一样高的,镶嵌了檀木雕花架子,往那儿一摆,迎面走过来就跟真人一样一样的!啊哈哈,你们这帮土包子没见过吧?

前面给车队领头的是冯友存姚四喜等人,这些人身后跟着十六个小厮,每个小厮身上都背着个褡裢,褡裢里装的是黄橙橙的新钱。每到路口拐弯儿什么的,便有一对小厮抓一把钱,满满的撒出去。

黄橙橙的铜钱落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面上,叮叮咚咚的响,引得一些贫苦庶民忙忙的捡。

车队穿过纷纷杂杂的闹市街,进了宽敞的平安街,杂七杂八小商小贩少了,来往的庶民们却多了。

冯友存笑着跟姚四喜说:“估计是这些人都听说咱们家姑娘今儿送嫁妆,都来瞧来了。”

姚四喜笑道:“这还用说?就咱们二姑娘这嫁妆,我敢说,不比那些公侯家的姑娘差。”

“那还用说。”冯友存得意的笑,他家姑娘可是有长公主和国公府添妆,如今姑娘是五品医官,连宫里的娘娘都有赏赐,这体面,公侯家的姑娘未必有。

姚四喜笑着吩咐旁边的小厮:“那谁,钱多撒点儿,让京城的老少爷们儿们也沾沾咱们家二姑娘的喜气儿。”

“好唻!”旁边的小厮听了,忙大把的抓钱,一边走一边往两边撒,引得更多的人去捡。哄哄闹闹,好不喜庆。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却见一群人堵住了街面,不知围在一起做什么。冯友存因道:“谁过去瞧瞧,前面儿是怎么了?”

李忠怕旁人不会说话儿耽误了正事儿,忙应道:“我去。”

冯友存不放心的叮嘱:“快去,不管是什么事儿,好生给他们说,让他们先散开,姑娘的嫁妆不能耽误了吉时。”

“明白。”李忠答应着下了马,匆匆往前面去,挤入了人群中。

李忠一挤进人群里便被眼前的景象给气坏了。原来是一班儿唱小戏的在这里临时劈开了场子唱戏,唱戏倒也罢了,却偏生唱的是一出《雪梅吊孝》!

且不说这本不是什么主流的戏剧,李忠也根本没见过,单看那小花旦一身重孝的打扮,李忠的脸便沉了下来。这大早晨的,谁闲着没事儿在这里摆这么一摊儿啊?这不是明着恶心人么?

“嗨嗨!”李忠抬手拍了拍一个正在敲小鼓的男子,“别敲了别敲了!”

那敲小鼓的男人回头看了李忠一眼,诧异的问:“这位爷,您有什么事儿?”

不管这帮人是­干­什么的,李忠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从荷包里拿出一锭银子来压在那架小鼓上,喝道:“别唱了,赶紧的,拿了钱请让个路。这儿什么地方啊你就在这儿搭戏台子?小心一会儿顺天府尹的人把你们都给抓了!赶紧的,走吧!”

鼓点一停,吹唢呐拉二胡的也就停了,吹拉的停了,唱戏的小花旦自然也停了。整个小戏班子的人连同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瞅着李忠手里的那锭银子。

“怎么着?嫌少?”李忠看着那个敲梆子的男人,这人一看就是领头的,穿的衣裳跟别人都不一样,所以李忠也不找别人问话,“嫌少你报个数,爷如数给你。”

那人看着银子咽了口唾沫,这一锭银子至少十两,的确不少了!他们这些人忙忙活活一大早晨,雇主也只给了五吊大钱。只是,这些人出来卖艺求生存,也明白一个道理,有的钱能拿,有的钱不能拿。

这男人为难的笑道:“这位爷,实在抱歉,我们……也只是拿钱办事儿而已,有人给了我们钱,让我们在这里唱这一出戏,我们也不敢不听啊!爷您是贵人,别跟我们这些卑贱的人一般计较,我们唱不久,就把这一出唱完了就走,成吗?”

“不成!”李忠火了,“赶紧的给老子滚开让路,不然老子告你们扰民,看顺天府的老爷不抓了你们这些杂碎去吃牢饭!”

“喝!这位是什么来头啊,这么大的气势?”人群里有个高亮的声音陡然响起,压了李忠一头。

李忠已经明白过来这事儿是有人故意捣乱,只是在嫁妆的必经之路唱吊孝的戏码,这也忒下三滥了些,于是他转身看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人敢如此放肆,公开向姚卫两家挑衅。

人群里挤出一个人来,一身青衣短褂,却都是­精­致的锦缎,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仆从打扮。

这人李忠认识,是诚王府的人,一般二般不好得罪,于是拱了拱手:“罗爷。”

“哟,你还认识我?”罗三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忠,然后恍然点头:“你是定候府的人吧?我瞅着你眼熟。”

“在下李忠。”李忠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耐下­性­子跟罗三有商议:“今儿是我的老主子姚家二姑娘送嫁妆的日子,大队的车马已经到了,罗兄,你看是不是让这些人先散了?有什么话儿都好说。”

罗三有似笑非笑的反问:“哦,先散了,有什么话儿都好说?”

“是。”李忠点点头,心里把这人的祖宗八辈儿拉出来挨个儿问候。

“还真是对不住了。”罗三有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两声,转过头去呵斥那帮小戏班子:“接着唱!谁叫你们停下来的?看见钱了是吧?要钱不要命是吧?!”

戏班子的人一听这话,吓得赶紧的又吹打起来。那小花旦吓得声音都颤了,三下两下都找不着调儿,急的真的要哭了。

“停!停停停!”李忠伸开双臂把嗓门儿拔到最高,把锣鼓声都给压了下去,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姿态问罗三有:“罗爷,这到底怎么个意思?是王爷的吩咐?还是世子爷的吩咐?您给个准话儿,我回去跟我们大人说,等过了这事儿,我们大人自然会拜上诚王爷,给王爷个说法,成不?”

“别介!”罗三有摆了摆手,“我没那么大的脸,府里王爷和世子爷的差事也轮不到我这样的人去巴结。姚大人怎么样也不是你这奴才能说了算的。咱们还是各说各话,各办各差吧。”

李忠从心里骂了一句我­操­你姥姥的王八蛋!却还得压着火气尽量不翻脸。

奈何姓罗的这货是好话说尽,就是不松口,还一叠声的催戏班子的人赶紧的唱起来,还说捏死这些人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云云。

后面冯友存和姚四喜已经听小厮说明了前面的状况,他们一边吩咐小厮们拿钱把围观的百姓们打发走,一边叫人告诉后面的马车放慢速度。冯友存又亲自下了马往前面来跟罗三有交涉。

冯友存是有年纪的人,说话也和软些,又把皇上赐婚和镇国公府搬出来,罗三有的脸上方有了几分松动。说话也没那么硬气了,却抱拳冲着冯友存哀求:“老兄你是个明白人,咱们做奴才的只能听命办事儿,今儿我站在这里怕是个死,但若是走了,回去也是个死。左右是死,我总不能落个背叛主子的名声……”

“让开!让开!”罗三有的话没说完,便听见旁边有人高声喝道:“顺天府办案!都让开!”

众人闻言不敢怠慢,忙急匆匆闪开。戏班子那几个人不知该退还是该守,但一个个也不敢出声了,那一身重孝的小花旦也悄悄地躲了起来。她可听见了,他们当家唱戏挡住的可是有皇上赐婚的定远将军未来的夫人,他们不过是微贱小民,哪个也得罪不起。

冯友存和李忠对视一眼,心里都默默的叹了口气,这事儿办的……回去真不知该怎么跟主子说,这几辈子的老脸可都挂不住了!

顺天府尹不是一个人,除了身后的一­干­衙役之外,他的身边还有个一身绛紫­色­锦缎骑装的男人,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卫章的四个铁杆儿副将之一,名唤赵大风。

赵大风也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只是却长了一张黝黑的脸膛,五官不怎么出众,有一双刁钻的小眼睛,别的倒还罢了,偏生他还留了两撮胡子,纵使身着华衣却是一副无赖相,一看就不好惹。

众人都没开口,赵大风先嚷上了:“这大街上是搭戏台子的地方吗?一大早晨在这里号丧!前几天老子得到情报说有刺客潜入京城,意图对吾皇不利,你们这些人个个儿可疑!”

顺天府尹听了这话不由得皱了皱眉,咳嗽了两声提醒旁边这位注意措辞。

赵大风才不管呢,他从小就是无赖谁的话都不听,爹娘都被他气得半死。也只有卫章能管得住他。所以顺天府尹就是把心肝肺都咳嗽出来他也不理会。

不过今儿倒是例外,看在他家将军有喜事的份上,给了顺天府一个台阶下,一挥手,嚷道:“周大人不舒服,染了风寒,今儿我赵大风就替他执行一回公务。来人,把这些扰民的狗东西都给我绑了!”

跟在后面的衙役之中立刻有人上前动手绑人。

“嘿!嘿!什么跟什么啊就绑人?”罗三有立刻蹦出来阻挡。

“你是什么人,胆敢妨碍顺天府的人执行公务?来人,一并绑了!”赵军门一声令下,立刻有人上前去绑罗三有。

“放开!放开!”罗三有跳脚骂娘:“都他娘的瞎了狗眼?!老子是诚王府的人!”

“嘿!你胆子不小啊!”赵大风笑眯眯的抹了一把小胡子,“敢妄称是诚王府的人?诚王爷是何等尊贵,门下怎么可能有你这样的癞皮狗?!先给我绑了,回头爷亲自去诚王府问个明白。你若真的是诚王府的人,爷自然会跟王爷请罪,若不是……哼!小心你的狗头!”

“放屁!赵贼!你他娘的敢说不认识老子?!”罗三有见有人真的来绑自己,立刻叫嚷起来。

赵大风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娘的,给老子卸了他的下巴,叫他胡咧咧!”

旁边立刻有人上前去一抬手,五指一错,罗三有的嘴巴就歪了,合也合不上,口水滴滴答答的往外淌哼哼吃吃的,好像还在骂娘。

“走了!开道!”赵大风大手一挥,带着顺天府的人头前开路,引着后面的嫁妆车队继续往前走。

冯友存攥着一方紫红的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摆摆手示意李忠等人啥也别说了,赶紧的上马,千万别耽误了吉时。

赵大风扯着顺天府尹上马,一边走还一边说笑:“周大人,回头我请你喝酒。我那里还存着几坛子二十年的女儿红,保证让你喝的痛快。”

顺天府尹苦哈哈的咧着嘴:“赵军门,你这一大清早的把本官从被窝里拉出来,感情就是为了请本官喝酒?”

“哎我说周大人,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诚心诚意的请你喝酒,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堂堂顺天府尹给你们家将军夫人开路送嫁妆?回头皇上问起来,你可给我兜着。”

赵大风浓眉一挑,小眼睛一瞪:“啧!会说话吗?这叫奉公职守,尽职尽责,为京城百姓涤荡晦气,为皇上尽忠。我跟你说实话吧周大人,前些日子有一拨刺客想要行刺皇上,被我家将军给捉了。这阵子看见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你最好都给抓进顺天府里审问审问,别回头真出了什么漏子,你可吃不了兜着!”

“得!我还得谢谢您哪!”顺天府朝着赵大风抱了抱拳。

“哎,不客气。”赵大风美滋滋的笑着。

跟在后面的顺天府衙役面面相觑,这赵军门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沿着这条路往前,两个路口之后的拐角处,停着一辆双驷乌木雕花大马车。

一个皂衣家仆匆匆的跑过去,在车窗跟前回了几句话,车窗帘子倏地一下被掀开,露出云瑶郡主那张愤怒的脸:“你说什么?”

皂衣家仆嗫嚅道:“郡主,罗三有被姓赵的给绑了……”

“废物!”云瑶愤怒的骂了一句,又吩咐:“不是还有三个戏班子么?接着闹。”

“郡主,有顺天府的人给那车队开道呢,还有那赵大风也拉着顺天府尹一起,两个人有说有笑,看上去很是亲密。郡主,要不这事儿……还是算了吧,王爷知道了……”

“闭嘴!我做事轮得到你这狗奴才指手画脚?!”云瑶冷声呵斥,“去!告诉那些戏班子,唱的不好,看我能不能揭了他们的皮!”

那皂衣家仆苦着脸答应着,正要转身去办事儿,却见身后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一身黑缎锦绣团花蟒纹袍服,头上金丝冠,正面大红缨络中,颤颤巍巍的金丝挑着一颗鸽蛋大小的东珠。

“哟!这不是恒郡王么!”家仆不敢怠慢,忙躬身跪拜请安:“奴才给王爷请安。”他这一跪,身后赶车的,随行的,保护的等五六个家丁也都纷纷跪拜。

三皇子云珉,慧贵妃所出,四年前行加冠礼之后从皇宫里搬出来,自立门户,却一直没有封号。前阵子因给六皇子输血,皇上念其友悌兄弟,堪为皇子表率,册封为恒郡王。

云瑶在马车里听见动静,也不得不下车行礼。

云珉却不叫那五六个家仆起身,只走到云瑶跟前,微笑道:“瑶儿妹妹,好巧。”

“是啊,好巧。”云瑶挤出一个微笑来。

“有阵子没见你,父皇去行宫避暑你也没跟着七叔一起去,不知妹妹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云珉笑眯眯的问。

云瑶暗暗地恼怒,这人分明是故意的。之前她因为皇上给卫章姚燕语赐婚的时候闹了一场,后来不知怎么惊动了皇后,皇后把她叫进宫里去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让她去慈心庵里抄了一个月的经书。

这事儿大家明着都说不知道,可心里都有数,谁都不曾提过。今日他恒郡王偏偏问到了脸上!

云珉似是不在乎云瑶怎么回答,只自顾笑道:“我正要去苏月斋吃早饭,听说他们那儿豆腐皮的包子不错,你要不要一起?”

“我……”云瑶咬了咬牙,心有不甘。

“走吧。你肯定没吃过吧,我保证你去了不会后悔。走的时候再带几个给王妃尝尝,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去给皇叔请安了呢。”云珉说完,直接吩咐跪在地上的几个奴才:“赶紧的,服侍你们郡主上车,晚了那包子可就卖没了。”

“三皇兄,我……”云瑶还想说什么,却被云珉笑着打断:“他们家的包子每天早上只有四十笼,晚了就真的没了,快走吧。”

云瑶无奈,只得转身上了马车,吩咐车夫:“跟上三皇兄的马。”

车夫爽快的答应了一声,牵着马车调转方向,追着三皇子的方向一溜儿开拔。

不说云珉带着云瑶去吃什么豆腐皮的包子如何,且说赵大风带着顺天府的人一路说说笑笑在云都城绕了半圈儿到定远将军府,这路上顺天府的衙役在赵军门的英明指挥下又捉了一个鬼鬼祟祟藏在巷子里的戏班子,巧的很,这戏班子里的小花旦也是一身重孝,不用问,肯定也是准备唱吊丧的戏的。

赵大风心里气翻了天,恨不得把这些唱小戏的抡鞭子抽死,嘴上却笑着跟顺天府尹打哈哈:“周大人,怎么样?我说这事儿透着邪­性­吧?怎么就那么巧,那个路口也有唱吊丧戏的呢?这分明是有预谋的,这些人图谋不轨,想扰乱咱大云帝都城的治安,往大了说,那是忤逆造反,往小了说,那是跟你周大人过不去。这事儿怎么办,您老心里有数了吧?”

顺天府尹抬手抹了把汗,连连点头:“是是,有数了,有数了!”

送嫁妆的车队行至定远将军府。将军府的大门早就四敞大开,红毡铺地,时令鲜花摆在两旁,端的是喜气洋洋。

长矛带着一众家仆也早站齐了队等在门口,一件冯友存和姚四喜,长矛立刻拱手上前,笑呵呵的问好:“冯爷,姚大哥!小的给二位请安了。”

“哈哈!你小子,等急了吧?”冯友存抬手扶了扶长矛,又抬头看了看日头,笑道:“正好是吉时,闲话少说,赶紧的!”

“得来!”长矛朝着身后一挥手,早就准备好的两挂鞭炮同时点燃,噼里啪啦一通响,红­色­的纸屑伴着火星漫天飞舞。

嫁妆单子是早就送过来的,此时正捏在长矛大总管的手中。鞭炮声落,长矛大总管高昂的大嗓门喊了一声:“嫁妆进门来!”

第一辆马车停下,八个青壮家仆上前去解开大红绸带,把一张­精­工雕琢的沉檀木雕天地同春架子床慢慢地抬下了车。

大床之后,是同一套花样的罗汉床,窄榻,炕桌,圆桌,鼓凳,高几,矮几,床头小几,靠山几,太师椅,高背雕花方椅等里外家具一整套。

后面又是一张雕花床,却是乌木的,雕琢的花­色­与前面的那张不同,却是雕琢的梅花竹叶图案,后面又是相配的罗汉床窄榻等一整套。

再后面是一套花梨木的,只少了雕花架子床,其他的一样不少,另多出一套十二扇雕金玉满堂的大屏风来。

大门口忙忙碌碌,一样一样的家私器皿数不胜数。

且说赵大风并没放顺天府尹走,而是带着这位周大人以及绑来的罗三有和那两班小戏子从角门进将军府,直奔卫章的书房。

赵大风自然是卫章派出去的,京城各处的街道不能说都有他的眼线,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自然不能大意,早就派人在嫁妆的必经之路暗中巡视查访。

几乎是那边罗三有弄得小戏班子一开唱,便有人飞奔回去报到将军府,卫章自然是怒火中烧,但大喜的日子却忌讳发脾气。所以才让赵大风去把顺天府尹从被窝里拎了出来。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诚王府的人捣乱。

卫章冷着脸看着罗三有,这个人他不认识,诚王府他也去过不少趟,却一次也没见过。可见并不是场面上的人。但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诚王府的人,卫章却不好直接处置他,于是吩咐赵大风:“你去把世子爷请来。”

赵大风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卫章朝着顺天府尹拱了拱手:“周大人,辛苦了。改日卫某必登门拜谢。”

顺天府尹的热被窝掀都掀了,自然不会再怎么样,只好笑着拱手还礼:“卫将军客气。说什么谢不谢的话!等将军大喜那日,本官多喝几杯喜酒也就是了!”

这边卫章陪顺天府尹品茶闲谈,那边赵大风真的跟风一样的去跟风一样的回。

云琨听了赵大风的话之后立刻跟着过来,他跟卫章有同袍之义,而且卫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非常了解,也一直很喜欢,今天姚家送嫁妆,是将军府的一大喜事,却出了这样的事情,无疑是打他的脸。

所以云琨来到卫章的书房,看见院子里帮着的罗三有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但赵大风这个人虽然无赖却­精­明的很,一张口就给云琨留了余地,他说有人冒充诚王府的人在街上捣乱,恐怕是蓄意挑拨云云。

云琨便借坡下驴,歉然的向卫章解释:“显钧,实在对不住了。这个罗三有因为做错了事情被打了一顿赶出了诚王府,不知受谁的挑唆居然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你把他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干­净。”

卫章点头道:“既然这样,世子爷就把人带走吧。”

云琨也不废话,跟顺天府尹点点头,便转身把罗三有以及那两班小戏子都带走了。

顺天府自然不会跟诚王府过不去,而且这事儿卫将军都不说什么了,他自然不会多嘴,于是起身告辞,笑道:“将军府上今日忙碌,本官就不打扰了。等大喜之日再来叨扰。告辞。”

卫章客客气气的把人送出来,赵大风还笑着跟顺天府尹道:“周大人,等忙完了这几日,下官请你喝酒哈。”

顺天府尹对这位的厚脸皮已经无语,只笑着拱拱手,上马去了。

卫章转身看着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仆从们,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赵大风葛海凑上来低声说道:“将军,属下看到恒郡王跟云瑶郡主在苏月斋吃早点呢。”

“他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去了?”

“属下探问过了,跟恒郡王的人说,王爷是在去苏月斋的路上遇见的郡主,郡主似乎在训斥下奴,被郡王爷给拉着去了苏月斋。”

“嗯。”卫章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今天先不说这些事儿。”

“是。”葛海和赵大风对视一眼,两个人一起闪开去看着下人往家里抬东西。

前面马车上的才抬进去一半儿,后面还有九十九抬东西都等在后面。冯嬷嬷和李嬷嬷带着仆­妇­们已经进去安置去了,冯友存和姚四喜及李忠一个在门里一个在门外,还有一个守在后面,也都忙的水都顾不上喝一口。长矛则进进出出不知往返了几十趟了,脑门子上带着汗都顾不上擦,生怕那些人抬东西磕了碰了一点儿。

却说云瑶被恒郡王拉着吃了一顿不知是什么滋味的早点,然后又带着两笼包子出了苏月斋。

恒郡王看了看天,笑道:“瑶妹妹先回去,我刚想起来府中还有点事情要处理,改日再去府上给七叔和七婶请安。”

云瑶憋了好几个月的火气,本来想趁着今天姚燕语送嫁妆大闹一场好好的恶心恶心姚家呢,却被恒郡王给搅了局,此时多一眼也不想看他,只道:“三皇兄有事尽管去忙,一家人说那么客气做什么。”

恒郡王温和的笑了笑,说道:“那瑶儿就先回家吧,要不要我让护卫送你?”

“多谢皇兄关心,我自己带着护卫呢。”云瑶连一副笑脸都欠奉,直接上了自己的马车,走了。

恒郡王云珉站在苏月斋的楼门前看着云瑶的马车消失在来往的行人里,方冷冷的笑了笑,转身吩咐自己的随从:“去吩咐厨房,把昨晚连夜送来的活虾弄­干­净,剁成软软的虾茸,做成蛋饺。”

“是。”随从答应着,立刻去了苏月斋后厨。

云珉却不进苏月斋,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叫过心腹太监至跟前:“重信,你去瞧瞧,她可从这儿过。”

重信多一个字也不问,只躬身应了一个‘是’便转身去了。

姚凤歌帮着宁氏忙活了一个晚上,得知嫁妆终于到了卫将军府,便长长的出了口气,对宁氏笑道:“总算是办完了这件大事儿,剩下的就好说了。出门那日我再过来。”

宁氏劝道:“不如就住下,你不回去,难道他们还能找到这里来不成?那边府里的事情又不用你­操­心。”

姚凤歌摇头:“话虽这样说,太太心里总是不高兴的。况且离结婚那日还有几天,侯府的事情虽然不用我­操­心,但我们屋里的小事儿也不少。那些人离了我的眼,还不把院子给折腾翻了?”

宁氏笑道:“你呀,就是管的太多,依我说,好生保养身子要紧。”

“我知道。”姚凤歌笑着看宁氏的肚子:“嫂子什么时候再传喜讯,给我添个小侄子,我就带着月儿搬回来住,伺候你。”

宁氏笑着啐道:“没正经的,还说我呢,你自己也是这件事要紧。”

姚凤歌的笑容一顿,想着自从有了女儿,苏玉祥便没在自己的屋里睡过,开始的时候是大长公主的孝,过了一个月后,他依然睡在外边。偶然回来也是吃了晚饭看看月儿就出去,现如今连琥珀都不用了。

她也曾细细的想过自己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但思来想去都没个结果。一时间心里便觉得酸楚苦恼,便生出一股怨愤来,于是淡笑着说道:“我这身子,也不指望怎样了,有月儿我就知足。”

“可别这样说,总要有个儿子才安心。”宁氏劝道。

“先不说这个了,我得走了。”姚凤歌起身告辞。

宁氏再三挽留,姚凤歌只说有事再来,便带着女儿上了车离开了姚邸。

因是半晌午十分,天气正好,街上繁华热闹,姚凤歌靠在舒适的马车里又想起苏玉祥近日种种,心里越发的不高兴。

忽然外边传来一阵银铃声,清脆悦耳,似曾相识。

姚凤歌心思一动,抬手掀开了车帘,却见来往的行人里站着一个面白无须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绸缎衣衫朝这边看。姚凤歌心里一慌,忙收手放下车帘子,半晌才吩咐道:“珊瑚,告诉他们,前面拐个弯儿,去苏月斋问问有没有虾茸蛋饺。”

虾茸蛋饺是姚凤歌最喜欢吃的一样东西。

姚远之任两江总督八年多,姚凤歌便在江宁城住了五年,少女最美好的时光都在那里度过,当时不觉的怎样,嫁入云都城后,每每思念亲人,思念江南,那几种特­色­吃食便成了她的一种寄托。

而苏月斋的江南美食却是整个云都城都出了名的。他们家的鱼虾都是用江南的湖水养着往京城送,连夜赶路送来,死去的全部不用,只要那些活蹦乱跳的,洗剥­干­净入菜。厨子也是来自江南,做出来的膳食端的是正宗正点。

珊瑚深知自己主子的心绪,便忙吩咐下去,让马车在前面拐弯儿往苏月斋去。

马车到了苏月斋的门口,许是还不是吃饭的时候,却见里面并不忙碌。姚凤歌并不下车,只叫珊瑚进去问问,今天有没有新鲜的虾茸蛋饺。

珊瑚下了马车进去问,没多会儿的功夫出来回道:“­奶­­奶­,店家说有呢,只是刚做好了虾茸,还得等一会儿,这会子里面没有闲人,­奶­­奶­不妨进去等。”

姚凤歌看了一眼旁边被­奶­娘抱在怀里的女儿,小丫头睡了一路,这会儿车一停就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呢。于是轻笑道:“那就进去等吧,我正好也口渴了,进去喝杯茶水。”

­奶­妈子便把襁褓上面的一角拉下来盖住小­奶­娃的脸,随着姚凤歌身后下了车。

这苏月斋本就是恒郡王的产业,恒郡王吩咐,早就清了场,闲杂人等一个也没有,杂役也都被赶去了后厨,前面只留了两个利索的媳­妇­和掌柜的在。

姚凤歌进门,掌柜的忙笑眯眯的上前请安问好,然后恭敬地把人请入后面独立小院的雅间,然后奉上一壶香茶,那两个仆­妇­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珊瑚拿过茶盏来给姚凤歌倒了一杯茶,姚凤歌缓缓地喝了。

月儿小­奶­娃不喜欢在屋子里带着,便咧着小嘴闹,­奶­妈子笑道:“我抱着姐儿去院子里走走,也让她晒晒太阳。”

姚凤歌点头:“去吧。”说完又吩咐珊瑚:“你去他们家厨房瞧瞧,看他们做东西­干­净不­干­净。”

珊瑚忙应了一声,也退了出去。屋子里还剩下几个小丫鬟,姚凤歌便把人都打发出去外边逗月儿。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雅间里一道暗门从里面打开,恒郡王从门后转了出来,行至姚凤歌身边缓缓地坐下,拿了茶壶给她斟茶。不声不响。

姚凤歌也不看他,只默默地坐在那里,眼睛看着窗外,却根本看不清楚,因为不知何时,泪水已经蓄满了双眼。

自从她生病至病危然后到病愈乃至到她怀孕分娩,他都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后来大长公主的丧礼上,他去祭奠,总想着或许能见一面,谁知也没见到。

算起来,自太后仙逝到现在两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他至今日才算是又见到她。

两个人都在云都城,居然两年没有见!

今日再见,她依然是旧时容颜,跟梦里一般无二,只是泪水连连,不是梦中少女时候的娇羞。

云珉看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伸手递过一方帕子。

姚凤歌却不接,只拿了自己的帕子拭泪,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你又何必执着。总是我负了你,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不该再这样。”

“我不想怎样,只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云珉轻声叹道。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抬手用帕子抹去腮边的眼泪,说道:“好与不好,还不都是一样过?”

是啊,好不好,不都得那样过么?

他与她相识于江南最美的四月天,相知于人生最美丽的年华,却终究是一场春闺空梦,再深的情也挡不住心上人别嫁,而他也有了父皇为他挑选的正妃。

之前隔着千里,却能守着美丽的相思。如今都在大云帝都,却能两年不见。她与他,各自的头顶罩着一片不同的天空啊!

沉默中,外边的说笑声便特别的清晰,­奶­妈子和丫鬟们在逗月儿,小­奶­娃不时的大叫一声,依依呀呀,不知是什么意思,底气却壮得很。

“你女儿很好。”云珉令拿过茶盏,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极品铁观音,入口是微微的苦涩。

“是啊,她很好。”姚凤歌轻轻地笑了。

“你们母女好好地,我便放心了。”

“你尽管放心。我自会保重。”

云珉安慰的笑了笑,又道:“今天你二妹送嫁妆,遇到了点麻烦事。你们家因何得罪了云瑶?”

姚凤歌嘲讽一笑,说道:“左不过是小女儿家争风吃醋罢了。你们家的人,一个个都霸道的很呢。”

☆、第二十四章 恶人遭报,勇士北征

云珉听了这话,微微苦笑:“你又何必生气?过几日你二妹跟卫章成了婚,她自然也就闹不成了。”

“是啊!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姻缘呢。可不是谁都能拆散的。”

“凤歌。”云珉伸出手去,想要握姚凤歌的手。

姚凤歌一甩帕子站起身来,往后躲了两步,秀眉微蹙:“三殿下,你可知道两年前我为何因一场小小的风寒便差点送了­性­命?”

云珉一怔,脸上没来得及浮现的尴尬登时褪去,神­色­凝重:“为何?”

“我也是才弄明白。”姚凤歌自嘲的苦笑,“那一次,在太后灵棚后面,你跟我说了几句话,便让我引来了杀身之祸。”

“谁?!”云珉的脸­色­登时沉下去。

“是谁你就不用问了。”姚凤歌平静的看着云珉,“我今天来这里见你,也是想跟你说这件事情。总之是我对不住你在先,但也请你谅解,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己做不得主。你也做不得主。我们两个成了如今这样,不是你愿意的,也不是我愿意的,但我们都得认命。我只希望你好好地做你的王爷,而我,也有我的生活。之前种种,都如过往云烟,该散的就让它散了吧。”

“凤歌……”云珉还想说什么,却见姚凤歌已经抬脚往门口走,看样子竟是要开门出去。

顾忌到她的名节,云珉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转身进了暗门之后。

外边珊瑚已经从后厨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仆­妇­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南味小菜,并一碗碧粳米粥。

“­奶­­奶­,你早饭都没怎么吃,不如先吃点粥垫垫,蛋饺一会儿就好了。”

“嗯,拿进来吧。”姚凤歌转身,屋子里已经没有了那人的影子,心里一阵释然,又一阵空旷。

再说云瑶跟从苏月斋出去,坐着马车往定远将军府那条街上去转了一圈,姚燕语的嫁妆队伍站了满满的一街,看样子怕是忙到晚上也忙不完。

云瑶坐在马车里看了一会儿,心里万分的不如意,却又没有办法。

皇后娘娘那日已经敲打过她了,皇上给卫章赐婚自然有皇上的道理,圣旨已经颁下去,除非姚燕语死了,否则这事儿在没有转还的余地。

除非姚燕语死了!

云瑶咬了咬下­唇­,眯了眯眼,恨恨的想,就算她死了,估计自己也还是嫁不成卫章。想自己贵为郡主,也算是金枝玉叶,怎么就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呢?

“郡主,奴才可算是找到您了,您请快些回府吧,世子爷找您有事儿呢。”诚王府的二总管气喘吁吁地在车外说道。

云瑶皱了皱眉头,不悦的吩咐:“回去吧。”

车夫如蒙大赦一般,麻溜儿的调转了方向,打道回府。

今天不是大朝日,诚王爷恰好也在家。云琨从卫章府上回去便直接去了诚王爷的书房。

这件事情若是不让父王知道,以后还得有不尽的麻烦。之前他还一直在想,有皇后娘娘的提点,母亲总会约束着妹妹些,如今看来,连皇后娘娘的话母亲都当成了耳旁风。

太后已经去世两年了,宫里是皇后娘娘当家!不把皇后的话放在心上,后果会怎么样?

身为儿子,云琨不能说自己母亲的是非,但身为世子,他却有管理好王府的责任。

诚王在书房里跟一个幕僚在下棋,因见儿子进来,便问:“我听说卫章府上的人找你,是有事?”

云琨躬身回道:“父王,今天姚家送嫁妆,发生了点事情,所以显钧叫儿子去商议了一下。”

“哦。”诚王抬头看了一眼云琨,把手里的棋子一丢,笑着对那幕僚说道:“本王输了。”

那幕僚岂能没这点眼力见儿?忙起身笑道:“王爷有事,那属下先告退了。”

诚王点点头,看着幕僚退出去之后,方问云琨:“是怎么回事儿?”

云琨重重一叹,把罗三有带着戏班子拦着人家送嫁妆的队伍唱吊丧戏的事儿一五一十的跟诚王爷说了。

诚王不及听完,便抬手掀了棋盘,怒道:“真是太不像话了!我王府的脸都让这些狗奴才给丢尽了!罗三有在哪里?直接把这狗奴才给我乱棍打死!”

“父王,打死他……”云琨皱眉,打死一个奴才,又能怎么样?王府里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这事儿是谁指使的?是不是瑶儿?!”诚王一点也不傻,自己女儿的那点心思他如何会不知道?他一直不点破,是因为觉得女儿也不小了,女孩子家的心事应该由母亲去化解,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好多说?

但如今看来,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白费了!再这样由着她任­性­下去,早晚要闹出大事儿来!

云琨皱眉不语,一母同胞的妹妹他自然心疼,可这也太过分了!

“哼!我就知道!”诚王爷一脚踢开地上的绿檀木棋盘,踩着玉石棋子便出了书房,直奔内宅。

云瑶一进她母妃的院门便觉得气氛不对,院子里的仆­妇­丫鬟不知都躲去了哪里,一个人影儿也不见。

原本秋高气爽的天气,这里愣是压抑的可怕。她的脚步在院子里顿了顿,看了看左右,心一横,便一路走进了正厅。

父王的脸­色­铁黑,母妃脸­色­苍白,哥哥?哥哥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没看见自己。

大事不好。云瑶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莫不是今天的事儿让父亲知道了?怎么会这么快?顺天府尹?还是云珉?这两个人都没可能这么快来告状啊。

“一大早的不见人,你跑哪里去了?”诚王­阴­沉着脸看着女儿,问。

“我出去转了转,遇到了三皇兄,一起在苏月斋吃了早点,还带了他们的招牌包子回来。”云瑶说着,转身看门外,她的随身丫鬟忙拎着一个荷叶包进来,双手奉上。

诚王哼了一声,看都没看那包子一眼,只是说道:“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叫你去慈心庵抄写经书,你可认真抄写了?”

“回父王,自然是认真抄写了。师太每日都来收的,说是拿给皇后娘娘看。”

“嗯,昨晚我梦见太后了,她说你抄的经书很好,很有孝心。希望你再帮她多抄一些,过年的时候好拿出去散人。”

“啊?”云瑶顿时绷不住了,“父王,我刚回来!”

“你也知道你刚回来!”诚王怒声斥道:“你刚回来就出去胡作非为?你以为这个家里没人管得了你了嘛?!”

“父王,我……”

“闭嘴!”诚王爷心里的怒火不是一星半点。姚远之虽然只是个二品总督,可在皇上的心里分量却不轻。他那个女儿现在皇上也宝贝的紧,婚事还是御赐的!自己这个不孝女到底是有多不懂事,居然雇了戏班子去唱吊丧的戏拦住人家的嫁妆车队不让过?!

“母妃……”云瑶又转身看向诚王妃,希望母亲能替自己说两句话。

诚王妃早就被训斥了一顿,这会儿还没哭过劲儿来呢,听见女儿这一声‘母妃’忍不住又放了悲声。

“都给我闭嘴!再哭你陪着她一起去庵堂里抄经书!”诚王爷拍了桌子。

本来嘛,昨日他听皇上说,长公主要跟靖海侯联姻,把二女儿许给萧霖。皇上不能驳了长公主的面子,已经口头答应了。

眼看着自己的准儿媳和准女婿都没了,诚王爷心里就不舒服,今天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如何叫他不心烦?

这一声暴喝,加上拍桌子,那边母女俩吓得再也不敢哭了。

“我不妨再多说两句,卫章跟姚家的婚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再闹也没用!你与其闹下去自取其辱,倒不如安下心来好好地修修你的­性­子!你这个样子别说将军,任谁敢娶了你进门?你不把人家的祖先堂给烧了算是人家的烧了高香!你这孩子——简直是不知轻重,不可理喻!”

诚王爷虽然是皇室子弟,但自幼习武,多在军营历练,着实是个硬汉子,他这样的­性­子,教育儿子也还好,但教育女儿是真的不怎么样。

不过自古以来,女儿多跟着母亲在内宅学习规矩礼仪,极少跟父亲在一起。你让个古代的大老爷们儿教育女儿,估计十个有九个半都是这种态度。

女儿娇弱,当父亲的只能狠狠地骂两句,要么就送出去教规矩。

但那些奴才就无所谓了,诚王爷发作完了女儿,把剩下的一腔怒火都发作在了罗三有身上,二话不说叫人拖出去一顿好打,打得奄奄一息,直接丢到庄子上去自生自灭了。

自此后,诚王府的奴才都知道,以后服侍郡主可要小心些,一不留神可不是罚银米的事儿,而是半条命啊!

这一日,忙了许多人,却唯独姚姑娘是闲着的。

虽然她也是早早的起来,但今天这大事儿她却一样都Сhā不上手,宁氏和姚燕语也不许她Сhā手,就没有这个道理。待嫁的女儿一直到出门那日,都是养在深闺里的。

于是姚姑娘等着送嫁妆的队伍走了,院子里消停了,又回屋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过午时分。

因冯嬷嬷带着翠微翠萍两个丫头去了卫府还没回来,小丫头们忙碌了这几日也都累坏了各自躲懒去了,屋子里静悄悄的没一点声响。于是姚姑娘自己起身穿好了衣裳,随便把长发理了理编成麻花,便出去找吃的了。

外边纜­乳­芟露湃娘子正揽着杜鹃让她学识字,因见姚燕语出来,忙把杜鹃放开,上前去福身问:“姑娘醒了?可是饿了?”

“嗯,她们怎么还没回来?”姚燕语抬头看了看天­色­,平时觉得那些人在跟前吵吵闹闹的烦得慌,现在乍然都出去了,又太空了。

“冯嬷嬷走的时候说,今儿一天估计忙不完呢。那些东西得看着他们都摆放好了,大大小小几百件儿呢,估计得忙活两天。”杜三娘子笑道,“姑娘若是饿了,厨房有点心和粥,奴才去给您端来。”

“噢,好吧。”姚燕语揉了揉肚子,转头看见杜鹃手里的一本开蒙识字的书,便笑着坐下来教小姑娘认字。

而同是这一日,还有一件大事发生。

此事跟姚姑娘无关,是老太医张苍北无意间发现的一件事情。

张老太医因为收了个得意门徒,这几天就特别的得瑟,有事没事儿跑太医院里转一圈儿,跟之前几个不对眼的老家伙呲牙瞪眼互相嘲讽两句,自然,最主要的目的是去药房找些稀奇的药材,好拿去他的得意门徒那里做他以前想做却一直没办法做的炼制试验。

这日他也知道姚家送嫁妆,但这老头儿潦倒半生,陪王伴驾三十余年也没个家底儿,那点银子都大手大脚的花了,所以也没办法给徒儿添妆,于是便觉得恨没脸,独自一人跑去药房扒拉去了。

这一扒拉不要紧,他居然发现前几天药房刚买进来的一大批柴胡是假的!

柴胡,乃是祛虚热的一剂好药。很常用,发热、寒热往来、疟疾、肝郁气滞、胸肋胀痛、脱­肛­、子­宮­脱落、月经不调等症状都用得着它,所以太医院的药房每年都会买进大宗的柴胡。

可居然……是假的!

张苍白抓了一把已经切片的柴胡,仔细的看了看,又拿了一片放到嘴里嚼了几下,然后‘呸’的一下吐掉。

没错,真他娘的是假的!

柴胡也分好几种,北柴胡、南柴胡,还有一种就是大叶柴胡。

南柴胡偏于疏肝解郁,北柴胡偏于清热解表,前面那两种倒也罢了,只是这大叶柴胡是有毒的啊!

这事儿可大了!太医院的药房,那可是给皇上和后宫妃嫔治病的药啊!

张太医跟着皇上混了三十多年,虽然颇有见识,但这样的事儿还是头一回遇到。不过还好,他也是极有城府之人,发现了问题并不着急怎样,只是悄悄抓了一把,又拿了些别的药材,便离开了。

然后,不到一个时辰,诚王爷带着六十名一等锦林卫奉旨封了太医院的药房,把负责药材的几十个太监老老小小都一并绑了起来。

当晚连夜审讯,第二天一早,圣旨下,诚王又带着锦林卫封了薄家在京城的药铺,药场,并派人一路南下,把薄家的老窝一并端了。

薄家上上下下三百余口悉数入狱。

姚燕语得到这个消息时,是在五天之后。还是姚延意告诉她的。

当时她懵了一下,喃喃的问姚延意:“薄家?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

“你个医痴!整天除了那些药材还有什么能记得住?”姚延意笑道,“从江宁回来,给咱们吃毒芹的人可不就是薄家人?”

“啊!”姚燕语恍然大悟:“是他家!”

宁氏恨恨的说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家人终于遭报应了!”

“给太医院的药房送假柴胡?他们疯了吧?”姚燕语觉得这事儿太不可思议了,简直了!

“丧心病狂!”宁氏补充了一句。

姚延意却但笑不语。

其实这事儿薄家也怪不到别人的头上,他一个开药铺的,自然要把好了关,不管这药是进宫给皇上吃还是去灾区给庶民用,那都得是正经的药材。

可偏生他们家有人贪财,今年雨水多又闹了水灾,柴胡紧俏,所以这些人便想着弄些廉价的柴胡和假的随便掺进去一些糊弄一下,反正药材都是配着用,一点半点的假的也吃不出人命来。

可没想到忙乱之中弄错了账单,把原本打算往下面发的柴胡跟宫里要的弄混了,上千斤假柴胡便进了太医院的御药房。

要说这御药房的人也是,你负责皇室的用药,能不担着十二万分的小心么?

偏生薄家是常年给御药房送药的,这里面上下几十个人全都打点了好多年,再加上太常卿梁凯城这个三品官在,御药房的人对薄家放心很久了。

好嘛,这一放心,就出了大事儿。

御药房上下几十口子人全都是重罪,为首的几个更死罪难逃。

当今皇上这个人,­性­子十分的谨慎,本来他就整天防着这个防着那个,生怕有人暗中害他。

所以对太医院的太医卡的很严,后宫妃嫔还有外戚们想收买太医院的人?那实在是太难了。

但百密一疏,他太相信自己掌控了这么多年的太医,却忽略了药材这一码。不过也是,皇上用的药都得过张苍北的眼睛和嘴巴,一般二般的假药是绝对蒙骗不过这老头的。

如今不说皇上,单说姚延意。

薄家的人一出事儿,姚延意手里攥着的证据便有了大用处,他也不明着来,只暗暗地派人送出去,一点一点的透给刑部专管这桩案件的主官。

先后没用半个月的功夫,薄家的罪状便一一查清。什么趁灾区疫情囤积药材哄抬市价啊,什么用过期的,霉烂的药材谋取暴利了,什么弄假药害人­性­命等等,各种跟药有关系的罪名,薄家几乎都占了。

这便是抄家的大罪。薄家上下百年基业,毁于这千数斤大叶柴胡。

跟着受牵连的自然还有太常卿梁凯城。

这倒不是连坐,大云律法,罪不及出嫁女。嫁出去的女儿,是不受娘家株连的。

但薄家跟梁凯城之间本来就是千丝万缕,这事儿用不着往深里审讯就把梁大人给扯了出来。于是,正三品太常卿梁大人不但丢了官,也弄了个枷锁上身,锒铛入狱。

丰宰相府老夫人听说娘家出事儿,闹得好几天都没睡着觉,老病又犯了。

可怜的是,她老人家犯了病也不敢吃药了,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吃的汤药里面也掺了假,于是死说活说,又把姚姑娘给请了来,以针灸术治病,以膳食调养。老太太是说什么都不肯吃药了!

在这一场官司里,姚延意还唱了一出掉包计。

自然,这不能怪姚二爷,许你给我的厨房里放毒芹,难道就不许我买通个小伙计换换你的账单么?

若是你家里根本就没有假药,难道还会出这样的事儿吗?噢,你整假药卖给百姓,然后回头还吃着皇差,有你这么缺德的么?

姚二爷不整你,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了!

大云朝的整个药行都因为这场官司而风云变幻,人人心惊胆颤,生怕哪天祸事泼到自己的头上。

今年的气候也邪­性­,一进九月便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连着几天都不停。

眼看着婚期近了,姚燕语的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慌张。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坐在纜­乳­芟驴醋庞曛榇蛟诨ㄒ渡希半天都不动一下。

翠微和翠萍初时没在意,后来见她常这样,还以为有什么心事,便上前来解劝。姚燕语才忽然发现最近自己好像一不留神就跑了心思,眼前心里都是卫章那张冷峻的脸。

婚前综合症么这是?姚姑娘长长的呼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问:“今儿外边有什么新鲜事儿没?”

“姑娘,说什么新鲜事儿?冯嬷嬷请您去东厢,嫁衣的尺寸已经改好了,您再去试一试。”

“不是已经试过三遍了吗?”一想到这事儿姚姑娘就头疼,那一套新娘的嫁衣里里外外一共九层,着实的繁复,每次试穿下来总要半天的时间,偏生冯嬷嬷又仔细,一丁点儿的不合适都要改。

“好姑娘,快些吧!”翠微伸手去把她家姑娘搀起来,“再磨磨蹭蹭的可就来不及了!还有三天!”

还有三天!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还有三天就要嫁做人­妇­了啊!

那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呢?

他说过的话会不会变?会不会将来终有一天他忽然间发现自己并不是他最喜欢的?

或者说这古代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见一个爱一个?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啊!

姚燕语被翠微拉着往前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的往外蹦。

进了东厢房,宁氏和冯嬷嬷两个人都在,大红嫁衣从里到外,一件一件都挂在架子上,见姚燕语进来了,宁氏便吩咐:“快点,服侍你们姑娘把衣裳换上。”

翠微翠萍两个人立刻行动起来,雪莲等人也在一旁打下手,七八个大丫鬟一起动手,华丽丽的嫁衣一层一层的穿在了姚姑娘的身上。

三面大穿衣镜摆在面前和左右,翠微和翠萍一边整理着裳袍裙摆,一边笑道:“快看看咱们姑娘可有多美。”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时也有些恍然。那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姑娘真的是自己吗?

“二­奶­­奶­快来瞧瞧。”冯嬷嬷已经近前来,抬手让姚姑娘把手臂展开,整理了一下肩膀上的霞帔,又理了理宽大的衣袖,看见袖口的­精­致的芙蓉丹桂绣纹上有个细小的线头,立刻叫翠微拿了小剪刀来,轻轻地剪掉。

宁氏则理了理姚燕语的衣领,满意的笑着:“好看。还别说,这京城的绣娘也不比咱们江宁的差,瞧这针脚,又细密又匀实,竟不比那些进上的差。”

冯嬷嬷笑道:“二­奶­­奶­这话说的是。奴才找的这二十个绣娘可是这京城里拔尖儿的。”

宁氏自然又夸奖了一番,冯嬷嬷则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心态,又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说还得修改一次。姚燕语叹道:“嬷嬷,用不着这样吧?这里里外外那么多东西,就属这身衣裳最费劲儿了。”

冯嬷嬷立刻不依:“姑娘这话说的,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岂能马虎?”

宁氏笑道:“又不让你自己绣,你还嫌烦呢?”

姚燕语叹道:“光试穿就累死个人了!还让我自己绣,那还不如杀了我!”

“呸呸!”冯嬷嬷立刻劝道:“大喜的日子里,姑娘可别这么没忌讳!这些不吉利的字儿可不许挂在嘴上。”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知道啦!”

一件一件的穿上去,不合适的地方都记下来,再一件一件的脱下来。这一趟折腾,又耗去了半日的功夫。

姚燕语看着外边的雨停了,立刻有了笑脸:“这雨终于不下了!嫂子,我出去走走,老在屋子里闷着,身上都长毛了。”

宁氏笑道:“还有这几日的光景,你且松散松散。等进了将军府的门,就得拿出当家夫人的款儿来,不许跟孩子似的了。”

“嫂子说的是,所以这两天我得松散够了本儿。”姚燕语说着,便笑嘻嘻的跑了。

宁氏叹道:“我怎么觉得之前二妹妹可是个不善言谈的,整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除了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那是拉也拉不出来的。如今长大了,却换了一副活泼的­性­子。”

冯嬷嬷笑道:“奴才瞧着,咱们二姑娘的心里其实紧张着呢!二­奶­­奶­没瞧见她这两日心神不宁的样子,有时候还摇头叹气的,问她什么都不说。依我看,她这是害怕出嫁呢。”

“害怕也是正理。”宁氏笑着叹了口气,“女儿家在自己家里,再怎么样也可以随心所欲些,等嫁了人,里里外外的事情多了,肩上的担子也重。再说,这一旦嫁过去,后半辈子可就跟那个男人拴在一起了。任谁也不是神仙,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怎么能不害怕呢?”

“二­奶­­奶­说的是。”冯嬷嬷也叹了口气,“奴才服侍二姑娘这么多年,回回想起来,也替咱们姑娘担心。”

宁氏又笑了:“其实也没必要,我看卫将军那人不错的,对二妹妹也是真心的好。咱们呢,是关心则乱。”

两个人正说着,金环从外边进来,回道:“­奶­­奶­,二爷派了人来,说接二姑娘出去一下。”

宁氏忙道:“刚二姑娘还说家里闷呢,你去那边看看她是不是正要出门。”

金环答应着转身去找姚燕语。

却说城郊药场,从江南运回来的止血草都已经制成了药粉,新一批的明后天就到了,本来姚延意专门抽了时间过来瞧瞧场地,着人打扫清理,预备好防潮挡雨用的东西。却不想前脚下马车,后脚卫章就追了来。

姚延意看着卫章的神­色­,心里突的一跳,因问:“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二哥。”卫章拱手,给姚延意躬了躬身,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姚延意皱眉:“你素来是个痛快人,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

“今天皇上召见我,说北疆凤城和甘州皆被胡人抢掠,杀我百姓无数。负责守卫凤城和甘州的甘州经略使李榕战死,他的长子李义潼失踪,五岁的幼子李义洛被胡人丢下城墙摔死……”

“要打仗了?!”姚延意的心猛地一颤,“你要去边疆?”

“是。”卫章低了低头。

姚延意的脸­色­都变了,低声问:“什么时候走?”

卫章的眉头皱的更紧,声音也压得很低:“这次出征的主将还没定下来,但不管是谁挂帅,我肯定都要一起去。”

姚延意心里恨得不行,但也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武将的存在就是保家卫国,现在北面的百姓被抢掠屠杀,主将战死,朝廷若不用兵,亡国指日可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三日后成婚……不会耽误吧?”

“二哥,我想……把婚期往后拖一拖。”

“你说什么?!”姚延意的火腾地一下子上来了,怒视着卫章,“你再说一遍?!”

“二哥你先不要着急。我这一去生死未卜。若我活着回来,自然会娶燕语进门,这辈子都好好地待她,但如果我……”

“闭嘴!”姚延意气的原地打了个转,忽然转身指着卫章,“你当我姚家是什么?!啊?!你说娶就娶,说不娶就不娶了?!”

卫章见姚延意暴怒,心一横,一撩袍角,单膝跪在了地上,拱手说道:“这件事情是我的不是。但请二哥细细思量,并转告岳父大人:若我卫章此去能够凯旋而归,我这辈子都会对燕语好,绝无二心。但若我有去无回,卫府里里外外一切家业都归燕语所有,请岳父大人和二哥再为她另择良人,平安到老。”

“你……”姚延意一口气哽在喉间,指着卫章,半晌说不出话来。

半晌,姚延意终于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方暴怒的骂道:“你给我滚起来!”

卫章又朝着姚延意一低头:“二哥,是我对不住姚家,对不住燕语。”

姚延意又原地转了个圈儿,长臂一挥,怒道:“老子不管!你有本事自己去跟她说!”

姚燕语坐车马车一路疾驰赶到药场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般情景:

一颗合抱粗的楸树下摆了一张榻,榻上摆着小几,旁边红泥小炉里烧着水,水咕咕的响着,似是开了很久。矮几上放着她二哥最喜欢的玻璃制新茶具,却没心思冲茶。她的二哥却梗着脖子靠在榻上,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一身绛­色­常服的卫章却抱着双臂靠在楸树上,背对着她二哥,微微抬着头,看着山灰蒙蒙的天空,脸­色­竟是少有的怅惘。

姚燕语慢慢地走到近前,这两个人却谁都不说话,也不动。

“哥?”姚姑娘过去把炉子上的水提了过来,“这么急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不是我找你。”姚延意鼓了鼓气,那些话还是说不出口,便索­性­起身从榻上下来,指了指卫章,“是他找你有事。”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哎?”姚姑娘十分的惊讶,哥哥这是发什么脾气?难道是自家男人惹了他?于是姚燕语把手里的水壶放回炉子上,转身走到卫章近前,伸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忽然低头看过来,墨­色­的瞳眸带着无法言说的情绪,看的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不安的问:“你们怎么了?”

卫章抿了抿­唇­,想了那么多的话竟然无法开口。

这是他喜欢了很久的姑娘,她玲珑剔透却不屑争夺,她有世上最­干­净的眼神,她有一颗慈悲的心和一双济世的手。哪怕自己满身血污,杀戮无数,在她的面前也总觉得宁静,似乎只要呆在她身边,就可以得到救赎。

而此时,她的乌发间带着一朵大红绒花,那么喜庆。

她的嫁妆都已经进门,三日之后她便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她仰着脸看着自己,眼神明净清澈,里面满满的都是关心。

他要怎么开口,告诉她北方战火已经燃起,他许下的婚期要无限后延,也或许,她最终等到的只是马革裹尸?

“到底怎么了?”姚燕语感觉到非常的不对劲儿,但却猜不透是因为什么。

“我们的婚事……需要往后拖一拖。”卫章艰涩的开口,声音完全不似往日,竟像是变了个人。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是不是因为诚王府?”

卫章摇了摇头,“我要去打仗了。”

姚燕语惊讶的‘啊’了一声,又轻松的笑了:“是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云瑶郡主要抢了你去呢。”

“燕语。”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拉了拉,试图把她的思绪拉回来。

“嗯,既然是去打仗,那一定要小心啊!”姚燕语果然收回了思绪,不再纠结诚王府的事情,却不给卫章说话的机会,“伤药一定要多带,就算你不用的话的话也保不住你的手下不会受伤。打仗吗,哪有不见血的。哦——对了,输血器我叫他们做了不少,不过你会用吗?还有你是甲乙型的血,一般人的血都可以给你用。但你的血不能随便给别人用,只能给甲乙型的用,对了……”

“燕语!”卫章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打断了她的唠叨。

“啊?”姚燕语看着卫章,“要不,你把你的军医都叫到一起,我再给他们说一说?输血是大事儿,需要注意的事情很多……”

“好了,先别说这些。”卫章双手握住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

“你不会是紧张吧?”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他,“你这又不是第一次去打仗,怕什么嘛。”

卫章苦笑,是啊,又不是第一次上战场,多少血雨腥风都闯过来了,有什么好怕的?

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就这么慌呢?

他抬手拂过她的鬓间,把那朵大红­色­的绒花摘了下来,捻在手里,低声说道:“这个给我带走吧。”

“好啊。”姚燕语点点头,“你还想要什么?尽管说。”

卫章微笑着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问:“你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姚燕语收了笑,伸出手去方在他的胸口,“我可是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不怕打仗?不过还有你嘛。我知道你是大云朝最英勇的战士。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有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卫章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胸口里涌出无限的豪情。

是的,他曾纵横疆场,他曾浴血拼杀,他杀敌无数,也负伤无数。多少道鬼门关他都已经闯了过来。

之前他杀敌,从没想过为了什么。

为国?大云太大了,数千万百姓,数万里土地,像他这样的勇士也不计其数。

为家?卫家早就衰败,祖父虽然留给了他坚强的信念,但人死如灯灭,他从没想过身后之事。

为了黎民百姓?可黎民百姓知道他卫章是哪个?

所以,他在军营里拼了八年的命,竟是浑浑噩噩,不知为谁。

这次,他知道了。

为了她。为了让她不再害怕。

卫章的手从姚燕语的肩头慢慢地滑上去,握住了她的颈侧,双手捧着她的脸,低声说道:“等我回来娶你,可好?”

姚燕语点点头,微微的笑着闭上了眼睛。

卫章凝视她的面容,目光一点一点的描画着她的模样,似是要把这模样刻到心里。良久,方虔诚的低下头,在她的眉心印下轻轻地一吻。

然后,果断的放开她,转身便走。

姚燕语睁开眼睛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大喊了一声:“等等!”

她快步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拉转过身来。然后把脚尖垫到最高,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仰着脸,吻上了他的­唇­。

此处,风停雨歇,天寂地静。

每一声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迹。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卫章于万分的震惊中醒过神来,猛然伸手箍住她的腰,疯狂的反击。

☆、第二十五章 医馆开张,冤家路窄

九月十六,甲辰日,宜嫁娶,远行,开光,求嗣。忌破土,挂匾,伐木。

这日一早,已经被皇上封为三品右将军北征指挥使的卫章卫将军全副披挂上阵,带着他的四十名烈鹰卫以及两千铁骑,出北城门,往锦州方向去,持兵符调动锦州驻扎的五万­精­兵开赴凤城,为北征军的先锋官。

自从那日在药场一别,姚燕语便再也没见他。

一来是太忙。一共三天的时间,从皇上决定对北宣战,到册封卫将军及他的副将,从镇国公,诚王府及各位武将世家相聚御书房跟皇上商议战略方案到卫章亲自去兵营点齐两千­精­兵,收拾战备物资,一共也只有三天的时间。

卫章几乎不眠不休忙的脚不沾地,终于在十六这日开北城门,带兵先行北上。

不管朝廷派谁为主将,甘州丰城的百姓却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需要朝廷发兵营救。况且,卫章带兵先走,去锦州调集五万兵马之后,朝廷这边的主将也该启程了,算算时间是刚好的。

这次因为是去北胡,如果战事不顺的话要拖到冬天,皇上的意思,像镇国公这样年龄大的老将就不要去了。让年轻一辈历练一下,另外也历练一下皇子。

于是便由韩熵戈挂帅,云琨为副帅,带奉化大营和西山大营的十万兵马在卫章之后开拔。

打仗么,历来打得都是银子。军饷,粮草是两大重点。

于是皇上又人命大皇子恪郡王为北征督军,负责征集辽化,奉安两地的粮草,带三万人马,运往甘州。

北征先锋官一走,天气也跟着晴朗起来,云都城终于有了秋天的样子,天高气爽,碧空如洗。

姚燕语靠在纜­乳­芟碌睦父松峡醋旁鹤永锛概枵奇斗艳的掬花,心想这老天爷说起来好不讽刺,好像那几天的雨是专门为了北征而下的。

那天,他疯了一样的吻她。

那滚烫的燃烧着的呼吸仿佛剥掉所有的伪装和枷锁,融化了他,也融化了她。

那张英俊冷睿的面孔如此真实,同样通红洇着血­色­的眼眶在他瞳膜上晃动,那眼神同样渴求而焦虑。

他的嘴­唇­湿润温暖,罩住她的,用力汲取热度,他咬破了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血珠,似乎要把她的灵魂一并吸走。两颗心撕磨出血般揉到一起,疼,却千真万确纠缠在一起。

真是要命啊!姚姑娘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才离开一天而已,她居然就那么想他了。

想想自己两世为人都没尝过这种滋味。果然是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辗转反侧,忧心焦虑。

好像,上辈子跟男朋友分手也没这样吧?分了就分了,她虽然也遗憾了一阵子,但还是收拾行李飞去国外求学了。当时她觉得,不过是个男人而已,这个走了还会又更好的,何必哭哭啼啼放不开?

为什么到了这辈子就这么没出息了呢?这还不是分手呢,只是暂时的分别而已。他说了回来就成婚,为什么自己还是这么不开心呢?姚姑娘把手里的一朵掬花瓣一片一片的丢到花丛里,悠悠的叹了口气。

旁边,看惯了这种情景的翠微无奈的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翠萍。

“真真急死人了!”翠萍更着急,一跺脚转身走了。

“姐姐,姐姐!”小丫头香薷从前面跑了过来,遇到翠萍赶紧的回道:“前面来了官差,说是来接姑娘的,还送了东西来。”

“哪个衙门的官差?送了什么东西来?”翠萍皱眉问。

香薷无奈的回道:“奴婢也不知道,管家让奴婢进来请姑娘出去呢。”

翠萍本来就烦闷,听了这话更不高兴,骂道:“真是没用,这点儿事都弄不清楚,还进来回话?”

那边姚燕语已经听见了,遂把手里的花梗丢到一旁,站起身来说道:“你骂她做什么?走,咱们前面看看去。”

翠微和翠萍忙跟上,翠萍又瞪了香薷一眼,小丫头偷偷地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跟了上去。

前面来的却是两个穿着医官官袍的男子,看服饰上的纹绣应是从七品司医。二人的身后还跟着四名女子,从穿着打扮上来看,应该是医女。

姚延意不在家,姚萃菡小姑娘身体不舒服,宁氏正陪着她,所以不曾惊动。姚燕语至前厅来,那两位司医见着人忙上前行礼:“下官参见姚主薄。”

大云朝太医的级别正一品到从七品,一共十四级别,分别是太医院令,右院判,左院判,饮膳太医,上太医,御医,内医正,御医员,主薄,吏目,医官,医士,医员,司医。

另外医女也有级别,便是八品到十品,分别是御医女,内医女,掌药医女,典方医女,见习医女,医女。

因为姚姑娘现在是五品主薄,所以她找了个空闲补了补有关这方便的知识,认得这两位是从七品司医。

“二位大人快快请起。”姚燕语忙抬手虚扶了一下,心想本姑娘今日也过了一把官儿瘾。

一时,让座,奉茶毕,姚燕语因问:“不知二位来是有何要事?”

其中一位司医起身回道:“回姚主薄,我等是奉老院令之命,来请主薄去医馆议事的。”说着,又转身摆了摆手,两个医女各捧着一个托盘上前来,托盘上放的居然是太医院的官袍官帽。

“这是姚主薄的官服冠冕,还请主薄更衣后,随属下去见院令大人。”

姚燕语差点乐出声来,心想还真成啊!居然把官服冠冕给送来了。

“好,如此就烦请二位稍等片刻。”姚姑娘装模作样的站起身来,朝着旁边的翠微眨了眨眼睛。

翠微和翠萍俩人也都憋着乐,却是一脸的得意。

麦冬和半夏两个小丫鬟上前去接过姚主薄的官袍冠冕,姚燕语冲着那两个司医点了点头,转身去了后面。

翠微和翠萍朝着那两个司医福了福身,客客气气的说道:“二位大人请先用茶。”然后转身追着她们家姑娘去了。

回到后面,姚燕语抬脚把鞋子一踢,嚷道:“快!把本官的官袍拿上来!”

翠微和翠萍兴致勃勃的把衣服展开来看。这是一套专属医官的月白­色­贡缎官袍,朱红宁绸里衣,袖口领口都是如意云纹图样,胸前绣五彩丝线绣着吉祥白鹇,腰封绶带都遵从五品官职礼制,款式跟男子的官袍一样,就是尺寸小了许多,针脚细密,做工很是­精­致,一点也看不出是这么短的时间赶制出来的。

冠冕乃是银丝冠,从男子的样式,横着一根银簪,簪头亦是白鹇鸟头的样子。

翠萍拿着那银丝冠,笑道:“姑娘以后要做男儿家装扮了。”

“正遂了我的愿,赶紧的。”姚燕语站在那里张开双臂,等着丫鬟们伺候更衣。

翠微翠萍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把姚燕语身上的襦裙脱下来,换上五品主薄的官袍,另把她的长发重新梳理,绾成大云男子常用的独髻,然后把银丝冠扣在发髻上,用银簪别住。

“好啦!”收拾利索后,翠微开心的看着镜子里的姚姑娘——月白官袍,银丝冠冕,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怎么看都是一个风流俊俏的小书生啊!

“啧!”姚燕语不满的摇摇头,“太弱了!”

翠萍笑道:“这就很好啦!难不成姑娘想跟将军一样威武吗?”

“好啦!好啦!别让人家久等了。还请姚主薄这就上任去吧?”翠微从一旁拿了一把折扇递到姚燕语跟前。

姚燕语笑着拍开:“我又不是纨绔子弟,拿把扇子作甚?再说,这都九月里了,谁闲着没事儿还弄把破扇子拿着?”

翠微啪的一下把扇子打开,有模有样的扇了扇,叹道:“哎!姑娘这就不懂了吧?咱大云朝的公子哥儿们,要的不就是这风流的做派么?”

“哎呀,我不要这个。”姚燕语起身,又在穿衣镜跟前转了转,笑道:“还别说,这身衣服还挺合适。”

“他们专门量了姑娘的尺寸去,怎么能不合适?”翠萍转身去收拾包袱,把姚燕语随身带的东西诸如银针,手术刀包,烧酒,还有常备的一些药粉等都装了进去。

姚燕语看都妥当了,方带着两个大丫鬟去宁氏的房里。

宁氏已经听说司医前来的事情,见姚燕语这一身官袍很是耀眼,于是笑道:“咱们家可有两个五品官儿了。你竟比你哥哥还高半级。”

姚燕语笑道:“我这个怎么能跟哥哥比。哥哥可是头榜进士呢,那是十年寒窗苦读得来的。”

“你这个也是靠自己的辛苦努力得来的。”宁氏笑着,又叮嘱翠微:“你们跟着出门,要小心服侍。对了,叫杜三娘子跟着,大街上来来回回的,万不可有什么闪失。”

姚燕语笑道:“嫂子放心,想必医馆里也没什么事儿,我去见见师傅就回来。”

“去吧。”宁氏含笑看着姚燕语出去,又忍不住对冯嬷嬷叹道:“唉!你说这都多少天了?终于看见她的笑脸了。我只当卫将军把她的魂儿都带走了!”

冯嬷嬷也叹息着摇头:“谁说不是呢,这几天可愁死奴才了。”

“今儿好了,你看她的魂儿又回来了。”宁氏笑道,“去吩咐厨房,晚上弄点她爱吃的菜,等二爷回来了,咱们也庆祝庆祝。”

冯嬷嬷笑道:“­奶­­奶­说的很是,姑娘今儿去衙门了,咱们是该庆祝一下。”

却说这大云国医馆占用的是之前一座废弃不用的衙门,早年间太祖皇帝开辟了一个迁丁司,专管战后流民饥民的迁徙安置的,至圣祖爷年间,大部分流民都安置完毕,迁丁司也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其职务便逐渐被户部,工部等衙门给分割,迁丁司没有了,白留下这三进三出的大院子,里面还有几棵古树。

皇上下旨后,工部侍郎派了人紧锣密鼓的把房屋修缮粉刷,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遍,又调了大库房里的案几桌椅等一应家私摆进去,张苍北老家伙又从皇上的御花园里赖了几十盆掬花往后院里一摆,把这一亩三分地儿收拾的舒舒服服。

姚燕语来的时候,这老家伙正在后院摆了榻几,靠在那里晒着太阳吃着点心,抱着一本野书杂记看得带劲儿呢。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姚主薄来上工,也端的好阵势。

身后跟着丫头仆­妇­五六个,进门后,锦缎坐垫铺上,软软的靠枕摆上。

院子一角,掬花从中,红泥小炉支好,竹炭点燃,自带的清泉水煮上,黑陶茶罐里是自家茶园里产的茶叶,用雕花锡纸包着,打开后便清香四溢。

原本靠在窄榻上的翻着一本杂书的张院令闻见茶香方陡然抬头,诧异的问:“什么茶,居然这么香?”

姚燕语微笑着躬身施礼:“下官参见院令大人。”

院令大人一摆手:“行了行了!别来这些虚礼儿了!赶紧的,把你那好茶给大人我端一碗来。”

“水还没开呢,茶水还得等一会儿。”姚燕语一转身,张苍北老院令的对面坐下,低头看了一眼老家伙手里的书——《桃花记》。

嗯?居然看野史杂书?还这么公然在医馆里看?

姚燕语叹了口气,拱手问:“院令大人,不知您正专心研习的是何古方?”

“我没看古方,我看的野史。”张老头理直气壮的说着,伸手摸了块点心往嘴里填,看的入迷。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大人,那您叫下官来此作甚?是陪着您看野史呢?还是看着您看野史?”

“啧!真是不思长进!”老家伙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看着姚燕语:“这衙门是专门为你设的,老夫其实就是个摆设。你总不能老躲在家里害相思病吧?打今儿起,这儿就交给你了。我只管喝茶吃点心看野史杂记,一应公事都是你料理。”

“那您管什么?”姚燕语无奈的问。

“我?”老家伙指了指上面,嘿嘿一笑,意思十分的明显:老夫给你撑着上面的那片儿天。

姚燕语点了点头,明白了。

“那接学生的那两名司医和医女呢?他们管什么?”

“那是老夫的四个随从,一并都带过来了,这里不是有二十个属官的缺吗?让他们也混点俸禄,吃口官饭。老夫也省得再给他们一份例银不是?哦,浅显的医理药理他们还是懂的,你若是不放心,尽管考证。”

“放心,放心。院令大人带来的人,学生怎敢不放心呢。”姚燕语笑了笑,又左右看了看,叹道:“可是,老师,俗话说春困秋乏,学生这几天乏得很,实在是什么也不想­干­,只想混吃等死,这可如何是好?”

老家伙‘嗯’了一声,说道:“那就每天来这里混吃等死。不能猫在家里。否则户部不给你发俸禄。”

“啊!明白。”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站起身来,朝着老家伙深施一礼,“老大人且请坐,学生在这院子里各处转转。”

“随便转。看着哪儿不顺眼的就叫人整理整理,家里若有好花,也搬几株过来,装点装点咱们这衙门,好歹还是国字号呢!”

“是。”姚燕语答应一声,一摆手,杜三娘子翠微翠萍等人麻溜儿的拿起坐垫抱枕跟着姚主薄走了。

姚燕语在这座国医馆里转了一圈,最后选在一棵月桂树底下,挥了挥手。

杜三娘子便叫了那两个司医来帮忙从屋里搬出一张窄榻放在树下,另外又搬了个小几放在一旁。

然后两个丫鬟又一通忙碌,铺设坐垫,靠枕,姚主薄舒舒服服的躺上去之后,翠微又体贴的拿过一床薄毯给她盖上。

于是,姚主薄闭上眼睛,开睡。

其实哪里能睡得着?姚燕语闭上眼睛就开始盘算,想这医馆到底该怎么弄下去。

不得不说当今皇上真的很会利用人,居然想出这么个主意来。这说出去,皇上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用人才。实际上呢,他也就搭起个空台子,却把自己给弄上台来给他唱大戏。

只是姚燕语一点也不生气,在这个朝代里,芸芸众生谁不是皇上手里的棋子?能被利用,说明还有利用的价值。否则任凭你在角落里被人踩死,又有谁能管?

怕的就是人家台子都给你搭起来了,你却唱不出一支像样的曲儿来,最终被人轰下去。

前几天在家里,姚燕语想的全都是卫章,从认识他到被他疯狂的吻,每一次在一起,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每个眼神每个动作,她都像是着魔一样,反反复复的想不完。

到了这里,心里一下子清明了许多。不是忘了他,而是把他妥善的收藏起来,装到了心里最安全的角落。

也该做点自己的事情了!男人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女人也不能真的在家混吃等死。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三天,姚姑娘每天一早就来医馆,在那棵月桂树下,一躺就是半天,中午自己带来的厨娘在后院开小灶,每天都是她爱吃的­精­致小菜和养生粥,吃饱喝足在院子里转一圈儿,回来在书案上写写画画,弄到日头偏西的时候就收工回家。

三日后,姚姑娘写了一份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奏折。自然,她的措辞太过白话,所以费点字。没办法,在这里生活了十年依然学不会那些读书人的之乎者也。

这份奏折她没有直接送到皇上面前,而是给了张苍北张老院令。

这老家伙看到奏折终于舍得把手里的野史杂记丢开,倒是颇为认真的看了三遍,然后点头,抓过笔来在后面唰唰几笔添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还给姚燕语:“送上去吧。”

姚燕语很是诧异,心想老头儿你是犯懒也不能这样啊,这可是给皇上看的!

不过上面签上了老家伙的名字,就算是有什么不妥皇上怪下来,也有他给顶着。怕什么?大不了脱了这身官袍回家吃自己去。

于是当晚,姚姑娘的第一本奏折便送进了宫里,呈放到了御书房的龙案上。

姚燕语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提出的第一件事是朝廷花钱买民间古方,把民间收藏的古方都收上来,检验校正,之后系统的编写成一本书,就叫《古方大全》,

第二件事情是她想编撰一份教材,是专门给医女学习用的,讲一些养生护理专业知识。

这一点倒是不用朝廷出钱,现在门阀贵族都有钱,有钱难买健康,哪家都有百十个家生奴婢,只要皇上发了话,每家送十个八个过来学习总是有的,每人收一定的学费食宿费,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进账,最起码可以维持医馆的日常开支。

第三呢,她还提出把自己收藏的《本草拾遗》这本古书整理出手抄本来献给医馆,以后医馆里来的级别高的医官可以无偿翻阅学习,算是她个人对医馆的贡献。

这一点很让人刮目相看。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秘方,秘制,秘藏。私家拥有的东西生怕被别人知道。像《本草拾遗》这种失传了上百年的东西拿出来给人无偿翻阅学习,这在别人开来无疑是疯了。

但姚燕语却不这样想。

她始终认为像《本草拾遗》这样的科学遗产是属于整个人类的,就算是姚家世代珍藏了它,但依然不能独吞它。何况它是一本医书,著书的人本就是怀着济世救人的心态把这本书写成,它就不应该被束之高阁无人识。

不管是在哪个朝代,什么样的社会制度,这本书都应该拿出来献给朝廷。只有国家的力量才能把这本书的价值完全体现出来,去救治更多的人。

对于这件事情,最轰动的地方当属太医院。

太医院的各位太医但凡在医界有点成就的都听说过这本书,但却无缘得见。如今听说姚主薄把这本家藏的书献出来了,只要是在国医馆任职的人到了一定的级别都可以随便翻阅。

于是这些人一个个都跃跃欲试,纷纷给自己的上级长官提出申请,想调任国医馆就职。这就像是练武的人看见传说中记载盖世神功的武林秘籍一样,这些人不但想去看看,还想据为己有。

只可惜,姚主簿说了,不管谁看,都是手抄本。至于珍藏本,对不起,谢绝参观。

姚主薄的奏折被皇上批准,接下来就是开张大吉了。

收买古方的事情不怎么好办,就算有姚主薄带头捐献了《本草拾遗》,那些各人收藏的医书古方也都不愿意拿出来,有的人觉得是个宝贝,还得提提价。

有的人则藏了私心,想着自己好生研究研究,说不定也能跟姚家女儿一样,哪天学有所成,治病救人,博得个好前程。

不过收医女的事儿倒是很火爆。章程一出来,各王公侯伯家均送了十三四岁的姑娘过来。

送人来最多的是燕王府,一口气儿送了十五个人来,这些人不是王妃身边的人就是郡主贵女身边的人,一个个儿都是有头有脸的家生奴,将来都是近身服侍主子的人。

自然也有不是奴仆的,有些品级较低的官宦人家有庶出的女儿想要培养的也花银子送了进来。

不足半月,国医馆第一批进来学医的姑娘就有六十九个人。这些姑娘们每人学费五两银子,为期半年,食宿每人每月纹银三两半。食宿费一月一交,不许走读,不许自带食物。

有人说这食宿费也太贵了。

没办法,国医馆的食宿条件好,每天都是养生膳食,食材特别齐全,比公侯家的膳食也查不到哪里去。所以贵是应该的。

——这位你说什么?来学医的都是奴婢,没必要弄这么好的饭菜?

——不弄这些她们怎么学?她们学不好怎么回去给您做?我们倒是想天天让他们吃大锅杂烩呢,问题是她们学完了回去给您做,您吃吗?

如此,五百八十六两半纹银一丝不差全部入账。姚主薄在外边落下了一个‘难缠’的名声。

尤其是那些品级低些只有俸禄没有外财的京官,背地里嚼说这姚家不愧祖上是经商的,姚主薄的算盘打得这叫一个响。

但姚姑娘懒得管这些,嫌贵你可以不来,谁又没求着你。

姚燕语看了看账单,甩手交给了一个姓关的司医:“这个账目你留好了,除去每天的膳食开支,以后医馆里面有需要修缮添置的,都从这钱里面儿出。”

关司医自然满口答应,可怜他自从跟着张老院令混,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银子。

那老东西是个不爱财的,皇上给就拿着,不给就罢了,反正总少不了他的吃穿,他孤身一人,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那种,根本懒得计较银钱之事。

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倒是自在,跟在皇上身边谁也不敢亏待了,却苦了跟着他的这几个人。

闲话少提,却说这一通忙碌,又是月余的时间。

日子进入十月半,天气便开始冷了起来。小北风一吹,古槐树那金黄|­色­的叶子便哗啦啦的落下来,满满的铺了一地,踩上去还软软的,沙沙作响。

姚燕语站在槐树下,抬头看着碧蓝的天,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麦冬拿着一件宝蓝锦缎灰鼠风毛的男式氅衣跑了出来给姚燕语裹在身上,又麻利的转到前面整了整衣襟,劝道:“天气凉了,姑娘身上穿的单薄,站一会儿就屋里去吧。”

“嗯。”姚燕语点了点头,问麦冬:“今儿是什么日子?”

“回姑娘,今儿是十月十九了。”

“十月十九了!”姚燕语往看了看北方的方向,卫章走了一个多月了。

上次书信是什么时候来的?十天前吧?说是跟经过一番恶战,已经夺回了凤城。

那么现在呢?整个甘州都夺回来了吗?

沉思中,身后传来一片欢笑声,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她笑了笑,转头看了看中院的方向,那边的大厅里,翠微正在给那些来学习的姑娘们讲授老人摔倒中风后的急救方法。这会儿看来是讲完一节课了,姑娘们正跑出来各自松散呢。

姚燕语给第一批医女定了半年的学期,前四个月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讲授知识。后面的两个月是姚燕语给这些人逐一考核的时间。

六十九个医女当时候需要挨个儿的从姚燕语面前过,把学过的东西都当着她的面演讲­操­作一遍,只有她满意了,才会给发签署姚主薄大名并加盖大云国医馆印章的帛书一张。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之前在总督府的时候,他们两个没有安下心来学,但却一直在旁边看着,耳濡目染,早就也有些底子在。后来经过姚燕语系统的教导一年多,现如今给这些姑娘们教授知识自然是绰绰有余。

而且姚燕语还有个私心,等第一批医女合格之时,便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丫鬟在医馆正式入职的开始。她得让别人心服口服,知道她姚燕语调教出来的丫鬟足以胜任这国医馆的教习之职。

“姑娘,下一节颗是膳食课。”麦冬在一旁提醒,“翠萍姐姐说,待会儿请您过去品评一下学生们做的膳食。”

姚燕语点点头,又问:“今天讲的是什么膳食?”

“是中风患者适宜进食的膳食。”

“好。”姚燕语笑了笑,这些达官贵人们整日声­色­犬马,大鱼大­肉­,高油高盐的吃,几乎个个儿都有高血压,一个不小心摔一下,那都得脑中风。

下午天­阴­沉起来,北风带着湿寒之气。回家的时候姚燕语吩咐了关司医一声:“火盆和碳都该备下了。回头下了雪,课堂上冷的伸不出手来,也都别学了。”

“是,大人放心,燕王爷叫人来知会过了,宗正院那边有多出来的碳,大概能给咱们这边送四百斤过来,不够的话,下官再去买。”

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也行,反正咱们现在是穷衙门,各方土豪能帮忙自然更好。”

出了医馆的大门,申姜把马牵过来,姚燕语认镫上马。是的,姚主薄现在出门都是男装,并且以马做脚力。

她现在骑的这匹枣红马是卫章给的聘礼之一,弄来的时候野­性­未改,后来专门找人调教了一段时间。现在跟姚燕语很熟了,也只认她这个主人。

姚主薄给她的爱驹取了个香艳的名字,叫‘桃夭’。这名字取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是形容新嫁娘如桃花一般艳丽的句子,多应景啊!姚姑娘经常自恋的想。只是现如今桃夭已经骑上了,新嫁娘还没当上。

桃夭本来也是个烈­性­子,一直不服管教,以至于后来在被调教的过程中伤着了,姚姑娘心疼,给它医治了一段时间,伤好了之后­性­子就改了许多,不过它只是对姚姑娘服帖。所以姚燕语更喜欢它。

要不说,世间万物皆有灵­性­呢。那个驯马师驯化了上百匹马,唯独桃夭不受驯,弄了个两败俱伤。却因此认定了姚燕语这个真正的主人。

桃夭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太激烈的行为,所以驮着她在大街上耐心的走,一点也不像一匹西宛烈马。

走了不到一半儿的路,前面有人闪身出来拦住了桃夭的去路。

裹着大氅坐在马上的姚燕语忙抬头看,心里默默地叹了声真是冤家路窄。

云瑶穿了一身大红锦缎的骑装,披着白狐风毛大红锦缎的斗篷,端的是喜气洋洋。她左手带着马缰绳,右手握着一把金丝马鞭,英姿飒爽的拦住了姚燕语的去路,并冷冷的笑着:“姚大人,我们比一比吧。”

比毛啊比,大冷的天你丫倒是有闲情逸致。姚燕语从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只得堆起了微笑:“郡主,实在对不住,下官还有事儿呢。不如改天?”

“你别是不敢吧?”云瑶鄙夷的冷笑。

姚燕语觉得跟这种不知所谓闲得蛋疼的人较真的话自己也就成了二子,于是笑着拱了拱手,说道:“下官是不敢。您贵为郡主,自然样样都比下官强,下官拿什么跟您比呢?”

云瑶显然是生气了,但又带出极为不屑的神­色­来,冷笑道:“姚燕语,你就装吧!要我说放眼整个云都城,都没有人能比的上你能装!”

“是,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姚燕语脸上依然是风轻云淡,但心里却烦躁至极。

云瑶手里的马鞭一挥,朗声说道:“好,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们现在比一场,你输了,就滚出云都城。”

姚燕语冷笑摇头:“对不起,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下官现在是朝廷命官,只有皇上有这个权力,郡主你不行。”

“你也只能拿皇伯父压着我了!”

“不管是谁,只要有人压得住你就行了。”

“你找死!”云瑶心里的火气被激起来,一时怒火攻心失了理智,抬手挥起马鞭就抽过来。

姚燕语来不及多想,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反应,她往后一仰,躲过马鞭的同时,忽然伸手,一把抓住了云瑶的手腕,手指恰好捏到手腕关节处。

不过是瞬间,姚燕语身体里的那股气陡然从她的指尖迸发出来一捏,并没觉得用多大的力气,便听见云瑶惨叫一声,手里的马鞭掉在了地上。

“哎?怎么了?”姚燕语自己也很奇怪,不就是抓了她一下吗?至于这样?

“你用了什么卑鄙手法!”云瑶只觉得自己的手腕子像是断了一样,钻心的疼。

跟在她身后的四个护卫哗啦啦围了上来,为首的一个皱着眉头问:“郡主,您没事儿吧?”

“我的手要断了!”云瑶疼的厉害,但在姚燕语面前她依然不想示弱,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那护卫瞪了姚燕语一眼,到底不敢怎么样,只伸手拿过云瑶的手腕,细心地捏了捏,与揉了揉,皱眉道:“郡主并没有受伤,到底是怎么个疼法?”

“能怎么个疼法?就是那样疼!”云瑶气急,指着姚燕语怒道:“你给我搜她的身,看她藏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就不信她捏一下我就能这么疼!她肯定使了什么手段。”

“郡主,这……”护卫有些为难,面前这位可是五品主薄,而且她虽然穿着男装,但也是个女子。他一个三等护卫,怎么能随随便便搜她的身?

