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夫人此时已经肝胆俱裂。她这辈子生育了四个儿女,却只有小儿子跟自己最贴心,在这种时候还能这样死抱着自己不放开,这辈子也没算是白活。
于是她转身推开苏玉祥,哭着劝道:“老三,你听话,先出去吧!不要惹怒你父亲……”
“母亲!”苏玉祥反手把陆夫人搂进怀里,死也不放手。
“好!很好!好一个母慈子孝!”苏光崇气得只喘气,指着苏玉祥和陆夫人,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好得很!你们要一起生,一起死,也好!”
“老三!你出去!”陆夫人看见苏光崇眼睛里闪过的一丝杀机,便不顾一切的推开了苏玉祥。
苏玉祥到底身子弱,又折腾了这么久,身上早就没什么力气了。
陆夫人一把把苏玉祥推开,转身上前扑到苏光崇面前,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腿,求道:“我自己做的孽我自己受!跟孩子们没有任何关系!你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苏光崇本来也没心思杀儿子,却对陆夫人这一副大义凛然为儿子的行径给气坏了,他若是此时让苏玉祥出去,恐怕这辈子都会被这个三儿子记恨了。而陆夫人就是死了,在苏玉祥的心里眼里也是个慈母。
这不知他想要的结果。儿子是不该死,但这样的儿子还不如死了。
于是苏光崇抬脚把陆夫人踢开,怒声质问:“好,那你就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告诉你的宝贝儿子,你是如何用帕子把大长公主给闷死的?!”
那一刻,苏玉祥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又或者是他一口气没上来,掉进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空间里?他听见了什么?如何用帕子把大长公主闷死的?!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苏玉祥呆呆的趴在地上,看着几步之外同样狼狈的母亲。心里一片死去般的空白。
像苏玉祥这样的人,等于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他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喜欢摆臭架子,又一身的臭毛病,但却也分得清楚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可以瞒天过海,什么事又是绝对不能碰触的死线。
用帕子把大长公主闷死这样的事情……就算大长公主的身份只是祖母,那也是不可以的!
何况她还是金枝玉叶,是当今皇上的姑母!这就等同于‘弑父弑君’啊!
弑父弑君是什么样的大罪?!苏玉祥直接傻掉了。
苏光崇看着三儿子呆鹅一样的表情,冷声哼道:“让你滚你不滚,那你现在就替你的好母亲跪在大长公主的灵位之前请罪吧。”说完,他又转头问着陆夫人:“这几十年来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次狠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一时糊涂……我甘愿受罚……我去死,我这就去死……”陆夫人又跪过来求道:“小三什么都不知道,侯爷别让他跪了……”
“你想死?”苏光崇冷笑道:“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陆夫人惊恐的看着苏光崇,颤声问:“你……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甘愿一死,以了结此事。你……你到底还要怎样?”
“你先在这里跪三天三夜,看大长公主是否准你死再说吧。”苏光崇说完转头看了一眼苏光岺,“让她在这里跪着。”
苏光岺没有说话,只是跪下去冲着大长公主的灵位恭敬的磕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带着梁夫人出去了。
“你让小三回去,这事儿跟他没有关系。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儿子。”陆夫人再次为儿子求情。
“晚了。”苏光崇冷冷的看了一眼苏玉祥,不是他不心疼儿子,。他的儿子他知道,看儿子这种情形,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出去还不知道会说什么。若是这事儿传了出去,必定会为苏家招来灾祸,他的一番苦心就白费了。
“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可以这么心狠!小三的身子本来就弱,你分明是想要他的命!”陆夫人豁出去了,反正自己难逃一死,绝不让儿子陪自己受罪。
“不是我想要他的命。”苏光崇气极反笑,“是你。若不是你一味的宠溺他,好像这几个孩子里面只有他才是你亲生的,不管他多么胡闹你都依着他,让他听你的,离不开你。他今天会死活都不出去吗?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他愿意陪着你,你该高兴才是啊!”
陆夫人无话可说,便转身趴到苏玉祥的身边,想要把儿子搂进怀里。
“不——”苏玉祥却忽然叫了一声,仓惶的躲开。
“三?”陆夫人诧异的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
“不……你不要碰我……”苏玉祥瑟缩的往后躲,看陆夫人的眼神竟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三儿?!”陆夫人心神俱裂,自己最爱的儿子怎么能这样看自己?
苏玉祥一脸的警惕,不应不答。陆夫人终于崩溃,伏在地上呜呜的哭起来。
祠堂里,苏光崇跪在母亲的灵位之前一动不动一直跪了一夜。
十一月的天气,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祠堂里没有炉火,青砖铺地,连个毯子都没有。苏玉祥自然是靠不住,在半夜时分昏迷过去,渐渐地发起了高热。
陆夫人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也没断了汤药,且又年过半百,一向在富贵窝里养着,更没受过这样的罪,甚至比苏玉祥更显昏厥。只是他们呣子二人并头昏迷,苏光崇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
外边院子里,苏玉安和封氏并没有跟苏光岺离去,叔嫂二人各自笔直的跪着。半夜孙氏和封岫云各自拿了厚厚的猞猁裘和棉垫子来。苏玉安只吩咐她们两个带人来把冻僵了的封氏抬了回去,而他自己则依然跪在寒风里。
孙氏怒不敢言,更不敢哭,于是也要陪着跪,被苏玉安骂了回去。
苏光岺回去后也没有安睡,只打发梁夫人和苏玉康各自回房,他一个人在书房里枯坐。直到五更十分,苏光岺才叫过心腹下人来询问祠堂那边的境况,下人如实回禀。苏光岺长长的叹了口气,吩咐:“安排人把侯爷,二爷和三爷都各自送回屋里去,请太医来给他们父子三人医治。至于大太太……这一病怕是难好了,就让她先去后面的小佛堂静养吧。”
一番安排之后,定候府里的奴才们立刻忙碌起来。
侯爷病了!受了风寒,高热不退。
大太太也病了!不仅高热不退,而且还胡言乱语,梁夫人请了个法师过来看,说是中了邪,必须在菩萨跟前静养,于是送去了后院的小佛堂。
二爷也病了!除了受到极重的风寒,一双腿也失去了知觉,站都站不起来了。
还有世子夫人也病的厉害,躺在床上连药都喂不进去。
所有的人里面,三爷的病最严重,直接昏迷不醒,连白太医都摇头叹气,说自己无能为力,要不请姚御医来试试。
如此大的动静,姚凤歌自然不能再从姚府住下去了,只是她把女和奶妈子都留在了姚府,自己带着珊瑚和珍珠两个丫鬟回来了。
姚凤歌回府后先去看望了苏光崇,当时孙氏正守在床前,看着苏光崇跟前的两个姨娘给他胃药。
“弟妹来了。”孙氏看见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虽然只是一夜的时间,她已经是心力憔悴。
“侯爷怎么样?”姚凤歌说着,上前去给定候福身请安。
苏光崇虽然病了,但因他平日善于保养,身子骨儿还不错,所以并不至于怎样。靠在榻上看着姚凤歌行了礼,方道:“你去看看老三吧。太医院的人已经没什么办法了,恐怕非得请你妹妹过来一趟才能保住他的命。”
姚凤歌福身答应着告退出去。孙氏便悄悄地起身跟了出来。姚凤歌因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一夜之间,一家子都病了?”
孙氏低声叹道:“我哪里知道?连二爷也不知道缘由。若是想弄明白,怕是得问三弟了。”
姚凤歌看孙氏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便叹道:“二爷的身子怎样?我听说大嫂子也病了?”
“二爷在祠堂的院子里跪了一夜,大嫂子说是替大爷,也跪了大半夜。二爷自幼习武,身子强壮些,风寒还不算什么,只是那双腿已经全然没了知觉……”孙氏说着,便掉下眼泪来。若是苏玉安站的双腿残疾,连朝廷的差事都保不住了。她往日精打细算的,可不都落了空?
姚凤歌岂能不知道孙氏的心思,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没心思跟她计较了,便拍拍她的手,说道:“你放心,回头我叫人请我妹妹过来,若是她有办法,肯定会给二哥医治的。”
“那我先谢谢三弟妹了。”孙氏说着,便朝着姚凤歌一福身。
姚凤歌忙伸手扶住她,低声叹道:“嫂子快别这样,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全仰仗二嫂子操心,我心里还歉疚的很呢。”
孙氏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进了侯府的门,你我便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弟妹跟我还说这些话?况且,我也是个有心无力的。眼看着家里乱成了一团麻,也全然没个正主意。弟妹回来就好了!”
姚凤歌不欲多说,便道:“我先回去看看三爷,嫂子先辛苦了。”
“好,你去吧。”孙氏点点头,看着姚凤歌匆匆离去,幽幽的叹了口气,心道,定候府是要变天了
姚凤歌回到祺祥院,在昏迷不醒的苏玉祥跟前坐着,听灵芝和冬梅两个侍妾在跟前哭了一阵子,便心烦意乱的摆摆手让她们住嘴,并遣散了屋子里的闲杂人等。
琥珀和琉璃两个人方上前来请安,然后细细的把自己知道的跟姚凤歌说了一遍。
虽然她们谈听不到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但从所有生病的人都各自回屋养病只有陆夫人被送到了后院的小佛堂来看,姚凤歌猜也猜个*不离十。
听完这些事情,姚凤歌又淡淡的看了一眼昏迷在床上的丈夫,无奈的苦笑着摇了摇头。
“奶奶,三爷的病……怎么办?”琥珀自然着急,年轻轻的,谁也不想守寡。在侯府这道大门里,哪怕守着个无用的男人,家里也算是有男人。若是没了他,世子爷和世子夫人还好,真不知道二奶奶要怎么踩到祺祥院的头上去。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会想办法的。你们两个现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自己的身子,不能让孩子有什么不妥。三爷的病,先让灵芝和冬梅照顾吧。”
“是。”琥珀和琉璃一起答应着。
“我去看看大嫂子。”姚凤歌说着又站起身来。
琥珀忙从衣架上摘下那件茄紫色的羽缎斗篷,珊瑚上前接过来给姚凤歌披上,系好宫绦,又整了整雪白的狐毛领子,方低声说道:“奶奶,好了。”
姚凤歌抬脚往外走,行至屋门外,吩咐纜乳芟碌牧橹ズ投梅:“你们两个好生照顾三爷。”
灵芝和冬梅忙躬身答应。看着姚凤歌带着珊瑚出了院子,灵芝转身问琥珀:“你说,奶奶会请姚御医过来给三爷诊治吧?”
琥珀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说呢?”
灵芝一哽,脸上闪过一丝不快。
琉璃上前去挡在琥珀前面,看着灵芝和冬梅,冷笑着说道:“有一件事情我想提醒二位别忘了——奶奶才是三爷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妻。而我们,不过都是些奴才罢了!当奴才要有当奴才的样子,要谨守自己的本分!这些还用得着我来教你们么?”
灵芝上前一步,想要跟溜溜争吵,却被冬梅一把拉住:“我们进去瞧瞧三爷吧。”
琉璃冷了笑着看着灵芝,丝毫没有惧意。不过是被奶奶接回来的一颗棋子而已,想要碾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清平院,封岫云正守在封氏的床前,小心的喂药。
门口的小丫鬟回道:“三奶奶来了。”
封氏便抬手把药碗推开,说道:“快请三奶奶进来。”
封岫云忙把药碗放到旁边的高几上,起身迎了出去,见到姚凤歌,忙轻轻一福:“三奶奶来了。”
“大嫂子怎么样?”姚凤歌一边问着一边往里走。
“太医过来看过了,说受了很重的寒气。姐姐本来身子就弱,这回必须要好生将养一段时日才行。”封岫云一边说着,一边陪着姚凤歌往内室走。
小丫鬟已经把封氏扶了起来靠在枕上。封氏脸色灰白没有一点血色,连笑都没有力气。
姚凤歌上前去握住封氏的手,叹道:“嫂子你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躲,还望枪口上撞,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不知道吗?”
“我不得不这么做。”封氏虚弱的笑了笑,拉着姚凤歌在自己身边坐下,“我也只能做到这里。”
苏玉平在凤城镇守,家中之事自然无暇顾及。经过这一场,陆夫人的命应该是保不住了,侯爷的身体也大大的受损,就算不会出大差错,将来府中之事也会撩给儿子。而苏玉平虽然是世子,但膝下没有嫡子,连庶子也没有。
若是侯爷真的有什么万一,家族里便有可能因为子嗣之事改立世子。
封氏此举,志在引起侯爷和苏光岺夫妇的另眼相看,也是要引起全侯府的人注意。如此,将来若有变动,这些人会看在她替丈夫跪这一晚的份上,有所顾虑。毕竟,一个有德行重孝道的宗妇,是难得的,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些,封氏不用明说,姚凤歌心里也明白。因为她知道在封氏的心里,定候府的爵位,势在必得。她都已经容许庶妹进门做贵妾了,哪里还会在乎跪这一晚上。
“你呀!也是个痴人。”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如此折腾自己又是何苦?
封氏无奈的笑了笑,低声叹道:“我总要对得起世子爷。”
姚凤歌看着封氏眼睛里的光彩和笑意,那种说起世子爷时眼神战国的绚烂,一时间顿悟——原来这世上最狠毒的东西不是利益,而是这个‘情’字。它夺人的性命不但不见血,甚至还让人心甘情愿。
所以说,还是做个无情的人更好。
陆夫人被关在小佛堂里,连一口热水都没有的情况下,撑了三天便不省人事了。
守着佛堂的人是梁夫人从南边带来的两个粗使的婆子,两个人一个耳聋,一个眼瞎,倒是绝配。但为了时刻掌握陆夫人的状况,梁夫人每日早晚都亲自过来看视。
眼看着人不行了,梁夫人方回去跟丈夫说了。苏光岺又来定候这边跟兄长商议。
苏光崇说道:“这贱妇一直没说因何要害大长公主,所以暂时不能让她死。叫人照应一下,好歹留着她一口气。她这个样子去了地下,也是惹母亲生气。况且,她若是死了,平儿就得回来奔丧,他们兄弟们又要加上三年的孝。”
苏光岺应道:“大哥说的是,我这就去安排。大哥好生养着,不要想太多。”
“嗯。”苏光崇点点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苏光岺出去之后,苏光崇缓缓地睁开眼睛,对进来的一个侍妾说道:“你去请三奶奶过来。”
那侍妾福身领命,出去叫人去请姚凤歌。姚凤歌听见侯爷传唤,心里猜不透所为何事,但还是收拾仪容匆匆往前面来。
姚凤歌进了苏光崇的书房之后,苏光崇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打发出去,又命近身服侍的小妾去门外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方指了指床前的一个鼓凳,说道:“你坐吧。”
“是。”姚凤歌福了一福,方侧身在凳子上坐下来。
“老三的病怎么样了?”
“服用了我妹妹给的补心丹,已经看看见效了。不过拿药也不能常用,所以他醒了之后,还是用白太医开的汤药养着。”
“嗯,这要多谢你的妹妹。”
“侯爷客气了,燕语医者仁心,只要有办法能救人一命,她绝不会坐视不理的。”
苏光崇点点头,说道:“今儿我叫你来,是想托付给你一件事。”
姚凤歌想着无非是请燕语来给侯爷治病,顶多再加上二爷和封氏,于是起身应道:“请侯爷吩咐,只要媳妇能做的,一定竭尽全力。”
“嗯。”苏光崇满意的点头,“陆氏现在不能死。你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
“……”姚凤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还有好多事情没安排好,我怕有人会钻了空子。所以……”苏光崇定定的看着姚凤歌,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是,媳妇尽最大的力量。”姚凤歌是聪明人,知道听话是没错的。
☆、第七章 悠闲一日
辅国将军府,燕安堂。
姚燕语靠在暖榻上听姚凤歌把话说完,低声问:“姐姐确定要这样吗?”
“现在不是我说了算的。”姚凤歌摇了摇头,“是侯爷发了话。你若是有管用的药就给我点,也省的我去找别人。找别人也没什么,只是他们总会问起病因,甚至还要上门诊脉。这就不好办。”
现如今陆夫人娘家的人已经够难应付了,若是再有其他人起疑心,定候府岌岌可危。
姚燕语点点头,这事儿是挺不好办的,只是,就算她了解陆夫人的病因,也不好不诊脉就给她开药。于是思来想去,给姚凤歌指了个招:“你回去多给她喝白开水,让她发汗。发一身透汗估计她就能好些。然后我给你点银翘丸,你每隔两个时辰给她吃一次,这样应该足以保住她的命了。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敢说了。”
“行,只要能保住她的命就行了。”姚凤歌拿了姚燕语给的丸药也没多说,便回了侯府。
前面书房里的卫章听说夫人的客人走了,方把手里的公文收好,起身出了书房往后宅去。
厨房早就备好了晚饭,之前还以为姚夫人会留姚凤歌用晚饭,所以一直等吩咐,后见姚凤歌走了,香薷方进来问:“夫人,晚饭好了,是不是请将军过来用饭?”
姚燕语刚要说去请,卫章已经自己打起帘子进来了。香薷听见动静忙转身:“啊,将军回来了,奴婢去吩咐他们传饭。”
卫章摆摆手让香薷出去,方走到姚燕语身边坐下来,问:“怎么没留客人饭?”
“侯府那边正一团乱麻呢,姐姐哪有功夫在这里吃饭?”姚燕语把自己的茶递给卫章,又问:“你今儿回来的倒是早,外边不忙吗?”
“那边都理顺了,不怎么忙了。”卫章喝了茶,伸手把心爱的夫人抱到腿上,低声说道:“明儿我休沐,可以陪你一天。”
“可是明儿我不休沐啊。还得去国医馆。”
“那我陪你去啊,顺便请姚御医给我调理一下身子……”卫章说着,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自己的腰,“哎呦,我这旧伤这几天又有些疼了。请问姚御医可有什么好方子?”
“装!”姚燕语抬手捏了他的手臂一把,无奈将军手臂上的肉太硬,没捏动,于是转手再去捏脸。
卫章的头往后一仰,张口咬住了她的手指,得意的笑。
“你属狗的吗?”手指微疼,姚燕语立刻瞪起了眼睛。
卫章轻轻舔了一下她的手指肚,然后笑着放开:“不,我属猫的。”
“叫你胡说!看我怎么收拾你!”姚夫人双手推着卫将军的肩膀。卫章顺势往后一倒,躺在了榻上。
姚燕语立刻骑上去挠他的痒。
“哈哈!”卫将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挠痒,于是赶紧的伸手去抓夫人的手,并一边解释:“我是属猫的啊!不过是吃人的大猫!哈哈……”
香薷和半夏带着人抬了大食盒来,行至走廊下便听见屋子里将军的笑声和求饶声,于是只得摆摆手,让后面的小丫鬟停下脚步。
翠微姐姐说过了,这种时候是不应该进去的。可是,如果不进去的话,这晚饭要耽误到什么时候?
香薷和半夏对视了一眼,十分为难的叹了口气,心里无比怀念留在国医馆守着夫人那些珍贵仪器的翠微翠萍两个姐姐。这近身服侍的活儿可真是不好做啊!
幸好有人来了,解了香薷和半夏的难题。
“你们怎么都在这儿站着?”唐萧逸看着纜乳芟绿嶙攀澈械囊涣锒丫头,奇怪的问。
“唐将军来了!”香薷笑嘻嘻的上前行礼,“请将军安。”
“嗯,老大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唐萧逸说着,便自行掀起门帘进去。
香薷在后面默默地祈祷,但愿唐将军不会触怒了将军。
里面卫章早就听见唐萧逸的声音,把身上的姚燕语抱到一旁,坐起身来整理好了衣襟,唐萧逸进门后看见的是衣衫整齐道貌岸然的大将军一枚。
“刚回来?”卫章看着唐萧逸一身外出的衣裳没换,问道。
“是啊。”唐萧逸在暖榻对面的小方椅上坐下来,叹了口气,说道:“军饷都已经发下去了,伤残的都加了一倍,一切都是按照老大的意思办的。”
“嗯。那就好。”卫章点说道,“你还没吃饭呢吧?叫人传饭,一起在这里吃吧。”
唐萧逸邪气的笑着,看向姚燕语:“我刚看见小丫头们提着食盒等在纜乳芟拢还以为老大你跟嫂夫人再说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许她们进来呢。”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没接这个话头儿,而是直接吩咐香薷:“摆饭。”
香薷不敢怠慢,忙带着小丫鬟们把饭菜一道道摆上了饭桌,另有小丫鬟端着铜盆,执着香皂巾帕服侍三位主子洗手。
三人落座,卫章拿了筷子先给姚燕语夹菜。姚燕语则拿了卫章的碗给他盛汤。唐萧逸在对面看着,只觉得自己的眼都要被晃瞎了。于是抓起筷子端起饭碗,埋头扒饭。
卫章和唐萧逸吃饭都是神速的,姚燕语晚饭则用的极少,所以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三个人先后要茶漱口。香薷带着丫鬟把杯盘撤下去,重新上了香茶来,方只留下半夏和冬梅在里面伺候,其他人则头退出去了。
“嫂子。”唐萧逸呷了一口茶,一本正经的看着姚燕语,“兄弟有个事儿想请教您。”
“说吧。”姚燕语淡然一笑。
唐萧逸也不废话,直接问:“听说您给兄弟定了一桩婚事?却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姚燕语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不答反问:“怎么你信不过我挑人的眼光?”
“不不,我怎么会信不过嫂子?”唐萧逸赶紧的赔上笑脸。开玩笑,当着老大的面儿质疑嫂夫人识人的目光?这不是找死吗。
姚燕语满意的笑了:“那就行了!你就等着当你的新郎官吧。总之嫂子不会坑你。”
唐将军无奈的转头向卫将军苦笑,嫂子这是明着坑我啊?让我当新郎官,又不告诉我新娘子是谁?
卫章则回给他一个鄙夷的眼神,笨死了笨死了!就这么点儿事自己还弄不清楚?本将军英明神武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兄弟?说出去都丢人!
唐将军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从燕安堂出来便去找长矛了。今儿说什么也得把这事儿弄明白了!不然还怎么在将军府混?不说老大怎样,就葛海那厮也要翻天了!
长矛大总管被唐将军问的十分委屈:“将军,奴才真的不知道。这事儿奴才也挺好奇的,想是什么样的姑娘才配得上将军?可……奴才问过冯叔了,冯叔说他也不知道。”
唐萧逸想了想,又换了个方式,问:“那嫂夫人这些天都在忙什么?跟谁在一起?”
长矛很是为难的叹道:“这个……夫人每天一早去医馆,晚上才回来。奴才不是跟夫人的人,夫人每天忙什么,奴才也不知道啊!哎,对了,要不奴才把申姜和田螺叫来,他们两个是常跟着夫人出门的。”
唐萧逸眼前一亮,立刻吩咐:“去,快去叫来!”
长矛暗暗地长出了一口气,麻利的出去叫人。田螺和申姜听说唐将军找,不敢怠慢忙过来回话。
“夫人每天都在医官忙着淬炼新的药液,银杏叶都用了十几车了。据说淬炼出来的药液也就那么几小瓶。珍贵着呢。”
“夫人一副心思都在萧帝师的病上啊!”
“每天来国医馆的人?哦,靖海侯和夫人每日都来。不过人家应该是来给萧帝师请安的吧?”
“将军的婚事?奴才没听说啊!将军要娶亲了吗?恭喜将军了。”
……
诸如以上。
唐萧逸开始听申姜和田螺的话还以为这俩小家伙是故意的,于是他便用起了审讯里面的问话技巧,想把这两个人带进来。但绕来绕去,唐将军悲催的发现,这俩孩子是真的不知道。
哎!早知道这样,就不浪费那一坛子鹿鞭酒了!自讨苦吃!唐萧逸无奈的摇了摇头,暂时放下了这件事情。
不过,唐萧逸今晚的话倒是提醒了姚燕语。瞧着定候府的情形,陆夫人就算是死了那件事情也不可能被扯出来,既然不扯那件事情,陆夫人也就不会下堂。不下堂她就还是苏玉蘅的伯母。若是她哪天一不小心死了,苏玉蘅还得为她守孝。这又要耽误唐萧逸的婚事了。
而且,看定候府如今的情形,一切都不容乐观。所以第二日姚燕语在国医馆见到韩明灿,便把她拉到一旁把自己的担心悄悄地说了。
定候夫人生病的事情韩明灿还不知道。苏家上下口风挺紧,而且大长公主的孝期才出了一年多,定候兄弟两个还是热孝之中,本来就跟亲友走动不多。
再加上事关重大,连侯府里的奴才们知情的都极少。所以外边的人除了特殊至亲之外,基本无人知晓。连陆夫人的娘家也是因为派人来给陆夫人送东西时才听说她病了,听法师的话在小佛堂静养。
韩明灿听姚燕语说陆夫人病的挺厉害,怕是过不去这一关,当时就愣了,因问:“你是听谁说的?这消息可当真?”
姚燕语低声说道:“别家的消息我听不真,难道他们家的消息我还听不真?不光是她,连我那姐夫也悬着呢。昏迷了两日才醒,如今只以汤药养着,饭食一口都喂不进去。”
“哎呦!这可麻烦!”韩明灿为难的叹道,“这事儿若是出来,蘅儿至少又加一年的孝期。她还好,年纪不算大,可唐将军那边不能再等了。”
“所以这事儿还要劳烦姐姐去跟蘅儿的母亲商议商议,看是不是把婚期提前一些?”
韩明灿应道:“这个倒是容易。梁夫人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之人,想必也不愿意为此事耽误了蘅儿的婚事。至于嫁妆不够齐全也无所谓,看少了什么要紧的我们帮着添置出来就是了。那些不要紧的,就由着他们以后慢慢地添置了再悄悄地送过来也是一样的。”
姚燕语赞同的点了点头,又道:“房子怕是来不及了。我叫人把我们府里的西跨院收拾出来,暂时给他们当新房吧。等那边宅子修盖好了,蘅儿还可以依照自己的喜好去布置。”
“这也罢了,虽然有些委屈了蘅儿。但却是权宜之计。只要他们能过得好,房产钱财之事都好说。”
姚燕语笑道:“姐姐放心,反正不管是从唐萧逸那边讲,还是从蘅儿这边讲,我都不会亏待了他们两个。”
韩明灿也笑了:“这个自然,我还信不过你么?就连梁夫人说起话来,都说蘅儿这门亲事,十之五六都是冲着你,她才如此高兴的。”
“我有那么好?”姚燕语轻笑着反问。
“当然,你比任何人都好。”韩明灿开心的笑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认识了你。”
姚燕语得意的笑着:“姐姐说的我都有些飘飘然了。”
“罢了,不跟你说玩笑话了,我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蘅儿那边。你家将军也真是好性子,居然陪你来这里。我若是再拉着你闲扯下去,回头可就招人恨了。”韩明灿笑着站起身来往外走,行至门口又转身笑道:“你也别送了,赶紧的招呼你家将军去吧。”
姚燕语笑着往外送人:“姐姐抓住个机会就打趣我,再不饶我。也就这一回,侯爷没陪着你来,平日里你们两个可不都是双宿双飞的?”
“你呀,一张嘴再不饶人。”韩明灿一边笑着一边出了厢房的门,外边伺候的人都堆了上来,两个人方止了玩笑。
卫章今日不是第一次来国医馆,但之前每次都是来去匆匆,没仔细逛过。今日有空,索性就把这三进的院子里里外外转了一遍,自然,他主要查看的是这里的安全防务布置的如何。萧帝师在这里,两位皇子每日都来听讲,这里虽然不是万分机要,但也是被许多人惦记着的。
葛海跟在他身边,转了一圈之后,方笑着问:“老大,你看我把这里布置的怎么样?”
“嗯,还不错。”卫章看着葛海笑了笑,说道:“可见你用心了。”
“当然,我每天晚上都要围着这院子转三圈儿,每个角落都蹲守过,现在一闭上眼睛,这院子的图整个都在这儿。”葛海得意的点了点自己的脑门。
卫章淡然一笑,说道:“今天晚上,我们来一个演练试试?”
“呃?好啊!”葛海顿时兴奋起来。这些日子他守在这里,无聊的浑身都长草了!
“不过你今日带我看了你所有的布防,我也不能占你的便宜。”卫章说着,抬手折了一根树枝,在屋顶的雪上寥寥几笔把便把这里的地图画了个大概,然后指着其中的几个点,说道:“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妨都很薄弱。不过这不怪你,皇上给的人手有限,没有足够的人,而且人也不是你亲自调教出来的。不好安排。这样,我再给你十二个人,你从我们的人里挑选。”
“真的?”葛海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那将军你带多少人来攻?”
卫章伸出手掌,比了五个手指给葛海看。
“五个人?!”葛海一听这话立刻蹦起来了,“你带五个人?来攻我们二十几个人?老大你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觉得没面子,就赢了我。”站在屋脊上的卫将军转头看见那边已经在送客,便抬手拍了拍葛海的肩膀,纵身跳下了屋顶。
“好!那我就毫不客气的赢你!”葛海咬着牙,愤愤的纵身飞走,去挑兵选将去了。
姚燕语送走了韩明灿,刚要进屋,便听见一侧有呼呼地风声,抬头便见一个深青色的身影从天上哗啦啦的飘下来,落在自己身旁,于是笑道:“你怎么跑屋顶上去了。”
“跟葛海说了几句话。”卫章说着,伸手握住姚燕语的手进屋,低声责怪,“出来也不带手套,看你这手跟冰块一样冷。”
“我不过是出去一下,立刻就回来了。哪里就冷死我了。”
“还狡辩?”卫章阴沉着脸看着她,“你经常说病人不听话,其实你自己就是个最不听话的。”
姚燕语见他这样,只好把手伸到他的袖子里取暖,又低声说道:“好了,好歹是在我这里,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回回都把我当成你的兵教训,让我这脸往哪儿搁啊?”
“哼。”卫将军别扭的看向别处,双手却把姚燕语的手攥紧。
“我带你去看我的实验成果啊,走。”姚燕语拉着卫章往后面的实验房里去。
那里,翠微和翠萍两个带着十来个医女在忙碌。她们全都穿着淡蓝色的放水工作服,头发全都绾成利落的独髻用浅蓝色的放水帽子扣住,脸上挨着口罩护住了口鼻,只露着一双眼睛,乍一看,根本分不出谁是谁来。
姚燕语用大量的银杏叶萃取了药液,再配合相关的药材,制成了银杏叶注射液和银杏口服药丸。这一系列药品的研制成功对老年人来说简直是福音。
别的不说,就萧帝师现在的精神状态,简直是回到了十年前。他在姚燕语的医治下,除了每天给皇子讲课两个时辰之外,还能看半个时辰的书,然后在国医馆的院子里早晚各散步两刻钟的时间,眼花的毛病都有了一定的改善。
照这个样子下去,别说一年,恐怕再活两年都没有问题。这在别人的眼里,简直就是奇迹。
连张苍北老头子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得意门徒:“虽然这医治的方法闻所未闻,但不得不说,成效之好,简直令人惊喜。说妙手回春一点也不为过。”
因为实验房的特殊要求,姚燕语只让卫章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便带着他走了。
卫章老大不乐意的问:“你这技术,是个医女都能进来学,就单独对我保密啊?”