“怎么?你们不敢?”云瑶怒视着护卫。

鉴于之前跟随郡主的家丁护卫的悲惨下场,这个护卫一时多了个心眼儿,拱手请示:“郡主,姚主薄乃是五品朝廷命官,你看这事儿是不是该回禀王爷?”

云瑶愤怒的看了一眼护卫,又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淡定的姚燕语,怒道:“什么朝廷命官?也不过是服侍人的奴才秧子!就凭她,也配见我父王?!”

姚燕语最烦的就是主子奴才这一套,平日里她对自己身边的下人都尽量的表现出尊重,这会儿有人指着她说奴才秧子,简直不能忍。于是怒火中烧,冷笑反问:“郡主好大的口气,难道满朝文武,朝廷命官都是你的奴才?”

哟,这是谁呀,在这大街上就主子奴才的?”一声轻笑打破了这边的拔剑怒张。

姚燕语和云瑶同时回头。然后——姚主薄乐了。云瑶郡主却怒了。

“萧侯爷。”姚主薄笑着拱了拱手。

“哼!”云瑶气红了眼。

这段日子,为了让女儿把事情想开,诚王妃把关于赐婚的事情以及相关的传言都告诉了女儿。

诚王爷看中的是靖海侯萧霖,皇上也准了,但不知怎的,却没有赐婚,还把靖海侯给一脚踢去了江南做什么盐铁使,然后这段日子凝华长公主进宫面见皇后,说觉得靖海侯很不错,想把嫡次女许给他。皇后也点了头。等等诸如此事一并都说了。

最后又叹息:总是你不争气,那个卫章有什么好?他军功再大也不过是个将军,将来还能盖的过镇国公府去?倒是靖海侯,这么年轻就世袭了侯爵,必然是前途无量,却被韩家给硬生生抢了去。

云瑶心里喜欢的是卫章,对于谁抢了萧霖并不在意。

但她在意的是韩明灿。明明她是喜欢自己哥哥的,却生了二心,去嫁给别人,让自己的哥哥整天不开心。这就不能忍。

☆、第二十六章 萧韩情定

姚燕语一个漂亮的转身从桃夭上跳了下来,朝着萧霖微笑拱手:“萧侯爷安。”

萧霖先是被姚燕语下马的动作给惊艳了一把,然后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哧’的一声笑了:“你还别说,这身官袍穿在你身上还挺好看,像那么回事儿。”

姚燕语笑道:“侯爷取笑我?”

“不敢,这是真心话。”萧霖开心的笑道:“说来好巧,我一回来就遇见你。我这儿还急着进宫,若是事情顺利,明儿就去府上拜访姚兄。”

“我二哥说起好几回了。侯爷就那么忙,连封书信都不回。”姚燕语听了这话很开心,想着今晚是不是约一下韩姐姐,然后明天在家里休息一天。

“是真的忙。你是不知道,忙的我脚不沾地了都。”萧霖笑呵呵的说道。

两个人只顾着说话,却把旁边的云瑶丢到一边当做了浮尘。

云瑶气咻咻的咬牙,低头看见自己的马鞭,便骂护卫:“没眼­色­的狗东西!还不把马鞭捡起来!”

护卫忙弯腰去捡马鞭。萧霖却笑眯眯的看过来,诧异的叹道:“哎呀!郡主真是好威风!只是在这大街上如此这般,难道不怕把世人吓着?将来没人敢上门提亲,可怎么好?”

“你!”云瑶气的眼圈儿都红了,手里的马鞭指向萧霖,咬牙切齿的骂道:“你个混蛋,找死!”

萧霖笑眯眯的看着云瑶,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倒是很有兴致的反问:“哦?本候找死?郡主之前当街鞭笞无辜百姓还不够,难道还要当街鞭笞朝廷命官么?真不知是谁人给了郡主这么大的胆子。”

云瑶的气势顿时弱了下去。

她是刁蛮不讲理没错,但却还知道一些大道理。上次鞭笞百姓的事情都惊动了御史台,那些不要脸的酸腐文人都参奏自己的父王教女无方,视人命如草芥云云。

这次若是自己再当街抽了靖海侯,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她咬了咬牙,哼了一声,转头吩咐护卫:“我们走!”

护卫们巴不得这一声呢,于是立刻答应一声,转身朝着萧霖拱了拱手,然后匆匆离去。

萧霖看着云瑶策马而去的背影,冷冷的哼了一声:“诚王爷一世英名,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女儿?”

姚燕语则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下你可把她给得罪狠了。这人可是睚眦必报的,侯爷你可要小心了。”

“这有什么?反正早就得罪了,也不差这一桩。”萧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又道:“这天越发的冷了,你赶紧的回去吧。我也着急进宫。皇上还等着呢。”

“好,那你快些去。回见。”姚燕语也没多说什么客气话。

萧霖点了点头,拉过马来翻身上去,策马而去。姚燕语看着这人清秀俊逸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不由得笑了。嗯,韩姐姐的好事看来近了。

萧霖这次是奉旨回京的。之前皇上遇刺,便叫人把那只小弓弩送去了萧霖那里。

其实皇上让萧霖去任盐铁使的主要目的不在于盐,而是在于铁。

在这个冷兵器战争的时代,铁矿开挖和铸铁业直接牵扯到国防的力度,没有好的兵器,再英勇的战士也是被拔了牙齿的老虎,只有嗷嗷待宰的命。

萧霖在收到皇上派人送来的小弓弩后,想尽办法寻到一个铸铁世家的老匠人,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发现用更加高温的熔炉烧制,­精­心炼制,减少铁矿溶汁的含碳量,可以铸造出更加坚硬结实,甚至有弹­性­,可锻造的­精­钢。

而这种小弓弩,正是­精­钢所制。

之后萧霖便叫人连夜改造熔炉,按照新的技术锻造­精­钢,又找能工巧匠把这种小弓弩拆开后细心研究改造,日夜不休的锻造了二百支更­精­巧,隐秘­性­更强,可单手使用并连续发­射­十枚­精­巧利箭的­精­钢弓弩。

他这次进京,就是亲自把这种新型的­精­钢小弩给皇上看的。

另外,姚远之接到皇上调用粮草的旨意,在两江的粮库里调用大批的粮草船运北上,也是由萧霖负责押送的。

这件事情姚燕语并不知情,不过远在江南的姚远之和萧霖已经悟出来了。北方的战局怕是已经到了僵持的状态,否则皇上不会调用这么多粮草北上,也不会这么着急要新武器。

却说姚燕语回到家,一进门恰好遇见姚延意也刚从外边回来。

姚二爷忍不住认真的打量着妹妹,笑道:“瞧你这样子,是有什么高兴事儿?”

“二哥,萧侯爷来京了!”姚燕语开心的笑道:“刚我在街上遇见他了。”

“真的?”姚延意也乐了,“太好了。他可有捎父亲的书信来?”

“他现在进宫面圣去了,说明日若有时间来就来家里。我明日不去医馆了,哥你也告个假呗?”

“嗯。”姚延意点头,萧霖不比别人,自从当日同船南下,二人日夜畅谈,到后来他在江南任职做事,跟父亲多有往来,两家的关系日益密切,如今说是至交也不为过。

于是姚二爷吩咐身边的姚四喜:“去跟厨房说一声,准备些上好的食材,明天家里有贵客。”

姚四喜忙欠身答应:“是。正好昨日国公府二公子叫人送来一只熊掌,奴才叫厨房明儿一早炖上?”

“嗯,很好。”姚二爷满意的点点头。

姚燕语又追加了一句:“多准备些,国公府二姑娘也会过来,说不定他们二公子也来。”

“是,奴才明白了。”姚四喜忙答应着去了厨房。

当晚,云瑶郡主在街上受辱,回到家里便想跟母妃告状。

诚王妃这些日子是被诚王爷给训斥怕了,而且好几个月了吧,王爷都没来她这屋里吃口饭了,更别说歇息。整天都在李氏那贱人那里,而且这阵子云湄身上的穿戴渐渐地都跟云瑶差不多了!

诚王妃的日子不好过,每每自省,便知道是女儿做的太过,惹了王爷。于是也不等云瑶说完,便皱眉道:“你也不小了,以后不许去街上骑马。女儿家也没个尊重。”

“母妃?”云瑶愣了,“难道你也要关着女儿?”

诚王妃无奈的叹道:“我何尝要关你?只是你这样子下去是不行的!你父亲不喜欢你这样,对你也没什么好处。这段日子你必须给我收收心,没事在家里看书习字,弹琴下棋都好。”

“家里太闷了,都没有人陪我!”云瑶扁着嘴巴哼了一声,又道:“那个萧霖也太过分了!他凭什么……”

诚王妃不等女儿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好了!别说这些了。如今北方战事不稳,你父亲每天都冷着个脸,你若是再惹他生气,这大冷的天把你送去庄子上,你可有受不完的罪。”

云瑶立刻垮了脸,撅着嘴巴靠在榻上不说话。

诚王妃看了又觉得心疼,便道:“家里的墨菊绿菊开的正好,你不如下个帖子请各府的姑娘们来家里聚聚,陪你说说话,散散心也好。”

云瑶不悦的嘟囔:“我不耐烦跟那些人说话。一个个都端着架子,好没意思。”

诚王妃叹道:“话可不能这么说,那些文臣世家的姑娘们是总爱端着,可这也是她们的长处。对了,前儿皇后娘娘叫人送了几家姑娘的庚帖来,说是让咱们挑一挑,也给你哥哥定一门亲事。你正好借这个由头把这几位姑娘都约了来,帮你哥哥相看相看,不管怎样,总要挑一个跟你合得来的嫂子。将来没有了我,你也还有人帮扶。”

云瑶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笑了:“母妃说话真真有趣,这是给我哥哥挑媳­妇­,不挑一个哥哥合眼的,却一定要跟我合得来作甚?我又不跟嫂子过一辈子。将来怎样,都有哥哥护着我就好了。”

“你哥哥合眼的人?哼,人家如今已经跟别人议论婚嫁去了!”诚王妃说起这事儿心里就不痛快,这世上做父母的为儿女打算那是天经地义的。当初她是瞧不上明灿那丫头,她的儿子有品有貌,又是王府世子,怎么样也不能挑个毁了容的媳­妇­。

可后来那丫头脸上的疤消了,她还挺高兴的,想着这回总能如儿子的愿了,把那丫头娶进门,也省的将来自己呣子生怨。谁知道,那丫头忽然变了心!而且还争了自己的准女婿去!害得自己一儿一女都没有好姻缘,真真可恨。

云瑶也淡淡的冷笑:“若是当初母妃不嫌弃她,早些把婚事定下来就好了。”

“你孩子!怎么说话儿呢?你就愿意你哥哥找一个毁了容的女人?你倒是忍心,我还不愿意呢!”诚王妃不悦的哼道,“若是那姚家女能早几年来京城就好了。早些治好了她脸上的疤,我也不必­操­这些心!”

云瑶叹道:“谁又不是神仙,哪里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

母女两个人正说着,外边有丫鬟进来回道:“回王妃,王爷回来了。”

“哦?人呢?”诚王妃转头问。

“回王妃,王爷去了凌霄阁。”凌霄阁是诚王的侍妾李氏住的院子,李氏的女儿云湄也住在那边。

“那你吃饱了撑的进来回这个?!”诚王妃没好气的骂道。

丫鬟福了福身,不敢再说。

“行了!都下去吧。”云瑶摆了摆手,等那个回话的丫鬟退下之后,方端起茶盏来给诚王妃递过去,“母妃消消气吧,何必跟个贱人一般计较。”

诚王妃哼了一声,没说话。

按道理她贵为王妃是不用跟个贱人计较,可是……王妃也是女人啊!

晚上回来,杜三娘子寻了个空儿进了姚燕语的屋子,问姚燕语白日在大街上是怎么捏到了云瑶郡主,看她疼的那个样子不像是装的。

姚燕语这才想起这茬来,诧异的说道:“说来也怪,当时那种情形,我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伸手就抓住了她,然后她就叫了一声丢了鞭子。”

“这可真是奇怪了。”杜三娘子疑惑的说道。

“是啊。说不定她就是装的呢。”姚燕语鄙夷的哼道。

杜三娘子点了点头,想起那个护卫也说云瑶郡主没有受伤,便想说不定真的是装的。

第二日姚燕语没有去医馆,而是让人去跟院令大人告了个假,说有故人来访,休沐一日。然后又找出一张梅花笺来,学着那些文人写咬文嚼字的写好,请韩明灿来家里做客。

想了想,又另写了一张帖子给苏玉蘅,说今日在家休沐,请苏妹妹过来一叙。

韩明灿本来在家中也是无事,姚燕语专门写了帖子来请,她自然乐得过来。只是却不知道萧霖也会来。

本来么,她跟萧霖的婚事是父母在­操­心,萧霖的父亲没有了,祖父还在,韩家跟萧家议亲自然要找萧帝师。萧霖进京后自然也像国公府递了帖子,却是定在明日拜见。

所以韩明灿一进姚家的门便看见一个脸熟的小厮,细细思索,想起这小厮乃是萧霖的随从后,忍不住惊讶的多看了两眼。

那小厮不敢怠慢,忙上前两步躬身施礼:“奴才萧乙给姑娘请安。”

韩明灿点点头让那小厮退下,方问出来迎接的冯嬷嬷:“府上还有客人来?”

冯嬷嬷笑着回道:“回姑娘话,萧侯爷一早就来了,我们家老爷有书信托他带给二爷。”

“燕语这死丫头,居然瞒着我。”韩明灿笑着骂了一句,又道:“我说呢,今儿竟然舍得不去医馆,还巴巴的打发人来接我。竟是别有居心的!看我怎么收拾她。”

冯嬷嬷笑道:“也亏了这样,我们姑娘这阵子天天去医馆,人都瘦了一大圈儿了。奴才们看着心疼也不敢劝,待会儿姑娘还得好好地劝一劝。”

韩明灿听了这话又叹气:“她就那么个脾气!谁能劝得了?除非把卫将军从战场上拉回来。”

冯嬷嬷和几个丫鬟都笑了。

几个人拐过一道游廊,韩明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便不由得停下脚步往旁边看,却见一身宝蓝­色­锦袍的萧霖正站在对面的纜­乳­芟峦看向这边。

这人长得实在是俊秀,温润如玉的外表却又带着一股清傲之气,像是西山明月,清隽内敛却又苍劲暗流。韩明灿心里莫名悸动,忙收回视线加快了脚步,目不斜视的往后院去了。

姚燕语今日终于恢复了女儿装扮,穿男子的衣服穿久了,乍然换回女儿装来,她反而有些不怎么适应。见了韩明灿高高兴兴地上前福身叫姐姐,竟觉得有些别扭。

“行啦!咱们多少日子没见了,见面就弄这些虚礼。”韩明灿一把拉住姚燕语,两个人携手进了屋子。

天气冷了,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火炕,丫鬟上前把韩明灿身上的斗篷脱下来挂在衣架上,韩明灿又把手炉水貂手套子一并交给疏影,又把脚上的羊羔皮小靴子脱下来换上麦冬递上来的绣花棉鞋方摇摇摆摆的上了火炕。

韩姑娘舒舒服服的靠在大引枕上,笑道:“我刚还说,你这一大早就叫人去接我,现在我来了,赶紧的把那些好吃的好玩儿的都拿上来吧。”

姚燕语伏在小炕桌上,从果碟子里捡了一块果脯递过去:“喏,这个就很好吃。”

“我不吃甜的。”韩明灿笑道。

“这是酸的。”姚燕语把果脯直接递到她的嘴边。

韩明灿笑着吃下去,原来是猕猴桃果脯,酸酸甜甜的味道还不错。

姚燕语便笑道:“瞧我多好,亲手服侍姐姐吃东西。将来姐夫若不这样服侍,姐姐就不许她进门,让他屋檐下睡去。”

“好没脸的丫头!”韩明灿笑着伸手拧姚燕语的脸,“亏你也能说这样的话,回头我叫人专门学给卫将军听去。”

“姐姐尽管去,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姚燕语笑着,拿了果脯继续喂韩明灿。

韩明灿拍开了她的手:“去,吃你自己的,我有手呢。”说着,她自己却捡了几颗松子儿瓤,捻了皮儿,一颗一颗的方嘴里放着,“再说了,你可是朝廷命官,五品的职衔,我平民百姓一个,哪里敢劳动大人您呢?想来也只有正三品的将军配得上了。”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们都哄得一声笑了。

“我听出来了。”姚燕语脸上泛着一丝红晕,依然不甘示弱的取笑回去:“不过这也没法子,我哪里比得上世袭二等候呢。”

丫头婆子们越发笑的放肆起来,冯嬷嬷也笑道:“姑娘们说话真真了不得,竟然谁也不饶谁。”

“说什么呢就笑得这么开心?也让我乐一乐。”宁氏笑嘻嘻的一脚迈进了屋。

韩明灿看见宁氏忙要下炕,却被宁氏一把拉住:“好啦,姑娘跟我还这么客气。”

“到底是太失礼了。”韩明灿歉然的笑道。

“说到失礼,姑娘是贵客,我还不曾迎接,岂不也是失礼?”宁氏笑道,“妹妹跟燕语交好,在我的心里就跟亲妹妹一样,我才没那么多虚礼,妹妹也莫怪才是。”

“嫂子这话说的!我巴不得多个人疼我呢。”韩明灿笑嘻嘻的说道:“以后我就常来,把这里当成家了。嫂子可不许嫌弃我聒噪。”

宁氏笑道:“妹妹有空儿尽管来,我倒是想着让妹妹长住家里呢!这样平日也有个人说话做伴儿,又把长公主不许。”

外边又有说话声传来,有人问二姐姐在做什么,却是苏玉蘅来了。

姚燕语忙起身下炕迎出去,拉着她进了屋门,笑道:“你架子越发的大了,竟让我们等这半天。”

苏玉蘅见韩明灿也在,便更加高兴,斗篷也不及脱便上前朝着韩明灿福了一福,笑道:“给姐姐道喜了。”

韩明灿又羞红了脸,啐道:“呸,你越发的坏了,只跟着燕语再学不到好。”

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子,便有丫鬟进来回:“宴席已经齐备了,请­奶­­奶­和姑娘们示下,是摆在哪边?”

姚燕语因问:“前面二哥他们呢?”

“回姑娘,二爷哪边正在品茶。说是听姑娘这边的意思。”

姚燕语跟宁氏对视一眼,宁氏笑道:“那就摆到西花厅吧。”说着,又同韩明灿笑道:“姑娘先坐着,我去瞧瞧,怕这些人不妥当。”

韩明灿笑着点头,又道了嫂子费心。

西花厅是里外间,女眷们的席面摆在里面的暖阁里,男人便在外边的圆桌上。

等开宴的时候,姚燕语才知道苏玉蘅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她一起来的居然还有苏光岺的嫡子苏玉康。算起来苏玉康比苏玉蘅大了一岁,算是她正经的嫡兄,苏玉蘅出门,由哥哥陪着也是正理。

只是——送去的帖子是姚燕语写的啊!这纯粹是女儿家的聚会,这苏家的二太太怎么把儿子也给打发来了?若是今儿哥哥不在家,这苏家的小公子来了可怎么办呢?

苏玉蘅冰雪聪明,自然看见了姚燕语看见苏玉康时脸上闪过的一丝诧异,便红了脸,握住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母亲说我一个姑娘家出门不方便,便让哥哥送我过来。”

实际上是苏家二太太想着儿子自小在南边长大,跟京城里的这些公子哥儿们都不熟悉,现在大房那边以守孝为由,个个儿都不出门走动,大房的三位爷都是京城长大的,三个少­奶­­奶­有两个娘家都是京官,另一个兄长妹妹也都是能­干­的,他们自然不怕。可二房这边就明显单薄了些。

若是自己的儿子再不迅速跟京城的这些公子哥儿们熟悉起来,二房的人怕是在这侯府里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所以二太太趁着姚燕语邀请苏玉蘅的机会,把儿子苏玉康也打发了来,目的就是能跟姚家人先搞好关系,以备将来。

这一层道理,韩明灿不用想也猜到了,于是笑道:“这也是常理,二太太也是怕下人照顾不到的意思。今儿若不是我二哥有事儿,肯定也陪我一起来了。”

姚燕语忙也笑了:“一家亲戚,正该时常走动的。哥哥不敢请四公子过来,是怕你们那边不方便。”

宁氏‘嗨’了一声,叹道道:“这本是我的疏忽,早就该下帖子请府上二太太过来坐坐,只是家里连番的有事,一直也磨不开身。”

众人都这样说,苏玉蘅脸上的尴尬便抹了去。

大家说笑着落座,外边姚延意跟萧霖苏玉康三个人也端起了酒杯。

“苏四少今儿是头一次来,我先敬你一杯。”姚延意笑吟吟的像苏玉康说道。

“这却不敢当。早就该来拜访姚大人,只是家孝在身,也不好走动。还望姚大人见谅。”十六岁的苏玉康是个玉面小郎君,眉眼还没长开,粉雕玉琢的好模样,声音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却让姚延意听着有些亲切。

“客气了!”姚延意对苏玉康这翩翩少年很有好感,于是笑道:“苏姚两家乃是姻亲,你是月儿的叔叔,我是月儿的舅舅,咱们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说这些话太见外了。以后有时间尽管来。”

萧霖跟姚延意的关系密切了许多,这会儿显然是不用客气的。便端了酒杯朝苏玉康笑道:“苏公子,来,­干­了。”

苏玉康知道这位乃是世袭二等候更不敢怠慢,忙欠身跟萧霖碰杯,然后痛快的把杯中酒­干­了。

“好样的。”萧霖笑着称赞。

“康无状,让侯爷见笑了。”苏玉康未及弱冠,还没有表字。

听见外边相谈甚欢,苏玉蘅也渐渐地放了心。

韩明灿替她夹菜,又问:“你那两位姐姐都回去了?”

苏玉蘅点头,应道:“已经回去了。大姐走的早,这会儿恐怕已经到了江宁了。二姐姐是前天走的。她不喜欢京城这样冷的天气。”

宁氏便道:“你还别说,我也不喜欢。这京城的冬天又­干­又冷,真是叫人受不了。”

韩明灿笑道:“我就喜欢京城,过几天再下场雪,那湖面都结了冰,还能去冰嬉。南边就不成。”

苏玉蘅跟着笑了:“我也喜欢冰嬉,只可惜去年不够冷,那湖面的冰冻得不够结实,没敢玩儿。”

宁氏听了也来了兴致,因笑道:“我早就听说过,只是无缘得见。今年若有机会,也去瞧瞧你们是怎么玩的。”

姚燕语身为一个高科技研究人员,对一切动作­性­的游戏都敬而不敏,只当没听见一样,自顾吃菜。

韩明灿因推了她一把,问:“你怎么不说话?”

姚燕语慢悠悠的啃­鸡­爪:“说什么?说冰嬉?我玩儿不转啊。”

韩姑娘立刻抢白道:“你以前还不会骑马呢,我怎么听说现在天天去医馆都是骑着马?这么冷的天,也亏你不怕冻着。”

“我那不是……喜欢上了骑马嘛。”每次骑在马上,就好像是有他陪在身旁,一路走来一路走去,都不会觉得孤单。

不过说到冷,看来是该多配一些冻疮膏了。也不知道那甘州到底有多冷,那些将士们……会不会冻伤?【咳咳,话说姚主薄,你是真的关心边疆的将士们,还是只关心某个人呢?】

看着啃­鸡­爪的某人傻乎乎的看着光杆儿骨头,韩明灿抿嘴忍住了笑,朝着苏玉蘅使了个眼­色­。

苏玉蘅看过来,在笑出声之前抬手捂住了嘴巴。

宁氏本来在喂女儿吃东西,因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也转过头来看,因见姚燕语咬着光溜溜的­鸡­骨头不动,便忍不住笑道:“这是想什么事情想入了迷?”

姚燕语竟没听见,还是苏玉蘅忍不住抬手推了她一下,才陡然回神,因问:“什么?”

韩明灿苏玉蘅以及宁氏和屋子里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

“瞧瞧,真真是个傻子!”苏玉蘅笑道:“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可是一副心思都跑去了塞北?”

姚燕语轻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在想,该用些什么东西配点冻疮膏,免得你们的小手冻伤了没有药用。”

“这可是好事儿。”韩明灿忙道:“我父亲早年因为带兵打仗脚上长了冻疮,后来一不小心就年年复发,可愁死人了。你若是能有好药,可一定要记得送我一些。大哥的脚上也有呢,只是去年用了你给的伤药抹过,今年夏天说没有痒。也不知道现在又复发了没有。”

苏玉蘅叹了口气,说道:“说起来,他们这些武将常年在外,身上谁也少不了这些病痛。”

韩明灿恍然大悟忙转头看向姚燕语,轻笑道:“还敢说你的一颗心没跑到塞北去?好好地怎么想起冻疮来了?”

“哎呀,别吵。我刚想到了两味药。”姚燕语厚着脸皮把话题岔开,又吩咐旁边的麦冬:“去取了我的纸笔来,我赶紧的记下来,别回头又忘了。”

韩明灿无奈的点了一下姚主薄的额角,叹道:“真真医痴。”

里面姚燕语等人都想到了北疆的战事,外边姚二爷和萧侯爷也谈到了此事。

没办法,北边的战事牵扯到了卫章,而卫章就牵连着自家的妹子,姚二爷现在一颗心有一半都在这个不省心的妹妹身上,说话时自然而然就拐到了这里。事实上,自从北征开始,姚二爷就时时刻刻都关注着此事,一点消息也不曾放过。

“天气越发的冷了,北边的仗不好打。”姚二爷深深地叹了口气。

萧霖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说的是,那些胡族还有高黎人常年生活在苦寒之地,早就习惯了寒冷。而我们大云的将士兵勇却受不了这大雪天。这仗着实不好打。”

苏玉康眨了眨眼睛,看看姚延意又看看萧霖,纳闷的问:“我听说,这次的战事不是从锦州调集了五万­精­兵吗?锦州的气候也十分的寒冷,那些兵勇常年驻扎在那里,想必也能适应这苦寒天气吧?”

姚延意叹道:“四公子说的不错。只是那也只是区区五万兵马而已。另外的十万兵马可是在京城附近调用的。”

萧霖沉吟道:“不过也不必太担心,国公爷手下的兵不是刚在西疆打了胜仗么?休养了这一年的功夫,正该拉出去磨一下锐气。”

“打仗,粮草是大事。”苏玉康小公子煞有其事的说道,“我听说甘州之前惨遭胡人掳掠,粮草尽失。现如今不但有十五万兵马,还有一州的百姓,若粮草不够可真是不好办。”

“说的不错。”萧霖笑眯眯的看着苏玉康,“四公子对兵事感兴趣?”

苏玉康小脸微红,大有羞涩之意:“也没有,只是偶然在父亲的书房里翻阅过几本书籍,看过后随便乱说的,侯爷见笑了。”

“四公子过谦了。”萧霖举起酒杯,笑道:“依我看,四公子将来必大有作为,来,咱们再­干­一杯。”

“谢侯爷抬爱。”苏玉康忙举起酒杯跟萧霖碰,今天他的确是很高兴,也喝了不少酒。但能跟萧侯爷这样的人坐在一起畅谈,也是一大幸事,所谓酒逢知己,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大家心里都颇多感慨,所以酒也就没控制。

没多会儿的功夫,便都有了几分醉意。

萧霖因喝多了几杯酒又喝了不少的茶,便悄声跟姚延意道了句‘失礼’起身要去更衣。姚延意因苏玉康在座,不便丢下客人相陪,便扬声把外边候着的申姜叫了过来,吩咐他带着萧侯爷出去。

萧霖回来的时候便见韩明灿裹着一件玫瑰紫­色­的锦缎斗篷站在纜­乳­芟露耗侵淮溆鸹眉,身旁的疏影手里端着个小碟子,碟子里放的是磕好的瓜籽。

韩姑娘则捏着一粒瓜籽耐心的喂着,那只画眉鸟偏生还不领情,只是叽叽喳喳的叫,却不来啄。气的韩姑娘笑着骂它:“笨鸟,吃的都不认。”

“的确是只笨鸟。”萧霖笑吟吟的说道。连我心爱的姑娘喂食都不认,这鸟不但笨,还傻。

韩明灿回头看见他,眼角泛起一丝羞涩,却还是大大方方的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嗯。”萧霖看着眼前的佳人,甚是心满意足。

在江南这些日子,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她,但凡遇见什么好玩的都收起来给她留着。

后来家里来书信说要给他定亲,定的是镇国公的嫡次女,那会儿他竟然高兴地一个晚上没睡觉,然后又疯颠颠的跑去一个金匠家里,亲手打制了一对虾须手镯。

虽然手艺很差,还把手指给敲肿了,好些日子都没恢复,他还是很高兴。

韩明灿看着那个原本神采飞扬的人对着自己竟是一副痴痴的样子,不由得好笑又心疼,便劝道:“侯爷吃了酒,别在风地里站着了,快进去吧。”

“好。”萧霖答应着,却不动脚步,半晌又道:“我给你带来一些玩的东西,今日一早已经叫人送到府上去了。”

韩明灿是从长公主府出来的,还没见到东西,但也点点头,微笑道:“谢谢了。”

“跟我不要说这个字。”萧霖微笑着看着她,舍不得移开目光,且满腹言语不知从何说,又觉得这一刻里,没必要说,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精­致的小院里,温暖的阳光笼罩着,她就这样美好的站在眼前,耳边有婉转的鸟啼,身后站着个低眉顺眼的大丫鬟。这样的场景,竟让他想到四个字:岁月静好。

韩明灿回头看了一眼屋门口,小丫鬟守在那里等着打帘子,院子里的人都安安分分的,没有谁往这边看,初冬的阳光还很暖,院子里的几盆掬花还在努力绽放最后的娇艳。

一切都很平常,但她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低声催促:“那你快进去吧。”

“好。”萧霖点了点头,终于迈开脚步往里走,走了两步又站住,回过头来笑道:“我给你的东西里,有一个红木盒子,里面的东西是我自己做的,你不要嫌弃。”

韩姑娘终于忍不住羞红了脸,瞪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萧侯爷终于满足的笑了笑,转身进屋。

当晚,韩姑娘回到家里,便有人抬了两只大箱子送了进来。疏影便问是什么东西,抬东西进来的婆子回道:“二公子说是有人专门从江南给姑娘送来的小玩意儿。”说着,又奉上了两把铜钥匙。

疏影立刻会意,接了钥匙,看了一眼箱子就把人给打发出去了。

韩明灿走到近前打量了这两只大箱子,好笑的问:“不知道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居然弄了这么两大箱子。”

疏影笑道:“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说着,捏了钥匙走过去,蹲下身子把那黄铜螺钿上的铜锁打开。

“哎呦呦!”看见箱子里的东西,疏影忍不住笑了起来:“侯爷可真是费了心思。”

箱子里,有一整套竹根雕的小茶具,酒具,还有一些民间的绣品,并不­精­致,也不是绸缎丝线所绣,但却透着拙朴风趣,另有大大小小几十管紫毫,各种玉质的笔管­精­雕细琢,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

疏影从这一堆物件儿里,找出一副整块竹板磨制的棋盘,陪着棋笥和黄玉墨玉两­色­棋子,她左右打量着叹道:“真真不知多粗的竹子才能用一整块打磨出这张棋盘。”

韩明灿看了一遍这箱子里的物件儿,发现并没有什么红木盒子,便指着另一只箱子吩咐疏影:“把这个也打开。”

疏影忙放下棋盘,拿了另一把钥匙开了锁。

这个箱子里竟然有好多书籍,韩明灿随意拿过一本来翻了翻,居然是一本棋谱。

他居然知道自己喜欢这个!韩明灿微笑着翻了翻,发现这居然是自己找了很久的一套古谱。于是更加喜欢。

疏影终于翻到了一只红木盒子,忙拿出来托到韩明灿眼前:“姑娘,是不是这个?”

韩明灿把棋谱放下,接过那盒子来看了看,笑道:“应该是它了。”说着,她一暗螺钿上的暗钮,盒子啪的一下弹开。

疏影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立刻乐了:“这是什么呀!这是金镯子吧?这做工……”也太粗糙了吧?这个怎么看都不是那种朴实无华的物件儿吧?谁闲着没事儿弄块金子这么糟蹋?

韩明灿把那两只镯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又横了捂着嘴巴偷笑的疏影一眼,嗔道:“还笑!快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一下。乱死了!”

☆、第二十七章 蛇油风波

当日,苏玉蘅从姚燕语那里离开的时候,带上了一只五六个月大小的小狼崽子。

起因是苏玉蘅偶然跟姚燕语和韩明灿叹息,说大长公主养的豹子在大长公主去世之后就开始生病,恹恹的,不怎么吃东西,水也极少喝。然后终于在前日闭上了眼睛,追随着大长公主去了。

姚燕语见她伤心,便叫翠微把唐萧逸在江宁的时候捉来的那只幼狼给抱了出来送给苏玉蘅,说:“我是个没耐心的,它跟着我也是受罪,饥一顿饱一顿的。不如你带它去跟你做个伴儿,它也有个好生活。”

这只小狼崽子通体雪白,一看就不是个凡品,苏玉蘅见了很是喜欢,当时就抱在怀里不放开。回家的路上把小东西抱进马车里,拿了­肉­脯喂它。手指轻轻地抓着小狼崽子脖子里的软毛,轻声哄道:“千里,千里,以后你就是我的了!”

小狼崽子还是太小,­肉­脯叼进嘴里来来回回也嚼不动,最后不耐烦,便吐回了苏玉蘅的手里。苏玉蘅把湿乎乎的­肉­脯丢到痰盂里,拿了帕子擦手,叹道:“还是回去叫厨房蒸牛|­乳­给它你吃吧。”

狼崽子小千里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从一个主人的手里移交到了另一个主人手里,生活也将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懵懂懂的睁着两只圆眼睛看着苏玉蘅衣袖上的纹饰,张开小嘴巴咬住,亲昵的撕扯着。

忙碌了一天,姚邸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姚燕语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趴在案几上,前面摆了十几个白瓷盘子,盘子里是各­色­药粉,而她则什么也不做,只是盯着这些药粉冥思。

“姑娘,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翠微把床铺收拾好,过来劝道。

“唔,几更天了?”姚燕语直起了身子,抬手自己捶了两下腰背。

翠微忙上前帮她捶,并劝道:“已经三更天了,明儿还得去医馆呢。姑娘早些歇息吧,明儿去了医馆再想药方子也不迟啊。”

“好。”姚燕语站起身来走到了床边,把身上披着的棉袍拿掉,只穿着贴身的茧绸裤褂钻进了被子里。

翠微把衣服整理好挂在衣架上,又转身过来给姚燕语掖好了被子,两层帐子放下来,方把屋子里的等熄了,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燕语并不困,躺在床上也没有立刻睡着,满心里想着的还是冻疮膏的事情,因为想事情,她免不了翻来覆去,放在枕畔的手臂收回来,忽觉一丝沁凉贴到了肌肤上。

却是手腕上那串紫珍珠在外边放的久了,染了凉意。于是她抬手把那串珍珠撸下来捏在指尖一颗一颗的数。

这是姚燕语从卫章送给自己的那一匣子紫珍珠里面挑出的三十二颗串成的串子,绕着手腕两圈儿,刚刚好。捻着这珠子,她自然又想到了卫章,那张脸仿佛近在眼前,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

这个人,真的像空气一样。触不到,但却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他的存在。

第二天一早,天竟然飘起了小雪。

姚燕语站在换了玻璃的窗口看着外边,不由得一叹:云都城都下雪了呢!

“姑娘,今儿下雪,就不骑马了吧?”翠微一边忙着给姚燕语穿衣裳,一边问。

“不,这雪下得小,还不算冷。再说,骑在马上刚好看雪景。”姚燕语笑了笑,说道。

翠微还想再劝,被翠萍一个眼­色­止住了。

梳洗完毕,又用了早点,姚燕语方往宁氏屋里来跟她告辞,此时姚延意早就上朝去了。医官不参政,所以不用上朝站班,每日也少了许多辛苦。

下雪了,皇上给张老头儿赏下了新的棉衣裘氅,银丝碳,竹炭,另外这老家伙享有一品院令的俸禄,到了冬天,户部也会给他发一份儿取暖的银子。

现在医馆就是这老家伙的家,所以这医馆后院正屋现如今被收拾的十分舒适暖和。

姚燕语进来后先给老师请了安,然后沉声叹了口气,站在那里不动。张老头儿抬了抬眼,瞥了爱徒一眼,问:“怎么了?一大早晨的拉这么长的脸,户部少了你的俸禄了?”

“没有,学生想配些冻伤膏,但却少了一样东西。”

“冻伤膏?有现成的啊?你有冻疮?”

“没有。学生锦衣玉食,怎么会有冻疮。”姚燕语摇了摇头,“现成的那些学生都看过了,效果太慢。”

“噢,一般的药果然都入不了你的眼。不过,你弄这个作甚?闲着没事­干­啊?”

姚燕语跟张苍北完全不用拐弯儿抹角,直接说明本意:“给北征军的将士兵勇们用。”

“你直接说担心你家情郎受冻不就完了吗?”老家伙笑了笑,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花白胡须,问道:“缺什么,跟为师说。”

“缺蛇油。”

蛇油,解毒消肿、润肤防裂。主治:冻疮、烫伤、烧伤、皮肤开裂、慢­性­湿疹等。

它质地细腻,与人体肌肤的生理生长特征有着极佳的配伍和互补­性­,对皮肤有着很好的渗透、滋润、修复作用,非常适合人们用来理疗和保养肌肤。

但上好的蛇油很贵重,而且姚燕语这里也的确没有现货。不过她想了,自己没有现货,师傅这里肯定有,他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要什么没有?

“这好办。”张老头儿满不在乎的说道,“御药房里应该有几坛子,我叫人给你都搬来。”

几坛子?都搬来!

姚燕语一听这话立刻笑弯了眼睛,重重的拍了老家伙一记马屁:“还是老师有办法。昨儿晚上学生为了这事儿,半宿没睡着觉。”

老家伙哼哼一笑:“可拉倒吧你,谁知道你是想蛇油呢还是想情郎呢。”

姚燕语朝着老头儿做了个鬼脸,笑道:“既然这也是给朝廷用的,不如我直接写个单子,老师直接从御药房里要药材好了。学生就勉为其难出点力,配好了也好让运粮草的大人把这些药带上。”

老头儿‘嗯’了一声,说道:“你都这么为国着想了,为师自然要支持你啊!”

于是,张老院令大笔一挥,在姚主薄列的单子上签上了大名,用上了钤印。

姚燕语便带着两个司医以及几个杂役去了御药房。

御药房刚经历了一场浩劫,从上到下都换了新人,但传说仍在,众人对张老院令依然是敬重有加。见到清单二话不说给姚主薄立刻取药。

又是一通忙碌,姚燕语亲自看着那几坛子蛇油还有几大包药材放到了车上,才含笑跟御药房的总管太监告辞。

说来也巧,她这边刚走,便有小太监蝎蝎螫螫的跑来,说七皇子被炭火烫着了,谨贵人让来寻蛇油用。

御药房的太监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不早来?几坛子蛇油都让国医馆的姚主薄给带走了。”

那小太监来的时候被谨贵人骂过,一听这话便急了:“你们莫拿这种话搪塞咱们,现如今可是七皇子要用药!若晚了,误了皇子的伤,你们有几个脑袋让万岁爷砍!”

御药房的太监也不是省油的灯,只冷笑道:“这可奇了!我们不过是奉命办事,又哪里能搪塞你?你若不信只管进来翻找,若能找出一滴蛇油来,我这脑袋随便你砍几次!”

小太监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恨恨的回去谨贵人宫中回话。

谨贵人张慧娇乃是慧贵妃的胞妹,二人同是太史令张谦之女,慧贵妃乃原配所出,八岁上没了母亲。谨贵人乃继室所出,二人同父异母,谨贵人比慧贵妃小了十岁。谨贵人十七岁应选入宫,三年后为皇上生下七皇子云瑞,七皇子却比慧贵妃所出的三皇子云珉小了十三岁。

却说小太监没好气的回去,因没拿到蛇油,谨贵人自然责骂,那小太监便把御药房和国医馆一起给告了。

谨贵人听说御药房的蛇油都被国医馆给弄走了,便冷笑道:“那国医馆不过是皇上给姚家那丫头弄得一个摆设罢了,她也拿着­鸡­毛当令箭,还搬空了御药房?是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子!”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旁边早有太医拿了烫伤膏给七皇子敷好。

九岁的七皇子便拉了拉谨贵人的衣袖,说道:“娘,儿子已经不疼了。您不要生气了。”

谨贵人回头看了一眼儿子,便越发觉得这口气难以咽下,便摸摸儿子的头,说道:“你别管,这宫里都是攀高踩低的,今儿他们不把为娘放在眼里,明儿就敢踩着你的头上去!”说着,便又骂小太监:“你去国医馆,就说我的话,蛇油不是什么好东西,请姚主薄看在皇上的面子上多少舍我一点儿!七皇子的手能不能保住,就看她姚大人发不发这善心了!”

那小太监不敢怠慢忙往外跑。一时慌张没看清,差点撞到了一个人。

要不说人若是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这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多想,抬头看见明黄|­色­的袍服上的五抓神龙,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的跪趴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求饶:“奴才该死,冲撞了万岁爷,求万岁爷饶命!”

“­干­什么去?!慌慌张张的!”皇上沉着脸,显然很不高兴。

“臣妾(奴婢)参见万岁爷。”谨贵人已经娉娉婷婷的迎了出来,在皇上跟前袅袅下拜的同时红了眼圈儿,一张花容月貌此时竟是花带露月蒙云,一脸的委屈。

“我听说瑞儿烫着了?严重吗?”皇上伸手扶起了谨贵人,皱着眉头往里走。

“还好。”谨贵人已经带了哭声,并连连自责:“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太大意了……”

“儿臣参见父皇。”云瑞托着一只包了白纱布的手从里间出来,迎着皇上跪下去。

“起来吧。”皇上看见小儿子的一只左手都被纱布缠起来,忍不住皱眉,“怎么这么严重?”

云瑞低头回道:“回父皇,是儿子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滚滚的茶,又碰翻了手炉……”

“都是谁服侍的,怎么这么不小心!”皇上心疼儿子,自然朝着下人们发作。

于是乎,屋子里哗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太医呢?”皇上沉着脸问。

旁边给七皇子包扎的太医忙上前来跪地回话:“臣在,回皇上,七殿下的烫伤面积不小,但所幸的是并不是很严重,臣已经给殿下敷了药膏,不用十日便可痊愈。”

“嗯。”皇上听了这话有点满意了,遂点点头,一挥手:“起来吧。”

一屋子人连声谢恩,然后各自起身,没事儿的都赶紧的退了出去。屋子里清净了许多。

谨贵人搀扶着皇上往暖榻上落座,又委屈的拭了拭眼角,抽了口气,说道:“可是皇上,刘太医说,这烫伤若是有蛇油的话,抹一抹好的会更快些。”

“那就叫人去弄些蛇油过来。”皇上对这等小事素来不在乎。

“臣妾叫人去了,可御药房的人说,几坛子蛇油都被国医馆的姚主薄给领走了。”谨贵人说着,偷偷的瞄了一眼皇上的神情,又继续说道:“也不知道这姚主薄是想做什么,说是御药房的这几坛子蛇油还不够呢。”

皇上淡淡的说道:“不够再添就是了。这种东西难道我大云朝还能缺了不成?”

“可是,皇儿的烫伤……”谨贵人扁了扁樱桃小嘴儿,十分的委屈。

“小七的伤能用多少蛇油?”皇上转头吩咐:“怀恩?叫人去国医馆说一声,就说朕的话,让姚主薄先弄点子蛇油来给小七抹伤。”

“是。”怀恩答应着退了出去,自去找心腹去国医馆取蛇油。

怀恩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监,自然是玲珑剔透,出来把自己的­干­儿子王保德叫过来小声吩咐几句,王保德答应一声麻溜儿的去了。

国医馆里,姚燕语正看着杂役们把药材一样一样的搬进自己的屋子里去,又命那些学习的医女们暂时停了课,一群姑娘们卷起袖子支起炉灶,把需要煎熬的,需要炒制的,需要磨粉的各种药材分开,该煎的煎,该蒸的蒸,该炒的炒。

这边刚开始忙活,王保德便匆匆而来,见了姚燕语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姚大人。”

姚燕语再不通世事也知道太监是不能轻易得罪的东西,于是忙笑道:“这位公公请起,不知公公来是有何要事?”

王保德看了看旁边,姚燕语意会,转身跟这货走了过去。王保德便把七皇子烫伤要蛇油引起的一系列事儿都跟姚燕语说了一遍,这货是怀恩的得意门徒,口齿伶俐,一件事情说的详细清楚。

姚燕语面上平静,心里却暗暗地诧异,完全想不到因为几坛子蛇油就闹出这么多事情来,若不是皇上凑巧碰见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于是忙对王保德拱了拱手,说道:“多谢公公指点。还请公公回去帮我带个话儿,如今天冷了,北方更是天寒地冻,我想着那些将士们若是受伤,难免受了寒气,引起冻疮。就算不受伤,怕是那冻疮也少不了。所以便想赶紧的配制一些疗效迅速的冻伤膏给他们。这事儿是我办的急了些,给万岁爷的奏折还没送上去。幸亏万岁爷英明,再有公公善意提醒。不然可是好心办坏事,闹出矛盾来了。”

王保德忙拱手笑道:“姚主薄一心为公,万岁爷自然是知道的。姚主薄放心,这话奴才一定带到,还请姚主薄弄些蛇油给奴才带回去,也好给谨贵人交差。”

“公公稍等。”姚燕语转身去到那边,吩咐翠微拿了个玻璃瓶来装了一瓶蛇油用软木塞封好,然后又拿了一盒之前配制好的两盒护肤参膏一并递给王保德,“蛇油是给七殿下的,这两盒参膏是我最近刚配制出来摸手擦脸的,效果比常用的要好。天冷,这北风给刀子一样,用了这个就不怕了。”

这参膏用了十几种药材经过十几道工艺­精­心秘制的,姚家上下用了都说好,所以姚燕语今年多配了些,留着送人。

王保德接了东西连忙道谢:“奴才谢姚大人了。姚大人且忙着,奴才告辞。”

看着王保德匆匆离去,姚燕语微微的叹了口气,暗骂,终于跟宫斗挂上钩儿了,以后这日子可真是麻烦死了。

**

冻疮膏自古就有很多种,但效果各不一样。

姚燕语翻阅药典反复试验,经过七八天的努力,终于配制出了满意的冻疮膏。给一个手上长了冻疮的婢女用过两次之后,冻疮有了明显的改观,红肿消退了大半儿,那婢女说也不疼不养了。

于是姚燕语给皇上上了奏折,申请了大批的药材,开始大量的配制。

第一批冻疮膏配制了一千二百瓶,姚燕语的意思是全部打包送往甘州,却被皇上给截留了二百瓶。

没办法,宫里的妃嫔们一个个的撒娇吹枕头风,各家每年都有冻伤的亲戚朋友,听说国医馆配制了好药,哪个不想要一点回来备用,或者拿去送人卖个人情?

姚燕语再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得默默地劝自己,这就是社会,古往今来都少不了这一套,认了。

只是,这药膏前后配制用了个把月的时间,等到弄好之后,负责押运粮草的军队早就走了。

于是皇上又另派了几百人专门护送这批药膏去甘州。姚燕语还感慨了一番,说皇上体恤军民之苦,是难得的英明君主。只是叫人想不到的是,一千瓶冻疮膏到了甘州,却只剩了六百瓶。

其中的四百瓶在账目上备注的是装药膏的瓷瓶碰撞损坏。

但——将近一半儿啊!这个损耗比也太大了!

姚燕语看着卫章写回来的书信,心里疼的了不得。那么多珍贵药材,那么好的疗效的药,她辛辛苦苦弄了大半个月,竟然有一半儿都洒在了运输的路上!

这不能够啊!

姚主薄看着新制出来的一千瓶冻疮膏犯了愁,托着下巴默默地想,上一批是把瓶子放在软草里,装了木箱往北运的,居然折损了将近一半儿,那么这一批该怎么运呢?

“姑娘!姑娘!”翠萍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砰的一下推开了门,打断了姚燕语的思绪。

“怎么了?这么急急火火的!”姚燕语不满的皱眉。

“姑娘,不好了……”翠萍说话间就变了哭声。

“什么不好了?!”姚燕语慌忙站起来,问。

“奴婢刚听到他们说……他们说……呜……”翠萍说不出话来,却捂着脸哭了。

“哭什么哭!”姚燕语急了,“天塌下来了吗?!”

翠萍被姚燕语训斥,抹了一把眼泪,悲伤地喊了一声:“姑娘!他们说,将军……遭了不测!”喊罢就呜呜的哭起来。

“遭了不测?”姚燕语喃喃的重复着这四个字,然后猛然回头一把抓住翠萍的手腕子,颤声问:“你把话说清楚,遭了不测是什么意思?!他……死了吗?”

翠萍被自家姑娘的表情和声音给吓得不敢哭了,吸了一口气,说道:“说是……生死未卜。”

姚燕语点了点头,放开翠微的手腕子,声音颤的更厉害了:“那就是没死……肯定没有。他不会死的。”

腿有些软,好像走过了千万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所以姚燕语缓缓地坐在了地上。医馆的屋子没有地龙,地上倒是铺了地席,但现在是腊月天,地上冰冰的冷。

姚燕语就那么坐下去,竟一丝寒冷也没觉得。

她的手里还握着卫章写给她的书信,信上说冻疮膏很好用,兄弟们昨晚用上,今天早晨就见效了。还说她很了不起,配制了这样的灵丹妙药简直是雪里送炭,兄弟们这回可以全副心思上阵杀敌,不用被脚上的疼痒分神了。

翠微一进门便见翠萍和姚燕语两个人都坐在地上,一个捏着书信发呆,另一个傻傻的哭。于是气急败坏的骂翠萍:“你是越发的没用了!怎么照顾主子的?这么冷的天,让主子坐在地上,冻坏了可怎么办!”

翠萍这才抹了一把眼泪和翠微一起把姚燕语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姚燕语回过神来,转头盯着翠萍,问:“你说详细点,到底是怎么回事,消息是听谁说的,可不可靠?!”

“奴婢是听关司医说的。他刚带着人去御药房取药,回来的时候刚好遇见皇上身边的一个公公,那公公也不是有意的,他正在跟一个嬷嬷说话。是那个嬷嬷问听说皇上今日大发雷霆,把御书房的砚台给掀了,却是为何。那公公便悄声说,是因为北边来了急报,说卫将军带了一队人去突袭敌营,三日未归,竟是失踪了……”

翠微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开始奴婢也不信,不过后来……老院令忽然进来,吩咐奴婢等人不许跟姑娘说,奴婢想,这怕是真的了……”

“我不信!”姚燕语仰起头努力不让眼泪流下来,咬着牙笃定的说道,“这些嬷嬷太监们传的话有什么可信的!这些人闲着没事,整天就知道胡说八道!”

说是说,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滚过胸前的月白­色­官袍的衣襟,啪的一下落在手里的信纸上,墨­色­的字迹渐渐地洇开一片。

“是是!咱们家将军有一身的本事,又带着最强的兵勇,绝不会有事的!”翠微转头瞪了翠萍一眼,忙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又劝:“这些谣言信不得,姑娘快别哭。”

姚燕语拿过帕子来抹了眼泪,又稳了稳心神,说道:“你刚才也说他是带着一支队伍去突袭了。然后就失去了消息?”

“他们……是这么说的。”翠萍心虚的看了翠微一眼,怕又被她瞪。

“是只有他一个人消失了,还是整支小队都消失了?”

翠萍摇摇头,说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关司医也没听那么清楚。”其实想要知道很简单,去问问老院令就好了,他今天去给皇上请脉了,肯定知道事情的原委。但翠萍不敢说,因为老院令说了,这些闲言碎语不许说给她主子听。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不用管我。”姚燕语心神稳住了,便摆手让两个丫鬟都出去。

翠微又劝道:“姑娘若是心里不舒服,不如今日早些回家吧?”

“这却不行,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姚燕语的目光落到那些冻伤膏上,沉声吩咐:“对了,你去吩咐下面,让他们弄些棉絮来。”

“是。”翠微这会儿也不敢多问,忙答应着。

“去吧。”姚燕语摆摆手:“快些去办。”

“是。”翠微福身答应着,又瞪了一眼翠萍,两个人一起出去了。

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姚燕语却没办法冷静了。她抬起手里的书信狠狠地看了一遍,然后气急败坏的丢到地上,恨恨的骂了一声:“混蛋!”

骂完后又不解恨,又对着那书信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招惹了我,又把我丢下不管!你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说好打完仗回来娶我的!说话不算数的混蛋!”

“敢骗我!敢耍我!你最好别落老娘手里,否则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混蛋……伤我的心!太可恶了你!”

“混蛋你怎么能这样……”

姚燕语往后靠了靠,双腿抬起抱在怀里,趴在膝头上呜呜的哭了个够本儿。

☆、第二十八章 教训人渣

皇上并没有勒令隐瞒有关卫章的消息,所以这件事情像风一样,迅速吹遍云都城的每个角落。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韩明灿,当时她正在陪母亲下棋,韩熵戉风风火火的进来,说了这件事情。她当时就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把手里的棋子一丢就往外跑。

凝华长公主忙喊了一声:“你去哪里?”

“我去看燕语!”韩明灿站住脚步回头看着凝华长公主,悲伤的说:“不知道她听了这个消息会怎么样,母亲,若是她受不了,我晚上要留在她身边陪她。”

凝华长公主无奈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韩熵戉忙道:“母亲,我送妹妹过去。”说完也不等凝华长公主答应便转身追着妹妹出去了。

……

诚王妃听见这消息的时候,也非常震惊,但她第一反应则是:“君泽怎么样?他不会有事吧?”

诚王爷皱眉道:“他好好地,能有什么事?身为副帅,冲锋陷阵的事情还轮不到他。”

诚王妃舒了一口气,又念了一声佛:“亏了瑶儿没有许给他,不然的话,可怎么好。”

“……”诚王爷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王妃,神­色­很是不满,但也懒得说什么了。

云瑶风风火火的闯进来,连礼也来不及行,安也来不及问,便冲到诚王面前,焦急的问:“父王,事情是真的吗?卫章他……”

“你看你,蝎蝎螫螫的像是什么样子?”诚王皱眉看着女儿,她必定是一路疯跑了来的,连发髻都散了。脖子里的缨络项圈下的流苏乱纷纷的缠在一起。

“父王?!”云瑶哀求的看着诚王,然后慢慢地跪在地上扶着诚王的腿,哭着问:“这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什么没人去救他?为什么不派人去找他?他不是大云的忠臣良将吗?”

诚王被女儿哭得心烦,皱眉道:“军中之事,自有你皇伯父和军中主帅做主,你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赶紧的回你屋里去!”

“母妃?”云瑶跪在地上,转头看向诚王妃。

诚王妃无奈的叹了口气,吩咐旁边的两个嬷嬷:“扶郡主回房,让她好生歇息。”

两个嬷嬷答应着上前来把云瑶拉起来,温声劝道:“郡主,回去吧。王爷和王妃心里也着急的很呢。”

云瑶被两个嬷嬷扶了出去,出门前依然不甘心的回头看了父母一眼。她的父王皱眉沉思不知在想什么,她的母妃则是一脸的庆幸和不耐。

**

定候府,清平院后侧小院里,苏玉平手里听了下人的汇报后,陡然站起身来,把手边的茶盏打翻,茶水哗啦啦洒了一桌子,又滴滴答答的落到地上。

“哎呦,爷没事儿吧?”封岫云忙上前去拿了帕子擦拭着苏玉平手上的水渍,转身吩咐丫鬟:“快把这里收拾了。”

苏玉平挥手让回话的下人退出去,心烦意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儿,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便往外走。

“爷,马上要吃晚饭了!”封岫云忙跟了两步,至门口喊了一声。

“不必等我。”苏玉平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院门。

封岫云平静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冷笑。

刚才那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正三品右将军北征指挥使卫章卫将军,失踪了!消息从甘州传到京城,少说也得六七天的功夫,也就是说,卫将军已经消失十多天了。

天寒地冻的,消失十天不曾有消息,会是什么结果呢?

九死一生?恐怕还不止吧?

就算是没死,也应该被敌军俘虏了吧?

哈!她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惊慌,一点都不觉得遗憾,她怎么就觉得这么解气呢!

事情是多么的奇妙啊!风光一时人人艳羡的大云国医馆五品主薄姚大人,大云第一女医官,居然未曾出嫁便守了望门寡!

祺祥院西里间,正拿着一个拨浪鼓逗女儿的姚凤歌听见李忠回的话后,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手里的拨浪鼓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珊瑚忙上前拾起拨浪鼓,劝道:“­奶­­奶­别着急,说不定是讹传呢。”

李忠叹道:“这怎么是讹传?外边的人都知道了。”

“燕语……”姚凤歌皱起了眉头,无奈的叹道:“燕语可怎么办……”

珊瑚忙道:“要不奴婢去收拾东西,­奶­­奶­去看看二姑娘?”

姚凤歌应道:“快去。这会儿他们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儿了呢。”

说话间,苏玉蘅哭着跑了进来,见了姚凤歌,泪也顾不得擦,只挽着她的手臂哭道:“三嫂子,你要去看姚姐姐吗?我跟你一起去。”

“先别哭。”姚凤歌的心里一团乱麻,见苏玉蘅这样,只得先拿了帕子给她擦泪,“只是失踪,还没有确切消息,你哭什么?甘州到这里几百里路,消息哪儿那么快?说不定这会子卫将军已经化险为夷了呢。”

“嫂子说的是,我不哭。我就是放心不下姚姐姐。”苏玉蘅胡乱抹着眼泪,哽咽道:“若是万一……她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呢?

姚凤歌叹了口气,转头又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女儿,又觉得天太冷,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不妥当,便吩咐李嬷嬷:“你和­奶­妈子把月儿送到大嫂子屋里去,托她帮我照看一晚。”

李嬷嬷忙答应着,­奶­妈子又拿了小被子过来,把小瑾月儿包的严严实实,抱着去找封氏了。

封氏自然没有二话,当时便把小­奶­娃抱在怀里,对李嬷嬷说:“去跟你们­奶­­奶­说,孩子在我这儿让她放十二个心吧。”

李嬷嬷福身道了谢,便匆匆回来。

珊瑚等人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几个仆­妇­丫鬟便随着姚凤歌和苏玉蘅出定候府往姚邸去。

姚邸这边,最不淡定的就是宁氏了。

反观姚燕语倒是没怎么样,四五个人坐在她身边陪着她说话,吃晚饭,一切都如往常的样子。只是话少了,也不开玩笑了。小脸端着,看宁氏叹息反而还劝她两句。

再看姚延意倒是稳得住,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慌来,但一个晚上也没怎么说话。

在姚二爷看来,卫章不是一般人。这个人身上透着一股邪­性­,做事不循规蹈矩,诡异的很。

不过他行事诡异也是对的,《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

这次他的失踪也透着十二分的诡异,好好地一个指挥使,又带着一支特别强悍的队伍,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晚上姚燕语谁也没留,姚凤歌,韩明灿还有苏玉蘅都被她客客气气的送走了。

一切都消停下来之后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手里撵着那串紫珍珠默默地想事情,直到四更天才累的不行迷糊了一会儿。五更一过外边有洒扫的声音她就醒了。

又下雪了。

这一场雪特别的大,因为屋子里烧了暖炕,雪开始落在屋顶上便化了,水滴往下滴的时候又慢慢地结冰,早晨起来的时候,屋檐下便有一根根有晶莹的冰锥。长的足有一尺多,一根连着一根,映着晨曦,折­射­出美丽的炫彩来。

姚燕语起身,外边不放心一直守着的翠微和翠萍忙进来服侍穿衣洗漱。

依然是一身官袍,这又是新做的,月白锦缎里面是一层细软的狐皮,隔寒保暖。洗漱后和往日一样用了早点,姚燕语便出门,吩咐申姜把桃夭牵过来。

宁氏不放心,一直跟了出来,劝道:“下了这么大的雪,路上肯定很滑。妹妹别骑马了,还是坐车去吧。”

姚延意刚好也要去衙门,便让姚燕语上了自己的马车。

乌木雕花车棚的马车,左右后三面车壁用双层毛毡封的严严密密,还钉了一层防风的牛皮。前面垂着厚厚的棉帘子,车里放了一只镂花铜鼎,铜鼎里燃着上等的竹炭,一丝烟味儿也没有,只有竹炭特有的清香,暖和而舒适。

路面是青石铺就的,再大的马车走上去也有点颠,姚燕语靠在棉垫上跟着马车轻微的晃着。

“别想太多,我觉得显钧不会有事的。”姚延意终于开口劝妹妹。

昨天那么多人都说过这句话,但姚燕语都觉得那些只是敷衍,只有此时二哥也这样说,她才忽然觉得安稳了。

“哥,我想去甘州。”姚燕语平静的说道。

“疯了你!”姚延意意外之余有些愤怒,“那里正在打仗,胡人还有高黎人不知从哪儿就冒出来了。你知道有多危险吗?那儿是你一个姑娘家能去的吗?!”

“我跟皇上请旨,皇上会派锦林卫送我的。”姚燕语笃定的说道。这事儿她想了大半夜,连奏折的措辞都来回想了十几遍,理由什么的都想好了。她料定皇上会动心。

姚延意轻声哼了一下,反问:“你凭什么认为皇上会准你去甘州?”

“凭我的医术。”姚燕语轻声说道,“我会说服皇上的。好的医官应该去战场上给那些浴血奋战的勇士们治伤,而不是躲在温暖的屋子里看药典。”

“你不要冲动!”姚延意沉声劝道,“而且,我想这件事情显钧也不会同意的。”

姚燕语的眉头皱了皱,声音也沉下去:“同不同意,都得让他自己告诉我。”

“你这脾气!”姚延意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又不甘心的劝道:“你做这个决定的时候可曾想过家有父母高堂,还有大哥大嫂,我和你嫂子?”

“二哥。我不会有事的。”姚燕语伸手去敷在姚延意的手上,认真的说道:“我保证,我会好好地回来。”

“我信不过你的保证!”姚延意拍开她的手,一脸的气愤。

“哥。”姚燕语再次把手放回去,轻轻柔柔的叹了口气,“我必须去找他。我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不去找他我连觉都睡不着。

塞北苦寒谁也不想去受罪,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

我也不想这样,可就是忍不住。

我必须去找他问个清楚。

就算我已经爱上了他,也不准许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车停在医馆门口,姚燕语跟兄长道别下了车,带着翠微等人进了医馆。

医馆一切照旧,并没有因为这个不好的消息而有什么改变。姚燕语打发翠微和翠萍去给医女们讲课,自己把屋门关起来开始写奏折。

奏折的措辞她想了一个晚上了,但真正提笔写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她要写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写的让皇上看过后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所以必须用心写。

先写了几十个字,又回去改了两个措辞,然后换一张纸重新写。一口气写了二百多字,又返回去斟酌着改了两次。如此一个多时辰过去,一篇奏折才写了三百多字。

“姚大人。”外边有人唤了一声。

姚燕语皱眉问:“何事?”

“有位爷,说是搜集了几个古方,想献上来。请大人过去辨认一下。”

“哦,请他去前堂稍等,我这就来。”姚燕语把手中的毛笔放好,把奏折拿起来看了看,又吹­干­了墨迹,折起来放到了自己的袖子里,方离开书案往外边去。

自从国医馆提出购买古方之后,也有不少人拿着所谓家传秘方来卖,不过十有*秘方都不科学,还有些根本就不是什么方子,真按那个吃搞不好会出人命。所以日子久了,姚燕语对此事或者说对这个时代的人已经相当淡定了。

不过这次姚燕语看见前堂里站着的那淡青­色­的背影时,还是愣了一下。

苏玉祥?他来­干­什么?

定候府有个毛秘方啊?有也轮不到他来献吧?

本来就不痛快的姚主薄在看见苏玉祥之后心情更不好了。

姚凤歌的事情她本来也不愿意多管,人家夫妻女儿都有了,那点儿事也不是外人能管得着的。可是你别来招惹我。本姑娘不是软柿子,不会让你想捏就捏。

姚姑娘进了前堂的门,轻声咳嗽了一下。

现在是在公堂之上,她是五品主薄,而苏玉祥身上只是定候府为他捐的一个从六品闲职。所以她无需先对他见礼。

苏玉祥听见动静忙转过身来,看见姚燕语时微微一笑,然后拱手见礼:“见过姚大人。”

姚燕语看见这人脸上的微笑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特么是怀着什么心态笑出来的?你丫是来幸灾乐祸呢吧?

当然,如果苏玉祥这会儿对姚凤歌好,她还拿这人当姐夫,身为妹妹她也会给姐夫应有的尊重。可是他现在眼里没了自己的姐姐,她还拿他当个屁姐夫啊?

于是姚主薄淡淡的看了苏玉祥一眼,转身落座后,方问:“苏大人倒是稀客,怎么今儿想起来我这儿走动了?可是哪儿不舒服,想讨两剂便宜药吃?”

苏玉祥一怔,慢慢站直了身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姚燕语,然后缓缓地上前两步走到她的面前,说道:“姚大人好像很不高兴?”

姚燕语斜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苏大人还是有几分眼­色­的。”

苏玉祥也不说话,只那样看着她。

眼前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时候,像是个警惕的小兔子,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只有躲闪的份儿。现如今她却是正五品的职衔,众人口里津津乐道的神医,众人追捧,名动京城。

想当初,只觉得她的容貌不及她姐姐一半儿,勉强算得上是端庄清丽。行事也只是谨慎疏离,一味的克己守礼。现在她一身五品官袍风华绝代,还敢用这样睥睨的目光看着自己,甚至还是满满的不屑。

前后不过一年半的时间啊!她居然蜕变的如此之快。

快到让他心痒难耐,即便她现在用这种鄙夷不屑的目光看自己,也依然不讨厌她。甚至更想把她纳入怀中,疼爱,或者说征服。

苏玉祥放肆的看了一会儿,方轻声一叹:“我听说,卫将军出事了,妹妹急坏了吧?”

“有劳苏大人挂念了。”姚燕语淡淡的说道,“或者你是想远赴塞北替我找人?”

“哈!我可没那个本事。不过妹妹也没必要着急。幸好只是过了嫁妆,人还没嫁过去。”苏玉祥惋惜的叹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上已经赐了婚,妹妹还是要替他守一年的。”

守什么?守你娘的大头鬼!姚燕语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等着他下面的话。她倒是想看看,这人渣今天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不过妹妹你别怕,卫章没了,还有我呢。”苏玉祥看姚燕语不说话,便大着胆子凑过去,低声说道:“说起来这也是你我的缘分,当初你们父母把你送到我家,按说你这个人就是我的。就算你嫡姐不死,你也是我苏家的人。不管是贵妾也好,继室也罢,你们姐妹二人娥皇女英,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姚燕语被苏玉祥这些话说的怒火中烧,恨不得一刀割断他的喉管弄死他。

不过她到底还有一丝理智。

这里是国医馆,旁边站着两位司医,外边还有医女和杂役。不管她是甩这人一巴掌,还是把他骂出去,都会遭人闲话。毕竟他身上还披着姐夫的皮。姚凤歌还得在定候府过日子。

想到这些,姚燕语不怒反笑,缓缓地站起身来,理了理宽大的袖口,说道:“苏大人难得来一次,不如中午就留下用饭吧,也好让大人尝尝我国医馆里的养生膳食。”

她喜笑颜开,宛如冬雪初晴,让人眼前一亮。

苏玉祥的心里顿时开了花:“好啊。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姚大人亲手料理的膳食。”

“这有何难?”姚燕语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不如姐夫跟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好。”­色­令智昏,苏三爷想也没想就笑眯眯的点了头。

姚燕语转身出门,并吩咐门口的医女:“去,把翠萍找来给本官打下手。”

门口的医女答应一声匆匆去寻人,姚燕语则带着苏玉祥直奔医馆后偏院的大厨房。

这里的大厨房是经过专门改造的。有三十多个锅灶,是给来学习的医女们学习煎药,煮汤,亲手料理膳食用的。

此时医女们尚在课堂上听翠微给她们讲解人的经络和|­茓­道。所以大厨房这边只有几个杂役厨娘在料理菜蔬,那边角落里拴着几只山羊,是姚燕语前几天让人弄来给医女们上课用的。

姚燕语站在厨房院子里看了一圈,然后抬手指着其中一只山羊,吩咐厨娘:“你去把那只羊牵过来。”

厨娘答应一声过去,把那只养了几天膘肥毛亮的山羊牵了过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苏玉祥,微笑道:“姐夫,今天中午咱们不如吃羊­肉­汤锅。”

“好啊。”苏玉祥看着那只水灵灵的山羊,很是满意的笑道:“羊­肉­温补,正好冬天吃。”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点头:“说的不错。”

翠萍听医女说姚主薄的姐夫来了,随姚主薄去了大厨房,主薄说让姐姐去帮忙打下手,当时便觉得很是奇怪。苏家三爷来了,姑娘带他去大厨房­干­嘛?还让自己打下手?打什么下手?

旁边的麦冬很是聪慧,忙低声提醒翠萍:“姐姐带上刀具银针什么的,赶紧的过去吧。别让主子等急了。”

翠萍恍然大悟,忙拿了东西奔了厨房。

姚燕语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山羊的脖子,又回头笑看了苏玉祥一眼,问:“姐夫,这只羊还是很不错的哈?”

“嗯,这只羊是挺好,叫人牵下去宰了吧。”苏玉祥非常满意,非常开怀,得意过了头,没看见姚燕语眼里闪过的愤怒。

“不必了。”姚燕语看见翠萍过来,便站起身来,绾起了袖子。

“大人,这是官袍,不好弄脏了。”翠萍看了苏玉祥一眼,心里厌烦的不行。现在是什么时候?这人来凑什么热闹,还嫌姑娘心里不够烦吗?

姚燕语笑了笑,点头:“说的是。”说着,便转身进了厨房。没多会儿出来,却已经褪下官袍,换了一身厨娘的衣裳,并戴上了厨房专用的油布围裙。

苏玉祥完全不知道姚燕语打得是什么主意,还只当是她真的要亲手给自己做饭菜。心里还感慨这人的气质发生了变化,那可真叫一个奇妙,刚刚穿着官服一身朝廷命官的做派,现在换了厨娘的衣裳,竟也是温婉可人,倒有几分俏厨娘的韵味了。

姚燕语端着个瓦盆走到山羊跟前,把盆子放下,慢慢地蹲下去,抬手向翠萍说道:“十五号长针。”

翠萍忙打开随身带来的医药箱,拿出针包,取出最长的那根银针递上去。姚燕语右手捻着银针,左手在山羊的身上摸了摸,找到一处|­茓­位,把银针刺了进去。

银针往下刺的时候山羊‘咩’的一声叫了一下,然后就缓缓的躺倒了地上,眼睛还眨着,却乖乖的一动不动。

旁边两个厨娘抬了一张桌子来,把老老实实躺着的山羊抬到了桌子上。姚燕语又要了一个输血器寻着羊脖子上的动脉血管扎了下去,然后拔掉了另一头的针头,让管子就那么敞着。殷红的血顺着管子流出来,淌到了桌子下面的瓷盆里。

“姐夫,看到没,羊的这里有一个大动脉,是跟心连着的。人也是这样,在这个位置,也有一根大动脉,从这里放出来的血是活的,这样的羊血才新鲜。而且,而且我用了针麻,它慢慢地死过去,不用挨那一刀,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啊——对了,人如果睡的沉了是不用针麻的。血一点点的流出来,慢慢地就死了。”

姚燕语说着,还伸手在苏玉祥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苏玉祥顿时吓出一身的冷汗。

眼看着鲜红的血慢慢地滴满了那只瓷盆,桌子上的山羊也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姚燕语上前去拔掉输血器,抬手朝着翠萍,吩咐:“一号刀。”

翠萍忙拿出那只鹿皮包,取出一号刀片旋到刀柄上,递过去。

姚燕语拿刀在手,回头又看了一眼苏玉祥,笑道:“其实这个时候羊还没死呢,只是它身体里的血已经放出了大半儿,所以它进入了昏迷状态。这个时候剥下来的­肉­才是最鲜美的。”

说着,她手里的刀片轻轻一划,恰如其分的隔开山羊的皮,轻轻地剥开,露出鲜红的­肉­。

苏玉祥看着她手起刀落那般利索的剥开山羊的皮,顿觉心惊­肉­跳,险些腿软。

姚燕语把羊皮渐渐地剥开,露出羊前腿的整块­肉­之后,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笑靥如花的转头,看着苏玉祥说道:“姐夫,看我刀法不错吧?我跟你讲,这剃羊­肉­跟剃人­肉­是差不多的。羊前腿这儿跟人的胳膊差不多。看这块­肉­,它的作用跟人上臂的­肉­的作用是一样的……”

苏玉祥听了这话,顿时脸­色­苍白,冷汗如雨,这……这是杀羊还是杀人啊?!

姚燕语说话间把羊皮剥了大半儿,羊的整个肚子露了出来。她的手上沾慢了血,手里那把­精­巧的刀上却只有极少的血渍,在­阴­沉沉的天­色­下闪着寒光。

苏玉祥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只顾转过身去偷偷地擦汗。

姚燕语回头看了他一眼,抬手把羊身上那根银针给拔了下来,山羊终于有了痛感,咩咩的叫着挣扎。旁边两个厨娘赶紧的上前去把羊摁住。

山羊终究是没了多少血,只挣扎了几下便不动了。

姚燕语此时站了起来,捏着手术刀转到苏玉祥面前,看着他惨白的脸­色­,笑着问:“姐夫,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不……没……”苏玉祥赶紧的摆手,又转过脸去。他看见姚燕语那只捏着手术刀的手就觉得腿肚子抽筋儿。

姚燕语看着他那狼狈样,不由得冷冷的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貌似很遗憾的说道:“其实呢,剥羊皮不是我的专长。毕竟我也没什么机会在羊身上下刀。而且我这刀呢,是专门给人准备的,用到羊身上也不怎么合适。”

苏玉祥暗暗地咽了口唾沫,强自稳住心神,说道;“妹……妹妹不要说了。这,这……”太可怕了。

“怎么,姐夫怕了?”姚燕语却偏生要苏玉祥看着自己,还把手里的手术当在他眼前晃。逼得苏玉祥不得不抬头看天。她还故作惊喜的叫了一声:“哎?姐夫你脖子上的血管好明显啊!”

苏玉祥又吓得赶紧缩起了脖子,并伸出双手把脖子捂住。

姚燕语忽然笑了:“姐夫你怕什么啊?我能拿刀割你的脖子啊?”

“燕……燕语,你……你开什么玩笑啊?这个可不能随便乱说的。”苏玉祥吓得舌头都直了。

“姐夫放心,你现如今还是我姐夫,看在我姐姐和月儿的面子上,我还不想撕破了脸皮。”

姚燕语说着,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精­巧锃亮的刀片,抬起手指轻轻地抹去上面的一丝血渍,继续说道:“不过,我这个人最恨的就是负心郎。你说人家一个好好地女儿家,离开父母嫁到你家来跟你过日子,你不一心一意的待她,整天朝三暮四跟那些奴婢们鬼混也就罢了。还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是不是太可恨了?”

“你……你……”苏玉祥狠狠地吞了几口唾沫,依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姚燕语手里的刀片又在苏玉祥的眼前晃了晃,笑道:“我这个人呢,没什么本事。也就是会宰个羊啊,杀个­鸡­啊什么的。而且,我若是不高兴了呢,就会找个什么东西来宰一宰,见见血,出口恶气。姐夫别多心啊!你放心,我不会半夜三更趁人睡着了给人放血的。”

“啊——”苏玉祥挫败的低吼一声,蹲下身去。

同时,一股难闻的­骚­味被风吹散开来。姚燕语皱了皱眉头,往后退开了几步。

翠萍诧异的看过去,但见苏三爷一个趔趄坐在地上,他的那件华丽的锦袍的下摆没一会儿便被什么东西给浸透了。

“来人,把苏三爷扶出去吧,别让那羊血染了他这身好衣服。”姚燕语淡淡的说完,便把手里的刀片往旁边的托盘上一丢,转身走了。

☆、第二十九章 北上寻夫

姚燕语怀着一腔愤怒的心情夹带着报复后的快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提起笔来洋洋洒洒的写了一份近千字的奏折。然后仔仔细细的修改一番,又工整的抄写一遍,检查过没有任何不当和笔误之后,方封起来送进了宫里。

这一通忙活下来已经是下午申时,她午饭都没吃,这会儿方觉得饿了,便揉揉肚子准备提前打道回府。

出了国医馆的门依然爬上桃夭的背,轻轻地拍拍桃夭的脖子,温和的说:“桃夭,我好饿,咱们走快点。”

桃夭甩了甩脑袋打了个响鼻,迈开蹄子往家的方向走,果然比平时快了好多。翠微和翠萍还得等会儿才能回,姚燕语身后只跟着杜三娘子和卫章给自己挑的几个家丁。

街上铺了厚厚的雪,国医馆门外被打扫了一条窄窄的道儿来。再往远一些就没有打扫了。马蹄印和车轮把雪压结实了,马蹄擦上去有些滑。不过桃夭是名驹,这点小事对它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一路回到家,有人从大门里迎出来牵住了马缰绳,姚燕语利落的从马背上跳下来。抬眼便看见一个人从大门里冲出来跑到自己的面前,噗通跪在地上:“请姑娘安。”

“长矛?”姚燕语诧异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忙伸手把他拉起来,“你怎么来了?可是府中有什么事?”

“姑娘,奴才是听说了我家将军的事,奴才不信……”长矛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

“不许哭!”姚燕语沉声喝道:“你家将军不会有事的!”

“是。”长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哭。

“有话家去说。”姚燕语看了一眼长矛身后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她也认识,是卫章府里的管事。

一行人跟着姚燕语进了院子直接去了正厅。姚燕语一身官袍没换,直接去椅子上坐下。然后抬抬手让长矛也坐。

长矛行了礼谢了坐,才在下首的鼓凳上坐下来。

此时家里的丫鬟已经端着香茶点心上来,姚燕语接过茶来先喝了一口,然后方对长矛说道:“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姑娘不知道,我家将军英勇善战,等闲人不是他的对手。但这次……”长矛这回也是真的没底。这消息传了两天了,上面都没有动静,看来是真的了。

“这次也不会有事。”姚燕语又喝了一口茶,笃定的说道。

“是。”长矛忙答应一声,想了想,又说:“将军走的时候曾经交代过奴才们。他不在京,将军府小事奴才裁度着办,大事儿一定要来找姑娘商量,请姑娘拿主意。”

姚燕语因问:“所以呢?你是遇到什么大事儿了?”

“奴才想去甘州找将军,又担心府里没有人照应。而且,我们家将军虽然是孤身一人,但族中还有几个远支兄弟,这些人过的都不怎么好,奴才若是走了,那边偌大的府邸就无人照看……奴才想,请姑娘和姚大人代为照管一下。”

姚燕语闻言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不妥。就算你带人去了甘州,又如何去找你家将军?不如你且回去,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那甘州此去七百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到的。怎么去?路上的盘缠准备好了吗?大雪天,这么冷,若是没有客栈住宿怎么办?你把这些事情的都料理一下,等过两天我会找你的。”

“啊?那……姑娘是同意了?”长矛有些发懵,听不懂他家的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给皇上上了奏折,请旨亲自押送这一批的冻伤膏还有一些解毒丸及外伤药,所以你准备一下,如果皇上准了,就跟我一起走。将军府里六百余名家奴,除去老弱­妇­孺之外,青年家丁一分为二,一半留下来看守家业,另一半儿跟我北上。”

“是!”长矛一听这话,立刻热血沸腾。

他家将军真是好眼光,找了一位重情重义的夫人!也只有这样的夫人才配得上他家将军,也值得将军府一­干­奴仆死心追随,虽肝脑涂地亦不悔。

长矛带着两个管事给姚燕语郑重其事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告辞离去。

晚上姚延意回来的有些晚,宁氏见他面带倦­色­,忙叫金环去端参汤来,又亲自服侍他换了外袍,关切的问:“是有什么事不顺利吗?”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只是从衙门里回来后又绕道去了一趟国公府。”

宁氏纳闷的问:“去国公府?怎么了?”

“燕语非要去甘州。而且已经上了奏本,我怕皇上一口就答应了。”

“哎呦我的天拿!”宁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咱们这二妹妹是想­干­什么呀?可是这事儿你去国公府也没用啊!那国公爷还能左右皇上的想法啊?”

“国公爷自然是没办法的。”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我不过是想请国公爷帮忙,如果皇上真的同意燕语北上,想让借他老人家手下的­精­兵良将帮忙护送一下燕语。那丫头的­性­子,这事儿拦是拦不住的!我也只能想这样的办法了。”

宁氏叹道:“二爷说的是。其实说起来,二妹妹也的确是个难得的。这天下人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卫将军出了这样的事情,换别家的姑娘,怕是除了哭闹就是寻死觅活了。可咱们二妹妹竟有这番志气。”

姚延意苦笑着摇摇头:“我倒是盼着她哭闹一阵子把这事儿过去呢。”

宁氏也跟着苦笑。

一时丫鬟端了老山参­鸡­汤来给姚延意喝,宁氏又忽然说道:“若是皇上真的批准二妹去甘州,那我得给她多准备几件大毛衣服。”

“何止,翠微翠萍那俩丫头还有杜三娘子的都得准备,如果二妹去,这些人必须跟着去。”

“爷说的是,二妹再要强,身边总不能少了服侍的人。”宁氏说着,便叫人去把冯嬷嬷找来,让她连夜开了库房找家里现存的御寒的衣物。

姚延意所料不错。

第二天早朝,皇上就把姚燕语的那份奏折拿了出来,对姚燕语要请命去甘州的事情大加赞扬,说若是大云朝的男儿个个儿都能像姚家女一样,大云何愁不能四海归心万国来朝?!