姚燕语轻笑道:“不是保密。是你我没穿防护服,身上有灰尘什么的,一不小心就会影响实验数据。”
“这么神奇?不穿防护服就会出事儿?”
“也不一定,反正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那万一有人故意破坏呢?你这儿岂不是全完了?”
“这些东西不值钱。”姚燕语无所谓的笑了笑,“也就是一套器皿,一些药材而已。真正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儿。
卫将军剑眉一挑,今天有两个人对着他指自己的脑门儿了。看来他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自信啊。
“走吧,我请你去喝茶。”姚燕语挽着卫章的胳膊,两个人从实验房出来,沿着长廊慢慢地往后面的茶室里走。
“咦?这不是卫将军么?”四皇子云琸和燕王世子云珩从对面过来,正好跟卫章走了个对脸。
“见过憬郡王。世子爷。”卫章微微躬身,给云琸和云珩施礼。
“将军快请起。”云琸笑呵呵的说道,“我今儿不过是偶然过来,想不到竟能见到卫将军,真是好巧。”
卫章淡淡一笑,说道:“臣今日休沐,在家里也没事做,又一直对国医馆好奇,所以才来看看。”
“所以说是巧嘛!”云琸笑着指了指茶室:“相约不如偶遇,不知将军可否愿意同我们兄弟一起喝杯茶?”
“好。”卫章微微点头。
这间茶室其实是张苍北老头儿收拾出来的,这老家伙跟着皇上久了,别的毛病没学出来,倒是养的身娇肉贵,完完全全的享受派,什么都要最好的。喝茶,养花,炼毒,解毒,治病,按照顺序排列,是这老家伙的爱好。
厚重的石青色锦缎门帘掀起,几个人鱼贯而入。屋子里是一套黄花梨木的家私并配套的根雕大茶海,清幽淡雅,茶香隐隐。
张老头儿不在,姚燕语便走到茶海里面,在主位上坐下来。云琸,云珩和卫章三人并排坐在她的对面。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有些暗了,姚燕语又加了两块银丝雪碳放进去,把炭火拨旺。又把陶壶里注了水放到小炉上烧。
云琸今天并不是来听课的,而是替皇上看望萧帝师的。云珩则是奉燕王之命过来看看国医馆还缺什么东西,燕王说了,国医馆里住着萧帝师,所以一应用度都大意不得。
姚燕语现在提拔了之前服侍张苍北的一个司医为正六品,把国医馆里的物品钱财等物都交给了他,又给燕王要了个懂账目的过来,和管财物的相互监督,成立财物房,负责国医馆的正常开销。
所以云珩过来时听说姚御医在忙,便直接去财物房跟那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又想去看望萧帝师的时候遇见了云珩,兄弟两个便相约到这边茶室来喝茶,顺便等张院令或者姚御医,说些公事。
说完了公事,陶壶里的水也开了。
姚燕语洗茶冲茶,虽然比不上那些茶艺大家,但好歹也是姚总督的女儿,这些事情纵然做不好,也不会太丢人。何况,眼前这三个人的心思谁也不在茶上。
“这是皇上赏下来的冬片。殿下,世子爷,请品尝。”姚燕语先给云琸,云珩以及卫章各自递上一杯茶。
云琸闻了闻茶香,笑着跟云珩说道:“嗯!这冬片也就父皇和母后那里有。往年皇祖母在的时候,太后还能赏我们兄弟们一点。如今这冬片的产量越发的少了,今年竟然只有二斤多,我们兄弟们是摸不着了。想不到这里却有,今日有口福了。”
云珩笑道:“可见皇上对姚御医是多么爱重。”
姚燕语忙摇头笑道:“世子爷这话可说的不对,咱们今儿都沾了我师傅的光了。这茶可是他老人家的心爱之物,平日里连我也摸不着呢。今儿是因为四殿下和世子爷来了,我才敢放肆一回。”
卫章只是吹了吹茶,等到不那么烫了,一口喝下去,听着这几个人说的这么玄乎,他心里却腹诽盈天的:什么劳什子冬茶,又苦又涩的,还不如白开水好喝呢。
不过,辅国大将军手握兵权,位高权重,年轻有为,又是皇上最信任的武将质疑,就算他不Сhā话,别人也不敢忽视他的存在。这不,憬郡王殿下已经转头朝着他微笑了:“将军以为此茶如何?”
卫章一副恍然回神的样子,低笑道:“呃,我刚有些口渴,忘了细细品味,不如再来一杯?”
姚燕语便给他添茶,云琸和云珩二人相视大笑。云珩又问:“看将军刚才沉思的样子,是还在为军政之事劳心么?”
卫章轻笑摇头:“没有,军政之事都是皇上和几位肱骨大臣们操心,我只是听命办事罢了。”
云琸笑了笑,又问:“卫将军,前日我听说,西北边陲驻守的将军有所调动,不知是真是假?”
卫章平静的看了云琸一眼,说道:“这个么,西北驻守的事情一向是国公爷在操心,臣还真没听说这事儿。”
姚燕语听他们又说道军务上,便只留心听着,默默地冲茶。
云琸几番试探,卫章都是雷打不动的一问三不知。云琸似有些不甘心,只悄悄地看了一眼云珩。云珩便轻笑着问:“卫将军的烈鹰卫训练的怎么样了?”
卫章又是一抹淡笑:“烈鹰卫现在在凤城实地训练,目前什么境况,我也有半个多月没见到他们了。还真不好说。”
“四殿下,世子爷,茶凉了。”姚燕语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抬手把他们的茶都倒掉,说道:“我再给几位换新的。”
“哦,不用了。我们来了也有些时候了,该走了。”云琸微笑着站起身来,又和蔼的说道:“今日真是多有打扰了。这冬茶好,姚御医的茶艺更好。谢了!”
姚燕语起身相送,脸上的笑容也是恰到好处:“殿下客气了。殿下和世子爷能来这里,也是姚燕语的荣幸。”
云琸和云珩出门后忙道留步,姚燕语则坚持将二人送至院门口方才住脚。
看着这两位皇室子弟上马离去之后,卫章方低声问:“他们常来吗?”
姚燕语摇头:“没有,说起来今儿也真是巧了。之前燕王爷都是打发宗正院的人过来的,今儿却忽然派了世子爷来,倒是叫人猜不透。”
卫章淡淡的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低声说道:“他是跟憬郡王一起来的。说是偶遇,实际上是早就约好的。”
姚燕语心思一动,环顾四周,院子里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人,于是低声问道:“这么说,燕王府跟憬郡王府的关系很好啊。”
“他们本就是骨肉至亲,好也是正常的。”卫章忽然淡淡一笑,抬手敲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的回去吧,要下雪了。”
姚燕语不满的哼道:“你对我还有所保留?”
“不是保留。”卫章攥着她的手拉着她往回走,低声说道:“现在说这些都为时过早。一切都还是未定之数。你呢,就踏踏实实的摆弄你的那些药水药丸,凡事都听皇上的,感觉有什么不妥的事情多跟为夫我说,就绝对没错。”
姚燕语轻轻哼了一声,没说话。
卫章知道她心里不服气,不过,朝政之事,他自己都要独善其身,自然也不希望姚燕语多想,于是岔开话题,问:“对了。岳父大人快来了吧?我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成婚以后,我这还是头一次见岳父呢,有点紧张。”
姚燕语扑哧一声笑弯了腰:“原来辅国大将军也有紧张的事情啊?”
卫章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试想,有谁娶走了人家的宝贝女儿,夺了人家的心头之爱,还会不紧张的?”
“嗯,说的有道理。”姚燕语点点头,又笑道:“不过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家里的宝贝,更不是父亲的心头之爱。所以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卫章闻言一怔,忽然把她拉近了,低声问:“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过的不好吗?”
☆、第八章 姚督高升,陆家责难。
卫章闻言一怔,忽然把她拉近了,低声问:“你之前在家里的时候,过的不好吗?”
“呃。也还好。”姚燕语平静的笑着,抬手理了理他的衣领,“该有的我都有,况且在家族的庇佑下长这么大,又这么风风光光的嫁给你。我很知足。”
嫁给你,我很知足。卫将军自动忽略了前面的话,只听见了后面这七个字。这对他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鼓励。若不是因为在国医馆,他真想把他搂进怀里狠狠地亲一顿。
只是,亲一顿的计划还没想好怎么实施,将军府里便有人匆匆的跑来报信:“将军,夫人,贺将军夫人要生了!贺将军没在家,那边只有夫人的婶娘在,那边的管家说……”
“我们回府。”姚燕语没等来人说完,便打断了他。
姚燕语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翠微她们说一声,便叫人牵了桃夭过来,纵身上马。卫章看着她一连串麻利的动作,心中很是宽慰——不愧是我的女人,上马的动作跟自己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阮氏现如今也随着贺熙的加封有了个五品宜人的诰命,但阮氏家族已经败落,她的父母也早就去世,娘家只有一个守寡的婶娘,还有个姑母,随着丈夫外放去了川陕。因为贺熙带着烈鹰卫去了凤城实地训练,顾不上将要分娩的妻子,所以阮氏把娘家的婶子接过来照应。
姚燕语策马往回奔,并没回自己府邸,而是直接去了贺家。贺府的管家一见着姚夫人,简直跟见了菩萨一样,忙上前行礼:“奴才请夫人安!”
“你家夫人怎么样了?”
“回夫人,里面传出消息来,虽然还没生,但也用不了多少时候了。”管家是个爷们儿,对生孩子的事儿还真是摸不准,但姚夫人问了,他又不敢不回话。
姚燕语也发现自己是太紧张了。不过也不怪她,贺熙是被卫章调去凤城的,若是他的夫人生孩子有什么闪失,卫章将要面对什么境况可想而知。且不说他们二人从小的兄弟情义,就单说上下级关系来说,姚燕语都不能让阮氏有事。
“下去吧。”姚燕语朝着管家摆摆手,疾步往内宅去。
卫章随后进来,见姚燕语匆匆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如此紧张阮氏,也无非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吧!
“将军!”管家见着卫将军,心神大定。
卫章点点头,环视了一眼明显慌张无序的下人们,吩咐道:“嗯,夫人过去了,你家夫人应该不会有事。你吩咐下去,府里所有下人都不许惊慌,该做什么做什么。”
“是。”管家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姚燕语进了贺府内宅,迎出来的是阮婶娘。阮婶娘上前行礼,被姚延意一把拉住:“婶娘不必多礼,贺夫人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疼的快受不住了。”阮婶娘叹道,“女人都得过这一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有两个稳婆在里面伺候着,暂且无碍,夫人请屋里坐吧。”
在阮婶娘看来,辅国大将军是贺熙的上级主将,姚夫人来自然是面子事儿。而且她一个自己都没分娩过的妇人,对生孩子这种事儿也是Сhā不上手的。
姚燕语却不管阮婶娘想什么,直接转身去产房:“我去看看。”
阮婶娘想问,您能看什么啊?但迫于姚夫人身上的气势,她没敢开口。
姚燕语见阮氏躺在铺了蓐草的床榻上,疼的脸色苍白浑身汗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稳婆:“怎么样?”
稳婆见姚燕语一身医官的衣袍,顿时明白来着何人,于是忙上前跪拜:“回大人,孩子的胎位不正,生产有些困难。”
“有办法吗?”姚燕语直接问。
“奴才们已经在尽量的推正胎位了,可是……有些来不及。”
姚燕语不悦的问:“你们两个不是早在前两个月就进府伺候了吗?胎位不正为什么到现在才知道?!”
“是奴才们的疏忽,以为孩子在分娩之前会转过来的……”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要你们不管用什么办法,务必保证呣子平安。否则,不用将军回来,我就有办法惩戒你们。”
“是!”两个产婆立刻打起了精神,“奴才必当竭尽全力。”
“赶紧的忙起来,别愣着!”姚燕语厉声喝道。
一屋子的婆子立刻绷紧了皮,各自忙碌起来。
姚燕语又走到床前,握住阮氏的手,低声劝道:“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谢……夫人。”阮氏见到姚燕语,心神也稳定了许多。
“谢什么,你忘了我们是一家人。”姚燕语微微的笑着,淡定的眼神让人安心。
阮氏微微点头,尚未说什么,有一阵疼痛袭来,她立刻皱起了眉头,握紧了姚燕语的手。
这是一场输死拼搏。对阮氏是,对姚燕语也是。屋子里的血腥味冲的姚燕语的头发晕,但她一直坐在阮氏的身边,握着她的手没离开。
两个稳婆也的确是尽了力,她们用传统的手法帮阮氏肚子里的胎儿正位,大冬天里,两个人累的大汗淋漓,看上去一点也不比阮氏轻松。
经过一整天的辛苦,阮氏终于为贺熙生下了长子之时,姚燕语的右手却被阮氏给攥的淤青了一大片。
姚燕语看着阮氏喝了一碗十全补汤后沉沉睡去,才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出来找卫章。
卫章见了孩子很是高兴,不过姚燕语递给他让他抱的时候他却摆手拒绝了。开玩笑,这可是人家的孩子,这么软,这么小,万一自己抱得不合适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不过他还是很喜欢看姚燕语抱孩子的样子,很美,很恬静,让人心安。
“贺夫人说,贺熙将军北去的时候说了,若得儿子,就请将军赐名。”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卫章,说道,“你给这孩子取个名字吧。”
卫章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看着那熟睡的小不点,笑道:“我文墨不通,取不出像样的名字来。不如你来?”
“这怎么行?这可是贺将军的意思,我怎么好越俎代庖?”
卫将军想了想,说道:“你取,我帮着定。这样也算是我取的,行不?”
“你这是作弊啊。”姚夫人瞪眼。
卫将军厚脸皮的把自家夫人拢进怀里,低声说道:“咱们夫妻一体,何来作弊一说?”
厚脸皮啊!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过取名字嘛可是个细致活儿,男儿不比女孩,这名字是很重要的。将来扬名立万,若是没个好名字脸上也不光彩,更有甚者,还得找个先生给这孩子批批八字,看看他命脉如何,好从名字上找补找补。所以说,这事儿是急不来的。
这边夫妇二人给贺熙的儿子想名字,国医馆那边却正进行着一场精彩的较量。
葛海以为今晚带头袭击的会是卫章,所以一直保留着实力,等候最强的攻击,可是却冷不防被唐萧逸钻了空子。当一身黑衣的唐萧逸闯进萧帝师的房间,手中长剑指着床榻上熟睡的萧帝师时,葛海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家老大根本就没打算来。
“老大又耍诈!”葛海愤愤的踢飞一只瓦片,气呼呼的坐在屋脊上。
“老大就算到你会这样。每次你都有所保留,不能全心尽力,然后就输的莫名其妙。老大让我带给你一句话,不管做什么事情,必须全力以赴,不能小看对手。否则你永远都赢不了。”
葛海蔫儿了吧唧的应了一声:“知道了。”
唐萧逸笑了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天边的冷月,说道:“哎,我告诉你啊,贺大哥今晚要当爹了。”
“真的?”葛海惊喜的问。
“嗯。将军和夫人都在贺大哥家里,我来的时候,贺大嫂还没生。不知道现在生了没有。哎,你说,贺大嫂会生个丫头还是小子?”
葛海笑道:“不管生丫头还是小子,总之我们水涨船高,要当叔叔了。”
“是啊!”唐萧逸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你就要成亲了,成了亲也能当爹了,还叹什么气?”
“也不知道夫人给我订了那家的姑娘为妻,你说我这亲事弄得,是得有多神秘莫测啊!”
“哼。”葛海瞪了唐萧逸一眼,“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倒是也想夫人能给我定门亲事呢,可夫人眼里却看不到我啊!”
唐萧逸那得听见没心没肺的家伙有这样的抱怨,忍不住回头看他。却见葛海的一双眼睛盯着下面院子里的一个窗户。看着家伙的目光跟狼一样,泛着幽幽的绿,唐萧逸心头一震——嗯?那是谁的屋子?
下一瞬,唐将军心里的谜团就被解开了。那间屋子的屋门从里面被打开,一身松蓝色衣裙的女子从里面出来,步履款款,穿过游廊往后面去了。
“翠微?”唐萧逸看着葛海的脸,低声问。
“啊?”葛海看的入神,被唐萧逸一问,有点恍然。
“你喜欢翠微?”唐萧逸看着犯傻的兄弟,笑问。
被兄弟戳穿了心事,葛海有些微微的羞恼,哼了一声,反问:“怎么,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唐萧逸重重的点了点头,但到底耐不住心里咕咕冒泡,又不知死活的凑过去问:“你就不嫌她的出身?”
“狗屁出身。”葛海把嘴里一根枯草吐掉,不悦的说道:“难道老子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后代?”
那你好歹也是个从五品了啊!唐萧逸默默地腹诽了一句。
不过人家翠微姑娘现在也不是一般的奴婢了,人家可是正经的国医馆的正八品御医女,而且照着这个势头,用不了多久肯定高升。这女人凭借自己的本事往上争的,除了家里的将军夫人,也就翠微翠萍这俩丫头了。
唐萧逸正在想呢,就听葛海又不服气的说道:“我看她比那些只知道绣花的名门闺秀强多了。最起码老子哪天打仗受伤,她还能尽心尽力的伺候,替老子保住一条命。”
唐萧逸失笑:“合着你找媳妇就是为了保命的?”
“是啊!老子就是这么实在!没你们那些花花肠子。整天就知道什么狗屁吟词弄曲儿的。”葛海哼道。
唐将军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找事儿是吧?欠收拾是吧?老子就是喜欢吟词弄曲儿的,怎么着?不服来战!”
“娘的,谁怕谁!战就战!”葛海吐了口唾沫跳起来,跟唐萧逸又打到了一处。
……
雪后初晴,抬头是碧空万里,俯首则是银装素裹。入目不是琼楼玉宇便是琼枝玉叶,整个云都城都是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这日,两江总督姚大人的马车压着积雪,咯吱咯吱,一路进了云都城。
因为北方天寒地冻,云天河水结冰,所以姚远之过了金河后便换了马车,一路颠簸而来。姚延意早早去城外迎接,这会儿正跟父亲一起坐在马车里说话。
“定候府的境况就是这样子,虽然皇上也派人送了补品给侯爷,但大长公主人已经不在了,定侯府的事情皇上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是凤歌这段日子算是忙坏了,又要照顾老三,还得照顾世子夫人还有侯爷夫人,不过幸好她的身子一直调理的不错。说起来这也多亏了燕语。”姚延意把定候府的事情跟姚远之详细复述之后,最后做出总结。
“那苏世子还在凤城镇守?家里这么多人病重,皇上都没有召他回来的意思?”
“听说侯爷没有上书,皇上自然也不会下诏让苏世子回来。”
“嗯。”姚远之点了点头,定候府的事情,应该在定候的掌握之中,否则这种时候他不可能还让大儿子在边疆镇守。
姚远之这次进京,除了要觐见圣上述职之外,还因为皇上已经下了调职的圣旨,提姚远之为从一品都察院右御史大夫,年后到任。
虽然都察院是言官,跟两江总督比起来算是个苦逼的清水衙门。可右御史大夫的职衔却不容小觑。
都察院是最高检察机构,负责监督朝廷上下数百名大小官员的言行举止,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
在内:督察御史对协管的两京直隶衙门,有权查究其文卷;巡察各营奸弊,凡有私役卖放,及不行如法操练等项,指实劾奏。在外职权有:巡按,代天子巡狩,所按藩服大臣、府州县官诸考察,举劾尤专,大事奏裁,小事立断。
父亲荣升,进入庙堂权力的中央范畴,姚延意心里自然高兴。只是,他从小受姚远之教导,又在外历练这一年,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进城的路上,除了跟父亲汇报京城各府各家的动向之外,便只关心父亲的饮食起居。
“父亲面圣之后回府,一切都是妥当的。源儿三日后满月,奉父亲之命,并没有铺排宴席,只是请几位来往亲密的姻亲朋友小聚而已。”
“嗯,就是这样。除非圣上有恩旨下来,必须铺排张扬之外,家中诸事必须谨小慎微,低调而行。京城不比江宁,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一步错,步步错,千里之堤毁于蚁|茓,便是这个道理。”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
姚远之进京后第一件事便是递交觐见的牌子,然后入住驿馆等候皇上召见。
恰好皇上近日为西北的布军劳心费神,便降下口谕,让姚远之先回府听旨。姚远之便叩谢了好皇恩,又悄悄地塞给怀恩一个小翡翠把件儿,便收拾东西回了姚府。
岳父大人进京,卫将军自然不能怠慢。听说皇上下了口谕,准姚远之回府听旨,卫章便早一步从兵部衙门回来,去国医馆叫上夫人来姚府。却比姚远之还快了一步。
姚远之进门,看见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起在门口迎接,心里甚是安慰。又高兴地抱过小孙子,笑呵呵的把一套长命锁,手铃脚铃放在孩子的襁褓里,说道:“这孩子的名字我已经想好了,就是‘盛桓’二字,你们觉得如何?”
姚延意笑着叹道:“桓桓武王,保有厥士。这个‘桓’字很是威风。”
姚远之笑看着卫章,叹道:“我们姚家一直以诗书继世,对于源儿,我倒是希望他能多几分英武之才。”
姚延意和宁氏齐声谢过父亲给孩儿赐名。几人又说了些家常话,问过老太太和太太安,又问过姚延恩夫妇以及姚盛林的境况。姚远之又问过卫章和姚燕语夫妇日子如何,又叮嘱二人新婚夫妇要和睦相处,互相忍让云云。
一时家宴即开,姚远之方问:“凤歌怎么没来?”
宁氏忙回道:“大妹妹早上派人过来说,侯府有些急事走不开,明儿再来给老爷请安,请老爷恕她不孝。”
“哎!这有什么恕不恕的。一家子亲骨肉,孝顺不在这一朝一夕。况且,女儿家本就应该出嫁从夫,侯府现如今有诸多麻烦事,她自然以夫家的事情为要。”姚远之想到定候府那一烂摊子事儿,心里也不免为女儿心烦。
其实此时,姚凤歌的心烦是无人能理解的。
因为陆夫人的病情严重又没有叫太医看视,陆家人非常的不满意。陆夫人的父亲不在了,但还有兄弟陆常柏,陆常柏现在是翰林院大学士并太子少傅衔。陆家家学渊博,陆常柏曾是皇子们的启蒙老师。就是现在的六皇子和七皇子在萧帝师进京之前,都还跟着陆常柏做学问的。
长姐病重,定候府却不招太医看视,这是什么情况?陆常柏岂能善罢甘休?
这晚,陆常柏就请了太医院的两名内医正来到定候府,非要见陆夫人。
苏光崇卧病在床,对陆常柏闭门不见。姚凤歌和孙氏实在没有办法,便请了苏光岺过来应付。
奈何陆常柏有一张好嘴皮子,说来说去,他姐姐病了,他这个当弟弟的于情于理必须见一面,否则就是定候府不把他们陆家放在眼里,再说下去,他就说是定候府不仁不义,视人命如草芥,他要去请皇上做主云云。
苏光岺也说不过他,又不好把陆夫人的所作所为给抖落出来,于是不得已答应他见陆夫人。
姚凤歌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便在请苏光岺过来的时候暗暗地派人去小佛堂收拾了一番,又把自己的奶娘和封氏的奶娘都派过去守着,另外又挑了两个新买进来的丫鬟过去伺候。
因为一早定候府便放出话来,陆夫人感染了时疫,且定候和苏玉祥的病皆是夫人的病气所致。后用药不见效验,且更添了病症,所以梁夫人才请了法师过来。法师又说陆夫人撞了邪气,需在菩萨跟前静养一百日,所以才把她送到了家里的小佛堂。
这些话虽然是瞎编的,但也算编的有板有眼,陆常柏心里就算是不相信,嘴上也挑不出毛病来。毕竟定候病了,世子夫人病了,三爷苏玉祥也病了!定候府的主子一下病了大半儿,说是过了病气所致一点也不突兀。
小佛堂里此时不比往日的冷寂,炭盆有了,帐幔也有了,汤药和服侍的奴才都十分妥当。虽然人不多,屋子里也比较冷清,可这里是佛堂,总以清净朴素为主,陆常柏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再看陆夫人,昏昏沉沉的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色灰白,乍一看还只当是已经没气儿了。
陆常柏哭着上前去,伸出手指在她的颈侧一试,脉搏跳动还不算太弱。于是忙止了悲声,转身吩咐带来的太医:“快请诊脉。”
两位内医正互相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去给陆夫人诊脉。
以脉象看,陆夫人果然是风寒之症,且有内外交迫之象,病的着实不轻。不过病症虽然重,但却不至于要了性命,只要好生医治,加以保养,不过一两个月的功夫,差不多也能痊愈。
于是太医又问平日所用何药。
姚凤歌便把银翘丸,补心丸等常用的几种成药拿了出来给二人验看。另一个太医见是国医馆的药盒,便道:“是姚御医配的药吧?这银翘丸刚好对风寒的症状,用这个药不会有错的。”
给陆夫人诊脉的太医也道:“是的,这几种丸药既方便喂灌,又正对了病症,十分妥当。我等若是用药,也不过如此。所以,就不必开药方了,还是服用姚御医的药就很妥当。”
陆常柏听了这话不免怀疑:“真的假的?这姚御医的药这么管用,为何我这老姐姐病了这些时日还不见好转?”
姚凤歌上前回道:“回舅父,太太这几日已经有好转。因为前些日子一直噩梦连连,整日整夜都睡不好,所以这几日病的好些,反而睡得沉了些。”
陆常柏又看太医,太医点点头,表示这话没错。
如此,陆大学士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老姐姐,叮嘱姚凤歌和孙氏好生照顾,又说了些诸如你母亲平日里持家很是辛苦,如今上了年纪,你们都要好生孝顺之类的话,方才离去。
姚凤歌和孙氏二人送陆大学士出了小佛堂,方各自默默地舒了一口气。
孙氏低声叹道:“真真这位舅爷好文采,说起话来跟做文章一样,一套一套的。”
姚凤歌无奈的笑了笑,说道:“人家是大学士嘛,大云朝最有学问的人哦。”
孙氏轻声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鄙夷之色。
姚凤歌叹道:“好啦,我得回去看看三爷。我父亲已经来京了,今晚二哥给父亲接风,燕语他们夫妇都回去了,我却没露面。明儿还得去给父亲请安,说起来,这一天十二个时辰恨不得算成两倍来用。”
这几日定候府有五位病人,一应家事都落在了孙氏和姚凤歌二人身上,姚凤歌累,孙氏也不轻松,于是叹道:“谁说不是呢!我这腿都快跑断了。赶紧的回去了。”
两位少夫人一走,李嬷嬷和封氏的奶娘也随着走了,四个新买来的丫鬟也跟着撤了,只剩下之前梁夫人打发来的两个婆子进来看守,小佛堂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第二日,姚凤歌回姚府给父亲请安,姚远之又问女儿一些侯府的状况。并说要去侯府看望侯爷。
姚凤歌劝道:“女儿来的时候,去侯爷跟前说过了。侯爷说,这几日身上的确不痛快,不能为父亲接风洗尘,还请父亲包涵些个。侯爷也料想父亲会过去探病,不过侯爷也说了,定候府现在是非太多,父亲可过些日子再去,也请父亲不要多想。侯爷还说,不管怎样,侯爷都把父亲当成至亲兄弟。”
姚远之听了这些话心里便有数了,只是心里到底对苏玉祥不满,又问姚凤歌:“你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姚凤歌明白,父亲问的自然是嫡子未出,妾氏先后有孕的事情,于是只得照实说:“以我跟三爷现在的境况,是不可能再有孩子了。就算是为了月儿打算,我也必须这样。将来月儿还有个庶出的兄弟或者妹妹相互扶持,总好过一个人孤苦伶仃。”
“你这是什么糊涂打算!”姚远之对此事深为不满。
姚凤歌便上前去半跪在姚远之跟前,低声说道:“父亲,这是女儿自愿的。这事儿您就别管了。”
“你呀!这是要自讨苦吃。”姚远之叹了口气,又道:“过了年老太太和你母亲就过来了。到时候让你母亲帮你料理一下。那两个妾氏是我们陪嫁过去的丫头吧?”
“是的,琥珀的父亲是咱们家的管事呢。”姚凤歌说道。
姚远之又叹道:“这还好说,他们的家人都在府中,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控制。”
姚凤歌听了父亲的话,心中感慨,不免又伤感了一回。
却说姚燕语命长矛抓紧时间把辅国将军府的西跨院收拾出来,又把常年关闭的西角门拆了,重新修建了一个宽敞的西门,然后把西跨院给独立出去。
长矛纳闷的问:“夫人,西跨院虽然暂时没人住,但也没必要给独立出去啊。这样将军府的格局可就小了。”
“不用那么多废话,让你怎么做你只管怎么做好了。”姚燕语皱眉说着,又补了一句:“如果人手不够的话,把给唐将军修宅子的人先调过一部分来。西跨院这边务必在年前弄好。”
“是。”长矛不敢多言,只躬身答应。
姚燕语这才出辅国将军府的二门,认镫上马,往国医馆去了。
“哎!这眼看快过年了,夫人怎么跟宅子较上劲儿了!这过年的东西还都没准备呢!”长矛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唐萧逸从南院出来,刚好听见长矛的感叹,因笑道:“你这刁奴,竟敢背后说夫人的坏话?”
“呃,二爷。”长矛忙朝着唐萧逸躬了躬身,“早。”
唐萧逸已经接受了不知道自己将娶谁当媳妇的事实,索性也淡定下来。反正不是苏玉蘅,其他是谁都无所谓了。于是有些玩笑的问长矛:“夫人又让你办什么差事?爷的宅子什么时候修好?”
长矛无奈的回道:“现在,爷您那宅子不重要了。夫人吩咐了,先把西跨院收拾出来,还要把西角门拆了,单独盖个大门,把西跨院独立出去。”
“为什么?”唐萧逸纳闷的问,“难道我的婚事取消了?”
“哟,呸呸!这进了腊月就是过年,二爷您说话可悠着点。好好地婚事怎么能取消呢?”长矛一边吐着唾沫一边摇头摆手。
取消了最好,爷现在完全没有娶亲的打算。唐萧逸笑了笑,抬手拍了他的后脑勺一把:“赶紧的办差去吧,小心误了差事,夫人抽你鞭子。”
“才不会呢。夫人只会用针扎我。”长矛扁了扁嘴巴,蔫儿头耷拉脑的走了。
唐萧逸看着长矛那累的跟狗一样的背影,好不厚道的笑了。
☆、第九章 小人告状,定候料后
盖一座宅子是不容易,需要制图,平地,开地基,然后一砖一瓦的盖,若想样样讲究,没个一年半载是成不了的。但若想把一座完整的跨院单独分出去却很容易,能干的长矛大总管带着工匠们,只用了半个月就把事情办成了。
将近新年,各部衙门都封了大印,萧帝师的授课也结束了,国医馆那边很多事情都停了下来。大云帝都从上到下都在准备辞旧迎新。
“爷,夫人,二爷,这边请。”长矛带路,请卫将军和夫人一起检验自己的劳动成果。唐萧逸被姚燕语专门叫过来陪看。
西跨院本来在卫章要娶姚燕语的时候就已经重新装饰过了,只是姚燕语嫁进来之后一直住在燕安堂,这西跨院一直空着。所以如今收拾起来并不费劲,只是把门窗都换成了玻璃的,院子里添了几株梅花,和山石盆景,便更添了几分生机。
唐萧逸看着里里外外还算精致的院子,笑道:“哎呦我说,你这奴才做事还挺麻利的。”
“你还满意?”姚燕语回头看着唐萧逸,问。
“很好啊,这院子。”反正跟自己没关系,唐将军乐得夸人,大过年的,不都是图个喜庆么。再说,这院子也确实布置的不错,青砖灰瓦,粉白垣墙,精致简约的雕花长窗镶着明净的玻璃,一道曲廊掩着几株红梅相伴,不奢华,但却雅致,挺符合自己的品味。
长矛赶紧的偷偷朝唐萧逸抱拳,感谢二爷替自己说话。
“行,你觉得好就行。”姚燕语点点头。
“为什么?”唐萧逸奇怪的问,“这又不是给我准备的院子。”
“谁说这不是给你准备的院子?哦,我忘了告诉你,你娶亲的日子定下来了,是明年二月初六。”
“啊?!”唐萧逸顿时傻愣傻愣的瞪大了眼睛。
“聘礼我已经叫人给女家送去了,嫁妆呢,定在正月二十六进门……哦,对了,别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就这大红吉服的事儿还真少不了你。今儿你先别出门,我叫了绣娘来,等会儿给你量身。”
“不是……我说嫂夫人……”
“对了。你族中还有什么人是我不熟悉的吗?如果需要宴请,你回头拟个名单给老冯,他会妥善安排的。”姚燕语伸着手指点着下巴,又转身吩咐长矛,“这事儿还挺重要的,回头你帮我提醒一下老冯。”
“哎,好唻。”长矛赶紧的答应着,心想原来这小院就是给二爷准备娶媳妇的!之前见夫人催的那么急又事事那么上心,还以为是给姚家老大人下榻用的呢。
“嫂夫人……”唐萧逸忙拱了拱手,想要Сhā话。
“女家那边出了点事儿,所以婚期提前了。虽然很匆忙,不过你放心,那边的宅子过了年接着盖,等你媳妇进了门,你们两个细细的商议着收拾妥当再往里搬,到时候还多一个乔迁之喜。”
“嫂……”
“至于成婚所需要的东西你也不用操心,我都替你准备好了,保证万无一失。”姚燕语说完转身便走,又回头叫卫章,“走了,今儿不是要去镇国公府给国公爷送年礼吗?”
“夫人!”唐萧逸赶紧的追上去拦住姚燕语。
“哎呀,好了,废话少说,你留在家里等绣娘来量身,顺便在前厅坐一会儿,若有人来拜访送年礼什么的,你就替将军应付应付。贺将军刚回来,夫人还没出满月,你有功夫也过去帮帮那边。”姚燕语说完,拉着她家卫将军走了。
“嫂夫人——”唐萧逸看着那对夫妇匆匆而去的背影,仰天长叹:你到底给我定的那家的姑娘啊喂!
姚燕语跟卫章去镇国公府上拜访,韩熵戈很高兴,一定要留卫章用过饭再走。
丰少颖刚怀孕两个多月,妊娠反应很强烈,而且太医说胎儿不是很安稳,所以她每天都靠在榻上不敢走动。恰好又到了年底,国公府中礼尚往来十分频繁,大长公主便点了二太太梁夫人过来协助丰少颖料理家务。韩家的二太太跟定候府的二太太是亲姐妹,因为苏玉蘅和韩明灿的关系,这位二太太对姚燕语很是亲切。
因说道苏玉蘅的婚事,梁夫人连声称赞:“唐将军一表人才前途无量,多亏了姚夫人为蘅儿着想,才从中撮合这门亲事。”
姚燕语笑道:“这事儿多是韩姐姐在操心,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实在没帮上什么忙。”
“唐将军是卫将军府上的人,蘅儿的事情灿儿能管,唐将军的事情可不都是夫人操心么?”梁夫人说着,又看了一眼陪坐在下手的自家的两个庶女:韩明玦和韩明琅。
这两个姑娘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其实说韩明玦还比苏玉蘅大一岁。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所以家里一直托着。像这种士族大家,即便是庶女,婚事也不能马虎。
姚燕语只一眼便明白了梁夫人的意思,只是她无心做红娘,所以低头喝茶,装作没看懂的样子混过去也就罢了。梁夫人总是还觉得镇国公府如日中天,韩家的女儿不愁嫁,没像她的姐姐定候府二太太一样,直接托媒上门倒提亲。
不过姚燕语一边喝茶一边细想,这位又看上了将军府的谁了呢?赵大风?葛海?这二位将军一个是无赖一个地痞,恐怕还入不得镇国公府二太太的眼吧?
这边还没传饭,凝华长公主便派人过来接姚燕语去那边。丰少颖便要亲自送姚燕语过去,姚燕语按下她的手劝道:“夫人现在不适合走动,还是以静养为主。”
梁夫人笑道:“不如我送卫夫人过去吧。”
丰少颖忙道:“那就有劳婶娘在长公主跟前替侄儿媳妇说一说吧。”
“行了,你就放心静养,什么事都有我呢。”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至长公主府宁馨殿,殿里有几位华服妇人分坐在凝华长公主左右。姚燕语悄悄地扫视一遍,见都不认识,只好先给长公主请安,凝华长公主伸手把姚燕语招致身边,说道:“我们正说你呢,快过来坐。”
梁夫人随后给旁边的几个华服妇人请安:“给庆华长公主,康平公主昌平公主请安。”
“二夫人快请起。”坐在凝华长公主旁边的庆华长公主忙抬了抬手,态度很是客气。
姚燕语这才知道原来坐在凝华长公主身边的这位是庆华长公主,而略下手的两位是当今的两位公主。于是赶紧的起身请安。
庆华长公主笑道:“不必多礼了,今儿我还有事要求你呢。”
姚燕语忙道:“不敢,长公主有话尽管吩咐。”
庆华长公主微笑道:“这些日子我忙着赶路,可能有些上火。这头有点晕,眼睛看东西也有些模糊。刚还跟凝华说起来,她说现在咱们大云帝都的太医院可比不上国医馆。说回头请你给我瞧一瞧脉象。可巧,他们说你在国公府那边,这不就把你请过来了?”
姚燕语细看了看庆华长公主的脸色,轻笑道:“请长公主抬手,让下官看一看您的脉象。”
庆华长公主伸出自己的手,姚燕语静心的给她诊过脉后,微笑道:“长公主不必惊慌,这只是一点小毛病。天气冷了,人的血液容易粘稠,再加上长公主赶路来帝都,未免奔波劳碌,所以会有不适。回头下官让人送几颗银杏丸过来,长公主用温水化开,早晚各服一粒,五到七日之后,症状就会好很多。”
“那可谢谢你了。”庆华长公主笑道。
“长公主客气了,这是下官应该做的。”姚燕语笑着摇头。
康平公主在一旁问:“我听说,萧帝师的病就是在你的调理下日渐好转的?”
“是啊,听说萧帝师在姚御医的诊治下,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梁夫人在一旁赔笑道。
姚燕语谦虚的笑了笑,摇头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凝华长公主朝着姚燕语招招手,把她叫到跟前来,问道:“我听说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的药延误病情,徒有虚名什么的?”
姚燕语一怔,皱眉道:“真的?”
“你看看你!”凝华长公主叹道,“整天只知道治病救人,自己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姚燕语不用想也知道这事儿皇上没有找到自己的头上,肯定是凝华长公主给压下去了,于是忙起身行礼:“燕语谢长公主大恩。”
“你跟我说这些!”凝华长公主把姚燕语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叹道:“你跟灿儿情同姐妹,在我这里还这么客气?”
庆华长公主笑道:“说到灿儿,她现在怎么样?”
昌平公主笑道:“听说她有孕了,靖海侯府可小心着呢,都不许她出门了呢。”
凝华长公主笑道:“说起来还真是操心,她跟老大媳妇一样,胎儿都不怎么稳,太医建议在家里好生安胎。五个月前不要随意走动呢。”
“没关系的,那就好生在家里安胎好了。再说,不是有姚御医呢吗?”庆华长公主笑道。
姚燕语忙道:“我对外伤和血液疾病还可以,对妇科……真的不擅长。”
庆华长公主笑道:“你不是神医么?还分什么科什么科啊?”
姚燕语心里一凛,脸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了几分。
从长公主府回来,姚燕语没有骑马,而是钻进了马车里。卫章看她似是有心事,也跟她一起进了马车。
姚燕语靠在垫子上看着马车车棚的淡青色的锦缎包起来的车顶以及车顶上垂下来的细细的一串小金铃。双手Сhā在白色的貂毛手套里,双手的拇指互相围绕着转。
“想什么呢?”卫章在她身边坐下来,把人拉过来搂进怀里,轻轻地把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塞到耳后。
姚燕语轻声叹道:“今天,凝华长公主说,有人在皇上面前说国医馆配制的药厌恶病情,徒有虚名。”
卫章眸色一暗,剑眉微微蹙起。姚燕语往他怀里靠了靠,轻声叹道:“你说,会是谁呢?”
“回头叫人去查一下。”卫章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头,低声说道。
“嗯。”姚燕语点点头。不是她斤斤计较,也不是她不容许有人质疑自己的医术,实在是这人太过分了,居然去皇上耳边说这样的话,这是往死里逼自己的节奏啊!
且不说卫将军如何去查在皇上耳边嚼舌根的人,先说陆夫人病重,定候爷上书给皇上,请皇上把长子苏玉平调回京城侍疾。
说是侍疾,其实皇上心里明白,差不多等苏玉平回来,也差不多是奔丧了。皇上以仁孝治天下,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驳回。
苏玉平听说母亲病重,接到圣旨后立刻动身,快马加鞭往云都赶,几日的功夫便回到了云都城。
时值年底,定候府却并没有多么热闹,上上下下也不见几分喜气。
苏玉平回来后先去见父亲,苏光崇的病虽然有所好转,但也还没好透,只守着火盆靠在榻上,偶尔还咳嗽几声,汤药也没断了。看脸色,精神,果然大大的不济,原本一头乌发中不过鬓角处稀稀落落的几根白,现在不到半年的功夫竟白了一半儿。
“不孝子给父亲请安。”苏玉平在榻前跪下给定候磕头,心里可谓又痛又乱。他北去的时候家里都好好地,不过几个月的时间,父母和妻室皆病重,任凭他是铁血男儿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定候咳嗽了两声,方道:“起来吧。”
“是。”苏玉平缓缓地起身。
“坐。”定候指了指身边。
“谢父亲。”苏玉平说着,在定候身边坐了下来。
定候又咳嗽了一阵子,稍微有些喘息的问:“你匆匆赶回来,可去见过了皇上?凤城那边的军务都安排好了吗?”
苏玉平转身拿过身后贴身小厮手里捧着的盒子,说道:“回父亲,儿子一回来便先递了牌子请见皇上,皇上拨冗见了儿子,儿子把那边的军务已经妥善安排。皇上让儿子回来在父母跟前侍疾,并赏赐了极品宫燕和姚御医配制的枇杷清肺丸给儿子,说这个对咳嗽有极好的疗效,父亲试试,若是有用,儿子再去国医馆找姚御医求。”
定候听了这话,忙推开身上的被子下了榻,朝着皇宫的方向叩首谢恩。
苏玉平忙把盒子放在一旁,等定候谢恩毕,方把他搀扶起来:“儿子回来了,父亲大可放心养病。府中之事,儿子会妥善安排的。”
定候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众人。这些下人极有眼色,忙一个个躬身退了出去。
苏玉平见状便知道父亲有重要的话要跟自己说,便垂首恭听。
定候把府中之事原原本本的跟苏玉平说了一遍,自然,主要是大长公主的死,然后明确表明了他自己对陆夫人现在的看法:“我决不能让她久活于世。不过,她现在之所以还不能死,是因为你的子嗣问题。”
苏玉平听了大长公主的死因后人已经傻了,定候再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半晌才流下泪来,喃喃的说道:“为什么会这样?祖母当时的状况,就算是请医延药尽心服侍,怕也没有多久的……”
“她是怕姚家的那丫头来了,会让大长公主起死回生。所以才敢在蘅儿和你媳妇回来之前下了手。她说,她这些年受够了……我想,她怕是早就得了失心疯,只是掩饰的好,我们都没看出来罢了!”定候冷笑道。
“这是何苦呢!”苏玉平仰起脸,缓缓地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鼻间的酸楚逼回去,“这是何苦!害人害己,害了一家几百口子人……何苦……”
苏光崇已经从悲痛愤怒中缓了过来,此时心里多是冷静。见儿子这样,便沉声劝道:“好了!她何去何从,你且不必管。一切有我。你回来这些天,最最重要的任务必须让小封氏尽快怀孕。实在不行赶紧的去找太医!子嗣是重中之重!现如今定候府头等重要的大事!”
“是。”苏玉平欠身答应着。
定候又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书案,说道:“你去那边书案的暗格里拿出那道奏折来看一看。”
苏玉平答应着,转身过去找出那份奏折,看过之后忙转身跪在榻前:“父亲春秋鼎盛,爵位之事现在说太早了!”
定候摆摆手,说道:“我让你看,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准备。好了,我累了,你把奏折放回去,赶紧回房瞧瞧你媳妇去吧。那晚她也陪着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夜,病的着实不轻。”
“父亲,这爵位之事……”
“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多说了。你要记住,你是苏家的长房长子,你身上负担的不是你一个人的荣辱,而是我苏家上下百十口人的安危和幸福以及苏氏家族上百年的基业!你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逞一时之勇,但也不能优柔寡断,畏缩不前。你要懂得韬光养晦,更要着眼大局,谋定而动。你要担得起一家之长的责任!明白吗?”
“是。儿子谨记父亲教诲。”苏玉平说着,又跪下去给定候磕头。
“行了,你去吧。”定候摆摆手,自行往棉被中缩了缩身子闭上了眼睛。
苏玉平上前去给父亲把棉被拉高,掖好被角,方躬身退出。
清平院,封氏把妹妹封岫云叫道跟前,递给她一张写满了字的泛黄的纸片,说道:“这是我找人淘换来的求子古方,已经找太医看过了,从今儿起,你每日都照着这个房子服药。”
“姐姐……”封岫云双手接过药方,面色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我是亲姐妹,有些话我就直接说了。这次侯爷叫世子爷回来为了什么,你我心里都应该明白。”
“是。”封岫云忙福了福身,“谢姐姐为妹妹周旋打算。”
“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自己。现在你我是一条藤上的。你的肚子再没消息,说不定一等又得三年。三年之间能发生多少事?你是个聪明人,也不需要我多说什么。世子爷回来这段是日子,我会劝他每天晚上都去你院子里。”
“是,姐姐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
“嗯,你先去吧。”
苏玉平回来,看见靠在床上的封氏,心里自然又添了几分悲伤。只是他也知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于是又打起精神来喂妻子汤药,与她一起用饭,劝她好生养病。
封氏果然劝他去封岫云房里歇息,说自己身子不好,别过了病气给世子爷。苏玉平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封氏床前坐了半个时辰才走。
此时的祺祥院里,苏玉祥靠在东里间的榻上看着榻前灵芝跟冬梅两个人凑在一起对着头描画样子。而对面的西里间,姚凤歌正坐在椅子上看着今年铺子里送来的账册,她的旁边,琥珀和琉璃两个人挺着大肚子凑在一起绣小孩的衣服。
一屋子里人不少,却没有人说话,十分的安静。
但不知怎么了,苏玉祥忽然就不高兴了,抬手把手边的一只盖碗拨拉到地上,把灵息和冬梅吓了一跳,两个人忙放下手里的笔上前来,一个捡茶盏的碎片,一个询问:“爷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西里间,姚凤歌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安静的翻账本。
“爷这病什么时候能好!咳咳……”苏玉祥愤怒的捶着矮榻,刚发了一句脾气就没命的咳嗽。
冬梅忙上前去替他捶背,又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苏玉祥忙拿了帕子捂着嘴巴死命的咳嗽了一阵子,等终于平了气息,把帕子拿下来一看,上面居然有一块殷红的血迹。
“啊?!这可怎么好!”冬梅顿时魂飞魄散!
“哎呦!”灵芝起身看见帕子上的血迹,也吓得变了颜色,“这……这可怎么哟!”
西里间的姚凤歌听见这二人的动静,便皱着眉头把账册合起来叫珊瑚收好,起身往这边来,因问:“怎么了?”
“哟,三奶奶终于肯放下你那宝贝账册了?”苏玉祥靠在榻上喘着气,他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面容消瘦,身形如柴,却因天生俊秀,而生出一丝妖异之感,仿佛嗜血的鬼族。
“我不看账册,你连看病吃药的钱都没有了!三爷知道你这一天的汤药丸药要花多少银子吗?”姚凤歌冷笑着比了个手势,“这个数。你的月例银子加上我的,再加上这满屋子的妾氏通房你所有小老婆的月例,刚好够了。托三爷的福,我们这些人只喝西北风就可以过年了。”
苏玉祥嘲讽一笑:“真不愧是姚家的人,这精明算计,真是无人能敌……”
姚凤歌冷笑道:“你还有精神跟我拌嘴,看来这病是无碍的。这大晚上的就别折腾人了。灵芝,倒杯茶来给三爷漱口。”说完,姚凤歌转身要走。
“奶奶!”冬梅转身跪在姚凤歌跟前,抱住了她的双脚,“奶奶!求您还是派人去找个太医来给爷瞧瞧吧,爷都咯血了!这……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儿啊!”
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苏玉祥,苏玉祥梗着脖子把脸别开。
“奶奶!”灵芝见状也跪了下去,“奶奶,还是给爷请太医来吧!奴婢们的月钱都不要了……”
“你们真是情深意重,你们爷也没白疼你。可见我是个刻薄的,这几年的夫妻之恩倒还比不上你们。”姚凤歌自嘲的冷笑。
灵芝忙道:“奶奶宅心仁厚,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跟爷斗气的话,奴才们心里都知道,爷生病,奶奶岂有不心疼的?况且奶奶跟爷还有月姐儿……”
“奶奶,白老先生来了。”珊瑚从外边进来,福身回道。
姚凤歌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灵芝和冬梅,冷笑道:“二位姨奶奶现在可以起来了吗?”
地上跪着的两个这才明白原来她们三奶奶早就打发人去请太医了,而自己刚才那样做怕也只是招了三奶奶的记恨而已,于是一时间再也不敢多说,忙从地上爬起来躲去了角落里。
其实姚凤歌白天就叫人去请了白家的老爷子,只是这白老爷子白日里没在家,说好了晚上过来。
姚凤歌就算再不喜欢苏玉祥,也还要为女儿着想。再有,定候爷忍着不共戴天之仇也不让陆夫人现在就死,为了什么?无非是为了定候府,为了苏家上下百十口子人的将来。
一是苏玉平子嗣未立,大云朝律令,世袭爵位,若无子嗣,爵位便以无人承袭而终止,也就是说,旁支子弟是没有权力继承爵位的。苏玉平没有子嗣的话,定候的侯爵之位不能永续,是整个苏家的损失。
二是苏玉蘅即将出嫁,若是家中有丧事,那么苏玉蘅的婚事势必要往后推。苏家长房人丁凋零,二房嫡子年幼,苏玉蘅的婚事在这种时候无疑是给苏家的助力。若婚事后推,苏家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消沉着,这对苏玉康的前程极为不利,同样也影响整个苏家。
☆、第十章 凤歌布局,父女谈心
以上这些道理,定候爷明白,姚凤歌又何尝不明白?,苏玉祥再混也是自己女儿的父亲,月儿才一周岁多,怎能没了父亲?
只是姚凤歌没想到的是苏玉祥会咯血,更没想到灵芝和冬梅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都无所谓了,她连苏玉祥都不在乎了,难道还在乎两个奴才怎样?
屋子里的诡异气氛因为白诺竞老先生的进入而打破。
姚凤歌先上前深深一福:“老先生来了,这大半夜的麻烦您亲自走这一趟,真是深感歉疚。”
白老先生忙客气的微笑:“少夫人不必客气,白家与府上也算是世交,走这一趟也是应该的。何况为医者,首要便是治病救人。”
“老先生积德行善,必定福寿无穷。”姚凤歌客气的笑着,转身让开苏玉祥的床榻,又抬手道:“老先生,请。”
白老先生点点头,上前坐在床榻跟前给苏玉祥诊脉。
半晌,白老先生微笑着点了点头,对苏玉祥说道:“三爷安心静养,按时吃药。”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姚凤歌。
姚凤歌忙微笑道:“老先生请这边来开药方。”
“好。”白老先生又朝着苏玉祥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灵芝和冬梅这才从角落里出来,凑到苏玉祥跟前,柔声劝道:“爷,没事儿了。白老爷子艺术精神,按他的药方吃,这病肯定能好的。”
“是啊,白家的医术可是世代相传的,连皇上都对他们高看一眼。”
苏玉祥却哼了一声,说道:“爷的病耽误到今天,都是那个姓刘的蒙古大夫害得!”
“谁说不是呢!”灵芝恨得咬牙,又低声啐道,“那该死的狗杀才居然给爷用虎狼之药!爷如此尊贵的人,哪里经得住。”
“哎?”冬梅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听说,那蒙古大夫的药方是拿了姚御医的方子配的?不是说姚御医是神医么?怎么她的方子到了姓刘的手里,配出来的药就能害人?”
“这话真的假的?”苏玉祥立刻瞪起了眼睛。现在他是防火防盗防姚御医,一听说‘姚御医’这三个字,他的心肝肺都是颤的。
“外边有人这么传呢。”冬梅低声咕哝道。
“可恶!咳咳……”苏玉祥攥拳,一口气上不来,又用力的咳嗽着,恨不得把五脏都咳出来的样子。
外边正陪着白老先生开药方的姚凤歌听见苏玉祥又撕心裂肺的咳嗽,便转头吩咐珊瑚:“快进去瞧瞧。”
珊瑚应声而去,一进东里间便听见苏玉祥喘着气,恨恨的说道:“这口气爷咽不下去。今儿大哥是不是回来了?灵芝你去清平院,告诉那边的人请大哥有空儿过来一趟。”
灵芝忙应道:“是,只是这会儿大爷刚回来,奴婢不好过去打扰,明儿一早奴婢就去请大爷来。”
珊瑚便劝道:“爷正病着,便该好生保养,少生些闲气。二位姨奶奶也该劝着爷些,怎么没事儿反倒挑事儿?”
灵芝素日惧怕珊瑚,听了这话便没敢言语。冬梅却不服气的看着珊瑚,轻笑道:“哟,这屋里什么时候轮到李大管家娘子当家做主了?奴才们受教了。”
珊瑚冷笑道:“姨奶奶有本事就伺候好爷的病,对奴才夹枪带棒的,有意思么?”说完,便转身出去了。
冬梅指着珊瑚的背影说道:“瞧瞧!果然是个蹬鼻子上脸的……”
本来已经出去的珊瑚忽然又转身回来,冷眼等着冬梅。冬梅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白老先生还在呢,我劝你给府里留点脸面!好歹你也是太太跟前的人。”珊瑚说完,又鄙夷的给了冬梅一记白眼,转身摔下帘子便走了。
“你……”冬梅气的指着门帘子,半天说不出话来,转身朝着苏玉祥哭诉。
苏玉祥却已经转过身去睡了。
姚凤歌等白诺竞开好了药方,方拿了一个小匣子递上去,笑道:“听说老先生前些日子刚得了一个胖孙子,我因大长公主的孝在身,且家中事情繁杂,也没去给老先生道贺。这点东西是我的一点小心意,还请老先生不要嫌弃。”
白诺竞忙双手接过小匣子来,打开看里面是一块上等的和田玉佩,玉质莹润通透,一看就不是凡品,于是忙双手递回去,笑道:“少夫人客气了!这玉实在太贵重了,他小孩子家家的如何当得起。”
姚凤歌笑道:“老先生这是嫌我们了?亦或以后再不想我们去府上麻烦了?”
“不敢。”白诺竞忙笑着收回去,“那老朽就谢谢少夫人了。”
“老先生太客气了。”姚凤歌说着,又吩咐旁边的李嬷嬷:“替我送老先生。吩咐门上的人,好生用马车把老先生送家去。”
李嬷嬷忙答应一声,又转身客气的朝白诺竞一福身:“老先生请随老奴来。”
白诺竞朝着姚凤歌拱了拱手:“少夫人,老朽告辞了。”
“老先生慢走。”姚凤歌脸上得体的微笑在白诺竞的出门后渐渐地冷了下来,回头看着珊瑚。
珊瑚忙上前打起西里间的门帘,低声说道:“奶奶,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洗漱。”
姚凤歌点点头,却没说话,只转身进了西里间。
李嬷嬷送走了白诺竞回来跟姚凤歌回话,姚凤歌已经听珊瑚把东里间的那些话都说了一遍,因冷着脸问李嬷嬷:“之前太太跟前的那些大小丫鬟们现如今都安顿在哪里?”
“这事儿是二奶奶调停的。那几个大的配了人,小的散在了各房。”李嬷嬷回道。
姚凤歌冷冷的哼了一声,又恨恨的吩咐道:“你这几天替我听着点,看谁背地里嘴巴不干净,居然敢诋毁燕语的名声!”
“是。”李嬷嬷忙欠身答应着,又悄悄地看珊瑚。珊瑚给了她一个无奈的表情,又把眼风扫了一下东里间,李嬷嬷便立刻明白了。
第二日,姚凤歌早饭时便说这院子里不怎么干净,让李嬷嬷找了个神婆来在院子里念念叨叨的折腾了半日,最后,那神婆说,因为今年是龙年年底,明年是蛇年,大龙小龙首尾相连,原本是好事。但因这院子里有人属猪,正好跟蛇犯冲,所以主不安宁。
若想破解,便得这属猪之人去安静之处,请了天齐大帝和碧霞元君下界,每日寅时起跪拜供奉,至过了小龙年上元节,方可免除灾难。
姚凤歌便皱着眉头问这院子里谁是属猪的。李嬷嬷欠身回道只有冬梅一人是属猪的。姚凤歌于是叹道:“怪不得爷的病总是不见好转呢,这段日子可不都是她在爷身边伺候着么?这是因为犯冲呢!”
李嬷嬷点头应道:“是啊!神灵的事情是最准的。”
“行了,多给这位道婆些香油钱,请她在道观里再做一场法事。”姚凤歌说着,便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继续吩咐:“叫人给冬梅收拾东西,今儿就去城外的家庙里,好生替三爷跪拜供奉。务必诚心诚意,你再替我告诉她,三爷的病好不好,全看她的心诚不诚了。”
“是。”李嬷嬷答应着,回头看向东里间的窗户,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姚凤歌出了自己的院子,便直接去了清平院。
一路走着,姚凤歌便在心里冷笑,冬梅不过是个死心眼的丫鬟罢了,不值得她动什么肝火。倒是有的人你不把她当回事儿,她还以为大家都怕她,还真当自己是夫人了!这定候府里的人都死绝了,也轮不到她来兴风作浪!
封氏听见姚凤歌来了,忙欠起身来让座:“妹妹快请坐,难为你一天两次的来看我。”说着,又苦笑道,“家里如今忙的一团麻,我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你们添累赘。”
姚凤歌劝了几句,又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因问:“岫云妹妹没过来吗?”
封氏淡淡的笑了笑,说道:“爷这几日都在她那边休息,她照顾爷已经够辛苦了,我叫她在屋子里歇息呢,我这里凡事有丫鬟们,她也帮不上什么忙。”
姚凤歌点点头,说道:“大嫂子一向都是仁义心肠,不像我,一贯的刻薄。”
“瞧你这话说的。”封氏笑着看了旁边的丫鬟一眼,众人忙欠身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封氏和姚凤歌两个人,封氏看着姚凤歌精致的面容,微笑道:“有什么话请弟妹直说,咱们两个如今可不用弄那些弯弯绕。”
姚凤歌低声叹道:“也没什么,只是因为那起子奴才的事儿,心里堵得慌。”
“那你说出来,我替你排解排解。”封氏说着,拍了拍姚凤歌的手。
姚凤歌便道:“前些日子三爷不是吃那位刘军医的药吃的身子差点给毁了么。这事儿按说只是那姓刘的害人,可如今下头人风言风语,不知怎么就扯到燕语的身上去了。说那姓刘的用的是燕语的方子,所以才让三爷吃坏了身子,如今算起来,竟是燕语害三爷。大嫂子说说,这话可气不?”
封氏立刻骂道:“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丧良心了!是谁在传这样的话?弟妹就该直接叫管家把人绑了打死算数!姚妹妹现在是皇上御封的三品医官,岂容这些奴才们诋毁?”
姚凤歌轻笑道:“马上就过年了,况且府里又是这种境况,我不绑人不打人,都已经人心惶惶了。若再打再绑,怕不是哀嚎遍地?这年还过不过了。”
“那也不能任由奴才们造谣生事!”封氏生气的说道。
“好了!”姚凤歌拍拍封氏的手,劝道:“嫂子若是真想惩治那些刁奴,就赶紧的养好了病起来当家理事,拿出你长房长媳的威风来。”
封氏叹道:“你说的是,我的确病的不是时候。”
“嫂子又来了。”姚凤歌笑道,“难道我来是为了让你生气的?”
封氏笑了笑,舒了口气。姚凤歌便趁机转了话题:“其实呢,我来找嫂子不是为了告状来的,是真心想跟嫂子提个醒儿。”
“哦?”封氏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事?”
“嫂子想想,三爷的身子如今是这个样子,我是生不出儿子来了。我早就想好让琥珀生个儿子,到时候记在我的名下养着,长大了跟月儿好歹是个伴儿。我也不盼着别的,只盼着他们能跟我和燕语之间这样就很好。”
封氏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是。
姚凤歌继续说道:“可后来也是巧了,琉璃也怀上了。当时我还在想,这可不好,琥珀和琉璃若是因为孩子明争暗斗的,我做主子的也不好调停啊!可现在却又有些庆幸,幸好是他们两个都怀上了。”
“为什么?”封氏心想你弄一个庶子还不够堵心的?反而庆幸有两个。
“因为我找了个有经验的稳婆来给她们俩看过,稳婆说,琥珀肚子里的是个丫头,琉璃肚子里的才是个小子。”
封氏一怔,不由得直了脖子看姚凤歌,半晌才问:“真的?”