因此,皇上又给姚主薄的职衔升了一级,并准许她医馆现有的六十九名医女中挑选可用之人一并带去甘州,为军中出力。

姚燕语从五品主薄之位升到了从四品御医员。

镇国公韩巍便趁机出列,躬身上奏,请命亲赴甘州。

皇上沉思片刻后,以天气恶劣,国公身上旧伤太多,怕身体吃不消为由,驳回了镇国公之请,然后又下旨封镇国公嫡次子韩熵戉为定北将军,带­精­兵一千,护送姚御医及所带的药品北上。

这是韩熵戉头一次上战场,盼了这么多年,早就想去甘州同兄长一起杀敌千里的韩二公子终于得偿所愿,所以接旨的时候,韩二公子谢恩的声音特别的响亮。

凝华长公主知道此事的时候既开心又担心。

开心的是,儿子如此长进,有一颗为国尽忠建功立业的心是好事,皇兄对韩家人信任也值得欣慰,毕竟就算自己是长公主,儿子的一世荣华可保,也保不了他世代荣华。一个世家若想不倒,必须有功于社稷。

担心么,则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上,想着甘州乃极北苦寒之地,儿子虽然自小习武,但却也是锦衣玉食,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苦楚。

韩明灿比她的母亲凝华长公主还忙,在家里拉着哥哥叮嘱一番,然后跑去姚邸去看姚燕语,叮嘱她这样那样,一定要小心保重云云,简直成了最忙的人。

苏玉蘅听说韩熵戉要去战场,一时心里焦虑不安。想着他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甘州寒冷又危险重重,虽有兄长为帅,但比家里却差了千里。又想着他头一次上阵杀敌,定然冲动贪功,一个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忧。再想想卫章如今也没有消息,便更加煎熬难耐。

幸好她能借口来给姚燕语送行能见着韩明灿,韩明灿知道她的心事,便抽空儿安慰她两句,寥解心中之苦。

长话短说。经过三日的忙碌奔波,一切都准备妥当。

姚燕语挑选了国医馆十六名医女,加上自己的六个丫鬟,翠微,翠萍,香薷,半夏,麦冬,乌梅,还有杜三娘子等人,长矛带上将军府二百名家丁护送。与腊月初九这日出北城门。

韩熵戉已经点齐了两千­精­兵在城门外等候,见姚燕语一身月白­色­医官的锦袍端坐在枣红马上,身上米白­色­羽缎斗篷被朔风吹得呼啦啦往后展开,远远望去宛如天使之翼。一时间韩小将军看的竟有些痴然。

姚延意不放心,见到韩熵戉后,再三拱手相托:“舍妹­性­子急,又有些任­性­,劳烦二公子路上多多照应。她若有不当之处,还请二公子多多包涵。”

韩熵戉朗声笑道:“姚兄尽管放心,令妹若有个一点闪失,我那二妹妹也定不饶我。”

旁边来给兄长送行的韩明灿笑道:“哥哥说的是。姚妹妹可是我们大家的宝贝,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苏玉蘅也跟来送姚燕语,此时却不宜露面,只坐在马车里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那边殷勤话别,却听身后又有车轮声咕噜噜前来。

“咦?这好像是周家的马车。”韩明灿诧异的说道。

安逸侯周家的嫡三女周悦琳是凝华长公主早就看上的儿媳之选。两家之前因为周悦琳年纪尚小,两家只是口头之约,并没有放定。之后又因太后国孝耽误了一年。

眼看着周姑娘过了年也该及笄,该谈婚论嫁了。前些日子,镇国公府已经派了官媒去周家正式提亲。

今日韩熵戉北去战场,虽然只是行护送之职,但到了北边也不用立刻回来。等于是上战场杀敌,只等凯旋方回。于是安逸侯世子周承阳带着妹妹前来送别。

此事苏玉蘅还不曾知晓,所以她乍然看见周悦琳,竟有些懵了。

韩明灿的目光立刻寻过来看了她一眼,苏玉蘅顿时悟了,于是忙放开了车帘子,转身靠在角落里,咬住了手里的锦帕。

两行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很快打湿了衣襟。琢玉拿着帕子上前来一边给她擦泪一边劝:“姑娘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只有自己受。”

苏玉蘅夺过琢玉的帕子来捂住脸,呜呜的哭。

一直窝在旁边的小狼崽子跟小狗一样呜呜叫着爬过来,小爪子使劲的扒拉苏玉蘅的衣袖。苏玉蘅的伤心终于被小狼崽子给打扰了,便抹了把眼泪,把哭湿了的帕子丢开,伸手把小狼崽子抱在怀里。

外边的告别已经结束,韩明灿带着一阵寒风钻进了车里,看见苏玉蘅通红的双眼,又看了一眼琢玉。琢玉摇摇头,没敢多说。韩明灿便转身吩咐车夫:“好了,咱们也回去了。”

苏玉蘅靠在角落里没说话,只低头拨弄着小狼崽子的爪子。

与此同时,诚王府里。

云瑶的贴身嬷嬷拿着一张薄纸慌慌张张的跑道诚王妃的院子里,哭道:“王妃!不好了!不好了……”

诚王妃正在听府里的管家说年底的账目花费,听见这动静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怒问:“叫什么叫?!一点规矩都没有,你们这些人越发的不像话了!”

“王妃,郡主……郡主走了!”那嬷嬷进门来便跪倒在了地上。

“走?走哪儿了?!”诚王妃只觉得心里一阵慌,预感大事不妙。

“走……去甘州了……”那嬷嬷颤颤巍巍的把手里的书信递上去。

诚王妃看了书信,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瑶儿’便失去了知觉。

……

姚燕语和韩熵戉的车队马队从大云帝都北城门出发,一路踏雪疾行,一天的时间便走出去*十里路。按照地图上标注的,进了一个土村子。

这村子里有百十户人家,村子的土地属于京城内某位官员的私产,韩熵戈进去跟庄头表明了身份,庄头很客气的把人迎了进去,腾出几间空屋子来给他们休息。

装了药材的马车停放在了村口,韩熵戉的两千­精­兵留下看守,自然是万无一失。

虽然有几间土屋勉强遮挡了风雪,但到夜里依然是彻骨的冷。姚燕语裹着羽缎斗篷靠在火堆旁边和翠微翠萍等人挤在一起打盹儿,杜三娘子则守着她们不敢睡。她白天可以去马车里睡,晚上却要守着姚燕语,虽然这庄子还算安全,但也要防着万一。

韩熵戉带着长矛等人在外边的院子里升起火堆,各自坐在板凳或者石头上小睡了一会儿。天一亮大家啃了点­干­粮便立刻赶路。

如此风餐露宿连续走三天,终于在下午的时候到了顾城。

从京城到甘州的路上,也就顾城这一座像样的城池,其他都是小镇子,要么是山村甚至荒山野岭。

顾城也是战略要地,所以修建了厚重的瓮城城墙,兵防很是严密。仔细看,城墙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更有很多瞭望口里都藏着弓箭手。

韩熵戉站在城门外就笑,说不愧是父亲带出来的兵将,看着城防如此严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

姚燕语叹道:“我们带的吃的不多了,就在这里补充一下粮米,然后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走。”

“也只能从这里补充,再往北走便多是荒山了,怕是得风餐露宿了。”韩熵戉说着,叹了口气,又问:“不知姚姑娘能不能受得了那种苦。”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轻笑:“这世上没有受不了的苦。也无非是冷点,还能比得上今年夏天的洪灾?我可是亲眼看见野狗叼着死人到处跑的。”

韩熵戉失笑,点头道:“我倒是忘了,姚姑娘是经过大风浪的人。如此,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微微笑道:“将军尽管放心,我可不是那些娇娇女。”

韩熵戉回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她依然做男儿装扮,都上带了一顶深灰­色­水獭毛的帽子,这一路朔风苍劲,她依然面白如玉,虽有些许憔悴之­色­,却灵动不减,依然是那个神采飞扬踌躇满志的姑娘。

于是韩二公子默默地叹了口气,那卫显钧何其有幸,何其有幸哉!

感慨之余,韩熵戉又有一点惆怅,想那安逸侯之女也算得上花容月貌冰雪聪明,可美则美矣,贤也贤淑,却总是比身边的这一个差了些。不过是个嫡出的身份,又有何用?

不过感慨归感慨,韩熵戉从小就知道自己不该为这些事情牵绊,于是一挥马鞭,指着前面的城门,对姚燕语说道:“姚姑娘,咱们比一下,看谁先到城门。如何?”

姚燕语朗笑道:“好。”

于是二人一起扬鞭催马,一路疾驰扬起黄尘滚滚,朝着顾城的南城门冲了出去。

顾城守备杨思晔是镇国公的老部下,见到韩二公子自然十分的客气。

一众人被杨守备请入府中,殷勤款待。姚燕语终于能舒舒服服把自己泡进热水里一回。沐浴之后天­色­已晚,到了用晚饭的时候,韩熵戉自然要跟跟杨守备喝酒畅谈一番,那是他们男人们的事情,姚燕语则因为连日赶路十分劳累便吃了点东西先睡了。

谁知就在她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原因还得从杜三娘子说起。

杜三娘子是个仔细人,虽然顾城守备的府邸绝对安全,但她们家主子是个姑娘家,所以杜三娘子在姚燕语沐浴的时候便在屋子周围转了两圈儿,把这周围的环境还有服侍的人都挨个儿的扫了一遍。

回来后恰好看见随行的一个小丫鬟拿了雪搓手,小丫鬟也就十来岁的样子,手指冻的跟胡萝卜一样,又红又肿。杜三娘子认识那不是自己这边的人,但就是莫名的心软了。这小丫鬟的个头儿小,跟小杜鹃差不多高,还是个孩子呢。

于是杜三娘子便拿了自己随身的冻疮膏给她,说很管用,擦几次就好了。

那小丫鬟见了很是惊喜,当着杜三娘子的面儿就打开盒子往手上涂药膏,并喃喃自语道:“奴婢也听说有这么一种药膏专门治冻疮,抹上第二天就能消肿,也不会痒了。只可惜这东西太贵了,奴婢一个月的月钱都买不到一小盒。”

杜三娘子登时就愣了,因问:“这种冻疮膏还有卖的?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府里的管家就买到了,就这么大的一小盒就得一两二钱银子。”小丫头那手指比划了一个­鸡­蛋大小的圆,叹道:“真是比金子还金贵。”

“这么贵!”杜三娘子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值么?”

“应该是值得的。”小丫鬟抹了手,把药膏盒子双手奉还,“谢谢大娘。”

杜三娘子抬手推回去,说道:“也没多少了,剩下的送你了。你跟我说说,你们管家买的那个冻疮膏跟我这个一样么?”

小丫头为难的摇头:“我没用过他的,所以也说不好。”

“你拿我这个去跟他的比一比不就知道了?”杜三娘子心里早就有了想法,前一批冻疮膏折损近半的事情她听姚燕语叹息了好久,一直说太可惜了,这次一定要把包装做好,千万不能再把瓶子碰烂了云云。

她当时便觉得不对劲儿,就算是瓶子碰烂了,那药膏并不是药水,不会顺着箱子缝儿都流了。况且她们在箱子里还铺了一层防水的油纸。那么珍贵的四百瓶药膏完全可以再装到别的瓶子里,就算装不回四百瓶,但半数总会有的吧?如今看来,果然是有蹊跷的。

她家主子配的这药膏出了皇上留下了二百瓶赏了后宫妃嫔和朝中有军功的老臣如镇国公,忠义公,定候,安逸侯等人之外,绝没有送到商铺里卖过。

现如今这小丫头嘴里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三娘子是江湖人士,想事情的角度比较犀利,当时便让那小丫鬟去找管家对比。

没多会儿的功夫,小丫鬟颠颠儿的跑回来,找到杜三娘子,说道:“大娘,你这个药膏跟我说的那个是一样的!这个太贵重了,你还是好生留着吧。你们要往北面去,那边越发的冷,肯定能用得到。”

这小丫鬟年纪小秉­性­纯良,只知道府里来了贵客,却不知道这些女眷是什么来路,更不知道这药膏就是里面睡觉的那位尊客配制出来的。

杜三娘子笑着接过自己的药膏,说道:“那好吧,你明天一早再来找我,你这冻疮最好再抹一次。不然好不彻底。”

“嗯,谢谢大娘。”小丫头朝着杜三娘子深深一福,笑嘻嘻的下去了。

杜三娘子有心把这事儿跟姚燕语说,又觉得她家姑娘刚睡了,赶了这几天的路,那小身板儿肯定累坏了。为了这事儿把主子的好觉给扰了,太不值。于是她叫过小丫头麦冬,吩咐她悄悄出去把长矛找来。

长矛正在外边跟家丁们一起吃饭,听说是姚燕语身边的人叫,不敢怠慢,忙放下饭碗便跑了过来。

杜三娘子把事情悄悄地跟长矛一说,长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狠狠地啐道:“肯定是那些贪财的狗东西把这药膏半路弄出来卖掉了!”

“这东西在这里卖到了天价了!不知道他们拿着我家主子的心血赚了多少黑心钱!”杜三娘子也很气愤。她是行走江湖之人,最恨那些贪官污吏了。

“嫂子别管了,我去悄悄的查,查明白了跟韩将军说。让韩将军想办法惩戒这些恶人。”

杜三娘子点头道:“如此甚好,这种事儿还是别让我们姑娘­操­心了,她已经够辛苦的了。”

长矛对这话深有同感,你看京城那么多世家姑娘,哪个能又姚姑娘这般豪气,这般本事?哪个能比的上姚姑娘对他们家将军这般情深意重?

不说长矛回去怎么找杨守备府的下人套话,单说另一个对卫将军‘情深意重’的姑娘云瑶郡主。

云瑶郡主那日自己悄悄地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带了些银两银票,和一身换洗的衣服,又把云琨送给她的一把西域匕首塞进靴子里,然后拿了自己的金丝马鞭去马号拉了自己的爱驹悄悄地出了诚王府。

要说偌大的诚王府,云瑶郡主想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她自小被诚王妃娇生惯养,从来说一不二,她想做的事情想要的东西,不达目的那是从不罢休的。

又加上这段时间跟着她的护卫们连番倒霉,所以大家对郡主的事情都讳莫如深,能少说就少说,能不管就不管。

云瑶出马号的时候,马号的老管事问了一句:郡主去哪儿?郡主便厉声骂了一句:你个刁奴胆敢多管闲事?!本郡主去哪儿用得着跟你报备么?

于是,郡主出门,府里的奴才竟没有一个敢拦着。

云瑶出了诚王府翻身上马,专门捡着僻静的街道往北一路疾驰。到了城门口她稍微等了等,等到为韩熵戉和姚燕语送行的韩明灿等人的马车往回走的时候,她便趁乱出了城门,一路策马疾驰,随着姚韩二人车队卷起的黄尘一气儿猛追。

至后来,姚燕语等人在山村休息的时候,云瑶便赶超到了这对人马前面,她自以为带了银子便没有什么可怕的,熟料出了这个庄子便迷了路。

也难怪,夜黑风高的,她一个从小到大一堆奴仆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伺候长大的娇娇女,怎么可能不迷路?

不过她到底不算太傻,发现自己找不到歇脚的地方后便没再跑下去,而是寻了个被风的山沟找了个草丛猫了一夜。

这一夜可真是难熬。又冷又饿又怕,好歹还有一匹马跟自己作伴。

云瑶的这匹马也是经过专门调教的好马,夜里这匹马趴在云瑶身边,云瑶便靠在马上和马儿互相取暖眯了一觉,然后被早晨灿烂的阳光给照醒,睁开眼看看四周,居然都是荒山,连条路都没有。

没有办法,云瑶郡主只得再次上马,根据太阳从东边升起的道理,辨别出方向朝北走。说起来还算是幸运,走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在山里发现两户人家,于是忙上前去敲门。

这两户人家乃是猎户,一家是一对呣子,另一家是一对父子都是逃难逃到这里,没力气走了,便在这里安了家,不过是靠打点野物维持生计而已。

云瑶敲开的这家是一对呣子,这老婆子因见这小姑娘一身锦衣,却蓬头垢面,还以为是遭了抢劫的大家小姐。便让她进来,给弄了点水让她简单的梳洗一下,又端上一碗粟米粥。

要说云瑶郡主长这么大,吃的那都是玉粒金纯,何曾喝过这样的糙米粥?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饿了吃糠甜似蜜。

云瑶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这会儿是真的饿了。一碗粟米粥没几口就喝完了,然后又问那老婆子:“还有没有?”

老婆子见这粉团儿是的小姑娘饿成了这样,不免心疼,忙道:“有,还有。”

于是云瑶郡主破天荒的把这粟米粥喝了三碗。

在她喝这三碗粥的时候,老婆子越看这小女娃越水灵,越看越喜欢,又想起自己的儿子三十来岁了还没个媳­妇­,而且这深山老林里,十里八里连个人家都没有,更别说这么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了。

云瑶终于喝饱了,对着老婆子一笑,说道:“谢了,你要多少银子?”说着,郡主便伸手去摸包袱。

“银子?”老婆子一愣,继而笑了:“姑娘说哪里话来,老身不要银子。”

就这深山老林,有银子也没处花去。他们在这里住着都是自种自吃。一年到头也就是跑出十几里路去外边拿野味换点盐巴回来。所以要银子有毛用?

再说了,若是这小娇娘给自己的儿子做了媳­妇­,她身上的银子还有这匹马就是嫁妆了!还不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

“不要银子?”云瑶一怔,开心的笑了:“好吧,那多谢了。”

说完,她拎起包袱转身就走,一边走还一边念叨:“我大云民风果然淳朴,皇伯父教化万方,连这里的山民都乐善好施。”

☆、第三十章 王爷致歉

云瑶挥手把包袱背到身上,转身要走,那老婆子却疾走两步拦住了云瑶的去路。

“咦?你想­干­嘛?”云瑶奇怪的看着这老婆子,不是不要钱吗?怎么又拦人?

“小娘子,你这是要去哪里啊?”老婆子笑眯眯的问。

云瑶皱眉看着老婆子脸上的笑,总觉得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思,于是便不想告诉她实话:“我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里前后方圆十几里都是山林,没有人家。小娘子你不怕迷了路?”

云瑶一怔,心想果然是这样,自己出去还得迷路。不过就算迷路她也得走。

老婆子又笑道:“我儿子去打猎了,他打猎回来都会把猎物拿到山下的镇子上去卖,小娘子想要走不如等我儿子回来送你出去,可好?”

“不用了,我有急事。”云瑶皱眉,她只想往北去,只要有太阳,就不怕迷路,她的马儿是名驹,纵然不能日行千里,但一个白天走出这片山林还是不成问题的。

“哎哎——”老婆子见云瑶执意要走,忙张开手臂拦住,“你不能走。”

“为什么?”云瑶有些烦了,这老婆子,不就是吃了她几碗粥么?给钱不要,怎么还缠上人了?

“小娘子,不是我吓唬你,这山里可有狼的!”

“我不怕狼。”云瑶轻笑,狼么,又不是没­射­杀过。她可是大云朝的郡主,弓马骑­射­都是一等护卫教出来的。

“你不能走!”老婆子见吓唬不住这小娇娘,不得已换了脸­色­。

云瑶看这婆子变脸,奇怪的问:“你到底想­干­嘛?要银子?我给你啊。”

老婆子转身从门后拿过一支钢叉,威风凛凛的守住了栅栏门口,说道:“你进了我家,吃了我的粥,就是我家的人。我说你不能走,你就不能走。”

云瑶好笑的看着这婆子,问:“你疯了吧?”

“小娘子,不是我吓唬你,你这样的出了我家的门也是被狼啃了,你还不如留下来给我儿子当媳­妇­,我儿子身强力壮,保证对你好。”婆子笑眯眯的说道。

“噗——”云瑶直接喷了,笑过之后怒气方升起来,手中马鞭一挥,冷声道:“我劝你赶紧的让开,否则我手里的鞭子可不认人。”

那婆子看见云瑶手里的鞭子,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即刻又满不在乎的笑了。就这么个娇弱的小女娃,跟瓷娃娃一样,一碰就碎了,还拿个鞭子吓唬人?

“让开!”云瑶看着婆子不让路,怒声喝道。

“我不让开,你进了我家的门,吃了我家的饭就是我家的媳­妇­。”

婆子估计也是疯了,儿子三十岁了还没媳­妇­,主要是这漫山遍野的除了自己这个老婆子之外连个女人毛都没有。这会儿别说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只要是个女人她都不会放走。

为了儿子,为了子孙后代,说不得要拼了。

云瑶自然不是好脾气,呵斥了两声,见这婆子就是不让开,她挥鞭子就抽。

“来人啊!杀人啦——”婆子忽然放声大喊,一边喊着还一边挥着钢叉挡鞭子,“猪官儿快来!猪官儿他爹——快来啦!杀人啦——”

紧挨着这座茅屋旁边的小院里立刻有人回应:“你这婆子可是疯了!大白天的哪里有人会杀你!”说话间有个五六十岁的老头扒着石头垒砌的矮墙看过来,见一个穿着华丽身上却脏兮兮的小姑娘拿着鞭子抽人,立刻叫起来:“猪官儿快起来!快来——”

云瑶也不理会,手里的马鞭更加狠戾的抽出去。这些刁民简直太可恶了!敢觊觎侮辱本郡主,简直是目无王法!抽死她都算便宜了!

她这般一顿猛抽,那老婆子到底抵挡不利索,身上挨了几鞭子,那些破布衣裳便开了花,露出里面破旧的棉絮。还有一鞭子抽在了脸上,立刻是一道鲜红的血印子,配着婆子满是褶子的脸和嗷嗷的嚎叫,很是狰狞。

隔壁矮墙上忽然冲过一个壮汉,嗷的一声扑了过来。

云瑶一愣,忙闪身躲。

那壮汉伸手强壮,虽然没什么章法,但却孔武有力。

云瑶虽然跟护卫练过几招花把势,也不过是花拳绣腿。人家这壮汉可是常年生活在山里以打猎为生的,况且,这货根本不怕死,鞭子抽过去根本不躲,直接疯了一样往上冲,所以不过三五下,云瑶手里的马鞭就被对方硬生生夺了过去。

云瑶被那壮汉制住,那婆子便上前来狠狠地抽了她两个耳光,一边恶狠狠的骂道:“不知好歹的小娼­妇­!敢朝老娘撒泼!看我弄不死你!”

猪官儿把云瑶箍在怀里,只觉得软乎乎的比那新棉花被子都舒服,一时间狼血沸腾,便狠狠得扭着身子蹭了两下,憨憨的笑着问那婆子:“婶,这女娃哪里来的?”

“我哪里知道,一大早自己跑来的讨吃的。吃了我家的饭还不给我儿子做媳­妇­!呸!还想跑?进了老娘家的东西就没有跑出去的!”老婆子狠狠地啐了一口,转身去拉云瑶的那匹马。

云瑶那两记耳光抽的头晕脑胀再加上气血攻心差点没昏过去。一看那婆子去牵自己的马,火气更大,也说不上什么心理,便喊了一嗓子:“踏风快走!”

踏风,是云瑶爱驹的名字。

但凡名驹,都有一定的灵­性­。踏风听见主人的一声吆喝,下意识的看过来,在那老婆子上前拉自己的马缰绳的时候,忽然一个转身,抬腿尥蹶子踢在那老婆子的肚子上。

“哎呦!”老婆子四脚朝天摔了个仰八叉。

踏风则打了个响鼻,嘶溜溜叫了一声,转身跑了。

那老婆子被踏风踢得眼冒金星,老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爬起来后便蹬蹬两步跑回来,朝着云瑶就甩巴掌。

“婶。”猪官儿抬手把老婆子的手腕子抓住,嘿嘿憨笑:“别打了。你看她的脸都肿了。”

“你他娘的还心疼这小娼­妇­了!”老婆子气急败坏,抬腿踢了猪官儿一脚。

猪官儿皮糙­肉­厚,被踹一脚一点也不觉得疼,反而笑得憨实:“婶,这小娘子不错,我给你二十张皮子,两袋米,你把她给我吧。”

“放屁!”老婆子怒了,“她是虎头的媳­妇­。”

“婶,再给你加十张皮子,五袋米。咋样?”

“不行!”婆子伸手就去拉云瑶。

猪官儿转身躲过,把云瑶护在了怀里:“婶,若不是我出来,你怕是被她给抽死了。她算是我逮住的,理应归我。”

“放屁!这是老娘的院子!”婆子骂道:“把人给我!否则虎头回来我让他打死你!”

云瑶听见这两个人像是讨论阿猫阿狗一样讨论自己的归属,简直要被气死了。于是她趁着猪官儿跟那婆子争执的时候,忽然抬头在猪官儿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啊——”猪官儿吃痛,下意识的松开手。

云瑶猛地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还敢跑!”婆子一见云瑶跑,便转身追了过去。

猪官儿抬手抹了一把脖子,手心里便沾上了鲜红的血,于是气愤的骂了一句:“个小表子的!”便奋起直追。

云瑶跑出婆子的栅栏门连方向也没看便没头没脑的冲,却不料呼的一下撞到了一个人。

“啊!”云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抬头看时,见一个老头手里拿着一把扫帚­阴­测测的笑着拦住了去路:“小娘子,我劝你还是乖乖留下来给我儿子做媳­妇­吧。”

云瑶怒火冲天挥拳便打。

却不料身后壮汉已经追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人带进了怀里,男人嘿嘿一笑,低头啃了水豆腐一样娇­嫩­的脸蛋儿一口:“小娘子­性­子还挺烈,咬的老子都出血了。”

“啊啊啊——你个该死的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你!”被啃了豆腐的云瑶疯了一样喊。

“天杀的!这是我家虎头的媳­妇­!”老婆子拿着钢叉冲上来,挥舞着就往猪官儿头上砸。

那便老头手里的扫帚往前一举,不要脸的笑道:“大妹子,咱们俩,谁跟谁啊!先让她跟了猪官儿,等生下娃娃,再让她跟虎头,反正这山里也是不见天日的日子,他们兄弟俩也好的跟一个人是的,你看这事儿成吗?”

“成你娘的鬼啊!”云瑶在气晕过去之前,狠狠地骂了一句。

云瑶郡主离家出走,引得诚王府一片混乱。

诚王爷得到消息回府时,诚王妃已经苏醒过来,却哭的晕天晕地。诚王爷平日里再气女儿不像话,这会儿也都来不及了,立刻着急护卫,甚至不惜动用了锦林卫,亲自领队快马追出北城门,一路往北疾驰而去。

只是,诚王爷的马再快,也搁不住晚了大半天的功夫。他这一路狂追直到天黑也没追上云瑶的踪影。

当时诚王爷站在荒郊野外看着绵延的土山和漫山遍野的衰草,便觉一阵阵的后怕。这种环境,像自己女儿那样娇生惯养出来的人,怕是一天也过不下去。

于是,诚王爷吩咐身后的锦林卫和王府的护卫:“你们分开找,从这一片往北,一路找下去。山间小道也不要放过。郡主根本没出过门,说不定早就迷路了。”

旁边一个锦林卫首领劝道:“王爷也不必担心,郡主出门的时间跟韩将军姚御医出城的时间差不多,说不定她已经追上了他们,跟他们在一起。”

诚王爷苦笑:“但愿如此。”不过却没有多大的希望,因为诚王爷知道如果云瑶真的追上了韩熵戉,韩熵戉肯定会派人给自己送信。现在天都黑了,他依然没有收到消息,也就是说女儿就没跟那些人在一起。

想到这些,诚王爷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以云瑶那­性­子,又怎么可能跟姚燕语在一起?

四日后的上午,诚王爷带着一小队护卫终于追到了顾城。此时,他依然没有云瑶的任何消息。

顾城守备杨思晔听说诚王爷来了,赶紧的召集所有属官副将出城迎接。

诚王爷连日奔波,早就是一身征尘,见了杨思晔也没有二话,只问:“韩小将军和姚御医可曾到过这里,是否已经离开?”

杨思晔忙躬身回道:“回王爷,韩少将军昨晚到此地,因为连日赶路,女眷们吃不消,所以要在下官这里休息一日,明天再赶路。”

诚王爷一听‘女眷’二字,心里立刻升起一丝希望,忙道:“他们人在哪里?快快叫来见本王。”

杨思晔忙转身吩咐身边的人:“快去请少将军来。”

那人领命而去,好一会儿的功夫才带着韩熵戉前来见诚王。

诚王爷一见韩熵戉,也不等他行礼问安便一把拉住,着急的问:“清之,你一路走来可曾遇见瑶儿?”

“瑶儿?!”韩熵戉一愣,茫然的问:“七舅,我如何会见瑶儿?”

诚王爷失望透顶,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叹道:“瑶儿在你出城北上那日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王府,留下一封书信说也要去甘州……至今,我尚未寻到她的踪影。”

韩熵戉顿时惊呆,半晌才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这……这也太胡闹了!”

诚王爷此时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女儿必定是遭了不测,于是痛苦的摆了摆手,沉沉的叹了口气,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韩熵戉看诚王爷憔悴的脸­色­,忙劝道:“七舅不必担心,这不过区区四日的光景,她一个小姑娘家,绝不可能一口气跑出这么远。而且,我想她十有*是迷了路,现在只需多派人往回搜寻,把范围扩大,山林里也细心的搜一搜,应该会找到瑶儿的下落的。”

“我已经派出锦林卫,往左右各扩散五十里,分头寻找。”诚王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一片都是山地,里面地形十分的复杂,现又是冬天,那些豺狼野兽饿了一冬了……她一个姑娘家……你说!”

韩熵戉心里也是烦躁至极,觉得这个云瑶真是惹事­精­,但这话又不能跟诚王说,只得劝道:“舅舅不要担心,瑶儿弓马骑­射­也是学过的,之前也曾经跟护卫们一起打过猎,一般的野兽是不怕的。这一代山林里也多有猎户,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而此时的云瑶,的确已经脱离了危险,已经被锦林卫找到,正在被送往顾城的路上。

锦林卫是在她被那两家猎户给绑了的第三天晚上找到她的,当时她骑在马上,身上的衣裳都被撕烂了,蓬头垢面,仿佛经历了一场死劫。

事实上,云瑶的确是经历了一场死劫。

那日她被折腾的昏过去之后,那婆子和老汉两个人商量好了,先让她跟虎头过,待生下孩子之后,再让她跟猪官儿过。等给猪官儿生下孩子后便再跟虎头。如此两个人轮流着来,以生孩子为限。

当晚出去打猎的虎头拎着一只兔子和一只狍子回来,他娘便把俊俏的小媳­妇­送到了他的面前。

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见了美娇娘,一时间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非要行拜天地的礼。他这要行拜天地的礼,那边猪官儿的爹又不高兴了。

拜天地就是结发夫妻,那等百年之后,这美娇娘是要跟虎头埋在一起吗?这可不成,难道要猪官儿去地下还当光棍儿?

于是两家又是一番争论计较,最后决定,如果将来再也没办法弄个女人来,百年之后,这小娇娘就跟他们俩汉子埋在一起,依然是俩人的媳­妇­。

第二天云瑶醒了,却发现自己是被绑着的。

无奈之下被推着搡着摁着一气儿跟两个男人拜了天地。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云瑶反而冷静下来。让她跟这两个男人在山里过一辈子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也不是那等软弱之辈。

于是一开始她隐而不发,让­干­嘛­干­嘛,不再骂不再闹,却只把靴子里的那把匕首悄悄地放在了枕头下面。等到了晚上入洞房的时候,那虎头真的跟老虎一样扑过来撕扯她的衣裳。

开始她不敢妄动,强忍着恶心任凭衣裳被撕烂,然后趁着身上的男人动情喘息之时,猛然摸出匕首,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后心。

男人闷哼一声抽搐着压在了云瑶的身上。此时,外边听墙根儿的婆子居然闷笑了一声,走了。

云瑶又等了一会儿,方吃力的把身上的人推下去,拉过破棉被把人盖好。方胡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用匕首把窗棂隔断,悄悄地逃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没有力气,云瑶方靠在一棵大树上把手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哨子。

没多会儿的功夫,踏风便从黑漆漆的夜­色­中跑了过来,见到云瑶,便亲昵的上前去蹭她。

云瑶拍拍踏风的脸,吃力的爬上它的背,无力的说道:“踏风,快走。”

踏风带着云瑶在这片山林里跑了一夜,凭着动物本身对环境的感知,踏风把云瑶带到了一条几乎­干­涸的河边。河里仅有的一点水还结了冰,踏风渴坏了,只得伸出舌头去舔冰面。

如此,踏风带着已经昏迷过去的云瑶在河床里慢走了一天,在快黑的时候方被一个叫夜阑的锦林卫发现,夜阑不敢怠慢,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把云瑶裹起来抱在自己的马上,一边用锦林卫的专用方式跟同伴发了信号,一边策马往顾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姚燕语听说了冻伤膏被私下截留贩卖的事情很生气,但也觉得这事儿自己Сhā手不合适,便交给了韩熵戉。之后又听说诚王忽然来了,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她还是听从韩熵戉的安排,在顾城多留了一日。

却不料晚上收拾利索想要睡觉的时候,外边忽然有人叩门。

杜三娘子皱眉让小丫鬟去看是谁,小丫鬟过去瞧了一眼便匆匆开了门跑了回来,回道:“姑娘,是韩将军来了。”

姚燕语还当是什么事儿,刚披上狐皮长袄站起身来,便见韩熵戉抱着一个裹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匆匆进门:“姚姑娘,快!救救她!”

“这是……”姚燕语上前去拨开那女子掩在脸上的乱发一看,登时吓了一跳:“云瑶郡主?”

诚王爷随后进门,脸­色­­阴­沉到了极点,见了姚燕语也顾不得王爷的尊严,只一拱手:“姚姑娘,麻烦你快救救瑶儿。”

姚燕语忙应了一声:“是。”

韩熵戉已经把人放到了榻上,姚燕语便上前去给云瑶诊了脉,知道她只是疲劳过度,营养缺失又受了风寒,引起了高热昏迷,其他并无大碍,便让诚王爷放心,又说让丫鬟们给郡主擦洗一下,请王爷和韩将军先回避一下。

诚王听了姚燕语的话方才放了心,和韩熵戉出去等。

翠微等人给云瑶擦身的时候看见她脖子上,胸口上一个个的红印子,未免皱眉。杜十三娘子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自然什么都明白,因吩咐她们几个:“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一句闲话也不许说,听到没?!”

杜三娘子率先应道:“是,姑娘的话奴才记下了。”

翠微翠萍两个丫鬟从小跟姚燕语一起养在深闺,对男女之事还处于懵懂之期,根本不知道这些红痕是怎么来的,只是姑娘吩咐的严厉,她们也只得应了一声:“是。”

姚燕语给云瑶施针驱寒,让她的高热先降下来,自己便离开了。

她不是个大方的人,想起云瑶对她做过的种种,又想她如此不顾一切往北去,心里便一阵阵烦躁,反正施针后便没什么大碍了,所以­干­脆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半个时辰后,云瑶从昏迷中醒来,看见身边服侍的杜三娘子,还以为自己倒了家里,只呢喃着叫了一声:“母妃。”便又合上了眼睛。

杜三娘子实在不喜欢这个刁蛮不讲理的郡主,但也没有办法。

诚王听说女儿已经醒了,忙进来探视。云瑶听见父王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一边躲,靠在了杜三娘子的怀里,闭着眼睛叫嚷着“母妃救我。”

诚王不知道女儿这几天几夜发生了什么事情,夜阑说发现郡主的时候郡主已经昏迷在马上。但见到女儿这样,满腔怒火也只得暂时压下去,只对杜三娘子说了一声:“麻烦你好好地照顾她。”便起身离去。

姚燕语没有了睡意,便裹着长斗篷站在院子里看月亮。已经是腊月中旬,月亮渐渐地圆了,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真真称得上是冰轮了。

不知道卫章现在怎么样,是在冰天雪地里潜伏呢,还是在暗夜里拼杀。亦或者,他真的已经怎么样了。

来的时候,她全凭着一股信念撑着,可到了这里,却有些怕了。

“姚姑娘。”诚王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姚燕语忙转身,朝着诚王爷福了一福:“请王爷安。”

“姑娘不必多礼。”诚王走到姚燕语面前,无奈的说道:“我刚才见瑶儿了,她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王爷放心,郡主许是受了些惊吓,我已经叫人煎了安神汤,一会儿给她喝下去,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就好了。”姚燕语淡然道。

诚王轻轻点头:“姚姑娘既然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姚燕语笑了笑,没接话。

诚王爷沉吟了一声,又说道:“瑶儿自小任­性­,她母妃把她骄纵坏了。之前她对姑娘做过一些过分的事情,说过一些过分的话,本王作为她的父亲,向姑娘道个歉,请姑娘看在长公主是瑶儿姑母的份上,别跟她计较了。”

姚燕语忙欠身道:“王爷言重了,那些不过是些小事,燕语从未放在心上。”反正云瑶也没从自己这里讨过什么便宜去。

诚王忍不住笑了:“本王时常听别人说,姚姑娘是个懂大义的女子,果然不错。”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只得欠身道:“‘大义’二字,实不敢当。王爷过奖了。”

诚王看姚燕语淡淡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说道:“关于瑶儿对卫将军那点心思,想必姑娘早就知晓。不管之前姑娘怎么想,本王今日给姑娘一个承诺,本王绝不会再让瑶儿Сhā在姑娘跟卫将军之间。愿姑娘跟卫将军琴瑟和鸣。等北征军凯旋之日,本王向皇上请旨,亲自给你们主婚。”

姚燕语一怔,半晌方问:“王爷这话的意思是……他定然无事?!”

诚王笑出了声音,却转身往外走,走出去好几步了方轻飘飘的留下一句话:“本王什么都没说。”

姚燕语盯着诚王的背影,暗暗地磨了磨牙。

第二日一早,云瑶发了一身透汗,醒来后便清明了许多,见了杜三娘子,蹙眉问:“我记得你是姚燕语的人?”

杜三娘子端过汤药来,轻笑道:“郡主可算是醒了。”

云瑶看了看汤药,又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屋子,又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顾城。”杜三娘子扶着云瑶坐起身来,拿了衣服给她披上,又道:“郡主先把药喝了,一会儿再吃点饭,就好了。王爷可急坏了。”

云瑶听了这话已经隐约猜到了自己是如何到这里来的。

而且就此看来,还是姚燕语出手救了自己。

☆、第三十一章 重逢凤城

因为云瑶的衣服都已经被撕扯的不像样了,而她自带的包袱也早就被那贪心的婆子给扣了,所以翠微回明了姚燕语,找出姚燕语未曾穿过的一身新衣来给她送过去。

云瑶一看这月白­色­的锦衣,便觉得心里一阵酸楚。

想着那只畜生在自己身上又啃又咬的情景便觉得恶心,于是哑声问:“还有别的颜­色­的衣服么?”说完,见翠微发愣,便又补充了一句:“这衣服太­干­净了,我要穿回京城,怕是不耐脏。”

翠微忙道:“有的。”于是忙又转身出去,找了一套烟紫­色­的衣裙并一件藕紫­色­的灰鼠窄裉长袄来。

云瑶穿好衣裳,又简单的梳洗过,便问:“你们姚姑娘在哪里?”

翠微欠身回道:“姑娘在东厢,郡主请随奴婢来。”

云瑶随着翠微出了卧室进了东厢房,见姚燕语正看着丫鬟们收拾东西,看样子是准备要启程了。

“请郡主安。”屋子里的丫鬟们见云瑶进来,都放下手里的活计,一起福身请安。

“都下去一下,我有话跟你们主子说。”云瑶看着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翠微看了一眼姚燕语,姚燕语微微挑了挑下巴。翠微便带着一众丫鬟都下去了。

“郡主可觉得身上好了?”姚燕语客气的问道。

云瑶盯着姚燕语看了半晌,方自嘲的淡笑了一下,说道:“谢谢你。”

“郡主客气了。王爷亲自发话,下官莫敢不从。”

“你这是要走了吗?”云瑶低头看着屋子里的几个箱子,丫鬟们正在把姚燕语随身的衣物折叠起来往里面放。

“本来昨天就该走了。”姚燕语不想多说。

“姚燕语。”云瑶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姚燕语,缓缓地问:“你会找到他的,对吗?”

姚燕语轻笑道:“当然。”

“你爱他吗?或者你同意嫁给他只是因为皇上的赐婚圣旨?”

“郡主。”姚燕语微微眯了眯眼睛,面带不满:“这事儿跟你没有关系。我爱不爱他,他都是我的男人。”

云瑶抿了抿­唇­,自嘲而无奈的笑着,点头:“你说的不错,他是你的男人。”说完,她轻轻地舒了口气。

姚燕语虽然不知道云瑶这几天遇到了什么,但看她身上的那些牙印吻痕,再听她梦里的呓语,也猜到了七八分。于是忽然觉得她其实挺可怜的,爱上一个并不爱自己的人,父兄也不为她做主。她却执拗的奋力挣扎,不惜各种手段去博取,最后也只是弄了个遍体鳞伤。

她的这番挣扎在诚王爷看来是任­性­,是无理取闹;再别人看来是没事找事,仗势欺人;可在姚燕语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可笑的闹剧。

有勇气去博取自然是好事,但却是太盲目了。

太傻了。

最终,姚燕语还是没忍住,认真的看着云瑶的眼睛,问:“郡主,我劝你一句话,你可能听?”

云瑶迷茫的回视着她,说道:“你说。”

“爱一个人没有错。但首先得自尊自爱。总不能因为爱一个人而迷失了自我,那样盲目的爱情,最终也只是伤人伤己。”

云瑶听了这话,似是认真的想了一会儿,忽而笑了:“姚燕语,其实你也挺自以为是的。”

姚燕语淡笑着转过身去,自顾把自己刚看的几本书认真的收起来。

“我走了,谢谢你给我治病,还有……你的衣裳。”说完,云瑶转身出去了。

韩熵戉把冻伤膏被截留并高价贩卖之事告诉了诚王爷,诚王爷把在顾城查到的商贩全部绑了带回京城。姚燕语等一行人也收拾行装离开顾城继续上路。

且不说云瑶这次回去的路上如何带着锦林卫重新找到那虎头猪官儿两家人,并把虎头从坟里挖出来鞭尸,又叫人把那婆子和猪官儿父子全都绑了,亲手拿了弓箭­射­死在大树上。

只说韩熵戉带着两千­精­兵护送姚燕语和十几车药材连着五六日的风餐露宿,走过苍茫的北原,绕过一道道山沟,终于进入了甘州地界。

甘州刚经受了战火的洗礼,荒原到处都是烧焦的树木,乌鸦呱呱的叫着,成群结队的飞过。空气中甚至还有战火硝烟甚至尸骨腐化的难闻的味道。

北风凛冽,隔着厚厚的皮草和棉衣都能吹的人骨头疼。姚燕语牵马缰绳的手早就冻得没了知觉。韩熵戉怕她冻伤了手脚,几次三番劝她回车里去,她都不肯。却笑道:“少将军是信不过我配的冻伤膏么?”

韩熵戉忙笑道:“这却不敢。不管我信不过什么,都不能信不过姚姑娘配的药。”

姚燕语开心的笑着环顾苍茫四野,豪气的一挥马鞭,说道:“少将军,我们再比一场。”

“好。”韩熵戉也很开心。这一路上与她一起走过的是一段很快乐的行程,纵然冰天雪地风餐露宿也是一种享受。

“走了!”姚燕语现在的骑术已经相当的好,她潇洒的挥了挥马鞭,催马疾驰。

韩熵戉稍微慢了一会儿,看着她那件月白­色­锦袍在风中飞扬而起,会心的笑了笑,才催马追上去。

后面,长矛大总管咂么了一下嘴巴,担心的叹了口气。旁边一个管事不解的问:“大总管,咱们已经到了甘州了,你还叹什么气啊?”

“幸亏咱们到了甘州了!再不到,我这心可真的纠成麻花儿咯!”长矛又长长的叹息。

“你是担心咱家将军吧?放心,我听姚姑娘身边的人说了,将军十有*是无碍的。”

这话长矛也已经听说了,自那日在顾城跟诚王爷见过面之后姚姑娘便开心了很多,之前的忧郁担心几乎不见了。悄悄一打听,据说是诚王爷跟姚姑娘透了点信儿,十有*将军无事。

可是,将军无事,夫人有事啊!照这个样子下去的话,用不了多久,那韩少将军就钻进夫人的心里去咯!

长矛大总管很忧郁。

暮­色­四合之时,凤城遥遥在望。

北风呼啸,茫茫雪原在夕阳金­色­的光线中笼上一分暖­色­。姚燕语勒住马缰绳眯起眼睛远远地看过去,只觉得那座经历了战火的小城在夕阳下无比的苍凉。

韩熵戉策马至她的身边,跟她一起看着前面还没有修缮完整的青砖城墙,轻声叹道:“这些胡人真是可恨啊!”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哪个国家的历史不是一本征战史呢?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自然规律便是如此,天下万物谁也逃不过。

想天下太平永无战争?怎么可能。你愿意别人还不愿意呢。所以,武将,军队,永远是一个国家强大的必要因素。

正在感慨之时,忽见凤城城门打开,有一小队人马从城门里策马奔驰而来。韩熵戉高兴地说道:“他们来接我们了。走!快——后面车队跟上!”

姚燕语目力过人,她已经看清了那为首之人。

一身玄­色­战袍呼啦啦迎风展开,头戴银盔身着铜甲,胯下黑­色­骏马扬蹄疾驰者,可不就是自己发誓要收拾的那个混蛋?!

那个永远理直气壮的男人,看上去竟然有些……气定神闲?此时的他被霞光笼罩着,像是金­色­的圣殿与烈艳的火,那样肆意张扬的存在着,光彩夺目。

北风吹来,姚燕语忽然觉得眼睛生疼,鼻子似是阻塞,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侧脸躲开风,放开马缰绳放满了速度。

看着韩熵戉催马上前挥起手中的钢戟跟卫章手中的长枪一碰,两个人哈哈大笑的情景,姚燕语忍不住从心里骂了句脏话。他娘的!本姑娘十余日奔走于冰天雪地之中,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就是为了看这混蛋一眼么?!

车队加快速度,渐渐地跟卫章带来的小队人马汇合。

卫章冷睿的目光扫过那十几辆马车,以及长矛和将军府里的每个家丁的脸。最后连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笑嘻嘻的翠微等丫鬟们都没放过。唯独没看姚燕语。

姚燕语看着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各种负面情绪咕嘟嘟的往上涌。

这混蛋!居然看都不看我一眼!

在人群欢呼骏马嘶鸣之中,十几辆马车以及小三千兵勇护卫男男女女们涌进了凤城城门。

凤城现任守备也就是原甘州经略使之长子李义溶听说皇上派了姚御医及二十多名医女前来并带了治伤良药,早就打发自家的女眷来接。姚燕语进城后便跟韩卫二人分开,随着李义溶派来的婆子直接去了守备府内宅。

姚燕语一边腹诽着这万恶的男女有别的旧社会,一边进了暖烘烘的屋子,然后对李大人派来的仆­妇­一点不客气的吩咐预备热水,本官要沐浴。

李义溶自然知晓这位姚御医的神通,更知道她乃卫将军的未婚妻,因为战事拖延了婚期,不然她早就是将军夫人了,所以早就吩咐好仆­妇­们要细心伺候,姚御医要一仆­妇­们一定要给十,决不能怠慢了这位。

仆­妇­们忙抬来了大大的浴桶,准备了热水香汤,居然很神奇的弄了些花瓣儿来。

泡在热水里的姚姑娘心情稍微缓和了些,随手捞起一片花瓣闻了闻,纳闷的问:“这是什么花?”

“回大人,这个是这里草原上夏天开的野花,当地的牧民叫它格桑。”

姚燕语皱眉,真正的格桑不是这样的吧?

那仆­妇­见姚大人皱眉,忙又解释道:“这里的姑娘出嫁的时候都用这种花装鸳鸯枕,说是会一辈子幸福。也有人用这花拧了花汁子兑水沐浴,夏天可避蚊虫。”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舒舒服服的躺进热水里闭上了眼睛。

翠微见那仆­妇­战战兢兢的样子,便摆摆手让她退下,又拿出姚姑娘自制的花油来往热水里滴了几滴。然后转到后面轻轻地捏着她的肩背。

姚燕语泡了一会儿便有些昏昏欲睡,翠微怕她睡着了会着凉,忙提醒她前面还有宴席在等着姑娘,姑娘不管去不去都该给他们句话儿。

于是姚燕语懒懒的从浴桶里出来,擦­干­身子换上家常里衣和棉衣,又让翠微和翠萍各自去沐浴更衣,她自己赤着脚踩着木屐子往前面去了。

前面自有小丫头拿了大手巾来替她拧­干­了头发,散在肩后。又有仆­妇­进来,回说前面摆好了宴席,请姚大人去就坐。

姚燕语淡笑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弄点饭菜过来给我就好了。”

仆­妇­答应着下去,不多时提了一个大大的食盒来,里面是一盆炖的香浓的牛骨汤,还有一只烤羊腿,并几张面饼。

姚燕语不禁笑道:“这可真是大块吃­肉­大碗喝……汤啊!”

旁边香薷小丫鬟笑道:“想来这也是此地的特­色­了。”

烤羊腿姚燕语自然不吃,只把牛骨汤盛了一碗,泡了两块面饼在里面吃了,然后把剩下的让香薷拿去分了,并吩咐自己没事了让她们都不用伺候。香薷和半夏高高兴兴的把小饭桌抬了出去。

姚燕语抬手理了理半湿的长发,靠在火盆跟前烘烤。

屋子里一个闲人都没留,姚燕语站在火盆跟前,拿着铁筷子拨了拨红彤彤的炭块儿,然后在一旁的胡床上坐下来,撩着湿发远远地烤火。

门帘轻响,姚燕语以为是哪个小丫鬟进来,也没在意。直到来人走到近前,伸手握住她手里的头发时,她才蓦然抬头,却对上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本来已经平复了情绪的姚姑娘在对上某人那双深沉的眼睛时,立刻不高兴了。

“哼。”姚燕语抬手把自己的头发从某人的手里扯了回来,转过身去不理他。

卫章在她身后坐下,伸手揽过她的腰,倾身贴在她的后背上。

“放开。”姚姑娘生气了,自然不会让某人得逞。

“别动。”卫将军不想放人,手臂一转,轻巧的把姚燕语的手臂都拢在怀里,锁住她的运动关节,让她一动也动不了。

“讨厌你!”姚姑娘气咻咻的骂人,“混蛋!”

卫章低低的叹了一声,下巴一抬放到了她的肩膀上。低低的声音透着疲倦:“我刚回来,一听说你来了,盔甲都没换就去接你了。别生气了,好吗?”

“那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姚姑娘生气的反问。

“不敢看。怕控制不住会把你从马上揪过来……”他火热的气息拂在她肩膀和脖颈处,她不安的扭了扭脖子,试图离他远一点,却被他抱得更紧。

“毛病……”姚姑娘低低的笑了一声,很无奈,却甜蜜,心底的那点小傲娇彻底地散了去,放软了身子往后依靠,整个人都没骨头一样贴在他的怀里。微微眯了眯眼睛,敏感的手背感觉到卫章掌心里粗糙的纹理,这让她觉得安宁。

卫章转过脸,近距离的看着她。她浓密的睫毛沾了点泪水,黑森森有如雨林,把目光都染出了水意。让他不自觉的眯起眼,温润的舌尖落下来,细细的舔过她的睫毛与眼睑。

曾经最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那么明亮,那么清澈,黑白分明,像蝴蝶的羽翼,像星辰,像所有脆弱美丽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

他濡湿的舌尖抵在姚燕语的眼睑上,隔着一层薄薄的皮肤,描画她眼睛的轮廓。

姚燕语几乎觉得有些不适了,她别扭地转过头,想要躲避这种怪异的压力,卫章粗糙的手指抚过她的­唇­角,然后低头,吻住了她。

姚燕语似乎有些惊讶,骤然张大的瞳孔慌乱的颤动,然而她却没有动,安静的与他接吻。

­干­燥的空气里有种暧昧的张力,­阴­影无处不在,光亮像­精­灵般跳跃。

而时间瞬间静止,凝固在这一刻,他低头的角度,他肩膀的弧度,他眼中的光斑,他手臂肌­肉­拉起的线条……像雕塑一样和睡梦里的影像一点点的重合,然后深深地烙印在她的心里,百年不变。

旁边火盆里的炭火忽然毕啵的响了一声,姚燕语的身子微微一颤,抬手推他的下巴。

卫章不得已的放开她,意犹未尽。姚姑娘早就酡红了双颊,却佯装自持的咳嗽了一声,说道:“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卫章不说话,只定定的看着她。

“嗯?还有事?”姚燕语又推了推他。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把她放开,扶正,坐稳,然后低低的说了三个字:“没事了。”

姚燕语对于如此听话温顺的卫将军有些不适应,便好奇的抬头看着他。

见他缓缓起身,然后往外走了两步,右手伸过去,托了托左臂。姚燕语忽然灵光一现,忙起身跟上去拉过他的衣袖:“你胳膊怎么了?”

“没事。”卫将军端着架子的把衣袖牵了出来。

“给我看看!”姚姑娘再次伸手把人拉住,然后捏着他的手腕往上找。

“真的没事,小伤。”卫章侧转身来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嘴角噙着一丝微笑,有点小得意样子。

姚燕语已经摸到了他上臂伤口上缠着的纱布,虽然隔着一层棉衣,但还是很明显就摸到了。

“衣服脱下来,给我看看。”姚姑娘冷声说道。

“已经包扎过了,也用了药。天­色­这么晚了,你也累了……”

“闭嘴!”姚姑娘冷冷的瞪了某人一眼,然后转身吩咐门外:“翠微!把我的药箱拿过来!”

翠微早就在两个人搂在一起的时候便过来了,因发现了重大事件,所以一动不动的守在门口,生怕有哪个不长眼的闯进来。这会儿听见姑娘吩咐,赶紧的答应了一声撩起帘子进了屋。

“你是把衣服脱下来,还是我用剪子剪开?”姚燕语冷冷的问面前的伤员。

“呃……脱了吧。”这还是长矛这回刚给拿来的新衣服。他刚刚沐浴过后才上身,剪了也太可惜了。

姚姑娘满意了,绷着小脸,下巴往胡床的方向一点,命令伤员:“去那边坐下。”

卫章抿了抿­唇­,默默地转身回去胡床跟前坐下,心想一提到伤,他家夫人就变成那个冷静自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神医了。哎,太不可爱了,还是刚才娇滴滴的样子乖巧可人疼。

翠微把药箱搬过来,然后近前要服侍卫将军脱衣服,卫章抬手阻止,然后自己伸手解开了腰封。

不让人服侍?翠微诧异的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看他单手解衣钩倒也灵活,便没有吱声。翠微见自家主子不出声,便默默地退到一旁,自顾去打开药箱,把高度烧酒,伤药,小剪刀等一一摆开。

卫章自己把外袍脱下来,又单手解开里衣的袋子,把左臂的衣袖脱了下来。露出左臂麦­色­的肌肤和上臂渗着血渍的白纱布。姚燕语微蹙着眉头用剪刀把纱布一层层的剪开。

这是被利箭割破的伤口,利箭擦着胳膊­射­过去,划破了肌肤,伤口挺深,足有一寸多长,若是再往里一点点便应该是贯穿伤了。那样的话就算不伤到骨头也应该会伤到大血管和筋络。如此,这伤可算是万幸。

伤口虽然做过处理,但却是粗枝大叶,不过是敷上一些药粉然后用布缠起来而已。

本来这样的伤并不是太可怕,但可怕的是伤口沾了冰水,有冻烂且坏死的状况,应该是在水里浸泡过,又耽误了治疗时间。若不及时清理,细胞坏死引起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姚燕语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这人实在可恶,伤口都成这样了,居然还想隐瞒!

卫章悄悄看她的脸­色­,心道不好,这丫头真的生气了。于是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说道:“没事,并没伤到筋骨,而且我已经敷过药了……”

“闭嘴!”姚燕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拿过银针给他做针麻,同时不忘发挥医者的职业道德教训人:“这么冷的天你居然让伤口沾水?!你知道伤口冻烂了引起坏死感染的话,严重了会要你的命吗!”

“呃……”卫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女人这样教训,心头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姚燕语拿过药棉擦过手术刀,刀尖在卫章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比划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她轻轻地咬住下­唇­,闭了闭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心神稳下来,却发现根本没用。

面对他的伤口,她没办法冷静,甚至越想冷静便越是慌张。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刀子根本下去不。于是她索­性­把手里的刀丢回去,冷声吩咐翠微:“你来。”

“我?”翠微诧异的指着自己的鼻尖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上辈子没有给自己的亲人主刀过,之前她甚至还想亲人手术为什么要回避?难道不是自己动手更放心吗?现在她才真正的明白,不管你有多高的医术都无法在亲爱的人身上下刀。感情这东西,那跟技术好不好是没有关系的。

“让你来你就来。把冻烂的腐­肉­清除掉,然后再用药粉止血。”姚姑娘瞪了翠微一眼。

翠微不敢有异议,忙用烧酒洗了手,拿过手术刀来对准伤口上的腐­肉­,轻轻地划下去。

姚燕语甚至不忍心看,只悄悄地转头看向卫章的脸。恰好他也正看着她,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

于是她又瞪了他一眼,抬手捏住那根银针,轻轻地转了转,把自己身体里的气流通过银针输入他的体内,以保证麻醉的最佳效果。

卫章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左手,轻轻地捏了捏。

姚燕语转头看过去,微微蹙眉:疼?

卫章轻轻地摇头,拉着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地咬了一下她的手指。

姚姑娘的脸噌的一下红了。待要发作,又碍于翠微就在旁边,而且还在给他处理伤口。若是不发作,这混蛋居然含着自己的手指不放了!

真是可恶!

虽然处理这样的伤口对翠微来说没什么难度,但对方是将军啊!而且姑娘就在旁边看着……翠微表示自己的压力真的好大!

卫将军自然也感受到了旁边那丫鬟的紧张,为了缓和气氛,卫章放开姚姑娘的手指,轻声叹了口气,说道:“我­精­心挑选的四十人,如今已经少了四个了。”

“战死?”姚燕语心里一紧,那四十个­精­悍的兵勇曾和她一起从洪灾区走过,也算有同生共死的情谊了,不知死去的是哪四个人。

“嗯。”卫章叹了口气,说道:“这次我带他们沿着图母河下去,劫了高黎人的一桩买卖。虽然收获颇丰,但却付出四个烈鹰卫的­性­命。”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四个人啊!花费了多少心思才把他们培养到今天这种程度。

在姚燕语的心里,人命是最贵的,不管用什么换都不值,于是皱眉问:“什么买卖?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卫章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低声说道:“一千只­精­钢弩。高黎人从东倭人那里买来的。”

姚燕语看着他别有深意的目光,忽然想到了什么:“那关于你失踪的消息?”

“自然是将计就计。他们故意卖个消息给我,想引我上钩。我怎能辜负了他们这番好意?”卫章微微一笑,眉目中尽是肆意飞扬。

姚燕语却觉得憋气:“你可知道家里人多少个晚上没睡觉?他们都急死了!长矛都跟我哭了好几回。”

卫将军抬手抚上她绯红的脸颊,低声问:“就只有他们急?你呢?”

姚燕语气结,瞪着他不说话。

“我们姑娘自然也着急,不然还能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旁边翠微轻声叹道。她已经清理完了伤口,拿了用金蛹配制的止血养肌粉给卫将军轻轻地洒上。这些药粉比起之前那些来,效果又好了不知多少倍。

姚燕语见翠微开始包扎伤口,便抬手把银针拔了出来。又不放心的问:“还有别的伤吗?”

卫章摇摇头:“没了。”

“伤口不能沾水这样的道理你不懂吗?”姚燕语生气的问。

卫章不想她不高兴,赶紧的解释:“我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当时我们藏在水里,这也是个意外。”

“这样的天气,你们藏在水里?!”姚燕语诧异的问:“那什么河都不结冰吗?”

“不是河里,是仙女湖。仙女湖冬天不结冰的,风景很美,等我把高黎人赶出去之后,我带你去湖边玩。就现在这种天气,湖边都有花开,简直是人间仙境。”

说到这个,卫章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们说那里有长生草,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懂药,到时说不定还真能采到长生草。”

“传言你也信?”姚燕语好笑的摇头。什么长生草,还长生不老丹呢。

翠微给卫章把伤口包扎好,又劝了一句:“将军听我们姑娘的,这伤口可不能再沾到水了。这几天您也注意保暖,别再冻了。”

卫章不语,只看着姚燕语微笑。

“说你呢,听见没有?”姚燕语又瞪他。

“嗯。”卫章点点头,“有你的灵丹妙药,这点小伤算什么。”

“你别不当回事儿啊!”姚燕语见他又说这种话,忍不住警告,“你知道为医者最烦的就是你们这种不把伤病当回事儿的人,知道吧?俗话说养伤养伤,伤病是靠养的!你们不当回事儿,我们­操­多少心用多少药都是白费,明白吗?”

“明白。”卫章看她绷着小脸教训人,又忍不住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脸,看着翠微拿了药箱离开,便弯腰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姚燕语忽然抬手推了他一把,低声啐道:“滚吧,我要睡觉了。”

卫将军看着她羞到不能再羞的大红脸,呵呵笑了两声,满意的滚了。

翠微放好药箱转身回来,笑着打趣:“姑娘,我觉得将军好像有点怕你。”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有点?怕我?”

“将军看姑娘的目光跟看别人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哎呀,我也说不好,就是那个……哦,是苏三姑娘说的那个词,叫‘温柔如水’。”

“呸!他这还叫‘温柔如水’?洪水吧?”

翠微差点笑喷,忙抬手捂住了嘴巴。姚姑娘则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叹道:“行了,累死了。收拾一下早点睡了。明天一早我们去伤兵营看那些伤兵。”

“是。”翠微忙答应一声忙上前服侍。

☆、第三十二章 军中疗伤

第二天一早,姚燕语收拾整齐带着翠微翠萍以及从国医馆选出来的十几名医女坐车去伤兵营去。

所谓的伤兵营并不在营房里,而是李义溶叫人收拾出来的一片民居。之前胡人烧杀抢掠,凤城三分之一的百姓遇难,所以闲置的房子还是有一些的。

而且此地湿寒,伤兵在营帐里不利于养伤。民房再怎么破旧,最起码家家户户都弄的火炕,随便弄些柴火­棒­子填到火炕里点燃,那炕上便是暖的。

自从卫章为先锋官带兵五万先一步杀到甘州到现在两个多月,甘州先先后后大大小小打了二十几场仗,终于把甘州下设一十七县东西绵延三百多里的土地收复回来把胡人和高黎人赶到了图母河以北。

而这二十几场仗打下来,轻伤不离战线者不计,重伤者足有一千余名。

李义溶收拾出丰城西北角这一带的房舍,把幸存的住户都给了银子迁至别处,让这一千余名重伤员在此地养伤。

今日卫章跟韩熵戈韩熵戉云琨几人商议军情,不能陪姚燕语一起过来,陪同她一起来的是唐萧逸。

这次出去打劫,卫章带着他的四十名­精­兵轻装简从,远途奔袭直接去高黎人和东倭人真正的交易地点劫货。

贺熙和唐萧逸两个人一明一暗打配合,贺熙带着一队人马打着卫章的旗号佯装上当,钻进高黎人的埋伏之中。

唐萧逸则另外带着一队人马又从外围把高黎人圈住,唐贺二人来了个里应外合,全歼高黎两千余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如今唐军门随着卫章的升职,现在也是水涨船高,由之前的六品校尉升为五品北征宣抚使。

因姚燕语身着医官官袍策马而行,唐萧逸便骑着马跟在她的身边一路走一路闲聊。

他们二人自然没什么军国大事可聊,聊的话题自然多数都是围着卫章。

什么将军在哪一次打仗的时候杀了多少敌人啊,将军怎么样用计谋把那些狗贼耍的团团转啊,打完仗后将军看着那些伤兵怎么不高兴啊,诸如此类,总之十句话有八句离不开他家卫将军。

姚燕语只是听着,时而皱眉,时而笑笑。终于等到唐将军有空下来的时候,姚燕语方说道:“我来的时候,怕没有人照顾千里,把它送给了一个朋友。”

“啊?”唐萧逸一怔,继而不乐意了:“嫂子为什么不把它带来嘛!说起来,这么久没见那小家伙了,还真想它。”

姚燕语对‘嫂子’这两个字已经免疫了,刚才这厮就叫了十几遍,若是每次都跟他较真,还真是没法活了。是以自动忽略了这个称呼,轻笑道:“把它带到这里来?我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自己都照顾不到了,哪有闲心思管它?再说,它跟着新主人不知过的有多好,长得跟­肉­墩子一样。”

“不是吧?!”唐萧逸无那叠抬手拍拍额头:“那是只狼哎!怎么能当病猫养?”

姚燕语轻笑:“你行了啊!有人帮你养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你若不愿意,等回京之后自己去找她要回来。”

唐萧逸听了这话,恍然问:“哎?说来说去我家小千里现在跟了谁了?”

姚燕语轻笑道:“跟了定候府的三姑娘了。”

“定候府三姑娘?”唐萧逸眯起眼睛想了想,忽然笑了,“是她!”

姚燕语玩味的笑着看他,问:“你认识?”

“自然。”唐萧逸笑道:“那次去江南,在码头上拉着嫂子哭哭啼啼的那个姑娘可不就是她?听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只是无缘得听罢了。”

“这个容易,你想听的话,等回京我帮你。”姚燕语笑眯眯的。

唐萧逸一怔,忙回头看过来,目光深沉而认真的盯着姚燕语半晌,方微笑着问:“嫂子当真?”

姚燕语莞尔一笑,反问:“你只说你想不想?”

“嗯。想!”唐萧逸毫不犹豫的点头。

他从小受母亲的影响,极爱音律,能找一个­精­通音律的姑娘与自己相伴一生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不过,以他的出身,对定候府的姑娘还真是从未敢想过。

只是那又如何?一时间唐将军心中升起一股豪情来,英雄不问出身,谁就能说他将来做不到一品大将军?

“好,那这件事情就交给我了。现在我们还是赶紧的去看那些伤兵吧。”姚燕语笑着点了点头,脚下轻轻踢了一下马腹,催马疾行。

唐萧逸心中自是欢喜,忙催马跟了上去。

却说卫章一早便带着韩熵戉离开凤城直奔中军大帐。

韩熵戈云琨的十万大军自然不在凤城,而是驻扎在凤城以北六十多里处的图母河边。

昨日卫章回凤城自然是因为姚燕语的缘故。今日一早,韩熵戉把冻疮膏及药材都交给了凤城手背李义溶,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管了,他要去军中他兄长跟前报到。

韩熵戈见到弟弟自然很高兴,兄弟二人用力的拥抱在一起,韩熵戈用力捶了捶兄弟的胸膛,兄弟二人相视大笑一阵,方又敛了笑,正经的问道:“父亲和母亲身体可好?”

韩熵戉忙换了恭敬之­色­,回道:“父母亲身体都好,本来这次父亲要来的,圣上因怕父亲身上旧伤在这种天气里受苦,便没有准,所以让我来了。”

云琨笑道:“你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姑母再舍不得你也没办法了。”

韩熵戉忙拱手跟云琨见礼,笑嘻嘻的说道:“见过副帅。”

云琨挥手给了他一拳,笑骂:“你小子皮痒是吧?”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中军大帐一扫之前的沉闷之气,连守在营帐外边的兵勇也暗暗地缓了一口气。

兄弟几个说笑了几句之后,韩熵戈说道:“好了,清之既然来了就先不要回去了,我们正缺人手,你就留下吧。正好显钧这次算是凯旋而回不仅带回了一千只­精­钢强弩,还杀了两千多高黎人。我们几个人坐下来商议一下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于是几个人都收起玩笑之­色­,聚坐在一起。

韩熵戈根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的军情做出分析,云琨也在一旁给韩熵戉解释了一些地方的动向,韩熵戉听得很认真,他没有实战经验,不方便多说。

只是卫将军今天明显不在状态,几次韩熵戈同他说话他虽然有问必答,但实在是没什么­精­神。

云琨叹道:“显钧,你这家伙是怎么了?姚姑娘一来,你只想着你的温柔乡了?”

卫章笑了笑,说道:“世子爷说什么呢。”

韩熵戈皱眉问:“莫不是你的伤口有问题吧?”

“没有,已经妥善处理过了。”卫章摇摇头,沉吟片刻方说道:“我是在想一件事情。”

“什么事?”韩熵戈认真的问。

卫章轻声叹道:“我带人去劫持高黎人的那批货的时候,听见他们之中有个副将说了一句黎语,当时没听懂,后来还是一个懂黎语的手下告诉我,那句话是:将来挺进中原,三分天下。我想不通,他们说的三分天下是指什么?北胡,高黎算是两个,那第三个呢?”

云琨皱眉道:“他们的兵器是由东倭人提供的,会不会是东倭?”

韩熵戈点头说道:“不排除东倭人,我素来不喜欢他们。总觉得这些人面上谦谦有礼,实际上却包藏祸心。”

“嗯。”卫章点点头:“不排除这个可能。”

韩熵戉不解的问:“既然是同盟,东倭人不出兵,提供兵器也无可厚非,可为什么他们会手去高黎人的金子呢?”

卫章的目光骤然犀利起来,他看了一眼韩熵戉,说道:“说的不错。我也在想,高黎人为什么心甘情愿给东倭人那么多金子。若说结盟,东倭人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才像话。”

韩熵戈的目光也骤然冷下来:“所以,这三分天下的第三方另有其人?”

卫章又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是疲倦的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咱们唱这出‘将计就计’的时候,当今圣上有没有跟着顺藤摸瓜呢?”

韩熵戈轻笑:“皇上圣明,岂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云琨也眯着眼睛摸了摸下巴,说道:“不如我们再等一等?看京城会不会有更有利的消息传来再说?”

韩熵戈点点头:“现如今咱们粮草充足,倒也不怕跟他们耗些时日。”说着,又问卫章,“显钧,你说呢?”

卫章‘哧’的一声笑了:“我也不着急。”

云琨笑着一拳擂过去:“姚御医都到了凤城,你这家伙自然不着急了。”

韩熵戈也笑了:“要不,趁着过年,先给你们把婚事­操­办了吧?”

卫章立刻摇头:“不必了。”

韩熵戈纳闷的问:“怎么,你又不着急了?现在两军休兵,也不算你阵前娶亲。何况你们的婚期本来就延误了。”

“这里太苦了,什么都不齐全。”卫章沉吟着笑了笑,接着说道:“我不想她受这样的委屈,反正来日方长。”

云琨揶揄的笑道:“真是想不到啊!这家伙还是个情种。”

韩熵戈点头:“行,反正这也是你的私事,你想怎样就怎样。若等咱们凯旋回京你再娶姚姑娘,兄弟们还能多喝你几坛子好酒。”

卫章笑着说没问题,于是兄弟几个便又开起了卫章的玩笑。

下午,韩熵戉由云琨带着,在军营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各处的布置,最后韩熵戈让他把他带来的两千家兵和之前由镇国公亲自带领的五千­精­锐铁骑混编在一起,交由他的手中统领,在一个山坳中驻扎。

这个地方图母河河面结冰很厚,河面上可跑马。他们悄悄藏这个山坳里的目的是随时准备对敌营发起突袭。

而卫章手里的那几十名烈鹰卫则混编在从锦州调来的五万兵马里面,以卫将军近卫的身份存在着,在距离韩熵戉这道山坳一百余里的河边小镇上驻扎,二人隔着中军行营遥遥相望,成为主帅的左膀右臂。

如今卫章那边刚经历一场高烈度的激战,四十名烈鹰卫损失了四个,剩下的还有两个重伤,六个轻伤。贺熙和唐萧逸带的两支分队也又不同程度的折损。

所谓杀敌一千纵然自损不了八百,一二百总是有的。再以少胜多,巧计取胜,也都会有折损,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空手套白狼?所以最近一段时间,卫将军都不想再折腾了。

在没有更好的计谋一举破敌之前,他都不想折腾。他不能一次把自己­精­心挑选并培养出来的烈鹰卫都折损在这里。皇上也不会愿意的。

再说姚燕语由唐萧逸陪同到了伤兵营,为首的军医卢桐广忙带着几十名军医出来迎接。

军中的太医官职都不是太高,卢桐广是这里面品级最高的,是正五品主薄职衔,剩下的一半都是六品医官或者从六品医士。

职衔最低的是跟在这些医官医士身边的司医,也有一些无家可归失去亲人的难民自愿来帮忙,每天照顾伤兵以换取一日的吃食,同时也有个遮风避雨之地。

这些人见了姚燕语这个四品御医员自然不敢怠慢,况且这位还是带着皇上的圣旨来的,纵然是个女流之辈,也可以说是钦差了,于是在卢桐广的带领下,齐刷刷的以下官之礼参拜。

姚燕语忙上前两步虚扶了卢桐广一下,客气的说道:“诸位辛苦了。快快请起。”

卢桐广有幸,曾经在韩熵戈的脚腕子被大黑熊咬伤的时候,见过姚燕语以太乙神针之术给韩世子接筋脉,当时便把这位袅袅婷婷的女儿家惊为天人。后来经过这么多事,他自然对这位女御医心服口服,不仅自动像姚御医汇报了伤兵营当时的状况,还要亲自带着她去各处查看。

只是卢桐广身后的那位从五品吏目医官刘善修则对面前这个娇­嫩­的小姑娘家颇为看不上。在刘吏目看来,女人就是女人,女人就应该养在内宅,生儿育女,伺候男人。

女人家就算是懂点子医术也不该如此招摇,不但混进了国医馆,还把皇上给迷得七荤八素的,这还不算,居然还揣着圣旨跑来前线,这简直是乱弹琴!不知所谓!

听说这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北征指挥使卫将军的未婚妻?

哎呀呀!真是乱套,丈夫在前线杀敌打仗,女人不在家里安分守己,反而跑到前线来扰乱军心,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

在刘军医看来,这样的女人简直是媚上惑主的料!

所以,一路上刘军医跟在卢军医身后,听着卢军医谦逊的向这个女子详细的介绍伤兵营的情况,诸如现有多少重伤­性­命垂危者,有多少重伤但无­性­命之忧者,多少断腿的,多少断了胳膊的,多少伤及脏腑的,多少伤及筋脉的等等,这一路跟随,刘军医听得是一肚子的气。

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用得着这么详细吗?跟一个女人讲这么多,她除了能配制点冻伤膏还能怎么样?

嗯,因为保密的缘故,止血药粉秘方大多数人并不知道来自何方。所以刘军医不知道姚姑娘的本事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姚燕语并没听卢军医说太多,事实上她也不是来视察工作的,更没有代天子行督查之职的心情。于是在听卢桐广说完大致情形之后便道:“卢大人,请先带我去看看那些有­性­命之忧的伤员。”

“是,姚大人请这边来。”卢军医忙在前面带路,引着姚燕语往一处民宅走去。

姚燕语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几十位军医,皱眉道:“诸位就不要跟着了,各自忙各自的去吧。毕竟还有那么多伤员等着医治。”

说着,她又吩咐自己带来的十六名医女:“你们分别跟随各位大人下去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若实在Сhā不上手,便在一旁学习记录,晚上回去我是要查的。”

众医女忙躬身领命。

卢桐广也赶紧的附和道:“姚大人说的很是。”于是便吩咐后面跟随的众人:“你们都忙你们的去吧。”

众人闻言都应了一个:“是”,然后就地散开,各自去照管各自负责的伤员去了。唯有刘善修没有走,而是自动自发的跟在了卢桐广的身后。

姚燕语自然不在意他一个人怎么样,事实上姚姑娘根本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他没有穿官袍,而是穿着厚厚的羊羔皮袄,裹得跟只水桶一样,姚姑娘还当他是个打杂的。于是没再多说,跟着卢桐广进了民宅的大门。

这是一座比较大的院子,不仅有北屋,连东西厢房都是齐全的,破损也不严重,看来这里的居住条件还是不错的。

卢桐广带着姚燕语进了北屋,这里有一位游击将军是云琨的手下爱将,在最后一次拼杀之中伤及了脏腑,失血挺多,但因为来之前他没有参与血型检验,所以卢桐广不敢给他输血,只能用老办法治疗。但伤的实在太重,虽然用了止血秘药,外伤好了,身体却一直没有回复,动不动就高热,已经十几天了,都没有脱离危险。

姚燕语进来后,多余的话不说,伸手就给这位参将搭脉。

然后慢慢地蹙起了眉头,沉声说道:“他高热是因为身体有炎症……呃,也就是说如果外伤没事的话,就是内脏收到了感染。平日给他吃什么汤药?药方拿来我看看。”

卢桐广听了,忙转头看刘善修。他善跌打外伤,刘善修善用药,所以军营里的药方多半是他开。

刘善修心中再不愿意也不能明着跟上头顶嘴,只是药方还真没有,因为这位参将身份不低,又是诚王世子的爱将,所以这药都是刘善修亲自配好了看着人煎熬好送过来的。

于是刘军医只好把自己配的药方一味一味的念了出来,最后,淡淡的说了一句:“请姚大人指正。”

姚燕语这才注意到此人原来并不只是个随从而是个从五品吏目,但又对他这种倨傲的态度觉得可笑,你在我面前骄傲什么?有本事把这些人的伤都治好了。

但姚姑娘懒得计较这么多,只淡淡的说道:“你的药方不错。只是这位参军伤太重了,身体元气大失,所以是虚不受补。”说着,便转头看向翠微:“取六号扁头长针。”

翠微忙从药箱里取出针灸包打开,从里面一排排银针中取出第六号扁头长针递给姚燕语。卢桐广是个有见识的,他一看这银针便眼睛一亮——这好像是张苍北老院令的那套针啊!怎么会在这里?

姚燕语无心在乎旁边的两个军医怎么想,便吩咐旁边的一个仆从:“把他翻转一下,面向里侧躺,露出风池|­茓­。”

风池,风池最早见于《灵枢&8226;热病》篇,风为阳邪,其­性­轻扬。

风池是足少阳胆经的|­茓­位位于头项之交界处是正好要进入头部的地方。它的作用就像是一道护城河把头这个“城”护卫起来不让外敌入侵,那么这个外敌是什么呢这个外敌就是风邪。

因为巅高之上唯风可到。所以这样一个防卫风邪的|­茓­道就叫作风池。

也因为如此,华夏医学里又有一种说法,说人体的一些风邪之气皆有此处入体。此处|­茓­位若是保护好,可使身体百病不侵。

姚燕语以太乙神针的温补针法,先点刺出血使之泻出体内虚火,然后驭气入内,徐徐补之。

如此针灸了约一刻钟的功夫,姚燕语感觉自己的这股气能在对方的四肢百骸中通畅的游走,方徐徐收回,把银针取了出来。

此时,这位参军依然在沉睡之中,只是原来苍白的脸­色­好转了许多,虚弱的呼吸也比之前有力了。

姚燕语把银针递给翠微,要了温水洗过手后,又吩咐道:“取冬青,板蓝根和延胡索三种药材,按照二比一比一的配比,风化­干­燥、粉碎、混合,用高温煎煮两刻钟,然后过滤、去渣后,按照常量给伤患灌服。嗯,这个可以多配一些,所有有外伤感染的人都可以服用。”

卢桐广忙答应道:“是。属下这就叫人去办。”

姚燕语一点也不想多耽误功夫,直接说道:“去看下一个。”

“好,大人这边请。”卢桐广忙带着姚燕语离开了这间小屋往外边去。

外间屋里躺着两个,也是奄奄一息,而且身份也不低,看样子至少是副尉或者校尉,大概是七品或者从六品的职衔,身边也有个五十多岁的人守着。

这两个也是外伤,一个断了一条腿,一个腿上夹着板子,看样子这条腿没丢也至少是骨折了。

姚燕语匆匆诊脉后同样用太乙神针给这些人驱寒补气,然后吩咐同样灌服刚才那种配方的汤药。如此,姚燕语给这一个院子里一共有二十几个重伤者一一疗伤,身份最低的也是千总。

最后,姚燕语纳闷的问:“卢大人,难道重伤者没有普通的兵勇么?”

卢桐广忙道:“有,只是条件有限,普通兵勇并不在这里养伤。”

姚燕语皱眉,刚要说什么,旁边的刘善修便上前一步,拱手说道:“姚大人,那边还有两个卫将军身边的副将也受了重伤,大人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那两个人也­性­命垂危么?”姚燕语反问。

刘善修朗声回道:“回大人,他们身体强壮,自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他们是烈鹰卫,元帅有令,有突出军功者优先疗伤,所以请姚大人还是先过去瞧瞧吧。”

姚燕语冷冷的看了刘善修一眼,没有说话。

卢桐广察言观­色­,心里着实对刘善修的多嘴而不满,但他说的也是实话,韩元帅的确有这样的命令。而且烈鹰卫是卫将军的人,而姚御医是卫将军没过门的夫人,于公于私,烈鹰卫都应该排在那些小卒子前面。于是他赔了笑脸说道:“姚大人,请?”

姚燕语脸­色­不虞,但还是点了点头。

一直跟在旁边的唐萧逸觉得他家将军夫人似乎不高兴了,但却也搞不懂为什么,只得默默地跟上。

唐萧逸跟卢桐广刘善修等人一样,自然不明白姚燕语心里众生平等,伤者只有伤重伤轻有无­性­命之忧的区别,在他们这些人看来,人生而分贵贱是天经地义,这种情况下绝没有放弃重金培养的烈鹰卫先去救一个小兵卒子的道理。

姚燕语心里再不高兴,也没有违背韩元帅定下的规矩。

她深刻的明白社会制度的不同,上位者做出的决策也不同。而且就算是在现代社会,富贵权势也一样能左右很多东西。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也从不愤世嫉俗,知道一些事情并不完全受自己的控制。

所以她让卢桐广带路,去给旁边院子里的烈鹰卫处理了身上的新伤,又施针祛除他们身体里极重的寒气,并另加重了汤药的剂量。

这些人的确身强力壮,但受伤也的确重,而且新伤叠旧伤,想想他们或许曾经为卫章挡箭挡刀,姚燕语便觉得感激,并心疼。

给这两个烈鹰卫医治完毕之后,这两个人都在病床上朝姚燕语行礼,十分郑重其事的谢过他家夫人。这两个人一个是从洞庭水师来的,另一个也来子江南。曾经护送姚燕语一路北上,自然知晓她的身份。

姚燕语一怔,对这两个人称自己‘夫人’有些挂不住脸。尼玛,姐还没结婚的好吧?夫人个头啊夫人?还当着外人的面。

唐萧逸在一旁看着姚燕语飞红的脸颊,轻声咳嗽了一下,瞪着那两个人:“行了行了!好生养伤,缺什么直接跟卢大人说。”

“是。”两个人齐声应道。

姚燕语才懒得再听下去,谁知道这些没脸没皮的家伙们还能说出什么来?于是一转身走了。

只是这份娇羞的心情也不过维持了半日而已。

姚燕语在卢桐广的介绍中又医治了八个伤势较重身份较高的伤者,眼看着天黑了,卢桐广才终于在姚燕语的一再要求下带着她去了最低等的兵勇们养伤的窝棚区。

一进这片儿地方,姚燕语便被一阵阵难闻的味道给冲了一下,差点喘不过气来。于是忙屏住了呼吸,同时眉头紧紧的锁住。

跟在她身后的翠微忙拿过早就预备好的口罩要给她戴上,姚燕语摆了摆手,只转身看向卢桐广。卢桐广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气味,早就拿了衣袖掩住了口鼻。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当姚燕语忍着难闻的气味进了窝棚区深处,看到那挤在一间土屋里的十几名伤患并发现已经有三个人因为外伤感染而咽气时,心里的愤怒再也忍不住了。

“为什么这里这么脏?”姚御医冷着脸问卢桐广。

卢桐广并不觉得怎样,这些人最起码还能在这里养伤,每天都有药喝,还有生还的希望。战争从来如此,这比起他们在西疆的时候已经好多了。于是欠身回道:“回大人,因为人手有限,虽然有难民过来做帮手,但也不过百十余人,实在忙不过来。”

姚燕语却不知道卢军医心中如何想,只问:“那为什么那些参将校尉身边都有专人伺候?”

“回大人,因为他们是参将校尉。”

姚燕语咬了咬牙,冷笑道:“这也是韩帅的命令?”

“……”卢桐广没敢应,因为这的确不是韩帅的命令。

“你知不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养伤,这些人随时都有可能因感染而丢了­性­命?!他们在战场上没有死,却因为你们护理不到而死在了这里!这还不如死在战场上!那样的话他们好歹还是烈士!”

卢桐广无奈的叹了口气,欠了欠身,没有回话。

“姚大人……”刘善修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

唐萧逸冷冷的看了一眼刘善修,打断了他的话,“这没什么,大人以御医的身份下一道命令,让那些在参将校尉身边服侍的人明儿一早过来把这里打扫­干­净就好了。大人累了一天了,就不要为此事生气了。”

☆、第三十三章 姚医发威,将军求人

姚燕语看了一眼唐萧逸,嘲讽一笑,再也没有多说。她还得留着力气给这些幸存一息的人治伤保命呢。

唐萧逸悄悄地瞪了一眼卢军医:今晚不管怎样先把这里打扫­干­净再说。

卢军医苦着脸,这事儿也怨不得他啊!他就带着这几十名军医,哪里顾得过来这么多?刘善修却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觉得这位姚御医实在是不知人间疾苦,在这里乱充好人。

姚燕语给最低等三十个生命垂危的兵勇依次施针完毕,就只剩下一丝力气站在这里了。翠微见她良久不动,忙招呼杜三娘子过来把人背了出去,幸好她们这些人不会骑马,是坐车跟来的。否则姚燕语还不知怎么回去。

一进到车里,姚燕语便靠在软垫上闭上了眼睛。

唐萧逸紧张的跟了过来,悄声问翠微:“没事吧?”