姚凤歌笑道:“这事儿我能骗你吗?”
封氏抿了抿干涩的唇,幽幽的叹了口气,靠在枕上若有所思。姚凤歌看她的脸色也不再多说,只端了旁边小几上的温水递了过去:“嫂子,喝口水吧。”
“哎!你这话果然提醒了我。”封氏接过茶盏来,喝了一口水,又微微的苦笑,“别说岫云现在还没怀孕,就算是怀上了,也不能保证就是个儿子。况且……”怀了孩子还有可能生不下来。
姚凤歌低声叹道:“现在家里这个状况,有些事也是迫不得已。我说句不中听的话,虱子多了不痒。大嫂子既然已经容忍了一个,又何必在乎两个三个?再说,以小佛堂里那位的状况,嫂子又能有多少时间耗呢?”
“你说的不错。”封氏的目光由茫然转向坚定,心中主意已成。
姚凤歌接过封氏手里的茶盏,低声笑道:“听我说了这么多,嫂子该累了。我先走了,嫂子好生养着。”
封氏微笑着点头:“闲了再来,我整天躺在床上很是无聊,就盼着你能来跟我说几句话。”
姚凤歌点头答应着,起身告辞去了。封氏靠在榻上安静的想了半日,最后自嘲的笑了笑,叫了心腹陈兴媳妇进来:“你替我去办件事儿,要悄悄地,要快。”
陈兴媳妇附耳上来,封氏低声吩咐了几句。
“奶奶!这事儿可得慎重啊!”陈兴媳妇变了脸色。
封氏地笑道:“听我的吧,就这样去办。”
姚凤歌从清平院里出来并没急着回祺祥院去,而是往后面的花园子走去。
定候府的后花园子今年冬天比往日萧条了很多,虽然各处的花草依然精致,但之前的欢声笑语都不见。姚凤歌踩着石子小径看着两边花木上的皑皑白雪,同样有些心不在焉。
绕过一片竹从,李嬷嬷从对面的小径上走了过来,至姚凤歌面前,福了福身:“奶奶,冬梅已经送走了。”
姚凤歌低声吩咐道:“嗯,你注意这些日子陈兴媳妇的去向,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她应该会买好看的丫鬟进门。你去挑几个长相清丽些又可靠地给她,要做的不漏痕迹。”
“是,奴才明白,奶奶放心。”李嬷嬷答应了一声。
姚凤歌又吩咐道:“叫人准备马车,午饭后我要去看望父亲。”
“好,奴才这就去准备。”李嬷嬷答应着,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午饭后,姚燕语小睡了一会儿,刚醒来便有前面当值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夫人,姚老爷子派人来,说接您过去常南边带来的新茶。”
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被子起身,一边拢着头发一边吩咐:“好,你去告诉来人,我这就过去了。”
香薷和乌梅忙近前来服侍她梳洗着装,姚燕语又问:“将军呢?”
乌梅回道:“赵将军说西边新送来了两千多匹好马,将军听了便跟赵将军出去了。将军走的时候说若是晚饭时还没回来,叫夫人就不必等他。”
姚燕语笑了笑,心里暗骂了一句,原来在这混蛋的心里,好马比媳妇重要。
一时坐了车往姚府这边来,下车后却看见姚凤歌的马车停在旁边,因问:“大姐姐也回来了?”
姚府门口的家人忙躬身回道:“回二姑奶奶,大姑奶奶来了有一会儿了。您里面请。”
姚燕语笑了笑,扶着香薷的手进了院门,刚进二门,宁氏已经带着丫鬟婆子迎了出来。
姑嫂二人含笑问安,宁氏笑道:“今儿好不容易人齐全,今晚可要住下?”
姚燕语笑道:“家里一大堆事儿,怕是住下也难安静。还不如等过了年再过来,索性还能多住些日子。”
宁氏笑道:“就这么说定了啊。等过了年,你和凤歌都回来,咱们好好地乐呵几天。”
说笑着,二人进了上房院的西厢房,现如今这里是姚大人的书房,里面早就重新收拾布置过。
姚凤歌正在为父亲冲茶,姚远之舒服的靠在椅子上,满意的看着女儿行云流水般赏心悦目的动作,微微点头。
“父亲,二妹妹来了。”宁氏拉着姚燕语进门。
姚远之朝着姚燕语招招手,让她过去。姚燕语忙上前福身给父亲请安。
“坐,尝尝你姐姐冲的茶。”姚远之指了指身边的座位。
姚燕语又朝着姚凤歌微微福了一福,方转身在父亲身边落座。宁氏微笑道:“妹妹先请坐,我去小厨房看看点心。”
“有劳嫂子了。”姚燕语忙道。
宁氏朝着姚远之福了福身,微笑着退出去的同时,把屋子里的丫鬟们也带走了。
房门关好,父女三人各自品过香茶后,姚远之问姚燕语:“前日听你二哥说,有人在皇上身边诋毁你?可查清楚是何人所为了吗?”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皇上身边的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探听到的?显钧也为这事儿恼火呢。真不知道是得罪了谁。”
姚凤歌给姚燕语续了一杯茶,低声叹道:“妹妹,这事儿是姐姐对不起你了。昨日我才发现,定候府中一些下人有闲言碎语,她们从刘军医给三爷用错了药的事儿说起那药方子是你配的,被姓刘的拿了去稍作修改配成了丸药,又从这件事情上引出来说你的药方子吃坏了人。说这些话的人都是原来跟太太的人,我顺藤摸瓜,查到最终散步这些话的人是封岫云。”
姚燕语听了这话一点也不吃惊,她不知道封岫云为何会这样,但却觉得凭着定候府里的几个丫鬟婆子,怕是还没有本事把风吹到皇上跟前去。于是轻笑道:“姐姐何必自责?那姓刘的剽窃我的药方也不是什么秘密。他当初也在军中效力,这方子也是我当时口传给他让他去配药的。我连个字迹都没留下,如今更没有他剽窃的证据。所以拿他没办法罢了。”
姚凤歌皱眉道:“据说这事儿定侯爷还专门上了折子给皇上,不知道是不是皇上没看见,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姚远之轻声哼道:“苏老三只是昏了过去,又没真的怎么样?皇上怎么会为这样的事情去处置一个亲自提拔的人?”
姚凤歌和姚燕语姐妹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什么。
其实姚远之说的很对,姚燕语早也就想过,在自己看来是极重要的一件事情,而在皇上看来却不过是芝麻小事而已,或许连费心思想的必要都没有。
姚远之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又道:“燕语你刚才也说不知道何处的罪过封家的那个女儿。按说,你救过她嫡姐一名,封家上下都对你心存感激,她也不应该例外。可为什么偏偏要背地里制造这样的谣言诋毁你呢?就算这些话传不到皇上的耳朵里去,难道就不怕‘三人成虎’吗?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姚燕语又看向姚凤歌,对这些事情她实在是不擅长,所以想听姚凤歌的意见。
姚凤歌叹了口气,说道:“估计她想对付的人是我吧。毕竟我们是在一个屋檐下过的,侯府三方之间,从来都没真正的太平过,哪一时哪一刻她们不在算计?”
“不,她针对的绝不是你。”姚远之摆摆手,虽然他很不屑去指点女儿这些内宅里鸡毛蒜皮的争斗,但这事儿牵扯到了姚燕语,便是牵扯到了姚家在朝堂上的势力,身为姚家的掌舵人,他不得不说。
姚凤歌一愣,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又看向姚远之,不解的问:“父亲何以见得?”
姚远之淡淡的冷笑:“你回去之后,着手查一下陆家和封家。我觉得,十有*是陆家。”
“难道,他们把太太病重的事儿归咎到了燕语身上?”姚凤歌心里一凛,继而蹙眉冷声说道:“那他们也太蠢了些!”
“牵扯到至亲的性命,人总是很容易做出愚蠢的判断。”姚燕语倒是释然了。
姚远之看了一眼一脸怒容的大女儿,又看着超然淡定的二女儿,忍不住轻笑出声,叹道:“凤歌啊!你得多跟燕语学学。”
姚凤歌忙笑道:“父亲这可真是为难女儿了。燕语的本事,女儿下辈子怕是都学不到呢。”
姚燕语忙道:“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
姚远之又笑着摇摇头,说道:“燕语的医术,都是机缘造化。旁人怕是不能学的。为父的意思是让你学学燕语的这份淡然。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着急,一着急便会失了分寸,错处错误的判断,要知道,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唯有超然局外,才能看清楚啊。”
姚凤歌和姚燕语忙站起来,一起福身应道:“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姚远之抬了抬手,示意二人都坐下。姚凤歌把已经冷了的茶倒掉,另取了新茶,重新冲泡。
新茶第二泡刚斟上,门外便传来姚延意的声音:“今儿两位妹妹都回来了?好巧。”
姚氏姐妹相视一笑,姚燕语起身去给姚延意开门,姚凤歌令拿了一只茶盏,给姚延意倒上茶。
“二妹,回来了。显钧呢?”姚延意进门看见姚燕语,微笑着点头。
姚燕语微微一福,叫了声二哥,又笑道:“马场来了两千匹良驹,他去看马去了。”
“啊,是了!听说皇上也去了。自然少不了他。”姚延意点点头,又进了里面给父亲请安。
宁氏带着丫鬟端了四样刚出炉的小点心进来,笑道:“这红豆栗子糕,椰蓉翡翠卷是我的手艺,请父亲和二位妹妹尝尝。”
姚燕语笑着斟了一盏茶递过去:“有劳嫂子了,嫂子辛苦了,快请喝杯茶吧。”
“好。”宁氏笑着接过茶喝了,又道:“小厨房还煲着汤呢,妹妹且陪着父亲聊着,我去瞧瞧。”
姚凤歌笑道:“嫂子让他们去做也就是了,我们又不是外人。”
宁氏知道姚凤歌在这种时候来见父亲,父亲又特意把姚燕语接来肯定是有事情谈,她不愿参与其中,所以笑道:“这是我刚学的一道汤,最适合冬天喝的。可不敢假手他人,妹妹们先坐,我去了。”
☆、第十一章 家宴和乐,鹣鲽情深
姚远之抬手让儿子女儿都落座,然后又问姚延意:“你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
“嗯,药场已经封起来了,留了妥当的人看守。账目也都对好了。今年的收获真是不小。”姚延意说着,转头看向姚燕语,“二妹妹的钱我也放到恒隆钱庄了,账本让老冯拿回去了。”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这些事情有哥哥做主就好,反正我也不懂。”
姚凤歌笑道:“二妹妹现在可是我们兄弟姐妹里面最富有的人了。”
“这都是二哥照应的好,我这个人,唯一喜欢的事情就是摆弄那些药材,别的都是二哥在操心。”姚燕语说着,忽然又笑道:“说起来,我前儿还想跟父亲和姐姐商议个事情,因为杂事太多又混过去了。”
“哦?”一直在专心品茶的姚远之抬头问,“什么事?”
“是有关玻璃场的事情。”姚燕语说着,又看了一眼姚凤歌,笑了笑,“我想,让大姐姐和大哥也出点钱,这样我们兄弟姐妹四个人合起来去江南建一个大的玻璃场,当然,这事儿需要父亲拿主意,若是父亲觉得可行,我便管着出玻璃制造的技工。其他的,让哥哥姐姐们操心去。”
姚远之听了这胡也不由得笑了:“你呀!明明是一片好心。”
姚凤歌的眼睛亮了亮,看向姚延意。
姚延意笑道:“燕语早有这个想法,只是怕父亲不同意。她也知道我们这样的家族不适合再弄这些事情。可谁跟银子有仇呢?这银子我们不赚,也是别人赚。再说,这玻璃器皿既美观实用,造价比那些水晶琉璃低了数倍,大家都喜欢,我听说我们这边的玻璃水杯花瓶被商贩们弄到那边去,价钱竟能翻十倍。其实我们去江南建个场,也算是为民造福。”
“狡辩!”姚远之瞪了姚延意一眼,轻声斥道,“你现在是朝廷官员,言谈举止都要注意。”
“是。”姚延意忙收了笑容,恭谨的低头答应。
姚凤歌笑道:“你们怕,我不怕,我现在都成了孤儿寡母了,幸亏有父兄和妹妹提携着,不然的话再过两年,我跟月儿都得喝西北风去。”
姚远之看了一眼女儿,叹了口气,说道:“文定的病就没好办法了吗?”
姚凤歌轻笑道:“他不许二妹妹给他瞧病,别的太医给的药又没那么快的效验。昨儿我刚请了白家的老太爷来给他诊了脉,开了方子。”
“嗯。”姚远之点头说道:“白家的医道也是很精深的,那老爷子给开的药方,应该管用。”
“吃吃看吧。”姚凤歌满不在乎的轻笑着,“不怕父亲骂女儿不懂事,其实他这样我倒也放心。最起码不用跑出去招猫逗狗的,惹些麻烦回来。不过是吃药调养,花点银子罢了,我乐得养着他,倒是少生些嫌气。”
“你这也是胡说!”姚远之沉下脸来,瞪了姚凤歌一眼,“女人家都是出嫁从夫!你这些话若是让人传出去了,名节性命要是不要?”
姚凤歌垮了脸,低下了头。
姚燕语忙劝道:“父亲不要生气,凡事都有个两面性。姐姐这也是被逼无奈的。”
姚延意也忙劝道:“二妹妹说的是,文定那个人,文不成武不就的,又生了一副花花肠子,实在难当大任。若不是生在侯门里,有父兄约束着,还不知要怎样呢。”
姚远之对苏玉祥的事情自然也都了解过,对于自己的大女儿现在这个样子也着实的无奈。他本来是想找定侯爷好好地谈谈,但定候现在称病谢客,作为父亲,姚大人很是无奈。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重,半晌后,姚凤歌才又开口:“父亲不必担心。我不求其他,只求带着月儿在侯府安稳的过日子罢了。反正以后定候府那边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三房当家。我只求余生安稳,这应该不难。”
姚远之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如此,燕语刚才说的那个玻璃场的事情,就写书信让你们大哥帮着办吧。你们兄弟姐妹能够守望相助,将来我与你母亲百年之后也能放心了。”
这句话一说,姚凤歌的眼圈儿立刻红了,忙撇过脸去悄悄地拭泪。姚延意叹道:“父亲放心,有我跟大哥在,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姚燕语心里一怔,忽然想起还留在南边的姚雀华。心想难不成二哥还有心思管姚雀华的事情?
“哎!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了雀华。”姚远之叹道。
“她怎么了?”姚延意皱眉,心想难道又不安分了?上次吃了亏难道还不醒悟?
姚远之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姚燕语则开口了:“不管雀华怎样,玻璃场的事情,跟她没有关系。我的初衷是想着大姐姐以后的日子,还有在南边打点上下的大哥。雀华……她似乎也不喜欢我。我不想跟她牵扯太多。”
姚远之忍不住皱眉,不知道姚燕语为何独独对雀华如此反感。
“行了,反正她还小。”姚延意心里是有数的,所以忙用话题岔开,“如果将来她还这么幼稚,做事不懂规矩,我们会另外为她打算的。玻璃制方是二妹妹一个人的,所以玻璃场的事情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姚凤歌虽然不知道姚燕语为何如此讨厌雀华,却也随着姚延意点头:“这个自然,二妹妹现在又不缺钱,肯拉上我们凑份子,自然是想拉我们一把的意思。”
“这些小事,你们自己去商量。”姚远之本就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上心,作为一家之主,他需要操心的是整个家族的大方向。至于银钱小事,小辈儿们只要不走了大褶,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况且姚延意这两年在京城历练的越发的沉稳成熟,做事张弛有度,有他把关,应该错不了的。
当下,姚远之又跟自己的儿子女儿说了些闲话,冬天天短,眼看着天色就暗了下来。
姚延意招呼丫鬟进来掌灯,姚萃菡小姑娘穿着大红对襟白狐风毛的小袄摇摇摆摆的进来,见了姚燕语便笑嘻嘻的往她身上扑。
“怎么不给祖父请安?”姚延意正色道。
小姑娘立刻从姚燕语的腿上溜下来,规规矩矩的朝着姚远之福了一福,奶声奶气的说道:“菡儿给祖父请安,祖父福寿安康。”
姚远之呵呵笑道:“嗯,好,好。起来吧。”
姚凤歌笑道:“咱们菡儿越长越俊俏了。瞧这眉眼儿水灵的。”
“大姑母安。”姚萃菡又转身给姚凤歌请安,然后再转向姚燕语:“二姑母安。”最后是姚延意:“父亲安。”
“好了,到姑母这儿来。”姚凤歌笑着朝小姑娘招手。
姚萃菡靠在姚凤歌的怀里,娇声问:“大姑母,月儿妹妹呢?”
“月儿妹妹在家里呢,天太冷了,妹妹又小,姑母怕她吹了风,所以没让她跟着。”姚凤歌抱着小侄女,低声笑道。
姚萃菡小姑娘很是遗憾的叹了口气:“唉!我还留着她爱吃的糖豆呢。”她这一叹气,众人都笑起来。姚凤歌便笑着问她:“菡儿喜欢妹妹?”
“喜欢。”姚萃菡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也喜欢源儿。”
“那以后菡儿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儿,好吗?”
“好。”小姑娘认真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又加了一句:“还有二姑母家的弟弟妹妹,也要一起玩。”
“……”姚凤歌忙回头看姚燕语,目光从她的小腹上扫过。难道是有了?怎么一直没听说呢?
姚燕语的脸一阵泛红,一口茶差点呛到自己:“咳!菡儿,二姑母家哪有弟弟妹妹?”
小丫头嘻嘻一笑,说道:“母亲说了,以后会有哒!”
众人又忍不住一阵哄笑,姚燕语又是羞涩又是酸涩,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幸好外边有人进来回:“回老爷,二爷,二姑爷来了。”
“哟,显钧来了?快请。”姚延意笑呵呵的起身相迎。
卫章已经从外边进来,重紫色流云纹织锦大氅上沾着点点白雪。姚燕语便抬手帮他弹掉,因问:“竟然下雪了!”
“刚刚开始下。”卫章抬手把猞猁裘解下来递给旁边的丫鬟,又细细的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脸色,因笑问:“这屋里的炭火到底是足,瞧你热的脸都红了。”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没说话,转身往姚凤歌身边去了。卫章方跟着转过屏风,先去给姚远之见礼。
在姚远之的眼里,辅国大将军乃是乘龙快婿,自然十分看重的。于是笑呵呵的说着“免礼”一边又吩咐姚燕语:“给将军倒茶来。”
当着自己的父亲,姚燕语也不好任性,便亲手去给卫章倒了一盏茶递上来。卫章微笑着接过茶,还客气的说了一声:“谢夫人。”
姚燕语翻了他一个白眼,回了一句:“不谢。”
姚凤歌便咯咯的笑道:“瞧他们两个相敬如宾的样子。”
姚延意笑道:“燕语其实还是很任性的,将军不跟她计较也就罢了。”
卫章又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笑道:“还好,也不是太任性。”
姚燕语又瞪他,不是‘太任性’是什么意思?
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团圆饭,姚远之刚来京的时候姚凤歌没来,再后来姚凤歌来了,卫章却因有事没过来。今儿除了苏玉祥之外,可算是都齐全了。于是宁氏早早的叫人预备了一桌丰盛的宴席,并开了一坛子好酒。笑说:“平日里都忙,今儿总算是齐全了。”
姚燕语笑道:“难道说咱们现在就开始吃年酒了?”
宁氏笑道:“年酒却算不上,今儿这顿算小团圆吧。”
这顿饭吃得十分热闹,姚远之看重卫章,但凡卫章敬酒便都一饮而尽。如此一来,姚延意也十分的高兴,频频举杯敬姚家的乘龙快婿。宁氏也分别给两位妹妹布菜劝酒,这顿饭一直到二更天方才散了。
宁氏便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外边又下雪,两位姑奶奶就都别回去了,住一晚上明日再回。
姚凤歌不放心女儿,执意要回。姚延意便吩咐下人套好马车,要亲自送妹妹回去。卫章便道:“不如我和燕语送大姐回去,不过是绕个弯儿而已。二哥喝了不少酒,就别再出去吹冷风了。”
姚延意想想也好,便又叮嘱了李忠一番,亲眼看着两个妹子各自上车,又劝卫章:“你也别骑马了,这雪越下越大,你虽然身体强壮,但也要注意保养。”
卫章不过六七分的醉意,正是半醉如仙,恰到好处的时候,便含笑应着,上了姚燕语的马车。
定候府和卫府两家的护卫家丁足有三四十人,前后簇拥着两辆大马车离开了姚府,先往定候府方向去。
姚凤歌靠在马车里抱着手炉默默地想心事。今晚她也喝了不少酒,但却没有醉意。多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喝过酒了?好像自从嫁入定候府就没这么开怀畅饮过。
看着姚燕语跟卫章举案齐眉互敬互爱,姚凤歌心里着实的羡慕。再想想家里躺在床上的苏玉祥,又觉得无限心酸。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各人有各命,半分不强求。
想当初她十里红妆嫁入定候府的时候,满云都城的贵女们都艳羡不已。
定候府是皇亲国戚,亦是开国功勋之家。谁都知道苏家的三少爷是定侯夫人的心尖子,人又出落得俊逸风流,为人谦和有礼温文尔雅,是云都城里出了名的佳公子。
当时的姚凤歌想着,能得如此郎君相伴一生,纵然没有刻骨的爱,也应该有平静的幸福。
可谁知道温润如玉的佳公子也不过是金玉其外罢了。
其实他风流成性也好,无所事事也罢,定候府的基业在这里,姚凤歌又有丰厚的妆奁,只要他不寻事,不找茬,安稳的日子还是有的。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家里正妻妾氏一屋子还不够,偏偏看中了不该看中的人,而他看中的人又不是那种任人揉搓之辈。
按说,求之不得,明智之人也该罢手了。毕竟一个有通天本事的女人,又得皇上赐婚,并御口亲封了品级职衔,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拉进屋子里去给谁做妾。
可悲的是,这世上还有‘执迷不悟’四个字。
执迷不悟啊!姚凤歌轻轻地叹了口气。
“奶奶,您头晕么?”旁边的珊瑚忙问。
“没有。”姚凤歌摇摇头。
珊瑚看自家主子一脸的落寞,又小心的问:“这就要到了。奶奶累了吧?要不奴婢给您捏捏肩?”
“不用了。”姚凤歌笑了笑,又问珊瑚:“李忠待你怎样?”
珊瑚一怔,不由得低了头,说道:“挺好的。”
“真的挺好?”
“还行吧。他那个脾气是有些急,不过再急也就是骂两句,却从不敢跟奴婢动手。”
“他凭什么骂你?”姚凤歌皱眉问。
珊瑚是她身边的头等大丫鬟,当时嫁给李忠的时候,姚凤歌给了她一份丰厚的嫁妆,在那么多丫鬟中也算是独一份儿了。再有李嬷嬷也是近身服侍的,自然知道珊瑚在主子心里的分量。怎么这还不能让他李忠好生相待吗?
珊瑚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嗨!奶奶是尊贵人,自然不知道下人们的那些事儿。其实哪家的勺子不碰锅沿儿呢?不过是凑合着过罢了。就大奶奶的陪房陈兴家的,三天两头都被他男人抽两下,两个人不也还是一样过?孩子都生了三个了。”
姚凤歌‘哧’的一声笑了,笑过之后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是了,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举案齐眉?哪有那么多的情深意重?不过是凑凑合合过日子罢了。
马车行至定候府门口停了下来,珊瑚忙把姚凤歌斗篷上的风兜儿拉上来罩住了头,又把宫绦系紧,然后才先出去,又转身扶着姚凤歌出了车棚。
雪下得越发大了,一片一片鹅毛一样从墨色的夜空里飘落下来,定候府门口的石狮子在高挑的灯笼下变成了橘色的雪狮。
后面马车里,卫章扶着姚燕语也下了车,夫妇两个踩着厚厚的雪走到了姚凤歌的面前。姚凤歌笑道:“你们两个进去喝杯热茶吧?”
姚燕语摇头说道:“这么晚了,我们就不去打扰了。姐姐快进去吧,月儿这会儿怕是该睡了。”
“嗯,如果你们不进去的话就早点回家吧。天太晚了。”姚凤歌抬手拂去姚燕语大红羽缎斗篷上的雪花。
姚燕语微笑着说道:“我今天说的玻璃场的事情,姐姐尽快找个时间过来,我们商议好了就得选人,过了年就派去江宁去找大哥。”
“好,我会放在心上的。改天我再去你府上。”姚凤歌答应着。
姐妹两个道别后,姚凤歌看着卫章把姚燕语抱上马车,然后带着家丁护卫旖旎而去,又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
时至此时,她是多么庆幸当年姚燕语来定候府的时候,她没有因为苏玉祥对她喜欢而针对她,多么庆幸她一直尽量放宽自己的心去接纳这个庶妹。即便她竭力的想摆脱自己两不相干的时候,她也尽量的以长姐的姿态去笼络她。
虽然姚凤歌不知道雀华对燕语做过什么,但从今天她对雀华决绝的太多来看,姚燕语绝非软弱可欺之辈啊!
却说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卫章展开自己的猞猁裘裹着她,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你姐姐今儿对你有些特别?”
“嗯。”姚燕语摇摇头,“是啊!我给了她一个发大财的机会,她能对我不特别嘛。”
“发什么大财?”卫章纳闷的问。
“玻璃场啊。”姚燕语轻笑道:“过了年我要去江宁再开一个玻璃场,让她和大哥入股。一个帮我管账,一个帮我看场。”
“你缺人手?”卫章纳闷的问。
“不缺。”姚燕语摇头。
“银子不够?差多少?”
“银子也尽够。”姚燕语轻轻一叹,又吃吃的笑道,“我现在穷的就只剩下银子了。”
“那你为什么要他们入股?如果只是想拉她一把,不如直接给银子好了。这样清楚明白,省的将来牵扯的太深了反而伤了姐妹感情。”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想了想,问道:“你身为将军,手下有将士兵勇数万。我问大将军一个问题可好?”
“嗯,问。”卫章轻轻地扶着怀里妻子的面颊,低声应道。
“你敢保证你手下的那些将士们永远不会背叛你吗?”
卫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于是沉思片刻后方道:“不敢。我不怀疑这世上存在绝对的忠诚。但也很明确的知道,绝对的忠诚不会在每个人每件事上都有。”
“对。”姚燕语点头:“人之所以忠诚,那是因为背叛的砝码不够。”
将士们忠于自己的将领,忠于于朝廷,忠于自己的民族,除了因为他们知晓民族大义之外,还因为他们有家人,有爹娘儿女,有一份安身立命的家业。他们身后的一切都不容许他们背叛。
他们为国尽忠,也是为自己的幸福前程而战。
如果你把一个将士的家人都杀了,家业都烧了,你看他会不会叛国?
卫章点了点头,表示对姚燕语的话赞同。
“所以,我觉得我手下那些人也不会绝对的忠诚于我。就连老冯,我都给了他我所有铺子生意里一成的股儿。”姚燕语轻声说道。
卫章点了点头,接着姚燕语的话说下去:“就算这样你也不能完全相信他,你把药场的事情交给你二哥,又让长公主府的人参与。玻璃场的事情交给老冯完全负责,又给了你二哥两成的股儿,如此,账目由三方监督,谁也别想从中谋取私利。”然后,江宁的玻璃场情同此理。
姚燕语轻轻点头,微笑着往卫章的怀里挤了挤。卫章把她往上抱了抱,让她更舒适的枕着自己的肩膀,问:“那,你跟靖海侯夫人在城郊弄得那个玻璃场又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情其实是我自己的私心。韩姐姐跟我情同姐妹,我们互相欣赏,性情相投,甚至相见恨晚,恨不得八拜结交。但不管怎样,这份感情毕竟少了血缘的维系。这只是闺阁女儿家的情谊,若真有牵扯到家族利益的大事时,这点感情势必会为利益退让。”说到这里,姚燕语忽然一笑,转了话题:“你看看,连泱泱大云朝,对那些番邦外族的怀柔之策里,都有一条非常的英明非常好用的政策——通婚通商。”
卫章立刻明白了。就目前来看,这是姚燕语跟韩明灿二人互相绑紧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
“为什么这样?”卫章微微皱眉,为她如此精打细算而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姚燕语轻轻一叹:“我们现在风头太盛了!一棵小树若想长大,必须先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否则,它是长不稳的。”
卫家势力单薄,卫章现在不但手握重兵,且身居高位。再加上自己也是出尽了风头,这样的夫妇二人,若不能跟几个大家族绑在一起,说不定从哪儿来一阵风就吹倒了,甚至连根拔起!
一时之间,各种各样的情绪汩汩的冒着泡涌上卫章的心头。
有失落,有惊讶,有震惊,有庆幸,还有些心疼……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身为丈夫,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完全依靠,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没用。
姚燕语这样做,不仅仅把姚家跟卫家紧紧地绑在一起,还顺便绑住了定候府,靖海侯府,镇国公府,再往远了说,还间接绑住了远在江南的姚延恩的妻族以及姚延意的妻族。
卫章不是傻瓜,相反他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想通了这些之后,卫将军微微仰起头靠在车壁上,默默地长叹——怀里这个娇小柔软的人是有一颗怎样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马车的车轱辘压着厚厚的积雪在街道上往前行,咯吱咯吱的声音清脆而规律,和马蹄声交汇成一支催眠曲。
姚燕语说完那番话后,酒劲儿终于反了上来,便靠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地睡着。等到了家门口时,她已经睡得沉了。
卫章把她身上的斗篷裹好,又把马车里备着的一条波斯产的羊羔绒毯子裹在她的身上,才轻轻地抱着她下了马车。
长矛大总管带着人从府里迎了出来,见马车车帘子掀开,刚要上前请安,却被卫将军一个眼神把嘴巴封死。
哎呦喂!我的娘哟!长矛大总管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娘。
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居然抱着同样英明神武天下无敌的夫人下车?
看样子是夫人睡着了?
将军居然都舍不得叫醒她?