翠微笑了笑,说道:“唐将军别担心,我家姑娘是累坏了。”

唐萧逸点点头,他对姚燕语用的太乙神针多少也了解一点,知道这种针法疗效神速,却极其的费­精­神,听说当初给韩帅疗伤都把人给累晕了。就觉得这大半天的光景,给几十个人治伤没把人给累晕了简直是万幸。否则真不知道回去怎么跟卫将军交代呢。

姚燕语回道李义溶府邸后宅,早就有管事婆子上前来迎接服侍。

李义溶的妻妾均在这次战火中丧生,一场浩劫过去,府里略有姿­色­的丫鬟也没剩下一个,如今李守备的后宅只有几个婆子管事,再就有几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粗使,连个略平头正脸的丫鬟都没有。说起来也真是凄凉。

回到房里,翠微和翠萍忙服侍姚燕语沐浴,把白天穿的官袍里衣等都拿去清洗,并交代香薷等小丫鬟一定要多多的喷了烧酒,好生熨烫整齐。又另拿了家常的贴身衣裳和蚕丝棉袍来给姚燕语穿,又怕她冷,另拿了一件银鼠大披风来备用。

卫章一回来就被唐萧逸给截住了,然后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把姚姑娘今天的事情详细的汇报了一遍。然后唐萧逸好心的提醒:“老大,嫂子心情不好,也累的够呛。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儿哈。”

“嗯,滚吧。”卫将军素来摆了摆手,转身进了李义溶的后宅。现如今卫将军进李守备的后宅跟进自家的后宅一样,反正李义溶现在孤身一人,也没什么家眷在,他便堂而皇之的把他的后宅据为己有了。

卫章进了姚燕语的小院,但见院子里婢女们来回进出忙碌着,站住了脚。恰好半夏从里面出来,见了卫章福了福身:“请将军安。”

“嗯。”卫章点了点头,问:“你家姑娘呢?”

“回将军的话,姑娘在里面。”

“下去吧。”卫章摆了摆手,便抬脚往里走。

半夏不敢离去,忙转身回去帮卫章打起帘子,回了一声:“将军来了。”待卫章进去后方退去。

里面姚燕语刚沐浴完恢复了点­精­神,正懒懒的靠在胡床上任凭翠微给自己拧头发。听见卫章进来跟没听见一样,依旧闭目养神,连个眼神都欠奉。

翠微忙起身行礼,卫章却朝着她摆了摆手,示意她下去。

“奴婢去给将军倒茶来。”翠微知道自己姑娘心里不高兴不敢随意就退出去,但又不能违逆了卫章的意思,只好变着法的跟姚姑娘告诉了一声,才福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则转了个身面向里,给了卫将军一个美丽的后背。

卫章看着她半新不旧的豆青­色­裙袂很是宽大,一路逶迤在胡床跟前的脚踏上,裙角上的兰花纹饰挑了银线,绣的十分­精­致。半湿的黑发蜷在后背,压在石青­色­的撒花软枕上,宛如一笔浓墨带过。于是走到近前,伸手把这把乌发拢在手中,拿起刚刚翠微丢下的手巾把头发裹起来轻轻地拧。

姚燕语不说话,卫章也不说话。

两个人一个躺着装睡,一个坐着打理湿发。就这么耗了许久。没过多一会儿,卫章很诧异的听见姚姑娘的呼吸渐渐地悠长沉稳,于是忙探身过去看,却见她竟然真的睡着了。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把手里已经被打湿的手巾丢到一旁,伸手把她抱起来送去床上,并拉过棉被给她盖好。

门外,翠微哪有心思去倒茶,只是把门口的半夏等小丫头打发了,自己守在纜­乳­芟掳氩讲桓依肟。

偏生长矛听说他家将军回来了,便一路寻了来,进了小院见静悄悄的没一个闲人,而翠微则穿着石青­色­暗纹重缎银鼠坎肩儿抱着双肩靠着廊柱坐在栏杆上不知在想什么,便轻着脚步靠了过去。

“翠微姑娘,你怎么坐在这里?我家将军……”长矛猴­精­的人,这会儿见翠微坐在寒风里瑟缩着身子,也没了大主意。

“你这人也太没规矩了!”翠微不悦的瞪了长矛一眼,啐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也想进就进?还不出去?”

长矛顿时明白过来,他家将军这会儿肯定跟夫人说悄悄话呢。于是低低的笑道:“你这丫头好厉害!今儿跟着夫人出去,怕是累坏了,脾气才这么大?”

翠微懒得跟这人废话,只轻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哎,我说?”长矛靠在翠微旁边坐下来,低声笑问:“我听说你的医术也很厉害?”

翠微给了长矛一个白眼,不悦的说道:“你说话就说话,只远远地那边站着去。否则我立刻进去回你家将军,你信不信?”

“信,我信。”长矛笑嘻嘻的起身,乖乖的站得远了些,又弯下腰凑过来,低声说道:“只是咱们俩离得这么远,我说话儿声音小了你听不见,大了又惊动了屋里的人,这可如何是好?”

翠微好笑的啐了一口,骂道:“乖乖的闭上你的嘴吧!小心将军带会儿出来抽你。”

长矛一点也不生气,只垮了脸,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来,低声求道:“哎!好妹妹,你若是真心怕将军抽我,咱们就去那边说话儿吧?”

翠微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理他。

长矛又笑眯眯的凑过来:“好妹妹,哥哥我求你了。这几天我这牙疼的厉害,求你给我瞅瞅,看是针一下呢,还是弄点子药吃?”

翠微待要怎样,又怕真的吵到屋里的人,于是从荷包里拿了两粒丸药丢到长矛的手里:“今晚一粒明早一粒,去去你的心火就好了。”

长矛接过丸药来,笑嘻嘻的道谢。

此时屋子的门帘一掀,卫将军冷着脸从里面走了出来,长矛转身一看他家将军的脸­色­,暗叫一声不好,忙上前去躬身赔笑:“爷,奴才叫人准备了晚饭,正想来问一声,是不是送到这边来。”

“送这边来作甚?”卫章的声线冷且低,显然也是怕吵到里面的人。

翠微心里记挂着姚燕语便忍不住往门口扫了一眼,心想这两人难道闹矛盾了不成?可她一直守在这里,连一句高声都没听到呢,这是闹得哪一出?

卫章低声说道:“她睡了,你进去吧。”

翠微忙福身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子。

“啧!”长矛则轻声砸了一声嘴巴,摇了摇头。

卫章快步往外走,长矛赶紧的跟上去,行至院门外,卫章方冷声问:“你今儿都­干­什么去了?”

“回爷的话,奴才今儿跟李守备在一起,帮着他把那些药品都归了仓库。”

“闲的你!”卫将军生气的斥责,“李义溶有的是手下,还用得着你去帮忙?”

长矛低了低头,没敢说话。心想您又不让奴才们去军营,那咱们这二百多口子人总不能在这里吃白食吧?

不过卫将军显然也没心思跟长矛废话,直接吩咐:“你现在就带着人去伤兵营,看看卢桐广在做什么,就说我的话,今晚务必把伤兵营打扫­干­净!若是明儿还不能让你们姚大人满意,一个个儿自己去领鞭子。”

“是。”长矛大总管一听领鞭子,臀部不自觉的紧了紧。

第二日早饭时分,卫将军又亲自来看自家未婚妻,此时姚燕语已经梳洗完毕,依然是一身月白­色­织锦官袍,宛如一轮皎皎明月,清泠明朗,又带着些冰冷的禁欲味道。

丫鬟们齐声向卫将军请安,姚燕语听见动静依然不转身。

卫章满不在乎的走到近前上上下下把心爱的姑娘看了一遍又一遍,忽而笑了:“这身衣服着实不错。”

“此乃官袍,自然不错。”姚姑娘淡淡的说道。

卫将军心情很好,也不用人请,自顾在胡床上坐了下来,说道:“以后叫她们照着这个样子多做几身家常的衣袍穿。”

姚姑娘翻了个白眼,懒得跟某人多说一个字,便转头吩咐翠微:“催一催早饭。”

翠微忙扭头看了一眼半夏,半夏匆匆出去,没多会儿便带着麦冬和香薷等人抬了一个食盒进来。

早饭是粟米粥,蒸饼和两样腌制的小咸菜。说起来这不是一般的苦。但此地严寒,根本没有菜蔬,就算有也早就在胡人洗劫城池的时候给弄光了。如今这咸菜都是宁氏给姚燕语带来的自制的。

卫章见了自然心疼,因问:“不是有牛羊­肉­么?”

姚燕语不说话,翠微有些为难的说道:“姑娘习惯吃点清淡的。”

卫章皱眉不语,心里却暗暗地盘算着这仗不能耗下去了。想她自幼生长在富贵之家,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两江总督府过的那是什么日子?恐怕人家家里三等的下人吃的也比这个好。

吃过如此简单的早饭,姚燕语没有半点怨言便带着人直接去伤兵营。

这次陪同的不是唐萧逸,而是换成了卫将军本人。

卫章自然是不想放过任何时间跟姚燕语呆在一起,但他现在心里想的更多的是有关战事的计划,他需要有思考的时间,而跟在姚燕语身边,他觉得他能够安静的思考。如果去了营地,反而满腹心思都要想她了。

姚燕语自然还是要按照昨天的顺序去看那些病人,但速度却比昨天快了许多。因为这些人基本已经不需要再施针了,姚燕语基本是看过他们的状况后叮嘱几句就走。

卢桐广和刘善修二人依然全程陪同。

卢军医昨晚几乎一夜没睡,这会儿一对老眼圈儿都是黑的,姚燕语见了也有些不忍,便让他回去休息。只是卫将军来了,卢军医怎么敢去休息?连刘善修这个满心不服的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有什么好说的呢?将军府的人都来帮忙照顾伤员了,再加上国医馆里的那十六个医女一起动手,半天的功夫,给最低等兵勇养伤的最脏最乱的那片窝棚区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将军府的人还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些毛毡来,把透风撒气的窝棚四壁遮挡了一番,又弄了火盆在里面。现在窝棚里虽然还是很冷,但已经比之前好多了。

一千多小两千伤兵,姚燕语自然不可能每个都能亲自诊脉,不过她有言在先,但凡有­性­命之忧的人必须经她亲手医治。

只这一句话,便把伤兵营里的气氛给调动起来。重伤加上没有足够的药材以及及时的治疗,之前很多伤兵不过是在等死,现如今这些人又都燃起了求生的希望。

卫章跟着姚燕语在伤兵营里转了一圈,面上虽然依旧冷漠淡然,实则心里升起一股很深的感慨。

姚燕语的这番举动无疑赢得了伤兵们的心,尤其是那些最低等的兵勇们,他们因为受到重视而升起来的那股豪情,足以影响三军将士的情绪。

一个将军带兵打仗,军纪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却是军心。

打仗没有不死人不受伤的,兵勇士卒个个都是血­肉­之躯,他们虽然曾经立誓保家卫国,但又有谁是真的不怕死的?

死的就不必说了,那些受伤的被同伴从战场上背回来,躺在窝棚里继续等死,又是什么心情?而现在,有姚御医在,只要能有一口气从战场上下来的,都不必再躺在那里眼睁睁的等死了!这又是什么心情?!

卫章到晚上离开伤兵营的时候才猛然发觉,姚燕语现在对于这些兵勇来说,已经不单单是身怀绝世医术的御医了,而是以钦差的身份给了他们的一种肯定。

这种肯定足以鼓舞三军将士的心,让他们义无反顾的上战场,奋勇杀敌,死而无憾。

在李守备府门口下马的时候,卫章看着姚燕语从马上跳下来的潇洒利落,忍不住笑弯了­唇­角。

这就是他卫章的女人,她不管做什么事都那么理直气壮,而且还都做得那么漂亮!让人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妥,仿佛她本就该如此,天经地义。

两个人先后进门,李义溶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先给卫章见礼,然后又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姚大人辛苦了。”

“李大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姚燕语不是第一次见李义溶,有些人合眼缘,就算只是初次相见也像是多年的朋友。

李义溶佩服姚燕语的身为医者的仁心,只凭着这份仁爱之心,姚燕语这一介女流就把多少男人给比了下去。

姚燕语则对这个在战火中失去所有亲人的男人深感同情,再加上这个人也着实是个汉子,听说卫章当时找到他的时候他昏迷在雪谷之中,嘴里还咬着胡人的一直耳朵。并且现如今住在人家的家里,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她怎么好意思不给人家面子。

李义溶客客气气的迎二人进前厅,并试探着问:“下官准备了些酒菜,不知卫将军和姚大人可否赏脸?”

姚燕语轻笑着叹了口气,说道:“我从伤兵营里来,总要去换身衣裳再说。”

李义溶忙拱手笑道:“如此,姚大人且请先去更衣。”

姚燕语又朝着李义溶拱了拱手,便自行回了后院。卫章则同李义溶在前厅落座,先喝着热茶聊些军务。

不料两盏茶的功夫过去了,姚大人依然没出现。

李义溶看向卫章的眼神便带了询问,卫章则淡淡一笑,说道:“她许是累坏了,咱们就不要等了。且叫人把饭菜送到后面去吧。”

“这不大好吧?不如派个人去问问?”李义溶暗暗地捉摸着姚御医也没说不来啊。

卫章轻轻摇头,淡笑着说道:“不用问了。她本就不善于交际应酬,这会儿让她来吃喝闲谈,倒不如让她睡一觉更自在些。”

“将军说的也是。”李义溶答应着,起身去吩咐人捡了­精­致些的饭菜送到后院去,恰好翠微从外边进来,见了李义溶福身道:“李大人,我家大人说,身上有些不适,不宜饮酒。辜负了大人的美意,还请大人见谅。”

所谓身体不适不过是借口罢了,实际上是姚大人不想跟俩男人坐在一起吃饭而已。这一点明眼人不用问也都明白。于是李义溶忙道:“姚大人真是客气,原本是我忙里添乱罢了。姑娘来的正好,且把这些饭菜带过去,替本官问一声姚大人还有什么需要,尽管使唤人过来知会。”

翠微忙福身道谢,然后带着人提了食盒退了出去。

李义溶看着翠微的背影,心里暗暗一叹,原本觉得姚燕语以女儿身入国医馆,而且又是两江总督的女儿,身份尊贵,相比她也像那些公主郡主一样,身上自然有股傲气在,不把男人放在眼里。却不想她还是在卫将军面前保持了一份矜持。

翠微带着饭菜回到后院,姚燕语已经沐浴更衣,正盘膝坐在小炕桌跟前给姚延意写信呢。翠微因上前请示:“姑娘,李大人叫人把饭菜送过来了,天气冷,饭菜很快就凉了。不如姑娘就先吃过晚饭再写吧?”

“嗯,马上就好了。”姚燕语嘴上答应着,手上却不停,只顾刷刷的写。

她给姚延意写的不过是寻常的家书,报个平安在顺便吐吐槽什么的,顺便再提点自己的小要求,关于伤兵营的事情她自有奏折给皇上,身为朝廷命官,公私还是要分明的。

其实关于伤兵营的事情,姚燕语也没什么可跟皇上说的。而且她也完全没有邀功的想法。只是她不这样想,不代表别人也不这样想,她不邀功,自然有人邀功,只是她这会儿还不知道罢了。

先说卫将军在前厅简单用过饭菜,便来跟姚燕语告辞,今天白日里他想了一天,心里已经有个大致的想法了,具体怎样还需要跟两位元帅商议。所以饭后他要连夜回营地去。

“将军来了。”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一边回话一边打起了帘子。

姚燕语这边已经写好了书信封了火漆,正在信封写名字呢。

“给二哥的信?”卫章走到近前,看见‘姚延意’三个字,轻声问道。

“嗯。”姚燕语没有抬头,写完‘亲启’两个字后,把毛笔搁到笔架上,然后孩子气的吹着墨迹。对身边的卫将军已然不理不睬。

翠微和翠萍见状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卫章又在姚姑娘的身后坐了下来,长臂一伸搂住她的纤腰,低声问:“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姚燕语吹­干­了信封上的墨迹,扭头给了卫章一个白眼,没说话。

“当着李义溶的面,居然也甩脸­色­给我?”卫章凑过去,继续问。

“有吗?”姚燕语轻声哼了一下,又扁了扁嘴巴,“就算甩脸­色­给你,又怎么样?”

卫章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语气和小傲娇的表情给迷得七荤八素,手臂一用力便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下巴压上她的肩膀,贪婪的吸了一口混着她体香的暖暖的空气,叹道:“嗯,不怎么样。你知道我一向拿你没办法的。”

姚燕语轻声笑了:“能让卫将军没办法,那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卫章也笑,眸子里原本冷睿的锋芒尽数收敛,只有化不开的浓情如糖似蜜。

姚姑娘把手里的书信摇了摇,说道:“找个妥当人,尽快送到二哥的手中。”

卫将军满是笑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坏笑:“你求我。”

姚燕语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用鼻息哼了一声,让姚姑娘说‘求’这个字,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堂堂三品指挥使,带领五万兵马的北征先锋官就这么给你当牛做马的,你连句好听的话都不说?”卫章低声叹了口气,“你说,本将军颜面何在?嗯?”

“要颜面?”姚燕语脸上的笑意一敛开始挣脱他的束缚,原本带了玩笑的目光也渐渐地冷清疏离起来,“那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好了。”

“唔?”卫章一看怀里佳人的脸­色­变了,忙收拢了手臂把人紧紧地箍住。

“我不过区区一个御医,岂敢使唤堂堂指挥使?岂敢让卫大将军当牛做马?可不要折煞了。”说着,姚燕语又用力的挣着,似是下定了决心要从他的怀里挣出去。

“不,不,我开玩笑的。”卫将军岂能松手?这种时候让媳­妇­跑了,下次还能随便抱吗?而且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没跟自己说一句话呢,这都冷战了一天一夜了,今晚再哄不好,他怎么回军营里去?回去了也什么都­干­不了啊!

“乖,别生气,我都说了跟你开玩笑的。好了,不要你求,我心甘情愿给你当牛做马,我愿意。别争了……乖了!好,好,我求你,我求你好吧?求你使唤我,让我给你当牛做马,别争了,看一会儿胳膊都青了……”

“你求我?”姚姑娘不挣了,绷着小脸盯着卫将军,问。

“是,是,我求你。”卫将军暂时把节­操­丢到了九霄云外,只要怀里佳人乖乖听话,说什么都豁出去了,不就两句甜言蜜语吗?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媳­妇­不跟自己别扭,说就说呗。

姚燕语小下巴一扬,冷着脸说道:“那你再说一遍。”

“嗯……求你了。”就算卫将军的脸皮够厚,此时也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一边说一边贴近了姚燕语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求夫人有事尽管吩咐,为夫莫敢不从。”

“呸!谁是你夫人?胡说八道,坏我名声!”姚燕语被他火热的气息撩拨的红了脸,却努力绷出几分正气来。

“我胡说八道?嗯?”卫章趁便轻咬住她软软的耳垂。因为穿官袍做男儿家打扮,耳坠子早就摘掉了,温良如玉的耳垂含在嘴里,带着桑格的淡香,软软的,凉凉的。

“嗯……”姚燕语只觉得心里一颤,一声轻吟不自觉的从鼻息间发出,柔软的,潮湿的,饱含着新鲜的*与跃动的激|情,羞红了自己的脸。

火热的­唇­舌往下移,慢慢接近衣物的界限,姚燕语忽然觉得紧张,抬手抓住卫章肩膀上的衣服,轻声呢喃了一个字:“别……”

卫章慢慢停下了动作,脸孔埋在她的颈窝里,呼吸灼热,烫伤大片的皮肤。

他听到她细微的呼吸声,仿佛熟睡。从这个角度,这个位置,这样看她,昏暗的烛光宛如实质的金,一层一层的将她吞没,朦胧了她清丽的眉眼,美好而静谧。

卫章就无声的凝视她微红的脸­色­,发现自己的*已经无可抑制。

想要吻她,樱­唇­和眉眼,甚至她的每一寸的皮肤。

想要抚摸,想要拥抱,想要耳鬓厮磨,­唇­齿相依。

想要,更多更多。

卫章低下头,压到姚燕语的嘴­唇­上,­唇­与­唇­轻柔的相触,他没有动,等待着她把他推开。

可是,姚燕语也没有动。

这几乎是一种纵容,或者说鼓励。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探出舌尖,一遍一遍的描摹她的­唇­形,然后固执的用力,滑进去,撬开齿关,进入到更深。强势的亲吻,火热而迷人,卫章忽然间忘记了一切,迷失在他梦寐以求的气息中。

­唇­与­唇­相摩挲,舌头勾缠在一处,这种息息相连的感觉像是一杯陈年老酒,让人沉醉其中无法清醒。

姚燕语从不知道接吻可以这样有力,足以吸走她的灵魂。每一呼每一吸,都在彼此的口中流转,如此炽热,烧灼饥渴。

卫章终于不再满足的吮吻,于是将牙齿也用上,从她的­唇­角边延伸,绕过下巴和脖颈,一路留下湿漉漉的印迹。

“将军!”门外传来一声呼唤,声音虽然低,但却带着急切。

姚燕语猛然清醒,身子一僵。卫章已经抬起头来,伸手把怀里的人扣紧,沉声问了一句:“什么事?!”

“韩帅说有重要的事情请您去中军帐。”

“知道了。”卫章轻轻地缓了一口气,一边暗骂自己自控里怎么这么差了,居然在这种时候意乱情迷,一边抬手替姚姑娘整理好了衣襟,又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酡红的脸颊,低声叮嘱:“我要走了,你乖乖的,按时吃饭睡觉,不许只顾着伤员把自己的身子弄垮了。”

姚燕语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卫章已经把她轻轻地放到胡床上去,一手拿起她写好的那封书信放在怀里,然后迅速的起身,风一样往门口走去。

她摸着滚烫的脸颊,也只来得及‘哎’了一声,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间,厚重的门帘便已经放了下来。

翠微从外边进来,见姚燕语已经往床前走,便忙上前服侍着脱衣。

“咦?”翠微的目光落在姚燕语的脖子上,那里有一块淡粉­色­的痕迹,似曾相识,翠微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怎么了?”姚燕语微微皱眉。

“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个季节又没有蚊虫,可是不小心抓了一下?”翠微拿了帕子轻轻地擦了一下。

姚姑娘顿时通红了脸,忙抬手拍开翠微的手:“没事。”

“……”翠微看着她家姑娘绯红的脸,眨了眨眼睛,没再多说。

卫章出了凤城,一路策马疾驰直奔中军帐。

韩熵戈,云琨和韩熵戉已经聚集在一起等着他。卫章进账后,大家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韩熵戈直接说道:“胡人要和谈。”

“和谈?”卫章十分的惊讶,目前他们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啊,怎么可能和谈?

“这是耶律吉给皇上的和谈信,你看看吧。”韩熵戈把一封书信推到卫章的面前。

卫章抽出书信来看了一遍,皱眉道:“元帅觉得耶律吉有几分诚意?”

韩熵戈冷笑道:“我觉得他一分诚意也没有。”

云琨也冷声骂道:“这些王八蛋抢够了杀完了捞够本儿了不想打了就和谈?做梦!”

卫章则淡淡的笑道:“我觉得,耶律吉也挺体贴人的。他定然是想着我们大云快过年了,我们这些人也都在这里受够了,所以给我们个理由让我们回去过大年去。”

“然后他把我们哄着回了京,他好带人再打过来,然后一举南下?!”云琨气得笑了,“他把我们当三岁的小孩子了?”

韩熵戈皱眉道:“问题是,现在皇上的意思也想和谈,只是不知道耶律吉有几分诚意,如今且问我们的意思。”

“那就谈呗。”卫章满不在乎的笑着。

“显钧?”韩熵戈皱眉看着卫章。

卫章笑道:“和谈并不影响备战。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继续打,反正我们本就没打算回去过年。”

“说的是。”韩熵戈看着卫章别有深意的眼神,也渐渐地笑了。

当夜,韩熵戈和云琨商议着写了一份奏折,然后八百里加急连夜送往京城。卫章则连夜回到自己的驻地,把唐萧逸,贺熙,赵大风,葛海四个人叫到了跟前,细细的谋划了大半夜。

接下来的几天卫章都没回凤城,而姚燕语相对轻松了不少。

长矛带着将军府的二百余人在伤兵营‘帮工’作用不小,最起码作为卫将军的嫡系所在,那些原本不怎么负责的医官们都不敢偷懒了。

那些本来生命垂危的伤兵都渐渐地好转,每天只服用汤药便可以了,无须她在费心针灸。她每日去伤兵营走一走,不过是行监督之职,顺便看看汤药煎煮的怎么样。

国医馆来的十六名医女白天跟姚燕语去伤兵营,晚上回来各自整理功课,医术倒是日渐进益。

只是这里生活太苦,这些医女们出身虽然不高,但之前在京城也是享受惯了的,几天下来便有几个人吃不消,产生了逆反情绪,有两个是真的染了风寒,另有几个却是借机装病。

起初姚燕语没怎么在意,想着这些姑娘们也是娇生惯养的,来到这里不适应环境,有个小病小灾的也是常事,但几日后,十六名医女病倒了十个,另有几个医官也告病不起。纵然有一部分伤兵已经恢复,也架不住医官医女将近半数告了病假,别说单独护理,索­性­连煎汤熬药的人手都不够了。

长矛手里拿个扇子守着四五个炉子,看着这边的汤药不能沸了,又瞧着那边的汤药到了时候该沥出来了,又怕弄混了药,给伤兵吃出毛病来,一时间竟是焦头烂额。

姚燕语不用细想也猜到了几分,叫半夏和麦冬接过长矛的差事,把他叫到跟前,吩咐道:“贴个告示出去,有愿意来伤兵营帮忙的百姓,过来做半月的帮工,我许他一斗米。不是粟米,是上好的白米。”

“啊?”长矛顿时傻眼,忙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外人,方悄声提醒:“我的大人啊!咱们哪来的白米啊!连您的饭碗里都只是粟米呢!”

姚燕语轻笑:“你别管,只管按我说的去办。最好多找些人来帮忙。”

长矛着急的叹了口气,说道:“大人,这搞不好会出事儿的!凤城可比不得京城,这里的人都野蛮彪悍,不服管教的!要不然奴才给将军送个信儿,让将军从兵营里派些人手来帮忙?”

“这不行。现在是战时,我们怎么能从兵营里往回抽人手呢?”姚燕语摆摆手,轻笑道:“你怕成这个样子,难道我还能坑你不成?”

长矛被姚姑娘笑眯眯的眼神看得豪气冲天,拍着胸脯说道:“就算大人坑奴才,奴才也乐意。”

“呸!”翠微立刻啐道:“不要脸的,我家主子坑你作甚?你又有什么值得我家主子坑的?”

“啧!我这不是表个态度嘛。”长矛朝着翠微咧了咧嘴,又挤了个坏笑的眼神,转身走了。

翠微恨恨的骂道:“这刁奴,长了一身的贱­肉­,欠收拾。”

姚燕语见状轻笑着问:“我看你这几天跟他很不对付,你倒是说说看,他怎么得罪你了?”

“这狗杀才前些日子说牙疼,跟奴婢讨败火的药,奴婢给了他两丸清心丹,他吃了后又说拉肚子。奴婢想着清心许是药力太足,便给了他几粒归心养脾丸让他养养脾胃。不到两日,这刁奴又说他便秘。奴婢无奈,不敢再随便给他药吃,便给他诊了个脉,发现这混蛋什么毛病都没有。奴婢再三追问,并放了狠话,这才说那些药他根本没吃,也没病,几次三番的折腾,无非是想跟奴婢多说几句话。”

姚燕语听了这番话忍不住‘扑哧’笑了。

翠微却气得不行:“姑娘说说,这狗奴才可恨不可恨?!”

姚姑娘本着息事宁人的心思劝道:“也还好。你看在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编谎话也不过是为了跟你套近乎的份上,就饶了他吧。好歹他对你的心是真的。”

翠微正在气头上,连姚姑娘的面子也不给,兀自生气:“哼,就冲着他编的那些瞎话,可见这人没有一分真心。姑娘还替他说话。”

姚燕语叹了口气,觉得长矛那家伙又可怜又可气,又想男女之事,外人是Сhā不得手的,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磨去吧,便将此事撩开,不再多说。

长矛去解决人手的问题,姚大人便要安下心来解决其他的事情。

此时刚过午时,按照平时的安排,姚燕语应该还在伤兵营,这些日子她一直都是在伤兵营用午饭,直到天黑方回。而今天她却悄悄地离开了伤兵营,桃夭也没骑,只坐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回了守备府。

☆、第三十四章 小惩大诫,钦差驾临

十六名医女住在一个院子里,四人一间屋子,不算宽松,但也不算拥挤。姚燕语回来后没通知任何人,只带着杜三娘子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医女们住的小院。

小院里热闹的很,一进门便可听见叽叽喳喳的笑声。这些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哪有半分有病的样子?

姚燕语忍不住顿了顿脚步,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压了压心里的怒火。杜三娘子忙低声劝道:“姑娘不是早就料到了会这样?何必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反倒不值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点了点头。理智上她自然是不生气的,人都有惰­性­有私心,何况本来她也没指望这些医女们有多么高尚的情­操­,可以无私奉献什么的。可就这么明晃晃的被这些丫头片子当傻子耍,是个人都会有火气。

七八个姑娘各自穿着棉绫小袄裹着棉被围坐在两张拼起来的床上摸骨牌,一条兰花棉被上面散着七零八落的骨牌,还乱七八糟丢着一些铜钱。

门帘被掀起,一阵冷风吹进来。然后不知道是谁先止住了笑声,手里捏着骨牌呆呆的看着忽然出现在屋子里的两个人。然后有人诧异的回头,于是一个个如见鬼魅一样变了脸,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丢下手里的骨牌从床上爬下来跪下地上认罪求饶。

当七八个姑娘们穿着单薄的小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朝着自己不停地磕头不停地求饶时,姚燕语肚子里的火气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只冷冷的笑了。

“你们真是好清闲。”姚燕语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散乱的骨牌和那些铜钱上。还别说,钱还真不少,最里面的那堆棉被旁边居然放了两吊钱,铜钱旁边还有些散碎的银子。

“大人饶命,奴婢们再也不敢了……”医女们再次磕头求饶。

姚燕语摆了摆手,淡淡的说道:“行了,都起来吧,地上冰凉,把你们真的弄病了也是我的累赘。”

众人跪在地上不敢动,因为姚大人说话轻飘飘的,让她们猜不透是真是假。

姚大人蹙着秀眉,不悦的瞥了几人一眼,话音有些冷:“怎么?你们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带你们来这里学医术你们给我装病,现在让你们起来,又跟我卯这劲儿想把自己真的弄病了?”

“奴婢谢大人恩典。”

“奴婢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医女们这才纷纷站起身子,一个个抱着胳膊瑟瑟的站了起来。

“穿上衣服。”姚燕语背负着双手,淡淡的吩咐。

这回众人没敢让姚大人说第二遍,忙都跑到床边拉过自己的外衣匆匆穿好。

姚燕语徐徐回身,看着眼前站成一排的七个医女,问:“还有三个人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玩儿?”

七个姑娘都纷纷低下头,半晌,才有人映着头皮回话:“回大人,顾念儿,韩芳苒和林素墨三个的确是病了,在那边屋子里发汗呢。”

这边话音刚落,另有人立刻讨好的说道:“奴婢这就去去叫她们起来。”

“站住!”姚燕语生气的呵斥:“本官像是那种不讲情理的人么?你们装病我都没说什么呢,她们真的病了难道本官还要把她们怎么样?”

拍马屁的拍到了马腿上,那姑娘低低的应了一声:“奴婢糊涂”便老老实实地低下头去。

“你们既然不愿意去给那些伤兵治伤,当初又何必要跟本官来?”姚燕语气就气在这件事情上。

来的时候她是发了话的,决不强求,只要自愿。谁怕苦可以不跟这来,她绝不会因此而冷待了谁,等这里打完了仗回去,该怎么授课还怎么授课,绝对不会影响她对医女们的客观评价。

所以这十六名医女不管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来的时候都表明自己是自愿的,绝不怕苦怕累,就算遭了不测,家族或者主子家也绝不会抱怨生恨。

本来姚燕语还因为这事儿对这十六名医女另眼相看,逮着机会便多向她们传授些医理知识,却不料过了这么几天,这些人就生出这些心思来。

“你们若不愿再呆下去了,可以跟我说。难道我还会扣着你们不放?!”姚燕语生气的责问。

“大人,奴婢们知错了。”几个人又纷纷跪下来承认错误。

但凡当时表了忠心愿意跟着姚燕语来凤城的,若非真的想破釜沉舟想要有些作为的,就是奉家主之命不得不来的。

现在那些真心想要学本领为自己谋将来的都在伤兵营里辛苦做事呢,这些被家主责令不得不来的才生出这些心思来躲懒。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若这个时候被姚燕语赶了回去,这些人回去后必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你们真的知错了?”姚燕语冷笑着反问。

“是,奴婢知错了。”

“奴婢以后绝不再犯。”

“求大人给奴婢们一次机会吧。”

……

“你们真的想要机会?”姚燕语冷笑道,“依我看,在你们发动所有的医女医官都一起装病之前,我还是打发人送你们回京的好。”

众人听了这话,又连连叩头求饶:“奴婢们真的知错了,求大人网开一面,别赶我们回去。”

姚燕语自然不信这些话,这些人明显不愿意来受这份苦,她们如此委屈自己定然有什么原因。只是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回去,那本官就给你们一个机会。”姚燕语说这话,慢慢地走到床边,看了一眼那些骨牌,冷声道:“这些东西都给我丢火盆里烧了。你们若是嫌白天忙一天还不累的话,我可以考虑你们值夜。”

值夜可不是好事儿,之前姚燕语考虑到这些都是姑娘家,值夜的事儿便没安排。如今看来是有人把这份怜悯之心当成了软弱可欺了。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大人不要安排我们值夜……”有人开始求饶。有人立刻随声附和,“是啊大人!那些人虽然受伤了,可都是男人,奴婢们为他们守夜,会被人说闲话的。”

姚燕语冷笑道:“少在这里狡辩,你们若是行得正坐得端,谁敢说闲话?”

几个人都不敢说话了,但心里依然不服。她们就算是奴婢,也是王公贵族的奴婢,能来这荒芜的边城做医女已经是极限了,若真的去给那些男人值夜,将来谁还会要她们?

“你们不说话就算是同意了。”姚燕语说完,转身就走。她自然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也没有真的要这些人去值夜的意思,只是若不拿出点威严来吓唬吓唬这些人,还都认为她真的软弱可欺。

“大人!大人!”有人跪行几步上前扯住姚燕语的衣袍。

“请大人网开一面!”有人直接跑过去跪在姚燕语的面前。

“求大人饶恕我们这一次,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认了。”

“是啊!求大人!只要不去值夜,什么样的惩罚我们都愿意。”

“是啊是啊!求大人开恩。”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脚边跪着的七个俏丽医女,叹道:“我倒是想不出来,除了值夜,还有什么可惩罚的。不如你们自己说说看?”

“奴婢们愿意尽心尽力为伤兵们治伤。”有人回道。

“是,奴婢们一定尽心尽力。”有人连忙附和。

姚燕语冷笑:“这是你们的本分。你们是医女,本来就领着一份俸禄,又因为来这里,万岁爷还特别把你们的俸禄翻了两倍,若不尽心尽力,你们不怕万岁爷一怒之下要了你们的命么?”

众人沉默,片刻后又有人开口:“我们愿把这几个月的禄米都拿出来,捐献给那些伤兵。”

姚燕语轻笑摇头:“禄米在京都发放,我们现在吃的饭还都是从军营里出呢。”

“奴婢们现在身上也有些银两,我们愿把银两捐出来。”

姚燕语这回不说话了。

“大人,奴婢也愿意把身上的钱捐出来。”

“是啊大人,可以用这些钱雇人来值夜啊!那些百姓们缺吃少穿的,他们很需要钱……”

“说的也是。”姚大人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于是七个医女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的钱和银子都拿了出来,不知是谁拿了个帕子包起来递到姚燕语的面前:“大人,我们的钱都在这里了。”

“一共有多少?”

“回大人,一共三十多两银子,二十吊零六百八十五个大钱。”

“不要给我。”姚燕语抬手推开那医女的手,“把这些给李守备送去,就说是你们的一点心意,让他拿着这些想办法买些白米来,伤兵们养伤需要吃点­精­细的米粥。你们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若有下回,我定然如实禀报皇上。”

“是,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恩典。”

“谢大人……”

姚燕语在一片娇娇软软的谢语里去了旁边的屋子。看过那三个真生病的医女后,姚大人带着杜三娘子出了医女们的小院。

杜三娘子看姚姑娘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笑容,便低笑着问:“姑娘惩戒的恰到好处,只是有了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米啊。”

这件事情姚燕语想过了,凤城从胡人的手里夺回来也有些日子了,虽然还在战时,但有十几万大军在图母河便压着,商贩们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精­米细面肯定是有了,就是被那些商贩们加了重利,价钱怕是翻倍了。因笑道:“不会的,李大人会有办法的。你只管去盯着,刚才她们报的钱数,只别叫她们少交了钱就成了。”

杜三娘子失笑,心想原来自家主子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里,卫章和韩熵戈云琨三个人并头而坐。三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的凝重,而这凝重里又带了那么一点点的幸灾乐祸。

“显钧,你说的是真的?”韩熵戈再次确认。

卫章淡淡一笑:“自然。”他亲自出马,悄悄地跑了一趟北胡王宫带回来的消息怎么可能是假的?

五十六岁的胡王耶律吉忽然病重,膝下四个王子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眼看就要内乱了。

“怪不得这只狡猾的老狼会忽然想要和谈!”云琨的眼神中难掩兴奋之­色­,“若我们在这个时候发兵,定然能一举踏平北胡王宫,把耶律族人赶到塔哈尔河以北去,让他们跟红毛鬼争地盘去吧。”

韩熵戈无奈的轻叹:“可是皇上派下的和谈使臣过两日就该到了。”

云琨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无所谓,反正我们也没指望和谈能谈出什么好的结果。”十五万兵马压境,居然还要和谈,真不知道皇伯父怎么想的。

韩熵戈皱眉道:“但我们总不能在和谈使臣来之前发兵,那样的话就是违抗圣旨。”

卫章别有深意的笑了笑,说道:“韩帅说的是,不过我们可以借这几天的时间弄点小动作。”

“显钧说的不错,我们来分析一下耶律吉的四个儿子。”韩熵戈说着,把手下的羊皮地图拿开。

“耶律広,刚愎自用,仗着自己排行老大,从不把三个弟弟放在眼里,跟兄弟之间的积怨很深。”

“耶律厷,生­性­鲁莽,打架是个猛的,但也是一身蛮力,天生不会的动心思,是个炮仗,一点就着。”

“耶律郄,城府极深,是个­阴­谋家,自幼喜欢汉学,身边有诸多谋士,耶律厷对他死心塌地。”

“耶律大石,少年英才,弓马骑­射­样样­精­湛,喜兵事,好战且贪战,与三个兄长都不合,是耶律郄最有力的对手。”

韩熵戈把耶律吉的四个儿子大致介绍了一遍,最后看着云琨和卫章,说道:“你们两个怎么说?”

对这四个北胡王子,云琨和卫章都早有了解,只是他们的对手一直是耶律吉,对这四个人还没有认真研究过。

此时面对新的变化,云琨认真的考虑了一会儿,说道:“老大和老二不足畏惧,耶律郄这种人么,虽然善谋略,但却因为喜欢汉学而为耶律吉所不喜。北胡人生­性­直爽,最厌烦耍心眼儿。如今看来,这耶律大石应该是胡王心中最合适的继位人选。”

卫章摇摇头,说道:“不,耶律吉的心里谁都不是合适的人选,他还没当够这个王。”

云琨一怔,继而笑了:“说的不错。耶律吉只是病重而已,不会轻易让位的。”

“不错。但耶律吉不怎么好对付啊。”韩熵戈摸了摸下巴,眯起了眼睛。

“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换个好对付的胡王?”云琨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韩熵戈忽然看着卫章,问:“显钧,你说暗中行刺杀了耶律吉的成算有多大?”

卫章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交给我去做的话,成算在八成以上。但杀了他不是目的,目的是如何挑起耶律郄和耶律大石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两个打起来。”

韩熵戈点头:“说的不错。”

三个人各自思考该如何挑拨离间时,帐外有人回报:“禀元帅,李守备派人来说,朝廷派下的和谈使臣已经到了凤城。”

“这么快?”韩熵戈很是意外。

云琨笑了笑,说道:“看来这位使臣也是个急­性­子。”

“嗯,我是三军主帅,不好擅离军营,君泽,你替我去一趟凤城,接钦差大人来军中。”

“好。”云琨虽然不愿意­干­这接人的差事,但来人是皇上派来的钦差,他们总不能怠慢了,回头留个话柄给那些御史们。

自古以来,文臣看不惯武将的打打杀杀,武将更看不惯文臣的迂腐顽固。

尤其是云琨这样的皇亲贵胄,心里更对这位来凤城负责和谈的钦差印象不佳,虽然还没见到人,但那些文臣的嘴脸总是差不了的。

韩熵戈深知云琨的心思,于是对卫章说道:“显钧,你跟君泽一起去。”

“是。”卫章拱手领命,跟云琨一起出了中军大帐。

凤城,李守备府后院。

姚燕语刚收拾完那些医女们,便觉得有些疲倦,是以想回房偷个懒,略歇息一会儿。熟料刚回屋换了官袍,饭还没来得及吃,小丫鬟便匆匆的跑了进来笑嘻嘻的回道:“姑娘,萧侯爷来了!”

“什么?”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萧侯爷?萧霖不是盐铁使么?跑凤城来­干­嘛?

“姑娘,萧侯爷说要见您呢,您是见还是不见?”

“见!”姚燕语忙点头,开玩笑,这人是谁啊,能不见么?

靖海侯萧霖,因为政绩卓著被皇上调入京畿,入内阁议政,官拜礼部左侍郎。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出使北胡,任和谈使臣。当然,一个左侍郎的身份好像不足以代天子和谈,萧侯爷这次来凤城,穿的是二等靖海侯的蟒袍。

皇上知人善用,最是珍惜手中的人才,在他北上和谈的同时,还要他负责押运第二批弓弩一起到凤城。所以,萧侯爷这一趟可谓责任重大。

姚燕语换了衣裳后匆匆往前面去见萧霖。因为是熟识,姚燕语又把萧霖从心里当姐夫看,所以官袍脱下来没有再穿,而是换了一身女儿家的衣裳。

李义溶见到萧霖自然不敢怠慢,连声道辛苦,又说凤城穷乡僻壤,经过战火的洗劫,物资匮乏,连杯好茶都没有,还请侯爷见谅。

萧霖也没什么架子,只是随意笑着应付两句。况且他满腹心思也不在茶点上,所以就懒得多说。这在李守备看来,怕是这位钦差大人心里不高兴了,于是不敢再多说什么。

门口有人回禀了一声:“姚大人来了。”

李义溶便见刚刚还懒洋洋话都不愿多说一句的萧侯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不是吧?萧侯爷对姚御医?

姚燕语穿着一身竹青­色­的狐皮长袄进门,见了萧霖笑嘻嘻的福了福身:“见过侯爷。”

“好了,别多礼了。”萧霖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左右打量了一番,方点头笑道:“到底瘦了许多,不过看你气­色­还好。”

“当然,这里虽然冷些,但繁杂的事情却少。”姚燕语跟萧霖自然用不着见外,落座后,直接问:“韩姐姐可好?你来之前可曾见她?”

“嗯,见了。”萧侯爷想起临行前韩明灿亲自到城门为自己送行,就万分的满足。

姚燕语看他那神­色­便知道大事已定,因问:“定下来了?”

萧霖点头:“定下来了。”

姚燕语自然替这两个人高兴,又笑道:“可不许少了我的谢礼。”

“这个还用说,早就准备好了。对了,她还给你带了东西,还有你家二哥也叫人带了几箱子东西来,一会儿叫人搬到你院子里去。”

“那我就不谢侯爷了。”

“自然不用谢。”

旁边的李守备傻愣愣的看着这两个人说笑,抓心挠肺的想,这二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姚御医不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吗?!她这个样子跟萧侯爷说话,真的妥当吗?

只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李守备这里正担心这一幕千万不能让卫将军看到,若是让将军看到还不知道会是多大的暴风雪时,门外便有人回禀了一声:“回大人,云副帅和卫将军来了。”

李义溶‘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把萧霖和姚燕语给吓了一跳。

萧霖笑看姚燕语:你家卫将军有这么可怕吗?瞧把人家给吓的。

姚燕语无奈的抿了抿­唇­角,眼神闪烁:你怎么知道他是怕呢,说不定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卫章和云琨一脚迈进来,便看见自家没过门的夫人穿着颜­色­娇润的衣裳跟萧霖眉来眼去,脸­色­顿时黑了下来,就算知道姓萧的心里有别人,卫将军看见他们两个那个样子心里照样不痛快,没什么可说的,吃醋不需要理由。

而云琨在看清来人之后,脸­色­一时间也­阴­沉沉的,比卫将军的还要黑几分。心头宝被这厮给抢走了,怎么可能有好脸­色­给他?!

萧霖和姚燕语已经站起身来。

身为钦差大臣,萧霖自然是要等云琨和卫章上前来恭请圣安的。云琨窝着一肚子的火上前行礼,请皇上圣安。卫章瞥了一眼姚燕语,自然跟上。

萧霖郑重其事的说了一声:“圣躬安。”

云琨和卫章方直起身来。

“云副帅。”萧霖笑眯眯的跟云琨打了声招呼,又看向卫章:“卫将军,你们辛苦了。万岁爷说边疆苦寒,让本候带了些菜蔬和­精­米,以及上好的红箩炭来。”

云琨和卫章只得再次叩谢圣恩。

一箩筐场面话说完,众人各自落座。

李义溶自觉自己的职位不高,主要是受不了云副帅和卫将军铁黑的脸,于是忙主动请缨:“侯爷,副帅,将军,姚大人,下官失陪片刻,去督看一下茶水。”说着,便转身溜了。

姚燕语‘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横了卫章一眼,起身说道:“李守备府里的厨娘做饭出奇的难吃,怕是萧侯爷吃不惯,饭菜的事情还是我去安排吧。”

萧霖自始至终都是和风细雨的神­色­,听了姚燕语的话便微笑道:“如此,就有劳妹妹了。”

姚燕语对云琨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卫章,转身退了出去。

卫章的黑脸终于有所好转:“萧侯爷好快的脚力,韩帅今日还说和谈使臣过两日才能到呢。”

“没办法,一想到边关苦寒,几位和三军将士在这里受苦,本候这心里就着急。所以赶路就着急了些。”萧霖嘴上打着官腔,心里却默默地叹息,自家没过门的夫人收到好姐妹的书信,听说在凤城白米饭都少见,每日也只有面饼咸菜和糙米粥,哪里受得了?

于是足足准备了几车的吃食,各种宫味点心,­精­致酱菜,碧粳米,紫米,江米等更是准备了十几麻袋,再三叮嘱路上要快,一定要早些把这些吃的东西送到凤城。好像晚一天她的好姐妹就会饿死一样。

每每想到这事儿,萧侯爷都暗暗地叹息,真不知道在自己夫人的心里,这丈夫和至交姐妹哪个更重要一些?

云琨看萧霖自然不顺眼,听他打官腔心里更瞧不上,所以连一个眼神都欠奉,直接起身跟对卫章说道:“我军中还有要事,你留下来给钦差大人说一说现如今北胡的状况,我先走了。”

“是。”卫章知晓一切内情,自然明白云琨留下来的话什么事儿也谈不成,于是站起身来拱手答应。

看着云琨离去,萧霖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他夺了人家的心头之爱,自然也不奢望能跟人家再做什么好朋友。只是想不到他堂堂诚王府世子爷,居然没有容人之量。(话说萧侯爷,这事儿搁你的头上,估计你也没有那种能撑船的肚量。)

卫章看了一眼笑得跟狐狸一样的萧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侯爷你这样子可有些过了。”

“我什么也没说啊!”萧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算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别人也说不清楚。倒是这和谈使臣之事,怎么会落到侯爷你的头上?”

萧霖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朝中出了点事儿,原礼部尚书被皇上抄了家,送进了大理寺候审,原来的礼部左侍郎升任礼部尚书,本候得了个空儿,便从江南调回京城了。”

“抄家?什么罪名?”卫章的心里莫名的一抽,皇上在这种时候抄了礼部侍郎的家,为什么?

萧霖淡然一笑:“贪污番邦贡品。”

怎么可能,礼部侍郎纵然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可能贪污番邦贡品。难道是……那所谓三分天下的除了高黎和北胡,另外一个人是不是已经被皇上找到了呢?会是谁呢?

看着卫章凝重的神­色­,萧霖又点了一句:“跟着吃挂落的还有恪郡王。据说贡品之事恪郡王也有一份儿,皇上责令他闭门思过半年,不许出恪王府的大门。”

恪郡王被软禁了!礼部尚书只是替罪羔羊!卫章的心头突突的跳着,脸上却出奇的平静。

萧霖也不多说,事实上他对贪污番邦贡品这样的名目也不怎么相信。而且还牵扯到了大皇子。但此乃皇家之事,他自知还够资格妄议,所以保持了沉默。

事实上,云都城里早就是一片看不见的血雨腥风。

因为皇上手里的证据不足,恪郡王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但皇上若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也绝不会轻易地发落自己的大儿子。

恪郡王的母族早就败落,三岁的时候,他的生母病逝,皇后当时刚痛失爱子,又因他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便把他养在身边,视若亲生。

后来恪郡王渐渐长大,野心初现,皇后一再提点,他只是不听,是以丰皇后便不怎么喜欢他了。

但皇后不喜欢他却并不代表丰宰相也不喜欢他。丰家三朝富贵,权倾朝野,也是恪郡王需要倚重的老臣。不过丰宗邺是个老狐狸,他暗中拉拢恪郡王,面上却从不表露出来。时间长了,恪郡王自然多有不满,觉得丰宗邺不是一心待自己。

况且他的年纪一年一年的大了,现如今皇上还不到六十岁,身体康健,弓马骑­射­样样都还没放下,而身为大皇子的恪郡王已经三十八岁了。再等,下面的皇子们一个个崭露头角,眼看就把他给比下去了。

于是恪郡王按耐不住,开始动了歪心思。

而且,他跟鲜族出身的丽嫔关系很好。而丽嫔只有一个女儿也就是六公主云珠。丽嫔自认为自己年轻,女儿又小,而皇后对她这个异族女子多有不满,万一皇上龙御归天,自己和女儿便没了容身之地,于是早早的爬上了大皇子的船。

这回,借着卫章暗中送回去的消息,以及对诚王爷带回去的那几个私自扣下冻伤膏贩卖的奴才们的严密审讯,恪郡王被皇上顺着顺藤摸瓜给牵了出来,后来还查出他私下克扣行军粮草的事情。

此乃大罪,罪不容恕。皇上一怒之下便下令革去大皇子恪郡王的封号,命他在府中反省,没有圣谕不得出府门半步,也不许任何人探视。

丰宗邺早些年跟大皇子之间的瓜葛自然也瞒不住。不过皇上好歹顾及了皇后的脸面,对丰家没有过多的追查。而丰宗邺这只老狐狸也懂得避其锋芒,­干­脆称病在家,告了长假。

京官们向来嗅觉敏锐,众人从这一系列的变革中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于是之前那些依附在丰家门下的官员们开始纷纷考虑以后的退路,暗暗地各自打算起来。

关于京城里的这番风雨,萧霖自然不会瞒着卫章。

自从他们同船南下去江宁的时候,萧霖就把自己的将来跟卫章和姚延意拴在一起了。在萧侯爷看来,卫章比姚延意更能稳妥,更能隐忍,是个成大事的人,值得深交。

姚燕语果然亲自去了厨房,看着杜三娘子带着人开了萧霖带来的吃的喝的,又亲手整出几个像样的菜肴来方轻轻地吁了口气,叹道:“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回去了。”

杜三娘子看着那边厨娘料理的准备现烤现吃的生羊­肉­,笑道:“在奴才看来,这漠北有漠北的好,最起码这羊­肉­就比京城的新鲜。只是姑娘不喜欢。”

姚燕语轻笑道:“再喜欢也没这个吃法,顿顿羊­肉­,谁受得了?”

杜三娘子手脚利索,很快便弄出了六个像模像样的菜肴,让小丫鬟装了食盒,随着姚燕语往前厅去。此时李守备已经回来,茶水也换上了萧霖带来的姚氏庄园里自产的香茶。

菜肴美酒全都齐备了,萧霖指了指身边的座位,同姚燕语说道:“妹妹坐这边。”

李守备忙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姚御医是萧侯爷的妹妹。下官真是愚笨,居然不知道。”说着,又不合时宜的追问了一句:“请问是表亲么?”

萧霖邪气的笑了笑,瞟了卫章一眼,说道:“不是,姚姑娘是本候的妻妹。”

“呃……”李守备作为前任经略使之子,粗鲁武将一枚,完全不知道京中权贵们最新的姻亲关系,所以还不知道这位萧侯爷的妻子是哪家的千金。

卫章却微微一笑,说道:“侯爷来了凤城不去见韩帅,回头不怕你家大舅兄整治你啊?”

萧霖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本候也想过了,这事儿还得劳烦妹妹回头替我说两句好话才是。”说完,又笑着看姚燕语。

姚燕语笑道:“我家姐姐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卫章对姚燕语坐在自己对面的事情颇有芥蒂,于是决定给萧侯爷也添点堵,摇头叹道:“韩姑娘不小气,就怕有人专门去告状啊。”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说道:“都成了过去式了,谁还怕他告状?”说完,心里又紧了紧,觉得自己太口无遮拦,若是让萧霖知道云琨跟韩明灿的事情,会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于是瞪了卫章一眼,又悄悄地留神萧霖的表情。

萧霖却笑着端起酒壶给姚燕语斟满一杯酒,叹道:“妹妹说的是。”

卫章看着姚燕语和萧霖碰杯饮酒,一双剑眉皱了又皱。

坐在下手的李守备看的心里直打哆嗦,原来这位钦差大臣不只是个侯爷,还是韩帅的妹夫!而姚御医能称得上是侯爷的妻妹,那也就是韩帅的妹妹咯?

可韩帅的妹妹怎么会姓姚呢?据说还是两江总督姚大人的女儿?莫不是认了­干­亲?可镇国公是长公主的驸马啊!­干­亲岂是那么好认的?

这些士族权贵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李守备表示自己真的不够玲珑剔透,完全想不通这里面九曲十八转的关系,于是只好打起­精­神来敬酒。

北地的汉子生­性­豪爽,也天生的海量,喝起酒来从不含糊,也从不打酒官司。

萧霖也是个爽朗的­性­子,于是几个人左一杯右一杯,三杯再三杯。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一坛子京城带来的梨花白就见了底。

姚燕语这个一再推脱不能喝酒的人也喝了有足足两碗,初时还没觉得怎么样,说了会儿话酒气上来了,她便有些坐不住。双手叠在桌子上,嚷嚷着头晕,就要趴下睡觉。

卫章叹了口气,说道:“她喝醉了,我送她回去。侯爷和李大人慢慢喝。”

萧霖大手一挥:“送,送,赶紧的把我家妹妹送回去,瞧这点子酒量吧,以后可不敢让她喝了。”

卫章起身走到姚燕语身边,扶着她站起来,好歹出了前厅的门,便一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哎——”姚燕语但觉天旋地转,便忍不住伸手勾住了卫章的脖子,并皱眉埋怨:“晃什么呀你!晃得我头晕。”

她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嗔怪,声音又绵又软,气息里夹杂着梨花白和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撩拨得他欲­火­冲天。

只是!不管怎么样,都得忍着。

身后杜三娘子跟着,前面有小丫鬟挑着灯笼引路,一路走过还有粗使的婆子们纷纷避让请安。就算他是将军,就算怀里是他的未婚妻,他又能怎样?!

幸好守备府不大,从前厅到后院不过百十步的距离,卫将军健步如飞,没多会儿功夫就进了屋子。

翠微和翠萍见自家姑娘如此被抱了回来,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待问明只是喝醉了酒,方才放心。翠萍一叠声的吩咐半夏:“快去弄醒酒汤来!”翠微则匆匆忙忙去整理床铺。

姚姑娘还不知死活的在卫将军的肩上一边噌一边埋怨:“晕死了!叫你别晃嘛!”

卫章低头看着她醉红的脸颊和娇痴的模样,恨得咬碎了后槽牙,心里默默地发誓,臭丫头,你就作吧,等到那一天,看我怎么收拾你!

把人放到床上之后,卫将军片刻没有停留,丢下一句:“好生照顾她”便匆匆的走了。

翠萍愣愣的看着被摔上的门帘,叹道:“难道我们姑娘是老虎不成?将军怎么怕成这样子?”

翠微轻笑着啐了一口:“呸!你不要胡说八道的。”

“哪有?难道你没看见将军刚才那一副逃跑的样子吗?”翠萍扁了扁嘴巴,转身去拧帕子给她家姑娘擦脸。

☆、第三十五章 湖边寻药,雪林遇袭

卫章从姚燕语的房里出来,并没急着回前厅去,而是在外边吹了好一阵的冷风,待胸口里那阵无名邪火慢慢地散去,才皱着眉头回去找萧侯爷继续喝酒。

而此时,三军大营之中,云琨气冲冲的回到营帐,挥手一把甩掉貂裘大氅,健步如飞行至外边的开阔地上,叫过自己贴身的一队亲兵来对打。

一顿乒乒乓乓,诚王世子把这十二名倒霉蛋们狠狠地­操­练了一个晚上,到最后个个儿都是鼻青脸肿,哀嚎着回去洗漱睡觉。

韩熵戈则对此事一笑置之,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一边是妹夫,一边是表弟,现如今又在军营之中,他这个做大哥的说什么都不怎么合适,只好顺其自然了。

第二日一早,卫章带着萧霖离开凤城去了三军营帐。韩熵戈亲自出帐相迎,寒暄毕,萧霖入中军大帐落座。

“萧侯爷,既然皇上都同意和谈了,怎么还有第二批强弩?”韩熵戈微笑着问。

要知道,昨天韩元帅看到下面送来的账单时着实吃惊,第二批­精­钢强弩居然有五千支,这么短的时间内制造出这个数量的强弩,这个萧子润果然能­干­。

萧霖笑道:“元帅若是知道皇上此次和谈开出的条件,就不会这样问了。”

“哦?”韩熵戈饶有兴致的看着萧霖,等着这位和谈大使后面的话。

“皇上说了,他耶律吉想休兵停战也容易,他北胡的兵马需得后退一百六十里,让出图母河以北吉州,黑水,儋州这一片土地和大小九个城池。否则休想停战。”

“哈哈!”韩熵戈开心的拍了一下桌案,直接站了起来,“皇上英明啊!图母河以北一百六十里便是太白山,太白山南北终年积雪,易守难攻,若以此地为界,以后北胡便不足畏惧,我北疆百姓可常年休养生息了。”

云琨则皱着眉头冷笑:“耶律吉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答应这样的条件?”

萧霖淡然一笑,接了云琨的话头:“所以皇上派本候带了五千支­精­钢强弩来,谈不拢就打,打完了再谈。皇上说了,太白山以南原本就是大云的土地,是耶律吉无耻,每年都往南侵占一点,皇上怀柔四海,觉得不过是些不毛之地,便不愿跟他计较,他得寸进尺,不给他点厉害瞧瞧,还当大云朝中无人了。”

云琨嘲讽一笑,说道:“那如此说来,和谈钦差岂不只是个摆设了?”

萧侯爷身为春风得意之人自然不能跟失意人一般计较,于是淡然一笑,说道:“正所谓‘上兵伐谋’,本候是不是摆设,副帅且走着瞧就是了。”

韩熵戈忙摆手道:“好了,既然和谈钦差已经来了,那就派人给耶律吉送信,说我大云皇帝陛下派的和谈大使已经到了,三日之后,和谈使臣便可过河,让他做好准备。”

云琨应了一声,起身出去,顺带送了萧霖一记白眼。

萧霖完全不介意,待云琨出去之后方重新起身给韩熵戈见礼,口称‘大哥’。公事谈完了,该谈私事了,这会儿萧侯爷不是钦差大臣,而是以准妹夫的身份见大舅兄了。

韩熵戈呵呵一笑伸手拉住了萧霖的手,叹道:“君泽就是这种臭脾气,你不要理他。”

萧霖笑眯眯的点头:“大哥放心,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灿儿的表兄嘛。”

韩熵戈满意的点点头,拍了拍萧霖的肩膀。这准妹夫不错,不说才华和出身,就这份胸襟气势绝对配得上自己的妹妹。

却说凤城手背李义溶拿到了医女们交上来的银子和铜钱,着实的感慨了一番。

瞧人家姚大人带的人多好啊!医女们的俸禄也就那么点,说白了那点钱什么也不是,可人家偏偏把钱都捐了出来,说是给伤兵弄点细米养身体。啧啧!李守备万分感慨,觉得京城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那眼界儿,那气度,不是一般的高啊!

至于白米,凤城自然有。不管是战时还是和平时期,钻营投机的商人总是无孔不入,发国难财的也大有人在。只是白米的价钱实在是忒贵。

大云帝都普通白米的市价不过三文钱一斤,凤城居然卖到了十九文。

李守备之前手里没银子也不好去讹人,现在手里攥着点钱,身份也抖起来了,三分吓唬七分安抚,竟能以十二文一斤的价格买了一千七百斤大米。这也就是花了那些医女们捐上来的铜钱而已,三十几两银子还没用着。

不过这一千七百斤白米对将近两千名伤兵来说简直不够塞牙缝儿的。于是长矛又吩咐伙夫只把白米混在粟米里煮成粥,大部分的主食依然是粟米团子,各种野兽的­肉­­干­及五脏下水等混在一起煮的杂烩。

只是冲着这白米,长矛果然找了二百多名百姓过来帮工,极大程度的缓解了伤兵营人手短缺的现象。

而且随着和谈钦差的到来,更多的商贩从顾城到了凤城,白米的价格正一天一天的往回落,眼看着凤城已经有熬出头的征兆了。

姚燕语面对这些事情并没有感到多么高兴。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点小事上,当务之急是外伤药不多了,之前她让军医用来煎煮汤药的三味常用药已经缺了两样。幸好这段日子没有打仗,否则伤兵增加,可真是不好办了。

自然,给皇上的奏本早已经送了出去,但等京城送药来最还需要些时日,如今恐怕要另想办法了。

“姑娘,卢军医有事求见。”杜三娘子从外边进来,回道。

“请卢大人进来。”姚燕语把手里的药典缓缓地合上。转头看车书架上一摞摞的医书。

现如今姚御医用来处理公务的屋子是守备府的书房,反正李守备每天都很忙,几乎不着家,而且他是武将,书房对他来说基本没用,所以一并被姚御医给征用了。

卢桐广进来后给姚燕语躬身行礼。

“卢大人快请起。请坐。”姚燕语尊重有真才实学的人,卢桐广在军中十来年,有丰富的外伤经验,而且人品不错,值得尊重。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姚燕语自然不会搞冷艳高贵那一套把自己孤立起来。

“谢姚大人。”卢桐广起身后,在姚燕语下手落座。

翠微奉上香茶,姚燕语轻笑道:“这是我家茶园里自产的茶叶,之前我来的匆忙没带,这回是我二哥托萧侯爷带来的。卢大人尝尝。”

卢桐广掀开杯盖便闻见一股清冽的茶香,于是忍不住赞道:“好茶。”

姚燕语笑了笑,吩咐旁边的翠微:“去把这茶包一些给卢大人带去。”

卢桐广是个喜欢喝茶的人,听了这话立刻笑开了花,忙欠身道谢:“如此下官就不客气了,不怕姚大人笑话,可是有日子没喝到这样的好茶了。”

姚燕语笑道:“大人喜欢,喝完了我这里还有,反正是自家茶园里产的东西,不值什么。”

“姚大人可是谦虚了,这茶可不比进上的差呢!”卢桐广忙道。

两个人客气了几句,卢桐广方问:“不知关于缺药的事情,姚大人有没有上书给皇上?”

姚燕语点头说道:“今日找大人来正是因为此事,奏本我已经叫人送往京城了,可指着京城往这边运药材估计还得等些时日。可我们这里的伤兵不能等。天气严寒,时而还有伤风生病的,药材同粮食一样重要。”

卢桐广叹道:“可是不等,我们又有什么办法?这里一片荒芜,又是这个季节,出了门到处都是一片白雪,连跟草毛也找不到啊。”

姚燕语点点头,又若有所思的问:“我听说有个仙女湖?”

卢桐广惋惜的叹了口气:“哎,是有个仙女湖,下官也听说了,那一带是有温泉,水都是温热的,所以湖边四季如春,想必也会有珍贵的药材,只是——仙女湖在图母河以北,现如今图母河以北还不是我们大云的地盘儿啊!”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想办法解决药材的事情。”姚燕语神­色­凝重的看着窗户纸上的亮光,“指望着从别处运输总不是办法,能够就地取材才是最好的。”

这一点卢桐广也懂,但却只有苦笑的份儿。

“卢大人?”沉默许久之后,姚燕语才缓缓地开口。

卢桐广已经慢慢地品完了一杯香茶,正等着那位背负着双手站在窗口沉思的女御医姚大人发话呢,闻言忙应了一句:“姚大人有话尽管吩咐。”

姚燕语点头说道:“这两天有空闲,你安排一下手中的事情,我们出去转转。想办法弄点草药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这……”卢桐广先是一怔,继而问:“姚大人,现在是战时,凤城城外随时都有胡人的刺探出现,我们还是不要随意走动。”

“没关系,我会找人跟着我们的。”姚姑娘嫣然一笑,心里盘算着现在正是和谈时期,想必军营里也没什么事儿,不如给那家伙找点事儿做做好了。

有人保护自然就不一样了,卢桐广忙起身应道:“是,那下官这就去准备。”

当卫章听说姚燕语要出凤城找药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这才是她的­性­格,看着娴静实则一点都不安分,更不会坐以待毙。不过,这也正是他喜欢的。

腊月二十七日,大年在即。大云使臣靖海侯萧霖在铁骑营主将韩熵戉和烈鹰卫主将贺熙,唐萧逸等几人的护送下过图母河,去耶律吉的营帐和谈。

同时,卫章点齐了烈鹰卫带着姚燕语和卢桐广以及杜三娘子三个人沿图母河往东一路疾驰百余里,在一片山林中停了下来。

其实卫章并没有把什么药材放在心上,他真正的心思是带着姚燕语出来走走。她来了凤城这么多天了,两个人还没真正在一起说说话。虽然是战时,可现在是和谈时期,总该放松一下了。

山林中积雪足有一尺多厚,马蹄踩着积雪几乎难以行走,众人只得下马步行至图母河边。这一带是图母河河面最窄的地方,两边皆是山林,隐蔽­性­很好。易于埋伏,也易于偷渡。

“河面结冰,可直接通过。”卫章牵着姚燕语的手,有些不放心,“只是……你能行吗?”

姚燕语好笑的看着卫章:“我为什么不能行?”

杜三娘子在一旁说道:“我可以背姑娘过去。”

卫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要背的话还用你?本将军不会背么?

姚燕语皱眉反问:“难道你们是要飞过去不成?”

“咳咳……”卫将军咳嗽了两声,“也不用,走过去就可以了。”

难道本姑娘不会走吗?!姚燕语恨恨的瞪了某人一眼,抬脚就走。

这一带现如今还是高黎人的地盘,只是上一次卫将军带人劫了高黎人的货并顺便大肆屠杀一场,高黎人已经往北往西转移,紧紧地靠在北胡人身边了,这一带基本已经在卫将军的控制范围之内。

不过即便是这样,卫章自然不会让姚姑娘头前带路,早就一个眼­色­扫过去,吩咐烈鹰卫前去开道,以防周围有高黎人出现。

河面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雪,走上去跟地面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是河面上没有树木,视野开阔了许多。左右看看,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姚姑娘的脑子里忽然窜出一句古诗:玉树琼枝作烟萝。

姚姑娘看过地图,这一片山林和这条图母河在现代都是不存在的,在现代,这里已经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工业城市了。而她曾经因为一个学术研讨会去过那个城市,住了一个礼拜,其中有两天的时间跟着团队去景区游玩过。

相比起后世工业发达环境污染的城市风光,这片雪景真的宛如仙境。如果不打仗的话,来这里建个别墅小楼也不错。嗯,韩姐姐是那么喜欢冬天喜欢雪,将来在这里盖别院的话一定要叫上她一起。

踩着及膝的积雪,姚姑娘一边呼着大口的白气默默地打小算盘一边被卫将军拉着快步行走。

走到河面中间,卫章皱眉看了一眼左顾右盼的姚姑娘,冷不防一把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暗运内力,蹭的一下跃起来,足尖点过积雪,迅速的往前冲出去,没等姚姑娘从晕眩中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河对岸。

莫名其妙的,姚姑娘回头看看还在河面中间的卢桐广,杜三娘子和那几个烈鹰卫,忽然回身推了卫章一把:“谁叫你抱我的?”

不抱着你赶紧的过河,你双眼只盯着雪地看,一双眼睛怕是要废了!只是真实的理由这会儿就是不想说,只想接机逗逗她。于是卫章轻笑:“又不是头一回,怕什么?”

“这是怕不怕的问题吗?”姚姑娘气愤的,“你至少应该先征求我的同意!”

卫将军剑眉一挑,桀骜之气毕现:“我抱我自己的女人,还需要谁同意吗?”

“谁是你的女人?!”姚姑娘吼了一嗓子,发现周围的烈鹰卫都纷纷看过来,又咬着牙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没成婚呢!”

“不过是延误了婚期而已。若你同意,婚礼随时都可以举行。”事实上卫将军一刻都不想等了,若不是怕她委屈,怕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让她留下遗憾,这会儿怕是小崽子都在她的肚子里了!

当然,后面这话卫将军也只能在心里想想,否则面前的姑娘就不只是炸毛了。

卢军医常年在军队之中,身体素质已经算是不错,但跟烈鹰卫比起来实在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倒是杜三娘子行伍出身的人,虽然不及烈鹰卫利落,但也没差多少。

后来卫章实在看不下去卢军医那个悲催的速度,便命令一个烈鹰卫背着他走,而姚姑娘则被她家未婚夫抱在怀里,一行人在雪林中飞速疾驰,没多会儿功夫便穿过几十里路的雪原转进一道山谷之中。

姚燕语记得之前看过一篇关于地势和气候的文章,说是“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她一直相信大自然的神秘­性­,看到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没想到真正的面对这样的事情,居然是如此的震惊。

根本没有十里,不过三五里的路程,眼前的景象就跟之前完全不同。

这一带是常绿植物,松柏等树木高耸入云,地上也没有积雪,而是一层厚厚的杂草。杂草没那么绿,但却并不枯黄,是那种略带­干­涩的绿,仿佛入秋,百草结子的时候。

姚燕语被卫章牵着,前后左右都是烈鹰卫,一行人警惕的往前走,又走了差不多两三里路,眼前的景­色­果然明媚起来。

“啊——真是太神奇了!”姚燕语的眼睛开始不够用了,看着各种绿­色­植物,她每一样都不想放过。

卫章看着她像是看着个贪玩的孩子,低声劝道:“需要什么告诉他们,让他们帮你采回去。我们不能在这里呆太久。”

“好。”姚燕语一路走一路指,把三十几个烈鹰卫忙的不亦乐乎。他们来就是为了采药,当然做足了准备,烈鹰卫们每个人都带了一个大口袋,正好装各种不同的植物。

“采好一些的,落败的不要。”姚燕语蹲下身子去采一株绿­色­的小叶植物,这个就是黄芪。黄芪是很常用的一味药材,对疮疡有极好的疗效。

“这个要吗?”卫章看着她对着这种小植物发呆。

姚燕语忙点头:“要,这个要多采!这种药对外伤有极好的疗效。”

旁边人早就听见了,已经开始大量的采集。

“去那边看看。”卫章也很开心,伸手拉着姚燕语继续往里走。很久没看见她这样开心了,希望她看见仙女湖能更开心一些。

姚燕语终于看见了仙女湖。

碧波如镜,天蓝如碧,四周是洁白的雪山,雪山下是一片嫣红碧绿。这是怎样的美景啊!姚燕语站在湖边久久不能回神。

“好看吧?”卫将军一个粗人,也对这番景致颇有感触,伸手去牵住姚姑娘的手,轻声问。

“好看!”姚姑娘深深地感慨,若是有照相机就好了。

卫将军满意的笑了笑,伸手把人搂进怀里,问:“喜欢?”

“嗯,很喜欢。”姚姑娘丝毫没觉得被搂在怀里有什么不妥,还乖巧的把头靠在人家的肩膀上,叹道,“若是能在这边上建个房子,常年住在这里就好了。”

“这可有点难。”卫章抬手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低声笑道:“这里现在还不是大云朝的版图,若想常年在这里居住,恐怕得把高黎人给灭了才行。”

“啊?”姚燕语有点惊讶,她曾暗暗地把大云朝的版图跟现代华夏对比过,这里应该还没出国界,可是现在,这里却并不属于大云。

卫章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忽然指着水里,说道:“你看,水里有鱼。”

“捉住它!”姚燕语立刻吆喝。

卫章已经在她伸手的时候迅速出手,手腕上细线一收,飞镖便勾了一只银鱼上来。

“啊!太好了!”姚燕语伸手去抓住那条小银鱼,高兴地说道:“这个可是好东西,能不能多捉一点?”

卫将军笑了笑,没有说话,却专注的看着水面,待发现动静后迅速出手,果然又是一条银鱼。姚燕语忙叫了杜三娘子来展开一个小袋子把鱼装了进去。

烈鹰卫分成两班,一班采药一班防御,忙活了大半天的功夫,带来的袋子都装满了药材,卫将军也捉了半袋子的鱼,然后大家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回程。

因为满载而归,姚姑娘心情很好,比来的时候还兴奋,也不觉得累,一口气跟着众人跑出去几十里路。倒是让杜三娘子刮目相看。

“姑娘的气息又强了些。”杜三娘子知道姚燕语每天都在练习道家的八段锦,身体里的那股气已经犹如实质,不仅能够以气御针,身体也跟着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我也没想到你能一口气跑这么远。”卫章很惊讶的看着姚燕语,此时他们已经出了仙女谷到了冰天雪地之中。

“可见你平时小瞧了我……”突然涌上来的莫名监视感,让姚燕语的话卡住了一瞬。

这种感觉没什么道理可讲,但总不是空|­茓­来风。

她刚想出声,就见周围的几个烈鹰卫们一面把装了草药的布袋绑在身上,一面不着痕迹的侧身靠近,挡在了自己前面和左边,而一直用右手挽着自己的卫章,则改为左手拉着自己,右手空出来。杜三娘子则顺势站在了姚燕语的另一边。

这些烈鹰卫真正经历过刀光剑影的战士,他们善于观察,态度也更自若。

小小的队伍依然三个一群两个一伙的在林海雪原里奔走,周遭和谐宁静。不过自打踏入某一范围之内后,众人的­精­气神明显跃入一个新的层次。

偷袭和被偷袭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动手。

一伙白衣人从树上跃下,雪白的身影带着树梢的积雪哗啦啦落下来,甚至身子还没落地,烈鹰卫就已经迎面对上了。

对方人数不多,身手却不错,大概打着奇袭的算盘,想一击则退,不过被己方提前作了准备,这种奇袭显然已经失效,此刻正处于苦战缠斗。

“那矮个子的功夫,有东倭人柔术的味道。”卫章在旁看了一会儿,出语评论。

姚燕语腿脚功夫一窍不通,但眼力还有些,看出那伙人已经开始有落败苦战的趋势,便侧头对卫章说到:“他们不足畏惧,不如让他们也上,活捉几个回去。”

卫章也正有此意,便看了一眼身侧的几个人,那几个烈鹰卫早已跃跃欲试,这个命令正是求之不得,乐颠儿的提剑就往前方冲过去。

后方仅剩卫章姚燕语和杜三娘子还有卢桐广四个人,不过无需担心,毕竟所有的敌人都在几十丈外自顾不暇,而卫将军确实是一流的高手——所有人都这么认为。而变故,通常就发生在最笃定的一刹那。

在后面冲过去的几个烈鹰卫他们刚到达打斗圈的外围,还未融入进去,其中两名白衣人身手暴涨,以鬼魅之姿瞬间游离出包围,风驰电掣,直奔卫章。卫章一把推开姚燕语挥剑迎上。

“姑娘小心!”杜三娘子忙把姚燕语护到身后。

卢桐广不知被谁无意间带了一下,跌倒在了地上直接陷入积雪之中,老半天动不了。

“小心!”姚燕语紧张的喊了一声。

卫章纵身出剑,以一敌二,岂料这还是个障眼法,其中一人缠上卫章,而另一人落地一旋,转身避过,冲向姚燕语。

白布遮面,如此近的距离,姚燕语仅能看到一双漆黑的眼睛,冷而坚毅。

距离太近,任何援兵都是无用的。

姚燕语此时的头脑特别的清楚,她猛的转身往后躲,杜三娘子手里的剑寒光一闪刺了过去硬生生的打断了刺客动手的节奏,刺客手中的刀中途转了方向,刀锋轻轻地擦着姚燕语的象牙白锦袍而过。

厚重的狐裘被斩下一片落在皑皑白雪之上,而姚燕语则瞬间转到了那人的背后,脚步站定的一刹那,掌中的玉簪脱手而出,直刺那人后背。

疾驰破空声让那人不敢大意,站定,俯身,躲过一击之后才发现那不过是一只玉簪,待他再次转身,发现卫章已经摆脱己方纠缠,回援奔至跟前,而自己的同伴则即将被拥上来的一帮烈鹰卫包围。

一声尖锐的口哨乍起,示意同伴撤退,隐入密林的一瞬间,那白衣人的最后一眼瞥到被一身玄­色­衣袍的卫章搂在怀中的姚燕语,衣衫微乱、青丝飘动……

难得一见的机智与风情……这个女子果然不一般。

因为对方的声东击西,大部分刺客得以逃脱,仅有的两个受伤的也横刀自尽,没留下活口——不奇怪,像这种刺杀向来‘不成功,便成仁’。

“中原人打扮,除了身材魁梧些,没有突出特征,所用的长柄刀一般又一般,还有柳叶镖也是寻常货,随处可见……”一个烈鹰卫冷静的汇报。

卫章微微点了点头,这些人能埋伏在这条路上,本就说明问题。计划周详,从服饰、武器上,没有留下半点线索,意料之中。

“走了。”此时不是纠结这些事情的时候,卫章眼神一凛,伸手把自己的斗篷接下来裹在姚燕语身上,拉了人便走。众人也不怠慢,纷纷警惕的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一段路很平静,一直到过了图母河也没有再出什么事。

众人把马招呼过来,各自上马,卫章为了姚燕语的安全与她共乘一骑,黑风驮着两个人依然疾驰如飞一马当先,带着众人直奔卫章的营地。

回到营地之后,卫章二话没说把姚燕语拉进自己的营帐,然后吩咐帐外的随从:“去煮碗姜汤来!”

杜三娘子随后跟进来,紧张的问:“姑娘没事吧?”

姚燕语知道众人都吓坏了,忙安慰道:“我没事,你们都不要紧张。”

杜三娘子把身上的布袋摘下来放到一旁,吁了口气说道:“那就好,奴才去煮姜汤。”

卢军医早就吓得腿软,这一路都是烈鹰卫扛着他回来的,这会儿进了营帐,整个人摊在椅子上只剩下喘息的份儿了。

卫章这才把姚燕语身上的玄­色­斗篷解开,又把那件被割掉一片的白狐斗篷也解下来,把姚姑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沉声说道:“你明儿就回京城去吧。”

“啊?”姚姑娘原本还想着能听两句温柔的安慰呢,却不料这人一张口就赶自己走。

卫章笃定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回京城去,京城药材齐全,你还能多配些伤药送来。”

“我不走。”姚燕语倔强的瞪回去,“我是奉皇上的旨意来这里的,大军不凯旋回京,我不能回去。”

“好,那我上书给皇上。”卫章点了点头,冷着脸转身去书案跟前。

“你不能这样!”姚燕语着急的跟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臂。

卢桐广见状赶紧的起身悄悄地溜了出去。

屋子里没了外人,姚燕语仰着脸专注的看着他,目光清澈执着。卫章眉头一皱,忽然反手把人搂进怀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你知道那一瞬间我有多害怕吗?!”

“我知道。”姚燕语反手搂住他劲瘦的腰身,脸靠在他的身上,嗅着他身上火热的气息,低声说道:“因为我也害怕。那两个人的刀往你身上砍得时候,我也害怕。”

卫章一下子愣住了,愣了足足有一会儿。不过愣过之后卫章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情吻住了她,暴雨狂风一般的吻堵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姚燕语被这火热的气息烫的喘不过气来,懵懂之中只能搂紧了他的腰,汲取他的一呼一吸。而这样,对卫章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

于是他粗鲁的把手指Сhā进她的发根里,固定着头部角度的火热激吻,吞咽彼此的呼吸与唾液。

他的手粗糙而有力,牢牢的禁锢着姚燕语细窄的腰,缓缓收紧,越来越用力的揉捏了起来。极缓的手法,细致得几乎漫长,仿佛是温柔的,可是力道却大得出奇,她完全被固定住,不得逃脱。

当他们分开的时候彼此的嘴­唇­都揉得发红,皮肤滚烫而敏感。姚燕语低低的喘息,被唾液濡湿的嘴­唇­红润微肿鲜艳光亮。

“我不想回去,日日夜夜的担心。”姚燕语倾身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低声说道:“我想在这里,跟你在一起。这里虽然苦,衣食住行都跟京城相差千里,但我在这里晚上可以睡的安稳,不会被噩梦惊醒。我以后会乖乖待在凤城的,绝不再给你添乱,你不要给皇上上书好不好?”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拿你真是没办法。”

姚燕语轻笑,眼角里带了几分得意:“嗯,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卫将军低头疑惑看怀里的那张俏皮的笑脸,问。

“呃……姜汤怎么还没好?”姚姑娘伸手用力的推开某人,转身跑去营帐门口叫人,却差点跟端着姜汤进门的杜三娘子撞个满怀。

“哎呀!姑娘小心。”杜三娘子忙利落的往一旁躲了两步。

“没事没事。”姚燕语笑嘻嘻的接过姜汤来,小口小口的喝。

卫章看着她慌乱如小鹿的样子,忍不住又失笑。他拿她总是没办法的,温温软软的胡搅蛮缠几句,他就不忍心拒绝。

赵大风和葛海听说卫章一行遇到了刺客,纷纷进来拜见。因见了姚燕语,两个人又不好太放肆,忙像模像样的做了个揖,却笑嘻嘻的叫:“嫂子。”

姚燕语早就被唐萧逸叫的皮了脸,这会儿也不觉得怎样,只是不理他们两个。两个人相视一笑,又转身去问卫章:“听说将军此行遇到了刺客?可是高黎人?”

“不像。”卫章摇了摇头,想起那些人的伸手,又道:“倒像是东倭人。”

“东倭人?!”赵大风气的一圈擂在书案上,咬牙道:“这些人比高黎人还可恨。”

“好了。”葛海拍了拍赵大风的肩膀,说道:“将军和嫂夫人没事就好。”

卫章又皱眉道:“不过我就纳闷了,他们半路行刺,打了一半儿又立刻撤了,这倒不像是东倭人的作风。”东倭人历来都是不死不休。这次却半途而废,犹如试探,的确不想他们的作风。

眼看着天­色­已黑了下来,几个人也商议不出什么来,因姚燕语在,外边的亲兵进来问晚饭怎么预备。卫章便吩咐下去:“把银鱼用小锅炖了送进来,再弄些白米饭。”说完,又无奈的看向姚燕语,“这里没有蔬菜,也没有你带来的那些小咸菜,只能委屈你了。”

姚燕语不在乎的笑了笑:“不是有鱼嘛。那小银鱼可是极难得的美味。不过我想你的火头军肯定不会料理。还是让三娘去吧。”

杜三娘子忙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赵大风一听说有鱼,立刻笑逐颜开:“将军,我们哥俩今晚跟你一起吃。”

葛海却伸手拉了他一把,笑道:“今晚咱们俩还要巡查营房,你就知道吃!饿死鬼投生啊你!”