啧啧!将军是有多么宠着夫人啊!这是怎样的……鹣鲽情深啊!长矛大总管抬手摸了摸后脑勺。
卫章抱着他家夫人一路稳稳的进了燕安堂。冯嬷嬷早就带着丫鬟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乍然看见夫人被将军抱着回来,还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呢!待看见靠在将军怀里睡得小脸通红的夫人时,冯嬷嬷才悄悄地抚了抚胸口,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第十二章 过大年
床帐被掀开,卫章把毯子撤去,斗篷解开,方把人轻轻地放到床上。又低声吩咐:“去弄热水和帕子来。”
香薷忙答应一声下去,片刻便端着铜盆进来。
卫章亲自绞了帕子给夫人擦过脸和手,又把轻手轻脚的给她脱外衣。香薷在一旁看着将军粗大笨拙的手,心里暗暗地着急,却又不敢上前帮忙。
不过幸好卫将军的大手看上去笨拙,实际上灵活的很。
姚夫人在这个过程中也只是抬手拨拉了一下卫将军的大手,然后在外衣脱掉之后,咕哝着转了个身,把自己卷进锦被中沉沉睡去。
卫章看着她自行抱着被子呼呼大睡的样子,不由得轻笑。
香薷把姚燕语的衣裳整理到衣架上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家将军和夫人休息的时候不喜欢屋子里有人,更不留人值夜。说起来这也是她们这些近身服侍的丫鬟们有福气,不用在这屋子里打地铺睡觉。
又忙碌了几天,转眼便到了除夕。
按照大云朝的规矩,过年是要请祖宗们回家来享受子孙们的香火供奉,跟子孙后代一起过年的。所以到了腊月三十这日,家家户户都是拿着香火鞭炮去城外请祖宗的人。
大户人家前簇后拥,小户人家也是携子抱孙,以上告祖宗,咱家后继有人。
这件事情卫章他们自然也是要遵循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常年在外带兵打仗,极少能在家里过年,所以家里的祖宗一般都是家里的管家管事们代主子们去请。
就像去年过年的时候卫章和贺唐赵葛四人都在凤城,而且正是杀的血雨腥风的时候,哪里顾得上请祖宗过年?
再往前列数,这十来年的从军生涯,卫章也只是前年的时候在云都过年,只请过一次祖宗。
所以今年辅国大将军府把这件事情安排的十分隆重。
再者,辅国大将军府的祠堂也跟别家不同,正堂旁边还有偏堂。正堂里供奉的是卫章的列祖列宗。偏堂里供奉的则是当年随着卫老将军征战沙场的一部分将士们。
之所以这些人会被供奉在卫家祠堂的偏堂里,自然是有缘故的。
开国之初的这些将士,大多是经过连年战乱的,所以他们之中有一部分都是遗孤,比如赵大风和葛海的父亲就是卫老将军从逃难的人群里带回来的没爹没娘的少年。还有一些人跟着老将军征战沙场,根本没来得及娶妻生子就丢了性命,算是绝后。
当然,这些人能够被卫老将军记挂的,自然都不是平庸之辈。
但你功劳再大,绝后就是绝后,有的连尸体都没运回来就在战场上火化了。有的能够马革裹尸,回来也是孤坟一座。
卫老将军再年老病重之时,时常缅怀这些跟自己一起拼杀过的老兄弟,老部下,觉得亲兄弟也不过如此。所以才在自家祠堂旁边修建了偏堂,每年祭祀祖先的时候,就叫家里的仆人顺便把这些跟自己都有过命交情的老兄弟都叫回来过年。
这事儿曾经被卫氏旁支的叔公叔祖们指责过,但卫老将军一意孤行,再说他也不是什么好性子,惹急了就是一顿臭骂甚至一顿棍棒。那些旁支骂不过也打不过,只得罢休。
后来这座将军府被卫二斗占了去时,祠堂里的偏堂曾经被破坏的不像样子,后来卫章回来,又叫人重新修了起来。
现如今,别的不说,就唐萧逸的祖父和父母,葛海和赵大风的父母的灵位都在偏堂里供奉着。贺熙的祖父和父亲的灵位之前也在,后来他自己修建了府邸,便把祖宗的灵位请回了自家。
这日早饭后,卫章便带着唐萧逸,葛海,赵大风请祖先回家过年,长矛等十几个年轻的下人各自挎着一个大竹筐,竹筐里装了香火,纸钱,鞭炮等。
去的时候要点着鞭炮去,卫章要去城郊卫氏祖坟请祖先回家。
而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也要去各自的祖坟去走一趟,唐萧逸的祖坟上只有父母的坟墓,祖父是衣冠冢。葛海赵大风则只有父母的坟墓。说起来,可谓是凄凉无比。
不过赵大风却一路都很开心,用他的话说,他父亲本是孤儿,逃难的路上被老将军带回家,养了两年送去了军营,打了几年仗才赚了点银子回家娶了他娘。现如今他赵大风好歹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父亲看见自己该笑得合不拢嘴了。葛海跟赵大风一样,所以两个人一路有说有笑的。
唐萧逸心里也很是感慨,能有今天,是他从不敢想的。再想想过了年自己就要成家了,成了家也会有孩子。不管嫂夫人给自己定了哪家的姑娘,他唐萧逸也将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以后再出征打仗,也不怕没人给自己收尸了。
兄弟们各怀心思的去请祖宗回来过年,姚燕语在冯嬷嬷的辅助下也忙的脚不沾地。
祠堂里祖先的画像和灵位虽然早就擦干净了,但供奉的茶水果子以及佳肴膳食等都要准备。而且别家准备一份,将军府得准备三份,除了卫家的祖宗,还有左右偏殿里部将的祖宗。
姚燕语对这些事情基本不懂,但冯嬷嬷却是老嬷嬷,知道这些事情半点马虎不得,有些事情家仆可以代替,但有些事情是必须宗妇去做的。
主子不懂,旁边人的责任就越发的重大。冯嬷嬷几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才把这日祭祖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罗列清楚,叫老冯和儿子冯善帮忙写下来,交给夫人看过,然后还要在一旁随时提醒着。
除夕这日姚燕语寅时就起来了,一直忙到将近午时,卫将军等人把祖宗请回来供奉完毕,才算是有功夫歇歇脚。一靠在榻上,便觉得一双腿跟断了似的。
冯嬷嬷端了一盏参茶递过来:“夫人,喝杯热茶吧。”
“哎呦,嬷嬷你别忙活了,快坐那边去,叫小丫头来帮着锤锤腿。”姚燕语接过茶来一叠声的唤人:“香薷?乌梅?快扶嬷嬷去休息一会儿。”
香薷和乌梅两个忙上前来搀扶冯嬷嬷,冯嬷嬷忙摆手:“可莫要折煞老奴了。”
翠微和翠萍一起上前来,一个坐在脚踏上给姚夫人捏腿,一个站到后面去给她捶肩。冯嬷嬷被小丫鬟搀着去旁边的厢房里喝茶。
一盏参茶刚喝了两口,便有小丫鬟进来回道:“回夫人,午饭已经齐备了,请夫人示下,摆在何处?”
姚燕语放下茶盏吩咐道:“摆在前院西花厅里,再叫人去请各位将军和阮夫人。”
“是。”小丫鬟应声下去。
翠微忙拿过姚燕语的鞋子来,轻笑道:“夫人,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嗯。”姚燕语蹬上松花色绣喜鹊登梅的鞋子,扶着腰慢慢地站起来,叹了口气:“哎!我这腰啊!”
翠萍悄声劝道:“等会儿用了午饭夫人好生睡一觉,晚上要守岁,过了子时就得预备进宫了。从宫里回来,家中族人都来拜年,不光这一夜没的睡,连明日白天怕是也睡不成呢。”
翠萍立刻掰着手指头数:“然后初二回娘家,初三定好是去靖海侯府,初四要宴请将军在兵部的同僚。初五不适合宴请,初六是长公主府的年酒,初七定候府二夫人请夫人和靖海侯夫人吃酒,初八……”
“好啦!”姚燕语听到这些头都大了,这一天一天的拍下来,一下子就到了元宵节了吧?这年过的,想想就觉得累。
也正是因为过年的安排太多,将军府几个兄弟只能在除夕这日的中午还能正经凑在一起吃个饭。所以准备的特别丰盛,差不多就抵了年夜饭。
阮氏穿戴整齐裹着长绒斗篷随着贺熙一起过来,身后跟着奶妈子抱着襁褓里的儿子。
贺熙家新鲜出炉的长子这会儿睡得正沉,当时这小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姚燕语想了几个名字,卫章挑了一个:贺成凯。阮氏又给他取了个小名儿叫吉儿,取吉利吉祥之意。
五个大男人两个女人加上一个小婴儿,围坐在一起也算是一大家子。
卫将军坐在主位上,简单的说了一句:“一年到头,兄弟们跟着我拼杀劳碌,辛苦了。二位夫人在家操持家务又担惊受怕,也很辛苦。我先敬大家三杯。”
贺熙端起酒杯笑道:“兄弟们追随将军建功立业,乃是毕生夙愿。将军待我们犹如亲生兄弟,甘苦与共,是我们的荣幸,再辛苦也值得。谢将军。”
“谢将军。”唐萧逸等三人随后举杯。
几个人酒杯一碰,当即喝干。卫章不善言辞,在座又是自家兄弟,所以也不多说,连着三杯酒,先后下肚。
“快先吃点东西吧,这菜都要冷了。”姚燕语说着,又拿了筷子给阮氏加菜,低声笑道:“他们喝他们的,你这刚出了月子的人身子虚弱,趁热先吃。”
“谢夫人。”阮氏忙道。
贺熙又举起酒杯,笑道:“吉儿的事情,幸亏有将军和夫人照应。我先敬将军和夫人一杯。”
“你我兄弟,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卫章举起酒杯跟贺熙碰了一下,“今儿应该先恭喜你才对,喜得贵子嘛。”
阮氏也举起酒杯向姚燕语:“夫人对我们呣子的恩情,此生永不敢忘。今日借花献佛,敬夫人一杯。”
姚燕语笑道:“说这个就太见外了。今天这样的日子,我们都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彼此之间就不该说这样的外道话。”
贺熙和阮氏忙应道:“夫人说的是。”
唐萧逸也笑:“就是,咱们是妥妥的一家人嘛。”
众人都笑,皆频频举杯。席间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欢声笑语不断。
一会儿,咕咕滚开的锅子端上来,香喷喷的肉味在屋子里弥散着,男人们高谈阔论,猜拳行令,厢房里,小婴儿醒了,哇哇的哭着找奶吃,奶妈子轻声细语的哄。
姚燕语坐在卫章身边,看着这些鲜活的面孔,听着这热闹的喧哗,一时间竟有些恍惚,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夫人。”葛海在前面几个兄弟都敬过酒之后,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众人一愣,都纷纷转头看着他。卫章扬了扬下巴,微笑道:“有话坐下说。”
“不,我今天是有事求夫人,所以我得站着说。”葛海嘿嘿一笑,一张凶巴巴的脸竟也有些憨实。
姚燕语笑道:“你是有什么事儿,非等到今天说?”
坐在贺熙旁边的唐萧逸一怔,忙转头看向葛海。只是葛海根本没看见唐萧逸看过来的目光,话已经说出口:“我觉得夫人身边的翠微姑娘很好,我愿意娶她为妻,求嫂夫人成全。”
姚燕语登时愣住,下意识的回头看翠微。
翠微已经变了脸色,把手里的酒壶塞给身后的麦冬,匆匆走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怎么翠微没跟自己说过?姚燕语一时有些无措。
若是别的事情,杀伐决断她根本用不着含糊。可这是翠微一辈子的幸福,她却马虎不得。
在别人的眼里,翠微是姚燕语的丫鬟,只要她一句话,让她嫁给谁就得嫁给谁。
可在姚燕语的眼里,不管是丫鬟也好,姐妹也罢,婚姻大事都得你情我愿,男女相悦才行。就算自己是主子,也不能随随便便一抬手就把两个人给栓到一块儿去。
就在姚燕语发愣的时候,卫章已经呵呵笑了:“这是好事儿啊!你小子什么时候动了这个心思?”
葛海嘿嘿一笑,说道:“早就动心了,就是没敢说。怕夫人舍不得。”
“笨!夫人再舍不得,也没有留一辈子的道理。”说着,卫章抬手握住姚燕语的手,笑道:“我说的对吧?”
姚燕语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了笑,说道:“是,将军说的没错。”
卫章高兴地举起酒杯对贺熙等人说道:“来,咱们一起干了这杯,恭喜老四。”
“恭喜恭喜!”众人自然高兴,都忙举杯向葛海庆祝。唯有唐萧逸担心的看了一眼姚燕语,心想怎么看夫人的意思像是不怎么愿意啊?
姚燕语心里的确是别扭,但又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怎样,况且刚刚连卫章都说了话,若是她当场驳回,那就等于打了卫章的脸。别说这里是讲究女人三从四德的古代,就算是现代,也没有这样驳自家男人面子的。
可是,看翠微刚才的脸色好像并不是那种小女儿家的羞涩,或许她根本不愿意这桩婚事。她又怎么能强人所难?于是姚燕语应付了一会儿,便拍了拍阮氏的手,跟众人说了一句失陪,便起身往后面去。
刚刚翠微从里面退了出来便被长矛给拉走了。
长矛跟翠微早在去年北上去凤城的时候便有了感情,只是两个人各自都忙的很,一直还没顾上自己的事情。本来长矛打算忙完了唐萧逸的婚事就去跟夫人求恩典的,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葛海来。
“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对吧?!”
“喜欢将军就早说!哄我很好玩吗?!”
“我知道我这辈子只能是奴才!翠微大人你瞧不上也是应该的!”
“啊啊——”长矛吼完了转身捶着廊柱,甚至想一头碰上去,了结的干脆利索。
翠微早就哭红了眼睛,这会儿听见长毛的话又是一肚子气,她索性一甩手,丢下一句:“你想怎样就怎样!都由你!”便转身跑了。
“哎!你——”长矛瞪着翠微的背影,气的咬牙,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
还能说什么呢?人家是将军啊!五品职衔!嫁给一个五品将军比嫁给自己这样的管家不知要强多少倍!这是是个人就明白的道理!
所以,什么也不用说了。
其实这样也好,人家本来就是御医女了,过了年若是国医馆再招医女,她估计还能再升一级。这样的好姑娘是不应该嫁给自己屈为人下,一辈子做奴才的。
姚燕语找到翠微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躲在放东西的耳房里哭呢。看那样子,姚燕语不由得轻叹一声,知道她肯定是不愿意嫁给葛海了。
“夫人?”翠微听见有人叹息,忙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是姚燕语后吓了一跳,忙胡乱抹了把脸站了起来。
姚燕语走到近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看着翠微红肿的眼睛,问:“你不愿意嫁给葛将军?”
“不,奴婢没什么愿意不愿意。奴婢的事情自然是夫人做主。”
“你愿意,我给你做主。你不愿意,我也给你做主。”姚燕语皱眉叹道:“我现在问你愿意不愿意,你只如实告诉我。”
“奴婢……愿意。”翠微低声迟疑的说道。将军已经当众答应了,夫人怎么可能再去驳将军的话?
“愿意就是这个样子的?”姚燕语好笑的看着她,反问:“大过年的你哭成这样子是因为愿意?”
翠微依然低着头,不说话。
“行了!你也别哭。这事儿我还没说话,别人谁说也不算数。”姚燕语说着,站起身来,“你且回燕安堂去吧,待会儿我叫人送了饭菜过去你陪着冯嬷嬷吃饭。前面有香薷他们伺候就足够了。”
“是。”翠微福了一福。
姚燕语又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
众人喝酒喝得痛快,不过一个时辰,两坛子酒都见了底。
卫章还说再喝,贺熙劝道:“我们也还好,夫人怕是累了。再说,下午我们也该休息一下,晚上还要守夜,新年一早还得进宫朝贺。接下来天天都是酒,难道还怕喝不够?”
唐萧逸忙道:“贺大哥说的是。我们已经喝得差不多了,你看两坛子酒都见了底。还是留着点量晚上喝吧。”
卫章也想着姚燕语天不亮就起来了,这会儿肯定累了。便吩咐上饭,大家各自吃点东西就散了。
回到燕安堂,姚燕语进门便靠在了榻上。
翠萍端了洗脸水近前来,低声劝道:“夫人先擦把脸,把大衣裳脱下来再睡?”
“嗯。”姚燕语嘴上答应着,却懒得动。
翠萍拧了帕子给她擦了脸,香薷等人上前来服侍着脱了大衣裳盖上锦被。
卫将军跟那几个兄弟不过多说了几句闲话,等进来时,姚夫人已经靠在榻上睡了。
跪坐在脚踏上捏腿的香薷看见卫将军进来,忙起身上前,接过将军解下来的氅衣。
“怎么不劝夫人去床上睡?”卫章看了一眼榻上的姚燕语,微微皱眉。
香薷把氅衣挂好,转身应道:“夫人进门就躺在榻上了,估计是太累了,不想动。”
“嗯,你们下去吧。”卫章摆摆手,上前去把姚燕语连同锦被一起抱起来送到了床上,然后自己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卫章刚掀起被角想躺进去,被子就从手里被拽走,却是被姚夫人卷着被子翻身转向里面。
“醒了?”卫章轻笑着凑过去,搬过她的肩膀。
“没有。”姚燕语扭了扭肩膀,想甩开他的手,无奈,将军力大无穷,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抵抗的。
“干嘛不高兴啊?”卫章有些莫名其妙的。
姚燕语不理他,只拉了被子盖住了脸。
“谁惹到你了?”卫章微微皱眉,伸手把被子拉下来,手上稍微用力就把人给托过来抱在怀里。
姚燕语忽的睁开眼睛看着他,小脸绷出十二分的严肃。
这还真的生气了?卫章看着她,无奈的笑:“大过年的,有事儿说事儿啊,可不许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葛海的事儿。”姚燕语不悦的说道。
“葛海的事儿?不是好事儿嘛?”卫章觉得纳闷。按说葛海想要娶翠微为妻,这的确是好事儿。葛海这个人虽然长了一副穷凶极恶的脸,但人心不坏。而且有有军功在身,也算是年少有为。给翠微做夫婿是绰绰有余了。
这事儿姚燕语也理智的想过了。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对这些人行事准则早就摸得透透的。也知道婚姻这样的事情,讲究的是利益最大化。而且男人娶妻从来都是挑出身的。相反,女人嫁夫的话,多半会先挑一下男人的本事。有道是英雄不问出身。男儿不靠家族的庇佑也可以建功立业,博得锦绣前程。
所以说,葛海能看上翠微,愿意娶翠微为妻,这是翠微的福气。
如果翠微不是跟了姚燕语这么多年,一直近身服侍,宛如亲人,姚燕语甚至要为这婚事庆幸。可是,当她看见翠微哭红的双眼时,心里想的却是翠微的心里或许已经有了别人。
“你就这样一口答应了,也不问问翠微愿不愿意?”姚燕语不乐意的哼道。
“她有什么不愿意的?”卫章觉得好笑,葛海这样的还不愿意?
姚燕语笑了笑,反问:“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半晌才问:“你说为什么?”
“因为皇上赐婚吗?”
“夫人。”卫章伸手捧住姚燕语的脸,诚恳的问:“咱能不胡搅蛮缠吗?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
姚燕语认真的说道:“是因为你喜欢我。你爱我。”
卫章宠溺的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鼻尖:“真乖。”
“因为你爱我,所以这云都城中有那么多比我身份尊贵的姑娘,甚至连郡主你都不要。”
“是的。”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应嫁给你吗?”姚燕语反问。
卫章轻笑道:“因为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在没有对你这么好的人了。”
“为什么不是我爱你?”姚燕语翻了他一个白眼。
卫章想了想,说道:“你起初答应嫁给我的时候,好像还没爱上我。你那个时候最多不讨厌我。然后呢,在你不得不选个人嫁的时候,你聪明的选择了我。”
“……”姚燕语默然,心想你丫能不能别这么犀利?
“不过后来你是真的爱上我了。否则你不会为了我去挡那一箭。”卫章说着,手指滑向她当初受伤的地方,准确的按在了曾经的伤口上。
虽然那道伤疤已经用最好的药粉去掉了痕迹,现如今看上去是完好如初的,卫章依然能一下子就找到那里,好像那道伤疤是在他自己的身上一样。
这个男人在谈情说爱的时候都这么准确犀利,让姚燕语无话可说。
“葛海这个人,虽然看上去狠辣无情,长了一副恶霸的样子,但其实心地不错。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说到做到,绝不含糊。”
“我知道长矛也喜欢翠微。但跟葛海比起来,长矛还是差了些。况且,今日葛海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番话,就算翠微不嫁给他,也不能嫁给长矛。”
“还有,我知道你怪我当时多嘴。但葛海举着酒杯站在那里,你却一直沉默着,你让兄弟们怎么想?”
卫章说完,看着姚燕语依然沉默,便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翠微执意不肯嫁给葛海他,那我去跟他讲,另寻一门亲事给他。”
“别。”姚燕语摇头道,“我刚才问过她了,虽然她哭红了眼睛,但还是说愿意。”
卫章倒是一愣:“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想她不过是不想你我因此事生了嫌隙罢了。”
卫章轻笑:“那她也太小瞧本将军了吧?”
姚燕语也笑了:“谁知道呢,你们男人不都小心眼儿?”
“有吗?”卫将军欠起身来看着夫人妩媚慵懒的神色。
“是谁嫌我发愣慢待了他的兄弟了?”姚燕语抬手推开下巴上的大手,侧转了身。
卫章笑着扣住她的肩膀,把人压回来霸住:“好吧,看来夫人是真的生气了,那本将军得好好地服侍一下夫人,将功赎罪了。”
“唔……我都累死了,你还闹。”
“我给你松散松散,你再好好地睡一觉。”
“多谢,不用了……”
“别客气。”
……
小睡一觉,醒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确切的说姚夫人是被外边的爆竹声给吵醒的。
“唔……什么时辰了?”姚燕语翻了个身,腰身酸痛难当,所以又从心里骂某个不知节制的家伙!大年三十把人整的起不来床,真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
“夫人醒了?”翠微的声音从帐子外边传来,然后紧接着是有人挑起珠帘的声音,然后帐子被撩起,四个小丫鬟端着铜盆捧着巾帕,香皂等物一溜儿站在屋子里。
翠微拿了一套新衣裳来,上身是齐腰白狐毛大红锦缎暗绣玉兰团花小袄,配八幅榴红月华裙,裙子细细的褶皱里吊着一串红豆大小的金玲,行动时,铃声细碎清澈,十分的好听。洗漱后,穿上新衣,翠微又把姚燕语散乱的长发细细的梳理顺滑,细细的绾成朝云近香髻。
姚燕语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仪态万千的自己,不由笑道:“不就是吃个年夜饭么?又不是上花轿,用得着这么麻烦?”
冯嬷嬷在一旁笑道:“待会儿吃了年夜饭要守岁一直到子时,辞旧迎新,夫人总不能还穿旧日的衣裳。”
姚燕语忽然又问:“将军呢?”
“将军说有点小事出去一下,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正是说着,外边门帘一响,有丫鬟请安的声音,却是卫章进来了。
“夫人醒了没?”卫章一进门便问。
外间的小丫鬟回道:“回将军,夫人正在梳妆。”
说话间卫章进了卧室,看姚燕语正坐在梳妆台前,偌大的梳妆台上摆了两个托盘,托盘上依次排开各式簪环珠钗。于是卫将军走到近前,看着镜子里的美娇娘,轻笑道:“夫人今天真好看。”
姚燕语轻笑着看了他一眼,说道:“谢将军。这还是你头一次说我好看。”
“不是吧?”卫章诧异的反问,听见旁边丫鬟们都在偷笑,又环顾众人,“真的是头一次说?”
姚燕语笑道:“行了,帮我看看那支钗子好看?”
卫章低头在几十件首饰中一扫,抬手选了那支最为华丽的赤金点翠的凤钗。
姚燕语忍不住失笑:“罢了。将军的眼光……哎。”说着,她自己选了一支赤金如意头镶细碎红宝石的簪子递给了翠微。
翠微在发髻上比了比,簪在一侧。
卫章看着手里的那支凤钗,惆怅的笑了笑——被嫌弃了呢,这可怎么好?
☆、第十三章 守岁,朝贺。
年夜饭贺熙夫妇没有过来,赵大风原本想拉着葛海去贺熙那边吃饭,无奈葛海一门心思想着翠微,便硬是把赵大风也留在了这边。
唐萧逸看着这两个活宝,无奈的摇了摇头,指挥着家人把他准备的烟花爆竹早早的摆在院子里,等会儿到了时间好燃放。
自从入了军营至今年,卫章家里这是头一次有女眷们一起守岁,因为不知道安排什么乐子,所以长矛便把戏班子,杂耍班子以及说书的唱曲儿的女先儿都请到了。
开宴后,长矛把单子递进来,问夫人是想听书还是听曲儿,或者听戏,好叫那些人赶紧的妆扮起来。
姚燕语笑道:“虽然说过年了应该热闹些,不过我还是喜欢文文雅雅的吃顿饭。唱戏的就不用了,有安安稳稳的唱曲儿的叫她们唱两支来听听。”
长矛答应着下去,不多会儿的功夫,便有几个伶人各自抱着胡琴琵琶竹板儿鱼贯而入,先至跟前请了安,然后至一旁,胡琴声起,琵琶轻弹,伶人甜润的嗓音,唱的是一曲《满庭芳》。
风老莺雏,雨肥梅子,午阴嘉树清圆。地卑山近,衣润费炉烟。
……
这软绵绵的曲调别人还好,赵大风和葛海听得心里都要长毛了。
极爱音律的唐萧逸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调调,于是转头悄悄地看姚夫人,却见姚夫人也是一脸的不耐,于是笑道:“这曲儿唱的我都快睡着了。换一个吧?”
“就是,咱们还指望着弄点乐子守岁呢,就这个跟催眠曲一样……啊哈——”赵大风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其实这几位都没有守岁的习惯。守岁是为了让父母高手,可他们都没有了父母,守岁都不知为谁。不过,这些强悍的家伙们曾经连续几日几夜的拼杀,什么困熬不过?这会儿哈气连天的也不过是想换些乐子罢了。
“行了,叫她们停了吧。赏!”姚燕语也听不下去了,这古曲儿真的跟催眠曲一样,本来就困,再听下去真的睡着了。
麦冬忙拿了赏钱出去,那几个伶人隔着帘子磕头谢赏,又说了些吉利话方退了出去。
赵大风便道:“不如我们猜拳?”
“等会儿过了子时将军和夫人都要进宫朝贺,虽然是过年,但一身酒气也到底不好。”唐萧逸说着,转头看向姚燕语,又问:“不如咱们玩别的?”
姚燕语笑道:“有什么好玩的尽管说。”
唐萧逸笑嘻嘻的说道:“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就玩投壶吧,这个男女老幼都会玩儿,也不算谁欺负了谁。条件也别太苛刻了,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要求就行。”
“就这,还不算谁欺负谁?”姚燕语的困意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这些人个个儿都是骑射高手,投壶对他们来说算什么?闭着眼也能赢啊!
“怎么,夫人你不会投壶啊?”唐萧逸无辜的笑着,在姚燕语看来是那么的欠抽。
“会。”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又转脸看了一眼淡定从容的卫将军。
“那不就结了?来,咱们就玩儿投壶。”唐萧逸大手一挥,吩咐丫鬟们去准备。今晚一定要赢,一定要趁这个机会问明白了过了年自己取得媳妇是哪家的姑娘。
姚燕语抬手敲了敲桌子,笑道:“就你们几个爷们儿盘算好了,单赢我一个,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没有啊。”唐萧逸早就想到夫人不会这么容易上当,笑眯眯的解释:“您可以跟将军合在一起。人家不都是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嘛!”
姚燕语笑问:“我跟将军一组。然后你们三个自成一组?”
“是啊。”唐萧逸看了看赵大风和葛海,“谁让我们都是光棍儿一条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这不公平嘛。”姚燕语笑眯眯的叹道,“这大过年的,你们还各自为战,我看着都觉得凄凉。”
唐萧逸却十分惋惜的叹了口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嘛,我们认了。”
“别啊。今儿是除夕日子,讲究个辞旧迎新。不如这样吧,我这屋里还有几个小丫头也挺喜欢玩投壶,今儿咱们不如来个主仆同乐。”
葛海听了这话立刻高兴了,想也不想张口应道:“好啊。夫人这主意好。”
赵大风也笑道:“都听夫人的。”
唐萧逸回头瞪了二人一眼,无奈那俩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对兄弟的愤怒视而不见。
姚燕语笑着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翠微今晚上没进来服侍,姚燕语让翠萍陪着她在自己屋里呢,这会儿都是小丫头伺候着,于是吩咐香薷:“你去把冯嬷嬷叫来。”
“是。”香薷出去,不多时和冯嬷嬷一起回来。
姚燕语便直接指派:“香薷,你跟赵将军一组。乌梅,你跟葛将军一组。唐将军,鉴于你是已经定了亲的人,我不好指派年轻的小丫鬟跟你一起,免得今儿晚上这事儿传出去让你没过门的媳妇知道了将来再跟你闹别扭,所以你跟我的奶娘一组,我奶娘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极好,现在还给我做针线活呢。你可不要小瞧哦!”
“噗——”赵大风刚喝道嘴里的一口酒喷了。
“咳咳……”卫将军借着咳嗽掩饰自己强烈的笑意。
“呃……”葛海原本还在遗憾怎么翠微没出来呢,却没料到奶娘也上了,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夫人——你非得这样吗?”唐萧逸无奈的仰在椅子上,半死不活的朝卫将军抱怨,“老大你还管不管兄弟的死活了?!”
卫章忍着笑,绷出一脸的严肃:“瞧你这点出息!不就是玩个游戏吗?输不起啊?”
“就是,老二你输不起的话也好说,你这会儿就下去给咱们吹一支曲子,咱们就饶过你。”葛海现在是毫无原则的团结在夫人的阵营里,为了夫人直接往兄弟肋上Сhā刀。
“边去边去!”唐萧逸忍无可忍,抬腿一脚踹开葛海,“谁说爷认输了?还不知道谁输呢。来,比比看!”
赵大风哈哈一笑:“比!看老子怎么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话别说太满!先说你若是输了怎么办?”唐萧逸指着赵大风问。
赵大风一拍胸脯:“若是输了,爷给你唱曲儿!”
唐萧逸笑着啐道:“呸!就你那破锣嗓子,给爷银子也都不要听,你若是输了,给爷端茶倒水外加洗袜子——一个月!”
“没问题。”赵大风说着,看了一眼跟自己组队的香薷,心想如是输了,就让这小丫头去认罚。
“来,开始了。”卫章大手一挥,率先起身。
外间屋里早就收拾出来,一只美人比肩彩绘百子图的大花瓶放在花开富贵的地毯上,旁边半夏拎了一只箭袋,里面装了几十只竹箭。
投壶是古代最常见的一种娱乐,玩法十分的简单,就是把竹箭透进壶里去就成。因为简单,所以男女老幼都喜欢,也都会玩。
姚燕语笑眯眯的数出十根竹箭握在手里,说道:“既然是组队的,那就有组队的规矩,每组两个人,每人十根竹箭,就以投进去的总数算成绩,多者为胜,大家有意见吗?”
“没有。”葛海率先摇头。
“没意见。”赵大风看了一眼香薷,又小声问:“这个你会玩儿吧?”