“啧!我要吃鱼嘛!这些日子整天面饼米粥的,嘴里能淡出个鸟来!”

“闭嘴。”葛海对自家兄弟满口脏话很是无奈,偷偷地看了一眼姚姑娘。姚姑娘正聚­精­会神的理顺布袋里的草药。

卫章也看了一眼那边专注挑拣草药的姚燕语,笑道:“鱼是给燕语的,而且就那么几条,谁的份儿也没有,你们赶紧的滚去巡查营房。”

葛海忙答应了一声,拉着赵大风出去。赵将军临到门口还朝着姚燕语喊了一嗓子:“嫂子,看我家将军是有多偏心啊!他对你可真好!”人都出了营帐外了,那厮还吼了一嗓子:“重­色­轻友啊这是!”

姚燕语忍不住发笑,摘了一片草叶放到嘴里嚼了嚼又吐掉。

卫章走过去跟她解释:“这两个是粗人,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计较。”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倒是觉得他们两个挺可爱的。回头把鱼给他们留一份吧。”

卫章冷了脸,哼了一声,说道:“我费尽心思去捉鱼,还不是为了你?你倒是会做人情。”

姚燕语看着这人的冷脸,失笑道:“我还不是看他们是你的兄弟?”

卫章听了这话,脸­色­方好看了一点。姚燕语看着他的脸­色­,又笑道:“你好歹也是北征指挥使,能不能别跟小孩子一样?”

“谁跟小孩子一样?”卫章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姚燕语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儿,忍不住偷偷的笑了——想不到这人也有孩子气的一面,真是太难得了。

因为天­色­太晚,姚燕语便没有回凤城,而是住在了卫章的军营之中。

晚上她就睡在他的大帐里,杜三娘子陪在她身边,卫章则在帐外坐了一夜。姚燕语心里十分的心疼,但碍于礼教又只能端着,心里又把这万恶的封建制度骂了几百遍,并借此催眠睡觉。

☆、第三十六章 风云急转

第二日一早,卫章让赵大风带人送姚燕语和卢桐广等人回凤城去,他自己则去中军大帐见韩帅和萧侯等人,看看和谈的结果如何。

姚燕语带着几十袋子新鲜的草药可谓满载而归,回去后二话不说先把医女们叫进来料理药材。

而中军大帐那边,毫无疑问的,和谈失败。

至晚上,卫章又来到凤城,进后院便见杜三娘子和翠微翠萍等人都厢房在料理那些药材,姚燕语抱着手炉坐在旁边看着,偶尔说两句,倒也清闲。

“将军来了。”门口的婆子忙福身行礼。

杜三娘子等人听见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请安。卫章摆摆手:“大家继续忙吧。”

姚燕语抱着手炉起身,走向前去,还没说话便被卫章抓住手腕,低声说道:“你跟我来。”

“嗯。”姚姑娘看了一眼忙碌的众人,跟着卫章出了厢房的屋门。

“和谈怎么样?”两个人缓缓地往正屋走,姚燕语低声问。

卫章淡淡轻笑:“这事儿没有悬念,自然失败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皱眉问:“那……是不是要开打?”

卫章皱眉摇了摇头,说道:“昨天他们和谈,说到一件事。”

“何事?”姚燕语诧异的问。

门口的小丫鬟打起厚重的门帘,卫章扶着姚燕语的后背进屋,方说道:“那耶律吉病的厉害,说如果你能把他的病治好,胡人大军自愿后退五十里,双方休战五年。”

“我?”姚燕语越发的惊讶,“他们胡人倒是好消息,居然连我都知道?”

卫章抬手敲了姚姑娘的额头一下,叹道:“你呀!现在可是远近闻名的大人物,自己还不知道吧?”

“不许打我!”姚姑娘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嘟着嘴巴‘哼’了一声。

卫章却无心玩闹,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姚燕语走到他近前看他的脸­色­,“什么事能难倒你这个大将军?”

卫章伸手把人拉进怀里,再次叹气:“韩帅问我可否答应你去给耶律吉治病之事。我很为难。”

“去,为什么不去?”姚燕语毫不犹豫的笑道:“我走这一趟,可换得他们后退五十里,休兵五年呢。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有这样的成果,我算不算的上大功一件啊?”

“我不想你去。”卫章皱着眉头,一脸的不乐意。

“为什么?”姚燕语轻笑,“不过也是,谁知道耶律吉那人说话算不算数。”

卫章叹道:“那天行刺之人很是可疑,现在想起来很可能跟这次的和谈有关。再说,如果你去给耶律吉治病,虽然我们肯定会有人跟着,但毕竟是在对方的营帐里,我怕防不胜防。”

姚燕语点点头:“说的也是。”

可是,如果不去,这事儿若是让皇上和朝臣们知道了,肯定会以为姚燕语恃宠而骄,贪生怕死,不肯为国效劳。这里面每一条都够姚燕语喝一壶的。

“这个该死的耶律吉。”卫章低声骂了一句。

姚燕语轻声笑了:“好了。你都说了会有护卫跟着我,还怕什么?大不了你也跟着去好了。再多带几个身手好的。再说,我去给耶律吉治病,就等于把老胡王的­性­命攥在我的手里,我还怕他们什么?”

卫章一怔,忙把怀里的人拉出来认真的盯着:“可不能轻举妄动,耶律吉那四个儿子哪个都不是吃素的。”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我还能当着他儿子的面杀了他啊?我是医生又不是杀手。”

卫章又是一怔,然后慢慢地呼了一口气。

“你在想什么?”姚燕语看着他凝重的神­色­,疑惑的问。

“没想什么。”卫章拉着她去胡床上坐下,麦冬端了茶进来,又问晚饭的事情,姚燕语让她把卫章的晚饭一起送过来。

晚饭送上来,有清蒸小银鱼,还有韩明灿叫萧侯爷带来的糟鹅掌,鸭信,酱黄瓜等几样­精­致的小菜,主食依然是这边的面饼,还有紫米粥。

卫章见了这些东西,心里稍微安慰了些,又默默地对韩明灿存了几分感激。

“吃吧。”姚燕语加了小银鱼放到卫章面前的盘子里。

卫章忽而轻笑:“我这会儿特别想吃你烤的鱼了。”

姚燕语也跟着笑了:“这小银鱼烤了不好吃,清蒸是最好的。”

“嗯。”卫将军开心的吃鱼,只要是心爱的人给夹过来的,哪怕是生的也是人间美味。只是吃到一半,卫章又笑了。

姚姑娘嗔怪的瞪他:“吃饭呢,食不言寝不语,懂不懂?”

卫章笑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让二哥知道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他会被气成什么样?”

“嗯,二哥是会被气坏的。”姚燕语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饭后,姚燕语让小丫鬟把碗筷收拾下去,方问:“你是不是有主意了?”

卫章轻轻点了点头:“去给耶律吉治病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正好借此探一探他的虚实。而且若是不去,恐怕朝堂上那些言官也会乱咬人,所以我决定陪你同去。”

“好。”姚燕语痛快的点头。

“你好好休息,明日随我去中军大帐。”

“嗯。”

第二日一早,翠微和翠萍两个收拾东西准备跟姚燕语一起去给耶律吉看病。

“那老东西不是咱们的敌人么?死了最好,为什么还要去给他治病?”翠微一边收拾医药箱一边埋怨。

姚燕语叹道:“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他们后退五十里,休战五年。说起来也值了。你看看伤兵营里那些人,难道还嫌不够么?”

“可谁知道把那老东西治好了他不会再反悔?”翠萍也不愿意姚燕语走这一趟,毕竟是去敌营,太危险了。

姚燕语轻笑道:“他反不反悔就不是我们能说的算的。但我们既然在这里,他又提出这样的条件,为了这一带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我是必须要走这一趟的。”

杜三娘子为姚燕语整理好了衣装,自己和翠微翠萍也各自换了一身男儿的衣服,随着姚燕语一起往前面去跟卫章汇合。

姚燕语依然骑马和卫章并肩而行,身后跟着卫章的随从和杜三娘子,翠微和翠萍两个丫头坐着马车跟在最后。一行人出凤城往北,去韩熵戈的中军大帐。

经过一番商议,由卫章,韩熵戉,唐萧逸,赵大风四个人带二十名烈鹰卫护送姚燕语过河去给耶律吉治病。云琨十几名副将及­精­锐奇兵在图母河畔压阵,若有风吹草动,立刻发兵过河。

韩熵戉皱眉问:“就我们这么几个人去?”

对方可谓龙潭虎|­茓­,他们二十几个人护着四个女人过去,的确有些少。

韩熵戈轻笑:“人不在多,在­精­。你们四个人身手不凡,那二十个烈鹰卫也是拔尖的。若是人多,会引起耶律吉的怀疑。”

看宝贝弟弟还是有些不满意,韩熵戈轻笑着反问:“你没信心?不然让君泽去,你带兵在河边接应?”

“怎么可能!”韩熵戉大手一挥,“我岂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韩熵戈轻笑道:“那好,你们收拾一下准备过河吧。”

其实不用收拾的,众人都是随时准备的。只等一声令下,一行人便随着卫章姚燕语一起出发了。一共不到三十个人过河,河对岸已经有胡人等在那里,因为互相不信任,对方也是剑拔弩张的等。

因见人数不多,来接应的将军也没废话,直接请了人一起往胡军大营去。胡王宫修建在太白山以北,胡王耶律吉往南进犯大云,自然也是行营而居。

进入胡兵营地,自然有人上前翻检。

卫章,韩熵戉等人全部兵器不离身,自然不能让他们搜身。

双方剑拔弩张的站在胡王的营帐之外,后来还是三皇子耶律郄从里面出来,说胡王特赦不必上缴兵器,但请大云御医只带两名兵将入内。

姚燕语轻笑道:“想不到北胡王的心眼儿这么小。既然不相信我们,又何必让我们走这一趟?不如我们这就回去了。”说完,转身就走。

后面的兵将哗啦一下围了上来,挡住了姚燕语的去路。

二十名烈鹰卫也不怠慢,各自抽出兵器,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耶律郄呵呵一笑,说道:“之前听闻姚御医是个柔绵的­性­子,如今看来传言非实啊!”

卫章冷笑道:“既然你们的王不需要医治,又何必多此一举。”

“哪里哪里。”耶律郄忙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听说姚御医乃是卫将军的未婚妻?得妻如此,卫将军真是好福气。将军,姚御医,请吧。我父王可是等候多时了。”

姚燕语冷着脸站在原地不动。

耶律郄上前两步,微笑着躬身拱手:“姚御医,请。”

姚燕语看了一眼这位三王子,典型的胡人五官,深眉细眼,眼神犀利而狡黠,跟那日在雪林里行刺自己的不是一个人。

“嗯。”姚燕语淡淡的撇开视线,转身往营帐里走。杜三娘子和翠微三人紧随其后。

卫章,韩熵戉,唐萧逸,赵大风四个人都跟了进去。耶律郄没有再说搜检兵器之类的话。

耶律吉靠在一张铺了羊羔毛褥子的胡床榻上,身上搭着羊毛毯子,看见姚燕语进来,侧了侧身。虽然是一脸病容,但目光却依然犀利。

“父王,大云御医姚大人来了。”耶律郄走到胡床跟前,欠了欠身。

原本守在床跟前的另外两个王子一起冷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其中年长的一个冷声哼了一声没说话,另一个则不悦的问:“大云人好放肆!见了我王,居然不行礼?”

姚燕语淡然冷笑:“你也知道我们是大云人。大云人怎么可能给胡王行礼?何况我们是胡王请来治病的。胡王既然是求医,就该拿出有求于人的样子来。先是搜身,然后又如此指摘,竟是一点诚意也不见。这样的病人,我不医。”

“放肆!”大王子耶律広忽的站了起来。

姚燕语冷笑着看着他,刚要说什么,胡王耶律吉便抬手示意自己的儿子坐下,咳嗽了两声,又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却对卫章笑了笑,虚弱的说道:“卫将军,你我之前一直是沙场上相见,今日却想不到能在这种状况下相见。本王相信你是光明磊落之人,所以才诚心请你的夫人来给本王治病。”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那卫章就先该谢谢王爷的信任了。王爷有病在身,就不必多客气了,还是先治病吧。”

“嗯。”胡王沉沉的叹了口气,他这病来时凶猛,已经耗费了他许多的­精­神,这会儿若不是真的没办法,也不会想起请大云御医来治病。要知道这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大云人的手里,稍有不慎,他会死的更快。

耶律郄在一旁打圆场,微笑道:“姚御医,请为我父王诊脉吧。”

姚燕语淡淡一笑,回身看了一眼翠微。翠微把药箱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打开,拿出垫子来上前垫起了耶律吉的手腕。

耶律広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药箱里的东西,两个羊皮包,还有十几个瓷瓶瓷罐,倒也没什么可疑的。

姚燕语上前去给耶律吉诊脉,然后换手。

片刻后,耶律郄上前笑问:“姚御医,怎么样?”

“先是风寒,后又饮酒,加上连日劳碌……”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这病可轻可重。若是再不好生调养,病情加重就不好办了。”

“那现在?”耶律郄忙问。

“有个快法子,有个慢法子。”姚燕语故意买了个关子,“不知王爷想要那种?”

耶律郄忙道:“自然是快的。”

“快的,便是针灸,要用银针针王爷的风池,大椎,外关,曲池等|­茓­位。”

“大胆!”耶律広怒斥:“你居然敢用银针刺我父王的头?!”

“大哥!”耶律郄皱眉反驳耶律広:“大云朝的针灸术那是有上千年历史的!父王正是因为吃了那些草药没办法缓解病情,我们不得不想这个办法的。”

耶律広指着耶律郄怒斥:“胡说!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父王的病,以我看你分明是包藏祸心!你想杀死父王,然后抢了王位,做大云的走狗!”

“大哥!”旁边的耶律大石忙上前来站在二人中间,“你非要当着别人的面吵吗?”

姚燕语和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淡然一笑。看来胡王的四个儿子之间不和是真的了,他们竟然不惜当着病重的父亲和大云的使臣吵架,可见积怨已久。

“哼!”大王子冷冷的瞪了耶律大石一眼,说道:“总之谁想在父王身上动针,我就杀了谁!”

耶律大石转头看向姚燕语,说道:“姚御医不是说还有一种慢的办法吗?”

姚燕语笑着点头:“不错,不用针,吃药也可以。我这里有丸药,王爷可是试试。当然,如果不放心,王爷也可以不吃。”说着,她转身走到药箱跟前,拿了一只瓷瓶递给耶律大石,“这里面一共十二粒,早晚各一粒,一共是六日的量。若是见效,王爷可再派人来大云军营讨要。”

耶律大石将信将疑的接过瓷瓶,没有说话。

耶律郄则朝着姚燕语拱手道谢:“多谢姚御医。”

“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告辞了。”姚燕语笑了笑,示意翠微收拾东西走人。

卫章则伸手把姚燕语护在怀里,转身往外走。韩熵戈唐萧逸等人随后跟上。耶律郄随着往外送人,耶律広则冷冷的盯了众人一眼,目光狠毒,恨不得拿刀子上前拼命。

卫章在走到大帐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狠狠地盯了耶律広一眼,眼风之利弊刀锋更甚三分。

出了营帐,外边守着的烈鹰卫立刻围了上来。

韩熵戉冷冷的看着耶律郄,提醒道:“若是胡王吃了我们的药病情有所好转,希望你们能够信守承诺。”

耶律郄拱手笑道:“韩将军放心。只要我父王病愈,自然会信守承诺。”

“好,告辞。”韩熵戈冲着耶律郄抱了抱拳,和卫章一左一右护着姚燕语往外走。

耶律郄一直送众人离开胡军营地至图母河边方拱了拱手笑道:“今日有劳姚御医了。”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转身欲上马的一瞬间,忽然传来利器划破空气的声音。几乎是本能的,姚燕语转身躲避,而身边扶着他上马的卫章已经挥剑格挡。

“当啷”的一声,一支箭弩落在地上。

“保护姚姑娘!”韩熵戉一声高喝,烈鹰卫们呼啦一声围成一圈把姚燕语等四个女子护在中间。

卫章早就看清箭弩来的方向,挥手便是三只飞镖甩出去。

那边雪堆之中一声闷哼,鲜红的血化开积雪,渐渐地扩散开来。然而与此同时,周围十几个雪堆纷纷迸裂,十几个白衣人每人手里都有一只强弩,一起朝着这边接连发­射­。

耶律郄怒喝一声,骂了一句不知是什么的脏话,挥手命自己的人:“快!抓住他们!一个都不许放过!”

一时间图母河边此处乱作一团。

烈鹰卫挥着手里的兵器格挡,那边耶律郄的人四散开来围住那些白衣人厮杀。只是那些人动作十分的敏捷,闪展腾挪之间,依然有空闲朝着这边发­射­弩箭。

韩熵戉挥着手中长刀一跃而起,踩落几支飞过来的强弩欺身上前,砍向那个躲在同伴身后连续发­射­强弩的人。

姚燕语已经发现这些人跟那次在雪林里行刺的是一伙,她躲在杜三娘子身后,低声说道:“就是那些人。”

“嗯。”卫章皱眉看了杜三娘子一眼,吩咐道:“保护好你家姑娘!”

“是。”杜三娘子挥手把姚燕语挡在自己和马匹之间。

卫章又看了姚燕语一眼,提剑纵身一跃而起,飞过箭雨直接杀向另外一组白衣人。

耶律郄因为是送行,只是带了为数不多的亲兵,此时已经折损大半儿,那些白衣人不管是谁一律都杀。那些人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护在了耶律郄的周围。

如此一来,姚燕语这边便更加危险。杜三娘子不敢原地不动,把姚燕语护在怀里在烈鹰卫的保护下往河边走:“姑娘,我们往那边走。”

姚燕语也知道尽早过河才更安全,于是也不敢多说只随着杜三娘子往河边跑。

只是变故只在一瞬之间,一支强弩从护卫们飞舞的兵器之间穿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射­在杜三娘子的腿上。杜三娘子一声痛呼,身子往一旁歪去。

“三娘!”姚燕语忙欠身拉她。

“姑娘小心!”翠微忙上前去挡住姚燕语,把杜三娘子拉了起来。

“快!护着姑娘快走!”杜三娘子已经疼得变了脸­色­,却狠命的推了翠微一把,“别管我!快走!”

这边变故突生,那边打得难解难分,卫章和韩熵戉各自被三四个人缠住,一时半会儿也顾不到这边,只有各自着急。

姚燕语非要托着杜三娘子一起走,却不料又有一支强弩钻了空子­射­过来,一箭­射­中了杜三娘子的后心。

“姑娘……”姚燕语觉得手臂一沉,杜三娘子整个人往下溜了下去。

“三娘!”姚燕语大惊,蹲下身子把杜三娘子抱在怀里,连声问:“你怎么样!三娘……”

“姑娘……快走!”杜三娘子奄奄一息,嘴里流下殷红的血,却反手无力的推了姚燕语一把:“姑娘快走,不要……管我……”

“三娘!”姚燕语急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下来,说什么也不肯放手。

“燕语快走!”卫章手中的剑陡然加速,狠戾的刺死一个白衣人后迅速的往这边飞奔过来。

卫章朝这边一路疾奔,在他的身后立刻有人发­射­强弩。姚燕语看的胆颤心惊,三魂七魄丢了大半儿,忙朝着他大声喊:“小心!小心!”

旁边有烈鹰卫拿出自己的弓弩反­射­回去。对面立刻有人应声而倒。

“将军!快带嫂子过河!”唐萧逸见卫章过来,便纵身而起,轻盈的身姿如一只苍鹰从天空掠过,手中长剑一挥,一个端着弓弩发­射­的白衣人应声而倒,血溅三尺。

“走!”卫章一把拉起姚燕语便走。

“三娘!”姚燕语回头眼看着杜三娘子无力的倒在地上,一时间魂飞魄散,整个人都傻了一样推开卫章转身扑过去。

卫章无奈之下又转身回去把人护在身后,又看那些十几个白衣人只剩下了四个,便心一横,吩咐手下:“你们一起上!务必捉活的!”

周围的烈鹰卫齐声答应着,各自挥着兵器欺身上前,把那四个白衣人团团围住。

耶律郄也吩咐自己的人:“快!你们也上去帮忙!抓活的!”

胡人护卫也纷纷上前帮忙围住那四个白衣人。

却无人料到原本倒在雪堆里的一个白衣人忽然举起强弩朝着卫章这边发­射­过来。

沉浸于悲愤之中的姚燕语对那边的厮杀没有心思关注,却猛然感受到来自一侧的杀气,于是心里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往前一扑推了卫章一把。

一支强弩却噗的一声刺入了她的小腹之中。

“姑娘!”翠微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扑上去把姚燕语抱进怀里。

“燕语!”卫章目光一凛,抬手一只飞镖甩出去,正好钉入那个朝着这边放箭的白衣人的眉心,那人吭都没吭一声便没了气息。

“燕语,坚持住……”卫章哑声嘶吼一声把人抱在怀里,迅速飞奔往河对岸疾驰而去。

韩熵戉听见卫章的嘶喊,手中一顿,胳膊上被对方刺了一剑之后,在剧痛之中回神,嘶吼一声爆发出惊人的杀伤力,一剑砍断了对方的脖子。

一场浴血厮杀在胡人大批兵马赶到时已经结束。

耶律郄的二十多个近身护卫只剩下了三个,三人皆带了重伤。连耶律郄身上也受了两处刀伤,气的跳脚咒骂。

行刺的那十六个白衣人尽数被诛杀,唯一一个活口也横刀自尽。

韩熵戉胳膊被刺了一刀,其他没有大碍。唐萧逸和赵大风也受了不同程度的外伤。二十名烈鹰卫有八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到了要害。

“耶律郄!”韩熵戉愤怒的朝着耶律郄斥道:“我非要以十万铁骑踏平你们耶律大营!”

说完后,一甩手带着众人转身上马。轻伤的烈鹰卫把重伤的扶上马,跟着韩熵戉往河对岸疾驰而去。

“韩将军……这……”耶律郄也是有苦难言,他的人也死了十几个啊!

耶律郄的身后,耶律広冷声嘲讽:“怎么,跟你的大云朋友决裂了?”

“是你?!”耶律郄回身,怒视着耶律広。

耶律広怒声冷笑:“哼哼!可笑。自来都是你耍­奸­使诈,我可没你那么卑鄙。”

前面卫章抱着姚燕语疾驰过河,河对岸接应的云琨见姚燕语一身血渍,也吓了一跳,忙迎上来询问:“怎么回事儿?”

卫章根本说不出话来,脚步稍一停顿,便又抱着人往营帐的方向奔跑。随后,韩熵戉和唐萧逸策马各自带着翠微翠萍疾驰而来,见了云琨忙勒出马缰绳:“副帅,救人要紧,我们先回营了!”

“快去!”云琨皱点头。

“驾!”韩熵戉挥手朝马后抽了一鞭子。

赵大风随后跟过来,一边跳下马一边骂娘。云琨拉住他问到底怎么回事,赵大风一边骂一边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后面跟上来的烈鹰卫们跟上来,云琨一摆手,吩咐他们赶紧回营处理伤口。

韩熵戈的中军大帐内,卫章小心翼翼的把姚燕语放在屏风之后的床铺之上,握着她的手,大口的喘气。此时此刻,他的心肺撕裂般的疼痛,简直痛不欲生。

她是为了自己挡了这一箭,他恨不得这一箭是刺在了自己的心头,哪怕自己当时血溅当场立时毙命,也不愿她受这样的苦楚。

萧霖早就叫来军医进来要给姚燕语处理伤口,姚燕语却摆了摆手,拒绝了。

“姚姑娘……伤口必须及时处理。”韩熵戈眉头皱成了疙瘩。

萧霖也劝:“你别任­性­,伤口再不处理,你失血过多,很难恢复的!”

姚燕语一手扶着小腹上的箭弩,皱眉忍着痛,虚弱的说道:“等……翠微来。”

“翠微呢……咳咳……”卫章的嗓子哑的不像话,说完之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却咳出一口血沫子。

“显钧!”韩熵戈见状大惊,忙上前扶住卫章的肩膀:“你怎么样?”

“翠微呢!”卫章嘶哑的声音吼得旁边的军医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来了!”唐萧逸直接抱着翠微进了中军大帐把人送到床前,“将军!翠微——快!”

“姑娘!你怎么样?!”翠微上前扑在姚燕语身上就哭。

“别哭!我还没死呢!”姚燕语虚弱的斥责,“擦­干­……你的眼泪,准备给我治伤!”

“姑娘!姑娘!”翠萍随后被韩熵戉拉进来,见了姚燕语立刻扑上去。

“都别哭!”韩熵戈低声喝道:“你们姑娘还指望你们两个治伤呢!把你们的眼泪收起来!”

翠微翠萍两个立刻止了哭声,各自擦­干­眼泪。

姚燕语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若有镜子,帮我拿一个来。”

“你要镜子作甚?”韩熵戈不解的问。

姚燕语又笑了笑,看着那两个眼睛红红的丫鬟,说道:“找个人举着镜子,我要看着自己的伤口,才好教导她们两个帮我处理。”

“……”饶是韩熵戈这样的铁血硬汉听了这样的话,也忍不住心头一抽。

卫章更是受不了,握着姚燕语的手腕低下了头,两颗泪珠先后落在了她的手心里。

姚燕语攥了攥手,转身拍了拍卫章的手背,轻声说道:“好了,我的伤在腹部,请各位爷们先出去一下吧。”

韩熵戈忙吩咐外边的人拿了一块镜子来,又为难的说道:“这镜子让谁举着?军医……”

“我来。”卫章站起身来接过了那面镜子。

翠微一边打开药箱一边说道:“姑娘流了好多血,这箭带了倒勾,一会儿取出来的时候还得撕裂伤口,恐怕还得流血……”

“用我的血。”卫章毫不犹豫的撸起袖子。

翠萍为难的皱眉:“将军的血……姑娘不能用。”

姚燕语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卫章,苦笑道:“我的血型跟韩元帅是一样的。”

“好,那就用我的。”韩熵戈毫不犹豫的撸起了袖子。

“用我的!”韩熵戉闯了进来,“我跟我哥是一样的。”

翠萍看了一眼姚燕语,姚燕语微微点头。她便拿了一支输血器出来,把一根针头扎进了韩熵戉手臂上的血管里,引出血来之后,又把另一跟针头刺入了姚燕语手臂上的血管中。

卫章死死地盯着韩熵戉,又看着殷红的血流入自己心上人的身体里,眼神十分的复杂。

韩熵戉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显钧,你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啊!”

卫章抿了抿­唇­,转过脸去,脸­色­难看又委屈。

韩熵戉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也转过身去不敢看那边血淋淋的场面。

翠微已经用剪刀剪开姚燕语身上的衣裳,把伤口完整的露了出来。然后拿了银针给姚燕语做了针麻。

姚燕语的另一只手还攥着那只箭弩,鲜血已经把整只手都染红了。

“姑娘,放手吧。”翠微把姚燕语的手轻轻地拿开,然后一手扶着那只箭弩,另一只手拿了手术刀轻轻地把伤口划开一些,把箭弩拿了下来。翠萍忙取了简易的止血钳止血夹给伤口做止血。

“把……伤口打开一些,给我看一下……”

翠微的手有些颤抖,虽然她已经竭力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伤在姚燕语的身上,她怎么控制也控制不住。姚燕语从镜子里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双手,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翠微,我就站在你身边,受伤的是别人。”

“是。”翠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次稳了稳心神。

“把伤口打开给我看一眼。”

“是。”翠微沾血的双手把伤口轻轻地拨开,翠萍忙拿了药棉清理里面的血渍。

伤到了子­宮­。姚燕语微微点了点头,慢慢地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伤到了宫房,幸好箭上没有毒,按照我跟你们说过的,先缝合宫房,再缝合伤口,用天蚕丝线……”

“是。”翠微的眼泪哗的一下掉下来。

翠萍叹了口气,忙拿了一块药棉给她擦掉。

卫章猛地扭开脸,举着镜子的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镜子不要了,你……先出去吧。”

“不。”卫章转手把镜子放到一旁,向前一步半跪在床前,握着姚燕语那只沾满了血的手。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万分紧张,但也深知自己稍有差池便会要了她家主子的命。于是也是万分的谨慎。

也幸亏姚燕语平时对她们调教有方,这两个丫头也在伤兵营里多次动手医治外伤,手上的功夫早就练得差不多了。

缝合的时间着实不短,韩熵戈,唐萧逸等人尽数等在屏风之外,却不好进来。

姚燕语渐渐地支撑不住,神思有些模糊,只在昏迷之前来得及吩咐:“不要再输血了,已经够了。”便缓缓地合上了眼睛。

翠微终于缝合好最后一针,剪短了蚕丝线,拿了伤药敷在伤口上之后,双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地上。

翠萍忙过来把输血器,韩熵戉抬手制止:“再给她输一会儿吧,我撑得住。”

“姑娘曾经吩咐过,人不能失血过多的。而且现在伤口已经缝合好了,姑娘已经不再失血,所以请元帅放心。”翠萍一边说着,一边把针从韩熵戈的手臂上拔出来,拿了药棉按住针孔。

韩熵戉自己按着手臂慢慢地站起身来,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这种时候不宜挪动,跟大哥说一声,就让姚姑娘在这里养着吧。”

“谢韩将军。将军手臂上也有伤,让奴婢给您处理一下吧。”翠萍对韩熵戉十分的感激。

“不必了,你们服侍好姚姑娘。”韩熵戉又看了一眼昏迷的姚燕语,皱着眉头出去了。

翠微洗过手又去给姚燕语诊脉,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卫章始终半跪在地上握着姚燕语的手,翠萍试着把姚燕语那只沾满了血渍的手从他的掌心里拿出来擦拭都被他死攥着不放。

翠萍无奈的看了一眼翠微,翠微摇了摇头,两个人把东西收拾妥当退了出去。

卫章从姚燕语的身边呆到半夜,然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放开她的手起身往外边走去。

外边,韩熵戈,萧霖,云琨等人已经跟韩熵戉唐萧逸等人商议了半个晚上,大家一致认为那些行刺之人乃是高黎人,高黎人应该是听说耶律吉有心退让,所以选择在胡人的地盘上行刺。为的就是继续挑起大云和北胡的矛盾,破坏和谈。

卫章从后面出来,这边商议的众人均一愣。

韩熵戈忙问:“姚姑娘怎么样?”

“她在睡。”卫章的声音嘶哑的厉害,宛如破锣,让人听了很是不舒服。

韩熵戈叹了口气,劝道:“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你这个样子可不行。”

“元帅。”卫章一拱手,半跪在韩熵戈跟前。

“显钧?!”韩熵戈一把拉住他的手,皱眉道:“有话就说。”

卫章脸­色­冷峻,低哑的说道:“属下请战。”

“请战?”韩熵戈意外之余又点了点头。

“属下请领一支­精­兵,要把高黎人清除­干­净。”

韩熵戈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显钧,此事你可想好了?”

“是。”

“好!”韩熵戈一挥战袍,转身走到舆图跟前,挥手指着图母河上的一点,说道:“那我就给你两万­精­兵,你带人从这里攻过去切断高黎人和胡人之间的联系;韩熵戉,你带五千铁骑从这边直袭胡营。云琨带人从正面攻击。今天这笔账,必须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是!”几个人齐声领命。

大云军营里灯火浮动,各位主将连夜点兵。

卫章带着两万人众一口气冲过图母河杀入高黎人的地盘,一路疯狂杀戮,一口气往北杀了三天三夜。血染雪原,正片林海之中都弥漫着血腥之气。

高黎男子九成被杀,剩下一成伤者和数万­妇­孺被俘。

‘高黎’这个民族经过这次战役,便从这一片土地上被彻底抹了去。

而这边韩熵戉和云琨联手,也是势不可挡,一路把胡王耶律吉杀得后退一百多里,躲进了太白山脉之中才肯罢休。

☆、第三十七章 凯旋回京

这边韩熵戉和云琨联手,也是势不可挡,一路把胡王耶律吉杀得后退一百多里,躲进了太白山脉之中才肯罢休。而老胡王耶律吉也因为这一战而病情加重,躲进太白山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了。

他的四个儿子因为王位之事闹翻,大王子耶律広和三子耶律郄打了一仗,斗的两败俱伤。四儿子耶律大石则趁机掌控了胡王的­精­锐亲兵,由此暂时掌控了北胡的兵权,之后又分派了二王子耶律厷护送胡王的尸体北上回宫。

大云和北胡的战事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接下来是和谈还是再战,要看大云皇帝和耶律大石的意思了。

而卫章对这些却全然不在乎,打完了高黎之后,他便把处理战俘等善后之事情交给了唐萧逸,独自策马飞奔回了大营。

经过一天一夜的昏迷,姚燕语已经苏醒过来。被移到了中军大帐旁边的偏帐养息。

翠微和翠萍寸步不离的守着,韩熵戈还把卢桐广从凤城叫了过来,不过卢军医对姚燕语的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连汤药方子都是姚燕语自己开的。

卫章回营后从马上跳下来便直奔中军大帐。韩熵戈见到他只说了一句:“姚姑娘在左偏帐养息呢。”卫章听了之后又转身去了偏帐。

姚燕语正靠在榻上围着厚厚的棉被由翠微伺候着喝药,营帐的帘子被忽的掀开,寒风夹杂着雪花飘进来,惊动了屋子里的主仆三人。

“将军?”翠微惊讶的看着一身玄­色­战袍的卫章,闻着夹杂着寒风冰雪的血腥味,忍不住皱眉。

卫章一步一步的走到榻前,慢慢地蹲下身子,想要伸出手去抚摸那张苍白的脸,却又不敢,只是呆呆的看着她。

姚燕语朝着翠微使了个眼­色­,翠微欲言又止,还是把药碗放到一旁,和翠萍一起退了出去。

卫章这才上前去握住姚燕语的手,慢慢地低下头,把额头贴在她的手腕上。良久,一颗大大的泪珠落在她的手心里,顺着手心的纹路慢慢地散开。姚燕语反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去抹去他脸上的湿痕。他却猛地起身一把把她搂进怀里。

他的战袍湿漉漉的,冰冷,还有征尘和血腥的味道。她却贪恋的靠在上面,不想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卫章忽然放开她,转头看了一眼那碗早就冷透的汤药,哑声开口:“药冷了,叫她们热了来。”

“嗯。”姚燕语点了点头,喊了一声翠微。

翠微应声而入,姚燕语吩咐道:“先给将军倒杯水来。”

“先去热药。”卫章皱眉,他的声音沙哑更深,几乎不能出声。

翠萍忙上前拿走药碗,翠微转身去去给卫章倒水。

姚燕语看着卫章铁黑的脸,轻笑道:“听听你的嗓子,以后说不出话来,我可不要你了。”

“……”卫章看了她一眼,默默地接过水来两口喝完。

姚燕语又轻笑着说道:“去洗漱更衣,瞧瞧你这一身的衣裳脏成什么样儿了?”

“……”卫章冷着脸站在那里,一步不动。

姚燕语微微皱眉:“去啊。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回来喂我喝药。”

翠微忙劝:“将军,快去吧。姑娘一直嫌这药难喝呢。”

卫章又深深地看了床上面无血­色­的人一眼,方抿了抿­唇­,转身出去了。

翠微看着卫章出去了,才转身走到榻前整理好靠枕扶着姚燕语靠好,轻声叹道:“看将军心疼成什么样了?姑娘当时怎么就那么傻?以将军的身手,那箭未必会­射­中将军的。”

姚燕语微微苦笑:“我哪里来得及想那么多?”

生死攸关之时,那不过是下意识的动作罢了,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想。至此时,她才暗暗地苦笑,原来这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已经这么重要了。

没多会儿的功夫,翠萍热好了汤药送进来。随后,卫章也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洗漱完毕跟了进来。翠萍把汤药给他便跟翠微悄悄地退了出去。卫章便侧身坐在榻上一勺一勺的喂她。

姚燕语喝一口皱一下眉头,渐渐便想耍赖。

卫章自己尝了一勺药,果然很苦。于是眉头紧皱,便不再喂了。

姚燕语看他这样,便忍不住叹气:“你这人真是的,你就不能哄哄我?”

卫章抬眼看她,神­色­满满的全是内疚,自责之极。

“好了好了!”姚燕语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的眼神,便伸出手去:“把药给我,我喝就是了。”

卫章又拿起勺子喂过去,姚燕语却伸手接过药碗,一扬脖子咕咚咕咚几口喝了下去之后,砸了砸舌头叹道:“真是太苦……唔!”火热的气息逼近,­唇­被堵住,舌尖被吸允,口腔里混进淡淡薄荷的清香。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在她反抗之前,卫章轻轻地放开了她。然后以额头抵着她的,哑声问:“还苦吗?”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轻笑道:“舌头都麻了,什么味道都觉不出来了。”

卫章伸手把人搂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说道:“我已经叫人去给你弄果脯去了。下次喝药就没这么苦了。”

显然,刚才的撒娇对这人没用,而姚燕语不想让他再内疚下去,便做出无所谓的样子,笑道:“嗯,没关系的。神农氏遍尝百草,著成《本草》,造福后世。我不过才喝了几副汤药而已,不算什么。”

熟料,此言一出,卫将军又不说话了。

姚燕语侧脸看过去,又见这人眼睛里深深地内疚之­色­。于是轻叹一声,说道:“你这人这么这么没趣儿啊?都不知道陪我说说笑话?”

“嗯?”卫章回神,侧脸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问:“你的伤口还疼不疼?”

“不疼了。”姚燕语轻轻摇头,又轻笑道:“我都想下地走动了。”

“不许!”卫章低声嘶吼,一脸的惊慌。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靠在他的肩膀上,继续撒娇:“可是我快闷死了。”

“等你伤好了,我再带你去仙女湖。”卫章抬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脸颊,低声说道:“我们可以在那里盖个房子,我给你捉银鱼。那里的草药会任凭你采。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高兴的话,一把火烧了都无所谓。”

“啊?”姚燕语惊讶的坐直了身子,疑惑的看着卫章。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从现在起,那里是属于大云的土地了。”

“你?把高黎人……”姚燕语终于明白他那一身血腥是从何而来。

“从现在起,他们都是大云的奴仆。回头我请皇上的恩典,你想要多少人来伺候你,我就给你要多少人。那片土地,或者请封,或者交换,把那里变成我们的,可好?”

“好,好……”姚燕语频频点头,靠在他的怀里。

二人沉默了半晌,姚燕语方奇怪的问:“你是怎么确定行刺我们的是高黎人的?”

“我没确定。”卫章淡淡的说道。

所以说,这是迁怒?姚燕语奇怪的看着他。

卫章轻声‘哼’了一下,说道:“在图母河边对我们下手的人,除了高黎人就是北胡人。这两边我都不会放过。或者——还有东倭人,只不过现在打东倭还不大现实,将来只要有机会,我也不会错过的。”

姚燕语无奈的笑问:“你这叫宁杀一万,不放一个?”

“你要这么说也行。”卫章满不在乎说道。

“冲冠一怒为红颜啊!”姚燕语轻声咕哝了一句。

“什么?”卫章没听清楚,侧脸低声问。

“没什么。”姚燕语轻轻摇头,心道,你居然为了我,妄杀了那么多人……不过换做是你,如果有人伤了你,恐怕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的。于是她又无奈的叹道:“都说帝王之怒,血流千里。想不到将军一怒也如此可怕。”

卫章握着她的手,声音低沉暗哑而坚决有力:“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任何人,伤你一分一毫。”

姚燕语笑了笑却无话可说,唯有更紧的靠在他的怀里。

当晚,姚燕语睡下,卫章便坐在榻前的毯子上守着。

至半夜时分,姚燕语被手上滚烫的温度弄醒,迷迷糊糊的摸了一下,然后陡然清醒过来,再探手抚上他的额头,只觉滚烫,体温至少三十九度以上。一时惊慌,忙喊翠微。守在角落里的翠微应声起身,卫章却睡得迷迷糊糊。

姚燕语忍着伤口的疼痛慢慢的坐起来,吩咐翠微:“将军发热了,快,叫翠萍进来扶他起来。”

翠萍已经听见动静进来,和翠微二人把卫章从榻前扶起来架起他送到旁边的一张胡床上。

“弄白开水给他喝。”姚燕语说着,推开被子慢慢地下床,捂着腹上的伤口,走到近前,抓过卫章的手腕给他诊脉。

翠微倒了水来,和翠萍一起给卫章灌了下去,又心疼的劝道:“姑娘,将军自幼习武,身强体壮,不会有事的。你还是先去床上躺着吧!”

姚燕语放下卫章的手,自顾吩咐:“拿银翘丸给他吃下去,要三颗。”

翠萍忙答应着取了药来,掰开卫章的嘴巴放进去,又给他灌了一口水。

卫章迷迷糊糊的靠在胡床上,似是感觉到有人给他吃东西,还伸出手去无力的抓了一把,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燕语……”

翠萍无奈的拿了一件羽缎斗篷来盖在姚燕语身上,姚燕语一把抱住斗篷,又吩咐道:“拿被子给他盖上,等他发汗,再给他灌白开水。”

没一会儿的功夫,卫章果然发出汗来。翠微和翠萍又忙着给他灌下两碗白开水。

两个时辰之后,姚燕语靠在他身边小睡了一会儿醒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没那么烫了,便又叫翠微给他服下三颗银翘丸并两碗白开水。

至第二日清晨,卫章的高热已经全退,只是人全身酸软无力,睁开眼睛看见靠在自己身上沉睡的姚燕语,再看看两个人居然挤在胡床之上而那边的床榻上却空无一人,一时有些发懵。

“将军醒了!”翠微轻声叹道,“昨晚将军高热,可把我们姑娘给吓坏了。”

“我发了高热?”卫章皱着眉头抬起手臂摸了摸自己的脑门,脑门上犹自汗津津的一片冰凉。于是轻声一叹,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姚燕语已经醒来,眼睛没睁开就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先起来。”姚燕语感觉他的手心温度带这一丝沁凉,便放了心。

卫章慢慢地坐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臂,身上恢复了几分力气,便皱眉看着姚燕语,皱眉问:“谁让你下地走动的?”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卫章欠身把人抱起来送回到床上去,不悦的说道:“我问过卢军医了,她说不满一个月不许你下床走动。”

姚燕语不服的瞪回去:“我自己就懂医术,难道我不知道?”

卫章立刻反驳:“病在你的身上,所以得听我的。”

姚燕语还想再说,被卫章打断:“现在休息,不许跟我顶嘴。”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微微转过头去。

卫章见她这般,只得又抓过她的手,低声说道:“你要我怎么样,才肯听话?”

姚燕语又忍不住转头看他,疏朗的眉,笔直的鼻,瘦削的脸颊和利落的­唇­线,只有寥寥几笔,甚至略带生硬,却因为一刹那间极致动容的神情,化作一张柔软迷人的脸。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这样的人,就算是为了他赔上一生,也是值得的。

两日后,唐萧逸等待着万余名高黎族俘虏回到大营。

三日后,云琨和韩熵戉也传来消息,说十万大军已经在太白山下驻防,只等将军命令,便可一举攻入太白山。

韩熵戈同萧霖商议,因为太白山内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暂停进攻,静观其变。

而高黎族上万俘虏对军营来说是个累赘,这些人多事老弱­妇­孺,不但无用,每日还要耗费粮食,于是韩熵戈便派了唐萧逸和赵大风带兵只留下少数男子充作军奴,其余人等一律送往京城,听后皇上发落。

姚燕语在军帐里养了几日,伤势稳定之后,卫章便叫了马车把人送回凤城休养。

杜三娘子的尸骨被焚化,骨灰收入瓷坛之中,姚燕语安排了妥当之人将其送回,并写了书信给姚延意,让他帮忙把骨灰送至她的老家与她丈夫合葬在一起。

正月十五日,皇上新任命的粮草押运官三皇子云珉押着最新一批的粮草抵达凤城。并为姚燕语带来了宫燕,人参,等许多珍贵的滋补药材。并派来了太医院最好的­妇­科圣手张太医来为姚燕语诊治。

二月初的某一个晚上,耶律郄带着亲兵悄悄进入大云军营。

元帅韩熵戈和和谈使臣萧霖夤夜接见,并密探许久。

二月中旬,北胡发生病变,耶律郄不知用何等手段,竟然一举制服了四皇子耶律大石,夺取了兵权,耶律広和耶律大石一死一重伤。耶律厷支持耶律郄,成了北胡新的王。

三月初,最新一轮和谈开始。

经过十来天的谈判,新胡王耶律郄同意把驻兵后退五十里至太白山以北,大云的驻军则停在太白山以南不再北上。双方以太白山为界,互不侵犯,友好通商。

三月的凤城依然是寒风凛冽,丝毫没有回暖的气象。

姚燕语裹着狐裘靠在纜­乳­芟碌拈缴希一边晒太阳一边翻着她最新弄到的几本医书。

她身上的伤经过近三个月的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卫章依然不许她出门,伤兵伤药等一律不许她­操­心,甚至怕翠微等人不听自己的话,把长矛直接安排到了姚燕语跟前当差,并放下话,若是姚燕语有一丝一毫的闪失,就把长矛直接打死。

所以姚姑娘一有个什么想法,长矛便苦咧咧的跪下来,求夫人饶命。

无奈之下,姚燕语只得安心养身子,真正是闲人不理,闲事不问。

战后诸事繁琐,如驻防将士的安排和布置,驻防营地工事的修建,以及粮草的安放等繁杂事务,韩熵戈带着几位主将以及皇上新任命的甘州经略使李义溶等人忙前忙后,卫章身为主将质疑也不能常回凤城来看望。

一直到五月时,天气回暖,凤城的树木草地终于变绿,战后之事才算是大致安排妥当。而大军回城的日子也就到了。

来的时候天寒地冻,一晃半年的光景过去,回去时已经是山清水秀,草长莺飞了。姚燕语坐在马车里,跟在元帅和诸将之后,透过飘飞的车窗帘子看车外边的景­色­,心底的感慨真是无法诉说。

大云帝都,姚氏旧邸在这半年来已经扩建了两倍。姚延意把宅子东面原本的一片陈旧民居买了下来,拆了旧房子重新绘图修建了一个东院。把之前三进三出的旧宅作为西院,东西两院后面的几亩地按照南面园林的风格修了个­精­致的花园子。

宁氏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五月天热,她因为怀孕身体有些许浮肿,受不得热气,屋子里早早的用了冰。正靠在榻上高兴地问冯嬷嬷:“二妹妹就快回来了,她的屋子,她用的东西,衣裳,鞋袜等都妥当了吗?”

“回二­奶­­奶­,已经妥当了,只是不知道姑娘还需几日能回来?奴才想姑娘这些日子在北面受了许多苦,肯定想家里的饭菜,奴才本想早早的准备,可这天气暑热,又怕霉坏了。”

宁氏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叹道:“二爷说,朝中已经有消息,说也就这两三日的事情了,你先把各­色­菜蔬都预备下,那些怕热的容易坏的鱼虾之类的用冰镇着不就成了?我听说凤城那地方寒冷,到冬天只有咸菜。妹妹正好在那里过了个冬,又受了伤,这下可是遭了罪了。”

“哎!­奶­­奶­说的是。”冯嬷嬷无奈的叹息,她始终认为一个姑娘家去做什么钦差大臣简直是自找罪受,况且去的地方还是边关,果不其然,居然受了那么重的伤。只是她只是个下人,在这件事情上却不敢多说。

宁氏笑着点头,又吩咐:“你快去准备吧。务必尽心尽力。”

冯嬷嬷答应着退了出去。

凝华长公主府也是一片忙碌。世子爷韩熵戈和二公子韩熵戉凯旋而归,镇国公和长公主自然是满心的高兴。韩明灿的高兴更多加了几层,还特地打发人去把苏玉蘅接了来,商议着怎么给姚燕语接风洗尘。

苏玉蘅比韩明灿还兴奋,在韩明灿的闺房里转来转去的,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把姚燕语喜欢吃的全都罗列出来,又叫人拿纸笔一一写下来,生怕漏了一样。

韩明灿也在一旁帮着想,忽然又叹道:“她受了伤,不知养的怎么样了。生冷的东西还是不要准备了吧?”

苏玉蘅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叹道:“听说是受了那该死的高黎人一箭,也不知道到底伤到了哪里。真真恨死了,前几日我听说有高黎奴仆在官卖,恨不得叫人买几个回来当箭靶子。”

韩明灿噗的一声笑了,指着苏玉蘅的额头低声骂道:“你这死丫头还真是够狠,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苏玉蘅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有什么好怕的。”

韩明灿又打趣道:“到时候我们都嫁了,可没人陪你。”

“哈!姐姐是着急出嫁了吧?不过话说回来了,听说萧侯爷这次也功不可没呢!这次大军凯旋,皇上必然也少不了对侯爷的封赏,妹妹这厢先恭喜姐姐了。”苏玉蘅一边说笑着一边煞有其事的朝着韩明灿福身行礼。

韩明灿团了一卷纸团丢过去,笑骂道:“呸,你个死丫头,嘴巴还是这么不饶人。”

苏玉蘅笑着做了个鬼脸:“这也是姐姐教的好。”

韩明灿索­性­起身上来捏苏玉蘅的脸,一边笑骂:“你越发的上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屋子里笑作一团,连纜­乳­芟碌难诀呙且捕几着笑起来。

三日后,韩元帅率领诸将凯旋而归,带回来的大队人马各自归到原来的营地,只有镇国公府五千­精­锐和诚王府及卫章的亲兵跟随至北城扎下营帐。皇上已经传旨,第二日一早由刚刚出宫建府独居的憬郡王四皇子云琸代天子迎接韩元帅及诸将入宫面圣。

京城上下一片欢腾,又是当年西征军凯旋而归的胜景。只是这一次,姚燕语不是跟闺蜜在茶楼上看热闹,却是乘坐马车跟在诸将之后,一起进宫面见圣上。

靠在车壁上听着两边的喧哗称颂之声,从窗帘的缝隙里看着那些欢腾的百姓们,姚燕语是真心的高兴。

沉浸在这样的气氛里,好像这半年来吃的苦受的罪都不那么重要了。甚至连当时听见卫章说把高黎扫平时的震惊也淡了很多。

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一只蜉蝣也好,一个民族也罢,兴衰存亡皆有定数,并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而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好好地爱那些爱自己的人,好好地活着。

太极金殿之上,皇上论功行赏。

镇国公世子韩熵戈封正二品骠骑上将军,享三等勇毅候爵,正二品镇军大将军。

诚王世子云琨封正二品副都统,奉国上将军,入兵部,任兵部左侍郎。

北征宣抚使卫章从二品镇军大将军,享二等郡伯爵位,入兵部主事。

和谈钦差礼部左侍郎萧霖爵升一级,享一等郡候爵,依然留礼部任职。

镇国公次子韩熵戉封正四品明威将军,锦林卫上骑都尉。

其余个人手下副将都官升一级,赐白银三千两,良田三百亩。

另外,国医馆御医员姚燕语晋封为从三品御医。赐珠宝两箱,黄金三百两,白银千两。

军医卢桐广品升一级,赐白银千两。

军医刘善修品升三级,赐白银两千两。

……

在一系列的晋封赏赐以及谢恩的欢声中,姚燕语默默地想,怎么刘善修比卢桐广升的还快,居然一下子窜到了卢桐广的前头去了?这人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功劳啊。

皇上晋封时的旨意上,说的是刘善修善钻研,与药剂配方上有突出的贡献。可是——姚燕语一再细想,也没想出来这个刘军医有什么好的药剂方子被赏识并大范围的推广使用啊。

随然百思不解,但朝堂之上却不容多想。

一道道封赏的圣旨之后,众人又一起跪拜谢恩,皇上在宫中赐宴众主将,姚燕语和其他军医便告退出宫各自带着赏赐回府去了。

一出宫门,姚延意已经亲自带着马车来接,姚燕语忙紧走几步上前去给兄长行礼。姚延意忍不住皱眉上下打量一番,叹道:“你看看你,瘦成这个样子怎么嫁人?”

姚燕语笑嘻嘻的说道:“回家来哥让人多做点好吃的,没几天­肉­就长回来了。”

姚延意皱眉摇头,无奈的笑道:“还不上车?都是三品医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叫人看了笑话。”

“官儿再大也是哥哥的妹妹啊。”姚燕语笑嘻嘻的扶着姚延意的手臂上了马车。

姚延意轻笑着跟了进去,兄妹二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姚延意便把姚燕语受伤的事情问了个仔细。

姚燕语自然避开凶险的细节,跟姚延意说了个大致的情形。

姚延意依然十分的后怕,连连摇头叹道:“以后说什么你也不能这么任­性­了!我也不许你如此任­性­!你可知道这事儿我还没敢跟父亲说,若是父亲知道此事……哎!”

“我这不是好好地嘛。”姚燕语不在乎的轻笑道,“不过是小伤而已。而且这也是意外。以后不会了,哥哥放心。”

姚延意对她的话根本不信,只是苦笑摇头。

至姚府门口,姚延意先下车,然后转身扶姚燕语下车。

姚燕语站在门口看着焕然一新的黑漆大门比之前气派了许多,不由得会心笑道:“这半年功夫,想不到家也变了个样。”

姚延意笑道:“宅子小了些,将来你出嫁后回娘家都不方便。还有你姐姐也偶尔带月儿回来,你们姐妹回来小聚的时候,总要有个说话儿的地方。还有父亲也会回京述职,房舍少了根本不够用。走吧,先吃饭,然后我带你看看新院子。”

此时,宁氏已经带着一众奴仆从里面迎了出来,对着姚延意轻轻一福,朝着姚延意笑着叫了一声:“爷。”,然后又朝姚燕语笑道:“恭喜二妹妹了。”

姚燕语看着宁氏明显粗显的腰身,惊喜的上前去握着她的手低头细看,把宁氏给看的不好意思了,便抬手轻轻地打了她一眼,低声笑道:“你这丫头,看什么看?”

“恭喜嫂子!”姚燕语微笑着朝着宁氏深深一福。

宁氏一把拉住人,笑道:“快家去吧,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门口站着闲话,日头都偏西了,中午饭还没吃呢吧?”

“嗯,我早就饿了。”姚燕语开心的笑着,重重的点了点头,“有什么好吃的吗?”

宁氏笑道:“都是你爱吃的,冯嬷嬷准备了满满的一大桌子。快走吧。”

这顿饭,姚姑娘真的是吃撑了。所以饭后她不得不在屋子里一圈圈的转,以求消食。

“姑娘吃一粒大山楂丸吧?”翠微忍不住建议。

“不用了,走一走就好了。真不该听你们的,多吃了那几只醉虾。”姚燕语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围着屋子里的檀木圆桌转圈儿。

冯嬷嬷笑着建议:“这会儿日头下去了,姑娘不如去后面园子里转转,老爷从南边派了花匠过来,还送了好些珍奇花卉。”

“好啊,那就去看看。”姚燕语转身往外走,刚出门便看见杜鹃在院子里浇花,一时又顿住了脚步。

冯嬷嬷跟了出来,见状忙低声解释:“二爷已经派人送了杜三娘子的骨灰去了南边安葬,只是杜鹃父母双亡,家里再也没有什么人了,爷不好把她一个小姑娘独自留下,只得又带了回来。二­奶­­奶­想让杜鹃服侍菡姐儿,说等姑娘回来跟姑娘商议,姑娘同意的话就让她去菡姐儿身边做贴身丫鬟。”

姚燕语细想了想,萃菡乃是姚延意的嫡长女,将来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太差,杜鹃比萃菡大几岁,若能跟在萃菡身边,将来宁氏不然不会亏待了她,而她的母亲跟着自己于是点头说道:“可以。”

冯嬷嬷福身应道:“好,那奴才回头去跟二­奶­­奶­说。”

后面的小花园子虽然不大,但却是一步一景,处处都是用心雕琢过的,姚燕语在园子里转了一圈儿,最后选在一处小水榭旁歇息,宁氏打发人送了新鲜的樱桃和荔枝过来,半夏在一旁剥荔枝,麦冬在身后打着扇子。

姚燕语靠在榻上,身后枕着石青团花大靠枕,怀里抱着个莲花样式的大玻璃果盘,开心的吃着,好像之前那个因为吃撑了而不得不出来逛园子的人不是她。

翠微从前面寻了来,见了这番情景忍不住叹息,说起来她家姑娘前段时间过的是什么日子哟!连一颗水果都没吃到,真是遭罪。

晚上,姚凤歌带着快一岁的月儿过来,姚家又是一场家宴。

小小的苏瑾月已经可以蹒跚学步,依依呀呀的也能叫个人,姚燕语很喜欢这小丫头,把她抱在腿上逗她,小丫头开始有些陌生,但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跟姚燕语熟识了,一晚上都赖在她二姨妈的身上不下来,晚上还要跟姨妈一起睡。惹得姚凤歌叹自己养的女儿是个小白眼狼。

因为天­色­晚了,姚凤歌不愿回去便住了下来,晚上苏瑾月睡着了才由­奶­妈子把她从姚燕语的怀里抱走,姚凤歌轻叹一声坐在姚燕语身旁,笑道:“被这小丫头缠了一晚上,累坏了吧?”

“还好,我还很高兴她能这么粘我呢。”姚燕语一直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姑娘。

丫鬟们进来回说浴汤已经准备好了,姐妹两个一起去了静室,一人一只浴桶各自泡进去。

姚燕语舒服的靠在浴桶里捞了花瓣儿往身上拍着,姚凤歌也靠在浴桶里任由她新选上来的丫鬟巧心给她揉捏肩膀。她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浴桶里的姚燕语,笑道:“这回回来,该班你的大事儿了吧?”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什么大事儿啊?”

姚凤歌笑道:“还装傻。你的婚事耽误了半年了,总不能再推了。”

“这事儿不用我­操­心,有姐姐跟二嫂子呢。”姚燕语笑道。

“你倒是躲得好清闲。”姚凤歌笑着摇头。

原本从小并不亲近的姐妹两个到了此时,反而才像是亲姐妹一样无间隙的说笑起来。

姚燕语想到苏玉祥的样子,便忍不住为姚凤歌担心,因问她现在过得可好。

姚凤歌轻笑道:“挺好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样过罢了。”

说完,姚凤歌轻声叹了口气,摆摆手让丫鬟们都退开,方问:“去年有一天,三爷出去了一趟,回来之时神情大变,好多天都不说不笑的。我还当他撞了邪,中了魔道,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他去过国医馆。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二妹妹可能告诉我?”

姚燕语自觉问心无愧,便把那当日之事如实跟姚凤歌说了一遍。姚凤歌听完之后自嘲一笑,只是摇了摇头,竟然什么都没说。

沐浴过后,姚凤歌和姚燕语同榻而眠,姚燕语忍不住问:“姐姐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我生谁的气?”姚凤歌轻笑道:“妹妹又没有怎么样他,不过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一只羊,是他自己心虚害怕,我怎么能怪妹妹?至于三爷……我早就没什么可生气的了。”

姚燕语心里忍不住升起一股同情之意,但她也知道,和离什么的对姚凤歌来说根本不现实。而且这件事情更没有自己多嘴的余地。家中有父兄在,哪里轮得到她一个庶妹出头?如今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第二日下午姚凤歌才带了女儿回定候府去,原本挺好的心情,一进门便见有太医从陆夫人的后院出来,形­色­匆匆的,却是个陌生脸孔。

姚凤歌见了还当是陆夫人身子不爽利,正要转身去给陆夫人请安,却见苏玉祥从后院的月洞门里走了出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色­,于是纳闷的问:“刚我看出去的那个人像是太医,是太太身上不痛快么?”

苏玉祥笑着摇了摇头,说了一句‘没有的事儿’,便自顾往前面去了。而且瞧他面带喜­色­,连走路的样子都像是要飘起来,姚凤歌顿时起了疑心。

至晚间,琥珀便从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橘红那里得到了消息,原来竟是陆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冬梅怀了苏玉祥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太医说差不多是个小爷。

姚凤歌听了这话气的笑了:“怪不得三爷一副喜滋滋的样子。”

琥珀却咬牙道:“橘红说这事儿太太还不知道。不过奴才觉得不知道才有鬼了!说不定是太太纵容的,她之前也不是没­干­过这事儿。”

姚凤歌叹道:“你也别气了。这是早晚的事儿,有什么好气的。”

琥珀生气的哼了一声,说道:“­奶­­奶­怎么就这么大度起来!”

姚凤歌看了琥珀一眼,又无奈的叹道:“哎!也怨不得你生气,原本是我害了你。早知道这样,也让你跟珊瑚一样自去寻个相配的,做正头夫妻去。没得跟着我在这屋里受气。”

“­奶­­奶­别说这话,是奴才自己愿意一辈子服侍您的。”琥珀心里虽然窝火,但还知道姚凤歌才是自己的靠山,从没敢站错了队。

姚凤歌看着琥珀的神­色­,叹道:“不管怎么说,女人家有个孩子是最重要的。你的肚子也忒不争气,这么久了都没动静。你说若是这孩子生在了你的肚子里,将来抱在我跟前抚养,也是我们两个人的依靠啊!”

琥珀心里也委屈的紧呢,之前是因为嫡子未出,侍妾们都不许有孕,但凡有过房事,都有药送过来。再后来苏玉祥喜新厌旧,大半年的光景都没找她了,她再想要孩子,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

☆、第三十八章 管弦急徐,任猜何意

姚凤歌看着琥珀的神­色­,她又如何能不知道琥珀心中所想。于是淡笑着问:“现在你告诉我,你想不想要儿子?”

琥珀吓了一跳,忙转身跪在姚凤歌跟前:“嫡子未立,奴婢不敢妄想。”

姚凤歌只看着琥珀,依然微微的笑着,问:“你且别管嫡子嫡女什么的,你只说你想不想要一个你自己的孩子。”

琥珀看着姚凤歌半晌,方缓缓地俯身磕头,说道:“奴才一切都听­奶­­奶­的安排。”

“好。将来若你能有个一儿半女的,总也给月儿作个伴儿。”姚凤歌的笑容里带了几分苦涩。嫡子么,她这辈子恐怕是不能想了。但就算是庶子,也不能让别人占了去。

第二日一早,姚凤歌去给陆夫人请安的时候,便当着封氏和孙氏以及封岫云的面给陆夫人深深福下去,弯着腰不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陆夫人纳闷的看着姚凤歌。

“回太太。”姚凤歌一脸的真诚恳切,“媳­妇­自从嫁给三爷,至今已经五年的时间。如今膝下只有月儿一个,实在是单薄。屋里虽然有几个妾侍,但如今都不得三爷的心。媳­妇­觉得冬梅很好,想替三爷讨了放在屋里,直接开了脸做姨娘。求太太答应。”

陆夫人闻言着实的惊讶,但也是真心的高兴。

自从大长公主去了之后,陆夫人的­精­神着实的差了很多,十天总有四五天不舒服,请医延药的折腾了半年多也不见好,所以冬梅有孕的事情她也是昨晚才知道。

当时她还很生气,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苏玉祥不占理,与母俾有私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若是姚凤歌吃恼抖落出来,大家颜面上都不好看。况且姚家现在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定候府虽然皇亲国戚,也不能小瞧了姚家。

如今见姚凤歌能这,陆夫人岂有不高兴的?于是笑道:“你能这样贤惠,真是老三的福气。不过大长公主的孝期未满,这事儿也不能太张扬了。摆酒请客的就不用了,就让冬梅过去吧,这几日里挑个日子给他们圆房。这丫头服侍了我几年,如今有了着落,我也放心了。”

姚凤歌微笑着给陆夫人再福身行礼,感谢的话自然说的相当漂亮。

然后,冬梅被陆夫人叫出来,当着几个儿媳­妇­的面赏下两套首饰并一百二十两银子,便吩咐她跟着姚凤歌去了祺祥院。

孙氏笑嘻嘻的打趣了冬梅两句,随后还叫人准备了两匹锦缎两对簪子,两对玉镯送了过去表示祝贺。

封氏则只是笑了笑,对冬梅说了两句恭喜的话也就罢了。

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封岫云不解的问封氏:“姐姐这样做是不是不妥?冬梅好歹也是太太身边的人。”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太太都说了,大长公主孝期未满,此事不宜张扬。”

“可是,这不过是自己家里,我们这样做……”封岫云觉得封氏这样做着实不妥,既得罪了太太,又没给三房面子,而且将来跟冬梅也不好相处。

封氏不等封岫云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这事就这样吧,不要多说了。爷早起说北征大军凯旋,几位将军都升了官,虽然我们有孝在身不宜多走动,但各府的贺礼却不能少,这事正事儿,你帮我多花花心思吧。”

听了这话,封岫云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原本还以为卫章不死也是个叛变呢,却不料这人不但安全归来,还加官进爵了。而且那姚燕语也水涨船高,晋封了三品医官。封岫云暗暗地咬牙,老天爷可真是够偏心的!

说到祝贺,镇国公府,诚王府,卫将军府以及从封地来到京城居住在皇上新赐的宅子里的萧帝师家都是门庭若市。

卫章府上不但住着一个卫将军,还有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三个人,就连贺熙的府邸也跟卫将军府毗邻,可以说这一条街上住着大小五个将军,应该是最热闹的。

只是卫章一回来便发了话,任何来道贺的同僚酒尽管敞开量喝,贺礼一律不收。卫将军本人也不在府中应酬,甚至连唐萧逸几个人也都没露面。有同僚问起,长矛只说几位爷还有重要的军务,不在城中。

于是这几天各府门口也就数着卫将军府这边最冷清了。

事实上卫章也不完全是推脱,他的确不在府中。

当日封赏之后圣上宫中开宴,君臣同庆,至下午众人散去时,卫章被皇上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怀恩给劫了回去。皇上单独留卫章简单询问了姚燕语遇刺一事,之后又问起烈鹰卫的事情。

这次四十名烈鹰卫在这次战役中折损四名,姚燕语遇刺那次三名重伤者只救活了一名,加上前一次,一共四人殒命。

皇上听了也很是惋惜,不过惋惜之余依然觉得烈鹰卫在这次战役中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又命令卫章,必须加紧扩大烈鹰卫的编织并加强训练。不要以为战事已经过去了就掉以轻心。

因为如此,别的主将们都有半月的休沐时间,卫将军却半日的空闲都没有,领命后第二日便直奔军营,安排赵大风和葛海二人展开新一轮的选拔。等安排完了军务再回京城,已经是五日之后了。

回来的路上唐萧逸一再叹息命苦,并套用了姚御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咱们真是起的比­鸡­早,吃的比猫少,累的跟狗一样了!

卫章对这厮的抱怨也只是笑了笑,如今他满心思都是姚燕语,对兄弟是一个字也欠奉了。

趁着这几日的光景,韩明灿已经约了苏玉蘅去过姚府给姚燕语祝贺,又把姚燕语接到了长公主府小住去了。卫将军回城后去姚府找姚延意商议婚期的时候扑了个空,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关于婚期,本来卫章觉得越快越好,然五月已经过去一半儿,六月七月又实在炎热难当,卫将军怕姚姑娘的身子受不了,便欲在八月里挑日子。于是便请了钦天监的一位五品衔的主事过来同姚延意一起商议查看,这位主事又说今年的九月十六是上上吉日。

姚延意便道,本来就是定的去年九月十六的婚期,如今因为战事后延了一年,姚燕语又受了伤,实在不宜过于劳累,不如就还定这日吧。

却说姚燕语被韩明灿接到了长公主府,凝华长公主亲自出面摆了一次宴席给她接风洗尘。

席间说起了姚燕语配制的治伤祛疤的药膏,长公主笑着说道:“我恍惚听下面人说药膏卖的很好,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姚姑娘这次成婚,嫁妆又丰厚了许多。那卫显钧可真是好福气。”

姚燕语红了脸,起身道:“这都是长公主厚爱。”

凝华长公主笑道:“哪里,我只不过担了个名儿罢了,主要是你的药膏效果好,还有你那兄长也的确是有法子。你们姚氏兄妹,果然都是难得的人才。”

姚燕语不敢居功,又说了些谦逊的话。

长公主摆摆手笑道:“你这孩子在本宫面前还是这么拘谨。”

姚燕语忙答应着,凝华长公主又问了姚燕语的伤,又听她说了些战场上的事情。姚燕语怕长公主为两个儿子担心,自然也撇过那些惊险的事情不说,只捡着一些有趣的说来听。

韩明灿听说有个仙女湖,便起了兴致,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

当晚姚燕语在长公主府住下,韩明灿跟她并头靠在床上,笑嘻嘻的说道:“白日里母亲说你的嫁妆又丰厚了,可不只是那药膏一项。现如今你那玻璃场也了不得,从穿衣镜梳妆镜到花瓶水杯茶具都有了。而且去年皇后娘娘请长公主,王妃,公主郡主们进宫赏雪,大家见了那玻璃窗子都一再称奇,回去也都纷纷效仿,把各自花园子里建起了专门赏雪用的玲珑阁。你说说,这又是多大的一笔银子?说起来,我都羡慕卫将军了呢。”

姚燕语轻笑道:“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若是愿意,从你的妆奁里拿出点银子来弄个场地,咱们再弄个分场。反正这银子是赚不完的,不如大家一起赚?”

韩明灿笑道:“你少来了,现在你手里攥着大把的银子,还少我这个分一杯羹的人?”

“我这人懒,不喜欢那些数字账目,时间久了下人们难免惫懒,所以想跟姐姐绑在一起,难道姐姐嫌我?还是怕将来做不好,把你的嫁妆都赔进去啊?”

韩明灿笑道:“既然你这样想,那我们叫上蘅儿三个人一起?”

姚燕语轻轻摇头,说道:“她还小,现在身不由己。不如等她出嫁了再说吧?”

“嗯,定候府那边人多事杂,你的担心是对的。”韩明灿赞同的点头,然后又推了姚燕语一把,说道:“说起这事儿,我交给你的事情你到底办了没有?”

姚燕语忙道:“当然,姐姐的吩咐我岂敢不从?我已经问过他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这样,咱们好好地合计一下。看选个什么时候找个什么借口安排他们两个见一见?”

“对,我们得安排他们两个先见一见。不管怎样,将来总是他们两个过日子,别人看着再好也是没用的。”

“这事儿还得叫上你家卫将军才行。”

“叫不叫他,还不是勇毅候说了算?”

“那我明儿就跟哥哥去说。”

“好,就这么定了。”

两姐妹躺在床上,一直商议到三更天方睡。

而此时卫将军府的两个人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惦记了。

一个在默默地想着找个什么借口去一趟镇国公府把自家未婚妻约出来见一面;另一个则在想老大夫人曾经跟自己提及过的那件事情,她到底还记不记得呢?

时间紧迫啊!唐萧逸躺在屋脊上吹着凉风看着星星,默默地叹了口气,这眼看着一年又要过去一半儿了,老大眼看着要抱儿子了,作为得力下属也不能太落后了啊!

五月底,镇国公世子勇毅候韩熵戈在国公府城郊别院宴请至交好友,帖子发的不多,只有这次北征的主将们,另外还叫了定候府世子苏玉平,自然还有萧侯爷和安逸侯世子周承阳。另外还有丰宰相府的大公子丰少琛。

这些都是姻亲,没有外人。

女客也不多,以丰少颖以女主人的身份出面,加上韩明灿和韩家二房的两个输出的姑娘,还有丰家的两个庶女,姚燕语,苏玉蘅两个自然是不能少的,另外还有安逸侯三女周悦琳。

苏玉蘅跟周悦琳并不陌生,但也不熟悉。安逸侯教女以贤淑为主,跟大长公主走的不是一个路子,所以苏玉蘅和周悦琳不怎么一起玩儿。

但今日在国公府别院相见,苏玉蘅的心里自然又多出一股别样的滋味来。

姚燕语却是第二次见周悦琳,上次北城门她去为韩熵戉送别的时候倒是见了一眼,却没留下什么印象。事实上那人周悦琳也只是跟韩熵戉说了两句话,姚燕语当时一心为卫章安危担心,也不知道这是韩熵戉的未婚妻,根本没多想。

今日也是因为苏玉蘅原本握着自己的手蓦然紧了一下才忍不住多想,回头又看丰少颖拉着周悦琳有说有笑,比对别人更热情了几分,再看苏玉蘅略显苍白的脸­色­,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既然决定放下了,就不要多想了。你也不是那种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姚燕语低声在苏玉蘅耳边说道。

苏玉蘅轻轻点头,理智上放下是一回事,但那毕竟是自己从懵懂时就喜欢的人,如今一旦割舍,也是说不出的痛。

镇国公府这所别院是仿照江南园林的风格修建的,以水景为主,曲水幽廊,亭台楼阁无不­精­雕细琢,一步一景,处处透着风情水韵。

宴席分为男女而设,女眷们在一处题曰“碧漪”的阔朗水榭之中,此水榭修建在水面之上,一道九曲小桥与岸边连接,竟是四面环水。

水中红蕖碧荷十分的旺盛,一支支一朵朵竞相怒放,且又高出汉白玉栏杆的,遮住这边的衣香鬓影。却正是,鸥鸟群嬉,不触不惊;菡萏成列,若将若迎。

男人们的席面则设在岸边一处题曰‘钓月’的水亭里,和这边的女眷离开得并不远,但却有水边一丛碧绿的芦苇,宛如一道天然屏障,隔开了视线。

这边各府姑娘随着丰少颖入座,那边韩熵戈也同二弟韩熵戉,及二房的三弟韩熵戟三人招呼云琨,卫章,萧霖,苏玉平,周承阳,贺熙,唐萧逸以及云琨帐下的两名骁勇悍将分成两桌,各自入座。

因为都是年轻人,没有几个人喜欢听戏,韩明灿便把家里养的伶人叫了来,只吩咐他们乘船飘在水上,弄些管箫之乐助兴。

一时珍馐佳肴一道道摆上来,佳酿开封,一杯杯斟满。宴席即开,管弦之音隔着水面传来,分外悦耳。

宴席开始,大家还比较拘谨。然几杯酒下肚,众人便渐渐地放开了。

苏玉蘅只挽着姚燕语说话喝酒,周悦琳被丰少颖拉到身边坐着说话,韩明玦韩明琅姐妹两个陪着丰家的两个姑娘说笑,韩明灿照顾左右,一会儿布菜一会儿劝酒,忙的不亦乐乎。

那边船上的乐声奏的是《胡笳十八拍》,琴声漾着水声,更添了几分清冽。

在座的几位姑娘都羡慕姚燕语奉旨北上去给北征军送药的事情,还恍惚听说她曾经受伤,便纷纷向她敬酒,表达自己的钦佩之情。

姚燕语推脱不过,喝了几杯酒之后便觉得脸颊发热,想出去走一走顺便躲酒,因此拉了苏玉蘅说道:“这里太吵了,陪我去岸上走走。”

苏玉蘅只得随她起身,二人手牵手出了水榭。

外边艳阳高照,姚燕语怕晒,便随手掐了一片荷叶挡住阳光,苏玉蘅却伸手扯了一片莲花瓣儿轻轻地嗅着莲香。

二人并肩走过白玉栏杆围砌的水上长廊行至岸上,便有丫鬟上前福身询问二位姑娘有何需要。

姚燕语便道:“我多喝了几杯,这会儿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洗洗脸。”

其中一个丫鬟福身笑道:“二位姑娘请给奴婢来。”

姚燕语便拉着苏玉蘅的手随着那丫鬟穿过一片紫荆从进了一处小轩里。

里面有小丫鬟预备着清水,巾帕,香皂,香膏及脂粉等物,姚燕语洗过脸后,又稍微擦了一点清凉的香膏便罢了,脂粉等物一律不用。

苏玉蘅也洗过手,两个人出了小轩却不急着回去,只慢慢地在花丛间一边走一边听着水上传来的曲子,不知不觉间走进了一片芍药从,苏玉蘅便欢喜的拉着姚燕语在一放石凳上坐了歇息。

阵风吹过,芍药花瓣层层叠叠的落下来,铺了一地,也落了两人一头一肩。

苏玉蘅抬手折了一支芍药在手,反复捻着,忽然轻笑叹道:“香清粉澹怨残春,蝶翅蜂须恋蕊尘。何其无奈!”

姚燕语靠在苏玉蘅的身上,眯着眼睛养神,听了她这话,只微笑着劝道:“每个人的姻缘都是有定数的。你又何必自伤自怜?”

苏玉蘅只是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半晌,却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曲子。

姚燕语对曲子没什么研究,只觉得她哼的好听,又似曾相识,便安心的听。只是苏玉蘅哼了没几声却忽然停了下来。姚姑娘正听得开心,因问:“怎么停了?挺好听的,若有歌词,你该唱给我听。”

问了半晌,却不停见回答,于是姚姑娘不得已睁开眼睛,却对上了一对幽深的眸子,再看旁边的苏玉蘅正抬手捂着嘴巴忍着笑看自己呢。于是脸上一红,瞪了面前的某人一眼,哼道:“静悄悄的过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吓人一跳很好玩吗?”

卫将军身后转出一个白­色­的细长身影,正是新晋封的正五品宣武将军唐萧逸,唐将军见姚燕语瞪自家老大,便翩然一笑,说道:“将军说了,嫂子听力过人,若不拿出点真功夫来,是会被发现的。”

“你们怎么过来了?”姚燕语笑着问道。

卫将军蹙着眉头反问:“石头上那么凉,也不知道叫人拿个坐垫,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

“哎呀!”苏玉蘅忙起身把姚燕语拉了起来,“是我粗心,一时忘了姐姐的身子受过伤,不能在这种­阴­凉地方久坐。”

姚燕语摆摆手,轻笑道:“哪儿那么娇贵?我又不是纸糊的。”

苏玉衡看了一眼卫将军冷肃的脸­色­,不觉有些忐忑,忙道:“姐姐还是不能大意了,不如我们赶紧的回去吧。”

卫章便道:“苏姑娘请稍等,我找她有几句话说。”

苏玉衡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调皮的笑了笑,说道:“那我先回去了,姐夫有什么话尽管同姐姐说。”

“哎。”姚燕语忙道:“咱们也走出好远来了,这七拐八拐的你别走迷了路,让唐将军送你回去吧。”

唐萧逸忙欠身道:“谨遵嫂夫人吩咐。”

“嘴欠。”姚燕语瞪了他一眼,又叮嘱:“好生送我妹妹回去,不许有半点差池。”

唐萧逸忙应道:“是。”

苏玉蘅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姚姐姐会让一个陌生人送自己回去,于是诧异的转头看着她。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的狐疑的大眼睛,轻笑着介绍:“唐萧逸唐将军,卫将军的好兄弟。对了,你大哥跟他应该很熟。他们一起在西疆打过仗。”

“噢。”苏玉蘅点点头,又想说我记着来时的路呢,不会走迷了,不用人送了。

唐萧逸已经温文尔雅的上前来打招呼:“苏姑娘,幸会。”

苏姑娘自小受大长公主的教养,虽然娇惯些,但却从不会失了礼数,于是微微一福,微笑着同唐萧逸打招呼:“唐将军。”

唐萧逸太喜欢这种明净清纯的姑娘了,当时心里简直乐坏了,但还是绷出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来,拱手道:“在下送姑娘回去。姑娘,请。”

“姐姐?”苏玉蘅总觉得心里有点慌,便不由自主的看姚燕语。

“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回去了。韩姐姐若问,就说我马上就来了。”姚燕语心里生出一丝愧疚来,这丫头平日里挺泼辣的,怎么这会儿跟个小白兔一样。这倒是叫姚姑娘不心安了,总觉得自己在帮着大灰狼骗小红帽似的。

卫章看着姚燕语追随着苏玉蘅的目光,不满的皱眉:“看什么?萧逸是那么不让你放心的人吗?”

姚姑娘侧脸赏了他一个白眼,没说话。

“喝多少酒?”卫章看着姚姑娘绯红的脸,眉头皱的更深,“自己身体怎么样没数儿吗?喝酒还不算,还坐在石凳上?”

姚燕语轻笑:“你来兴师问罪啊?”

“真是不叫人省心。”卫章说着,伸手抓住了姚姑娘的手腕,“这里­阴­凉,别站着了,走吧。”

“这么热的天气,你嫌这里­阴­凉?”姚燕语好笑的看着他,“你不怕我捂出痱子来啊?”

“你热?”卫章皱眉看着她,一身玉­色­轻罗衫,虽然里外总有个三四层,但都是盛夏时的装扮,能有多热?

“当然了。”姚姑娘拿了扇子使劲的扇了两下,把耳边的碎发扇的飞扬起来。

卫将军想了想这天气到底有几分热到她夫人的可能­性­,最后还是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不舒服?喝酒的缘故吧?”

“哎哟,你是被吓傻了吧?”姚燕语好笑的问。还是将军呢,不就是受了一次伤么?

卫章一怔,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自嘲的哼道:“你知道就好。”本将军就是被你吓傻了!

“……”姚燕语扁了扁嘴,这家伙还真是不饶人。

却说唐萧逸送苏姑娘往碧漪水榭去的路上,苏姑娘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走路。

唐萧逸却大大方方的侧着脸看她,忽然生出一个小小的坏心眼儿来,便引着她稍微偏了点方向,眼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苏姑娘就要撞到一株石榴树上,方忽然伸手拉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啊?!”苏玉蘅猛一抬头才发现自己差点撞到了树上,于是吓了一跳猛然收脚,脚下一个不稳又倒在唐萧逸的身上。一时又羞又窘,原本伶牙俐齿的她也只是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身为始作俑者,唐将军丝毫没有愧疚感,但也没敢多占便宜,忙把苏玉蘅扶正了,方笑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没想什么。”苏玉蘅惊慌而狼狈的摇头。

事实上在今天之后苏姑娘一再的鄙视自己,不就是个将军吗?自己见过的比他身份高地位重的人多了去了,就连卫将军面前她都没这么紧张过,为什么当时就那么不淡定呢!

“那边。”唐萧逸随手指了个方向,当然,是错的。

“哦。”苏玉蘅点了点头,朝着唐萧逸指的方向拐了个弯儿。唐萧逸跟在后面咧嘴大大的笑了一下,赶紧的快步跟了上去。

恰好水上传来洞箫的声音,竟然是《妆台秋思》,苏玉蘅一下子听住了。

唐萧逸也是一怔,待发现苏玉蘅听得入神,便微微的笑了。

一曲既终,苏玉蘅轻声叹道:“汉恩自浅胡自深,人生乐在相知心。”

唐萧逸颇为意外的问:“苏姑娘觉得昭君嫁给胡人是快乐的?”

苏玉蘅轻笑道:“人们多从大义上去想她,但我觉得,她只是个女人,心恐怕没有那么大。她应该只愿意同珍惜她,爱护她的人在一起。汉也好,胡也好,跟她其实没多大的关系。”

“那文姬呢?”唐萧逸又问。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罢了,世人都说文姬重大义,但我却无法理解她能抛弃儿子的举动。”苏玉蘅轻声叹道,“一个女人,若是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割舍,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她在乎的呢?”

唐萧逸点头叹道:“说的不错。”

苏玉蘅这才惊觉自己跟一个陌生人说了太多的话,于是微微蹙眉,朝着唐萧逸轻轻一福:“唐将军,我出来的太久了,得回去了。”

“好,我送姑娘。”唐萧逸这回没再耍心眼儿,而是抄近路把苏玉蘅送回碧漪水榭。

姚燕语早就回来了,苏玉蘅进来看见她,先是一怔,继而想到原是自己听曲子入了神耽搁了时间,便在姚燕语身边坐下来没有说话。

看苏玉蘅的脸­色­,姚燕语便觉得有门儿,于是凑过去低声问:“你跑哪里去了?再不回来我就叫人去找你了。”

苏姑娘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还说,那个唐将军看上去挺伶俐的,却是个路痴。差点把我给带迷了路。”

姚燕语长大了嘴巴,一脸的惊讶:“不能吧?”像唐萧逸这样的战术­性­人才怎么可能不记地图?

“哼。”苏玉蘅小嘴巴撅的老高,没有多说。

姚燕语偷偷地笑了,看来那一窝人都是一包坏心眼儿,就这清清纯纯的傻姑娘差点羊入狼口了。

哎!就这样吧,反正唐萧逸那厮胆敢对自己这傻妹妹不好的话,她还可以收拾他一下。若是嫁给别人的话,可真是不好收拾咯!

却说钓月亭那边,卫章自从过了午时便有些坐不住了,别人有说有笑,喝酒聊天,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连韩熵戈朝他举杯敬酒都没听见。满心里都记挂着姚燕语不能喝酒,不能劳累,不能不午睡等等诸多事宜,早就在那边坐不住了,恨不得大家赶紧的吃完喝完,然后好让他夫人早些去午睡。

唐萧逸无奈的叹了口气,脚下悄悄地踢了卫章一下。卫章回头看向韩熵戈:“嗯?”

“显钧!”韩熵戈手里的酒杯又举了举,“想什么呢你?排兵布阵呢?喝酒。”

“哦。”卫章举杯跟韩熵戈碰了一下,仰头把酒喝了。

“哎!”云琨在一旁重重的叹了口气,“咱们的卫大将军出去了一下,把魂儿给丢了。”

卫章满不在乎的看了云琨一眼,没搭理他。苏玉平笑道:“显钧兄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啊。”

云琨重重的点点头,笑道:“嗯,按说现在该是午睡的时间了,身上有伤的人可要注意修养。”

“显钧?这都半年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萧霖故意惊讶的问,“姚姑娘那儿不是有最好的伤药?”

卫将军冷冷的剜了萧侯爷一眼,抬手拿起酒杯朝着他一举:“侯爷,敬你。”

“好啊。”萧霖勇敢迎战。

卫将军连着敬了三杯,萧侯爷有点吃不住,却还不认输:“哎我说,你是有什么心虚的事儿啊一直灌我喝酒?不理你了。”

云琨非常愿意看卫将军向萧侯爷开战,于是笑道:“不能喝就说不能喝,找那么多借口­干­嘛?今儿来不就是喝酒的吗?”

萧侯爷转头看了云琨一眼,笑嘻嘻的说道:“喝酒是没错,但不能喝醉了。”

“没关系,今儿大家敞开了喝。”韩熵戈微笑道,“我们不醉不归。”

“那可不行。”萧侯爷笑眯眯的拍了拍卫章的肩膀,好心的叮嘱:“显钧,你也不能喝醉了啊,不然让姚姑娘看见会不高兴的。”

卫章很是淡定的看着萧侯爷,半晌才说道:“我不会醉的,不过你若是怕韩姑娘看见不高兴的话,我就饶了你。”

萧霖指着卫章的鼻子,无奈的点了点,“好,算你酒量好。等你娶媳­妇­儿那天,看兄弟们怎么整你。”

卫章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好。”

唐萧逸自然知道等他家老大娶媳­妇­的那天被灌酒的肯定是自己和后面的兄弟们,于是默默地叹了口气,问萧霖:“侯爷的婚期可定了?”

萧霖笑了笑,说道:“祖父已经让钦天监给查日子了。”

卫将军灵光一现,说道:“对了,我已经找过钦天监了,他们说今年的九月十六日是上上吉日。往前往后都没有更好的日子了,不如你也定这日好了。”

“真的?”萧侯爷有些心动,转头看向韩熵戈。

韩熵戈微笑道:“看日子是你们家的事情,反正嫁妆都是现成的。”

萧霖一拍手,说道:“回去就跟祖父商量。”

这个话题云琨不喜欢,于是自己闷了一杯酒起身出去了。韩熵戉看了一眼韩熵戈,韩熵戈笑了笑表示不用在意。韩熵戈知道,云琨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他只是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罢了。

唐萧逸举杯敬苏玉平,问世子爷这段时间在家都做什么?苏玉平因为大长公主的孝而错过了这场北征,心里自然有些落寞,便很希望北征回来的人给他讲讲战场上的事情,于是便同唐萧逸聊到了一起。

丰少琛和周承阳早就凑到了一起,他们两个文人在一起比较有话说,正在一边喝酒一边品评管弦之音,对这边几个武夫的谈话好像完全没有兴趣。

韩熵戟年纪小,哥哥们的话他Сhā不上嘴,便凑到丰少琛这边来一起闲聊。

却说云琨离席之后,先跟着一个婆子去了净房,洗手后出来便觉得头有点晕,虽然他酒量很好,但也架不住喝的多。于是吩咐婆子退下,自己便随意往那边一棵开满了花的石榴树下走去。

此时五月里,正是榴花似火的时候,那棵足有四五十年的石榴树上开满了花,如火如霞。

云琨走到近前抬手摘了一朵半开的石榴花,微微苦笑着坐在了树下的一块青石上。

灿若隋珠耀重渊,灼若列宿出云间。这灼灼其华的灿烂与明媚,简直就是她的写照。

犹记得那个小丫头坐在自己的腿上吃石榴的情景,红红的石榴籽晶莹剔透,分外诱人,丢几颗尽她的嘴里,酸的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都挤在一起,然后哇哇的叫着:哥哥好坏!哥哥讨厌!

他会开心的笑着,伸手接住她奋力吐出来的石榴籽儿,且开心的接受她的小手对自己五官的蹂躏,捏鼻子,拽耳朵,甚至把自己的嘴巴捏扁……

不过是几场秋风,几番春雨,那个原本想要圈在怀里一生一世的小丫头就要嫁做他人­妇­了!

云琨此时心里的滋味,真是比石榴更酸。

“表哥?”韩明灿本来是远远地看着像是云琨,生怕他喝醉了在此睡着方过来瞧一瞧,却见他只是一脸沉思的样子,并没有醉意,于是走到他的面前,轻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灿儿?”云琨仰着脸看韩明灿,她站在阳光里,五官背着光线拢在暗影里,不怎么清洗,但身影的轮廓却更加清晰起来,一如梦中的模样,云琨又低低的唤了一声:“灿儿。”

韩明灿淡淡的笑了笑,问:“表哥,要不要叫人给你准备醒酒茶?”

云琨笑着摇摇头,抬手拍了拍身边空位:“坐。哥跟你说几句话。”

韩明灿回头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小丫鬟,点点头,上前去坐在了云琨身边。

“刚才在那边宴席上,萧侯爷说想把婚期定在九月十六。”云琨看着手里的那朵红花,喃喃的说道。

“啊?”韩明灿一愣,那不是跟燕语一天吗?

“灿儿,你真的喜欢萧子润么?”

韩明灿淡笑着轻轻点头,说道:“喜欢的。”

云琨忽然抬手握住韩明灿的手,问:“那我呢?”

“你是我的哥哥啊。”韩明灿轻声一笑道。

“一直以来,从小到大,你都只把我当成哥哥吗?”

韩明灿敛了笑,沉默了片刻,方轻声叹道:“从小到大,以致终老,我都会把你当亲兄长尊敬,和大哥,二哥,一样。”

云琨盯着韩明灿的脸,看了许久,才放开她的手,轻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韩明灿缓缓地站起身来,劝道:“你也回去吧,他们待会儿找不到你,肯定会罚你酒的。”

云琨微笑着点了点头,却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韩明灿不再多说,从容的离开。

生命原本是一局布好的棋,其间有太多的禅理和玄机。那些沉溺在棋盘的人,不知道是该悲哀还是该欢喜,是该坚持还是该放弃。

曾经犯下的错误,是否来得及补救?

如果相爱也是一种罪恶,是否还值得原谅?

就算你倾尽天下,当做筹码,也未必做得了那个赢者。

而我,该怎么办呢?

云琨往后倾身靠在青石上,看着繁茂的石榴花在阳光下肆意的开着,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悲凉。

☆、第三十九章 拨冗除杂,新婚之喜

宴席结束之时,韩熵戈拉着苏玉平说道:“前两日皇上跟我说起甘州的边防,说李义溶虽然挺能­干­的,但还是不放心,想从京城派个可靠的人过去呆个一年半载的,稳定一下北疆。”

苏玉平一边往外走,一边点头:“皇上所虑甚是,我们与北胡虽然有了停战协议,但放人之心不可有。之前他们也是毫无征兆的进犯我边境,抢城掠地,毫无信义可言。”

“但人选的问题,皇上让我拿主意。我想,显钧的婚事不能再耽误了,别人我又不放心,不如你去?”韩熵戈微笑着看苏玉平。

苏玉平一怔,继而笑着点头:“我没问题。”

“那我明天就上书给皇上。”

“好。”苏玉平感激的点了一下头。

韩熵戈送苏玉平至门口,看着他潇洒的上马离开,又微微的笑了。

韩熵戉送走了周承阳兄妹,转身回来问韩熵戈:“大哥,皇上会夺情让苏大哥去凤城吗?”

“我说不好。”韩熵戈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会尽量把各种缘由跟皇上说。”

韩熵戉也跟着笑了。

对苏玉平来说,守城虽然不比打仗可以赚取军功,但也总比呆在家里强。

他是武将,若是长期在家里闲散下去,待后面年轻的一茬成长起来,他也就被皇上遗忘了。

云琨回到诚王府,一进门便有管家匆匆的迎上来,焦急的说道:“世子爷,您回来了。”

“嗯。”云琨喝酒不算多,而且又在石榴树下休息了一会儿,这会儿已经散的差不多了。见管家神­色­焦虑,因问:“怎么了?”

管家叹了口气,为难的说道:“世子爷,您快去看看王妃吧。”

“母亲怎么了?”

“王妃……奴才听里面的婆子说,王妃今儿午饭没吃,心里像是不痛快。”

“怎么了?”云琨问完之后似乎又明白了,“瑶儿呢?”

管家叹了口气,欠身回道:“回世子爷,郡主又去校场了。”

云琨叹了口气,朝着管家摆摆手,什么也没说直接往后宅去了。

诚王妃愁容满面,旁边站着刚封为侧妃的李氏还有云湄二人,李氏一脸的无奈,想要劝,又似乎不敢。九岁的云湄似乎什么都明白,脸上是事不关己的淡定。

见云琨进来,云湄微微福了一福身。云琨则朝着侧妃欠了欠身,说道:“姨娘,妹妹,且先回去吧。”

“好。”侧妃默默地松了口气,带着女儿走了。

云琨走到诚王妃身旁坐下来,招手叫过丫鬟,吩咐:“把饭菜拿下去热一下。”

丫鬟也默默地松了口气,上前抬着小炕桌下去了。

屋子里的闲杂人等全部退了下去,一时间只剩下了呣子二人。

“母亲,你为何又跟她们母女过去不?瑶儿是瑶儿,你何必又迁怒他人?”

“谁迁怒她们了!”诚王妃没好气的哼道:“连你也偏向她们母女俩!”

“母妃,不管你愿不愿意,小湄都是父王的女儿。你这样子……若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恐怕会说母妃对子女不慈。”云琨耐心的劝道。

一个王爷的王府,一正两侧三个王妃,都是有封号的。虽然正妃主理家事,但若是苛待侧妃,传出去名声也是有碍的。

诚王妃心情不好,哪里顾得上那么多,听了儿子的话依然冷着脸。

“母亲,你若是嫌家里闷,可以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说话。”

“皇上要去避暑,这几天娘娘忙着收拾打点皇上的东西呢,连各宫的请安都免了。”诚王妃生气的哼道,“你父王也说了,要带那个狐狸­精­去!”

云琨无奈的皱起了眉头,叹道:“父王不带您去,那是因为王府里里外外都离不开您料理嘛!您看皇后娘娘不也不去?”

诚王妃冷声哼道:“人家是后宫之主呢!”

“母妃你是王府的女主人啊。”云琨无奈的揉着眉心。

“可是瑶儿怎么办呢!”诚王妃愁眉苦脸的叹道。

“瑶儿这样挺好的,您之前不也是纵着她吗?何况她现在懂事多了。只不过是喜欢练武,那就让她练好了。”云琨自然已经知道了云瑶的事情,心疼是有的,那是自己从小宠大的亲妹妹。

可是,长大的过程就好像是蝴蝶破茧,不经历痛苦,怎么能振翅飞翔?

“她一个姑娘家,练什么武?又不上战场去打仗!”诚王妃没好气的哼道。没办法,这段时间家里没有一件事情是她顺心的。

“谁让她去打仗!她只要有事儿做就成了!”云琨听见门帘响,回头看是诚王妃的贴身丫鬟进来,因问:“饭菜好了?”

“回世子爷,饭菜好了。”

“赶紧的端上来,我陪母亲一起吃点。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饭菜却没吃,这会儿就饿了。”

诚王妃一听这话,立刻吩咐丫鬟:“快上饭菜。把你们世子爷爱吃的那个酱牛­肉­端上来。”

“是。”大丫鬟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一桌子饭菜很快摆了上来。

云琨一边陪诚王妃吃饭,一边劝道:“母亲吃过饭好生歇息,等会儿我去校场看看瑶儿。”

“这大热的天,你叫她别中了暑气。”

“知道。”

……

校场,烈日炎炎下。

云瑶一身玄­色­武装骑在踏风的背上,手中一支短弓,马鞍旁边挂着的箭袋里装着几十支箭。她带着马缰绳飞快的跑过靶场,然后手中一带,踏风听话的站住,云瑶转身,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标准,拉弓——嗖!邦!箭钉在靶子上。但没中红心。

云瑶眉头微微一皱,脚下一踹马镫,马儿跑起,然后下一个靶子,拉弓搭箭——嗖!邦!又一支箭­射­出去,钉在了靶子上。

一直在旁边观看的锦林卫纵马上前到云瑶的身边,认真的说道:“郡主,你的臂力还是不够。”

“我已经能­射­中了。”云瑶皱眉,“但好像总是瞄不准。”

“是的,郡主的准星是不错的,你看你的箭都是­射­在红心的下面,而且箭尖入靶不深,所以应该是臂力不足的原因。”

“是这样?”云瑶眯着眼盯着靶子,一脸的倔强,“那臂力要怎么练?”

“有很多方法。”夜阑认真的看着云瑶,一连串列举出数种锻炼臂力的方法。

……

云琨在校场的角落处看着远处交谈的两个人,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校场的一位兵勇笑着像云琨说道:“世子爷,郡主今天的­射­技比之前提高了很多。”

“嗯。不错。”云琨笑了笑,点头。

云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认真做一件事情。弓马骑­射­虽然不是姑娘家该­干­的事情,不过她能专注的做好一件事也着实不错。最起码比上大街上找老百姓的茬儿好。

姚燕语和苏玉蘅同韩明灿在国公府别院住了两日,别院里风景雅致,有大面积的水景,比城里也凉爽许多。姚燕语不喜欢云都城的燥热,所以很喜欢这所别院。也正好趁机跟韩明灿商议一下下一个玻璃场的事情。

其实姚燕语看到冯友存递上来的账本时,自己也是非常的意外的。她有想过玻璃场会为自己赚钱,但却没想到赚这么快。

之前燕王叫人送了一笔两万两银子来,说要把皇上的御书房,紫宸殿,皇后的凤章殿,以及慧贵妃的毓秀殿以及后花园几处景致都换成玻璃窗户。另外还给每位娘娘都做一面大大的穿衣镜。

玻璃场着实忙活了好一阵子,生产处一块块明净的玻璃送进了宫里的同时,大笔的银子赚进了姚姑娘的兜儿里。

伴着皇后请各王府的王妃,出嫁的公主,郡主,以及世子夫人们进宫看雪赏梅,玻璃窗户已经成了京城富贵之家一致的追求。

现如今冯友存手里攥着的订单足有一尺厚了,从朝中权贵到富商之家,玻璃场可以日夜不休一直忙两年多都不一定能把这些订单的活给做完。所以姚姑娘觉得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的建一个分场。

韩明灿虽然是长公主的女儿,但自及笄之后便开始学着料理家事,凝华长公主也给她培养了几个得力的嬷嬷在一旁教导,预备将来她出嫁后跟过去帮忙料理家事。

因为要做玻璃分场,韩明灿便首先把自己的­奶­娘赵嬷嬷叫来吩咐了一番话,赵嬷嬷便建议韩明灿把凝华长公主给女儿预备的城郊一个不大不小的庄子收拾出来做玻璃场。

韩明灿想了想,那个庄子有专门的道路通着官道,而且那处风景也不怎么好,就是幽静些,凝华长公主给她那处庄子主要是庄子周围有两百多亩良田,那里的田地引了玉泉山的水,长出的紫米,碧粳米要比别处的好。倒是那个庄子的房舍除了给耕种的家奴们住之外也没什么别的用处。

“好吧,就选那个庄子,你叫人去跟姚妹妹的人商量一下,看屋子该怎么收拾,需要多少银子报个数给我就行了。”韩明灿点了点头,又问姚燕语:“抽个时间,叫你那边管事的人过来跟赵嬷嬷见个面,具体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好了。”

姚燕语也懒得­操­心,便笑着答应。

两日后正好是个雨天,姚延意打发车来接姚燕语回去,恰好凝华长公主也叫人来传话,说明烨郡主回来了,让韩明灿回公主府。于是姐妹三人便坐了车回城各自回家。

休息了几日,安排完了玻璃场分场的事情,姚姑娘终于闲不住的去了国医馆。

张苍北随着皇上去了避暑行宫,国医馆里只有几个医女和司医当值。这些人算着姚御正在家里休沐,所以一个个都躲在后面偷懒,正好被姚御医抓了个现行。

“哎,你知道为什么刘军医连升三级吗?”

“不是说他研制了特别好的药方么?”

“这你也信?他做军医有二十年了吧?你可听说他有过什么好的方子?回回不都是老一套?那些伤兵们都说他是一双势利眼,低等兵卒他从来不管,只知道巴结将军们。”

“那皇上还会封他?还给了那么多的赏赐,这回他可是把卢军医都比下去了。连咱们姚大人也不如他风光,连升三级呢!”

“嘘——我听有人说,他只是遵照咱们姚大人的吩咐配制了汤剂,然后又恬不知耻的上书给皇上,说是他配的汤剂,效果十分的显著。”

“这次伤兵救回来的最多,差不多只要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基本都活下来了。”

“所以了,人家刘军医才劳苦功高啊。”

“我呸!那是他的功劳么?若不是我们姚大人去了,那些人能活下来一半儿就不错了。”

“说的也是,这么大的功劳就便宜了姓刘的一个人了。”

“也还好了,听说卢军医也升了一级。还有咱们姚大人已经是三品了嘛。”

“哼,卢大人和姚大人升官是因为他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去仙女湖采药,尤其是我们姚大人”

……

姚燕语站在后院的门口停着那些人叽叽喳喳的说,心里一阵阵的犯堵。

心情不好,自然脸­色­就不好。姚御医冷着脸进门,把闲聊的众人给吓了一跳,一个个赶紧的丢下手里的吃的喝的,跑过来请安。

姚燕语摆了摆手,让众人都起来,吩咐道:“把这儿都收拾­干­净了,然后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三日后考核。”

“是。”众人一起应了一声,心里松了很久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姚姑娘从医馆回来后很不开心。

这件事情姚府的门人到当家做主的宁氏都看出来了。

晚饭的时候,宁氏来到姚燕语的屋里看她,又见姚姑娘靠在凉榻上沉思,神­色­中自然带着一些怒气,便笑着问:“妹妹是有什么事情不开心?”

姚燕语请笑着摇摇头:“没什么,还不是医馆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师傅又随皇上去了避暑行宫,大事小事都落在我的身上,累啊!”

“你休沐的时间还没完呢,何不躲在家里休息几天,反正那些事情是忙不完的。”宁氏信以为真,便随口劝道。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早晚还不都是我的事儿?我躲得过今儿也躲不过明儿。”

宁氏叹道:“其实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个。”

“嗯?嫂子担心什么?”姚燕语纳闷的问。

“你说你跟卫将军都是朝廷命官,他时不时的要去军营,甚至要去带兵打仗。你呢,一打仗你也跟着忙。你说你们两个成了婚之后,这日子可怎么过?你总不能把府里的事情都交给下人打理吧?”宁氏是真的很担心,自古以来男主外女主内,可姚燕语将来也是个主外的,那将军府谁来主内?

姚燕语轻笑道:“嫂子说的也是。不过冯嬷嬷是跟着我过去的,家里的事情她可以帮我打理。”

“她可以帮你打理府内的杂物,但各府之间的礼尚往来呢?难道也要别人替?”宁氏叹道。

“我也有休沐的嘛。”姚燕语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各府往来自然是必要的,但也绝没有因为这个而放弃自己想要做的事情。身为一个有成绩的现代女­性­决不可能只围着男人转。

宁氏笑了笑,拍拍姚燕语的手,劝道:“天­色­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嗯。”姚燕语起身,送宁氏出去,然后转身回房。

第二日,姚延意刚好不用去衙门,姚燕语便来他的书房找他,问及军医刘善修连升三级之事他是怎么看的。

姚延意多么聪明的人,圣旨办法当日他就想办法去打听了。

现如今姚大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也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搭上了不少大人物。

其中就包括管着皇室宗亲内务的燕王。另外自然少不了国公府,长公主府,顺着长公主府,姚大人还跟安逸侯府周家建立了良好的私交,加上以前姚家在京城的人脉,说姚大人现在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姚燕语听了自己兄长的解释之后,自嘲的笑道:“原来这个姓刘的后台还挺硬。”

“他是剽窃了你的药方,尤其是你那个只有三种药材的汤剂药方,疗效很好,方子又简单。皇上曾跟燕王也亲口称赞,说军医里能有刘善修这样的人才,心里很是欣慰。”

“哼!”姚燕语只能默默地咬牙。这药方不是她从这边的药典中看到的,乃是来自现代的一剂成药方子,经过那么多年考验的,自然疗效好。

不过虽然这不是自己配制的药方,但被这样的人拿去博取名利,姚姑娘还是很生气。

“我知道你这口气咽不下,其实为兄我也咽不下。”姚延意说起这事儿也火大,但更多的是无奈,“只是燕王爷亲口告诉我,说这事儿现在不宜张扬,况且还牵扯到了慧贵妃和恒郡王,不看别的,总要看恒王的面子。况且,父亲前些日子来了书信,说我们在京城锋芒太露了也不是好事。”

姚燕语冷笑道:“好吧,既然父亲也这样说,那这事儿就先放一放吧。”

姚延意见妹妹脸上仍有怒­色­,便低声劝道:“现在你安心待嫁,别的事情都不用多想。若有机会,哥哥一定会为你报这个仇。”

“嗯,我听哥哥的。”姚燕语点头,她也明白刘善修身后有一股大势力,自己若是逼得太紧,就算把姓刘的给整下去,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个炎热的夏天,姚燕语都在等待中度过。

等待新的玻璃场建成,等待出嫁,等待反手的时机。

苏玉平去凤城驻守的事情皇上很快批复下来,夺情起复的圣旨送到定候府,封氏压抑的心情终于复苏过来。而自从进定候府肚子一直没有起­色­的封岫云的脸却拉了下来。

侯府里的一个丫鬟都怀了孩子,而她这个大长公主临终遗言接进府的人肚子居然还没动静。

对了,说到怀孕的丫鬟,那日冬梅被姚凤歌接过去之后,便安排到了主院的西厢房。

当晚,姚凤歌还专门让小厨房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还把苏玉祥身边的几个侍妾都叫到了一起,说一家子一起吃个团圆饭。

苏玉祥听说之后很是高兴,毕竟冬梅肚子里怀的是自己的儿子。

他事事都不如大哥,二哥,但如果这个儿子生下来的话,他就是儿女双全了。就‘儿女’这件事情上,他就把大哥二哥都压下去了。

当晚一顿团圆饭吃的还是很开心的,姚凤歌是调节气氛的好手,只要她愿意,可以让所有的人都开心。之后,苏玉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在姚凤歌屋里睡,姚凤歌却推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把苏玉祥推到琥珀的屋里去了。

当晚,苏玉祥跟琥珀颠鸾倒凤一夜恩爱,冬梅却在西厢一夜没睡。

之后的日子里,姚凤歌以冬梅养胎为由不准许苏玉祥睡在西厢,而且还找了个理由把之前打发出去的灵芝也接了回来。苏玉祥身边大大小小五六个侍妾围着转,反正都没有冬梅的份儿。

冬梅但凡有一点不乐意,姚凤歌便把怀着身子不能肆意胡来这样的大道理摆出来。冬梅也没有办法。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月过去,琥珀有喜了,琉璃也有喜了。祺祥院里居然有三个侍妾都怀孕了。

苏玉祥简直在云端,高兴地都快找不到北了。

于是姚凤歌便说要去寺里上香,求菩萨保佑这几个人都能一举得男,为苏家开枝散叶。并且放了话,这三个侍妾不管是谁先生下儿子,她都会把孩子养在跟前,视若亲生。

冬梅一听这话,顿时对姚凤歌感激不尽。主母要把庶出的儿子养在跟前,那意思就是当嫡子养啊!

封氏寻了个空儿悄悄地问姚凤歌:“你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姚凤歌只是笑,说:“我自己不能给三爷生下子嗣,妹妹们若是可以为三爷开枝散叶,也是我的福气。”

封氏皱眉道:“你又不是不能生了,何必多此一举?”

“生孩子,有一次我就怕了。”姚凤歌笑了笑,这话她说的倒是实话。

生女儿的那一次,她已经用掉了这辈子最后的勇气。何况苏玉祥又是这样的态度,她为什么要冒着死去的危险去给他生儿子?如果自己真有什么意外,女儿将来怎么办?

姚凤歌现在满心都是自己的女儿,至于其他,她几乎都不放在心上了。当然,为了女儿的将来,她还是要做一番努力的。

姚凤歌去寺庙上香的那日,冬梅因为主母不在终于放松了心情,便高高兴兴的去花园子里散步,然后,很不小心的掉进了水里。经过一番抢救,大人无事,肚子里的孩子掉了。

据说的当时陪着冬梅散步的是她平时最要好的小丫鬟橘红。

冬梅掉进水里去的时候只觉得脚下一滑,别的什么都没注意。被救上来之后是昏迷的,再问橘红,橘红只是哭着说自己一把没拉住姨­奶­­奶­,都是自己该死,求姨­奶­­奶­责罚云云。

下午,姚凤歌从寺庙里回来知道此事,连声哀叹之余又扬言要把橘红这个没用的丫头卖了。这话传到陆夫人的耳朵里,陆夫人便过来把姚凤歌责备了一顿,又把橘红带回去自己使唤去了。

琥珀在游廊僻静的拐角处看着跟陆夫人去的橘红,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

靖海侯府,萧帝师拿了萧霖和韩明灿的八字请钦天监的人择吉日。果然,九月十六日是上上吉日,最宜嫁娶。虽然时间紧迫了些,但因为这边的宅子本来就是新的,当时布置的时候就是为了给孙子娶亲用,所以一切都是现成的,倒也不算紧张。

九月十六这日,因为大云帝都有两家权贵要办喜事。

似乎天公也非常给面子,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大云帝都的权贵府邸都喜欢种桂树,所以一到秋天,云都日日都是秋风送爽,金桂飘香。

姚燕语和韩明灿两个人都在这一天出嫁,但定的吉时却不一样。

卫将军和姚燕语的吉时定在辰时,而萧霖和韩明灿的吉时是在巳时。是以姚燕语的花轿要比韩明灿的早出门。韩明灿可以比姚燕语多睡一个时辰。

这日,京城的百姓可饱了眼福。

先是从姚府到定远将军府的街道上排满了人,大家等着看当朝第一女医从三品姚御医的出嫁盛况。

姚延意跟镇国公府早就商议好了,自家姑娘出嫁这日,都以兰桂铺道。取桂子兰孙之意。于是兰花桂花今年的价格生生比往年翻了两倍。

卫将军府自然也做了充足的准备,长矛当时听了‘桂子兰孙’这个词之后,简直兴奋的都要跳起来了。他们家将军儿孙满堂,将来十个八个的小毛头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闹,那将是多么开心的事情啊!于是长矛大总管光兰花和桂花准备了整整十箩筐。

将军府迎亲的花轿来的时候就是撒着兰桂花瓣来的,迎了新娘子之后因为不能走回头路,所以特意去绕了一圈儿。

路线自然是早就选好的,且来来回回走了十几遍,算好了时间算好了步子,赵大风和葛海两个人带着将军府的亲兵混在沿路的百姓里,生怕有哪个不开眼的再搞不痛快。

姚燕语的花轿必经之路旁边的一家茶楼上,云瑶和云琨兄妹两个对坐在床边喝茶聊天。

“哥,一会儿表姐的花轿也从这底下过吗?”

“不知道。”云琨的婚事已经由皇上赐婚,定的是敬候的嫡长女高雪姣。

高雪姣是什么样的人云琨没有印象,虽然皇后的赏花宴以及后来宫中几次赐宴敬候夫人都有意安排女儿跟云琨见过面,但云琨的心里装着韩明灿,对高雪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是长脸圆脸完全没放在心上。

云瑶淡淡的撇开眼,转头看着街上喧闹的人群,陡然想起自己去年的所作所为,觉得实在是幼稚之极。

一曲热闹的《良宵引》由远及近,乐队吹吹打打的引着大红花轿从街那头走了过来。

前面六个清秀的小厮每个人手里都挎着一个贴了喜字的大红漆雕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桂花和兰花的花瓣儿,一路走一路洒,桂馥兰香飘出很远。

云琨看着妹妹平静的脸­色­,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妹妹的转变让他欣慰,但想起让妹妹转变的原因,却又觉得心疼。如果长大懂事一定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话,他妹妹的代价也惨重了些。

坐在大红花轿里的姚姑娘对旁边茶楼上的事情一无所知,此时她正坐在花轿里打盹儿呢。

因为吉时在辰时,她半夜三更就被­奶­娘叫起来大妆了,而且头一天晚上­奶­娘拉着她叮嘱了许多事情,宁氏还专门找了两本春宫图来给她看,处于一种好玩的心里,姚姑娘翻春宫画本儿翻的入了迷忘了时间,可以说一整夜都没睡。

哎!­色­字头上一把刀啊。姚姑娘靠在轿子里闭着眼睛默默地后悔,真不该被那劳什子画本儿给迷住,耽误了宝贵的睡觉时间。

管弦笙箫的声音实在太吵,花轿又太颠,姚姑娘靠在轿子里也只是闭目养了会儿神,根本没睡着就颠到了地方。

轿子落地,鞭炮声声,然后一片喧哗之中,一只竹箭­射­到了轿帘上,众人哄闹着,轿帘被喜娘掀起来,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伸到了面前。

姚燕语从大红盖头的流苏下看过去,缓缓地伸手搭在那只大手上,被他稳稳的握住。

“夫人,到家了。”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把人从花轿里引了出来。

姚燕语下轿后,便有喜娘往她的手里塞了大红绸子的一角,于是姚姑娘便跟着卫章跨进了将军府的门槛。

接下来的礼仪十分的繁琐,每迈一步都会有规矩,姚燕语只得耐着­性­子被卫将军牵着在旁边喜娘的提醒下一步一步的来。最后被送入洞房坐在床上的时候,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恨不得立刻拉过枕头来美美的睡一觉。

“姑娘累了吧?”翠微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了金银锞子的大红荷包把屋里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便上前来拿了两只大靠枕垫在雕花架子床旁一侧的架子上,又扶着姚燕语侧坐着靠过去,轻声叹道:“前面还没闹完呢,姑娘赶紧的靠一会儿吧。”

“嗯。”姚燕语靠好之后长长的吁了口气,低声咕哝:“累死了。”

“姑娘可别说这话。”翠微回头看了一眼,幸好冯嬷嬷还没过来。

姚燕语素来不在乎这个,便摆摆手,说道:“没事儿了,你去门口守着,我睡一会儿。”

“好。”翠微又把姚燕语怀里抱着的那支皇后娘娘赐的玉如意拿过来放在鸳鸯枕畔,才转身去了屋门口守着。姚姑娘靠在床边上几乎是秒睡。

就在她进入梦中的时候,萧侯爷家的大红花轿到了镇国公府的大门。

韩明灿的妆奁是九月初十那天进的靖海侯府的大门,这会儿随花轿走的也都是些贵重的古董珍玩以及田契地契等物。

韩明灿的花轿自然也是要绕路回侯府,然后好巧不巧的也要在云琨和云瑶喝茶的那家茶楼下过。

云瑶看着云琨沉静的脸­色­,淡淡的问:“哥,你心里难受吗?”

云琨不答反问:“刚刚看着姚燕语的花轿从街上过,你心里难受吗?”

“我不难受。”云瑶摇了摇头,“她足以配得上卫章了。而我……已经不配了。”

云琨又是一阵心疼,他以手背蹭了蹭云瑶的脸颊,低声说道:“不是你不配,是不合适。你放心,哥哥一定会为你找一个对你好的人。”

云瑶淡然的笑了笑,继续问:“你会不会恨表姐?”

“不恨。”云琨也淡然的笑了笑,“萧子润会让她一生幸福的。”而我只希望她能够幸福到老。

而此时的苏玉蘅,则安静的跪在定候府后花园静心斋的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默默地祈祷:愿菩萨保佑韩明灿姐姐和靖海侯萧霖,姚燕语姐姐和大将军卫章白头偕老,一生幸福。

姚燕语先是靠在床边上睡,后来觉得靠着睡不舒服,­干­脆把靠枕一推,转身躺到了床上。

后来卫章进来了一次,见她睡得正是香甜,头上的凤冠都歪倒了一边也不在乎,于是无奈的笑了笑,把人扶起来,凤冠和红盖头都拿到了一旁,床上的红枣栗子等物都推到了一边,然后把人放到枕头上,让她舒舒服服的睡。自己又回去前面陪酒去了。

其实卫章怂恿萧霖跟自己同一天成亲是有想法的,他知道虽然萧帝师多年不在京城,但只要他回来,京城那些文官多半都会去靖海侯府上喝喜酒,自己这边定多是女眷过来,有的甚至女眷也不一定会过来。只叫人把贺礼送来应付一下罢了。

而身为手握兵权的武将不与文臣结交,正是卫章心里的一道原则。

如此一来,贺熙唐萧逸等人陪这些武勋世家以及武职官员们喝喜酒的话也不费心费力,这样自己还可以保持一个清醒的头脑入洞房。

一辈子一次的洞房花烛夜,卫将军一定要认真对待,决不能醉醺醺的度过。

姚姑娘一觉睡醒,只觉饥肠辘辘。于是揉着肚子起身,迷迷糊糊的看着屋子里一片一片的大红。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唔……翠微?”

“醒了?”卫将军应声而入。

“呃?”姚姑娘赶紧的坐直了身子,“你回来了?”

“饿了吧?”卫将军至床前,伸手把人给拉了起来领到桌子跟前。

铺着大红绵缎桌布的雕花圆桌上摆着两盘喜饼,还有苹果橘子甜瓜等四样水果,另外还有酒菜。

“先吃点东西。”卫章拉着姚燕语坐下来,递了一双红玉雕龙凤呈祥的筷子给她。

姚燕语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饭菜,八仙贺喜(八个­精­致的凉菜装围碟组成),有白发齐眉(粉丝蒸扇贝),碧玉绣球(冬瓜鱼丸),一团和气(炸至麻团)。清贵入门(清蒸鲑鱼)。便有一点点的失望,低声说道:“我想喝点粥。”

新郎官儿轻笑着掀开一个汤盅的盖子,问:“八宝粥,好不好?”

“好。”新娘子立刻眉开眼笑。

卫章拿了绘粉彩百子图的官窑瓷碗给自家新夫人盛好粥放到面前,然后又拿了筷子给她夹菜。

“我要吃鱼,你帮我把刺弄出来。”姚燕语放下筷子拿了调羹吃了一口粥,开始使唤人。

“好。”挑鱼刺对卫将军来说简直小菜一碟,没一会儿就挑了半碟子鱼­肉­沾了酱汁放在新娘子的面前。

姚燕语吃了一碗粥半条鱼,终于心满意足,然后笑着问:“交杯酒还喝吗?”

卫将军好笑的看着身边的娇媚可人儿反问:“你说呢?你今儿是­干­嘛来了?”

然后两个人同时爆笑,新娘子笑道浑身发软靠在新郎官的怀里。

卫章一手搂着妻子,一手拿了酒壶倒满两杯酒,然后递给她一杯,自己拿了一杯,低声说道:“来吧,交杯酒是一定要喝的。”

“嗯。”新娘子举起手里的酒杯,微笑着跟新婚丈夫喝交杯酒。

喝了交杯酒,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问:“接下来该­干­什么?”

“该睡觉了吧?”卫章笑眯眯的看着怀里的如花美眷。

“可是我刚睡醒啊。”新娘子烦恼的很,“我现在­精­神着呢。”

“嗯,那我们去床上聊天。”新郎官一本正经的。

“噗——”新娘子终究是绷不住了,低头笑喷。盖着被子纯聊天?

“嘘——”新郎官警惕的按住自家媳­妇­的红­唇­,目光扫过窗口。

“有人听?”新娘子也警惕起来。

“嗯。”没人听才怪呢。兄弟们一个个儿都挤成了糖葫芦了。

新娘子笑了笑,伸手拿了一个苹果轻着脚步凑到了窗户跟前,轻轻地拉开窗户,忽然探出头去——果然有四五个人挤在一起蹲在墙角处。

“嘿!”新娘子忽然出现,手里的苹果在众人面前晃了一下,撒手。

“啊!”长矛大总管身手不如唐将军等人,不幸成了靶子,被苹果砸中了鼻子。

众人一哄而笑,四散跑开。

☆、第四十章 洞房,兄弟宴,回门宴

众人一哄而笑,四散跑开。

然后一身大红锦袍,头戴金丝冠的新郎官也从窗户里露出那张英俊的脸:“你们这些人真是没用,夫人都打开窗户了你们还没察觉,从明日起,每天加一个时辰的训练。”

院子里一片哀嚎声四散开来。

新婚夫­妇­心满意足的关上窗户,拉上了大红锦缎绣富贵平安如意图的窗帘。

姚燕语轻笑着靠在了窗边的榻上,想随手找本书看,却发现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书。

“找什么?”卫章在她身边坐下来,问。

“找本书看啊。”

卫将军顿时满头黑线。

“有没有?”新娘子不满意的瞪人。

“有。”新郎官点点头。

“拿来。”

“没在这边,你跟我来。”

新娘子被新郎官拉着去了床上,然后新郎官在床头的柜子里一阵翻找,拿出了三四本制作­精­良的彩绘书籍递到她的面前:“给。”

“!”这回轮到另一个人满头黑线了。

“看不看?”卫章的手再往前轻轻地送了送。

“看过了。”姚燕语抬手接过来随手丢到一旁。

“看过了?”卫将军很是诧异的把书本又捞回来,坐在她的身边随意的翻了翻——

嗯,比前几天长矛弄来的那些好多了,最起码做工­精­良,­色­彩也鲜艳明丽,一看就是正版货。由此可见人家娘家陪嫁的东西的确花了不少心思,长矛那狗奴才办事能力还是不行,必须多加调教。

饶是姚御医再抱着科学的态度对待房事这样的问题,此时也有些绷不住了。新婚丈夫就这么一脸严肃的当着自己的面翻小黄本儿恐怕是个女人都把持不住。于是她劈手把东西夺了过来,并低声啐道:“有那么好看吗?”

“挺好的。”卫章看她脸­色­绯红,娇嗔的瞪自己的样子,便觉得小腹处窜起一股热气,瞬间遍及四肢百骸。

之前还有顾忌,但今晚还怕什么?于是他一伸手把人搂进了怀里,低声问:“你说你看过了?那跟我说说可好?”

这有什么好说的?!姚燕语低声啐了一下,甩手把小黄本儿又摔回某人的怀里:“自己看!”说完,便要挣脱开他的手臂。

卫章低笑一声,一把把人翻到床上压住,低头吻着她的眉心,悄声说道:“既然你都看过了,我就不用看了。夫人­精­于学术,我信得过你。”

“你!”姚燕语羞到了极点,脸皮反而有些厚了,“怎么,将军的意思是要我教你?”

“嗯,也未尝不可。”卫将军的脸皮素来厚的很。

姚御医觉得比脸皮厚自己永远占不了上风,若想让这人服软,还得付诸行动,于是她轻声一笑,用手指轻轻地划过他英俊的眉眼和直挺的鼻梁,低声说道:“那你先把衣服脱了。”

卫将军的理智被这一句话轰的渣都不剩。

姚燕语只觉得眼前光影一暗,他的­唇­已经压了上来。

腰间一紧,被他死死地扣住。男人炽热的­唇­重重压住她的,舌头毫不犹豫的长驱直入,缠绕着她的,用力追逐。熟悉的男­性­气息完全侵占她的口腔,每一次舔舐吮吸,仿佛都带着强烈决绝的意味,像要将她的­唇­舌吞噬­干­净。

好像过了许久,他的­唇­才移开,不发一言的望着她。

姚燕语也有些恍惚的望着他。黑夜清冷幽寂,而他的脸俊美如雕塑,只为她而凝望。

空气里像是有燥热的气息在萦绕,在发酵。她的心突突跳得厉害,而之前心中的那些空旷,那些钝痛,仿佛都被他这个吻填满、抚平。

他的­唇­舌、他的触碰,就像一块磁石,吸引着她,想要更多、更多。

静默片刻,她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而他也几乎是同时眸­色­一沉,双手紧扣她的十指,­唇­舌再次欺了下来。

两颗心同样燥乱不安,同样压抑而渴望。

一开始,卫章的­唇­舌,依然只在她的脸颊流连,慢慢,就到了脖子。

而姚燕语脑子里是火热的,此时她根本没办法想什么,她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去做。

她曾经是一个科学工作者,研究人的身体的每个枝节末梢,她比谁都清楚,其实男女之间那点事儿不外如是,不管那些文学作品里如何描述的天花乱坠,说白了也不过是一场*而已。

可今晚的感觉与她之前所了解的完全不同。某种陌生的冲动,埋藏身体深处许久的冲动,仿佛被点燃。

危险又吸引人的冲动。但她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

大红嫁衣被一件件剥离,她的,当然还有他的。最后只剩下贴身的茧绸裤褂。至此时,姚御医才深深地体会到这嫁衣一层又一层的好处。

然而,武将的手虽然粗大,但却永远那么灵巧。

姚燕语只能双手轻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肩窝里埋下滚烫的脸。

而此刻,卫章的长指轻揉,他觉得那充盈掌心的手感,简直是好极了。

感受着她或因为他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的样子,他越发感到热血沸腾。偏偏在这种时候,他还有心情虚心请教:“夫人,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姚燕语羞红的脸倏地扭向一旁,没好气的斥道:“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耳边低哑一笑:“遵命,夫人。”

……

将军遵命的结果就是——腰酸背痛腿抽筋啊!

天亮了,窗外,虽然下人们都尽量的放轻了手脚,洒水扫地的声音依然清晰可辨。身后有宽厚火热的胸膛,腰上搭着一只长臂。轻而悠缓的呼吸拂在头顶上,有一点痒。

姚燕语咕哝一声往下缩了缩身子,继续装死。

“醒了?”低沉的声音宛如重缎,似是带着华丽的光泽,沉甸甸的­性­感。

“没有。”­干­涩的女声,完全没有礼貌可言。

“喝口水吧。”

“唔……”本不想理他,无奈真的很想喝水,没办法,向一杯温开水屈服。

一杯温度刚好的白开水送过来,肩膀被扶起来,姚燕语新婚后的第一天早晨当了一回没长大的小孩子,被小心翼翼的喂了一碗水,然后又咕哝着躺回去睡了。

卫将军实在躺不下去了,在他的记忆中好像就没有一觉睡到这个时候还没起床的先例,于是将军果断的放弃了温柔乡,起身披上衣服去洗漱了。

门外翠微和翠萍见了卫将军,忙福身请安。

卫章摆摆手:“夫人还在睡呢,你们先在外边候着。”

两个大丫鬟对视一眼,福身答应:“是。”

眼看到了早饭的时间,翠微有点着急,都这个时候了姑娘还在睡?

因为有了女眷,长矛便不好往内宅来,所以打发了一个婆子进来请主子示下:早饭好了,可以送进来了吗?

翠微便告诉翠萍:“时候不早了,进去叫姑娘起来了。”

卫章刚好洗漱完毕从那边过来,听见翠微的话便皱眉吩咐:“不用了,让她好好睡吧。”

翠萍无奈的看了一眼翠微,决定听将军的吩咐。

于是,本来应该在卯时的早饭拖到了辰正二刻(差不多现代时间九点半)。

将军府上下几百口子人都是卯初用早饭的,新夫人进门第一天就改了规矩。长矛大总管对此事表示有些无语的同时,又表示十分的兴奋和大力的支持。

新鲜出炉的姚夫人终于睡足了回笼觉起身,冯嬷嬷已经带着翠微和翠萍等候多时了。

洗漱更衣的时候,冯嬷嬷趁机劝训斥翠微和翠萍两个:“虽然家里上面没有公婆,左右也没有兄弟姐妹,但还有几百口子下人呢,你们两个近身伺候夫人,要为夫人的名声着想。以后不许偷懒,再这样,我会回了二爷,送你们两个回去。”

翠微和翠萍对视一眼,忙一起答应着。

正在洗脸的姚燕语听见这话笑道:“嬷嬷不该说他们两个,该去说吩咐她们两个的人。”

冯嬷嬷听完,扁了扁嘴巴:“姑娘说的是,姑爷那边老奴会找个时间去跟他说的。”

姚燕语顿时对自己的­奶­娘刮目相看,很是期待她跟卫章讲这事儿会是什么情景。

早饭摆上来,是完全符合姚夫人口味的早饭,清单的粥,南味的小菜,还有蟹黄包,虾仁蒸饺。

不得不说姚夫人看见这样的早餐很是窝心。

早饭后,长矛大总管终于瞅准了机会进来回话:“爷,府里的管事们都到齐了。”

“嗯,走吧。”卫章点头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冯嬷嬷:“嬷嬷跟我一起去吧。”

冯嬷嬷对姚燕语的话自然是无所不从,当即答应一声便跟着一起往前面的议事厅去了。

管事们到齐的目的自然是拜见家里的主母。

事实上,卫将军府里的这些管事姚燕语并不陌生,这里面有一半的人都曾跟着她去过凤城,一路上风餐露宿,这些人虽然没有跟新夫人近距离接触过,但好歹也有所熟悉。

不过饶是如此,姚夫人今日的风采也让这些人眼前一亮。

当初姚燕语是一身月白锦缎的医官袍服,御寒的狐裘也是颜­色­相配的象牙白,且做男儿家打扮。

当时是个自信从容堪比男儿,清婉秀丽不落俗套的女钦差,而现在,夫人一身石榴红的锦衣华服站在自家英勇无比的将军身旁,端的是人比花娇,温柔可人。

这些曾经跟这卫章上过战场,因为伤病或者年龄而从军队里退回来的汉子们差不多都看傻了。

行礼毕,卫章多余的废话一个字儿也没有,直接吩咐:“以后家里大小事情都是夫人做主。”

以长矛为首的众人一起躬身答应:“是。”然后,众人又向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奴才见过夫人,给夫人请安。”

姚燕语微微一笑,抬手道:“都起来吧。”

“谢夫人。”众人齐声答应着,站起身来。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冯嬷嬷,便笑着对长矛说道:“你是府里的总管,府里的琐事呢,外边那些你多­操­心,内宅之事,若我不在家,你就给冯嬷嬷商议。”

长矛答应着:“是。”

“我没什么多余的话,我知道大家都是跟着将军出生入死过的人,情谊绝不是寻常主仆可比。所以家里的事情该怎么做,大家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我就五个字给大家。”姚燕语的目光平静的扫过每个人的脸,轻笑着说道:“家和万事兴。”

众人又躬身道:“是,奴才谨记夫人的教诲。”

“行了,我没什么说的了,大家忙各自的事儿去吧。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姚燕语这话自然是发自肺腑。别人家的喜事若是忙十分,卫将军家这次就是忙了二十分。

虽然镇国公这个大媒今日嫁女不能亲自来喝喜酒,诚王爷却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亲自过来做了主婚。

不仅如此,在西苑围猎不能回京的皇上还派了六皇子前来道喜,并送来了皇上亲笔书写的一幅字:琴瑟和鸣。

诚王爷和六皇子都来了,可不就忙坏了将军府的这些管事们?

姚燕语昨日虽然在新房里睡大觉,但对前面的事情依然了如指掌——她有一票能­干­的属下嘛,冯友存也是陪嫁的下人之一,有他在,一个顶十个。

姚燕语说了些慰劳的话,又吩咐长矛大总管每个人发双份儿的红包。

众人忙躬身行礼道谢,之后方各自退下。

出了议事厅,某管事跟旁边的人叹道:“真不愧是咱们家的夫人,这说话行事的作风跟将军差不多,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太爽利了。”

“说的是啊!我早就盼着夫人进门了。我身上的旧伤一变天就疼的厉害,这回终于有救了。”

“不是吧你?敢让夫人给你看病?”

“啧!没听说夫人身边的那两个大丫鬟也是高手吗?听说夫人在北边受了伤,还是那俩丫鬟给治的呢。这事儿何必麻烦夫人,有这俩丫鬟就可以了。”

“说的是,这天气凉了,我们家那口子的咳嗽又犯了,这都多少年了,吃了那么多药都没好,这会儿眼见着是有办法了。”

“嗯,就你女人那点儿病,恐怕都不够人家翠微姑娘看的,你就寻个机会跟大总管说说,瞅着翠微姑娘有空闲的时候就给你料理了。”

“对,对。”

……

中午饭的时候,贺熙夫­妇­,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五个人都来了。七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感觉很不错。

卫章对兄弟们很好,所以大家私下里也没那么多规矩,贺熙夫人阮氏家族虽然不是很大,但也算是书本网,言行举止都很文雅,在姚燕语看来颇有名门闺秀的风范。而且也早就熟识,所以并没有陌生感。

卫章坐在主位,姚燕语坐在他的左手边。贺熙坐在下手第一位,然后是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跟卫将军夫­妇­对面而坐。

阮氏坐在姚燕语的另一边,看着姚燕语手腕上的一串紫珍珠手链,低声笑道:“夫人的手珠真漂亮。”

姚燕语轻笑道:“嗯,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条手珠。”

阮氏又笑道:“这个成­色­的紫珍珠一两颗就很难得了。”

卫章闻言转头看了过来,认识那是自己之前送给姚燕语的紫珍珠,之前就见她带着,想不到成亲都没拿下来,一时间心里很高兴,但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姚燕语笑着点点头:“是很难得。”难得的是某人的一片心意。

贺熙年纪比卫章大两岁,自然是稳重老成。其他三个就不一样了。

唐萧逸朝着身后摆了摆手,一个丫鬟忙上前来,福身问:“爷有什么吩咐?”

“把我带来的那坛子酒抱来。”唐将军潇洒的指了指后面。

那丫鬟奉命把酒坛子抱过来交给唐将军。唐萧逸打开酒坛子,起身先给卫章倒酒。

贺熙忙劝:“将军昨晚喝了不少了,今天中午就少喝点。”

“我知道我知道!”唐萧逸笑呵呵的说道:“别的酒不能喝,这个一定得喝。”

“为什么?”贺熙问。

“因为这是我收藏了好久的鹿鞭酒。”唐萧逸玩味的眼神扫过姚燕语,笑道:“早晨老大起床那么晚,我很关心他的身体。”

姚燕语低着头没吭声,心里却把唐萧逸给突突了一百遍,并暗自发誓,等这货成婚的时候,一定要送他一份大礼。

唐萧逸抱着酒坛子直接给卫章倒了一碗酒,笑道:“老大,喝完还有。今儿这个管够。”

卫章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贺熙笑道:“你叫她们弄个酒壶来。”夫人在呢!

“要酒壶­干­嘛?”唐萧逸很是豪放的又倒了一碗给贺熙:“大哥你也敞开了喝。”

“这个好这个好!”赵大风哈哈笑道:“给我倒满。”

唐萧逸笑着转过头看着赵大风:“不是吧?你确定你也要喝?你喝了不会出事儿吧?”

“放屁!”赵大风一把夺过酒坛子,“你当老子跟你一样……呃,能出什么事儿?不就是喝碗酒么。”赵大风在卫将军凌厉的眼风中换了口气,并傻傻的笑了笑。

姚燕语完全没听见没看见的样子,转头低声跟阮氏说闲话。

卫将军看了自家夫人一眼,心想以后还是别让这些家伙们来凑热闹了。

“来,将军我敬你。”贺熙决定配合兄弟,便端起碗来敬卫章。

卫章笑了笑,满不在乎的端起酒来跟贺熙碰了碰,又转身凑到贺熙的耳边,低声问:“你没问题吧?”听长矛说贺夫人阮氏已经怀孕了,据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贺熙笑着摇摇头,说道:“没问题。”

于是两个已婚男人酒碗碰了一下,一起咕咚咕咚把酒喝完。

那边赵大风和葛海两个未婚男人也各自到了一碗酒,却分别站起身来敬卫章。

卫章来者不拒,跟自己的四个兄弟各喝了一碗。

唐萧逸对此事念念不忘了很久,背地里替他们家将军吹嘘过很多次。而且被卫将军麾下的兄弟们传说成了很多很多版本。

其中一个版本就是卫将军在某种方面好像不怎么行,新婚第一天便不得不喝鹿鞭酒补身。

与这个版本同时盛行的则是将军夫人太厉害,如狼似虎,不愧是御医,通晓各种御夫之术,连卫将军那样的人都不得不借住补酒才能满足她的需要。

但不管哪个版本的传说传到卫将军和姚夫人这里,对唐萧逸将军来说都是添一层折磨。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新婚三日后,卫将军陪同夫人回门,姚府上下比姚燕语出门那日还热闹。

姚凤歌自然要同苏玉祥一起回来,姐妹相聚。同时一起来的还有封氏母女,还有苏三姑娘玉蘅。

封氏的女儿苏瑾月已经十分的懂事,跟在母亲身边见人行礼,俨然是大家闺秀的做派。

姚燕语被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进门,宁氏姚凤歌已经迎出门,见了一身大红襦裙的姚燕语便笑着上前拉住她的手,开心的说道:“妹妹回来了!”

“二嫂子。”姚燕语微微福了福身。

“好了好了!快进去吧。”宁氏拉了姚燕语进门。

姚凤歌也笑着挽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三个人开心的说笑着进了屋。

那边姚延意笑着打量着一身绛紫­色­长衫的卫将军,点头道:“显钧,里面请吧。”

卫章随着姚延意进屋,早就坐在里面的苏玉祥缓缓地站起身来,朝着卫章一拱手:“卫将军。”

“三爷。”卫章淡淡一笑,朝着苏玉祥拱手还礼。

姚延意微笑着抬手:“坐。今天就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许拘礼。都坐。”

三人分主宾落座,丫鬟们上茶。

苏玉祥端着茶盏,颇为感慨的笑着说道:“这成了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啊,卫将军这气­色­可真是好。”

卫章淡笑着看苏玉祥,说道:“三爷的气­色­也不错啊。”

“我哪能跟你比。呵呵……”苏玉祥打了个哈哈,继续喝茶。

“去年你好端端的病了一场,连着两三个月都在用药,当时可把我们吓坏了。”姚延意淡笑着关系大妹夫的身体。没错,他是故意提及这事儿的,不为别的,纯粹是看这大妹夫不顺眼。

苏玉祥忽然想到姚燕语手里拿着血淋淋的刀子剥羊皮,便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笑容也尴尬了许多。

卫章还不知道宰羊事件,但看苏玉祥的脸­色­也知道这人肯定想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而且这事儿还跟自己有关,于是问:“三爷怎么了?”

“没。”苏玉祥摇摇头,笑得更加尴尬。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笑了笑,吩咐身后的丫鬟:“吩咐下去,饭菜摆在后面的菊韵亭。”

丫鬟答应着下去,姚延意客气的笑道:“喝茶,来,尝尝他们刚送来的秋茶。”

卫章微笑着端起茶盏来喝茶,同时又轻轻地扫了苏玉祥一眼。

苏玉祥也喝茶,却借着茶杯盖儿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

姚府后花园的秋韵亭里摆了两桌宴席,依然是女眷在里面,男人在外边。

封氏被宁氏让到上位,另一面是新­妇­回门的姚燕语。姚凤歌则坐在了宁氏的对面。苏瑾月坐在封氏和姚凤歌之间,苏玉蘅坐在姚燕语身旁。

姚燕语因记挂着韩明灿,便悄悄地问苏玉蘅:“你见过韩姐姐了吗?”

苏玉蘅低声说道:“还没有,韩姐姐叫人带信给我了,说萧帝师在大喜的那日喝多了酒,身子有些不好,今日先不会国公府了。”

“不是吧?”姚燕语皱眉,心想新­妇­进门就要照顾病重的爷爷?

苏玉蘅叹道:“萧帝师八十多了,早就盼着孙子成家,这回估计是太高兴了,才会喝多了酒。”

八十多了还那么能喝?这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吗?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宁氏不知道这边两姐妹在说什么,便轻笑着Сhā了句话:“妹妹这婚事是皇上赐的,诚王爷还亲自来主婚,六皇子也代表皇上送了贺礼来,按道理该进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磕头啊?”

姚燕语忙道:“皇上在西苑围猎还没回来,且早有圣旨下来,说免进宫磕头。”

封氏笑道:“皇上对卫将军和妹妹真是隆恩浩荡。”

姚燕语笑道:“世子爷的圣眷也不差啊,这次被夺情起复去了凤城,凤城虽然偏院,气候也不怎么好,但只要兵防整顿的好也是大功一件,将来加官进爵,也是指日可待。”

“唉!哪里想得了那么远?不过能得皇上的重用,也是我们的造化罢了。”封氏轻声叹道,“之前我还担心那里苦寒,世子爷的身子会受不了。不过如今想想妹妹都能在那里住半年多,也就不怎么担心了。”

宁氏便劝道:“夫人担心也是必然的。不过此时已经停战,世子爷又是主将,想来也吃不了什么苦。那边就是饮食艰难些,夫人若不放心,可派家人多送些自制的小菜还有各­色­细米过去。最多再送两房体贴的家人过去照顾,也就罢了。”

姚燕语随声附和着又同封氏说起了凤城的境况,封氏细细的记在心里,想着回去改如何打点。

没多一会儿,一道道菜肴端了上来,外边姚延意带着两个妹夫也入座。

其实人心最是势力,世人都喜欢有所成就之人。姚延意也是不外如是。

之前的时候,姚延意对苏玉祥的感觉仅限于他是自己的妹夫,凤歌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子,苏玉祥再怎么样也是她的夫婿,为了自己的妹子,姚延意总要给苏玉祥几分尊重,不图别的,只图他能好生对自己的妹妹,为了妹妹能在定候府过得好。

说白了,当初跟定候府成这一门亲事自然有家族的利益在里面。

定候府是大长公主一脉,世袭的侯爵虽然落不到苏玉祥的身上,但世家子弟总也差不到哪里去,最不济也有家族的庇佑。就算不能封妻荫子,但总能为妻子儿女博得一份安逸的生活。

都说一个真正的世族需要沉淀三百年。而姚家虽然也几代书香,但曾祖也不过是个富商而已。

姚延意的祖父和父亲两代从科举入仕,姚家根基跟那些世族比起来实在是差的远。若想一直发展沉淀下去,最有效直接的办法就是跟世族联姻。

论相貌苏玉祥一点也不差,他是那种标准的世族公子的气质,说得好听一些是风流俊逸,但说的不好听了就是纨绔习气。人的眼睛都有一副无形的有­色­眼镜,就看你怀着怎样的心情去看了。

就像今天,卫章在一旁比着,姚延意怎么看怎么觉得苏玉祥差了好远。

尤其是当宁氏跟姚延意说了定候府现如今的情形之后,若不是姚凤歌拦着,姚延意真是恨不得把苏玉祥弄到没人的角落里狠狠的抽他几巴掌。嫡子未出,就能让侍妾怀孕?!这是哪家大族的规矩?!

若不是想着苏玉祥获罪会连累自己的妹妹受苦,姚延意都想把这事儿给捅出去,让那些御史台的人狠狠地参定候府一本,让皇上狠狠地惩治他们一下。

说到底,姻亲姻亲,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姚大人心里再恨,也不能挑事儿。

其实之前姚延意也让宁氏跟姚凤歌细细的说过,现如今姚家有个医术通天的女儿,难道她还怕过不了分娩那一关?况且已经有了月儿,又不是不能生。何必弄出庶子的事情来给自己添堵。

只是姚凤歌心意已决,说自己生过月儿之后身体差了很多,说什么也不想再冒险了。

所以姚延意只得作罢。但到底心里有一口气在,他知道,若不是苏玉祥胡来乱搞,自己的妹妹怎么可能伤心至此?

而恰好这回家宴没有一个外人。姚延意便借着几口酒开始敲打苏玉祥:“文定,少初兄去凤城也有些时日了,可有消息来?”

“啊,前几日有书信来,说那边挺好的。反正仗都打完了,剩下的都是些琐事,大哥应该应付得来。”苏玉祥对自己的大哥去凤城驻守这事儿不怎么上心。在他看来,这是定候府被皇上冷落的缘故,否则当时打仗的时候,皇上调兵遣将怎么可能忘了定候府?

姚延意笑了笑,说道:“少初兄自然是能­干­的,否则皇上也不会下旨夺情起复。”

“二哥说的是。”苏玉祥之前瞧不起姚延意,觉得这人身上有一股商人的算计,上不得大台面。但这种感觉好像越来越淡了,尤其是今日他第一次来姚延意新盖的园子,心里便升起一股十分强烈的好奇心来。

这姚家到底是多富有?居然在半年之内就在京城盖起了如此­精­致的房舍园林?

如今的苏三公子时常沉迷于玩乐之中,姚凤歌又不再无限制的给予他经济上的支持,终于深刻的意识到一件事:钱是好东西啊!

“那你呢?有什么打算?”姚延意话锋一转,立刻落在苏玉祥的身上。

“我?”苏玉祥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卫章,心里自然不痛快,如今有将军妹夫,果然就开始嫌弃三爷我了?

只是卫将军根本不理他,正自顾吃菜。

“是啊,你总不能一直先下去吧?”姚延意微笑着问。

“府里的许多事情都离不开我啊,大哥又不在,父亲身体不好,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可不都是我在­操­心。”苏玉祥有点心虚,定候府为他捐的那个闲职一年的奉银都不够他一桌酒菜的花费,而闲职之所以是闲职,就是因为没事做。

“不是还有二爷么?”姚延意反问。

“二哥有他的事情嘛。”苏玉祥嘴硬。

“你现在也是做父亲的人了,闲下来的事情要多为将来考虑考虑。我们部里现在有个空缺,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暂时借调到这边来办点实差。”姚延意身为舅兄,提点妹夫的同时还得表现出一点诚意来。

“那就不必了。二舅兄衙门里的事情,我也不熟悉。”苏玉祥心里根本瞧不上虞部的差事,山林草木有什么好管的?难道让三爷跟你们一起去采药?

姚延意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今日是燕语的回门宴,虽然没外人,但也不能把苏玉祥的事儿当成正事儿来办,就这么提点他两句,若不能醒悟,回头再收拾他。于是姚二爷端起酒杯朝着卫章微笑道:“显钧,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二哥请。”卫章忙端起酒杯跟姚延意碰了一下,然后二人各自喝­干­杯中酒,又相视一笑。

这举动在苏玉祥的眼里是明晃晃的嫌弃和鄙夷,苏三公子又不是傻瓜,如果这都看不出来就真的白活了。于是脸­色­瞬间变得很是难看。

只是,对面两个人却相谈甚欢,把他的怒气当成了透明,偏偏这种情形又不能翻脸,这让苏玉祥很是窝气。于是淡淡的说了声:“抱歉,我去方便一下。”便站起身来。

姚延意回头吩咐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鬟:“去带三爷过去。”

小丫鬟福身答应了一声,娇声道:“三爷请跟奴婢来。”

苏玉祥朝着卫章点了点头,转身离席而去。

姚延意这才问卫章:“那个姓刘的军医现在怎么样?”

卫章冷笑道:“这几日忙,没顾得上问。不过前些日子我听手下的人说,他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哦?”姚延意想听详细一点。

卫章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北大营是军营重地,里面驻守的人都是皇上的嫡系。随便拎出一个来就是难伺候的主儿。他连升三级,那边的军医岂会服气?”

“嗯。不错。”姚延意点点头。其实收拾一个军医不费吹灰之力,但不好拿捏的是这人身后居然连着恒王。

大皇子被幽禁了半年之后,贬去了岭南,之后恒王云珉便渐渐地被皇上看重起来。皇上不在京城,现在都是恒王监国,所以不能轻易地得罪。

卫章拿起酒壶给姚延意斟酒,低声说道:“这事儿应该牵扯不到上头,其实我们没必要这么小心。”

“还是小心些好。机事不密祸先行。这是父亲特别叮嘱我的话。”这是姚远之对儿子说的话,姚延意现在把此话转告给了卫章。

卫章点点头,说道:“岳父大人深谋远虑。”

却说苏玉祥方便回来,从一颗秋海棠树下遇到了一个*岁的小丫头。本来他也不会对一个*岁的小丫头在意,只是那小丫头走的匆忙,见了他也没有行礼便直接过去了,苏三爷本来就不自在的心里更加的不自在,因指住那小丫头喝道:“站住。”

杜鹃现在跟在姚萃菡的身边服侍,萃菡小丫头在花园里玩儿弄脏了衣服,她是奉­奶­妈之命往前面去取衣裳的,所以急匆匆的只顾着走路,没注意从旁边凑过来的大姑爷。

这会儿被叫住,杜鹃忙朝着苏玉祥福了福身,礼貌的叫了一声:“三爷。”

“你认识我啊?”苏玉祥心里更不高兴了。不认识的时候无视是无心的,认识却依然无视那就是有意的。有意的轻慢自己,这是什么意思?

“是。”杜鹃见大姑爷脸上有怒­色­,忙又福身:“奴婢走的匆忙,没瞧见三爷,请三爷见谅。”

“你这丫头倒是会见风使舵。”苏玉祥心里不痛快,对这个撞上门来的出气筒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你叫什么?”

“奴婢杜鹃,是服侍大姐儿的丫头。”

“杜鹃?你姓杜?”苏玉祥皱眉想了想,忽然想起了杜三娘子,因问:“你就是那个跟着姚燕语去凤城替她挡箭送了­性­命的杜三娘子的女儿?”

“是。”杜鹃低头应道。

“怪不得你这丫头目中无人,原来是大功臣的女儿。”苏玉祥冷笑道,“你娘为主子挡箭送了命,你主子都没带你去将军府?可见你娘的命真不值钱。”

“你胡说!”任凭是谁,被人说自己娘的命不值钱都不会高兴。何况杜鹃跟着自己的娘亲东奔西走,对娘亲之间的感情比别的母女更深。

“哟嗬!”苏玉祥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你胆子不小啊!敢骂我?”

“是你说我娘的命不值钱的!”杜鹃委屈的嚷道。

☆、第四十一章 苏府争吵,卫府恩爱

杜鹃在姚府这段时间自然有人教导规矩,骂主子,跟主子顶嘴都是大错。何况这位还是大姑爷。若不是亲娘被诋毁,她也绝不可能跟贵客翻脸。

“我说你娘的命不值钱怎么?你们本来就是奴才,你们的命都是主子的,怎么我说你两句就这样?这就是姚家的规矩吗?”苏玉祥冷着脸盯着杜鹃,完全没觉得身为一个客人跟主人家的小丫鬟计较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是多么的有失颜面。

杜鹃知道是自己造次了,但依然不想就这样认错。低着头在那里不说话,眼圈儿早就红了。

“这是怎么了?”姚燕语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杜鹃像是忽然见到了救星一样,转身跑过去,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姑娘。”

“怎么回事?”姚燕语冷冷的看着苏玉祥,“这小丫头冲撞了三爷?”

苏玉祥看见姚燕语,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硬着头皮说道:“燕语,这小丫头很不懂事,居然敢辱骂主子,一点规矩都不懂啊。”

姚燕语对杜鹃有一种本能的回护,看见她就觉得满心愧疚,疼爱她都来不及,怎么可能让她在苏玉祥面前受委屈?于是冷笑着反问:“她不懂规矩,自然有规矩嬷嬷教导。三爷只说给哥哥就是了。怎么三爷是想在这府中立规矩么?还是尊定候府的规矩,连亲戚家的奴才都归你们管教?”

苏玉祥被问的甚是没脸,便有些恼羞成怒:“燕语,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在姚府中欺负一个小丫头子不成?”

“我可没说这话。”姚燕语冷冷的笑了笑,吩咐身旁的翠微:“带杜鹃下去。”

翠微应了一声,伸手拉了杜鹃轻声哄道:“妹妹,姐姐带你去洗脸。今儿是府中大喜的日子,你这样子可不能叫二­奶­­奶­瞧见了。”

杜鹃委屈的抹了一把眼泪,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跟翠微走了。

苏玉祥见了姚燕语就想起那把血淋淋的手术刀,双腿便忍不住发软。这会儿见小丫头被带走了,便轻声哼了一声,转身也要溜。

“三爷。”姚燕语却上前两步拦住了他,“我有话问你。”

“你……有什么话?”苏玉祥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却已经到了他刚刚走过来的蜂腰桥上。

姚燕语又往前一步,苏玉祥又往后退了两步,且抬手阻止道:“你有话就说,别过来。”

“怎么,你怕?”姚燕语冷笑着问。

“笑话!我有什么好怕的?”被一个女人威胁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苏三爷只好梗着脖子充硬汉,“你有话就说,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去了。”

“我听见你刚才跟杜鹃说什么她娘的命不值钱的话?”姚燕语冷冷的盯着苏玉祥,现如今她跟卫将军在一起,已经把他那刀锋一样锐利的眼神学了个五六分。

“没……没有。”苏玉祥被这样的目光盯着,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湿透了。

“敢做不敢当?”姚燕语冷笑:“你有本事来姚府做主子教训奴才们,怎么这会儿连自己说过的一句话都不敢承认了?”

“有什么不敢的?!”苏玉祥被逼到一定的份上,最后的一份胆气陡然飙升,口气忽然硬了起来,“是!爷是说了,不过是个奴才,一条贱命罢了!我还说不得了?”

“她的命是为了救我丢的。你说她贱命一条,就是说我了。”姚燕语冷声说着,又往前逼近了一步。

“哎——我说她就是说她,可……可没说你……”苏玉祥紧张的往后退,脚跟儿已经碰到了蜂腰桥的汉白玉栏杆。

姚燕语看了一眼苏玉祥那双紧挨着栏杆的脚,冷声笑道:“我好歹也是皇上御封的从三品医官,你说我,就是藐视皇上。”

“你……你强词夺理,你别过来……啊!”苏三爷退无可退,身子冷不防往后一晃,顿时变了脸­色­,“你别过来!”

姚燕语却偏不如他所愿,又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弯腰往前,故意凑近了他,低声说了一句话。苏玉祥竭力的往后仰,然后一个不防便惨叫一声从桥上掉了下去。

姚燕语立刻高声喊道:“来人啊!三爷掉水里了!快救人!”

这一喊,立刻有丫鬟婆子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但大家对着在水里扑腾的苏三也也是束手无策,因为丫鬟婆子们都不会水,谁也不敢往水里跳。

“找竹竿!找竹竿来!”姚燕语立刻提醒众人。

“是,是!”有婆子答应着赶紧的跑去找竹竿。

这边动静太大,惊动了菊韵亭那边的众人,大家纷纷赶过来,最后还是卫章跳下去把从水里扑腾哀嚎的苏三爷给捞了上来。

“这水不深啊!”姚延意皱眉叹道。

水的确不深,这小花园子不大,根本挖不了太深的水池,于是姚延意请了个能工巧匠,挖开了一个水井把水用水车抽上来,在园子里弄了一溪浅水。用青石铺了水底,又铺了点泥土种了几株睡莲和水葫芦在上面,不过是为了添几分灵气罢了。就是现在卫将军站在水里,水面也不过刚到他的腰。

但也正因为这样,苏玉祥掉下去的时候摔了个ρi股蹲,把腰椎骨给摔裂了,剧痛加上惊慌,让他在水里拼命地折腾叫喊,喝了一肚子的脏水。

苏玉祥被卫章捞了上来,原本一身簇新的青灰­色­锦绣长衫此时被泥水湿透,发髻也散了,还沾了水萍杂草的叶子,脸上还沾了一块黑泥,好不狼狈。

姚燕语抬手指了只旁边的六角凉亭,皱眉道:“把人先放到那边。”

姚凤歌无奈的跟了过去,叫丫鬟拿了帕子给苏玉祥擦脸,又问嗷嗷叫的苏三爷:“可伤到了哪里?”

“疼……疼……别碰,好疼……”苏三爷躺在小凉亭的横栏上,不管丫头碰他哪里,他都是连声喊疼,弄得丫鬟根本不敢下手了。

姚凤歌看着他那副样子心里便有气。刚刚他是跟姚燕语在一起的时候落水的,不用想也能猜到几分,姚凤歌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姚延意皱眉吩咐旁边的人:“去弄盆热水来先给大姑爷把脸洗­干­净,燕语你过去瞧瞧,看他伤到了哪里。”姚二爷觉得自己和姚凤歌都站在这里,让姚燕语给苏玉祥瞧一下外伤也未尝不可,况且,今儿是大喜的日子,请太医的话有些不吉利。

姚燕语答应一声往前走过去。不料苏玉祥立刻哀嚎着摇头:“不不——请太医吧,快请太医来!”

“怎么了?难道我的医术姐夫还不放心?”姚御医站在苏三爷面前,居高临下,轻笑着问。

“不……不,那什么……男女有别嘛,还是……请太医吧。”苏三爷这会儿是打死也不敢让姚御医看伤啊,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机把自己整死?整死也许是好的,就把被她整的半死不活,剩下的几十年就没好日子过了。

至此,卫章若是再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就再也不用混了,于是他伸手拉住姚燕语的手,说道:“燕语,去陪我换身衣裳。”

“哦,好。”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和姚凤歌,微微点头,带着卫章走了。

宁氏对此事不好多说,只转头吩咐丫鬟:“快去叫厨房弄些姜汤来。”丫鬟答应着欲走,宁氏又叫住吩咐:“给卫将军也送一碗过去。”

封氏见状便主动把苏瑾月抱起来,带着女儿苏瑾云也撤了。

卫章随着姚燕语去了东跨院姚燕语的闺房,翠微早就把随身带的包袱打开,从里面取了一套簇新的衣裳来。

“你们都退下吧。”卫将军换衣裳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于是摆手让丫鬟们都出去。

翠微福了福身,带着大小丫鬟一起退了,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卫章自行换衣裳,姚燕语转身去榻上靠着看美男换衣裳。

麦­色­的肌肤,累累的肌­肉­群,劲瘦的腰身,修长有力的腿,还有数不清的大小伤疤……姚燕语微微眯起眼睛细细的看着已经属于自己的这个男人,默默地感慨真是幸运,从现代当了那么多年的单身女人,却跑到古代来找了这么个­精­品。

“怎么样?还满意吗?”卫章穿好贴身的中衣后,把长衫一挥披在身上,朝着姚燕语走了过来。

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又吹毛求疵:“伤疤太多了,影响了整体的美观,回头把我调制的祛疤膏用三个月。”

卫章笑了笑,没接这话茬,只是把紫红­色­竹叶暗纹的长衫穿好,拿了腰封来扣在腰间,在姚燕语身边坐下来,看着她问:“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姚燕语轻笑着一侧身,靠在他的肩膀上。

“关于苏老三落水的事情。”卫章伸手揽过她的腰把人抱到腿上,“他好像很怕你?”

姚燕语轻笑着敷衍:“他自己心虚。”

“他为什么会心虚?”卫章摆出一副极有耐心的样子,等着怀里的女人把这事儿讲清楚。

姚燕语想起苏玉祥那副窝囊的样子又忍不住笑。卫章伸手捏着她的下巴,问:“你对他做过什么?让他想起你就害怕?”

“我没做过什么,就当着他的面剥了一次羊皮。”姚燕语笑道。

“你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剥羊皮?”卫章平静的看着她,“你是要我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吗?”

姚燕语敛了笑,叹了口气:“你这人真是的,凡事这么较真做什么?”

卫章轻轻的抵住她的额头,低声说道:“有关于你的事情我都较真。”

姚燕语只得把那次苏玉祥去国医馆的事情跟卫章说了一遍,只是没说苏玉祥说让她给他做妾的话。主要是怕卫将军一怒之下当时就过去把苏玉祥给掐死,那样就不好收场了。

饶是这样,卫章也气的不轻,敢趁着自己不在跑去奚落姚燕语的人,怎么能够轻饶?于是又皱眉问:“今天是怎么回事?”

“今天是他对杜鹃说三娘的事情,正好被我听见。”姚燕语提及这事儿也冷了脸,“三娘是为了我才丢了­性­命,我绝不会亏待她的女儿。他一个爷们儿朝着一个小丫头说这些话,难道不该教训教训吗?”

“应该。”卫章暗暗地咬牙,如此说来,这应该是教训的轻了。

“好了,你也换好衣服了,我们过去看看吧。”姚燕语抬手抚着卫章冷硬的下巴,这里的弧线是她最喜欢的。

“不如直接回去好了。有什么可看的。”卫章一点也不想呆下去了,回家多好,想­干­嘛就­干­嘛。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他的脸颊,说道:“好歹看一下我姐姐的面子吧。还有定候世子夫人在呢。”

卫将军一脸的别扭,大手扣着姚燕语的腰不放。

“乖啦。”姚燕语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下巴。

“晚上听我的。”卫章趁机讲条件。

“好。”姚燕语无奈的点头。面对家里的饿狼,她不得不采取迂回之术,先答应,到晚上再想办法应付吧。

此时苏玉祥已经被抬到了姚延意的外书房里,脏衣服也已经换下来了,脸和头发也收拾过了,太医还没来,他侧躺在榻上,疼的直哼哼。

姚燕语和卫章一过来,姚凤歌便拉了姚燕语去了一旁。

“怎么回事儿啊?”姚凤歌低声问。

姚燕语本来也没想瞒着她,便实话实说了,又说:“姐姐不信,可把杜鹃叫过来问问。”

姚凤歌低声叹道:“我有什么不信的。”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一脸的愁苦,皱眉问:“姐姐可是怕回去没办法跟府里交代?”

姚凤歌无奈的笑道:“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又不是你推的他。”

“可毕竟是在我们家出了事儿。”姚燕语这会儿想起来也有点后悔,收拾姓苏的是没错,真不该在自己家里下手。

“没事的。”姚凤歌这会儿反而安心了,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摔进了水里罢了,又没要了他的命。

大不了他摔残了,不过是白养着他一辈子,反正有丫鬟伺候,倒是不能出去沾花惹草,左一个丫鬟又一个小妾的往家里弄了,反而省心。

恰在这时太医来了,姚凤歌拍拍姚燕语的手,转身往那边去守着。

太医进来后互相见礼,然后给苏玉祥检查了一番,说道:“并没有其他的大碍,只是尾椎骨应该是有些骨裂,需要养一阵子。国医馆姚大人配制的骨伤膏药贴三副,一个月之内不要下地走动,别的也没什么了。”

姚凤歌忙道谢:“有劳太医了。”

“少夫人客气了。”这位太医自然知道这是姚燕语的家人,便自然有些亲切,又笑道:“膏药下官就不给三爷留了,少夫人回头找姚大人拿就可以了。”

姚凤歌点头道:“这个自然。”

里屋的宁氏忍不住低声说道:“他杀猪一样不许妹妹给他看伤,最后还不是要用妹妹配制的膏药?”

姚燕语淡淡的笑道:“也不知道我是哪里得罪了他,竟如此防着我。”

宁氏听见苏玉祥还在嚷着疼,因而皱眉道:“太医不是说无碍吗?怎么还叫的这么瘆人?若这个样子回去了,大妹妹又免不了一场气受。”

姚燕语便招手叫过翠微来,低声吩咐她把自己配制的镇痛丸药给姚凤歌送几粒过去。姚凤歌叫小丫鬟喂了苏玉祥吃了一粒,挨了半个时辰药效散开,才不叫嚷了。

姚延意怕姚凤歌回去没办法跟陆夫人等人交代,便亲自送苏玉祥回府。

陆夫人见最最宝贝的儿子活蹦乱跳的去,被人抬着回来,登时跟碎了心肝一样,一边哭一边数落,又转头责问姚凤歌。

姚延意当即便上前躬身道:“夫人且先不要生气,这事儿本来就是三爷自己喝醉了酒不小心掉下了桥,当时我们并不在旁边,如何怪得别人?”

陆夫人自然不信,不悦的说道:“服侍丈夫是女人的职责,既然知道他喝了酒,为什么还叫他一个人乱走?”

姚延意冷笑道:“说句不怕夫人恼的话,我姚家的人再不知道道理,也还知道些礼义廉耻,做不出那等­鸡­鸣狗盗之事。夫人若是不怕家仇外扬,我可叫我府里的小丫鬟过来当场对峙。三爷借口去更衣的空儿,拦住了小丫鬟在院子里欺负,然后自己不慎落水,如今倒是我妹妹的不是了?夫人心疼儿子,难道我们姚家不心疼女儿?”

陆夫人被姚延意抢白的说不出话来,只连声叹道:“罢了罢了!如今大长公主不在了,眼见着不管是谁都要踩到我们的头上来了!”

姚延意还要说什么,却被苏玉安抬手止住:“姚二爷且莫生气,我母亲心疼三弟,也是气头上的话。”说着,苏玉安转头吩咐婆子:“还不把三爷送回屋里去养着?”

陆夫人自然生气,转头便要斥责苏玉安,封氏忙上前劝道:“太太莫要生气了,三弟这样,姚家舅爷其不心疼?人家不心疼三爷,难道还不心疼妹妹?”

孙氏也在一旁劝道:“太太消消气,大嫂子说得对。你看月儿小丫头哭的气都顺不过来了。不看大人,且看在孩子的份上吧。”

陆夫人一听这话,心里更加恼火,便指着姚凤歌斥道:“她自己生不出儿子来,难道就见不得我儿子好?”

姚凤歌听了这番话自然也是火上浇油,立刻转身说道:“既然如此,太太何不给我一张休书把我送回娘家去。太太再给三爷娶更好的进来,也省的三爷断子绝孙。”

“你!”陆夫人一口气上不来,差点昏死过去。

“够了!”苏侯爷从外边进来,一声怒喝止住了屋子里的吵闹,“都各自回去,谁再无事生非,就去给大长公主守墓!”

这一声怒吼立刻震住了屋子里所有的哭闹叫嚷。

苏光崇愤怒的目光扫过陆夫人,沉声吩咐:“你们把夫人扶进去。”

封氏和孙氏忙欠身应了一声,一边一个扶着苏夫人往后面去了。

姚凤歌拿了帕子拭泪,站在原地不动。

苏光崇又道:“你还不进去看看老三?既然伤了就好生养着,省的出去招猫逗狗,整天闲逛闯祸。”

“是。”姚凤歌福了福身,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姚延意朝着她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姚凤歌才带着珊瑚珍珠等人下去了。

屋子里的女人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了苏光崇父子和姚延意三人。

“贤侄,坐吧。”苏光崇抬了抬手,率先在主位上落座。

姚延意这才转身朝着苏光崇深深鞠了一躬,真诚而歉疚的说道:“刚刚是晚辈无礼了。请侯爷不要怪罪。”

苏光崇摆摆手,说道:“不怪你。自从大长公主去世这一年多的时间,府中里里外外,着实不像话了些,尤其是老三。哎!”

姚延意忙道:“三爷年轻,犯些小错在所难免。也怪我那妹子太过任­性­。”

“不怪她。”苏光崇摆摆手,又吩咐苏玉安:“怎么不叫人上茶?”

苏玉安忙转身朝着门口吩咐了一句:“上茶来。”

苏光崇又抬手示意姚延意:“贤侄,请坐。”

姚延意谢了坐,方一撩袍角从下手坐下来。苏玉安也在另一边落座。有丫鬟端着香茶进来,各自奉茶毕,悄悄地退了出去。

定候爷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是家里的这些琐事,如今闹到了贤侄家里,弄得亲戚之间都外道了。说起来,是我治家不严。”

姚延意忙笑道:“侯爷这话就见外了。我那妹子从小也是被教养了一副坏脾气,这么多年总也改不了。刚刚是她胡说,回头还请侯爷和二爷在夫人面前多多劝和劝和,别因为这些气话就伤了一家子的和气。若夫人因此气坏了身子,可叫我们兄妹担当不起。”

定候爷又摆了摆手,说道:“是老三不成器,也怪不得三儿媳­妇­不高兴。这些事情我自会料理。贤侄之前也说了,家丑不能外扬,所以这事儿咱们就此抹过,以后谁也不能再提了。贤侄你说呢?”