香薷笑了笑,欠身回道:“回将军,奴婢会一点。”
“没关系,不会也不怕。”赵大风笑眯眯的,心想输了你就去替爷端茶倒水洗袜子。
第一轮比赛开始。自然是卫将军和姚夫人先来。
姚燕语让卫章先来,卫章却笑着问唐萧逸:“还是老规矩,一次全进去的话,翻倍?”
唐萧逸点头:“是,如果将军一把可以投进十支竹箭,计数翻倍,算二十支。如果在规定距离的两倍之处投进去,算四十支。”
“好。”卫章抬手接过姚燕语递过来的十支竹箭,往后退了十步。
虽然春晖堂这边的正厅很是宽敞,可卫章在后退十步之后也已经到了里间屋的门口。
二十步的距离投壶的话,对一个将军来说实在不算什么。可如果是十支竹箭一起进呢?看那支大花瓶的瓶口,差不多也就是能容十支竹箭的样子,再多两三支就进不去了呢。
看这个样子,若是有一点偏差,就不可能十支都投进去。不过姚燕语却不怎么担心,因为她觉得卫章这样的人,若没有十二分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
果不其然,卫将军潇洒的出手,十支竹箭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理所当然的纷纷入壶,一点悬念都没有。
“好!”屋子里一片喝彩声,小丫鬟们全都来了精神。
“将军真是太厉害了!”连冯嬷嬷这个年纪的都成了将军的粉。
将军投完轮到姚燕语,姚夫人左手握着一把竹箭站在十步之外,看了又看,瞄了又瞄。右手里的那一根怎么都不好意思投出去。
上帝是很公平地,他给你开了一扇门,就势必会闭上一扇窗。姚夫人这个学术性天才同时也是运动型的蠢材。但凡跟肢体动作有关的事情她都白瞎。
“夫人,您倒是快点投啊!”唐萧逸算是看明白了,嫂夫人这是紧张了。
“就是啊!夫人怕什么,有将军替您兜着,就算是输了,也是罚将军嘛。”赵大风继续发扬无赖风格。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淡淡的笑着,对赵大风的话不置可否。
好吧,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还有唐萧逸这个垫底的。姚燕语算准了冯嬷嬷老迈,肯定是比不过自己的,于是稳了稳心神,抬手把手里的竹箭往花瓶里投过去。
‘叮’的一声脆响,竹箭稳稳的戳在了花瓶的肚子上。
“噢?不是吧?”这是葛海,不管这家伙脸上怎么幸灾乐祸,但说出来的话算是比较靠谱的。
“啧,夫人的准头儿还不错嘛,最起码打着花瓶了。”唐萧逸笑眯眯的,一脸的小人得志。
“说的是,夫人还是蛮厉害的。”赵大风跟着点头,表情诚恳,眼神戏谑,一看就不是好货。
姚燕语早就算到了这帮落井下石的家伙,于是转头看向卫章。卫章笑了笑,样子十分的淡定:“继续。”
“呼——”姚燕语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听自家男人的话,继续。
“叮!”又是花瓶肚子。
“叮!”这次是花瓶脖子。
“……”这次连花瓶都没碰到。
越是投不中越是心急,姚夫人索性也不瞄准了,直接一支接一支的瞎投,反正瞄也瞄不准,不瞄的话说不定还能碰进去一支。
“叮咚!”
果然,在第九支的时候,竹箭在花瓶口打了个转,落进去了。
“好!”香薷赶紧的拍手称赞,“夫人好棒!”
姚燕语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你个死丫头是喝倒彩的吧?是吧?是吧?!
香薷吓了一跳,赶紧的躲到了赵大风的身后。
赵大风哈哈一笑,顶着夫人冷飕飕的眼神拍手称赞:“夫人太厉害了!练了八次就投中了,想当初我第一次练这玩意儿的时候,投了一上午才投进去一支。”
“咳咳!”唐萧逸看着姚夫人的稍微缓和的眼神,问道:“请问你第一次练这个的时候几岁?”
“三……四岁?”赵大风认真的回忆了一下。
都他妈不是好人!姚燕语狠狠地瞪了这几个混蛋一眼,抬手把手里的最后一支竹箭丢出去。
‘叮’的一声,竹箭打在花瓶的瓶口上,落地。
然后姚夫人的光辉战绩是:一支箭。
不过这还不够挑战姚夫人的心情,反正投进去一支也比没投进去的强。再说,她家男人的业绩可是顶尖的。
只是接下来的事情,让姚夫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瞪大。
这几个男人可以说都不用比。卫章那样的技术在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那里同样存在,而且这三位玩儿的一点也不比卫将军差。
而最后颠覆了姚夫人自信心的还得是冯嬷嬷。冯嬷嬷今年不到五十岁,这个年纪在现代来说可谓正当年。可在古代,人均寿命尤其是俾下女子的寿命大多活不过五六十的状况下,冯嬷嬷已经算是老人了。
而且因为一只操持家务比较劳碌,白头发都有了。再加上她一个江南女子,身材本来就娇小,这两年腰有些驼,越发的矮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老嬷嬷,玩投壶居然能有六支的命中率。可真让姚夫人佩服到无语的。
“好!哈哈哈!”唐萧逸得意的看着卫将军夫妇,“将军输了!大家说罚点什么好呢?”
“罚什么也轮不到你提啊!赢的人可不是你。”姚燕语哼道。
“老四,你说。”唐萧逸指着葛海问。
刚刚乌梅投中了九支竹箭,所以葛海这一组胜者。而且唐萧逸刚刚已经跟葛海咬了一会儿耳朵,他本来就没想着冯嬷嬷能有什么好成绩,所以早早的找好了联盟。
不过姚燕语投壶不行,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可以,所以在葛海开口提要求之前,她看着葛海十分温柔的笑了笑,提醒道:“想好了再说,机会可就这一次。”
葛海被姚夫人这温柔如水的笑容给吓得一个激灵:“啊,是这样……上次偶然间听将军吹了一支埙曲,煞是好听。听长矛说是夫人谱的曲子?不如将军和夫人合一曲给咱们解解馋吧。”说完,葛海看着姚夫人翻过来的一记白眼,心想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唐萧逸却在后面悄悄地踹了葛海一脚,这货实在太不中用了,夫人一个眼神,他立刻就屈服了,这叫什么事儿!还是爷们儿不是了?!
姚燕语回头看卫章,卫章淡笑着点了点头。
有丫鬟把卫将军的那只黑陶埙拿了过来,卫章试了一下音,便轻轻地吹起那日姚燕语在马车上唱的那曲《传奇》。
姚燕语一愣,原本她还以为是之前的那曲《天空之城》呢,没想到这首歌卫章听了一次就记住了。这人的记忆力可真好。
听着他吹过了第一小段之后,姚燕语才跟着曲子轻轻地合着唱:
……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
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这支曲子是前些日子卫章偶然有空琢磨着吹的,有些断断续续,并不完整。也就葛海恰好听见一点,唐萧逸和赵大风都是第一次听。
别人还好,只觉得好听。倒是唐萧逸一下子就听的入了迷。
埙的声音清远空灵,因为卫章的深厚内力而更多了几分穿透力。姚燕语的歌相比之下就弱了些,可这支歌本来就是轻盈的曲风,姚燕语这略显底气不足的声音反而让歌声多了几丝飘渺。
这样的歌词是唐萧逸从没听过的直白,却字字句句都直戳心窝。
一曲既终,姚燕语便说继续投壶,她还不信自己就真的这么笨,还能回回都输?
反正时间还早,那些伶人戏班子什么的又没意思,众人都乐得一起玩,还能有幸听将军吹埙夫人唱曲,多美啊。
第二轮的时候,姚燕语多了个心眼儿,悄悄地跟卫章说:“等会儿你跟我说说,都有哪些技术要点。”
卫章轻笑道:“你不说我还想问你呢,按说你不应该这么笨啊。你不是练过气功的吗?拿出你给人看病的劲头儿来,把竹箭当成你的银针,把那花瓶的瓶口当成病人身上的|茓道,以气御针,以气御箭,怎可能会投不中?”
姚燕语顿如醍醐灌顶。
以气御针,以气御箭?传说中的武林高手练剑到一定的境界,一切皆可为剑,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嘛!
到了自己这里,说是一切皆可为针也不是太过分吧?反正那谁不是说,天下万物相生相克,都是相通的嘛!
姚燕语心里思绪翻滚,根本都没发现自己想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有多幼稚可笑,反正她这会儿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说不出的痛快。
来吧,看本夫人这一轮如何让你们输的屁滚尿流!
姚夫人握着竹箭,屏气凝神,心里默默地念着以气御针,以气御箭,自以为瞄准了花瓶的瓶口之后,果断的投了出去。
“叮!”声音特别的清脆,比之前响了两倍有余。可见姚夫人这次是加大了力气的。
只是,竹箭在花瓶脖子上敲了一下之后,无精打采的落在了地毯上。
姚燕语深受打击,小脸立刻垮了下来。
“没事,再试试,别想太多,随性而为即可。”卫章又递给她一支竹箭。
真的?姚夫人眼巴巴的看着自家男人,若是再投不进去可真是丢人了。
卫章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只微微笑了笑,示意她继续。
姚燕语丢开了之前的那股激动雀跃,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抬手瞄了瞄,眯起眼睛顶住了瓶口,把手里的竹箭轻轻地投了出去。
“叮咚!”一声轻响,竹箭投进去了。
“哈!进去了!”香薷再次欢快的拍手。
姚燕语也觉得挺高兴,于是照着刚才的感觉,再次投出一箭。
“叮咚!”又投进去了。
“夫人好厉害!”乌梅也跟着欢呼。
姚燕语笑了笑,接着再投。一支接着一支,这次她居然投进去了八支。
这一轮下来,却是卫将军夫妇俩赢了。输的恰好是唐萧逸和冯嬷嬷那一组。不知道冯嬷嬷是暗中帮着自家主子还是真的年老眼花,这次只投进去了三支箭。唐萧逸嗷嗷的叫,说冯嬷嬷放水。
姚燕语才不管那些呢,一定要唐萧逸吹一曲《妆台秋思》才罢。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玩了一个多时辰,冯嬷嬷见饭菜冷了,又叫人撤下去换了热的上来。
眼看着到了子时,更漏一响,唐萧逸便说去放鞭炮。小丫鬟们都欢呼着跟他跑了出去。申姜田螺他们早就等着这一刻了,也不用人吩咐,便忙忙活活的把烟花在院子里摆好,捏着香争先恐后的点。
乒乓之声顿起,灿烂的烟花在夜空里绚烂的绽放。
姚燕语裹着斗篷站在纜乳芟驴囱袒ǎ卫章凑到她耳边问:“你要不要也去点?”
“啊?”姚燕语回头看他。
卫章借着纜乳芟麓蠛斓屏的光看她傻愣愣的样子,笑着重复:“你要不要也去点烟花?”
姚燕语摇了摇头,笑道:“算了,我笨手笨脚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看吧。”也不知道这古代制造烟花的技术能不能过关,说到底这玩意儿也是火药,万一一个不小心被轰一下,说什么都晚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我带你去。”卫章看她明明很想去却又不敢的样子,低声笑道,“不过是响一下罢了,又不能真的怎么样。”
“谁说的?这个搞不好也会出人命的好吧?”姚燕语立刻反驳,她可是珍爱生命从不玩火的。
“出人命?”卫章轻笑,“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姚燕语扭头看着他,好笑的问:“怎么你不信?”
卫章轻轻摇头:“我不信。”
姚燕语看他不像是开玩笑,不由得一怔之后立刻明白了。大云朝只有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甚至改良了弓弩什么的,但像是火炮火枪弹药之类的东西好像还真的没有。
古代人发明了火药,为的就是过年放鞭炮。可悲啊!姚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卫将军就见不得夫人叹气。
“这事儿你得让我好好想想。”姚燕语轻轻摇头,这句话可不能轻易地说,一种兵器的发明和创造的后果必定是生灵涂炭。
“什么事儿?”卫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她如此严肃,绝不是小事。可……不就是放鞭炮吗?不过卫将军的思维之灵敏也非常人能及,不过是转瞬之间便猜到了几分,于是拉着姚燕语的手问:“你说,鞭炮可要人性命?”
姚燕语沉默不语。卫章看着她的神情,竖起一根手指,说道:“不是鞭炮,是鞭炮里面的炭灰?”
“那不仅仅是炭灰吧?”姚燕语好笑的反问。
“是,还有硫磺粉……”卫章蹙眉,缓缓地说道:“孙药王在《千金方》中有记载硫磺伏火法,用硫磺,硝石,皂角三种东西按照一定的比例烧制。起初是为了炼丹,后来人们用来驱赶邪祟,再后来便用在年节庆祝还有喜庆之事上。”
姚燕语觉得实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索性说道:“但是那些东西如果精炼到一定程度,或者说积累到一定的数量——呃,通俗的说,如果有一人高的大爆竹掉进人群里炸开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会伤人,甚至死人。”卫章的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是将军,打仗对他来说是刻进骨血里的事情,一说到伤人死人,他立刻就能想到战争。
姚燕语轻笑道:“看来我不用多说了。”
“你是怎么想到的?”卫章握着姚燕语的手,手心微微汗湿。
姚燕语轻轻摇头,说道:“这没什么特别的,我只是比较怕死而已。其实你也可以想到,只是你是武将,习惯了勇敢。”
卫章沉默不语,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姚燕语伸手拉着他进屋,劝道:“先别想了,赶紧的休息一下,也该进宫了。”
唐萧逸三个人可这劲儿的把院子摆放的烟花都放完了才各自回去,姚燕语则困得不行,先一步回卧室去躺了一会儿。不过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心里老是想着投壶的事情。把身体里的那股气息集中起来,凝聚在手上投壶,准头儿的确大大的提高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内功吗?
而卫章靠在旁边的榻上,心里却想着爆竹和伤人,杀人之间的关系,想着等过完了年该找谁商量一下,寻工匠做几个大大的爆竹,看看到底有何等威力?能不能远程投放?能是个什么效果?
两个人各自休息了一个多时辰,翠微和翠萍便端着热水巾帕进来伺候洗漱。
这回是崭新的例制朝服,配朝冠,朝珠,千层底黑丝履。
姚夫人可以以辅国将军夫人的身份随着诰命们进宫,但她还是选择穿自己的医官官袍,代表国医馆进宫向皇上拜年朝贺。用她的话说,国医馆本来就人丁不旺,五品以上也就她跟张老院令两个人,若她还以夫人的身份进宫,以后谁还瞧得起国医馆?
宫外的天街上被一只只宫灯照的宛如白昼。今日这条街也比往日热闹了数倍。
各王公侯伯以及朝中五品以上大臣今日都要进宫给帝后拜年,前两年太后孝期,皇上便只是接受百官朝贺之后便叫众人散了,今年太后孝期已过,边疆平稳,国泰民安,年前已经有消息放出来,今年皇上会留百官在宫中领宴,君臣同乐。
卫章身为武将自然是骑马,姚燕语身为医官便没显摆,安安分分的坐了轿子。但不管是骑马的还是坐轿的,到了天街都得下来,步行进宫。于是先到一步的卫将军便早早的站在街头等。
卫将军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晚的,他往那儿一站,没多会儿便有随后来的官员从面前路过,大家互相打招呼,张口便是过年的话,好不热闹。
等姚燕语赶上来的时候,卫章正跟萧霖站在一起说话儿呢。于是她笑意款款的上前去,笑问:“二位怎么在这里闲聊?”
萧霖转头看见一身官袍的姚燕语,微笑着拱了拱手:“姚大人,新年好。祝您大吉大利,步步高升。”
姚燕语笑着拱手还礼:“萧侯爷新年好,也祝您万事如意,吉星高照。”
“哈哈,多谢多谢!”萧霖又看了看卫章,问:“人齐了吧?咱们走着吧?”
卫章点点头,三个人转身刚要走,便听见身后便有人笑着高声嚷道:“萧侯爷,卫将军,新年大吉大利啊!哟,姚大人也在,新年好,大吉大利!”
姚燕语转身之际,卫章和萧霖已经对这来人拱手还礼:“陆大人新年好。”
“陆大人。”姚燕语并不认识来人是谁,但听卫章称他为陆大人,便也随着称呼,拱手笑道:“吉星高照,万事如意。”
☆、第十四章 同僚纠葛,好友相助
翰林院大学士陆常柏跟卫章夫妇和萧霖几个人互相拜年后,结伴前行。
萧霖的祖父是帝师,值得大云朝所有的文人尊重。陆常柏自然也不例外,于是陆大学士便拱手问萧霖:“不知萧帝师近来可好?改日下官还想去侯府给萧帝师拜年,不知侯爷这边方便不方便?”
“多谢陆大人挂念,祖父的身体经由姚大人调理了一个冬天,已经权无大碍了。”萧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谦逊客气,却又隐含着几分疏离。
卫章则同姚燕语跟那两个人稍微错开一些距离,各自说话。
“等会儿朝贺之后,我想尽快回去。”姚燕语低声说。
“今年还要赐宴,恐怕早不了。”卫章低声应道。
“也是,不过我好困啊。”
“你那薄荷糖含一颗。”
“太困了那个也不怎么管用。”
……
“显钧。”身后有人叫了一声,声音不高,但卫章和姚燕语同时站住了脚步。
“岳父大人,二哥。”卫章回头看见姚远之和姚延意父子二人先后走了过来,忙躬了躬身,“新年好。”
“父亲,哥。”姚燕语笑眯眯的行礼。姚延意因为办差得力,年前刚生了一级,现在是正五品,刚好有资格参加朝贺。
“走吧。”姚远之朝着卫章点点头,又看了看左右,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姚大人身后儿子女婿还有女儿一起走在天街上,心里还真不是一般的得意。
不过这份得意不能张扬,姚远之骨子里有商人不露富的传统心态,又自幼读书,更有一种海纳百川的虚怀,为人处世大处精明小处低调,这种性格深得皇上喜欢。
想想也是,哪个上位者也不喜欢又臭又硬自以为是还整天吹毛求疵的臣子,只不过为了彰显自己是明君,所以不得不包容那些御史大夫们的犯言直谏。
而姚远之这样的人,家底身后,又饱读诗书,还懂得伏低做小,谁不喜欢?
不过皇上喜欢,却不代表朝臣们喜欢。就像是国丈丰宗邺,还有大学士陆常柏这些祖上八辈子都是读书人的文臣,就不喜欢这样的人。
“这是姚大人不是?”吏部侍郎丰紫昀从一侧凑了过来,朝着姚远之拱了拱手,笑道:“姚大人新换了这一品朝服,下官差点就没认出来。”
吏部是掌管着朝廷官员升迁调任的衙门,丰紫昀身为吏部的主事官说这样的话,想不叫人产生歧义都难。只是姚远之却淡淡一笑,拱了拱手:“丰大人,新年吉祥如意。”
“姚大人吉祥如意。”丰紫昀有那么一点愕然,他想着姚远之怎么也得回一句带刺的呢,没想到是这样。
姚延意微微皱了皱眉,却还是秉承父亲的作风,拱手笑道:“丰大人新年好。恭祝春风得意,步步高升。”
丰紫昀也不好托大,便拱手笑道:“也祝姚大人步步高升。”说着,又看了一眼卫章和姚燕语,笑着对姚远之说道:“老大人好生叫人羡慕,这儿子女婿一文一武,还有个身怀绝世医术的女儿,啧啧……姚大人真是好福气啊!”
姚远之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再大的福气也比不上丰大人,当今皇后的亲兄弟,可是国舅之尊。夫人贵为郡主,丰大人可是双重的皇亲国戚。”
丰家乃是望族,前朝是受皇族打压,一直不是很兴旺,但却也是满门书香。
后来朝代更替,大云开国皇帝执掌政权,第一件事就是启用丰家,笼络天下读书人。当时的丰家家主也算是争气,辅佐太祖爷兢兢业业,直到丰宗邺先是辅佐先帝,后又保当今登基,算是两朝元老。
可姚远之偏偏不提,只提皇后和灵溪郡主两个人。分明是是嘲讽丰紫昀靠着裙带关系在朝中立足的。
丰紫昀心里自然不痛快,可今天是大年初一,他不能在天街上对同僚怎么样,就像刚才姚远之对他的讽刺装聋作哑一样,这事儿他也得暂时忍下,于是淡笑道:“姚大人真是说笑了。家父昨日还跟本官提及姚大人,说姚大人一家父子四人为朝廷分忧,实在是我等只楷模啊。”
姚远之忙拱手笑道:“这可不敢当,丰老大人辅佐两位陛下,忠心事主,兢兢业业,才是我等的楷模。”
丰紫昀从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这姓姚的还真是不好对付!怪不得父亲一直提醒自己要小心被他踩下去。于是整理思绪刚要再说什么,便听身后有人朗声叫了一声:“丰大人?”
“陆大学士。”丰紫昀笑眯眯的看着跟上来的陆常柏,“新年好啊!”
姚远之看了一眼陆常柏,还没说话,萧霖便拱手上前,笑吟吟的上前问候并恭祝新年。姚远之自然笑意相回。萧霖对姚远之极其敬重,以子侄之礼相待,姚远之也不托大,对方虽然年轻但毕竟是侯爵。
他们两个互相寒暄,这在丰紫昀和陆常柏看来,又另是一番滋味。
天街上喧哗热闹,但众人脚下也不敢怠慢,毕竟进宫才是大事,谁也不敢误了给皇上朝贺拜年的时辰。
众人行至乾元殿外,皇上和皇后还没过来,众人需要在两边的偏殿里等候。文官武将到了这里便各自分开左右,入殿等候。
姚燕语乃是医官,既不是文臣也不是武将,她要跟太医院的众人另往一处。
卫章又叮嘱她事事小心不要逞强时,便听旁边张苍北那苍老揶揄的声音:“行了!到了这儿了你们两个还说不完。燕语,赶紧的跟我走。”
“师傅,新年吉祥如意。”姚燕语笑嘻嘻的向张苍北行礼。
“如意如意,师傅我如意的不得了,走吧。”张苍白说着,转向卫章,“将军也别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了,这里是乾元殿,不是你家后花园。”
卫章被这老家伙嘲讽两句也不生气,只淡淡的笑了笑,看着自家夫人跟那老头走了才转身进了偏殿。
韩熵戈早就到了,因见人家小两口在外边腻歪,不便打扰,这会儿才笑着打趣:“舍得进来了?不在外边再吹一会儿冷风?”
卫章笑了笑,拱手道:“恭贺新年。”
“你也学得文绉绉的了。”韩熵戈拍拍卫章的肩膀,低声笑问:“跟你老岳父那些人走在一起,还适应吧?”那些文臣之间说句话都得拐十八道弯儿,是他们这些武将们最最厌恶的。
“听而不闻就是了。”卫章满不在意的笑了笑。
没多会儿功夫便有太监匆匆传话,说皇上和皇后已经上了龙凤辇,请各位大人们速速准备,于是众人都各自肃整仪容后步出偏殿,按照爵位官职的次序自动排好,整齐的站在院子里等帝后驾临乾元殿。
清脆的鞭声之后,龙凤辇至乾元殿,文武群臣一起跪拜,山呼万岁。皇上牵着皇后的手下了龙凤辇,踩着汉白玉雕的九龙阶在群臣的山呼之中一步步登上乾元殿。然后众臣按照次序进店,一拨一拨的向皇上和皇后娘娘恭贺新春。
大云朝五品以上的各部官员以及三公九卿,皇室宗亲等足有一二百人,根据各自的职衔等级,一组一组的朝贺完毕之后,也快中午了。
接下来是君臣同宴的时间。宴席自然也按照各部官员的职务安排,姚燕语和张苍北二人是国医馆的,但他们两个人不能自称一席,便被安排到了太医院之中。
张苍北和太医院的院令,院判等几个老家伙一桌,姚燕语则跟几个三品的上太医,御医等八个人坐在一桌上。
席间众人不管平日里有什么样的恩怨,见面都要拱手道一句‘恭喜新年’,偌大的殿堂里,笑语晏晏,倒也是一番和乐的景象。当然,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不会瞎了眼眼触了皇上的霉头。
那边皇上正举杯跟那些近臣们高谈阔论,太医院的这些人坐的几乎就是角落里,基本是排不上号的,所以大家各自围坐在一起,吃菜闲聊,倒也没那么拘束。
姚燕语跟同一桌上的几位不熟,这会儿坐在这里都有点后悔了。自己实在不该穿这身官袍来的,若是穿诰命夫人的衣服还能去后面跟韩明灿坐在一起,不过也不一定,韩明灿是侯夫人,自己是二品夫人,恐怕也不会被安排到一个桌子上。
算了,不管了,先吃点再说吧。姚御医无心跟众人周旋,反正也不熟,只默默地拿着筷子挑自己爱吃的东西专心吃饭。不过饶是这样,姚御医在这些人里还是有些格格不入。
这不,旁边一个不知姓甚名谁的从三品官服的御医便举起酒杯来向着姚燕语,笑道:“姚御医,来,来,你怎么也不说话?我先敬你一杯。”
姚燕语自然不好拒绝,忙端起酒杯来跟对方碰了一下,微笑道:“不敢当,我敬你,新年大吉大利。”
那人笑着回了一句:“姚御医也大吉大利。”然后两个人各自把酒干了。
如此一来,姚燕语就成了这桌上的焦点。左右两边的人也开始敬酒,然后对面的,斜对面的,一桌八个人,七个人都敬过来了。
姚燕语本来就不善饮,但这种时候人家举着酒杯过来,又说着奉承的话,便怎么也不好拒绝。
一时间七八杯酒下了肚,饶是男人都会有些醉意,何况姚燕语一个女人家?而且她这两天都没好好休息,本来精神就不怎么好,更撑不住这些酒。一时之间觉得头有点晕。
姚燕语以手撑着额头,只是觉得有些头晕,却不知道此时的她面如桃花,目含春水,娇媚的脸上带着醉意的慵懒,却偏偏一身严肃的月白官袍,让这醉人的容颜更添了几分威严肃穆。
这种带着禁欲味的感觉更是撩拨人。让坐在对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内医正看的眼都直了,自己都没觉得。甚至旁边的几桌上也有发现这边的与众不同的,便有人跃跃欲试,想过来找姚御医喝酒。
不过姚燕语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来了,任谁被一个男人死盯着看都不会舒服的。
于是她缓缓地站起身,对众人道了一声:“抱歉,失陪一下。”便离开了座位,行至角落处,问了旁边的小太监一句何处可更衣,便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出去了。
姚燕语一走,众人便觉得没意思了。
旁边一桌上的一个内医正问坐在身边的白景阳:“你还别说,这位姚御医还真是风情万种,卫将军真是有福气。”
白景阳蹙了蹙眉头,劝道:“她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也是皇上御封的从三品御医,我等不可轻慢了。”
那人便嗤笑道:“瞧白老弟说的,我就不信你是真心服她。你们白家的医术传承了上百年,难道还不如一个女流之辈躲在闺阁里读几本医书?”
白景阳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不管她的医术是怎么来的。但大云朝能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人,除了这个女子之外,还真找不到第二个。不管男女,只要能治病救人,就值得尊重。”
“也不见得就那么神吧?据说定候府的三公子吃了她的药,差点没废了?”
白景阳好笑的反问:“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那人理所当然的笑道:“很多人都这么说啊。”
白景阳摇了摇头,轻笑一声没再多说。这世上以讹传讹之人太多,有些事情说得越多便越会引起这些无聊的人嚼舌根,所以还是不说的好。
就在这边二人说了几句闲话的时候,已经有三四个人追着姚燕语的身影寻了出去。
姚燕语出了大殿在外边晒着太阳吹着冷风,酒气散了不少,头也不怎么晕了。只是她再也不愿回去了,便靠在汉白玉栏杆上发呆。只是今儿这种日子,想清静是很难的。刚站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凑了过来。
“咦,这不是姚御医么?”
姚燕语回头,看见来人面熟,细细一想,忙拱了拱手:“陆大人。”
“姚御医怎么在这里站着吹冷风?”陆常柏笑眯眯的停下脚步,背负着手,问。
姚燕语轻笑道:“刚吃了几杯酒,有些头晕,在这里散散酒气。”
“噢,原来是这样。”陆常柏点点头,却不急着走,“按说今儿这种日子,我也不该跟姚御医说这件事情。只不过我那老姐姐的病实在是让人挂心。所以也顾不得了。”
姚燕语无语,陆夫人的病她心里太有数了。
“姚御医,我听说萧帝师之前病的那么严重,你都能给他治好了,不知我那老姐姐的病……能不能请姚大人你帮个忙?救我那老姐姐一命。”陆常柏说着,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竟是在求人。
姚燕语忙拱手还礼,叹道:“陆大人这话下官实不敢当。”
“只要姚大人肯救我那老姐姐……”陆常柏说着,居然有些哽咽。
姚燕语正为难之际,抬头看见苏玉平走了过来,不由得心头一松。
“舅舅?”苏玉平走过来,朝着姚燕语点了点头,方问陆常柏:“刚在想找舅舅敬酒的,他们说舅舅出来了。原来是在同姚御医说话。”
“少初啊。”陆常柏看见苏玉平,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担心你母亲的病啊!这大过年的,我也有几天没去看她了,你舅母今儿早晨还念叨呢,你母亲这两日可有好转?”
苏玉平就料到陆常柏拉着姚燕语不会有别的事情,但又不好多说,只叹了口气,劝道:“母亲的病暂时无碍。今天是大年初一,舅舅该高兴才是,这个样子若是让有心人看见了回给皇上,皇上怕要不高兴了。”
“嗯,也是。”陆常柏点点头,又朝着姚燕语拱手,“姚御医的姐姐也在侯府之中。说起来,姚御医与我同定候府是一样的亲近。我那老姐姐的病,在姚御医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就是不知道姚御医愿不愿意医治……”
“舅舅!”苏玉平皱眉道:“母亲的病我们一直在请医延药。皇上之前有过圣旨,国医馆只管研究疑难杂症的药方,教导医女,不出诊。”
陆常柏立刻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姚家跟定候府是姻亲,你母亲的病就算是亲戚之间帮个忙,难道皇上还会问罪不成?或者你根本不愿意你母亲的病能好了?”
“好了舅舅!今儿是什么日子?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们不要说这个了,快进去吧。”苏玉平不欲多说,拉着陆常柏便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歉然的朝着姚燕语点点头:“外边风大,姚大人也进去吧。”
姚燕语微笑道:“多谢世子爷。”
苏玉平扶着陆常柏刚走,旁边早就站着的两个太医院的人便走了过来。姚燕语看见这两个人脸上的笑意便觉得不胜其烦,不等他们二人过来便转身走了。
那两个应该是喝了酒,有些色迷心窍不知所以,见姚燕语走,便紧紧地跟了过来。
“姚御医?”一个四十多岁身穿从四品医官袍服的人拦住姚燕语的去路,拱手笑道:“姚御医新年好。下官给您拜年了。”
“你也过年好。”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得不站住脚步。
另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主薄也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笑问:“刚才下官看姚御医一个人站在那边,可是在想什么药方?姚大人医术绝妙,又风华万千,我等仰慕已久。”
“噢?是吗。”姚燕语微微皱眉,心里骂道你个老色鬼,是仰慕本大人的医术呢还是风仪?
“那是自然。我等早就有心去国医馆拜访,无奈听说萧帝师在国医馆养病,又恐耽误了姚御医的正事儿。所以一直未曾登门。今日能在宫里相见,不知姚大人可否能与我等同饮一杯?”
姚燕语闻言,婉约一笑,叹道:“我已经有些醉了,再喝恐怕会御前失仪。几位老大人还是饶了我吧。”她故意展现出自己妩媚的一面,长袖里的手却悄悄地捏住了一根银针。心里盘算着若是这两个家伙不老实,就针他一下,让他尿失禁。
“姚大人。”姚燕语心里正琢磨着教训这两个人呢,便见龙柱后面转出一个英俊的武将和一个华服公子,正是韩熵戉和云琨。
“韩将军。”姚燕语拱了拱手,又冲跟云琨打招呼:“世子爷。”
那两个太医也不敢怠慢,忙想韩熵戉和云琨行礼。韩熵戉看都不看他们,而云琨则淡淡的吩咐了一句:“你们下去吧。”
那二人再不敢多言,规规矩矩的退了下去。
韩熵戉笑道:“行了,咱们俩也别‘大人’‘将军’的在这儿客气了。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姚燕语有些不解。再看云琨,却是一脸的淡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难道你还要进去跟那些人喝酒?”韩熵戉轻笑着问。
“不想。”姚燕语苦笑,“可是大殿里还没结束呢,怎么就好乱走?”
“跟着我们走,绝对不会有事。”韩熵戉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你倒是走不走?”
“走。”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猥琐的家伙,果断的抬脚跟上二位贵公子的步伐。
韩熵戉是皇上的外甥,就算不是在皇宫里长大的,但隔三差五的进宫是少不了的。九岁的时候进上书院跟皇子们一起读书,在这儿就跟自己的家没什么区别。
云琨是皇上的亲侄子,诚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所以他在皇上面前比皇子一点也不差。更别说太后在的时候这两个人更是在宫里横行无阻。
二人带着姚燕语七绕八绕的绕到一处僻静的小院,韩熵戉进门便喊了一嗓子:“紫苏?”
“二爷?”一个穿着粉色宫装的少女笑吟吟的开了屋门,因见有外人,便敛了笑上前福身行礼:“奴婢紫苏请世子爷,韩二爷安。”然后又朝姚燕语福了一福:“见过大人。”
姚燕语看着这宫女走路的样子心里一愣,暗想这宫女居然是个跛足的?
“去给爷弄壶好茶来解解酒。”韩熵戉显然跟这个叫紫苏的宫女很熟,随口那么一分福便带姚燕语去那边小亭中落座,并给姚燕语介绍:“紫苏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太后他老人家去世之后,万寿宫里的宫女都放出去了,她因无家可归,又身有残疾,出去了也是受罪。母亲便求了皇后娘娘,让她在这里专门看管皇上的茶叶和茶具。”
“奉茶宫女?”姚燕语诧异的问。
“她只负责看管,不在御前侍奉。”走路一瘸一拐的,怎么肯能在御前侍奉?
“啊。”姚燕语收拾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笑着点头,“怪不得你找她要茶喝。”
韩熵戉看着姚燕语别有深意的眼神,笑道:“想什么呢你!”
姚燕语笑道:“找管茶叶的人讨茶喝,当然会喝到好茶。这算不算……”监守自盗?
“亏了我还好心把你带到这里来。你竟然把我当成贼?”韩熵戉笑着叹气。
姚燕语自然是开玩笑的,见他这样,忙拱手道:“刚刚多谢二爷了。”
“你就不该逞强,混在那些臭男人的堆里有什么好?”韩熵戉笑道。
“混在女人堆里也不见得好过。”姚燕语叹了口气,悄悄地看了一眼云琨,以自己现如今的状况,如果跟那些公主郡主王妃夫人们在一起,恐怕更捞不到什么好。更何况这次云瑶郡主肯定也进宫了。她可不想跟那位炮仗对上。
韩熵戉哈哈一笑,点头道:“这倒是实话。”
说话间紫苏已经端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进了小亭子。姚燕语对着这个清丽的宫女微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紫苏一边把这套小巧精致的紫砂茶具摆放好,一边回道:“大人不必客气。”
没多会儿的功夫,水烧开了,紫苏开始静心冲茶,茶香渐渐地散开,姚燕语的心情也渐渐地好转,一时又想起卫章,怕他回头找不到自己着急,因问:“咱们躲这里喝茶,不会有什么事吧?”
韩熵戉笑道:“没有卫将军的话,我也不敢带你胡乱走。放心的喝茶吧。”
姚燕语失笑摇头,没再多说。
因为大宴群臣,所以这边的宫女太监都去大殿伺候了,只有紫苏一个人因为腿脚不方便留下来看守。姚燕语看着这个恬静的姑娘,心生遗憾,这么漂亮的姑娘居然是个跛子!真是太可惜了。
只是姚燕语也明白,宫里的事情素来打听不得,别看这么个宫女,能让长公主替她求情,肯定来历不凡。于是她三缄其口,只安心的品茶。
宫女紫苏认真的冲茶,云琨也是一直不说话,倒是韩熵戉曾经跟姚燕语同行去过凤城,一路上互相照应,倒是比别人更加熟稔。所以便随便聊些诸如茶艺,养生之类的闲话。
不过是几盏茶的功夫,便有个伶俐的小太监寻了来,见到韩熵戉和云琨,忙上前行礼:“可算是找到二位爷了。乾元殿的宴席已经要撤了,皇上留大臣们去御花园看戏。王爷叫奴才来寻二位爷。”
云琨应了一声:“知道了,这就来。”
韩熵戉却问姚燕语:“你是跟我们一起去呢,还是回去?”
“可以回去了吗?”姚燕语喜出望外,看戏什么的谁稀罕,她这会儿最想的就是家里那张床。
韩熵戉笑道:“卫将军应该还不能,不过你若是不想去可以悄悄地回去了。大不了皇上问起来的时候我和表哥替你回一声。”
“那可真是太好了。”姚燕语忙起身朝着二人拱手道谢:“谢谢二位了,谢谢!”
“不用谢。卫将军那边我替你说一声,不用担心。”韩熵戉笑眯眯的说着,又对紫苏说道:“你帮忙把她送出去。别叫不相干的人瞧见。”
紫苏微笑着应道:“二爷放心。”
姚燕语又跟韩熵戉和云琨告辞,转身便走,刚走了两步又被云琨给叫住了。
“姚御医。”云琨出了小亭子走到姚燕语近前,低声叹道:“我有件事情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事?”姚燕语心里有点忐忑,诚王府的事儿应该没什么好事。
云琨想了想,又嗷:“现在不方便说,改日我再登门拜访。”
“那好,下官恭候世子爷大驾。”姚燕语心里腹诽着卖关子的人喝水被呛,吃饭被噎,脸上却客客气气的答应着。
要说这位叫紫苏的宫女的确是厉害,她带着姚燕语专挑小路走,七拐八拐的,没多一会儿就把姚燕语送出了宫。
出宫门的时候姚燕语拱手对紫苏笑道:“今日多谢姐姐了。”
“大人就是他们常说的那个女神医吧?”紫苏微笑着问姚燕语。
姚燕语忙道:“神医不敢当,只是粗通些医术罢了。”
“今日有幸认识姚大人,也是奴婢的福气。”紫苏说着,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
“这可不敢当。”姚燕语忙抬手相扶。
紫苏看了一眼宫门,轻轻地叹了口气,方道:“好了,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日的事情也多。改日若有机会,奴婢再向姚神医请教。奴婢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出了这道门大人往左拐,走一段路就是天街了。”
“谢姐姐。”姚燕语又欠了欠身,抬手摸了摸随身的荷包,里面只有几粒薄荷糖,再想今天是大年初一,冯嬷嬷是绝对不准自己身上带药丸的,况且说不定这位紫苏姑娘也忌讳,于是没再多说,跟紫苏说了声告辞,便匆匆而去。
顺着紫苏指的路姚燕语很快就到了天街,然后找到了自家的轿子。
原本想着回府就能睡个好觉的,熟料轿子一进府门长矛便匆匆迎了出来,大大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啊!你可算是回来了。”
姚燕语觉得好笑,因问:“这大过年的,你拉这么长的脸,是闹哪样?”
“家里拜年的都挤满了!奴才实在是应付不了啊!”
“谁来拜年啊?”姚燕语心想五品以上的官员都进宫朝贺去了,五品一下的官员这个时候也不会来拜年,怎么能挤满了人?
☆、第十五章 同族上门,凤歌支招
还真的是挤满了人。
姚燕语进了春晖堂一看,正厅里乌压压的坐了一屋子,老老小小的,上到五十来岁下到四五岁的,一眼扫过去,差不多有二三十个。这些人的穿着也不一样,有的是绸缎,有的是粗棉布,还有个小孩子身上的衣服摞着补丁。
这都是什么人啊?姚燕语转头看长矛。你个死奴才怎么大年初一放进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人来?当我这府上是慈善堂啊?
“夫人。”翠微上前来在姚燕语耳边低语:“这些都是卫氏族人。”
“族……人?”姚燕语吓了一跳,不是说卫章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吗?哪儿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族人?不会是八百年前连了宗的也冒出来做亲兄弟了吧?
“大总管,想必这位就是婶娘了吧?”
姚燕语还没反应过来,一位四十多岁穿着深灰色府锻五福抱寿团花对襟长襦的男子已经率先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侄儿给婶娘拜年了,祝婶娘新年大吉大利,福星高照,步步高升。”
这位一口一个婶娘叫的那叫一个自然亲切!
姚燕语听得满身鸡皮疙瘩长了一茬又一茬,我去!本夫人才二十岁!哪里来的这么大的侄儿?!
只是,他这一拜,旁边的几十口子人都跟着纷纷拜下去,还有的直接跪在地上叩头。过年的话杂七杂八的喊着,姚燕语也听不清楚,但却能听见这些人里面有的喊婶娘有的喊祖母,不一而足。差点没把姚夫人给震到门外去。
长矛忙低声回道:“夫人,这位是老太爷庶出的堂兄的玄孙,按照辈分派下来,是将军的大侄子。”
姚燕语尴尬的咧着嘴笑了笑,暗暗地吸了一口气,点头,又不得不端起架子来,对着满屋子弯腰下拜的人抬了抬手:“诸位,且先起来吧。”
“谢婶娘。”大侄子满脸堆笑,站起身来。
冯嬷嬷已经叫人预备好了大红荷包,只等这些人起来之后,便吩咐小丫头们一个个递上去。并笑道:“这是夫人给诸位的压岁钱,不过是个小心意,大家都别嫌少。”
众人接过荷包后都暗暗地掂量,这里面的银锞子至少也是三四两,于是几人欢喜几人不屑,一时间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姚燕语心里苦笑,今儿我这是赔上多少压岁钱啊!
但不管怎么样,人家来给磕头拜年也绝没有空着手回去的道理,这若是易地而处,姚燕语是打死也不会只为了这几两银子就跑去给人家磕头的。
于是赔钱的事儿暂且不能想,姚夫人在主位上端坐后,吩咐长矛:“把南边送来的好茶给侄儿们常常?再把那些南边产的果脯点心多盛上些,让孩子们尝尝。”
这里面还有叫祖母的呢,咱居然也有孙子了!想到这些姚燕语又忍不住想笑。
“是。”长矛赶紧的答应一声转身下去,不多时十几个丫鬟鱼贯而入,香茶,点心,干果鲜果,整整齐齐的端了上来,每张小几上的种类都各不相同,却都是干鲜四样。
一时间那些十来岁甚至五六岁的小孩子们撒开了欢儿,这边桌子上抓一把,那边桌子上再拿几块,还有孩子抓了果子往袖子里塞的。
那位大侄儿见了不由得皱眉:“好了好了,小孩子们都出去玩儿吧。”
“是。”有听话的孩子答应着出去了。
但也有没拿够果子的小孩忙着抓果子,对那位的话像是没听见一样。那位大侄儿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开始呵斥。姚燕语却只是端着茶盏安静的品茶,但笑不语。
那位大侄儿又朝着姚燕语歉然的赔笑:“还求婶娘不要笑话!这些孩子们从小受苦,哪里见过这些好吃的好喝的,哎……这也是侄儿的错,侄儿我没多少本事,纵然使上吃奶的劲儿,也不能帮衬不了族里多少。这些年,我叔叔常年带兵打仗在外,难得在家里过个年,平日里更是面都见不上。所以侄儿想着,今年家里有了婶娘,所以不管怎样,好歹带着这些孩子们来给婶娘磕个头,省的将来大街上一家人走个对过也不认识。侄儿怕婶娘不耐烦,但又想着婶娘是大家出身,最是知书达理的,想来也不会笑话这些穷孩子们没见识。说起来……都是侄儿虑事不周,竟忘了婶娘也是要进宫的。”
他一个人唠唠叨叨说了这么多,姚燕语只听明白了一个意思:咱们是一家子,你不能嫌弃我们穷。
于是轻笑道:“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整天就知道瞎忙,家里的事情竟没能管什么。再说,我年纪轻,也不怎么知道这些事。将军也是三天两头的不着家,家中的事情更不过问。将军不说,我也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多侄儿们,这事儿说出去,怕不被人家笑掉了牙?”
姚夫人的意思也很明白,本夫人嫁进门的时候就不知道诸位的存在,所以你们穷也好富也好,都不是我该操心的事儿。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朝着姚燕语欠了欠身,笑道:“婶娘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咱们府中与别家是不同的。别家的夫人只管主理中馈。咱们家的婶娘还是三品医官,国医馆那么大一摊子事儿都是婶娘一个人操心,听说皇上对婶娘十分的倚重。婶娘公事繁忙,家里的事情自然就顾不上了。”
“说的是,多亏了大家明白。”姚燕语淡淡一笑,继续喝茶。
“夫人为公事操劳,十分的辛苦,趁着过年这些日子闲暇,也该好好地休息休息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说道。
姚燕语微笑着看了这少年一眼,心想这孩子还不错,最起码他称呼自己‘夫人’而不是‘婶娘,祖母’什么的。
其实姚燕语在姚家生活了十多年,早就习惯了这边的规矩。就算是亲祖母,亲爹娘,在大户人家也是要称‘老太太’‘老爷’‘太太’的。只有在非正式场合,也就是只一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偶然称呼一声‘祖母’‘父亲’‘母亲’。
像是老太爷的庶出堂兄的子孙们在自己面前称呼‘婶娘’什么的,这绝对是不合规矩的。
姚燕语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他们故意的叫‘婶娘’什么的,无非就是想提醒自己,他们是卫家人,是卫章的族人,老祖宗埋在一个坟地里,卫章夫妇不能撇下这些族人不管。
跟这些死皮赖脸的族人比起来,这个少年倒是有几分骨气。不过这点骨气能支撑他多久,姚燕语觉得还有待于观察。
“小堂说的是啊!婶娘再累也得多保重自己的身子。”那位大侄儿忙接过话来。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多谢你们关心。”
那位大侄儿又笑呵呵的吹捧:“婶娘,今儿侄儿们是真高兴。自从太爷爷去世之后,咱们这一大家子就没像模像样的聚在一起过个年了。之前叔叔常年在军队里,家里要么没人管,要么只有几个下人在。这些人只管看家打扫,别的事情也不明白。今年有了婶娘,这家才像个家嘛。”
姚燕语依然是淡淡的笑着。其实她都快累死了,但却不好下逐客令。这些人虽然无官无职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却都姓卫。出去后如果乱说乱讲,坏的是卫章的名声。反正坐在这里听这些人拍马屁也不算太累,就勉强撑一会儿吧。
下手,那位为首的大侄子七绕八绕,说了一箩筐的话之后,终于绕到了正事儿上:“婶娘和叔叔为公事劳碌,我等身为子侄辈儿的若不能为叔叔和婶娘分忧,心里着实不安。不知婶娘可有用得着侄儿们的事情,就请婶娘尽管吩咐,侄儿们必竭尽全力为叔叔和婶娘效劳。”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们有心了。你们叔叔的事情想必你们也知道,连我都Сhā不上手的。我这边呢,国医馆虽然小,但皇上却很看重。啊,对了,你们家里若有想学医的女孩子,倒是可以送过来。别的,也没什么了。”
“侄儿们愚钝,公事上自然是帮不上的,倒是婶娘外边的铺子,场子什么的,侄儿们或许还可以跑跑腿什么的。”
姚燕语看了一眼说这话的人,三十来岁的年纪,八字胡,三角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忠厚老实之人。看着这个人,姚燕语忽然想起苏玉蘅跟自己说过,卫章有个堂叔,在他祖父去世之后不但把人送去了军队,还霸占了他所有的家产。后来又在卫章立功回京时,把这些产业卖的卖,典的典,在准备卷着银子跑路的时候被卫章给送进了刑部大牢。
这会儿那个叫卫二斗的堂叔应该还在大牢里吧?姚燕语想到这个,忽然笑了。经过卫二斗那件事情,这些人如今还敢来算计,而且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来,倒真是勇气可嘉啊。
“是啊。”那位那大侄儿见姚燕语不说话,也笑着附和着:“听说婶娘在城郊又开了一家玻璃场?那玻璃如今可是热销货,相比那场子里一定很忙,正是用人之际。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侄儿们虽然愚钝,但一颗忠心是错不了的。还求婶娘能看在同族同宗的份上,对我等落魄之人提携一二。”
此话一落,众人全都纷纷离座,齐刷刷的在姚燕语面前跪了下来。之前那些跑出去吃果子的小孩子们不知是听到了什么,也都纷纷回来,跟着大人跪在地上。
姚燕语没想到这些人说跪就跪,而且看着架势还大有自己不答应他们就不起来的意思。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今儿我也给你们透个诚实话儿。城郊那玻璃场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事儿我一个人说了也不算。”
姚夫人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众人身上扫过,在那个叫自己‘夫人’现如今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腰都不弯的少年身上停了停,又笑了,“况且,今儿你们不是来给我拜年的么?怎么大年初一的就说到了生意上的事情?难道你们是想让我一年都要劳心劳力,不素净么?”
“不敢。”领头的大侄子忙道:“侄儿们绝没有那个心思。请婶娘不要怪罪。”
“好了!”姚燕语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抬手理了理官袍那宽大的袖子,款款起身,“将军还没回来,今儿我就不留你们用饭了。想必你们一大早来这边,还有很多家的年都没去拜呢。你们先去忙,好歹等忙过十五去,再说那些杂事吧。”
说完,姚燕语也没等这些人怎样,转身就走。她是三品官,身上穿着三品朝服,架子端起来,足以唬住这些人。刚刚一直忍着,不过是想看看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罢了。
长矛见夫人往后面走了,便赶紧的上前来招呼大家:“诸位爷们,请吧。”
众人纷纷起身,虽然有人犹豫,有人不高兴,但正主儿已经走了,他们再呆下去也没意思。撕破了脸皮对大家都不好,再说,人家不是说了吗,过了十五再商议这事儿。
见好就收吧!于是众人各自交换了眼神,便闹哄哄的走了。
却说姚夫人行至后面燕安堂,翠微和翠萍两个人上前服侍着把官袍换下来,穿上家常衣裳,姚夫人托着酸痛的身子靠在榻上,皱眉问:“那些人是怎么回事儿?去把长矛给我叫进来。”
“是。”翠微见主子面有怒色,不敢怠慢,忙应声出去。
香薷端着一碗参汤进来,低声劝道:“夫人,喝口参茶吧。”
“不必了。”姚燕语刚在春晖堂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儿哪里还喝的进参茶。
冯嬷嬷见状忙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都退出去,自己则上前来蹲坐在脚踏上给姚夫人捏腿。又低声劝道:“这种事情在所难免,夫人也不要因此气恼。”
“我没恼那些人。”姚燕语生气的说道,“我是恼长矛这狗奴才!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么?居然连这个都应付不了,还当什么总管?”
外边刚进门的长矛刚好听见后面这句话,一时吓了一跳,忙转头看翠微。翠微斜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径自挑帘子进去,回道:“夫人,长矛来了。”
长矛忙隔着帘子在外间跪下去:“奴才无能,请夫人责罚。”
姚燕语还没说话,冯嬷嬷忙低声劝道:“大过年的,夫人也别动真气。做不过是些小事罢了,不值得。”
大过年的!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也知道今儿这日子的确不该乱发火,于是朝着门外说道:“你且起来吧。”
“是,谢夫人。”长矛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他认识夫人这么久了,还是头一次见她发火呢,这事儿若是让将军知道了还有自己的活路吗?
“我问你,往年这些人也来拜年吗?那个自称是太爷的堂兄的玄孙的又是怎么回事儿?”
“回夫人,往年咱们都不在家过年,他们自然不会来。也就前年将军刚好在家过年,那些人倒是递了名帖进来,但将军不见他们,他们惧怕将军的厉害,也没敢来。今年……他们应该是想着将军娶了夫人进门,家事由夫人料理,所以才大大小小的一起来了。奴才原本想着他们也不过是图那几两银子的压岁钱罢了。反正过年也是图个热闹,便没执意的赶他们出去……奴才也想不到他们竟然是打了这个主意。奴才该死,求夫人饶命。”说完,长矛又赶紧的跪下磕头。
姚燕语长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迁怒了。因为两天累的厉害,又被这些人给缠了半天,心里有火没出发,所以朝着长矛去了。于是长叹了一口气,说道:“罢了,这也怪不得你。是我太累了,心里烦躁,迁怒了你。你起来吧。”
“谢夫人。是奴才办事不利,应该想办法打发他们先走的。”长矛听了这话心里一酸,暗想夫人真是仁善,居然跟自己说这话。
“有句话叫过得了初一,过不了十五。他们早晚都会找上门来,借着初一拜年的由头,大家还能留些脸面。也算是个不错的契机。”姚燕语淡笑着摆摆手,“罢了,你先下去吧,我今儿乏了。过几天再说这事儿。”
“是,奴才告退。”长矛又躬身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翠萍转身去把窗前的帐幔拉上,屋子里一下子暗了许多。
姚燕语疲惫的躺去床上,翠微和翠萍近前来把被子盖好,帐幔放下来,又取了一把薰衣草干花丢进了铜鼎里,二人方悄悄地掩好门帘退了出去。
卫章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长矛大总管总结经验教训,所以在卫将军一进门的时候便把族人过来拜年的事情如实汇报给他。
“夫人怎么说?”卫章皱着眉头问。
长矛赶紧的回道:“夫人好像不怎么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说反正他们早晚都会来,趁着初一拜年的由头,大家也省的撕破了脸皮。”
“嗯,家里的事情虽然都是夫人做主,但你这个总管也不能徒有虚名,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处理就处理了!”卫章说着,又转头看着长矛,“是不是这两年在京城里混,你小子有些心软手软了?”
长矛低了低头,惭愧的应道:“是,奴才是觉得,爷现在已经官居二品了,若是奴才再跟以前那样做事顾前不顾后的,怕是会招人闲话。”
卫章微微皱着眉头,哼道:“怎么做官是我的事儿,怎么料理家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是你的职责。”
“是,奴才明白了。”长矛再次躬身。
卫章回到燕安堂的时候姚燕语已经醒了,只是懒得动,便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发呆。
帐幔被轻轻地掀起来,外边的灯光照进来,黑影一闪,却是卫章探身上床,因见她睁着眼睛看着帐子顶,不动也不说话,便笑道:“想什么呢这是,这么入神?”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低声咕哝着:“好累。”
“没睡着?”卫章伸手把她拉起来搂进怀里,顺手给她揉着后背。
“睡着了。”姚燕语侧了侧身,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侧躺着,“但没睡够。”
“那起来吃点东西继续睡?”
“不想吃,没什么胃口。”
“不必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情烦心,一切以自己是否高兴为首要,嗯?”
“怎么可能?”姚燕语失笑,“我们又不是生活在真空里。就算没有这些事儿,也不可能以自己高兴为首要啊。”
“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卫章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低声说道。
“你能行吗?”姚燕语抬头看着他,言语神态皆是怀疑之色。
卫章失笑:“还信不过我?本将军的人品有那么差吗?连我的妻子都不相信我了?”
“我是怕你用极端的手段。这事儿还是我来办吧,他们好歹也算是你的族人,而且事情做的太过的话,回头坏的也是我们两个的名声。”姚燕语无奈的笑,想当初是谁一怒之下灭了高黎人全族的?这事儿姚燕语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她不知道的是,卫将军到现在也是心有余悸,因为她当日受伤的事情。
大年初二回姚府,姚燕语算是比较轻松的。
宁氏知道她闹了两天必然辛苦,一进门便把她带去了之前的闺房,这里一切都保留着原来的样子,吃的喝的也都齐备,宁氏笑道:“今儿没有外人,将军和老爷在那边吃酒,我就陪着二位妹妹在这边休息一日。明儿起,你们两个都不得闲了呢。”
姚凤歌笑道:“我还好,各处的年酒都可以借着三爷的病推一推,只怕二妹妹是不得闲了。”
姚燕语则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从没想过过个年有这么累的。昨儿从宫里回来,我一口气睡到天黑,醒了也没吃东西,又一口气睡到天亮。今儿早起来这身上还酸呢。”
宁氏笑道:“我听你哥哥说了,昨儿你竟是半路悄悄地回来了?好像皇上还问起你了,将军说你吃多了酒,怕御前失仪,先回去了。亏了皇恩浩荡,居然也没怪罪。昨儿老爷还说当时真是揪着心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
外边一阵孩子的哭声,宁氏忙道:“我去瞧瞧。”便起身出去了。
姚凤歌便悄声问姚燕语:“我听世子爷说,昨儿在宫里陆家的人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难,陆大人一心想要治好他姐姐的病罢了。”姚燕语说着,又轻声笑了笑,“不过这事儿也不能再托着了。难道就不怕夜长梦多?”
“谁说不是呢。”姚凤歌叹道,“我想侯爷是在等世子爷的子嗣。要我说,这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拖来拖去,谁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姚燕语淡笑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以定候府的现状来看,若是改立世子,封家自然不愿意。但若是不改立世子,子嗣也的确是件大事儿。
姚凤歌笑道:“这也罢了,不管他们怎么折腾,反正与我无关。我这几天正好想了想玻璃场的事情,我觉得李忠还是可靠的。珊瑚做事也谨慎,就派他们夫妇两个过去帮着大哥。其他下面使唤的人,去江宁那边再安排也就罢了。妹妹觉得怎样?”
姚燕语笑道:“行,姐姐这边看着谁好就是谁。我这边只出技工。”
“那这么说,过了十六就让他们去南边?”姚凤歌现在只想管自己的事情,像这个玻璃场,是越早建起来越好。
“好啊。”姚燕语也对赚钱的事情比较上心。
这边两姐妹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宁氏便抱着瑾月从外边进来,笑道:“你们家这小丫头是怎么长的,这一张小嘴巴这叫一个甜。”说着,又逗瑾月:“叫舅妈。”
“舅妈,好舅妈。”苏瑾月小嘴果然甜,一边叫,还一边撅着小嘴巴亲了宁氏一下。
姚凤歌笑道:“这是她惯用的伎俩。”
姚燕语便笑道:“月儿叫姨妈,姨妈有好东西给你。”
“姨妈姨妈!月儿可想你了!”苏瑾月仗着一双短短的小胳膊就要从宁氏的怀里挣过来往姚燕语的身上扑。
“哎呦喂!可不得了!”宁氏笑道:“才一岁多的小丫头,怎么就这么会哄人?!”
苏瑾月扑到姚燕语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在她脸上亲了两个响的,方笑眯眯的问:“姨妈,你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呀?”
姚燕语看着她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那么认真的表情,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你还没给我拜年呢,就想着要我的东西?你给姨妈拜年了没?嗯?”
“姨妈新年吉祥!恭喜发财!大吉大利!步步高升!”小丫头小嘴巴巴拉巴拉跟倒豆子一样冒出一串吉祥话,之后,又认真的问:“姨妈,你到底有什么好东西给我呀?”
“哈哈哈……”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姚凤歌笑道:“这小丫头就是个小财迷,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子教的她,这两天就会这几句话。妹妹别理她!”
“这才是乖孩子呢!”姚燕语说着,转身看翠微,翠微忙拿出三个绣着平安吉祥纹样的大红荷包递上来。姚燕语拿了一个给瑾月,又笑道:“咱们就是从小不吃亏,对吧?”
“嗯,姨妈的话月儿都记住了。”瑾月小丫头接过荷包,又煞有其事的朝着姚燕语抱了抱拳,“多谢姨妈。”
众人又笑起来,姚凤歌笑着啐道:“你这死丫头!这不伦不类的礼数是跟谁学的?”
“跟四叔叔学的。”苏瑾月小丫头人小话却跟的极快。
姚凤歌叹道:“昨儿晚上家里人凑在一起吃饭,这小丫头缠着老四一个晚上,感情就学了这些东西。”
“你们家的老四?是蘅儿的嫡兄吧?”姚燕语想起那个清润的少年,好像是个不错的人呢。
“是啊。二太太为了他也是操心。昨儿还说不知给老四定一门什么样的亲事。说起来也不小了。”姚凤歌无奈的笑了笑。定候府现如今的状况,苏玉康这婚事还真是不好定了。
姚燕语把苏瑾月放到地上,又把姚萃菡小姑娘叫到跟前。
萃菡小姑娘又长大了一岁,这一年来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已经懂事多了。上前来稳稳的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身请安:“大姑母安,二姑母安。侄女儿祝两位姑母新年吉星高照,万事如意。”
“这孩子,真真是大姑娘了。”姚凤歌说着,伸手拿过珊瑚递过来的荷包放到大侄女的手里,又笑道:“你乖乖长大,姑母也有盼头儿了。”
“谢大姑母。”姚萃菡小姑娘再福身。
姚燕语也拿了一个荷包递过去,笑道:“菡儿乖,姑母也愿你在新的一年里平安快乐的成长。”
“谢二姑母。”姚萃菡又福身。
之后,姚燕语又把另一个荷包塞给还在襁褓里的小侄子。宁氏替儿子道了谢,又笑着问:“二妹妹也快了吧?等今年新年,我们家再多个小娃娃才好。”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这种事情,快慢……我也说不好呀。”
宁氏笑道:“你自己懂医术,难道还不知道如何调理?这事儿尽早不尽晚,早些生个儿子,也好早些放心不是?卫将军家里单薄,你要多给他生几个孩子,他这辈子还不把你捧在手心里?”