姚延意忙拱手道:“晚辈自然遵从侯爷吩咐。”

“好,好。”定候爷点点头,又吩咐苏玉安:“去吩咐厨房弄些像样的饭菜,就说我留姚家二爷在家里用饭。”

姚延意忙起身拱手:“侯爷请见谅,刚刚急着送三爷回来,家里也还是一个烂摊子呢,晚辈出来的时候,家里那小丫鬟哭哭咧咧的寻死觅活,贱内有孕在身,于家事上总力不从心,晚辈得早些回去。”

定候爷听了这话不免皱眉怒骂:“都是老三那孽畜惹是生非。让贤侄给他料理乱摊子!”

姚延意淡然笑道:“侯爷这话就见外了,谁让三爷是我妹夫呢。”

定候又呵呵笑着站起身来,叹道:“如此,我就不留贤侄了。等改日闲了,我再备了酒菜,请贤侄过来一叙。”

“是,改日晚辈再来喝侯爷的好酒。”姚延意再次躬身告辞。

定候爷亲自往外送,姚延意又忙欠身劝留步。

最后,苏玉安亲自把姚延意送至门外,看着他上马离去才叹了口气转身回府。

至晚间,夜深人静之时,定候回陆夫人的房里,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执。

陆夫人犹自对姚凤歌不满意,心疼儿子摔伤了。定候则痛心疾首的斥道:“老三就是被你宠坏了!他们兄弟三人,就属他最不成器!你看看他平日里­干­的那些事儿,现在是因为我们不得皇上重用,那些人根本没心思理论,若是哪天这些破事儿被抖出来,你我都吃不了兜着!”

苏光崇跟陆夫人多年的夫妻,之前因为大长公主总是隔三差五的训斥的缘故,他背地里对陆夫人体贴有加,图的不过是个家和人和。

现如今大长公主不在了定侯爷才深刻的感受到,原来当初母亲对自己的媳­妇­不满意,竟并不是没事找事,陆夫人这番行事,着实有失体统。

争执之后,定候最终下了决定:“府里的事情,以后都交给老大媳­妇­。你的身子一直不好,就安心养着把。”

陆夫人闻言顿时愣住,呆呆的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你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精­神也大不如前。这眼见着是上了年纪了。家里这些事情又琐碎。你就不要­操­心了。”定候爷耐着­性­子说完这几句话便起身离去。

陆夫人呆呆的站在那里,许久没动。

连嬷嬷上前来低声劝:“夫人,已经三更天了,该安置了。”

“阿杏,我这算不算一败涂地?”陆夫人喃喃的说道。

连嬷嬷忙劝道:“夫人说什么傻话,大­奶­­奶­是夫人的儿媳­妇­。她管家事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夫人也该过过老封君的日子了。以后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好日子多着呢。太太还是保重自己的身子是最要紧的。”

“哼哼。”陆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什么儿孙绕膝,什么天伦之乐……不过是当个没用的婆子养起来罢了。可,又能怎么样呢?

这道门槛之内,好像永远也轮不到她只手遮天。之前有大长公主在,现在又有侯爷,从明儿起,便是封氏了。

且说姚燕语和卫章在姚府一直等着姚延意回来,又说了会儿话,把定候府的那一场闹剧听完了才告辞回将军府。回去的路上,卫将军放弃了黑风,直接钻进了夫人的马车。姚夫人靠在丈夫的怀里,低声叹道:“说起来姐姐也真是可怜。”

卫章握着她的手,低声劝道:“有你父亲和兄长在,苏老三不敢怎么样。再说,就算是家务事,也总有个理在,你放心吧。”

姚燕语知道卫将军的想法跟自己不在一条线上,他以为自己担心姚凤歌不得婆婆和丈夫的心,将来日子不好过。实际上她心烦的是苏玉祥院子里左一个右一个的侍妾通房。

卫章说完后,见怀里的人半天不说话,只呆愣愣的不知想什么,于是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低声问:“想什么呢?”

姚燕语忽然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问道:“如果将来我不能给你生下儿子,你会不会纳妾?”

“胡说什么你!”卫将军眉头一皱,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不满的说道:“我们这才新婚几天,你就说这话?你说你该不该罚?”

姚燕语平静的看着他,执着的问:“不要岔开话题,回答我。”

卫章把人拉进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轻声说道:“有你在,我哪里还看得上别人?那些庸脂俗粉哪个比得上我的夫人?给提鞋都不配。”

姚燕语轻笑出声,却在心里感叹,他这番话应该不是假的,只是却不知道能够真多久。

沉默了片刻之后,卫章忽然轻轻地叫了一声:“燕语?”

“嗯?”姚燕语诧异的抬头:“什么事?”

“给我唱支曲吧。”卫章低声说道。

“我不会唱。”姚燕语轻笑道。

“我之前听过你弹琴,在定候府的那次。”卫章把下巴抵在姚燕语的头顶上,低声说道:“很好听。”

许是他说话的声音太过轻柔,让姚燕语不忍心拒绝,也或许是她自己心里也是满满的情绪,想要唱一支歌来抒发一下,于是轻轻地唱了一首曾经很喜欢的歌。

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的容颜,梦想着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见,从此我开始孤单思念。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她轻轻地哼唱,声音轻柔婉转,宛如梦呓。

卫章却听得入神,完全沉浸在歌声中,恍若梦里。

夫­妇­二人一路轻柔的歌声中回到府中,下车后卫章依然扣着姚燕语的手舍不得放开,两个人就那样在仆从们暗自欣喜又略带羞涩的目光中回到了燕安堂。

晚饭之后,姚燕语说累了,便先去沐浴。卫章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出了一身透汗才进来,沐浴过后进了卧房,却见红纱帐里,他的夫人已经沉沉睡了。

于是卫将军沉沉的叹了口气,又看了半个时辰的兵书,熬到自己十分的困顿了才上床。只是一挨着她躺下,十分的睡意又烟消云散。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放肆的叫嚣着,要她,要她,要她!

于是,为将军只好遵从自己的意愿,把人搂进怀里扳过来,不管她睡得深沉,只扣住她后脑凑近粉­唇­深吻下去。强忍的*决堤一般,恰是初尝情事时的疯狂。

姚燕语于窒息之中不得不醒过来,低声咕哝了一句,便抬手推他。

他的吻却趁机更深了些,与她的舌尖纠缠不休,而她抵在他肩膀上捶打的拳头不自禁软化为掌。

“醒了没?”卫章轻笑,“醒了我就开始了啊。”

“讨厌。”姚燕语闭着眼睛骂人,“我还疼着,你滚开。”

她用力挣脱了他的压制,抬脚踢过去。光­祼­的脚丫直接踹到他结实的胸口上,‘啪’的一声轻响。

“不可能,我明明给你上了药膏的,那药膏的疗效我也试过,你不乖。”他却顺手捏住了她的脚,吻上她脚踝处。

“不要亲了。”话说出来少了八分厉­色­多了几分哀求的味道,听在自己耳里更觉羞愧。她捂住自己脸,只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然后听见他说:“现在求饶晚了。”

……

一场宛如狂风暴雨的恩爱终于结束,姚夫人几乎被折腾掉了半条命去。最后也只是挥起粉拳有力无力的捶在结实的胸膛之上,便沉沉睡去。

接下来的日子很是清闲。

因为新婚休沐,卫将军不问兵事,姚御医不去医馆,夫­妇­二人每天不是腻在房里说话,便是携手去后花园散步。

趁着这个功夫,姚夫人把将军府各处房舍除了给下人们住的之外,基本都走了一遍。卫章还叫长矛开了库房,亲自带着夫人进去查看他这些年的积蓄。

姚燕语为库房里的东西着实惊叹了一把。之前他好像跟自己说过,将军府里奇珍异宝无数,当时只觉得他吹牛,如今看来还真是无数。

要不说这些武将们个个都是贼富呢,就看将军府库房里的这一箱一箱的珠宝黄金,姚夫人便可以想象出这些人如狼似虎的闯进敌人的巢|­茓­里抢掠一空的情景。

卫章带着姚燕语看了几箱珠宝之后没听见人说话,便奇怪的回头,见她沉思的样子,忍不住问:“想什么呢?”

姚燕语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库房,这会儿连长矛都被打发出去了,偌大的库房里就他们两个人。于是她毫无顾忌的问:“这些都是你抢来的吧?”

“啧!”卫将军不满的皱眉:“怎么说话呢?这是战利品。”

“战利品不是应该上缴吗?然后由皇上再根据每个人的功劳赏赐下来?而这些。”姚燕语随手拿起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块闪着六芒星的红宝石,“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是皇上挑剩下的。”

“皇上要这些东西做什么?吃不能吃,喝不能喝,有水灾旱灾了也不能当粮食放下去赈灾。”

“……”姚夫人看着自家夫君,一脸错愕——这是将军该说的话吗?

“放心,每次胜仗都会有战利品上缴给皇上,但也必须允许将士们自己留下一些。”否则谁会为了皇上上次的那点金银去拼命?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不可避免的。皇上对武将的要求是四海升平,至于国库是不是充盈,那是户部官员的事情,跟打仗卖命,挥汗洒血的将士们才不管那些。

姚燕语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给韩熵戈治好了伤,镇国公府送来的那些宝石玉石的原石,一时眼前一亮:“是不是上到元帅下到士兵,都会­干­这事儿?”

卫章轻笑道:“你­操­那么多闲心­干­嘛?”

姚燕语也笑了:“那我应该­操­什么闲心?”

“你­操­心怎么折腾这些东西就够了。”卫章把库房的钥匙放到姚燕语的手里。

“我对珠宝好像不怎么懂啊,你不怕我给你糟蹋了啊?”

“随便糟蹋。”卫章宠溺的抬手揉了揉夫人的发尾。男人拼死换来的东西,本来就是为了给心爱的女人糟蹋的。

“好啊。那我就慢慢糟蹋了。”姚燕语笑眯眯的点头,忽然想起在北疆的时候他曾经说,想办法把仙女湖弄成自己的封地,不开心想要一把火烧了也无所谓的话来,心里的那股甜蜜简直无法言喻。

卫章看着她满足的猫儿一样的神情,又忍不住动情,伸手把人抱起来,转身放到一只箱子上,低下头去吻她的眉眼。

姚燕语伸手搂住他的腰身,柔声低问:“你是想压着这一箱子宝石做吗?”

一句话,成功的撩拨起将军的热情。

狂风席卷的热吻激烈无比,炙热更胜于*,狂野不亚于暴雨台风。

直到即将窒息而亡,她才恋恋不舍地推开仍旧处于“­性­奋”状态的卫将军,痴笑着用柔弱无骨的双拳捶着他的胸口:“不行,这里连水都没有,衣服也没有备用的,以你的战斗力……完事后我们怎么回房?”

卫章忍不住哑声失笑,­唇­移到她的耳后,贪恋地吻着她温润的肌肤低声骂道:“真是个折磨人的小东西……”

“起来了。”姚燕语推了推压在身上的人。

“嗯。”卫章刚起身把人从箱子上拉起来,便听见库房门口有人焦急的喊了一声:“将军?夫人?”

“何事?”卫章皱眉问了一声。

“萧侯爷府上打发人来,说有急事要见夫人。”

☆、第四十二章 治病,养病,面圣

“萧侯爷府上打发人来,说有急事要见夫人。”门口是长矛的声音。

姚燕语忙推开卫章,从箱子上跳了下来,高声问:“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回夫人,说是萧老爷子病重,太医束手无策。”

“叫人备车。”姚燕语说着已经出了库房,身后卫章跟出来。

帝师萧旦,曾为当今圣上十年的老师,圣上十几岁的时候便听他传授史学,师生二人经常底足长谈,论古今帝王之道,情比父子。

萧帝师今年已经是八十一岁高龄,因终于看着孙子立业成家,有所建树,一时高兴多喝了几杯,身上的陈年老病根儿便都勾了起来。

病情来势汹汹,宫里太医院资历老的太医又都跟着皇上去了西苑,这两三日连续用药非但不见好转,且越发看着不好。新媳­妇­韩明灿也不敢怠慢,只得差人来卫将军府搬救兵。

姚燕语和卫章夫­妇­二人急匆匆赶到靖海侯府,早有管家恭敬的把二人迎了进去。

萧霖见了卫章没了往日的玩笑,只无奈的抬手拍了拍卫章的肩膀,沉沉的叹了口气。卫章安慰道:“不要太担心了,应该无碍的。”

“但愿。”萧霖无奈的点头,“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卫章轻笑道:“我们之间何须如此?”

萧霖的母亲颜氏见了姚燕语,忙上前拉住手,叹道:“夫人新婚燕尔被我们打扰,真是太抱歉了!”

姚燕语忙道:“夫人说这些就外道了。我与韩姐姐情同姐妹,她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何况萧侯爷同我兄长和夫君都是至交,萧老又是圣上的恩师,而我又领着一份俸禄,于公于私,燕语都不能坐视不理。”

颜夫人叹道:“姚夫人深明大义,我们感激不尽。”

姚燕语轻笑道:“夫人不必客气,请带我去看萧老吧。”

颜夫人和韩明灿带着姚燕语取了萧旦养病的内书房,萧霖和卫章早就等在那里,简单的见礼之后,姚燕语进去为萧旦老爷子诊脉。

姚燕语从没诊过这样的脉。脉搏是还有,萧老爷子也还有口气在。但姚燕语却完全感觉不到什么生机——老爷子的脉象可谓是死气沉沉。

看着姚燕语的脸­色­,萧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

韩明灿默默的靠近丈夫的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萧霖回头看了一眼新婚妻子,她也正看着自己,目光沉静如水,把他一头乱纷纷的思绪渐渐地压了下去。

姚燕语诊完脉,转头问萧霖:“太医怎么说?”

萧霖的无奈的叹道:“太医只说了四个字:油尽灯枯。”

姚燕语微微点头:“太医没说错。”

颜夫人拿了帕子转身拭泪,萧霖顿觉双腿一软,徐徐跪倒在祖父的床前。

“燕语?”韩明灿上前去蹲在姚燕语的面前,握着她的手恳求:“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我试试。”姚燕语说着,回头看向翠微:“拿银针。”

翠微忙打开针包,姚燕语没说要几号针,她只好捧着针包把一套银针全部递过去。

姚燕语的目光从一根根银针上扫过,最后选中了一支扁头的短针,捻起来,拿过­干­净的药棉擦拭过后,找着萧老爷子头顶的百会|­茓­,缓缓的刺了下去。

之前不管给谁针灸,银针刺下去之后,姚燕语都可以通过银针感受到病患身体里的邪气病气,但这次没有。这次任凭她把自己身体的那股气通过银针注入萧老爷子的体内并顺着他的气血在身体里走了一周之后,姚燕语的感觉依然是茫然。

于是她手指轻轻地捻着银针,又往深处刺了半寸。把自己身体里的气息再次强势的渡过去,这次她不求感受到病患的病邪之气。却是以补的针法,给病患补充体内的正气。

这在旁人看来,无非是一场毫无新意的针灸。但卫章却默默地攥紧了手指。因为他看见姚燕语鼻尖和额角上渐渐渗出来的那层细汗。

多久没看见她给人针灸的时候如此吃力了?好像自从第一次见她给韩熵戈续接筋脉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这样。后来她给人治病不是借助药材,就是分几次针灸,从来都是一脸淡定,轻轻松松。

时隔两年,又见她这样吃力,卫章的心里怎么可能不紧张。

萧霖和韩明灿也随着姚燕语脸上的细汗汇聚成大颗的汗珠且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时候跟着紧张起来。韩明灿甚至想上前阻止,却被萧霖一把拉住。

看着她全神贯注的样子,萧霖担心这个时候去打断她,后果不堪设想。

旁边的人从颜夫人到翠微翠萍没有一个不为姚燕语担心的,可姚燕语自己却浑然不觉。

此时她的心神全部在萧老爷子的脉息之中,已经打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不说这时候周围的人不敢出声,就算是大声交谈恐怕她也听不见。

这次针灸足足维持了一个多时辰,姚燕语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内息,眼前一黑昏厥过去。连留在萧老爷子头上的那根银针都是翠微帮忙取出来的。

卫章拨开众人上前把她抱起来,转身问韩明灿:“哪里可以让她休息一下?”

“去我房里。”韩明灿此时的心情无法用语言形容,她不愿萧霖因为祖父去世而悲痛伤心,更不愿意姚燕语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只是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用了,唯有全心全意真心以待,方不负她待自己这珍贵的情谊。

姚燕语这一次居然昏睡了两日,萧老爷子都醒过来了,她还没醒,把韩明灿差点没给急死。

太医给萧老爷子诊脉,说老爷子的身体大有好转,若好生保养,可保一年无虞。这对萧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喜讯了。

萧霖和韩明灿日夜不休,一个守在萧老爷子身边,一个和卫章一起守在姚燕语身边,靖海侯府里有四个太医轮流职守,不但惊动了宫里的皇后娘娘,连在西苑围猎的皇上也惊动了。

皇上派张苍北赶回来给萧帝师医治,一进门便被颜夫人给请入了内宅,说老爷子暂且已经无碍了,请老院令赶紧的给姚御医诊脉。

张苍北一听这话差点蹦起来,张口就骂:“那蠢丫头又不惜耗尽自己的内息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了?!”

颜夫人跟张院令不熟,原本听说这位是皇上的专用太医,还是怀着十分尊敬的心情的,听见这老头张口就骂人,一时愣住了。

“我早就跟她说过,她的身体受过伤,破了元气,又在那种破环境里住了那么久,寒气侵入体内,没有一两年是养不好的!这蠢丫头真是不听话!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张老头一路骂骂咧咧进了韩明灿的屋子,见了卫章等人也不理会,直接去床前给姚燕语诊脉。

此时姚燕语已经醒了,就是浑身乏力,没有­精­神,听见老头儿骂人的时候便睁开了眼睛:“老师,你多少给学生点面子嘛,要骂也要等没人的时候骂。”

这老家伙一点面子都不给,劈脸就骂:“你这蠢东西命都不要了,还要面子­干­嘛?”

姚燕语无奈的看了一旁歉疚的要死的韩明灿,给了她一个安慰的微笑:“没事,我怎么可能不要自己的命?不过就是累坏了。”

张苍北瞪了不听话的蠢丫头一眼,伸手给她诊了脉,然后吩咐旁边的卫章:“把她自己配制的荣养丸用温水化开,每日早晚一粒。另外每日进一碗独参汤,连续用一个月。”

说完又叮嘱卫章:“这丫头最不喜欢喝药,你务必盯着她按时按量服用。”

卫章欠身答应,“不知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项,请老院令一一明示。”

“不许再耗费内息了,就她那点内息本来就半吊子,后来受了伤,更有瘀滞的症状,我早就说过要她好生调养,还偏偏逞强。”张苍北皱眉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又说道:“倒是可以把大觉寺里的老秃驴请来,借他的内息给这蠢丫头调息一下。”

“我去请。”韩明灿立刻应下此事。

卫章看了一眼韩明灿,心想以长公主府的名义去请空相大师也好。

靖海侯府毕竟不是久留之地,当时卫章便抱起姚燕语坐车回将军府自去养息。同时,韩明灿疏影回长公主府找了十来棵老山参送到了将军府。另外又央求了镇国公亲自去大觉寺,请空相大师往将军府。

几日后,皇后娘娘听说姚燕语需要以独参汤补养,也赏下了十棵百年以上的老山参。

姚延意,姚凤歌,以及在江南的姚远之都先后寻了老山参送了过来,凝华长公主也亲自上门探望,一时间,卫将军府真是门庭若市。

皇上回城,卫章新婚休沐的日子告终。不能一直守在姚燕语身边。而宁氏和阮氏都怀有身孕,也不能过于­操­劳,姚凤歌还在守着瘫在床上不能下地的苏玉祥,姚燕语身边一个贴心人都没有。苏玉蘅便回明了嫡母梁氏,带着丫鬟住进了将军府,羹汤药膳,无不尽心尽力。

一连十余日的养息,姚燕语终于获准可以下床并在府中走动了,天气却已经进入十月深秋之时。一场秋雨过后,桂花落尽,片片秋叶随风飘扬,落得满地都是。

姚燕语裹着绵软的狐毛斗篷和苏玉衡一起出来散步,一边走一边自嘲的笑道:“我真没你们想的那么弱。当时就是累的狠了,多睡几日就好了。你们实在没必要把我当成个纸糊的来看,好像风一吹我就碎了是的。”

苏玉蘅笑道:“姐姐这话别跟我说,回头自己去跟将军说。将军若说姐姐无碍,我这就收拾东西回家去。也给三嫂子有个交代。”

提到姚凤歌,姚燕语忽然想起被自己逼着落水摔得瘫在床上的苏玉祥,又笑着摇头,叹道:“人真是不能做坏事。前面做一件坏事,后面报应就来的这么快。”

苏玉蘅叹道:“姐姐何曾做过什么坏事?姐姐治病救人,他们都说姐姐是活菩萨呢。姐姐都不知道,韩姐姐那日在我跟前哭,说真是后悔那日请姐姐过去。差点害了姐姐。”

“这话糊涂。就算是旁人,求到我脸上我也不好不帮的,何况是韩姐姐?她若这样,就是没把我当妹妹看了。”

苏玉蘅叹道:“姐姐自然这样想,可易地而处,你也该明白韩姐姐的心。”

“我自然明白她的心,你我她三人虽然不是亲生的姐妹,但这份情谊比亲姐妹还亲。我总不能眼看着她刚做了新嫁娘就守孝。她已经二十岁了,女儿家最好的年华,岂能在孝期里度过?”

“姐姐说的也是。”苏玉蘅沉沉的叹了口气,又想起大长公主死的突然,家中最近风言风语不断,便挽着姚燕语的手,低声说道:“当初我一再自责不该离开祖母去城外找姐姐,害得没能在最后的时候守在祖母身边。可如今想起来,若是我能早些去找到姐姐,或许祖母现在还陪在我身边。”

对于大长公主死这件事情,姚燕语本来就有疑团,如今听苏玉蘅说起来,越发印证了心中所想,因而问道:“当初大长公主身边近身服侍的奴才们现在在哪里?”

“太太打发他们去为大长公主守墓了。”

“哦。”姚燕语点点头,心想这似乎是个很合理的安排。

苏玉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握着姚燕语的手蓦然一紧。

“怎么了?”姚燕语侧脸看她,见她的脸­色­渐渐地变了。

苏玉蘅刚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有人沉声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屋子里,却出来乱走?”

两个人忙回头,却见卫章一身官袍未换,便匆匆的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贺熙和唐萧逸二人。

“将军安。”苏玉蘅微微福了一福。

“不必多礼。”卫章忙抬了抬手,又皱眉看着姚燕语:“今儿这风太凉了,我们还是回房去吧?”

“我刚出来,想要去园子里转转。”姚燕语低声撒娇,“再不去,掬花都没了。”

“想看掬花好办,你且跟我回房。”卫章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把人抱了起来。

“哎——”姚夫人登时脸红,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这人就不知道收敛一些?

卫章抱着人往回走的时候看了唐萧逸一眼,说道:“麻烦苏姑娘和萧逸去园子里走一趟,挑那些开的正好的掬花,叫下人搬到燕安堂来。”

唐萧逸立刻笑眯眯的答应:“是。”

苏玉蘅看着姚燕语藏在卫章怀里不露面的样子也笑红了脸。

“苏姑娘,见笑了。我们家老大就是这副臭脾气。”唐萧逸为了讨姑娘欢心不惜拿自家老大开涮。

“还好,卫将军是真心待姐姐好。”苏玉蘅羞红了小脸,转身往后花园走。

唐萧逸不自觉的摸了摸下巴,心想这是不是告诉我她也喜欢类似强硬一点的手段呢?

贺熙看着一向智珠在握温文尔雅的唐萧逸站在那里犯傻,便抬脚踹了过去:“还不赶紧的去给夫人搬掬花?”

“哦,是。”唐萧逸赶紧的回神,快步跟上了苏玉蘅的脚步。

长矛大总管很有先见之明,早在他家将军成婚之前就叫人买了不少名贵的掬花养在后面的花园里,为的就是将来他家将军和夫人闲暇时候可以来花园子里散步赏菊。

家里有了女主人了,一年四季,花卉总是不能少的嘛,若是没这点眼力见儿,总管也别当了。

要摆放到屋子里的花卉不必太多,但都必须是极品。

将军府后面的花园子里自然也有花房,而且是名副其实的花房,还没来得及被夫人整改成草药房。花房里种着二十几盆名贵的掬花,有墨菊,绿菊等。

苏玉蘅的眼光无疑是顶尖的,她在花房里转了两圈,选了一盆半人高被修建的很­精­致的悬崖菊,还选了一盆有五只半开花头的香山雏凤和一盆盛开的龙吐珠。

唐萧逸笑道:“苏姑娘果然好品味。”

苏玉蘅笑了笑,吩咐旁边的下人:“小心点搬,别蹭了花瓣儿。”

下人躬身答应了,开始小心的搬花。唐萧逸则趁机拉着苏姑娘把各种掬花品评了一遍,又遗憾的说道:“前儿在一个朋友那里看见一盆绿­色­的龙吐珠。真的很惊奇。”

苏玉蘅淡淡的苦笑道:“你说的那个不叫龙吐珠,应该是绿云仙子。之前大长公主在的时候也养了一株,只可惜……家里的花匠照顾不好,今年竟然没发芽。”

“这是我的不是了。好端端的引得姑娘伤感。”唐萧逸忙赔笑抱拳,“说不得,改日我跟朋友讨了那株绿云仙子给姑娘送到府上去。算是赔罪。”

苏玉蘅忙摇头,轻笑道:“这可不好,君子不夺人所爱。”

“这话不假。不过我这个人一向不愿做什么君子,没得弄那么个虚名头束缚自己。”唐萧逸笑道,“人活一世,若不能潇洒自在,岂不是虚度一生?”

苏玉蘅笑道:“将军果然是个豪放不羁,肆意飞扬之人,叫人好生羡慕。”

“你也可以的。”唐萧逸笑眯眯的看着苏姑娘,把自己最迷人的一面展现给面前这个姑娘,像一只抖开翎羽的花孔雀。

苏玉蘅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搬着花盆出了花房的下人们,岔开了话题:“好了,我该回去了。”

“嗯,走吧。”唐萧逸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小姑娘对自己还是有防备的。不过不怕,攻城略地是武将的必修课,若是连一个小姑娘都搞不定的话,以后还不被老大和兄弟们给唾弃致死?

当晚,卫将军在家,苏玉蘅自然不会在姚燕语跟前晃眼,安置好掬花之后她便回了燕安堂后面的小院去休息了,晚饭也没露面。姚燕语吩咐翠微端了饭菜过去陪她,并叮嘱:“饭后也不必过来了,你就同琢玉一起服侍妹妹。”

翠微自然明白自家主子是怕苏姑娘受了冷落的意思,便高高兴兴地过去陪苏玉蘅了。

卫章亲眼盯着姚燕语吃了足够量的晚饭,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之后,按照空相大师的吩咐,陪着她坚持练道家八段锦。姚燕语微微出了一身细汗之后回房去,等汗下去后,又泡了安神澡方裹着细软绵缎披风回了卧室。

卫将军自然是随后去沐浴的,他沐浴不需要有任何人伺候,所以丫鬟仆­妇­们都被赶了出来。

姚燕语靠在床上随意翻着一本医书。现在她的屋子里随处都放着医书,不管她是靠在榻上,还是躺在床上,或者窝在圈椅里,随手都能拿到一本医书给她消遣。

是的,消遣。

自从给萧帝师看病晕倒之后,她便被卫章圈在家里养身体,国医馆是不能去了,外边不管是谁只要提到请姚夫人诊病,便都被长矛的三寸巧舌给打发出去。开玩笑,我家夫人自己每天都汤药不断呢,哪有功夫给你们看病?

所以,姚夫人现在也只有看医书消遣了。

卫章穿着单薄的贴身茧绸裤褂从外边进来,上床的同时把姚燕语手里的那本医书拿走。

“还早,我还想再看一会儿。”姚夫人不满的说道。

“灯光太暗了,你眼睛会受不了的。”卫章把床头烛台上的蜡烛吹灭,抬手放下了纱帐。

“我白天睡多了,这会儿还不困啊。”

“那我们聊天。”卫章掀开被子躺进去,轻车熟路的把人拢进怀里。

天气凉了,就算卫章再不怕冷,他的这身茧绸衣裳还是带了几分凉意。姚燕语的脸贴上去的时候,便觉得沁心的凉,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低声埋怨:“你就这么过来了,冷不冷?”

“不冷。”卫章低头吻了吻她头顶的乌发,把人搂得更紧些,“你冷?”

单薄的茧绸布料早就被他火热的身体暖过来,她靠在他的怀里,怎么可能会冷。只是——布料的单薄还有另外一个不好,那就是他身体的反应完全遮挡不住。

姚燕语忍着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难受不?”

卫章的呼吸顿了顿,身上的温度更加烫人,声音带了暗哑,却依然平静:“没关系,睡吧。”

“我没事了。”姚燕语伸出手臂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来借着月光看着他,“我们做吧?”

卫章抬手把她的胳膊从脖子行拉下来,拢在手臂之下,低声呵斥:“闭嘴。睡觉!”

“呵呵……”姚夫人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手臂轻轻用力,顺着光滑的衣料探了过去。

“!”卫章的身子一僵,然后一把抓住了那只捣乱的小手。

“我帮你吧。”她温言软语,在他耳边吐气如兰。

“……”卫将军紧紧地咬着牙,才没让自己发出某种声音。

窗外月­色­朦胧,明净的夜空中不知何时起了一丝云彩,慢慢地遮住了皎洁的明月。红纱帐上绣着的五彩鸳鸯映着角落里如豆的灯光,交着脖颈,恩爱缠绵。

良久,鸳帐里一声暗哑的低吼传来,伴着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渐渐地归于平静。

【卷二终】姚燕语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养了一个月,直到十月底,才被卫将军给放了出来。原因么,自然还是张苍北老院令一句话:养了一个月差不多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于是姚御医开始去医馆透气,而苏玉蘅也该收拾东西回去了。

这一个月的将军府生活,让苏苏姑娘跟唐将军熟悉起来,以至于这次她回府,姚燕语吩咐唐萧逸送她回府也没有反对。

唐萧逸自然借机表现,把不知从哪个倒霉蛋那里敲诈来的绿云仙子一并送进了苏姑娘的闺房。

唐萧逸言谈得当,举止文雅,妥妥的儒将一枚,完全没有卫章身上的戾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儿的形象,把苏玉蘅的嫡母梁夫人看的心花怒放。

虽然唐将军没了父母,家世也不显赫,但却是妥妥的五品职衔,年轻的将军里面品貌最好的一个。而且此人跟着大将军卫章,前途不可限量。

最重要的是,梁夫人以过来人的目光扫一眼,就知道这位年轻的将军对苏玉蘅的心思。

于是待唐萧逸告辞离去之后,梁夫人便把苏玉蘅叫到跟前,把旁边的下人全都打发出去,低笑着问苏玉蘅:“大长公主一年的孝期已经过去了。你也不小了,终身大事也该定下来了。”

苏玉蘅一怔,茫然的说道:“女儿自小跟在大长公主身边,大长公主对女儿百般宠爱,女儿想为她守三年的孝。”

“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大长公主没白疼你。不过嫡亲儿女才是三年的孝,孙女孙子倒是没必要。更何况,我只是说定亲事,又没说出嫁。这亲事总讲究三媒六证,等六礼一道一道的过完,至少也得一年多。等大长公主三年孝期一出,你也正好出嫁。若是等三年之后再议你的婚事的话,等出嫁还不得二十岁了?”

苏玉蘅自然知道嫡母说的是正理,于是低了头不再多说。

梁夫人又问:“刚送你来的那个唐将军,我看就很好。虽然他家世不怎么显赫,但却是一表人才。况且又是卫将军府出来的人,你跟卫将军夫人又情同姐妹。若是嫁给他,你们姐妹之间也正好有个照应。大长公主在天之灵也可放心了。”

“太太,我……”苏玉蘅顿觉双颊发烫,心里又是说不出的滋味,有羞涩,有酸楚,还夹杂着一丝隐隐的安定。好像一只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管落在泥里还是水里,但终究还是落下来了。一直以来那种悬在半空的忐忑终于一下子消失了。

“你只告诉我你愿不愿意?你若是愿意,就点个头,剩下的事情不用你管,我自会给你­操­办圆满了。”梁夫人看苏玉蘅低着头不说话,又笑道:“自古男婚女嫁,此乃光明正大的事情。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样问你,不过是想你以后能过得好,不愿平白促成一对冤家。”

苏玉蘅听了这话,终于收拾起满腹的情绪,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梁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说道:“好啦!你回房去吧。”

苏玉蘅缓缓地起身,朝着梁夫人福了一福:“是,女儿告退。”

至晚间,梁夫人便同苏光岺说起了苏玉蘅的婚事。苏光岺叹道:“原本想着大长公主疼了她这么多年,会给她订一桩合适的婚事,不想却没来得及。”

梁夫人叹道:“所以妾身才万般为难,若想挑门第合适的倒也不难,只是蘅儿到底是庶出的,她再好,也只怕那些人会因为这一层而慢待了她,将来小两口过不到一块儿去,别说大长公主在天之灵看着不像,就是我也觉得不安心。”

苏光岺点头说道:“门第固然重要,但像我们家如今这样,其实正是在尴尬之时,公侯之家就不必考虑了,纵然人家愿意,也必然是庶出。放眼京城这些高门里的公子哥们,嫡出的也没几个出彩的,庶出的就更不用说了。”

“所以,妾身想着,不如学一学姚家,从武将新秀里选一个有前途的,岂不更好?”

“武将……”苏光岺沉吟片刻,问道:“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今儿三丫头从将军府回来,将军夫人托了唐将军一路护送,唐将军那人妾身见了,端的是一表人才。看他对蘅儿的事情也挺上心的,还专门送了蘅儿一盆绿菊。”

苏光岺听了这话,不由得笑了:“恐怕这也是那姚御医的一番心思吧?”

梁夫人失笑道:“还是老爷看的透彻。”姚燕语让唐萧逸送苏玉蘅回来,可不就是让自己相看的么?

“唐萧逸这个人不错,只是家世太过凋零了些。他还不比卫章,卫章的祖父战功赫赫,曾跟着太祖皇帝御驾亲征过,卫家祖上也算是世家。可唐萧逸这一支……”苏光岺还有些犹豫。

“老爷,以我看来,武将不比文臣。文臣若想发达,没个十几年是磨不出来的。但武将就不同了,你看唐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五品了。你再看卫将军,前年征西回来也不过是个五品,现如今两年的时间,已经是三品大将军了,还封了郡伯爵位。”

苏光岺点点头,说道:“你说的有道理。只不过女方倒说媒这事儿……”

梁夫人轻笑道:“老爷觉得,我去请姑母出面找姚御医提亲,如何?”

苏光岺忍不住一愣,继而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梁夫人的姑母正是丰宰相的夫人梁氏。虽然因为大皇子的事情,丰宰相一直称病在家再也不问朝中之事,也不跟任何皇子有什么来往,但他到底还是皇后的父亲,宰相的官职也没有撸下去。丰老夫人还是皇上的丈母娘,丰老夫人别的事儿不好说,保媒提亲的事儿还是不在话下的。

且不说梁夫人如何安排为苏玉蘅提亲的事情,且说姚御医终于在养好了身子之后来国医馆处理公事。

之前第一批医女早就考核完毕,之前姚燕语拟了合格医女的名单递上去请皇上预览,如今皇上已经批复下来。翠微翠萍两个人各自得了正八品御医女的职衔,剩下的六十九名医女有四十名合格,有十名成为掌药医女,三十名成为典方医女。

燕王爷从这四十个人里面挑了二十个送进了宫里当差,剩下的二十名里有两名送去了诚王府,两名送去了谨王府,两名送去燕王府,两名送去凝华长公主府,再剩下的十二名留在了国医馆供职。

不合格的那些人里,有的不愿再继续学习收拾东西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了,也有十几个愿意留下来继续学习的。

姚燕语来国医馆的第一件事,就是见这些已经有了职衔的医女们,并为翠微和翠萍补了一份履历交给张老院令,老家伙看过后用了印,连同那十二名医女的履历一起封存留档。

许是姚御医人品太好,太过抢眼,她几乎是一回国医馆,皇上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所以午饭还没到,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便到了。

姚燕语忙起身把这位公公迎进大堂奉茶。怀恩朝着姚燕语一拱手,笑眯眯的说道:“万岁爷派奴才来接姚大人进宫一趟,可不敢耽误工夫了,姚大人,请随奴才走吧。”

姚燕语默默的叹了口气,摸不准皇上召自己进宫是有什么事,但不管有什么事,她都不能抗旨不尊。只能跟着怀恩走一趟。

皇上的召见不是在御书房,也不是在紫宸殿,而是在御花园的的一处暖阁中。

到了地方之后,怀恩先进去禀报,须臾,怀恩便从里面出来,对姚燕语拱了拱手:“姚大人,皇上传您进去呢。”

姚燕语抬手理了理发冠,又整了整衣襟和衣袖,方进去面圣。

令人意外的不是里面除了皇上还有别人,而是那个别人是萧旦。

姚燕语当日为萧旦施针治病,并没有看见这位萧老爷子醒来就昏过去了,从那之后她便一直在自己家里养身体,所以这是第二次看见这位传奇人物。

“臣姚燕语参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姚燕语一边正经八百的行面圣礼,一边从心里腹诽这万恶的君臣制度。

“起来吧。”皇上心情颇好,说话的语气堪称和颜悦­色­。

姚燕语谢恩后起身,又听皇上微笑道:“姚御医上次舍命救朕的恩师,朕非常感动。若不是姚卿,朕围猎回来,怕是见不到恩师了。朕要好好地谢谢你才是。”

“皇上言重了!治病救人是臣的本分。”姚燕语忙躬身说道。

“嗯,朕今日叫你进来,也是为了恩师的身体。张太医跟朕说过,经你的医治,恩师可保一年无虞。所以朕今日想让你再给恩师诊个脉看看。”

姚燕语再次拱手:“是。”说完,又向着萧旦深深一躬:“萧大人。下官给您诊脉。”

萧旦朝着姚燕语拱手还礼:“上次之事,还没谢过姚御医,今日又要麻烦你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大人不必客气,这是燕语应该做的。”

姚燕语此时自称名讳,自然是因为韩明灿的缘故,上次给这老爷子施针完全是因为韩明灿和萧霖的缘故,纯粹是私交。而今天,则是圣上之命,完全是公事。

萧旦是人­精­里的人­精­,姚燕语的言外之意自然一听便懂。

姚燕语上前给萧旦诊脉之后,朝着皇上躬身道:“回皇上,萧大人的身体的确有好转,一年之内,应该是无事的。但也需要注意养息,不宜­操­心劳累,每日需服益气汤并辅以针灸调息。”

“嗯,朕就把恩师的健康交给你了。”皇上点了点头,又微笑着补充了一句:“不过,不许你再用之前的办法。你也是朕看重的人。”

皇上的话说到这里,姚燕语自然要叩首谢恩。这意思是把自己和帝师放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了!

“起来吧,你也算是大病初愈,这跪来跪去的就不必了。”皇上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因问:“你是头一次进宫吧?”

姚燕语赶紧的回道:“回皇上,是的。”

皇上点点头,开了大恩:“正好,你和恩师一起陪朕用午膳吧。”

萧旦和姚燕语全都受宠若惊的跪下去:“谢皇上隆恩。”

不知道萧帝师这番感激涕零的样子是不是真的,反正姚御医的这幅样子是装出来的。开什么玩笑?陪皇上一起吃饭?这饭能吃饱吗?人家可是大病初愈需要养身体呢,饭都吃不饱,身体怎么养息?

偏生皇上还做出一副非常体贴的样子来,转头吩咐怀恩:“去告诉御膳房,朕今天中午留两位大病初愈的爱卿一起用膳,叫他们弄两个补汤来。”

怀恩忙躬身领命,出去吩咐人去御膳房传皇上的口谕。

姚燕语和萧旦再次谢恩的同时,又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御膳房能炖出什么样的补汤来啊?有本御医自己调配的药膳好么?

☆、第一章 圣宠难却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敢揽瓷器活儿。事实证明,这话一点也不假,能进御膳房给金字塔顶上的那个人做饭的厨子必定不是一般的厨子,那叫御厨。

姚御医尝了一口虫草枸杞鲍鱼汤眼睛就亮了——口味不错啊!再尝尝一品浓汤八珍宫燕——嗯,真的很不错!只是,这么好吃的东西,却不能敞开了吃,旁边的宫女每给自己加一道菜,她还得起身谢皇上隆恩……真特么的郁闷死了。

幸好皇上也是人,是人都希望消消停停的吃顿饭,姚燕语和萧旦两个人连续谢恩几次,皇上也烦了,一摆手:“专心用膳,这些繁文缛节暂且放到一边。”

于是终于不用吃一口站起来一次了,姚燕语开始专心的享用美食。

可是,今天或许真的不是享用美食的日子。刚吃了没几口,皇上开始跟萧旦闲聊。开始的时候姚燕语还在心里腹诽了一句,古人不是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吗?怎么连皇上都在吃饭的时候拉着人说话?

可听了没几句姚御医听不下去了!

皇上居然在跟萧旦谈论几个皇子的才学胆识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人品等问题。就算是姚燕语只是个医痴,对政治这种东西天生不敏感也感觉出这绝不仅仅是闲聊而是皇上有心立储了。

这……可不是一般的麻烦!惹上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于是姚燕语瞅着皇上和萧旦交谈的空儿里站起身来,离开座位,又对着皇上跪下去:“回皇上,臣已经用好了,请皇上和萧大人慢用。臣……”

“你就没吃两口嘛。是不是这些膳食不合胃口?怀恩,去告诉御膳房,做些附和姚卿胃口的膳食来。”

“谢皇上隆恩,臣真的……”姚燕语心想皇上你商议国家大事,­干­嘛留我一个女子在一旁?我真的不愿听这些好吧?

皇上却根本不让姚燕语多说,只抬手指了指她刚才的座位,说道:“你且坐着吧,待会儿朕还有话问你。”

这是一个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何况,君只是叫你坐下吃饭?

姚燕语只得又叩首谢恩,起身入座,继续吃饭。

那边皇上跟萧旦继续刚才的话题,从五岁夭折的二皇子,到现如今只有十一岁的七皇子,挨个儿点评,优点缺点,行事风格等等一样儿都没落下。甚至连被发配道岭南去的大皇子都被提溜出来讨论了一番。

姚燕语只得努力让自己沉浸在美味之中,自动屏蔽旁边人的谈话,专心的品尝每一道膳食里面用了何种食材,何种辅料,何种药材,何种调料甚至恨不得把火候,油盐酱醋各放了多少都细细的品出来。

这顿饭吃得这叫一个累!

等那边终于聊完了,姚燕语已经吃得有些撑了。

萧旦到底是姚燕语从阎王殿里硬拉回来的人,陪着皇上说了半天的话,­精­神便已经大大的不济,于是皇上便放他回去休息。萧旦忙起身告退。

皇上看着这位八十多岁的老人出了暖阁之后,方对姚燕语说道:“姚卿,陪朕出去走走。”

姚燕语吃撑了想出去遛弯儿不假,但陪着皇上遛弯儿却不是件轻松的事情,不过这事儿荣得了她拒绝吗?

外边已经是十月底的天气,纵然艳阳高照,也挡不住丝丝北风寒。

出门的时候怀恩给皇上批上了一件紫貂毛大氅,皇上回头看了姚燕语一眼,皱眉道:“看你这瘦巴巴的样子,官袍都撑不起来了。怀恩,前儿我记得有一件白狐斗篷说是给四公主的生辰礼,叫人送去了没有?”

怀恩忙躬身回道:“回皇上,因那斗篷的宫绦公主不喜欢,还没叫人去修。”

皇上便吩咐道:“去拿来先给燕语穿吧。然后把波斯进贡的那一架琉璃屏风叫人送到四公主那里去,说是朕给她的生辰礼。”

四公主,乃是皇后娘娘嫡出的公主,出生周岁便被封为安平公主。这在皇上现有的四个公主里是绝无仅有的宠爱。皇上居然把给四公主的狐裘给自己?

姚燕语着实的受宠若惊,忙跪拜道:“皇上隆恩臣本不该不知好歹,只是公主何等尊贵,公主的衣裳,臣万不敢穿。还请皇上收回圣命。”

“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而且琼儿还没穿,也不算是她的。”皇上摆摆手,又笑道:“朕刚才说了,你医治了朕的恩师,朕还没赏你呢。这件衣服就当是赏赐了。”

姚燕语只得再次叩头:“谢皇上隆恩。”

怀恩办事不是一般的利索,说话儿的功夫狐裘已经取来了,纯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狐毛做里,外边是玉白­色­织锦羽缎,披在身上既轻且柔又暖。

怀恩一摆手,旁边两个宫女上前来帮姚燕语把斗篷披上,脖子里淡紫­色­的蝴蝶宫绦系好,一身男儿装的姚御医便在这­精­致的宫绦中衬出几分娇媚来。

“走吧。”皇上说着,率先出门。姚燕语忙紧紧跟上。

姚燕语不认为自己救了一次萧帝师便能换来皇上如此相待,先是邀自己一起用膳,然后又把给安平公主的狐裘赏了自己。要知道连萧帝师这样的人也只是陪同吃了一顿饭而已,而自己却多了一件衣裳?!

于是跟在皇上的后面,姚燕语可谓是千般小心,万分谨慎,一再的告诉自己,待会儿皇上不管问什么问题,都必须三思之后再开口。

十月底的天气,掬花等已经败落,梅花尚未长出花苞,为了安全防御,御花园里又不准许种植高大的树木,就那么一小片竹林,还是稀稀落落的,越发的萧条。

姚燕语陪着皇上慢慢地走在摆了松石盆景的小径中,小羊羔皮制成的官靴踩在鹅卵石上,微微有些硌,但却是恰到好处的舒服。

“朕找你来,是觉得,一年的时间好像不够。”皇上忽然出声,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

一年的时间不够?姚燕语的思绪飞速旋转,立刻就明白了皇上说的是萧帝师,只是,一年不够,多久才够呢?姚燕语不敢轻易地开口。毕竟她只是个医者,不是阎王爷。其实就这一年的时间,如果萧帝师保养不当也随时会挂掉,何况一年以后的事情?

“朕的这几个皇子,需要有个称职的老师来教导。朕寻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萧老是最妥当的。”皇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姚燕语,低声说道:“其实一年的时间也不算短,只是看恩师这身体状况,陪着朕说一个时辰的就­精­神不济了,恐怕根本无法担当太傅之职。”

姚燕语听到这里,再不明白皇上是什么意思就白活了,于是她一掀袍角再次跪下去:“臣愿竭尽所能,为皇上分忧。”

“朕想让你负责萧老的身体,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只要保证他能给朕的皇子们授课一年,便是头功一件。”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姚燕语,低声说道。

这种事情,姚燕语根本不能拒绝,于是叩头应道:“是,臣领旨。”

皇上抬了抬手,说道:“好,你起来吧。”

姚燕语再次谢恩,然后徐徐站了起来。

皇上又问:“辅国将军府中可有妥当之处?”

姚燕语不解的问:“不知皇上是安排何事?”

“授课的地点放在宫里你和萧老都不方便。所以这地点要么是靖海侯府,要么是辅国将军府。靖海侯府的话……朕还是有点不放心。”

姚燕语觉得家是她跟卫章两个人的港湾,不想把这些事情弄到家里去,于是回道:“臣的府中还有夫君的几位兄弟居住,人多嘴杂,怕是多有不便。如果皇上放心的话,臣觉得国医馆倒是个不错的地方。饮食用药都方便。”

“好。”皇上微笑点头,“这件事情朕就交给你了。”

姚燕语忙躬身应道:“是,臣必定竭尽全力。”

从皇宫里出来,姚燕语直接吩咐赶车的申姜不用去国医馆了,直接回将军府。

一路上,姚燕语裹着原本属于四公主的狐裘靠在马车里,想着皇上说过的每一句话,最后不得已苦笑着叹了口气,看来不管自己愿不愿意,终究还是要卷入皇子们之间的争斗中去。

好吧,如果不想平庸,那么这些事情总是在所难免。就算自己什么也不做,凭着卫章在军中的地位,将来皇上驾崩之时,也难免会卷入漩涡之中去。而自己与其等在家里忐忑不安,还不如直接面对。

卫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今日他安排新选上来的六十名烈鹰卫跟着贺熙和赵大风去了凤城进行实训。之后又去了一趟北大营,了解了一下那位借着自家夫人官升三级的军医现在的状况。

一回府长矛便把夫人被皇上召进宫并陪皇上一道用膳的事情跟卫将军说了,卫章一听这话不禁愣的顿住了脚步,皱起眉头问长矛:“还有别的事情吗?知不知道皇上找夫人是什么事?”

“夫人没说,不过奴才见夫人身上的那件簇新的貂裘着实不一般,那宫绦像是皇室御用之物。”长矛颇有几分得瑟的口气,说道:“肯定是皇上御赐给夫人的。”

“御赐的东西是那么好拿的么?”卫章低声斥责了长矛一句,抬脚往燕安堂去。

长矛吓得一个激灵,没敢多说,悄悄地退了下去。

姚燕语已经用过晚饭,正靠在榻上端着一碗汤药皱眉。看样子是又想耍赖不喝。

“想什么呢?对着一碗药发呆。”卫章进门后径自走过去,把那碗汤药从她的手里接过来,尝了一下温度,又递到她的嘴边,“刚刚好,快喝吧,不然就凉了。”

“其实我可以不用喝这个了。”姚燕语再次试图跟卫将军讲道理。

“你自己懂医术,就可以病了不喝药吗?”卫章盯着她看。

“我没有生病,那天只是累着了。早就恢复过来了。再说,是药三分毒么。”

“这不是张院令给你开的补药?难道你的老师也会害你?”姚燕语叹了口气,还想说什么,卫章又问:“或者,你是想让为夫喂你喝?需要为夫跟你同甘共苦?”

“不用了。”所谓同甘共苦就是吻着喂药,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她可没那个癖好。

接过药碗,姚燕语憋气的两三口喝下去,然后把空碗塞给了卫章。卫章早就捏了一片桃脯送到了她的­唇­边。

小丫鬟半夏拿着卫将军家常的衣裳递给他,卫章起身,自行把身上那身­精­炼的武袍脱了下来,拎着家常衣裳说道:“我去洗漱一下。”

姚燕语一怔,咬着嘴里的那片桃脯怒道:“你没洗手就给我拿吃的!”

“嗯,你才发现啊。”卫将军发了个小坏,心情颇好,脚步如飞,直奔了后面的净室。

姚燕语瞪着卫将军矫健的背影咬了咬牙,哼了一声起身去了床上。

卫章洗浴过后换了衣裳回来,见矮榻上没了人,便转头看向床上,见帐幔已经放了下来,床头的小矮柜上也没有烛台,他家夫人面向里躺着,却是已经睡了。于是把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打发出去,关好房门上床来,掀开被子刚要躺进去,便愣住了。

她居然穿了一件十分清爽的睡衣!

香肩和手臂都露着,衣料是上等的丝绸拼接了繁复华丽重重叠叠的花瓣。那花瓣不是刺绣,却很像刺绣,像纱一样清透却又不是纱,颜­色­是淡淡的粉紫,清楚的透出里面的牙白丝绸。

卫章身为一个武将实在是叫不出这是什么料子,但却看得血脉喷张。

回头看一眼那边靠山几上的西洋钟,酉时刚过。虽然按照平日的习惯现在睡的确有点早,不过身为一家之主想早点睡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再看看床上活­色­生香的佳人正是自己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回家的结发之妻。前阵子她身子虚弱,不能太过放肆,可现在已经养了一个月了,用张老院令的话,可以适当的活动活动了。

还等什么?再等下去,就轮到卫将军去看太医了。

……

“可是,我今天身上真的不方便啊。”姚燕语扭着头躲开,把脸埋在枕头里偷笑。

“什么不方便……”卫将军懵懂之中渐渐的明白过来,但稍一停顿便立刻反驳:“不可能!”一月一次,一个月之前的今天她好好地!

姚燕语本着给自己男人普及科学知识的­精­神,耐心的解释:“本来不是今天的,可这段时间一直吃药嘛,乱套了。我也没办法。”

“吃药还会让这个乱套?”卫将军显然不信。

姚燕语轻叹一声,说道:“我都说了是药三分毒。人参鹿茸灵芝虫草等东西再好,也不能顿顿吃,明白?”

不明白!卫章默默地叹了口气,重新在她身边躺下来,伸手去拉她的手。

“做什么?”姚燕语转过身,看见一张耳尖泛红的别扭脸。

“你点的火,你来灭。”他固执的拉过她的手。

身为一个医学工作者她太明白如果不能及时纾解会给男人带来什么样的危害,于是……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么?姚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一番折腾之后,卫将军纵然不能心满意足,但也聊胜于无。于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刚才辛苦劳作的夫人搂进怀里,长腿长手的控住,开始讨论正事。

“今天进宫了?”

“嗯。皇上让我给萧帝师诊了一次脉。”

“然后呢?”卫章忍不住皱眉,“你又不顾自己的死活去当菩萨了?”

“没有。”姚燕语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跟卫章说了一遍。

卫章听完,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姚燕语往他的怀里靠了靠,低声说道:“这事儿躲是躲不过去了。”

“若是在国医馆的话,恐怕你以后没安静的日子过了。”卫章担心的不是躲开这件事情,而是姚燕语即将面临的状况。

每个皇子身后都有一股势力,四个皇子里面,就算是年纪最小的七皇子,说起来也是安国公的外孙子。他的母亲谨贵人是慧贵妃的胞妹。

慧贵妃所出三皇子在大皇子被贬至岭南之后,便是皇子里面最长者,皇上十分的看重,今年夏天曾经代天子祭天求雨,朝中大臣几乎都以为三皇子便是皇储的人选。

四皇子乃贤妃所出,贤妃的父亲武安侯掌西南兵权,比起那些文官来更是不容小觑。

还有六皇子,就算他母亲淑妃许身佛门,他的外祖父乃是当朝正三品御史大夫,御史台的总领官员,为天子耳目,不仅“纠察百官善恶”,也有指陈“政治得失”的职责。

所以,如果那些人有个什么不如意,便只能冲着国医馆去了。张苍北那老家伙孤身一人,又是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有皇上在,他自然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所以那些人如果冲着国医馆去,便是找姚燕语的麻烦。

现在皇上要对四个皇子进行初步的遴选,萧旦自然是不怕的,他一个老朽之人,又顶着帝师的名头,离开京都二十多年了,朝中众位大臣的脸­色­他都不必看。

萧霖现在虽然在朝中为官,但他是凝华长公主的乘龙快婿,有镇国公府撑腰,谁敢轻易地得罪?

想到这些,卫章自然为姚燕语担心。她这­性­子看着和软谨慎,实则最是耿直不过,对上那些人,恐怕只有吃亏的份儿。

姚燕语听卫章叹息,便笑道:“叹什么气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皇上现在春秋鼎盛,就算是遴选皇储,也不会即刻让位。只要皇上在,我就不会有危险。”

卫章叹道:“皇上高高在上,整天­操­心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时时刻刻想着国医馆这边的事情?”

“我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姚燕语轻轻地揉了揉卫章的脸,低声劝道:“国医馆里再住进个帝师,就有两个老家伙坐镇了。再说,人吃五谷杂粮,谁敢保证自己这辈子不生病?医者可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人。”

卫章失笑道:“你总是这样。”看上去谨慎胆小,实际上什么都不怕。

想当初在铁匠铺子里她见到自己居然往苏玉蘅背后躲,而自己居然还真的以为她胆小。现在想起来,她当时恐怕只是把自己当成了麻烦了吧?能躲就躲,躲不过……也就直接面对了。

姚燕语不知道卫章的心思,此时已经快要睡着了。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绝不会。那些曾经欺负过你的人,我会让他们加倍的还回来。卫章低头看着她安静的容颜,忍不住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香软的头发,合上眼睛,安心睡觉。

第二天,姚燕语醒来的时候卫将军早就没了踪影,不用说,肯定又是练剑去了。

起床,穿衣,洗漱,梳妆,吃饭。

一系列事情忙完之后,姚燕语一身从三品医官的朝服,再披上一件米白­色­的银鼠斗篷准备去国医馆。至于皇上御赐的那件狐裘?开玩笑,那能随便穿吗?肯定是高高的挂起来留着瞻仰啊!

国医馆的房子虽然不多,但如果真的想要收拾出一处清净的地方来还是不难的。

姚燕语和张苍北一商量,便把医官后院西厢房给收拾出来,对外明着说是方便萧帝师养病用。也就是说,萧帝师会借着病的由头,光明正大的住进国医馆。

当然,国医馆只负责打扫收拾房屋,至于屋子里的一应用具都是靖海侯府打点。

韩明灿第二天便带着两大车东西进来,从床榻橱柜到书案桌椅,从帐幔被褥到香炉痰盂,连装饰用的字画都是萧老爷子最喜欢的那幅青绿山水。

第三日一早,萧老爷子还没搬过来呢,宰相府的丰老夫人倒是先上门了。

姚燕语听了下属的汇报一时有些晕,搞不懂这老太太­干­嘛来了。但也要亲自出门把老太太迎进了前厅。

落座,奉茶毕,丰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我今儿来可不是瞧病的。自从按照姚御医给的方子一直保养着,我这身子比以前好了许多。之前天一冷,我总犯头晕眼花的毛病,今年竟然一点都没犯,说起来真要好好地谢谢姚御医。”

姚燕语笑着说:“老夫人身体康健就是晚辈们最大的福气。”心里却腹诽着,没病没灾的您老跑我这里来­干­嘛?纯聊天来了?

“我呀,今儿来是跟你提个喜事儿的。”丰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说道。

但凡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对说媒拉纤儿这样的事情都特别的有兴趣,上到尊贵的皇后之母,下到大街上的卖菜的老婆子,一个个都怀着一颗说媒拉纤儿的雄心。

“不知老夫人说的是什么喜事?”姚燕语此时满脑子都是萧帝师要住进来的事情,完全没更多的­精­力去猜测这位老太太想要提哪一壶。

“我是为苏家那三丫头来的。”丰老夫人依然是笑眯眯的。

“苏家?三丫头?”姚燕语眼前一亮,立刻福至心灵:“老夫人说的是蘅儿?”

“是啊。”丰老夫人笑着点头。

姚燕语仔细的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这位老夫人跟苏玉蘅什么关系来了。苏玉蘅的嫡母是这位老夫人的内侄女,他们俩都姓梁。好像,之前被二哥整下去的那个梁大人是他们的娘家人。

嗯,姚燕语想到这事儿就觉得这老夫人有点可怜,娘家人被整下去了,还能这么笑眯眯的跟自己说话。这是何等的大度啊。不过其实姚燕语想多了,那位太常寺卿梁大人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牢狱之灾是姚家的二爷暗中做的手脚。

“蘅儿的母亲看中了你们府上的唐将军,想把这两个孩子撮合成一对儿。可唐将军现在没有父母做主,又在将军府住着,所以我老婆子就想到了姚御医。”

“这可真真是天大的喜事。”姚燕语真的是很惊讶,她前几日还在想该找谁去苏家提亲才能给足定候府二房的脸面,却想不到定候府这位二太太却首先出手了。

实在是太好了!

“既然姚御医也觉得这是喜事,那就是我老婆子没白来。”丰老夫人笑道。

“我得谢谢您老。”姚燕语说着,站起身来朝着丰老夫人深施一礼,“说心里话,蘅儿我是拿着当亲妹妹看的,萧逸呢,又是我家夫君的生死兄弟,他们两个若能喜结连理,那是我最喜欢看到的事情。”

“那既然这样,等回头咱们找个时间,正式坐在一起把这事儿商量一下?”

姚燕语自然满口答应:“行!全听您老人家的安排。”

“那我们说定了,我选好了日子就派人去告诉你。”

“好。”姚燕语再次点头。

“那么,今儿我就不在你这衙门里说私事儿了。”丰老夫人说着,便拄着拐杖站了起来。

姚燕语忙上前搀扶了,笑道:“您老人家真是辛苦了。”

“我听你的话,没事儿就出来走动走动,比闷在家里强。”丰老夫人说着,已经出了大堂的门口,“你这里是朝廷衙门,也不能总耽误功夫儿,你忙去吧,我走了。”

姚燕语把这位老夫人送出了大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回来。

翠微见她满脸堆笑,便低声笑问:“这老太太说了什么事儿让夫人这么高兴?”

“她来替蘅儿提亲。”姚燕语喜滋滋的说道:“想不到那位二太太还真是慧眼识珠的人。”

翠微笑道:“唐将军的确不差,而且苏三姑娘将来嫁给唐将军,有夫人在,她也绝对亏不了。”

姚燕语点点头,又长长的叹了口气:“哎!这阵子不是这个病就是那个病的,今儿总算是有一件喜事了。晚上好生庆祝一下。”

丰老夫人没走多久,韩明灿又带着人带着东西来收拾萧老爷子起居的屋子,姚燕语便拉着她把丰老夫人提亲的事情说了。

韩明灿笑道:“我倒是忘了这一茬,早想到,该让我那嫂子去玉成此事。”

“还说呢,当时老夫人一说是为了喜事来找我,我都懵了。后来她说到了蘅儿,我还老半天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系呢。”

韩明灿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背,叹道:“你呀,你满脑子里除了你那些药,就是你的针和刀,哪里还有工夫想这些交错的姻亲关系。”

“说到这个,我正好想起一事,姐姐务必帮我。”

“什么事,你只管说。”韩明灿满口答应。

“蘅儿那边有父母亲友,唐萧逸这边却只有我跟将军,还有几个兄弟们。贺夫人怀了身孕,我又对这些事情一窍不通。将来他们婚事上那些小定,大定,一应六礼什么的,只能求姐姐­操­心了。”

韩明灿笑道:“这个还用你说?都包在我身上。”

姚燕语又笑眯眯的说道:“事成之后,让他们小两口谢你。”

“他们谢不谢我的倒无所谓,我只希望唐萧逸能真心对蘅儿。”

“这个姐姐放心,他现在也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呢。”姚燕语轻笑之间,心思一转,犹记得自己成婚的第一天的鹿鞭酒,那晚上自己被翻来覆去折腾到天亮,一整天都没下床。

这个仇是时候报了吧?

韩明灿跟姚燕语讨论了一番关于唐萧逸和苏玉蘅的亲事,又细细的检查了一番萧老爷子的起居室,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告辞回去。

回府后,姚燕语见到长矛大总管第一句话就是:“唐将军今日可在家?”

长矛点头应道:“已经回来了,再南院书房,夫人找将军有事?”

“无事,晚饭准备了什么?”

长矛赶紧的报上一串菜名,都是姚燕语喜欢的。姚夫人听完后说道:“吩咐厨房,加几个唐将军喜欢吃的菜,晚上请将军过来一起小酌两杯。”

“是。”长矛大总管偷偷地看自家夫人的神秘莫测的脸­色­,心想不知唐将军做了什么事情得罪了夫人,今晚的小酌怕是不寻常啊!

☆、第二章 作弄兄弟,掀开疑案

白菜狮子头,板栗烧­鸡­翅,慈菇红烧­肉­,红焖羊­肉­煲。唐萧逸看着饭桌上自己喜欢的菜肴,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嫂夫人疼我。”

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没说话,直接端起自己的酒杯来朝着唐萧逸举了举,兄弟两个各自­干­杯。

姚燕语伸手夹了一个­鸡­翅送到唐萧逸的碗里,笑眯眯的:“多吃点。”

“谢嫂夫人。”唐将军受宠若惊,放下酒杯赶紧的端起碗来接着。

姚燕语又吩咐旁边的丫鬟:“斟酒。”

旁边丫鬟执着酒壶上前斟酒,姚燕语又举起自己的酒杯,笑眯眯的说道:“萧逸,嫂子我不能多喝,陪你半杯,算是点心意,你能喝,就多喝点。”

当着卫章的面呢,嫂夫人敬酒唐萧逸哪敢怠慢,忙举起酒杯往前倾身:“嫂子,您太客气了。”

两个人碰了一下,姚燕语居然喝了半杯。唐萧逸被卫章扫了一眼,顿时心虚,赶紧的把杯中酒都喝了。

一番劝酒劝菜,唐将军越发坐不住了,心里把自己最近做的大事小事都盘算了一个遍,没觉得有哪里做的不对的地方啊!

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事情不对劲儿,唐萧逸便想起之前兄弟们说的等将军娶了夫人回嫌弃他们这些粗人的笑话来。可是……自己平时的表现还可以吧?难道是嫂夫人嫌弃赵大风和葛海两个?

可姚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人啊!

唐萧逸前前后后想了个遍,最终也没有答案,于是只好明着问了。

因为在他看来,嫂夫人是个讲理的人,看她这样子肯定是有很为难的事情,不然绝不会这样。有事情就拿到桌面上来说,不管是什么事儿,就没有不好商量的。

“嫂子,您是有什么话相对兄弟说么?”唐萧逸借着几分酒意,貌似不经意的问。

“唉!”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

姚夫人一声叹息,更加坐实了唐萧逸的想法,于是唐将军大手一挥:“嫂子有什么事情这般为难?若是用得到兄弟的,只管说一声,兄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的确有一件事,我又不得不跟你说。”姚燕语为难的看着唐萧逸。

“嫂子您讲。”

“今天,宰相府的丰老夫人来国医馆了。”姚燕语皱着眉头,说完这句话又叹了口气。

“宰相府?”唐萧逸有点摸不着头脑,别的事儿好说,这宰相府有什么事情还真是不好弄。跟朝中的文臣,他说不上什么话啊。

“是啊,老夫人来,是为了蘅儿的婚事。”

“蘅儿……苏家三姑娘?!”唐萧逸恍然大悟,一开始心里还生气一丝喜悦,但看见姚燕语一脸愁容时,一颗心慢慢地落了下去,脸­色­也渐渐地黑了。

丰宰相府给苏玉蘅提亲,丰老夫人亲自出马,会是为了谁呢?丰家二老爷的那个病秧子丰少瑱?

“嫂子!你不能……”唐萧逸焦急的。

姚燕语亲自拿了酒壶给唐萧逸倒酒,并打断了他的话:“萧逸,你放心,嫂子一定给你寻一个好姑娘。”

“嫂子……”唐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着急的。”

“怎么能不着急呢!现在对我来说,你的婚事可是头等大事。”姚燕语说着,又问卫章:“将军说是不是?”

卫章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继续保持沉默。虽然他不知道自家夫人为什么要整自己的兄弟,但有一句话不是说嘛,兄弟本来就是用来挡刀的嘛。

“好了,不说了。”唐萧逸苦笑着举起酒杯,朝着卫将军:“老大,喝酒。”

卫将军默默地端起酒杯,喝酒就喝酒吧。

于是,今晚将军喝了不少酒。当然,唐萧逸喝的比卫将军多了不止一倍。

最后,当卫章看着长矛半扶半抱把唐萧逸送出去之后,方揉着眉头看姚燕语。

姚燕语被卫将军的目光盯了没多久就自己招了:“丰老夫人替蘅儿提亲,看中的是萧逸。”

“我不问这个。”对于这件事情卫将军早就猜出来了。苏玉蘅有父母兄长,丰老夫人若是为自家孩子提亲根本不肯能去找姚燕语,她找上姚燕语自然是看中了自己这边的人,那么这个人自然是非唐萧逸莫属。

姚燕语轻笑:“那你问什么?”

“你为什么捉弄他?”

“我没给他喝鹿鞭酒就不错了,这还叫捉弄?”

卫将军无奈的笑了:“你还不如给他喝鹿鞭酒呢。”

姚夫人优雅的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笑道:“放心,我有比那个更好的东西,只是不到时候罢了。”

卫将军默默地在心里为自己的兄弟叹了口气,萧逸,你自求多福吧。

第二日一早,姚夫人离开府里的时候吩咐长矛:“贺熙将军旁边的那片空地买下来,叫人去画个图纸,给唐将军盖一座宅子。钱么,让老冯给。”

长矛昨晚亲自扶唐萧逸回房的,对唐将军失落的心情看的清清楚楚,夫人说给唐将军寻一个好姑娘成家的话他也知道了,只是……大总管小心翼翼的看着夫人的脸­色­,小心的问道:“不知夫人看中了那家的姑娘?”

姚燕语瞥了大总管一眼,凉凉的问:“怎么,唐将军娶媳­妇­,还要你把把关?”

长矛赶紧的躬身下去,赔着笑脸说道:“奴才岂敢,家里的事情自然都是夫人做主,奴才是什么东西,哪里敢管唐将军的事情。”说着,又笑颠颠儿的跟上去,回道:“夫人,将军已经给唐将军留了一笔银子,说是给他修建府邸用的。”

“嗯,将军给的那笔银子且留着给他以后过日子用吧。宅子是我送他的。”姚夫人说完,便认镫上马,骑着桃夭往国医馆去了。

长矛深深一躬,看着他家夫人英姿飒爽的离去,又忍不住叹道:夫人果然是有钱人啊!出手就是一座宅子!

唐将军这几日很是郁闷,他的郁闷随着长毛把新宅子的图纸送到他面前时,涨到了极致。

“修什么宅子啊!滚一边儿去,烦死了!”唐将军郁闷的坐在纜­乳­芟碌睦父松希靠着廊柱,抬手把长毛递过来的图纸甩到一边儿去。

“二爷!这可是夫人送您的宅子。”长毛习惯­性­的叫贺熙大爷,叫唐萧逸二爷。

“夫人?”唐萧逸眯了眯眼睛,“送我的?”

“是啊,老冯已经给了一万两银子,说不够再给。二爷您可想好喽!这可是夫人给您的新婚之礼。”

不提新婚还好,一提新婚唐萧逸的火气又上来了:“你看着办!反正有钱有地还有图,不用请示了!”说完,唐将军嚯的一下站起身来,匆匆离去。

长矛看着唐将军风一样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口气,二爷这是发的哪门子火儿啊!夫人如此相待,难道不该高兴嘛!

唐萧逸风一样冲进卫章的书房,书房里坐着兵部的一位员外郎和两个主事,不知在跟卫章商议着什么,唐萧逸一进来,几个人住了声音同时看过来。

“唐将军。”两个品级不如唐萧逸高的主事起身打招呼。

唐萧逸点点头,上前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将军。”

“有什么事?”卫章一看唐萧逸的脸­色­就知道这家伙还是为了姚燕语的几句话烦恼呢,所以没给他好脸­色­,“慌慌张张的象什么样子?我这里正忙着呢,你若有要紧的事情就说,没事儿出去给我把门带好。”

“是,我没什么事,先出去了。”唐萧逸欠了欠身,转身走了。

兵部的三位官员并不是军队里出来的,说起来算是文官,平时只听说辅国大将军驭下很严厉,是个厉害的主儿,却只是耳闻罢了。

今日看见着唐将军在卫将军面前避猫鼠儿一样的神情,不由得各自震惊纳罕嘴上却什么都不敢说,只匆匆汇报完了军务便起身告辞,辅国大将军果然厉害,五品将军在他这儿随便呵斥啊!咱们还是长点眼­色­吧。

忙完公事之后,卫章出了书房,在偏院的小花厅看见正在舞剑的唐萧逸。一柄三尺长剑被他武得密不透风,月白­色­的身影和剑影纠缠在一起,­肉­眼难辨。

卫章双手抱臂站在那里看他把一路剑法舞下来方抬手拍了几下,表示赞赏。

“老大。”唐萧逸抬手把长剑入鞘,抚摸着剑鞘上的铜饰委委屈屈的走了过来。

“嗯。”卫章转身走到院子里的摆着的藤椅上,借着冬日的太阳,喝杯热茶。

“嫂子怎么能这样啊!”唐萧逸坐下来就开始埋怨,把这几天压在肚子里的郁闷都倒了出来,“她之前答应我的!不对,是她先跟我说的!到现在又不管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卫章微微皱了皱眉头,小子胆儿挺大,冲着我抱怨我的夫人?

“老大,你说说话啊!”唐萧逸起身坐到卫章身边,咧嘴皱眉摆出一副无赖样,“嫂子当初问我喜不喜欢那苏家三姑娘,我说出身不高,门第怕是配不上。嫂子说只要我愿意,事情包在她身上的嘛!”

卫章笑了笑:“这事儿我不知道。你也别问我。”

“我怎么问啊!”唐萧逸哀嚎,“我一看见嫂夫人那目光,那神­色­,我就……”

卫将军剑眉一挑:“怎么,这世上还有你怕的?”

“老大老大!”唐萧逸朝着卫章拱了拱手,“这事儿你得帮我啊!”

“我帮不了你。”卫章看着这个被爱蒙蔽了双眼的傻兄弟,沉声叹了口气,明明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一遇到女人就傻成这样了呢!

“那我怎么办啊?总不能抢亲吧?”唐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靠在竹椅的靠背上,仰面朝天,十分的颓废。

“行了!没事儿别在家里耗着!陪我去西大营。”卫章把杯中的茶喝完,起身拍了拍唐将军的肩膀。

有公事,唐萧逸自然不敢怠慢,忙起身跟了出去。

国医馆这边,一切收拾妥当之后,萧霖和韩明灿二人把萧老爷子用大马车给送了过来,同时送过来四个丫鬟两个婆子近身服侍着。皇上又派了八名侍卫过来,以免有不长眼的人过来­骚­扰。国医馆这下可热闹起来了。

安置好了萧老爷子,姚燕语便把早就定好的食谱递给了萧老爷子近身服侍的人,并叮嘱:“一定要按照这食谱上写的安排饭菜,不许胡乱吃东西,更不许饮酒。”

萧霖和韩明灿出国医馆门口的时候,见外边停了十来辆大车,车上装的都是粗麻袋,因问:“这是什么东西?药材么?”

姚燕语笑道:“这是银杏叶,我早就让他们去弄,现在才给送来。”

韩明灿皱眉问:“你要这么多这个­干­什么?这也是一味药材?”

“银杏叶可是好东西。”姚燕语微笑着说道,“老爷子的病,可就指望这些银杏叶了。”

“真的假的?”萧霖十二分的不信。

“你当我这几天忙什么?”姚燕语自信的笑着,她这几天都在弄银杏叶萃取的事情,当然,这事儿少不了张老院令的帮忙,这老家伙是炼毒高手,最近有了姚燕语的那些实验器材,从各种植物本体或者动物身体里萃取毒素的技术越发的炉火纯青。相应的,他能萃取毒液,就能萃取­精­华。

银杏­性­平味甘苦涩,有小毒入肺,有益肺气、定痰喘、止带浊、缩小便、通经、杀虫等功效。银杏叶中的类黄酮物质对改善脑功能有良好的作用。并有通过降低血液黏­性­改善微循环系统的功能。对老年人的多种疾病有很好的疗效。

萧老爷子的症状,就是典型的老年病,三高,动脉硬化,五脏六腑也都进入老化状态。

单靠太乙神针自然也可以保住他一年的­性­命,可姚燕语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允许,所以必须借住药物治疗。而静脉注­射­则是药物治疗里疗效最快的一种办法。

这也是姚燕语建议萧老爷子住进国医馆的主要原因。

静脉注­射­在现代也是需要医生看护的,何况是在这里?万一不小心有点药物反应,总要采取相应的措施吧?这可不是在家里能办到的。

当然,这些姚燕语不需要跟萧霖和韩明灿解释,所谓术业有专攻,跟他们解释这些也满费劲的。她现在要为萧老爷子的身体负责是皇上的旨意,就算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她也得竭尽全力。

韩明灿上车的时候又问了一句:“蘅儿的事情怎么样了?”

姚燕语忙道:“看我这记­性­,刚还要跟姐姐说,丰老夫人派人送了话来,说定在后日跟梁夫人见个面。我是没时间了,姐姐就全权办理吧。”

“行,你就等好儿吧。”韩明灿点了点头,上了马车,跟萧霖一起回去了。

当日,姚燕语把之前萃取的一小支银杏提取液取出来,用注­射­器给萧老爷子缓缓地推进了静脉血管里。

开始的时候萧老爷子还很紧张,后来发现除了开始刺那一下稍微有点疼,跟蚊子叮一口一样,整个注­射­的过程都没有痛感,于是也放轻松了很多,还能跟姚燕语闲聊几句。

注­射­完毕之后,姚燕语交代今晚翠微守在这里,若是老爷子有任何不适,立刻回府通知,然后又较交代了几种可能出现的症状应该如何应对,云云。

临走之前,姚御医又叮嘱了近身服侍的两个婆子一遍,不准如何如何,只能如何如何。

剩下的便是外围的安全问题了。姚燕语出了萧老爷子的屋子,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总觉得那八个侍卫虽然是皇上的人,可她还是不怎么信任。你说若是自己治病护理都没问题,反而因为护卫出了什么问题,自己是不是死的太冤了?

这事儿左想右想都是个不放心,于是姚燕语又派人回府把卫将军给叫了来。

卫章听了姚燕语的话,二话没说便叫了葛海过来,直接吩咐:“以后你晚上就来这里守夜,务必保护好萧老爷子的安全。否则,我们将军府满门都推卸不了责任。”

葛海忙躬身领命:“将军放心,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动萧老一根汗毛。我晚上就睡他屋里。”

姚燕语笑道:“对,你就睡在老爷子的屋里,我叫人给你加一张床。”

“还什么床,随便一张椅子就够了。”

“那不行。”姚燕语说着,便叫人抬了一张藤编矮榻来放在了萧老的卧房里。

这边安置好了之后,卫章和姚燕语刚想回府,萧霖又来了。

原来是他不放心,吃过晚饭后又来看看。因见姚燕语全部安排妥当,卫章又专门把葛海叫了过来,放心之余自然感动不已。对着卫章姚燕语夫­妇­抱拳一躬:“二位的大恩,萧某此生难报一二。”

姚燕语笑道:“既然这样,那就下辈子再来报吧。”

卫章便笑着斥责:“这叫什么话?”

萧霖听了这话也笑起来:“若真的有来生,萧某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姚燕语继续笑嘻嘻的开玩笑:“我可不要你结草衔环,我下辈子没准备当牛做马呢。”

听了这话,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卫章又嗔怪自家夫人说话口无遮拦,萧霖对姚燕语这善意的玩笑是真心欢喜,又劝他们赶紧回复吃晚饭,自己又留在祖父跟前,等老爷子安睡之后方才离去。

回去的路上,卫章跟姚燕语说了这几天唐萧逸的各种痛苦颓废,最后问:“你准备折腾他到什么时候?”

姚燕语忍不住笑问:“这家伙不是你的军师么?素来是最有主意的那一个?怎么在这件事上就这么糊涂呢?”

“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卫章微微叹了口气,为自己不争气的兄弟辩驳。

“什么话?”

“英雄难过美人关。”

“哦?”姚燕语闻言凑过去,马车里只点着一只牛油灯,光线十分的昏暗,他冷峻的五官朦朦胧胧的柔和了许多,姚夫人的手指在他的剑眉上轻轻划过,低声问道:“那你呢?”

卫章一把把人抱到腿上,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良久之后,放开:“你说呢?”

“可我觉得你在我面前挺冷静的呀。”

“嗯?”卫章侧脸咬了咬她的耳垂,引得怀里的人一阵扭动,他在死死地扣住她的腰,低声问:“何以见得?”

“当初在马场,教我骑马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你这位铁面无私的大将军哦!”

“我那是为你好。不然你现在能骑马骑得这么好吗?”卫将军平静的反问。

姚夫人扁了扁嘴巴,哼道:“那当然,任谁有个几次差点摔个狗吃屎的经历,都能练好的。”

卫章终于忍不住笑了,却被夫人狠狠地掐了一把。

为了避免唐萧逸郁闷到了极点,再一个想不开豁出去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卫章­干­脆把他留在了西大营,督促军务。

这边姚燕语连着给萧旦注­射­了三天的银杏提取液并配合每日两刻钟的针灸之后,萧老爷子的­精­神有了极大的好转。别的不说,讲书授课是没问题了。于是姚燕语上奏皇上,可以请皇子们来上课了。

皇上看到姚燕语的奏折后非常高兴,第二日便安排了皇子过来听萧帝师授课。

本来姚燕语还让国医馆的人用心准备了一番,茶水点心什么的都预备了四份。却想不到真正来上课的只有两个皇子。

三皇子和四皇子呢?姚燕语心里纳闷,却不好明着问。

六皇子云瑛跟姚燕语是熟悉的,便笑吟吟的说道:“三哥和四哥现如今都入朝听政了,也就我跟六弟学业未成,让父皇­操­心。如今来这里上课,真是麻烦姚御医了。”

姚燕语忙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这都是应该的。二位殿下,萧老爷子身体不好,讲课的屋子便设在他的起居室里。二位请随我来。”

“好,姚御医请。”云瑛带着七皇子云瑞随着姚燕语往萧帝师房里去。

姚燕语每日必须守在国医馆,唐萧逸的婚事便交给韩明灿去­操­办。

别看韩明灿在闺阁之中的时候娇生惯养,如今已成家,她天生就是主理中馈的能手,唐萧逸跟苏玉蘅的事情,她代表男方,问名,采纳,一应婚嫁六礼都­操­办的有模有样。

定候府那边不说梁夫人没挑出什么毛病来,连丰老夫人都夸奖到底是长公主的女儿,行事做派那叫一个体面。

苏玉蘅的婚事,自然瞒不过陆夫人去,梁夫人甚至还专门在这边弄了一桌­精­致饭菜把陆夫人婆媳四人请过来,妯娌娘们儿坐在一起说了半天家常话儿。

陆夫人听说苏玉蘅的终身定给了卫章的属下唐萧逸时,淡淡的笑道:“当初他们西征凯旋归来时,侯爷曾与我商议过,想把蘅儿许给卫章。当时卫章只是个五品衔,算起来也是老大的下属。可是大长公主觉得蘅儿­性­子爽朗,若再配个武将,将来免不了打打闹闹的不素净,便说要在春闱的举子里选个世家子弟给她。却不料一而再再而三的有事给耽误了。恰好大长公主又一病而去,说起来,蘅儿的婚事竟是有些误了。”

言外之意,若不是大长公主从中阻拦,现在的辅国大将军就是苏玉蘅的夫婿。

这话说出来,梁夫人还好,姚凤歌先是不乐意了。就好像卫章是苏玉蘅挑剩下不要的才许了自家妹子一样,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姚家人脸上着实无光。

别的事儿能忍,这事儿不能忍。姚凤歌便轻声笑道:“瞧太太这话说的,辅国大将军跟我妹妹可是皇上呢钦赐的姻缘,太太这话若是被拿起小人传出去,怕不是藐视皇权的罪过?”

陆夫人跟姚凤歌不合早就是明面上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个儿媳­妇­居然能当众给自己没脸,于是脸­色­一冷,不悦的哼道:“这是自己家里,我说的也是实话。当初我们娘们儿一起说这些话的时候你也在旁边,怎么你早没有去皇上面前揭发我,好治我个藐视皇权之罪?”

封氏见这两个人当着二太太的面居然也杠上了,只得出面调停,笑道:“说起来,这婚姻也不过是个缘字,姚家妹妹跟卫将军有缘,如今喜结连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们三妹妹也算是跟唐将军有缘。那唐将军之前我见过,端的是一表人才。咱们家有这样的乘龙快婿,很是只得庆贺。”

陆夫人冷冷的瞥了姚凤歌一眼,没再说话。姚凤歌则淡定的喝茶,看都不看陆夫人一眼。脸皮反正早就撕破了,也不差这一回。

梁夫人倒是有些意外,她之前就听闻这位三少­奶­­奶­跟大太太之间不和,前些日子甚至因为老三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只是她没亲眼见着,还以为是下人夸大其词,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

其实刚刚陆夫人那几句话说完,最生气的不是姚凤歌而是苏玉蘅。

苏玉蘅跟姚燕语的感情比亲姐妹还亲,在苏玉蘅的心里,自己跟姚姐姐那是亲密无间可以生死相托的,如今却被陆夫人说这样的话!她岂能不生气?!

只是她一再想要说什么,都被梁夫人的眼神给压了下来。梁夫人一再示意她不可造次,她也不敢明着跟嫡母过不去。但思来想去,这口气终难咽下,听他们话题岔开几句后,方忽然说道:“我前日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大长公主怪我,说我没良心,这么久了也不去看看她。说起来也真的是我没良心,终身大事都定了,居然也没跟大长公主告诉一声。今儿若不是大太太说起大长公主,我还没明白过来那梦是什么缘故呢。母亲,我想趁着天还没大冷,去看望大长公主一下,想来等再去,也该是清明时分了。”

苏玉蘅说这话的时候,悄悄地注意着陆夫人的脸­色­,但见陆夫人脸上的笑容果然淡了下来,眼神恍惚,竟像是心虚的样子。

梁夫人对苏玉蘅这话自然没什么可反驳的,便叹道:“我叫人准备东西,你就去看看吧。大长公主疼了你这么多年,你如今终身已定,也很应该去告诉她一声。”

苏玉蘅便站起身来,福了一福,应了一声‘是’又说道:“那女儿先去打点一下,前些日子女儿还替大长公主抄了些《往生经》,明儿一并带去,叫那些守墓的人时常念诵。”

“好。”梁夫人点头道:“你就去吧。大太太也不是外人,你不陪在跟前,她也不会怪你。”

苏玉蘅便向着陆夫人福了福身,告了罪,又跟封氏妯娌几个道了‘失陪’,便回自己的闺房去了。

原本好好地一场小聚,因为陆夫人跟姚凤歌的矛盾,确切的说因为陆夫人的几句话,弄得大家都很扫兴。封氏见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借口说瑾云早起有些受凉,要回去照顾一下,想要先退。

姚凤歌便道:“三爷跟前也离不得人,我跟大嫂子一起回去吧。”

她们两个一走,孙氏也不好­干­坐着了,但借口又不怎么好找了,便转头看向陆夫人。陆夫人便道:“我也乏了,今儿谢谢二太太的好酒好菜了。我们且回去了,改日请二太太过来坐。”

梁夫人只好起身相送。看着这婆媳几人各自坐了车离开,便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去看苏玉蘅去了。

苏玉蘅见梁夫人进来,忙起身奉茶。

梁夫人看着她正收拾衣物,便道:“天气已经很冷了,刚刚当着大太太的面我也不好说,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时候去给大长公主扫墓?”

苏玉蘅转头看了一眼琢玉,琢玉忙福了福身,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

梁夫人见状十分的纳罕,因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苏玉蘅便把当时大长公主临去之前的症状以及自己如何去寻姚燕语,回来后大长公主便忽然去了,跟前居然只有大太太一个人在,大长公主近身服侍的安嬷嬷,田氏,芝香,菱香等人一个也不在,并且大长公主去后,停灵吊唁期间大太太夜里都做噩梦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梁夫人说了。

梁夫人听完整会后,良久没说话。

这事太大了,若是真的,恐怕这一家子老小几百口子人都会万劫不复。

苏玉蘅又道:“大长公主下葬后,按照规矩,安嬷嬷和田氏应该放出去各自过日子,就是芝香菱香两个丫鬟也应该善待。但如今大太太却把人都放出去守墓了。如今说别的怕都是妄言,若她真的犯了那种滔天大罪,捅出去也是灭门的罪过,女儿也不想因为此事葬送了一家老小。但我实在不放心安嬷嬷她们,我怕……她们也会遭到不测。”

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一把抓住苏玉蘅的手,低声问:“你这些话还跟谁说过?”

苏玉蘅苦笑道:“太太不要惊慌,我又不是傻子,这些话自然不会随便乱讲。除了太太,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而且,我也只是无端猜测罢了,太太也不要着急害怕。许是我胡思乱想呢。”

“这可不是小事!”梁夫人焦躁的站起身来,在屋子里来回的转了两圈,忽然说道:“明儿我陪你一起去给大长公主扫墓。”

苏玉蘅一愣,说道:“这……就不必了吧?太太这样兴师动众的,倒像是真的有什么事儿似的。”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梁夫人这会儿是全然没了主意。

“太太不必担心,我悄悄地去,悄悄地回来。对外太太只说我去寺里还愿了。”

梁夫人着急的说道:“可你刚刚已经跟大太太他们说你要去给大长公主扫墓了。”

“我是想诈一炸大太太的。若她心里没鬼,自然不会怎么样。若她心里有鬼,怕今日回去便会有所行动。太太只悄悄地叫人去注意外边当值的人,看大太太今日会不会派人出门。”

“你!”梁氏只觉得心里突突的跳,一颗心好像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一样的怕,“原来你早就想好了!你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早跟我说!不行,我得跟老爷商量一下!”梁氏说着,便转身要走。

“太太!”苏玉蘅忙转身把梁氏拉住,索­性­跪在她的面前,“太太先别去!本来老爷便因为没有见大长公主最后一面而万分难过,太太若猛然去说这个,还不怕老爷去跟大太太拼命?”

“你这孩子……”梁夫人摸着苏玉蘅的头,叹了又叹,“你这孩子……可不是要把天给捅破了吗!”

“太太只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才好。这事儿就算是将来没有结果,我也不过是落一个胡闹。”苏玉蘅说着,便已经掉下泪来,“若真的是那样……却不知道能不能为大长公主……报仇……”

梁夫人这会儿心都乱成了麻,身子也是抖的,站都站不稳。

她虽然也出身名门,跟着苏光岺在南边这些年,也算是顶门立户的当家主母,可毕竟南边天高皇帝远,民风淳朴,跟大云帝都有天壤之别。像这样弑父弑君的事情,她也只是从戏文里听过罢了。

苏玉蘅自小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跟嫡母并不亲近。因看她在自己的婚事上特别的上心,便觉得她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而且苏玉蘅在这件事情上也的确不能一个人,所以才会照直说了,却没想到这位嫡母却如此不经吓。

☆、第三章 凤歌甩手,玉蘅遭劫

苏玉蘅自小在大长公主跟前长大,跟嫡母并不亲近。因看她在自己的婚事上特别的上心,便觉得她是个可以依靠的人,而且苏玉蘅在这件事情上也的确不能一个人,所以才会照直说了。

却没想到这位嫡母却如此不经吓,说不得只得苏玉蘅又安慰她一番,又唤了琢玉倒了滚滚的茶来小心翼翼的喂她喝了半杯,这才慢慢地缓了过来。

苏玉蘅又劝梁夫人不必担心,梁夫人又叮嘱了苏玉蘅一些话,无非是小心谨慎之语,方才离去。

却说陆夫人婆媳四人从二房院这边回去,姚凤歌多余的话一句也懒得说,跟封氏说了一声便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苏玉祥的尾椎骨养了这么久也差不多了,但他的身体却大不如前,如今出门都离不开拐杖,旁边更少不得两三个人伺候,所以索­性­也不怎么出门了,只在家里跟那些妾氏丫鬟们瞎混。

姚凤歌进门,见苏玉祥靠在榻上,旁边灵芝给他捏着肩膀捶着背,另有小丫头给他捏腿,还有一个正服侍吃点心,他苏三也完全一副悠然自得的大爷样儿,心里便有些生气,便一句话不说直接往西里间去。

苏玉祥便不高兴的哼道:“瞧瞧,咱们家的大忙人回来了!”

姚凤歌行至屋门口,一手挑着珠帘转身,嘲讽一笑:“哟,原来三爷在家里呢?今儿大好的天气,怎么没出去逛逛?”

因为前些日子苏玉祥忍不了寂寞,骨伤没好透便跑出去跟狐朋狗友喝了顿酒,回来便趴在床上起不来了,被陆夫人好一顿数落。这会儿姚凤歌又问他怎么不去逛逛,可不就揭了他的短?

苏玉祥一脚踹开跪在脚踏上给他捏脚的小丫头,想要猛地坐起来,无奈腰不给力,只气的扶着炕桌喘息着骂:“没用的小蹄子,给我滚!”

姚凤歌冷笑着看苏玉祥发脾气,然后吩咐珊瑚:“把我跟月儿的东西都收拾一下,我要去庄子上住些日子。”

“­奶­­奶­?”珊瑚低声叫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看苏玉祥。这种时候若是去庄子上住,天气冷不说,侯爷和太太怎么想?

“怎么,人家都叫我们滚了,我们还不麻利的滚么?”姚凤歌说完,甩手放下珠帘往里面去了。

苏玉祥起的大骂:“滚!趁着腿还能走路,都给爷滚!滚得远远地,大家各不相­干­,反倒­干­净!不然爷哪天不高兴了,把你们的腿都打断喽!看哪个还敢跟爷炸毛起刺儿的!”

灵芝在一旁低声劝道:“爷就少说两句吧。­奶­­奶­也在气头上,这气话无好话嘛。”

苏玉祥索­性­一脚又把灵芝踹到了地上,破口大骂:“你这贱人也不用在爷跟前充好人!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呢?你是觉得爷我残了,没用了是吧?你怕是早就盘算着攀高枝儿去呢吧?”

“我告诉你,妄想!你们这些贱人都翻不出爷的手心!爷这辈子下不了床,你们都得在爷跟前伺候一辈子!爷就算是死了,也得拉上你们这些小贱人们去跟爷陪葬!”苏玉祥跟只疯狗一样,逮谁骂谁。

姚凤歌在里面听了这话,实在忍无可忍,便吩咐珊瑚立刻收拾东西,又叫人去备车。

珊瑚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得叹息着跟珍珠一起把姚凤歌随身用的东西都包了包袱,又叫­奶­妈子把苏瑾月的东西都收拾好,随时准备去庄子上。

祺祥院这边又吵又闹的情景,早就被下人们传到了各处院落。

封岫云听完婆子的回话,摆摆手命人退下,方同封氏叹道:“三爷这伤难道是真的好不了么?”

封氏皱眉哼道:“怎么就好不了?不过是骨裂而已,世子爷比这更重的伤都能养好,他这算什么?就是老三自己不好生养着,刚略好些,就急着出去瞎折腾,可不是旧伤新伤么?”

封岫云淡淡的叹了口气,又道:“但他们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为何不请姚御医来给看一看呢?这么近的亲戚,三爷又是在那边伤的,难道她就这样看着不管?”

封氏冷笑道:“听说是三爷不让她给瞧伤。”

“这倒是奇了。”封岫云轻笑道,“三爷为何这样防着自己的妻妹?好没道理。”

“这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我们哪里知道。”封氏摇了摇头,不欲多说。

“哎——对了。”封岫云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道:“听说有位姓刘的军医对外伤很有办法,这次北征,听说因为他配制了极好的外伤药,深受皇上看重,还连晋三级。姐姐何不跟太太提一提,若是请了这位刘大人来治好了三爷的伤,也省的那边­鸡­飞狗跳的闹不是?”

封氏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不管那刘军医的药管不管用,且请来试一试,也让老三消停消停。你这办法很好,晚饭的时候去太太房里,说给太太听。”

封岫云笑着点头。

晚饭时,封氏带着封岫云去陆夫人房里伺候,才听说姚凤歌已经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去了姚府。陆夫人正因为此事生气呢。封氏便把封岫云的话大致跟陆夫人说了。陆夫人听了,便一叠声的叹道:“明儿就叫老二去北大营寻这位刘军医来。治好了老三的伤,我重重有赏!”

孙氏便答应着:“晚上二爷回来媳­妇­就给他说。”

陆夫人心里有事,便摆摆手打发几个儿媳­妇­各自回去。

封氏孙氏和封岫云知道陆夫人进来不喜欢人多在跟前,也没了往日说笑的习惯,便都识趣的起身告辞各自回房。

等人都走了之后,陆夫人起身进了静室,进门时吩咐连嬷嬷:“我的白檀香没了,你叫连瑞进来。”

连嬷嬷忙答应着出去吩咐人去找自己的儿子连瑞。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连瑞请见,陆夫人给菩萨上了香,在西小花厅见他。

这边连瑞一进内宅,便有人报给了二房院的梁夫人。梁夫人听了苏玉蘅的话,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婆子去二门上守着,明着是给那些守门的小厮们送烤白薯去,实际上就是看今晚会不会有外边的人进内宅。

果不其然,连嬷嬷的儿子连瑞现如今管着陆夫人的一个香料铺子,就算陆夫人急着用白檀香,也不能大晚上的急着把人找来。

梁夫人此时已经从震惊和恐惧中清醒过来,这件事情是把双刃剑,弄不好,苏家满门抄斩,弄好了,便只是陆夫人一个人的死期。而且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退路。就算苏玉蘅不去查,谁也不能保证大长公主近身服侍的那些人永远不开口。

此时梁夫人的心里自然是恨意难平的。大长公主若是健在,那是多大的一把­阴­晴伞?可以为苏家的子孙带来多大的荫庇?尤其是二房,用得着在这里混吃等死吗?大房的女儿都有了好姻缘,自己的儿子还未成年呢。若这样下去,怕是连个像样的媳­妇­都娶不到。帝都这些家族,哪个不是一颗富贵心,两只势利眼?

梁夫人听婆子回了话之后,便私下里安排了自己从南边带来的可靠的人专门去盯着连瑞。

连瑞从陆夫人房里出来并没有什么异常,跟往常一样先回了自己的家,第二日一早,他依然先去铺子打点,安排好了一些事情之后,方跟店铺的掌柜的说自己有事要出几天的门,铺子里的事情让他多多费心。

这香料铺子是陆夫人当初的嫁妆,门面本来是不小,前些年宫里用的香料有一部分是从这个店铺买,但近几年来生意每况愈下,如今也只是强撑着罢了。

连瑞交代好了铺子里的事儿,也没急着出城,而是去了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梁夫人派去盯着连瑞的两个人便在酒楼对面的茶摊上坐下来和大碗茶等着他出来。这期间,酒楼的人进进出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个,其中有三个江湖侠士打扮的人进了酒楼,梁夫人的眼线并没在意。

一顿饭的功夫,连瑞一个人悠闲的从酒楼里出来,便牵了马往城外去了。梁夫人的眼线一个负责跟上,另一个回去报信。

只是到了晚上,跟着连瑞的那个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报信的这个根据自己的联络方式也找不到那个人。又有等了一夜,跟连瑞的那个人都没有消息,梁夫人的心又揪了起来。

如此等了两日,苏玉蘅再也等不下去了便带着琢玉和自己的­奶­娘等人坐车出城。

梁夫人一再劝说苏玉蘅不要轻举妄动,无奈苏玉蘅打定了主意要走这一趟。梁夫人只得又选了从南边带来的可靠护卫十二名一路护送。

苏玉蘅自己也害怕遭人算计,便派人悄悄地给姚燕语送去了一封信说自己去了大长公主墓地,若两日不回,请姐姐赶紧的派人去接应。她没敢跟韩明灿讲,因为这不过是她莫须有的猜测,不宜让太多的人知道,所以就只告诉了姚燕语。

当时姚燕语正在国医馆,便立刻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了葛海,叫他把这封信去交给唐萧逸。

葛海不明所以,还跟姚燕语开了个玩笑:“夫人不怕将军知道后把二哥给绑到靶子上烈鹰卫们练箭么?”葛海一直叫唐萧逸二哥,虽然轮模样葛海看上去比唐萧逸大三四岁。

姚燕语笑道:“这事关乎萧逸后半辈子的幸福,所以你废话少说,赶紧的去,越快越好。”

“明白。那我这就去了。”葛海忙收起玩笑之­色­,匆匆而去。

却说苏玉蘅出门这日,陆夫人果然叫人请了军医刘善修来给苏玉祥治伤。

刘军医对自己当初剽窃的姚燕语的那一剂养外伤的方子颇为自信,这厮也算是个刻苦钻营的主儿,就算在北大营被众人排挤,依然顶着各种压力没有退缩,而且还借机翻阅了一些相关医书,然后把方子改良,又加了几样药材,然后居然制成了丸药。

而且他管这一剂丸药叫刘氏秘制,且私下里制了一大批这样的丸药,卖给了云都城里的几家药铺。

还别说,老百姓们听说这方子是一位军医家里祖传的,这位军医还因为这张方子在北征的时候立了功,得到了皇上的嘉奖,便对这丸药的疗效深信不疑。

这一种用毛冬青,板蓝根和延胡索三味中药为主,命名为‘活血散瘀丸’的药买的还挺好。短短一两个月便为刘军医赚了不少银子。

这次刘军医有幸被定候府的大夫人请来给三公子治伤,自然又带上了他引以为豪的丸药。

苏家乃百年望族,又是皇亲国戚,自然非一般官宦人家可比。再说,刘善修的出身并不高,事实上但凡军医,出身都不高。而且这些军医常年呆在军营里,根本没机会进出权贵之家。所以刘军医一进定候府的大门便收敛起了他那得意之­色­。不过,局促之余,又有一种终于熬出头来的飘飘然。

一应礼节过后,陆夫人吩咐连嬷嬷:“带刘大人去给老三看病。”

连嬷嬷忙答应了一声,带着刘善修往祺祥院去。

刘善修早就知道定候府的三公子是姚燕语的姐夫,如今这定候府请自己来给三公子看病,可见是瞧不上姚燕语的,看,连亲戚都维护不好的人,肯定为人处世不怎么样。刘军医默默地想。

苏玉祥的伤在刘善修的眼里绝对是小伤。就这样的伤在军营里根本轮不到他出手,下面的人给包包裹裹,然后去床上躺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可苏家三爷是谁?那是从小娇生惯养的主儿,刘善修自然不敢怠慢。诊脉,看伤,揉捏伤处的筋骨,然后有木有样的沉思片刻,最后得出结论:“三爷这伤不要紧,好生养些时日就好了,先不要急着下地走动。男人的腰么,自然是极重要的,要小心养护。”

苏玉祥冷哼:“以你的话,就­干­躺上一个月,我这伤就好了?”

刘善修一听三爷这口气,赶紧的赔着笑脸,说道:“不不,在下会给三爷开两剂养骨头的膏药,三爷敷一敷,然后再吃几日‘活血化瘀丸’,大概十余日的光景,就能下地了。”

苏玉祥满心里不自在,只哼了一声,便转过脸去。

刘善修把膏药和药丸留给灵芝,又叮嘱了用法后方告辞出去。

连嬷嬷又引着刘善修出了祺祥院,往陆夫人这边来。陆夫人打赏了刘军医二十两纹银并两匹尺头,刘军医道了谢,方喜滋滋的拿着东西走了。

再说苏玉蘅出了京城直奔大长公主的坟墓所在地,一路上马不停蹄,虽然辛苦,但还算安稳。

只是等她到了地方,寻着那些守墓人的时候,一个老者却说安嬷嬷已经死了。苏玉蘅顿时懵了,半晌才问:“怎么就死了?你们这些人也真是大胆,人死了居然也不给府里送个消息?!”

那老头儿摇了摇头,说道:“奴才只管大长公主墓地的杂草,至于守墓人员的具体安排,都是曹管事的事情,请姑娘问曹管事。”

苏玉蘅立刻怒声吩咐:“曹管事人呢?叫他出来见我!”

“呃……昨天晚上,曹管事的家人来,说他娘病重,叫他回去一趟。他连夜回老家去了。”

苏玉蘅听了这话更是恼怒:“这么说,现如今大长公主身边的事情竟是无人料理了?!你们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是不是觉得大长公主不在了,她的事情就没人管了?!”

“姑娘息怒,曹管事是昨晚才走的,这里几十口子人都各司其职,并没敢耽误了差事。”

苏玉蘅懒得废话,直接问:“安嬷嬷死了,她的儿子媳­妇­呢?”

“安大娘的祖籍在占华县,她儿子媳­妇­送她的尸骨入祖茔,才走了两日。”

“才走了两日?!”苏玉蘅简直要气的吐血,两日!居然自己说来给大长公主扫墓的第二天,安嬷嬷的儿子媳­妇­才送她的尸骨回祖籍!这其中必有缘故!

只是人都走了两天了,纵然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苏玉蘅想到这些又忍不住苦笑,追什么追?说不定他们夫­妇­二人也已经被灭口了。

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苏玉蘅站在冷风里看着大长公主高大的汉白玉墓碑,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冰冷的。这彻骨的寒冷几乎连她的思维也给冻结了,让她无法思考,心底一片雪白。

在她来之前,梁夫人告诉她大太太就找个连瑞一个人,说是要白檀香,连瑞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去外地跑货去了。但如今想来这都是人家玩的障眼法,梁夫人派出去的人被人家耍了。

“姑娘?”琢玉上前来悄声回道:“奴婢找到芝香了。”

“在哪里?”苏玉蘅的心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在后面,奴婢叫她过来见姑娘?”琢玉低声回道。

苏玉蘅目光一冷,看着大长公主墓碑上苍劲的字迹,说道:“不必了,你带我过去。”

琢玉应道:“姑娘跟奴婢来。”

芝香是服侍大长公主的丫鬟,虽然她是后来选上来的,在大长公主身边服侍了四五年的光景,但她为人细致体贴,又有一双巧手,做得一手好膳食。大长公主很喜欢她,算是身边得力之人。

之前苏玉蘅跟芝香是常在一起说笑的,能选在大长公主身边当差的丫头,自然是俏丽可人的。

但是一年多不见,当时苏玉蘅再见到她时,眼泪便忍不住往外涌,差点哭出声来。

现在的芝香,面黄肌瘦一脸菜­色­,一身青灰­色­的麻布衣裙,衣服单薄的不像样子,整个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再看那双巧手,如今竟生满了冻疮,红肿溃烂,哪里还有当时模样的一二分!

“给姑娘请安。”芝香福身下去,被苏玉蘅一把拉住。

“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苏玉蘅哽咽着。

“姑娘不要难过。”芝香忙安慰苏玉蘅,“奴婢还过得去。”

苏玉蘅流着泪摇头:“是我对不起你们!我对不起大长公主……是我无能,我无用……”

“姑娘不要自责,这不是姑娘的错。”芝香拉着苏玉蘅进了自己的小屋去,小小的屋子里雪洞一样冰冷,琢玉带着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马车上的手炉脚炉都拿进来,填了满满的炭火。

苏玉蘅把自己的手炉塞到芝香的怀里,又问菱香现在怎样了。

芝香苦笑道:“菱香上个月跟曹管事的儿子成婚了,昨日曹管事回家,带着儿子媳­妇­一起走的。”

“那安嬷嬷她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芝香无奈的叹道:“安嬷嬷身子早就不好了,这里条件有限,姑娘也见了。安嬷嬷年纪大了,能熬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不用说,苏玉蘅只看芝香的状况也能明白。

大长公主身边的这些人之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像安嬷嬷的饮食起居怕是比陆夫人也差不到哪里去。如今一下子被送到这荒郊野外来,再加上有人故意折腾磨搓,能活一年多真的已经是奇迹了。

苏玉蘅真是恨自己,当时为什么只顾着悲伤,没想到这些人的处境。现如今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这么个孤苦伶仃的小丫鬟了!

这边苏玉蘅拉着芝香的手淌眼抹泪之余,又把当时大长公主去世的情景回忆了一遍。

芝香忍不住叹息:“当时太医说大长公主总还有十几日的光景,奴婢还特意去做大长公主喜欢吃的小米牛|­乳­粥,只可惜一盅粥还没炖好,大长公主就去了!”

苏玉蘅听了这话,因问:“你是说,当时大长公主还说想吃粥?”

“是啊。所以奴婢才去膳房么。”芝香点头说道。

“那当时还有什么人在?”

“侯爷和各位爷都在。还有安嬷嬷也在跟前。”

苏玉蘅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么多人在跟前……可大长公主临去的时候,眼前只有大太太在。”

正说着,外边有人回:“奴才霍二给姑娘请安,曹管事走之前把这里的大小适宜交给了奴才。奴才不知姑娘来,未曾准备,让姑娘受委屈了,奴才真真该死。这里­阴­冷,且请姑娘移步往正院去用茶。”

苏玉蘅懒得跟这个什么霍二多说什么,只拉着芝香的手起身说道:“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吧。”

芝香愣愣的没回过神来。苏玉蘅又吩咐琢玉:“带人把她的东西收拾一下,明儿跟我回城。”说完又环顾这破烂的屋子,叹道:“捡着要紧的收拾,不要紧的就丢掉吧。”

芝香这才跪下去:“奴婢谢姑娘大恩。”

大长公主身为皇室公主,守墓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太苦,朝廷早就拨下银子来在这边修盖屋舍,定候府自然也会出钱出力安排。旁边一带的空地早就成了一个小庄子,主子们来祭祀时歇脚住宿的地方也早有安排。就算是管事不在,这些人也不敢怠慢。

天寒地冻,这里自然不比家里,苏玉蘅也无心睡眠,只拉着芝香守着火盆说了一夜的话。至第二日一早又去大长公主墓前上香祭拜一番后,便带着芝香返回。

对于芝香被三姑娘带回去这件事情,这些守墓之人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他们都是定候府的奴才,主子说让谁来,谁就得来,说让谁回去,谁就回去。多说无益。

回去的路上,苏玉蘅让芝香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取暖。琢玉见自家姑娘因为悲伤哭泣也一夜未眠,一双眼睛红肿不堪,便劝道:“姑娘稍微睡一会儿吧,咱们得赶大半天的路呢。您昨晚一夜没睡,这身子可受不了。”

这辆马车挺大,里面也备有一张窄榻,榻上铺了一张狼皮大褥子,还有靠枕引枕等,苏玉蘅靠在榻上,琢玉把她的羽缎斗篷展开盖在身上,又把手炉里的炭火博旺,用帕子包了放在她怀里。苏姑娘便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马车一路颠簸而行,随行的丫鬟都挤在这一辆大马车里,十二名护卫前后护送,按说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只是行至半路,在穿过一片山林的时候,旁边山里忽然滚出来几个大石头,咕噜噜滚到路上,挡住了马车。

随行的护卫低声咒骂了几句脏话,前面几个人下马去搬开石头的时候,山林里冲出一伙儿人。

人不多,也就七八个。但个个儿都是一身黑衣,黑布蒙面,只露着两只眼睛。

“保护姑娘!”护卫头领一声高喝,十几个人把马车围在了中间。

这伙人号称是劫道的,什么此山是我开云云,嚷嚷了一大通,反正就是留下银子,就让你们过,否则谁也别想过去。

这若是一般富户,说不定丢下些银子也就罢了。可这是定候府的马车,岂容这些毛贼放肆?于是护卫们二话不说直接超兵器开打,甚至还有人想着活捉了这几个毛贼回城去,说不定还能领个功劳。

开始护卫们还挺勇猛,但真正的过了几招之后他们才发现,这些人真的是高手啊!身手比他们强了可不止一两倍。所以没几个回合,十二个护卫个个都带上不轻不重的伤。

此时,护卫们如果还有理智就会发现这些人无心杀人,若是想杀人,他们恐怕早就血溅三尺而亡了。

只是习武之人身上都有一股不服输的信念,个个儿都有一股越挫越勇的­精­神。何况,身为定候府的护卫被几个江湖鼠辈伤了,还让主子姑娘遭劫,他们回去也没脸再活。

于是——拼了!

外边乒乒乓乓打成一团,马车里琢玉,翠玉等四五个丫鬟则战战兢兢的把苏玉蘅围到了中间,生怕那个不长眼的手里的兵器飞过来,伤了他们的姑娘。

苏玉蘅被被几个丫鬟挤在中间,心里却异常的冷静——她果然是心狠手辣啊!居然不惜对自己下狠手。只是不知道这些护卫们本事如何,若是就这么死在这里……苏玉蘅不由得苦笑,也着实太窝囊了些!

认真开杀,护卫们真的不是这些劫匪的对手。

不多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三个重伤的趴在地上不能动了,而剩下的那九个人也都带了伤,越发的吃力。正在护卫们应付不暇之时,一个劫匪从打斗中抽身,纵身往马车跟前跃过去。

马车的车夫惊慌之下一带马缰绳,马儿嘶溜溜叫着往一侧躲闪,带着马车一阵晃动。那劫匪目露凶光,挥起手中的钢刀便往车夫的头上砍。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一支轻弩带着一声轻而尖锐的啸声破空儿来,‘噗’的一声穿透那劫匪的脖子。

“啊——”车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从马车上栽下去。

然后,一支支轻弩便如飞羽雪片一样,嗖嗖嗖,接二连三的­射­中那些劫匪。

只是除了第一个劫匪是被­射­穿了脖子当场毙命之外,其他的全部伤在了腿上。伤口出奇的统一:贯穿伤,伤及筋脉,没伤骨头,也没伤大血管。

于是,劫匪们统统跪了。

不过是转眼的功夫,一场原本注定的败局被硬生生的扭转。

安全了!马车里的苏玉蘅听见外边一声声的哀嚎声,长长的舒了口气。

“姑娘,没事吧?”琢玉搂着苏玉蘅,伸手去揉她额头上微微鼓起的一个疙瘩。刚刚马车晃得厉害,她家姑娘一不小心撞到了棚壁上。虽然为了保暖,马车棚壁包了厚厚的毡子,但……姑娘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苏玉蘅哪里顾得上自己头上的那个包,便立刻推开琢玉,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车外边,一身戎装的唐萧逸正在给定候府的护卫们分发外伤药。

那是一个个油纸包,纸包里有涂抹了军用秘制外伤药的白纱布,还有浸泡了高度烧酒的药棉。把外伤处理的过程简单化,方便化,非常的实用。只是这些东西寻常的军队根本没有配备,所以定候府的护卫们还是头一次见。

仿佛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唐萧逸忽然转过身来。

俊逸非凡的面孔,温润如水的目光,浅绯­色­的薄­唇­轻轻地抿着,在看见自己的时候微微的挑了起来,带出一个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微笑。

只这么一眼,苏玉蘅那颗揪到嗓子眼儿的心顿时落回了肚子里。

☆、第四章 苏三病重,姚二得子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繁花盛开。

唐萧逸把最后几个外伤治疗包交给身边的一个护卫,吩咐他给大家发下去互相疗伤,然后徐徐往马车跟前走了过来。

“唐将军。”琢玉等几个丫鬟赶忙下车行礼。

苏玉蘅也从马车里出来,恰好唐萧逸走到了马车跟前伸出手去,她毫不迟疑的伸手搭在他的手腕上,扶着他的手臂跳下了马车。

“没事吧?”唐萧逸看着苏玉蘅脑门儿上的那个包,忍着伸手去摸一摸的冲动,低低的叹了口气,“我来晚了。”

“没事……谢谢。”苏玉蘅闻着浓重的血腥味只觉得腹中真真翻滚,脸­色­一时煞白。她­性­子再豪爽也只是个姑娘家,这样的生死杀伐还是头一次见到。

唐萧逸眸­色­一暗,抬手从荷包里拿出一粒淡绿­色­的药丸递给她:“把这个含在嘴会好些。”

苏玉蘅忙抬手接过,毫不质疑的把药丸放入口中。清凉的薄荷味从口里散开,扩散到鼻息中,冲淡了血腥的味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回城。”唐萧逸说完,目光从旁边的几个丫鬟身上扫过后转身,从腰里解下一盘细细的绳索,一挥手抖开,招呼受伤不重的护卫过来你,把那些劫匪绑成一串。

因为绑匪们都伤了腿上的筋脉,根本不能走路,而梁夫人派出的那些护卫也全都挂了彩,唐萧逸只得发出信号招来自己的亲兵,吩咐他们负责把这些绑匪暂且压回去,交由刑部看押,而自己则和那些受伤的护卫一起送苏玉蘅回城。

这一场厮杀虽然不到半个时辰,但却耗去了护卫们八成的战斗力。幸亏伤口处理的及时,又有治伤秘药,那几个重伤的才不至于当场毙命。

但如此一来,回去的速度便远不如之前快,等回到云都城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唐萧逸不敢耽搁时间,直接送苏玉蘅回定候府,苏玉蘅却在将要进入侯府的巷子时叫车夫停住了马车。

唐萧逸见状便转身从马上跳了下来,至马车跟前问:“姑娘有什么事?”

苏玉蘅掀开车窗帘子探身过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唐萧逸,低声说道:“以将军看来,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唐萧逸想了想,问道:“不知姑娘想怎样了结?”

苏玉蘅想了一路,觉得此事若是一不小心便会让整个苏家万劫不复,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梁夫人的力量仅限如此,父亲的脾气不好,伯父那边更不敢指望。她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唯有自己未来的丈夫了,于是低低的叹了口气,说道:“我觉得那些劫匪很是蹊跷,希望将军能够亲自审讯,并对那些人的供词保密。”

唐萧逸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说道:“好,姑娘放心。”

“将军,谢谢你。”苏玉蘅微微苦笑。她有父母有家人,而眼前能够相信和依靠的,却只有他。

“不用谢。”唐萧逸看着苏玉蘅美丽而苍白的脸,心里涌起无限疼惜。纵然今生无缘与她牵手,也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可怜唐将军,此时还不知道眼前的姑娘就是他的未婚妻。)

“将军有了消息,可让姚姐姐找我。”沉沉的夜­色­遮去了苏玉蘅脸上的一抹羞涩。

而这句话在唐萧逸听来却是男女大防,他们二人不便相见,有事情还得由姚燕语来转达。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于是唐萧逸点了点头,应道:“好,有消息我会跟夫人讲,她会及时转告你。你也要多保重,有好的身体才能有将来。”

苏玉蘅些依依不舍的放下了车窗帘子,马车继续前行,唐萧逸把苏玉蘅送至定候府门口才匆匆转回。

三姑娘去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到劫匪的消息把定候府给震了个底朝天。此事上至定候和陆夫人,下至洒扫的婆子,无不震惊。

“不过就是在京郊,居然也能发生这样的事情!这些贼子真是该死!该死!”苏光崇拍着桌子低声喝道。

“幸亏唐将军恰好路过,不然蘅儿的命可就保不住了!”苏光岺也气的变了颜­色­。

“那些劫匪已经送进了刑部大牢,父亲和二叔放心,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苏玉安咬牙切齿的。

这边爷们儿几个正在商议着怎么整饬那些劫匪,外边有个小厮匆匆进来回道:“回侯爷,二老爷:三爷刚刚晕过去了,太太说请侯爷赶紧的过去。”

“好好地怎么会晕过去?”侯爷气急败坏的拍桌子,“叫人去传太医了没有?!”

苏玉安忙吩咐人去传太医,苏光岺则劝道:“听说侄媳­妇­的妹子就是个神医,怎么不请来给老三看看?”

“这孽障不知中了什么邪,说什么也不让人家看。再说,男女有别,他也不是什么大病,不看就不看吧。虽然是亲戚,难男女大防还是要有的。”侯爷叹了口气,起身往后面去看儿子。

自古以来就是疼长子,宠幼子,苏玉祥再不成器也是侯爷的亲骨­肉­。

此时祺祥院里已经乱的不成样子,姚凤歌不在,琥珀和琉璃都怀了孩子便不上来伺候只在自己的小院里养胎。珊瑚和珍珠则随着姚凤歌回了姚府,苏玉祥跟前就灵芝,梅香还有几个小丫鬟们伺候。

这两日苏玉祥用了刘善修的膏药,腰疼的轻了些,便觉得这人的药着实不错,所以那丸药也没敢耽误,都是看着时辰吃。

熟料今儿一早就觉得身子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还有些拉肚子。完了还没胃口,早饭就喝了点白米粥,然后又按时吃了药。

巳时的时候又觉得肚子难受,于是赶紧的往净房里跑。进去便通泄了一次,出了净房腰带还没系好,苏三爷就一个倒栽葱昏倒在地上。

陆夫人比定候先一步赶来,此时苏玉祥还没醒,已经被婆子丫鬟们抬到了榻上。灵芝和梅香跪在旁边一边唤人一边哭,其他的婆子丫头都慌作一团,端水的,递手巾的,叫嚷着掐人中的,还有匆匆往外跑想去叫人的。

“我苦命的儿啊!你这是造了什么孽啊!”陆夫人哭着进了屋子,灵芝和梅香见状赶紧的让开来,陆夫人一边哭着数落,一边上前去掐苏玉祥的人中|­茓­。

良久,苏玉祥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陆夫人,虚弱的喊了一声:“母亲。”

“我苦命的儿……”陆夫人见儿子醒了,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把人搂在怀里哭了起来。

等侯爷等人匆匆赶来时,陆夫人正抱着苏玉祥一口一个‘苦命的儿’哭的伤心。苏光岺见状便转头催身后的管事:“怎么太医还不来?快些去催催!”

管事连声答应着转身往外跑,差点跟闻讯赶来的封氏撞了个满怀,又赶紧的躬身叫了一声:“大­奶­­奶­。”

“三弟这边是怎么回事儿?怎么连大老爷二老爷都惊动了?”封氏皱眉问。

管事为难的叹了口气:“三爷刚忽然昏厥了,奴才们去回侯爷,恰好二老爷也在,就一并过来了。太太也在里面,奴才急着去催太医。”

“去吧。”封氏摆摆手,让管事出去。

随后而来的孙氏皱眉问:“这是怎么了?”

封氏皱眉看着孙氏问:“宣儿呢?早起你不是说他也不舒服?”

“说的就是呢,宣儿刚睡了,我听见这边吵嚷,才赶紧的过来瞧瞧。哎!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以后,这家里真真是没有一天安宁过。”

封氏淡淡的笑道:“你这话可别让太太听见了。”

孙氏扁了扁嘴没说话。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每次提及大长公主太太的脸­色­都不好看。这在定候府都不是秘密了。

妯娌两个先后进了祺祥院,却又因为苏光岺也在里面,便没好进去,只问被陆夫人赶出来的灵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多时太医匆忙而至,苏光崇忙叫进去给儿子诊脉。

为了怕出差错,侯府的管事这回请来的是白家的大爷,太医院的四品内医正白竟阳。

白家世代行医,到白老爷子这一代已经算是鼎盛,他的大孙子白竟阳深得老爷子真传,若论起内科,太医院里怕是无人能及。

白竟阳给苏玉祥诊脉后,皱眉叹道:“三爷近日可曾吃过大量良­性­的食物?或者药?”

苏玉祥摇了摇头:“近几日我胃口极差,吃什么都没滋味。药也只吃过活血化瘀丸,别的就没有了。”

白景阳忙问:“三爷说的活血化瘀丸是什么,可还有,拿来给在下看一眼。”

陆夫人忙叫人拿了过来,白景阳闻了闻那丸药的味道,又掰了一点放在口中细细的嚼了嚼,之后方叹道:“这丸药用的都是清热解毒活血化瘀的药,且分量极重。三爷身子本来就虚寒,这清热的药吃多了肯定伤身子。三爷说这几日没有胃口怕也是吃此药的缘故。”说完,又问:“这是谁的方子?这药如此猛烈,可不能随便吃啊。”

“原来是这丸药的缘故!”陆夫人恨恨的骂道:“都说这姓刘的医术怎样高,原来竟是祸害人的蒙古大夫!像这等行径,无意于草菅人命,实在可恨!”

“夫人说的可是那位连升三级的军医?”

陆夫人气的脸­色­都变了:“可不就是他!”

“哎!”白景阳叹道,“若说这药也的确没错,只是军营里那些人都常年习武,自然身体强壮,这些虎狼之药给他们用倒是正对了症候。可三爷却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凤凰,身上虽有点外伤,但到底已经养的差不多了,这­阴­凉之药如何能用得这么猛?”还有一句话白太医没说,就是这位三爷的身子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这种时候吃补药尚且来不及呢。

听了这些话,连定候也忍不住骂道:“这个姓刘的到底懂不懂脉息?难道就因为这丸药是他配制的,又得了皇上的嘉奖,便可以什么人都吃么?这样的人如何能行医济世?!”

床榻上苏玉祥则直着脖子叫嚷:“当初我就看他不顺眼,还说保证我这伤十来天就好。这才不过三两天的功夫,就要了我的命了!等过了十日,怕是我早就死的透透的了!”

陆夫人忙呵斥:“你个口没遮拦的!都这样了还胡说八道的!”

苏光岺则劝道:“好了,幸好发现的早,还是请白太医给开药方子吧,小三这身子是该好生调养一下,年纪轻轻的,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儿可是一辈子的事儿。”

苏玉祥又补了一句:“是谁说要请这狗杀才来给爷瞧病的!真真该一顿棍子打死。”

陆夫人皱了皱眉,不满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只管好生养你的病吧!有那个闲心管别人的也管管你自己,你这伤早就好了!”

纜­乳­芟拢孙氏听见这话转头问封氏:“哎?这刘军医好像是嫂子荐的人吧?”

封氏心里正烦着,便淡淡的瞥了孙氏一眼,一言不发的走了。

那边白景阳开了一剂汤药,又道:“最近国医馆的姚御医刚研制出了一剂新方子,叫镇痛散,倒是很适合三爷的症状。若是三爷的旧伤疼的受不住,可取这镇痛散来贴一贴。陪着在下这副温补的方子,好生养一段时日,自然就好了。”

苏玉安忙道:“都听白太医的。只是那国医馆的药却不是那么好求的,不知道这镇痛散府上的药铺可有卖?”

白景阳笑道:“尊府上跟姚姚家是正经的姻亲啊,三爷是姚御医的姐夫不是?想要一两剂药还不容易?何须去买?”

苏玉安笑了笑,说道:“话是这样说没错,可近日来一直麻烦姚家,为了这一两剂药,倒是不好再跑去了。府上的药铺若是有,待会儿让他们一并连汤药一起抓回来,岂不省事?”

白景阳点头道:“那好,我把服用方法都写在这里了,其实这镇痛散跟平时的膏药也没什么不同,镇痛的效果却极好。三爷的伤在腰上,实在不宜过多的走动,只多多卧床静养要紧。”

这边定候府送走了白景阳,又派了人去白家药铺去拿药,陆夫人则命苏玉安去了一趟北大营,把刘军医给揪出来狠狠地惩治了一顿,之后又叫定侯爷写了一道奏折,参奏军医刘善修身为军医食君俸禄却不思君恩,暗地里用虎狼之药谋不义之财,云云。

皇上见了这本奏折,先是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才想起这军医乃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便问怀恩:“这刘善修真的私下配制了虎狼之药害人了?”

怀恩身为御前总管大太监自然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主儿,听了皇上问话,赶紧的把定候府三爷因为吃活血化瘀丸差点出人命的事儿跟皇上从头到尾汇报了一番。(经过陆夫人的大肆宣扬,这事儿一夜之间就传遍了云都城,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皇上听完之后,冷冷的笑了笑,把奏折丢到了一旁,一个字也没说。

怀恩忙躬了躬身,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

今儿也巧了,有关定候府的折子居然不止那一本。皇上翻了几道奏折之后,又有一本却是刑部递上来的,是有关定候府三姑娘去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遇到劫匪的事情,劫匪除了一个当场毙命之外,其他全部捉拿归案,刑部已经审过,这些人都是谋财害命,虽然没伤及三姑娘,但却把定候府的侍卫给伤的极重。

刑部对这些人根据认罪的态度做出初步的判决建议,分别是八年,五年的牢狱不等。因事情牵扯到了大长公主,所以刑部特别奏请皇上圣裁。

皇上看完这本奏折后,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抬手把茶盏往龙案上重重一放,生气的说道:“我大云王朝居然乱到了这种地步?城门外不出五十里便有匪类出没?!并且敢袭击侯府的护卫!如此,夜间朕还能敢安睡么?!”

紫宸殿里当值的太监宫女都吓了一跳,一时间呼啦啦都跪了。

皇上却很是愤懑,从龙案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怀恩不敢怠慢,赶紧的跟了出去。

出了紫宸殿,皇上被冷风一吹,心里的怒火多少降了些。回头看见怀恩,便吩咐道:“去叫人传卫章来见朕。”

“是。”怀恩心里想着京城周围的防务都是诚王爷管着,皇上这会儿为什么要找卫将军呢?不过想归想,怀恩身为一个资深的太监,对皇上的话自然不敢有半点质疑,匆匆的转身叫了自己的徒弟过来,吩咐去卫将军府传人。

而此时,唐萧逸已经对那些劫匪进行了秘密审讯,拿到了第一手招供的资料,却谁也没给,只亲手封存起来,妥善的收好。

卫章对苏玉蘅遭遇劫匪之事已经早有了解,当晚唐萧逸回来便跟卫章和姚燕语说了。

本来姚燕语是想去看苏玉蘅的,但唐萧逸说她没什么事,卫章也觉得天­色­已晚,二来姚凤歌现在住在姚府,正跟苏玉祥别扭着呢,她这个时候去定候府不怎么方便,便劝住了。

后来姚燕语只叫翠微悄悄地去看过苏玉蘅,知道她确实没事才放了心。

卫章恰好今天没去军营,而是在兵部跟几位官员商议西北的防务之事。但饶是这样,从兵部到宫里,也需要两刻钟的时间。这两刻钟里,皇上站在紫宸殿外的汉白玉栏杆跟前吹着萧瑟的北风,心里的那股火气也渐渐地压了下去。等他近前参拜时,只剩下了理智。

“进去说。”皇上不等卫章三叩九拜便已经转身进了紫宸殿。

卫章忙起身跟了进去,皇上便把刑部的折子递给了卫章:“这件事情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有什么看法?”

卫章仔细的看过奏折后,躬身回道:“回皇上,这事儿臣是听唐萧逸说过两句,但具体情形知道的也不详细。不过,据臣看来,在京城附近打劫,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若不是这些人穷疯了,那就一定是另有缘故。定候府三姑娘的马车也不是寻常富商家可比,况且还有十几个护卫在,这些人居然敢出手,要么是断定了车上有很多的钱财,要么就另有所图。”

“说的不错。”皇上点点头,说道:“朕把这件事情交给你,你只管细细的去查。刑部问出来的这个结果朕不满意!哼!在天子脚下居然出现了劫道的?这事儿实在是荒唐!”

卫章也知道刑部审出来的这些东西也瞒不过皇上去,便躬身应道:“臣领旨。”

“嗯。你先去吧。”皇上终于恢复了应有的高深莫测,摆了摆手令卫章退下。

卫章从紫宸殿里出来,正好遇见了诚王爷。于是又赶紧的躬身问安:“见过王爷。”

“显钧。”诚王朝着卫章点了点头,他自然也是被皇上召来的,身为锦林卫的总头子,负责京城的安全,城郊发生劫匪抢劫杀人之事,诚王爷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紫宸殿外不是臣子们交谈的地方,卫章跟诚王打完招呼后便离开了。至于诚王进去见皇上会怎样,那不是他关心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去找唐萧逸,把这些劫匪的事情弄清楚。

姚府,东跨院,姚凤歌的屋子里。姚延意无奈的坐在椅子上,轻轻地吹着一盏香茶。宁氏靠在一旁的暖榻上,她的肚子已经十分的明显,算算日子临盆也就这几天了。

定候府今日派人来接姚凤歌回去,理由是苏玉祥病的厉害,跟前没有贴心人照顾。来人是苏光崇派来的,说话倒也客气。只是姚凤歌一想到回去听苏玉祥指桑骂槐,心里就不痛快,根本不想回去。

姚延意自然明白姚凤歌的心思,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不是哥哥不疼你,你这样子下去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你们毕竟是两口子,有什么事情不能明着说?”

“他贪心不足,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也就罢了。却不应该拿我当出气筒。”姚凤歌说着,又拿帕子拭泪,“他一口一个‘滚’字把我骂出来,现如今病了又叫我回去伺候?我生下来就是为了伺候他的么?”

宁氏自从听了那些烂事儿之后,心里也很气愤,便对姚延意说道:“大妹妹身子原本也不好,这条命说白了也是捡回来的。他们两口子心里有结,便是把妹妹送回去,也是一对乌­鸡­眼儿,谁也瞧不上谁,对两个人都没益处。二爷不如说给定候府的人,就说我这几天就要临盆了,身边也没个贴心人,就多留妹妹几天。虽然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总顾着娘家,但在这种时候,她回来照应一下也是常理。”

“你这话说的!”姚延意叹道,“圣人有训,出嫁从夫。你这样的说辞,只会让定候府的人会说我们不讲道理,为了自家的事情,让嫁出去的女儿不顾夫君的死活,只顾着娘家。”

虽然这话很窝火,但也是正理。宁氏听了这话也只有叹气的份儿。

姚凤歌便哭道:“罢了,这本来就是我的业障,我自己去受吧。”说着,便转身吩咐珊瑚,“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姚延意看妹妹哭,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便劝道:“你且回去忍耐两日,父亲过些日子就来京了。等父亲来了,定然会为你讨个说法。”

宁氏也拉着姚凤歌悄声劝道:“你回去住两天,等我临盆的时候再打发人去接你。说不定也没三两天的功,妹妹又回来了。”

姚凤歌只得含泪点头,当下收拾了东西带着女儿坐车又回了定侯府。

苏玉祥因被父亲教训了一顿,这几天也着实过的凄凉。侍妾再好,怎比发妻?姚凤歌在家的时候,饮食起居都被打点的井井有序,她不在的这几日,虽然有侍妾们在旁照顾,但却总是少了这个缺了那个的,日子过的着实不顺心。所以这回苏玉祥见了姚凤歌也没再冷言冷语,指桑骂槐。

姚凤歌回来后,自然打起­精­神把自己小院子里的事情都打点妥当,灵芝梅香还有其他几个小丫鬟也都绷紧了皮­肉­,不敢再炸毛起刺儿的胡乱挑唆,怀着身孕的琥珀和琉璃也都往跟前来服侍伺候。

苏玉祥见了这两个大着肚子的妾氏,心里对姚凤歌多少升起那么几分歉疚来,说话的口气便又和软了几分。

只是,姚凤歌心意已冷,不管苏玉祥曲意逢迎也好,继续摆少爷架子也罢,她只是淡然处之,不高兴,也不生气,一切事情都按照常理来,不叫人挑出什么毛病来,当然也不给苏玉祥所谓‘和好’的机会。

本来陆夫人见着姚凤歌是满肚子的气,一百个不高兴的。只是现如今她有更烦心的事情要料理,自然也就不顾上了。

静室里,陆夫人跪在菩萨跟前,手里握着一串紫檀木念珠儿闭着眼睛默默地念经。连嬷嬷则守在一旁淌眼抹泪。

连瑞那日出门,原本说好三日便可回来,只是到了几天,足有七日了仍没见人影。

最最重要的是苏玉蘅在城郊遇到了劫匪的事情让陆夫人心神不宁,连嬷嬷更是焦急万分——那些劫匪可是都被唐萧逸给捉住并送进了刑部的大牢!

刑部的大牢的十大酷刑可是出了名的,若是刑部的人真的较真给这些人都用上,就算是神仙也扛不住的!到时候刑部的人顺藤摸瓜,可不就把自己的儿子给牵出来了吗?!

一想到儿子要被刑部的人拘了去受那些戏文里才有的酷刑,连嬷嬷便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那可是自己的亲儿子啊!

站了半个时辰,连嬷嬷实在忍不住开口:“太太……您看这这事儿……”

“放心,我已经暗暗地叫人去打听了,那些劫匪不过是谋财而已,如今刑部都已经下了判书。根本没牵连出你儿子来。”陆夫人心里万分的烦躁,但也不得不出言安慰连嬷嬷。

“可是,已经七日了,会不会出了别的事儿?”连嬷嬷心里想的是那些劫匪进了大牢,他们肯定还有同伙,或者亲友,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寻仇寻到了自己儿子身上?毕竟这件事情是自己的儿子出面办的。

落在刑部的大牢或许还能留一条命,但若是落在那些江湖人的手里,可就真的完蛋了!

“明日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人。”陆夫人也正是为这事儿担心,连瑞帮她做过太多的事情,若是被那些江湖上的人给弄去了还好,若是落在官府的手里,事情可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是。”连嬷嬷无奈的应了一声。陆夫人的这个承诺并没让她更安心,但出了加派人手去找,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

事情仿佛进入了一个僵局。苏家姑娘遇到劫匪的事情成了云都城里最新的话题,几乎家喻户晓。于是亲戚朋友,素来有走动的各府都打发人来探望,梁夫人那边着实忙了几日。

这边忙碌,姚府那边也不得清闲。宁氏肚子里这个娃娃,生生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十日。

姚燕语接到消息时正是晚饭之后,卫章正陪着她练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这段时间姚燕语的生活很是规律,每天晚饭后会散步一刻钟,然后回房练习八段锦调理自己的内息。虽然不求大成,但为了自己的身体也必须如此。

姚延意派人过来,说宁氏临盆,请二姑­奶­­奶­回去坐镇。姚燕语高兴之余,匆匆收拾了东西出门。卫章不放心,自然随行左右。

夫­妇­二人回到姚府的时候,姚凤歌已经带着女儿到了。她是下午过来的,那时宁氏刚觉得肚子疼便打发人去接姚凤歌了。虽然姚燕语懂医术,但姚凤歌是有分娩经验的。

宁氏因是第二胎,她倒是不担心自己怎样,只怕孩子刚生下来­奶­娘照顾不到,姚延意又是个爷们儿,根本帮不上忙,所以早早的打发人去接了姚凤歌。

说起来也真的是老天保佑姚家,宁氏这一胎生的十分顺利,孩子呱呱落地,产婆喜滋滋的出来报喜:“恭喜大人,恭喜二位姑­奶­­奶­,是个小爷!呣子平安。”

☆、第五章 疑案揭晓,定候震怒

姚凤歌忍不住双手合十,对着老天拜了拜:“阿弥陀佛!真是佛祖保佑!”

娘家后继有人,姚燕语自然也十分的高兴,连忙吩咐翠微:“快把补汤给嫂子送进去,让她喝了再睡。”

翠微忙答应着去了,姚凤歌则叫人把小婴儿抱过来细看,姚燕语看着孩子皱巴巴的小脸,笑道:“姐姐看他像谁?”

姚凤歌抱着孩子开心的说道:“像二哥。”

姚延意已经看过宁氏往这边来,听了姚凤歌的话,笑道:“给我看看孩子。”

姚凤歌忙把孩子递过去给姚延意看。卫章随后进来,也顺便看了一眼包在大红襁褓里的小孩,眼神闪烁不定,转头看向姚燕语。姚燕语却浑然不觉,全副心思都在小孩子那里。卫将军忍不住轻轻一叹,别开了视线。

因为天­色­已晚,姚燕语也不便来回的折腾了,便和卫章在她未出阁时的小院里住下,反正一应寝具都是妥当的。洗漱完毕,夫­妇­二人上床。躺下后姚燕语却没有睡意。卫章看她睁着眼睛看帐子顶,因问:“你还不累么?”

“嗯,是挺累的,但却睡不着。”哥哥姐姐们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儿子也好女儿也罢,总归将来都算是有了依靠,可是自己……

自己的身体如何姚燕语心里很是清楚,现在看上去她活蹦乱跳没有任何不妥,还能行医济世,私底下被人称为无所不能的神医。可是她的月信自从受伤后就一直不规律,这对一个女人意味着什么,身为医生她如何不知道?

“怎么了?”卫章侧转身子看着她。

“哎!我二哥也终于有儿子了。”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

“是啊。”卫章也笑着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也能有儿子。”

此言一出,姚燕语原本睁得溜圆的眼睛缓缓地垂下了眼皮,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地垮下去,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累了,睡吧。”她翻了个身面向里面,把被子拉高裹住自己。

这明显是生气了啊,若是卫章真的听话睡觉,不知道明天还敢不敢醒?“夫人,先别睡啊。”卫章伸手去扳她的肩膀。

“我困了。有话明天再说吧。”姚燕语不想回身,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个问题。直接跟他说现在不适合要孩子?还是找别的理由搪塞?她不是那种七窍玲珑之人,也编不出完美的借口来,何况身后这个人是自己这辈子最在乎的,是她早就发誓以诚相待的那一个。

“对不起。”卫章往里靠了一下,抬手扶过她的头让她枕在自己的肩窝里,“是我不好。”

“不是的。”姚燕语闷声说着,把被子拉高蒙住了自己的脸。

“我问过李太医了,他也说你的身子现在不适合有孕。这都是因为我……”卫章的声音低沉暗哑,带着掩饰不住的歉疚,“是我对不起你,身为男人,我没保护好自己的妻子,居然让你为我挡箭……”

姚燕语忍不住转过身来,低声叹道:“终究是我自己习医不­精­,平日里给这个治病给那个治病,却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

卫章轻轻地抚着她的脸:“不,不是你治不好,是你的身体需要时间养息。李太医说了,女人伤及宫房,至少要养一到两年的时间才宜受孕。我们都还年轻,不着急。刚刚我那样说,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看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他这样说,对姚燕语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安慰。自己的身体自己调养,不管怎么说,一二年的时间总还是够的。他们还都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姚燕语放心的点点头,往他的怀里挤了挤,闭上眼睛安稳的睡去。

第二日是冬至,萧霖把萧帝师接回府中去过节,姚燕语也顺便休沐一日。

只是她却没功夫过节,一早起来洗漱妥当,换了一身出门的衣裳便坐车往定候府去瞧苏玉蘅。唐萧逸已经把他审到的东西整理成一封信件交给了姚燕语。里面的内容姚燕语也不知道,但她却明白这封信对苏玉蘅甚至整个定候府的重要­性­。

大长公主的死,她是第一个生疑的。就在大长公主死的第二天,她就已经是满腹疑团,只是事关重大她不敢妄言半个字而已。

前些日子的劫匪事件让苏玉蘅受了惊吓,如今索­性­不出闺阁半步,只安心等姚燕语的消息。

而这日,姚燕语以关心好姐妹身体唯有登门拜访,在别人眼里再也正常不过。

下人进来回说‘辅国大将军夫人来访’的时候,梁夫人正在看自家年终的账目,于是忙叫跟前回话的管家退下,又叫人收拾账簿,自己则整理了衣裳迎了出去。

梁夫人的诰命不低,苏光岺虽然没有爵位,但也是正二品的职衔,梁夫人的诰命随丈夫,也是正二品。但卫章除了是正二品大将军外,还有郡伯的爵位,姚燕语本身也是三品御医,此时正是圣眷极重的时候,梁夫人也不好托大。

梁夫人对姚燕语十分客气,在她的屋子里让座奉茶,又叫人去叫苏玉蘅过来。姚燕语忙道:“妹妹受了惊吓,身上不好,我去她房里瞧她就是了,这大冷的天,就别让她跑这一趟了。”

“都说你们姐妹感情好,我之前还只不信。今儿见夫人这样,将来蘅儿嫁过去,我也能放一百个心了。”梁夫人笑道。

姚燕语笑道:“夫人只管放心,唐将军对蘅儿也是痴心一片的。他们两个都喜欢音律,说起来也算是天作之合。”

梁夫人连声称是,又叫过自己的贴身丫鬟来吩咐她送姚燕语去苏玉蘅房里,又握着姚燕语的手说道:“夫人先去蘅儿房里,我收拾妥当了就过来。”

姚燕语含笑答应,便被丫鬟婆子前簇后拥着往苏玉蘅房里去。

苏玉蘅正靠在榻上围着棉被­精­心的绣一个荷包,便听见外边琢玉请安的声音:“奴婢给夫人请安。”她还只当是梁夫人来了,便把手里的针线放下,下榻穿鞋往外边迎。门帘一掀,一身玫紫­色­锦缎襦裙,披着雀羽织锦斗篷的姚燕语微微笑着一脚迈进来,着实让苏三姑娘惊喜了一把。

“姐姐!”苏玉蘅一愣之后上前去,伸手抱住了姚燕语的脖子,“姐姐你可来了!”

“是不是想死我了?”姚燕语笑着捏了捏苏玉蘅的脸,又嗔道:“瘦了这么多,小心我们家唐将军不高兴。”

“姐姐又打趣我。”苏玉蘅绯红了脸。

琢玉忙吩咐小丫鬟们上果子,自己又去给姚燕语沏茶。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进了里间,两个人上了暖榻。香茶,各­色­小点心以及­干­果水果没一会儿就慢慢地摆了一桌子。

姚燕语笑着吩咐琢玉:“那日你在我府里住着的时候,我说你络子打的好,今儿专门带了香薷来学,麻烦妹妹去教教她。这里也不用人伺候,我跟你们姑娘说几句话儿,小丫头们都出去吧。”

琢玉答应着退了出去,并把房门关好,自己拿了丝线和香薷坐在门口。

苏玉蘅待房门关好,脸上的笑容便已经褪了去,一把抓住姚燕语的手,低声问:“姐姐,可是唐将军有话要姐姐传给我?”

姚燕语从袖子里拿出那封书信递给苏玉蘅:“你自己看吧。”

苏玉蘅接过信来,焦急的撕开,拿出几页信纸展开来匆匆读了一遍,未曾读完便咬牙切齿的叹道:“居然是连瑞!连嬷嬷的儿子!”

“连瑞?找那些劫匪想杀你的人?”姚燕语对这个连瑞不熟悉,不过她知道连嬷嬷是谁。

“是。”苏玉蘅气得脸­色­都变了,“连瑞给了那些人两千两银子!拿钱买凶,她可真做得出来!”

“两千两银子买你的命?”姚燕语听了这话也气得不轻。人命在这些人的眼里到底算什么?苏玉蘅这样的姑娘还算是大家千金,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两千两银子而已。

“不是杀我。”苏玉蘅脸上的怒­色­未减,抬手把那几页信递给姚燕语,低声说道:“是要杀芝香。”

姚燕语接过信来大致看了一遍,果然那些劫匪的目的是一个粗使的丫鬟。虽然在姚燕语的心里生命是不分贵贱的,但一个芝香就能让他们如此大手笔,因问:“芝香知道什么内情?”

苏玉蘅苦笑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大长公主临去的那一会儿,她在小厨房做粥呢。”

“那他们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可最终还是没有证据。”苏玉蘅无奈的叹了口气。

是的,唐萧逸审完了这几个劫匪,便根据他们的招供悄悄地扣押了连瑞。但连瑞是根本进不了大长公主府邸的,他充其量也只是替陆夫人管理外边商铺的一个奴才罢了,就算是三教九流无不结交,也跟大长公主的事情隔着十万八千里。从连瑞的身上,可以审出陆夫人很多很多不法之事,但没有一件事情能够跟大长公主之死有关系。

姚燕语细细的想了一会儿,忽然冷笑道:“其实这件事情若想弄清楚也不难。我们可以从连瑞身上找连嬷嬷。我想别人不知道内情,连嬷嬷肯定知道。”

“对!”苏玉蘅的眼睛立刻亮了。

姚燕语伸手拍拍她的手,劝道:“还有,我觉得这件事情你一个人做不来。你必须跟你父亲商量。”

“我知道,但我不知道该如何开这个口。”苏玉蘅为难的叹道:“我怕,或者他们不相信我,把我斥责一顿,说我目无尊长什么的,这还好。我更怕父亲一下子就相信了我,然后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要知道,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你都能想到株连九族,难道你父亲就想不到了?”姚燕语低声劝道:“何况,你自己把这件事情查清楚之后呢?你想怎么样?她的地位在那里,是你一句话就能把她怎样的吗?还不是要通过你父亲和侯爷他们?”

苏玉蘅点头:“姐姐说的没错。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跟父亲开口。”

姚燕语想了想,问:“二太太知道吗?”

“嗯,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了。不过她很害怕,差点乱了手脚。”

“那她到现在还没告诉你父亲,可见她也没真的乱了手脚。”

苏玉蘅再次点头:“姐姐说的是。”

“所以,这事儿你不要再一个人担下去了。大长公主是你的祖母没错,也是侯爷和你父亲的母亲。他们两个岂能对此事坐视不管?!”

“我听姐姐的。”

“你要记住,这个世上有很多很多的烦心事,而你并不一定要独立承担。直爽率真固然是好,但你也要学会让你身边的人站在你的身边,帮助你,团结你。你不能让自己孤立无援,那是不明智的,绝对不可取。明白吗?”

苏玉蘅听了姚燕语的话,愣了半晌,方起身离榻,朝着姚燕语深深一福:“姐姐的话,蘅儿铭记在心。”

“好啦!我也不过是就事论事。这本来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非要自己扛,岂不是傻到家了?”姚燕语抬手拿了一个橙子捏了捏,转手找刀子。

转身从后面的小柜子里拿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刀子来,说道:“我来吧。”

“给我。”姚燕语微笑着伸出手去要刀。

苏玉蘅笑道:“姐姐的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这点小事还是让妹妹来吧。”

姚燕语只得笑着把甜橙递给她,苏玉蘅拿了帕子擦了刀,把甜橙切成一片一片的放到玻璃果盘里递过来,笑道:“姐姐叫人制的这盘子真是好看。”

苏玉蘅心里最纠结的事情被姚燕语点拨开来,此时眼前豁然开朗,心情自然好转了许多。

“嗯,回头叫他们弄些新样子,制一套完整的给你做嫁妆。”

“我听说姐姐在贺将军府邸盖了一座新宅子?”

“是啊,图纸他们拿过来给你看过没有?我记得吩咐过了,不知道那些人听不听话。”

“长矛大总管已经叫人拿来给我看过了。而且还说,那座宅子是姐姐的私房钱。妹妹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苏玉蘅的小脸红红的,泛着羞涩的光泽。

姚燕语笑道:“那就什么也别说了,安心的等着当新嫁娘吧。”

两个人相视而笑,朗朗的笑声透过厚重的门帘传到了外边去。梁夫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们两个丫头怎么坐在这里打络子?可不怕冻裂了手?”

苏玉蘅和姚燕语忙从榻上起身,梁夫人已经进了门,因又笑问:“你们两姐妹聊得倒是开心。蘅儿好多天都没个笑容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些人都已经落网了,据说刑部已经下了判书,只等皇上的御批了。”姚燕语安慰道:“妹妹可以把心放到肚子里了。”

梁夫人点头说道:“夫人这话说的很是。蘅儿到底年纪还小,不如夫人虑事妥当。”

几个人又说了些可有可无的闲话,因梁夫人问及姚燕语二嫂何时临盆,姚燕语便笑着说已经生了。

梁夫人忙笑着道喜,又问生的是男是女,听说是个男娃,便高兴地说道:“等小公子百日那天,我一定要去吃酒的。”

姚燕语笑道:“这个自然,必有帖子早早的送到府上来。”

“那我得好生准备一份儿厚礼。”

三人都笑起来。眼看到了午饭的时候,梁夫人便叫下人把饭菜送到苏玉蘅屋里来,她自己只陪坐一会儿,便有管家婆子进来回话,于是早早的退了,临走前说让她们姐妹两个慢慢吃慢慢聊。

姚燕语和苏玉蘅一起起身送梁夫人出门,然后方转回来重新落座。

一顿报餐之后,姚燕语同苏玉蘅告辞,再回姚府看过宁氏和小婴儿,晚饭后才回将军府。

却说唐萧逸忙完了公事私事以及闲杂诸事从外边回来,恰好从姚燕语给自己修建的那座新宅子跟前路过。

这一片原本是一片破旧的民居,里面除了孤寡老人之外基本已经搬空了。姚燕语让长矛把这一片一一买下来之后,旧房子全都拆了,把地整平,然后开地基,按照五品官员的标准重新盖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

长矛忙到了现在,正进行到拆除的阶段。一座座老房子被推倒,正是一片狼藉的时候。唐萧逸勒住马缰绳看了一会儿,恰好见长矛从那边走了过来,因问:“这还真折腾啊?”

“哟,二爷你这话怎么说的。夫人把银子都给了奴才了,奴才不麻利儿的弄,难道还敢贪了夫人的银子不成?”

唐萧逸无奈的叹了口气:“折腾什么?还不知用不用的上呢。”

“别介啊!”长矛笑道:“奴才可听说夫人给二爷定了一桩极好的婚事呢。所以奴才这才着急麻慌的给二爷盖房子。二爷您放心,奴才就是不吃不喝,也绝不会因为这宅子的事儿耽误了您老的终身。”

唐萧逸淡淡的笑了一下,反问“听你这话说的,你知道定了谁家的姑娘?”

“哟,二爷您不知道啊?”长矛挠了挠后脑勺,憨笑着问。

唐萧逸没好气的哼道:“我知道还问你?”

“这连您都不知道,奴才就更不知道了。嘿嘿……”长矛大总管笑得无比憨实。

唐萧逸攥着马鞭的鞭稍,抬手敲了长矛的脑袋一下,骂道:“那你还满嘴胡说八道!你连谁家的姑娘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就是一桩好姻缘?”

“我听冯叔说的嘛。他老人家的话还是可信的。”长矛委屈的替自己辩解。他哪里知道连二爷自己都不知道定的那家的姑娘?天下有这等事吗?亲事都定了,新郎官还不知道自家新娘子是谁?

“行了,滚吧。”唐萧逸一点心情都没有,牵了马缰绳往卫将军府去了。

再说苏玉蘅听了姚燕语的劝说,晚间跟梁夫人细细的商议了一番,又把唐萧逸托姚燕语带给自己的书信让梁夫人转交给了苏光岺。

苏光岺听了梁夫人的话之后便暴怒了,摘了墙上的宝剑就要去杀了陆夫人。梁夫人苦苦相劝,又把一大家子百十口人的­性­命摆出来,劝苏光岺冷静。在梁夫人的倾心劝告下,苏光岺把冲天的怒火暂时压制下去,又叫人把苏玉蘅叫到近前来,细细的盘问。

苏玉蘅自然把跟姚燕语商议过的,经过自己内心揣摩了上百遍的话缓缓道来。从那些劫匪说到连瑞,又从连瑞说到连嬷嬷。最后,父女二人便商议成了一条计策。

第二日,苏玉蘅以给陆夫人请安为由去了陆夫人的上房院,然后‘偶遇’了连嬷嬷。跟连嬷嬷说了几句话,然后忽然看见连嬷嬷手里的帕子,因笑道:“嬷嬷这帕子上的花样好生有趣,给我瞧一眼吧。”

连嬷嬷自然说好,便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苏玉蘅。

苏玉蘅拿在手里正反看了看,又道:“这双面绣针线着实细致,我想拿回去学一学,不知嬷嬷可舍得这块帕子?”

连嬷嬷忙道:“姑娘可折煞奴才了。不过是方用旧了的帕子,姑娘若是喜欢这针线,奴才那里还有新的,奴才这就去给姑娘拿来?”

“不用那么麻烦,就这方好了。”苏玉蘅笑着把帕子递给了琢玉,又道:“嬷嬷莫要心疼,回头我叫人给你送一打新帕子来用。”

“姑娘这话从何而来,奴才的所有东西都是主子赏赐的,姑娘喜欢,那是奴才的福气。”连嬷嬷一边说一边欠身,等抬起头来时,苏玉蘅已经带着琢玉走远了。

苏玉蘅拿了连嬷嬷常用的帕子回去后便给了苏光岺。苏光岺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根血淋淋的手指来用帕子包了,叫心腹给唐萧逸送了去。唐萧逸何等聪明,立刻有样学样,取了连瑞的无名指并手指上的戒指一起叫来人带回去给苏光岺。

苏光岺拿到连瑞的那只带着戒指的手指之后,便叫梁夫人悄悄地把连嬷嬷叫了过来。

连嬷嬷来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一路都在想二太太忽然叫自己过去有什么事情。等进了梁夫人的屋里后,却发现二老爷也在,看二老爷那­阴­沉如锅底的脸­色­,连嬷嬷一时间连请安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苏光岺淡淡的哼了一声,直接开门见山的问:“有些日子没见你儿子了,听说他去给大太太的香料铺子跑货去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连嬷嬷的心肝儿肺都颤了,却还竭力的维持着冷静,回道:“回……二老爷,这个奴才也说不好。”

“今儿有人给我送来了这个。”苏光岺说着,抬手把一块带着血渍的白­色­帕子丢到了连嬷嬷的脚下。

连嬷嬷蹲下身子捡了起来,率先看见那帕子一角的刺绣,断定这帕子是自己儿子的东西,待颤颤巍巍的把帕子打开,看见里面那根断指并那枚绿宝石的戒指时,顿时眼前一黑,叫了一声‘我的而’便栽倒在地上。

苏光岺朝着旁边一摆手,梁夫人亲自端着一盏凉茶上前泼在连嬷嬷的脸上。连嬷嬷悠然醒转,在神思回笼的那一刹那,又捧着那根断指闷声哭起来。

“你且不必哭,你儿子现在还活着。”苏光岺冷声说道,“不过,如果你今天胆敢有半句假话,我自有办法把你儿子剁碎了喂狗。”

“求二老爷开恩!”连嬷嬷忙跪在地上往前爬了几步,至苏光岺脚边,连连磕头,“二老爷让奴才做什么奴才就做什么,只求二老爷放过我的儿子……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呜呜……”

苏光岺一脚踹开她,并厉声道:“你儿子助纣为虐,做了多少坏事,你自己心里有数。单凭他买凶劫杀蘅儿这件事情,我就可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连嬷嬷身子一颤,哭声顿了顿,却不敢分辨半句,只是一味的求饶:“求二老爷饶了奴才儿子的一条贱命……奴才感激不尽,奴才愿为二老爷做任何事!”

“你说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苏光岺冷声问:“那你告诉我,大长公主是怎么死的?!”

连嬷嬷的身子一僵,脸上的悲伤渐渐地龟裂,露出惊骇之­色­。

苏光岺在福建海宁一带独当一面,也不是善茬。他目光如鹰,冷冷的盯着连嬷嬷,放满了语气说话,却更加叫人胆颤:“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连嬷嬷吓得浑身筛糠。

“你是该死!但我念你只是个奴才,又上了年纪,就算是做了什么糊涂事,也只是奉了主子的命令,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只要你肯说实话,或许可饶你一命。否则——我不介意让你跟你儿子一起去狗肚子里团圆。”

“奴…才……奴才……”连嬷嬷磕磕巴巴的趴在地上,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不行,实在是为难至极。

苏光岺又重复道:“我再说一遍,你今儿说实话,我可以饶你不死。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不要把我的耐心耗光了,到时候你想说,我还不想听了呢。”

“是!是!”连嬷嬷又磕了几个头,满口应道:“奴才说,奴才都说……”

“大长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苏光岺抬手‘咣’的一声拍了一下桌子。

“是……被太太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闷死的。”连嬷嬷被吓得失了魂,这句话脱口而出,说完之后便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咣!”又一声巨响。

却是旁边的一家汉白玉雕万马奔腾的屏风被人从里面踹开。定侯爷一个箭步从里面冲了出来,上前拎起连嬷嬷的衣领,怒声骂道:“你个狗奴才再说一遍!”

“是……是……”连嬷嬷陡然看见苏光崇,最后一丝心神也被吓的没了踪影,话没说出口便再次昏厥过去。

定侯爷气急败坏的骂了句脏话,抬手把人丢到了地上。连嬷嬷的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地砖,剧痛之下,人又悠悠醒转。

“我要杀了那个贱­妇­!”苏光崇转身就往外走。

苏光岺忙上前去一把拦住:“大哥!你且莫要冲动!要冷静!冷静!”

“你让我怎么冷静!”苏光崇恨不得掀翻了屋顶,甚至一把火把定候府整个都烧光去给大长公主陪葬。

大长公主虽然为人严厉,但两个儿子都是亲骨­肉­,平日里也是疼爱的很。驸马爷定国公死得早,苏光崇兄弟两个可以说是母亲一手养大,可谓母恩如海。母亲寿终正寝,做儿子的尚且哀哀欲绝。何况是这种状况?!

苏光岺一把搂住暴怒的兄长,无奈而又悲痛的劝道:“大哥!你若是直接去杀了她,那府里几百口子人都要跟着一起陪葬!这不是母亲想看到的!”

苏光崇看着年过半百的兄弟那张有八分跟母亲相似的脸,一时间心如刀割。

“此时须得从长计议。”苏光岺自然也恨不得把陆夫人千刀万剐。可是他已经从暴怒中走了出来,知道纵然把那贱­妇­千刀万剐母亲也回不来了。而母亲这辈子为了自己兄弟二人­操­碎了心,是绝不希望看着这一家子老小都去地下陪她的。

苏光岺好歹把兄长拉回了座位上,然后唤了心腹下人进来把连嬷嬷带下去看管,闲杂人等一律遣散至院子外边当值,书房前院后院都不留一人。兄弟两个才又坐下来,忍着悲愤痛楚,商议接下来的事情。

“且先把刑部的那桩公案了却了。我听说皇上对刑部的审讯结果不满意,已经下令让卫将军彻查了。”苏光岺说道。

苏光崇点点头,悲愤的叹道:“若是皇上知道此事,苏家必定满门抄斩。可恨那贱­妇­做下如此天理不容之事,我们却还要替她遮掩!将来你我弟兄死后,该如何向母亲请罪?”

“一码归一码。遮掩是必须的,但那贱­妇­也决不能轻饶。那贱­妇­猪狗不如,总不能让一众儿孙都跟着遭罪。你我老哥俩就不用说了,下面的孙子孙女不也都是大长公主的血脉?”

苏光崇重重一叹,无奈的点头。

☆、第六章 侯府风云变

辅国将军府,卫章的书房里。卫章把唐萧逸送来的折子细细的看了一遍,又沉思片刻,方抬头看向唐萧逸,问:“你确定就这样给皇上呈上去?”

“事情查到这里,也差不多了。虽然连瑞只是个奴才,但若说他为了自己的利益铤而走险,买凶杀人,也说得过去。毕竟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也值得这奴才狗急跳墙了。至于再往深里去,就伤筋动骨了。”唐萧逸说到这里,无奈的笑了笑。

后面的话他不说,卫章也知道。定候府跟姚家是姻亲,跟自己也是正经的亲戚,若是定候府满门获罪,姚凤歌肯定也在其中,那么姚家跟自己这边就会受到波及。

如今之计唯有把罪名都扣在连瑞一个人的身上,弄成奴才贪心不足,谋夺主子财富,后被发现,又不得不买凶杀人这样的事情,或许皇上会看在逝去的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不再深究。

至于其中真正的原因也不是自己能­操­心的事儿了。反正说起来也只是他们的家务事。卫章没再多说,把那份奏折重新抄写了一遍署上自己的名字,用了印,便换了官袍进宫去了。

与此同时,定候府。

陆夫人因为连嬷嬷两日没上来服侍,心里便有些紧张,浑身也不自在,正烦躁之时,梁夫人匆匆进门,焦急的问着外边的丫鬟:“大太太呢?”

“怎么了?”陆夫人对梁夫人的举动深感不满,就算是妯娌,也都上了年纪,没有如此鲁莽硬闯的道理。

“哎呦喂!可了不得了。侯爷和老爷老兄弟两个忽然去了祠堂,管家跟我说他们两个在祠堂里跪着呢。这不年不节的,你说他们老兄弟两个这是要做什么呀!”

“怎么回事儿啊?”陆夫人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不自觉的站了起来。

梁夫人一把拉住她,叹道:“我哪里知道!嫂子你快跟我去瞧瞧吧!康儿也跟着去了,听说被他父亲给骂了一顿,叫在院子里跪着呢。”

陆夫人下意识的不想去,无奈梁夫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她就走。她本来心里就慌,身上没什么力气,就那么被拉着出了房门,斗篷都没来得及披。秋蕙见状忙拿了一件松香­色­的羽缎斗篷追了出去。

苏光崇命人开了祠堂的门,和苏光岺兄弟二人跪在大长公主的灵位跟前一动不动。

梁夫人拉着陆夫人进来便放开了她的手,两步上前去,跪在了苏光岺的身边。

陆夫人的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压抑着内心无比的惊慌,迟疑着往前走了两步,硬着头皮问:“侯爷,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苏光崇缓缓地回头,目光犀利如刀锋,盯着陆夫人,即便是他跪在地上,抬头仰视的角度,也依然威严不减:“是早就发生了一件欺天灭祖的事情,只怪我无能,没有发现。”

陆夫人双腿发软,不知该如何对答。

苏光崇却已经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却一直锁定着陆夫人的脸,冷声说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大长公主在世的时候,并不喜欢你。却为什么会在临终之前绕过我这个亲儿子,把遗言都说给了你?”

陆夫人脚下一个趔趄,被苏光崇逼视的目光压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你倒是说啊?”苏光崇缓缓地蹲下身去,依然冷硬的盯着陆夫人的脸。

这是自己八抬大轿娶进门的结发之妻。她为自己生育了四个儿女,且都养大成|人,各自成家。

这女人与自己夫妻几十年,早已经息息相连,血­肉­相溶。

可为什么她会对自己的母亲痛下毒手?她图的是什么?害死一个病重且活不了几天的人,她又有什么好处?!

陆夫人倒在地上一点一点的往后瑟缩着身子,苏光崇却步步紧逼。

“父亲!”祠堂的门被猛地冲开,苏玉安惊慌的闯了进来。

“母亲!”苏玉祥拄着一根拐杖随后进来,看见倒在地上的陆夫人,把手中的拐杖一扔,上前去跪在地上,想要把母亲拉起来。

“谁叫你们进来的?!”苏光崇暴怒的喝问。

“父亲……”苏玉安从未见过定侯爷发这么大的火,他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所以一时间被父亲暴怒的样子吓了一跳。

“滚出去跪着!”苏光崇劈手一个耳光,抽的苏玉安一个趔趄。

“是。”苏玉安不敢忤逆父亲,答应一声,乖乖的退了出去,跟苏玉康一起跪在了院子里。

封氏姐妹二人和孙氏听见消息先后赶来,进了院子见了跪在青砖地面上的苏玉安和苏玉康,顿时傻了。

“怎么回事啊?”孙氏上前去问苏玉安。这大冷的天让人跪在青砖地面上,是得犯多大的错儿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闭嘴!”苏玉安皱眉低喝:“回房去,不叫你别出来!”

“这……”孙氏舍不得,还要转身去问苏玉康:“老四,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滚回去!”苏玉安低低的一声暴喝把孙氏吓得打了个哆嗦。

看见丈夫杀人的眼神,孙氏不敢多嘴了,忙答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封岫云见状,低声劝封氏:“姐姐,我们也回去吧?”

封氏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苏玉安和苏玉康,又看了一眼紧闭的祠堂屋门,摇头说道:“你跟二­奶­­奶­回去吧,看来这事儿不管女眷的事情。不过世子爷不在家,我替他跪。”说完,封氏往前走了两步,越过苏玉安和苏玉康二人半步,缓缓地跪了下去。

“哎,姐姐?”封岫云上前去想要拉封氏,却被封氏一挥手,吩咐道:“回屋里去,照顾好云儿。”

“是。”封岫云也知道自己在分位上不足以在祠堂里跪着,便答应一声转身走了。

孙氏见封氏跪在地上,心里着实的犹豫了一番。

封氏是宗­妇­,世子爷又没在家,她替世子爷跪自然说得过去,而自己也是明媒正娶进门的,虽然是二房,但也是正房妻子,若是回去……

想到这些,孙氏又低头看了看冰冷的青砖,砖缝里尚自残留着冰碴白雪,而看这情形,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不知道要跪多久,这一场跪下来,这双腿怕是要废了。

想到自己双腿的命运,孙氏最终还是胆怯的选择了跟封岫云一起离开。

祠堂里,苏玉祥跪在地上,搂着陆夫人哭着哀求:“父亲,母亲也是一把年纪了,她到底犯了什么大错,您非要这样对她?您看在我们兄弟的份上,看在母亲这么多年为府里­操­心的份上,就不能消消火,好好说吗?”

苏光崇本来有十分的火气,听了苏玉祥这几句话之后便又添了十分。于是他上前去一脚踹开苏玉祥,骂道:“孽畜!给我滚出去!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给我滚!”

苏玉祥被踹了一脚,依然抱着陆夫人不放,却痛的扭曲了脸,一边哭一边嘶喊:“我不滚!父亲也责罚母亲,连儿子一起罚好了!我替母亲受过!我替!”

“你替!好!你替!”苏光崇被气疯了,转身想找趁手的东西。

梁夫人忙上前去拉苏玉祥:“老三你不要火上浇油!听你父亲的话赶紧的出去!这里没你的事儿!”

“我不走!”苏玉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梁夫人,疯了一样骂道:“都是你挑唆的!母亲这么多年含辛茹苦,上面服侍大长公主,下面管着家里千千万万的琐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凭什么这样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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