“我一直以为,孩子的事情就是个缘分,或早或晚,只能随缘。”姚燕语说着,便低下头去喝茶。
姚凤歌奇怪的看了宁氏一眼,宁氏也有些茫然。二人直觉姚燕语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便抛开了不再多说。
后来吃了饭,闲聊的时候,姚燕语偶然同姚凤歌说到了卫氏族人上门拜年的事情。
姚凤歌一听便明白了,因笑问:“他们自然是瞧着将军和你日子过得好,身份又显贵,变着法的巴结上来,想寻个财路吧?”
姚燕语点头:“自然是这个意思,恐怕有了银子还想着官儿做。”姚燕语跟姚凤歌提及这事儿也是想听听这位嫡姐的意见,别的不好说,单说在处理这些关系上,姚凤歌甩自己十条街。
姚凤歌笑问:“这事儿你家将军怎么想?”
姚燕语笑着叹了口气:“他的意思很简单,只一句话,家事全凭夫人做主。这事儿可不就推到我的身上了?”
“要我说这也没什么,你若实在推不过去,也可以捡着一些没要紧的差事派给他们去做。不然这起小人背后里胡乱嚼说,也是坏了你们两个人的名声。不过,这世上的人总是贪心的,用是用,总得把人调理的忠诚可靠了再用。”
姚燕语笑着摇头:“姐姐知道,我是最不会调理人的。”
“不如你把人交给二哥。让二哥帮你调理调理,我想他自有办法。”
“也是啊。”姚燕语笑着点头,“前儿二哥还说药场那边人手不够呢。”
姚凤歌笑道:“这可不就是现成的机会?那些人听话还罢了,不听话二哥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听话。再说,二哥也是朝廷命官,收拾他们也是名正言顺的,你放心就是了。”
姚燕语笑着点头:“姐姐说的有道理。回头我就跟二哥说。”
……
算起来初二这一天还是很轻松自在的,初三去靖海侯府也不算太闹,只有姚燕语和苏玉蘅两个人。韩明灿怀孕了,不喜吵闹,而且靖海侯多年不在京城,现如今虽然回来,却也不想卷入朝堂各派之中所以并没有邀请太多的同僚来吃年酒。
初四这日姚燕语回请韩明灿和苏玉蘅,同时叫上了姚凤歌以及封氏,孙氏。同来的自然有苏玉平,苏玉安,苏玉康,萧霖。
唐萧逸听说苏玉蘅同三位嫂子一起过来,便找了个借口把之前定好的酒宴给推了,安心留在家里替卫章陪酒。
要说唐将军这婚事也挺有意思。之前的时候他变着法的问家里人自己定的是哪家的姑娘,可到了这会儿,他反而没办法问了。
你想啊,所有人都知道他二月初六要娶亲了,如果他再去问人家:你知道我要娶的是那家姑娘么?人家一准儿会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否则就是缺心眼缺到了极致。
所以,唐将军想着不管娶谁,反正二月里自己就当新郎了,问与不问,知道与不知道都没那么重要了。一切都听嫂夫人安排吧。那不是有一句话说‘长嫂如母’嘛!
卫章见他肯替自己挡酒心情自然很好,但也不会放过这个奚落兄弟的机会。因问:“你不是跟大风和下面的兄弟们约好了出去喝酒?怎么又不去了?不怕他们回头合起来灌你?”
唐萧逸笑道:“哪儿能呢。我说是老大你不准我去的。他们谁敢说半个‘不’字?”
“你小子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当我不知道?”卫将军轻轻叹了口气,“罢了,娶不到人家,看看也好。”
“老大!”唐将军立刻垮了一张脸。
☆、第十六章 何以为嫁?!
辅国将军府的酒宴自然是丰盛无比,更有一些精致的南方菜色十分美味。萧霖,苏玉平都是受过姚燕语的恩,跟卫章又是过命的兄弟,苏玉安和苏玉康虽然跟卫章交情不深,但因为有唐萧逸在,大家谁也不能落了面子,所以这顿酒喝得都相当的痛快。
当酒宴过后,大家都有了七*分的醉意。萧霖便提议:“咱们大家该去瞧瞧将要做新郎官的唐将军的院子。”
苏玉平等人立刻说好。本来苏家也是要派管事过来丈量屋宇院落,好核算嫁妆怎么安置的,但能亲自瞧一眼岂不更好?
不过这话儿却不好当面说,免得唐萧逸觉得苏家人别有用心而心里不痛快。毕竟这里是卫章的府邸,唐萧逸自己的府邸还在修建。而婚期提前的原因是苏家等不及了而不是唐萧逸这边有什么问题。
于是大家都抱着各自的小心思,在长矛大总管的引路下,出了前院的正厅往西小院去。一进门,便有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子里传来,几个男人都忍不住一愣。卫章问院门口的婆子:“是夫人在里面吗?”
婆子忙回:“夫人带着侯爷夫人,世子夫人,二少夫人还有大姨太太和苏姑娘在里面喝茶。”
都是自家女眷,说起来也没那么多避讳的,于是萧霖笑道:“说起来也没外人,叫人进去通报一声,说我们进来了。”
婆子答应一声进去回话,卫章萧霖等人随后进了小院。
本来唐萧逸觉得,没办法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妻也不是多么要命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他从没觉得自己是离了那个姑娘就不能活的人。
可是,他再次看见一身苏玉蘅妩媚的身影出现在将军府西小院那个将是自己新房的雕花长窗跟前时,他自以为平静无波的内心波澜骤起。
晴日波纹映画梁,娇颜玉影笑声扬。
玉钗摇曳比翼惊,暖风回绕蘅芜香。
唐萧逸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凭耳边欢声笑语,他的眼前却只留下那一抹剪影,仿佛石落湖心,一一片碧波被打碎,涟漪一层层荡漾开去,再也回不到从前。
“萧逸,萧逸?”苏玉平同唐萧逸说了一句什么,见他全然没有反应,便不得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呃,啊?”唐萧逸回神,旁边卫章,萧霖等人都哈哈笑了。
苏玉平轻笑着问:“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唐萧逸掩饰的笑了笑,说道:“没想什么。世子爷刚说什么?”
“说你媳妇呢。”萧霖是知晓真实情况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刚唐萧逸盯着人家苏姑娘的眼神绿油油的跟狼一样,几个人都是过来人,哪里能错过这个瞧热闹的好奇会?
倒是苏玉平,因为苏玉蘅是自己的妹妹,反而不好多说。便笑道:“刚酒喝得多了,站在这里暖日头一晒,倒有些懒懒的。咱们就别在这里傻站着了,不如过去讨杯茶喝。”
“我?媳妇?”唐萧逸警惕的看着萧霖,此时他若是再不回神真的该去死一死了。
“嗯。”萧霖笑眯眯的,“说你这小院子收拾的不错,将来你媳妇娶进门应该会喜欢的。”
唐将军长眉一挑:“你怎么知道我媳妇会不会喜欢?”
“因为这院子布置的很是迎合姑娘家的品味么。”萧霖笑眯眯的看着唐萧逸。
连你这家伙都知道我媳妇是谁,为什么我还不知道?!唐将军在心里咆哮了一句,悲愤的一转头,恰好对上苏玉蘅看过来的目光。
她似嗔还喜,粉面含羞,正是小女儿家最动人最美丽的表情。
唐萧逸看的心里一颤,又在这一瞬间转忧为喜。心头闪过一丝灵念,但还来不及福至心灵,她便转回头去,躲开了他的目光。
算了,不管怎样,只要她嫁得开心就好。此时此刻唐将军根本不敢想太多,以至于以后的许多年想起今日的情景他都忍不住要抽自己一巴掌——为自己这简直蠢到家的想法!但这是以后的事情,就在此时,就在此刻,唐将军是钻进了牛角尖里,怎么钻都钻不出不来了。
因为卫章等人的到来,姚燕语韩明灿等女眷们倒是不好多呆下去了。
大家只是简单的见礼后,韩明灿便笑道:“刚不是说这西小院的后面还有个小园子么?我们去瞧瞧吧。”
姚燕语便道:“好,那就请侯爷和世子爷几位在这里吃茶,我们失陪了。”
萧霖和苏玉平点头微笑着说好,众女眷便匆匆撤了。
西小院被长矛收拾成了三进的小院子,最前面五间抱厦是前厅,两边厢房一边当做唐萧逸的书房,一边当做小偏厅,后面五间是新婚夫妇起居的正室,两边的厢房为丫鬟婆子们住的地方,另外还收拾了一个小厨房,后面的小院子被长矛收拾成了一个小花园子,两边的厢房算是临时的库房,三间北屋也收拾出来,算是小客房。
院子里修了一个地上水池,注满了水,水里也有几块玲珑的山石。此时刚过了年,天气尚冷,珍奇花卉都养在屋子里,小院里只有几竿修竹青葱翠绿,倒也清幽雅致。
几个女眷们到了后院,早有丫鬟婆子在院子里安置好了榻几坐垫靠枕等物,并摆放好茶水点心。几个人各自落座,韩明灿笑着说起苏玉蘅的亲事。几个女人便对唐萧逸评头论足,都说唐将军玉树临风,俊逸非凡,又前途无量,苏玉蘅必然是有福气的。
“哎?刚才我看唐将军好像不怎么开心的样子?”孙氏忽然转头问姚凤歌,“可是我看错了?”
姚凤歌笑道:“我倒是没看出来,我只瞧见唐将军刚刚看见咱们三妹妹的样子那叫一个深情款款,若说不开心,怕也是嫌我们这些人太碍眼,他不得跟妹妹互诉衷肠?又或者是嫌婚期太靠后了,巴不得明儿就把妹妹娶进门。”
众人一听这话都笑起来,苏玉蘅瞪了姚凤歌一眼,啐道:“三嫂子越来越没正经了。”
姚燕语笑着揽过苏玉蘅的肩膀,问:“妹妹看这小院可还满意吗?”
苏玉蘅羞红了脸不好说什么,姚燕语又笑道:“不满也也只能这样了,等那边唐将军府建好之后,你自己再重新收拾,到时候我只管出银子,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姐姐!”苏玉蘅彻底羞怒了,推了姚燕语一把背过身去。
“好啦!蘅儿害羞了,你们都别说了。”韩明灿笑着走过去,揽着苏玉蘅回来坐下,又笑着跟姚燕语说道:“不许再欺负蘅儿了。”
“好!我们都不去欺负她啦!”姚燕语笑着咬着一块香橙果酱的酥饼,笑道:“我们得留着点力气等着闹洞房。”
“不是吧?”封氏笑道:“姚夫人身为家长,还要去闹洞房啊?你该出面护着我们蘅儿吧?”
“就是啊,闹洞房这事儿哪有你的份儿?”姚凤歌也笑。
姚燕语笑道:“我当然不能亲自上阵,不过倒是可以出出主意什么的。”
“韩姐姐,你看她说什么!”苏玉蘅滚到韩明灿的怀里撒娇。
韩明灿笑着搂着她,说姚燕语:“越说越没正经了。”
众人又一起笑起来,笑声欢快悦耳,在精致的小院上空回荡,午后温暖的阳光温和的笼罩着院子,几个贵妇人凑在一起说笑喝茶互相打趣,打发这难得的闲暇时光,这场景就像是一副老照片,留在姚燕语的脑海里,经过时光的冲洗,虽然会渐渐地泛黄,却清晰如初。
身为武将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唐萧逸甚至都没等这日的聚会结束,皇上的口谕便到了辅国将军府。
卫章带着唐萧逸匆匆入宫之后便去了凤城,长矛回来说是锦城出现了倭国的奸细,皇上不放心锦城守备,所以派了将军和唐将军一起去处理。
姚燕语摸着手腕上的紫珍珠手链,无奈的笑了笑,说道:“我知道了。唐将军的婚期就要到了,这件事情是府里的头等大事,你们务必尽心尽力,务必做到尽善尽美。”
“是,奴才明白。”长矛答应了一声,“夫人若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奴才先退了?”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去吧。”
长矛退出去的时候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翠微,然后又迅速的收回目光。
姚燕语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翠微,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想着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呢。于是叫住长矛:“你等一下。”
“是。”长矛刚出了屋门又转身回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帮我找一下葛将军,叫他有空过来见我。”
“是。”长矛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翠微,翠微却已经无声的转身去了里间。
第二日早饭后葛海来后花园的花房里见姚夫人的时候,夫人正独自一个人坐在一丛盛开的兰花旁边品茶。
葛海从小到大都没见过这样优雅的事情,盛开的兰花,明媚的阳光,一个优雅的女子坐在藤编的椅子上认真的冲茶,明净温暖的花房里茶香兰香难以分辨。
葛将军觉得连话都不怎么会说了:“夫人,您……找我?”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看了看对面的那把藤椅,说道:“坐。”
“是。”葛将军比第一次上战场都紧张。
在军队里,大家都怕卫章,被卫将军的眼神一扫,很多人腿肚子都会打转,可更怕葛海,葛海这个人阴狠无比,而且手段极其残忍,被人暗地里送了个外号叫‘恶鬼’。但凡明着暗着跟卫将军一系作对的人都怕这只恶鬼,因为被他缠上,求死都是一种奢望。
据说之前他的一个手下暗中通敌,差点致使大军惨败,让卫章在那次出征中受了伤。这个人被查出来后,葛海亲自用刀把他身上的肉一片一片的割下来,割了几百刀。他不仅对着人挖眼削鼻,更是用参汤吊着,才让那人全身上下被割了一个遍,把割下来的肉当着那人的面丢去喂狗,让那人疼死过去十几回会才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断了气。
其实凌迟一个人对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将们不算什么,但如果那个人是自己的手下,是跟自己同吃同睡的兄弟,一般人恐怕很难下手,可葛海就能做到。所以在军队里,他以狠戾出名。
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此时却在姚燕语面前有一种束手无措的感觉。坐在藤椅上看着面前那个认真斟茶的女子,葛将军的一双手都不知道是握着还是展开,放在身侧不停地动,十根手指总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葛将军,大年三十那天,你跟我说你喜欢翠微。”姚燕语微笑着递过一杯茶来,说道:“那应该不是醉话吧?”
葛海双手接过茶,微微低了低头,说道:“谢夫人。那天我说的喜欢翠微姑娘的话,绝对不是醉话,而是我的真心话。”
“你是堂堂将军,前途无量。说不定过一两年你在立战功,也可以封伯封侯了。到那时候,难道你就不怕人家笑话你的妻子是个丫鬟出身?”
葛海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神,方笑道:“有什么好笑话的?我父亲曾经是逃难的难民。若不是被老爷子带回来,早就饿死在路边了。这世上根本就不会有我。”
“那不一样。”姚燕语笑了笑,给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怎么不一样?”葛海捏着空茶盏,通过晶莹的玻璃茶盏看着藤编茶桌。
“人家说,英雄不问出处。你是男儿,可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历史上,叫花子也有做皇帝的。何况你是出生在将军府的人。可女儿家就不一样了。就算你不在乎,将来翠微也要面对这样的问题。”
姚燕语想了想,又轻笑道:“而且,你听没听说过一个词叫做‘众口铄金’?先不说等将来你封公封侯,就说现在你一个从五品的将军娶她一个丫鬟出身的小小医官,还不知要引来多少非议。而她如果嫁给你,那么就要作为你的夫人去应付各府的夫人太太们。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你可能还不知道,不过我却早就了解。那些人的唾沫也会把翠微给淹死的。”
葛海顿了顿,说道:“夫人说的这些,我的确没想过。我就是个粗人,做事喜欢直来直去,我喜欢翠微,是绝没有掺假的,至于夫人说的那些事情……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若是那些人只知道盯着出身这样那样的,也没有交往的必要,不理就是了。人活着已经够难了,为什么还要给自己出那么多难题。”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洒脱。”
葛海也干笑了两声,接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然后心里一再的琢磨,也不知道唐二那家伙平时是怎么应付夫人的,能把夫人哄得替他保媒拉纤儿的。而到了自己这里,反而横加阻拦。
“翠微虽然是我的丫鬟,但她五岁那年就到了我家,陪着我一起长大,左右不离。在我的心里她比我妹妹还亲。”姚燕语认真的看着葛海,看着这个凶名在外此时却明显紧张的不得了的男子,轻声叹道:“所以我……不怎么放心把她交给你。”
葛海猛然抬头看着姚燕语,问:“那夫人要怎么样才肯把她交给我?”
姚燕语也平静的回视他:“除非你让我相信她嫁给你会幸福。”
可你都不让她嫁给我,我怎么证明她嫁给我会幸福?!这句话到了嘴边葛将军又咽了下去,他知道顶撞姚夫人的结果可能会更坏。
若是让唐萧逸和卫章知道,一向阴狠无比又喜欢用硬手段的葛将军忽然也变得优柔寡断有话不敢说了,真不知道这两位会怎么想。
姚燕语看着沉默无语的葛海,微微笑道:“当然,这件事情我也没拒绝。我对你,拭目以待。”
“是,夫人。”葛海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恭敬地站起身来,“我不会让夫人失望的。”
“好。翠微也不小了,我也不能耽误她终身的幸福,我们就以半年为限。”
这样的条件让葛将军既高兴又为难,不过他还是微微的笑了笑,点头应道:“好。谢夫人。”
姚燕语笑了笑:“不用谢,我不是为了你。”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谢谢夫人。”谢你真心真意为我喜欢的姑娘做打算。葛海阴冷的五官难得晴朗了一回,笑了笑,转身离去。
姚燕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闻着茶香一边淡笑着喊了一声:“出来吧,别躲着了。”
兰花花架子之后转出身穿碧色衣裙的翠微:“夫人。”
“都听见了?”姚燕语认真的品茶。
翠微福了福身,低声说道:“回夫人,奴婢听清楚了。”
“坐啊。”姚燕语笑着看了一眼翠微,“这里没有别人,咱们且抛开夫人奴婢这样的身份,好好地说几句话。”
“是。”翠微福了福身,在之前葛海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姚燕语不想用什么大道理来对翠微进行说教,她只是告诉她了一句话:“有时候幸福只能握在自己的手里。你自己要努力,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翠微跟了姚燕语这么多年,有时候姚燕语一个眼神她都能心领神会。今天夫人为自己做的这些,她不可能不明白。
年还没过完,大家又都投入了忙碌之中去。
国医馆新招的医女七十六名已经全部办完了相应的手续,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被姚燕语委以重任,全面担任起教导的事情。帝师萧旦也在过了正月十五之后重新回到了国医馆,开始对六皇子和七皇子的课业。而姚燕语则重新进入国医馆的新药研发之中去。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眼看着二月初六这日一天比一天近了,长矛大总管把家里的事情都准备的妥妥当当,而卫将军和唐将军却一直没回来。这可把定候府里的人给急的半死。
到了送嫁妆这日,定候府的二太太把苏玉平和封氏找到了这边,担心的叹道:“这如果到了成婚的日子,唐将军还不回来,可怎么好?”
苏玉平皱眉,低声叹道:“朝廷的事情真的不好说。”
封氏想了想,劝道:“唐将军只是被公事给缠住了,暂时回不来。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婚期,这一辈子一次的大事儿,我想应该会尽量赶回来的。而且,卫将军跟他在一起,也肯定会为他做主的。”
“哎!我就是担心啊!”梁夫人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封氏,又看着苏玉平,低声叹道:“其实我最怕的是……唐将军不会有什么事吧?平儿,这些事情你最了解,你替我拿个主意……”
苏玉平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萧逸是奉旨去查一些事情,又不是上战场。锦城是我们大云的土地,那里有装备精良的大云海军。他们怎么可能出事?再说,您刚才也说了,不是还有卫将军在吗?”
“说的也是。那婚事如期举行吧。”梁夫人点头说道。
“可是……”封氏为难的看了一眼苏玉平,又低声说道:“若是唐将军不能赶回来的话,这婚事要怎么举行啊?”
“哎!”梁夫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又笑道:“不是有老办法吗?”
“老办法?”封氏诧异的看着梁夫人,半晌才吞吞吐吐的问:“二太太的意思是……公鸡?”
梁夫人笑了笑,点头不语,封氏又转头看了一眼反苏玉平,苏玉平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嫡母和兄长都这样说了,身为嫂子的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
“公鸡?!”姚燕语手里的一本医书‘啪’的一声拍在面前的书桌上,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长矛大总管,“这是谁出的主意?!”
“这是老办法啊!新郎回不来的话,娶媳妇拜堂都是要这样的嘛。”长矛说的理所当然。
姚燕语气的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了:“怎么可以这样?!”
长矛无奈的咽了口唾沫,问:“那夫人你说……要怎么样?”
我能怎么样?!姚燕语气急败坏的拍了一下桌子。
她已经写了书信给卫章,提醒他务必要在二月初六之前让唐萧逸回来娶媳妇。可是这混蛋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唐萧逸不但没回来,他们索性连一封书信都没送回来。若不是朝廷方面没有任何坏消息,她还以为他又跟上次凤城那边的事情一样玩失踪呢!
外边,苏家的嫁妆一件一件的搬进了将军府的西小院,当时摆放的已经摆放妥当,当时用不着的都已经入了库房。这些都是苏家的大管家亲自看着办的。姚燕语封了双倍的红包打赏苏家来送嫁妆的人。
还有十天,姚燕语着急的在屋里来回的走着,还有十天,唐萧逸这混蛋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要不,我们把婚期往后推一推?”姚燕语抓着阮氏的手,说道。
阮氏劝道:“夫人,定候府那边不希望推后。那边的二太太说了,唐将军是为了朝廷的事情,先有国才有家,苏家同意苏姑娘同公鸡拜堂。这事儿在大云朝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夫人就不要想多了。”
姚燕语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是的,这事儿在大云朝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寻常百姓家里,那些儿子出门在外的,家里父母要给儿子娶媳妇,便可以捉一只公鸡来跟新娘子拜堂。
还有那些给儿子冲喜的,儿子若是病入膏肓不能起床,有钱人家也会买个姑娘进门跟一只公鸡拜堂,拜过堂之后那姑娘跟三媒六聘娶进门的媳妇是一样的。只是这些人从来没有人考虑过那姑娘的感受。
姚燕语想来想去,最后同阮氏说道:“你留下来照应一下,我去一趟定候府。”
阮氏应道:“好的,夫人尽管放心。”
姚燕语自然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匆匆回房换了衣服便带着人往定候府去了。
苏玉蘅和所有的待嫁新娘一样沉浸在一种焦虑的幸福里,甚至比其他新嫁娘更加急切。姚燕语进来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在屋子里用心的给一对荷包穿穗子。大红荷包,上面绣了一对比翼双飞的鸟儿,绣工十分的精致,穗子都是用极小的玉珠子穿成的,一看就花费了极大的心思。
“姐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苏玉蘅抬头看见姚燕语,高兴笑着下了榻,上前来帮姚燕语把斗篷解下来挂在衣架上。
“我来看看你。”姚燕语在苏玉蘅之前坐的地方坐下来,拿起那对荷包来细细的看。
苏玉蘅红了脸,笑道:“我手工不好,姐姐别笑话我。”
“你这还不好?”姚燕语笑嘻嘻的叹道:“你这不好真不知道还有哪个好。你是不知道我的针线,怕不会让你笑话死。”
“姐姐不喜欢针线活,我是知道的。不过想来将军也不稀罕这些。姐姐有绝妙的医术就好了。”
“现在不说我的事。”姚燕语握住苏玉蘅的手,叹道:“我来是为了你的事情。”
“啊?”苏玉蘅惊讶的问:“我的事?”
姚燕语认真的看着苏玉蘅,问:“唐萧逸现在在锦城,因为公事回不来。他们说婚期不能往后拖,所以要弄只公鸡来跟你拜堂成亲,你愿意吗?”
苏玉蘅笑道:“这有什么不愿意的?”
姚燕语惊讶的看着苏玉蘅灿烂的笑脸,完全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你真的愿意?”
苏玉蘅看着姚燕语,纳闷的说道:“别人不都这么做的吗?唐将军因为朝廷的事情没办法如期赶回来举行婚礼,可我的婚事又不能再拖了。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好的办法啊。姐姐你怎么了?”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问:“跟一只公鸡拜堂,你不觉得……这是一种屈辱吗?”
“这跟屈辱有什么关系啊?”苏玉蘅笑道,“虽然这事儿是有点儿委屈。不过,我家里的事情姐姐也知道。我只想早一天看见那个狠毒的女人去地下给大长公主请罪。看着她在小佛堂里好好地活着,我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恨不得拿刀去把她砍了。”
姚燕语忙拍拍苏玉蘅的手,劝道:“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苏玉蘅轻笑:“怎么可能,唐萧逸可不是我闭着眼睛撞来的。”说着,苏姑娘收了笑容,认真的说道,“就算没有大长公主这件事情,为了他,去跟一只公鸡拜堂,我也愿意。”
姚燕语震惊的看着苏玉蘅,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从来都知道苏玉蘅是个敢爱敢恨的姑娘,但却万万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她爱唐萧逸已经是这么深。
苏玉蘅看着沉默的姚燕语,忐忑的问:“姐姐你怎么了?”
“没什么。”姚燕语恍然回神,轻轻地叹了口气,“只要你不觉得委屈就好了。”
“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有姐姐为我忙前忙后的,我开心都来不及呢。再说,嫁过去之后就能天天跟姐姐在一起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有多盼望到这一天。”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笑道:“其实我那么愿意嫁给唐将军,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因为姐姐你。”
姚燕语再次错愕。
苏玉蘅又压低了声音:“我说的是真的哦!姐姐可别把这话告诉唐将军。”
姚燕语失笑:“你个疯丫头。”
成婚的事情定了下来,姚燕语纵然再觉得愧疚也无法再多说什么。她能做的就是看着家里的人把婚礼准备的更加妥当,每一个细节都亲自过问,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只是,没有新郎的婚礼怎么看都是最大的缺憾。姚燕语看着西小院里铺天盖地的红,忍不住长长的叹息。
不管人们多么着急,二月初六这天依然不紧不慢的到来。
吉时定在巳时,不算太早也不算晚,不过姚燕语这天起的比当初自己出嫁那日都要早。阮氏也一早就过来帮忙照应,见了一身盛装的姚燕语,笑道:“夫人不要着急,一切都安排好了。”
“嗯。”姚燕语点点头,笑得灿烂又无奈。
辰时刚过,迎亲的队伍就敲锣打鼓的出门了,一路吹吹打打往定候府,在巳时刚过一点便迎了新娘子回到了将军府。
西小院单独开的大门门口贴着大大的双喜字,早就挂好的爆竹乒乓的燃放起来。喜娘掀起轿帘,伸手把新娘子接了出来。门口的乐手卖力的弹奏着《良宵引》,喜庆的乐声和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透风。
街头,一匹白色的骏马托着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正疾驰而来,那人一脸的征尘,身上的一袭白色的袍服都变成了脏兮兮的灰色,全身泥污没有一片干净的地方。
这人一路催马疾行,飞奔至这边的人群之外匆忙下马,然后就往人群里冲。一边分拨着人群一边喊着:“让开!麻烦让开一下!”
“干嘛啊!你这人!挤什么挤!哎,你脏死了!”
“就是,人家这里成婚呢!哪里来的叫花子!”
“别挤了别挤了!流水席在那边,你往那边去等着!”
“对对,吃流水席往那边去!哎——你别挤了,弄脏了我的衣裳!”
……
“让开!让开!都他娘的给老子让开!”来人疯子一样的挤开了人群,甚至用上了拳脚功夫,专门拿捏这些人的软肋。
众人开始没反应过来,不过十几个人倒地之后,立刻有人喊了一嗓子:“不好!有人抢婚!”
然后立刻有人附和:“抓刺客!有刺客!”
辅国将军府的家丁护卫就算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一个个也都是打仗的好手。众人一听见‘有刺客’三个字,哪里还敢怠慢,纷纷抄家伙上了!
开玩笑,唐将军的新娘子是说抢就抢的吗?!
围观的闲人们一看打起来了,纷纷抱头躲到一旁去看热闹。敢在将军府门口抢新娘子的,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刺客啊!这热闹有的看,错过可惜了!
而在此时,头上顶着大红盖头正准备进门的新娘子却被身旁的丫鬟一拉拉过去,躲在了几个家丁身后。
只是,打斗声不过几下,便听见一声暴喝:“都他娘的住手!”
众护卫听见这声音都忍不住一愣,腿脚动作便慢了一分。那位浑身脏兮兮的刺客便跳开几步的距离,再次挥着长臂,喊道:“住手!别打了!别耽误老子娶媳妇!”
“咦?这好像是唐将军的声音啊。”站在大门口的长矛大总管忽然说道。
“什么?”头上蒙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一听这话立刻不淡定了,抬手就要掀盖头看看来人到底是谁。
幸亏旁边的喜娘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新娘子的手,低声劝道:“哎呦喂我的新夫人!这盖头可不能随便掀啊!”
“唐将军?”护卫中也有人问了一声。
“妈的!赶紧给老子闪开!”脏兮兮的唐将军抬手抹了把脸,把散乱在额前的碎发拨到一侧,露出了真实面目。
☆、第十七章 以酒还酒
要说这人长得俊就是有好处,这面白如玉便是犹如谪仙一样的望尘脱俗;这一脸征尘胡子拉碴却又是一种刻骨的沧桑美。不管是干干净净的白面小生,还是一身征尘的酷拽将军,唐萧逸都把英俊二字诠释的淋漓尽致。
“哎呦!真的是将军!”长矛抬手一拍脑门,赶紧的跑上前去,“我的将军哎!您总算回来了!”
“将军回来啦!新郎官回来啦!”有人一路飞奔喊着进去报信。
“娘的,累死了!”唐萧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拍拍长矛的肩膀,“没耽误吉时吧?”
“没有没有,将军,您快去沐浴更衣!”长矛大总管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拉着唐萧逸就往里面走,走了两步又转头朝着傻了的乐队吆喝:“赶紧的!奏乐!老子没给钱嘛?!”
乐队班子的头儿闻言忙一抬手,《良宵引》又欢乐喜庆的奏了起来。
“原来是新郎官回来了!”围观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
“是啊!没看那位总管叫那人将军吗?”
“这新郎官当得!真是辛苦啊!娶媳妇这么大的事儿……啧啧!”
“谁说不是呢!”
……
在纷纷议论和欢庆的乐曲中,唐将军快步进门,却在经过蒙着大红盖头的新娘子身边站住了脚步。两个喜娘以及后面的两个陪嫁丫鬟琢玉和惜玉都赶紧的福身见礼,齐声道:“将军安。”
唐萧逸伸出手去,喜娘和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之后,各自躲开了半步。唐萧逸上前拉住新娘子的手,低声说道:“娘子,跟为夫回家。”
脏兮兮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而他又太过用力,苏玉蘅纤细的手指被他抓的有些疼。但这酥酥麻麻的疼痛却让她特别的安心。苏玉蘅就这样跟着自己一身征尘的丈夫一步跨过那道门槛,在众人的前拥后簇中进了将军府。
阮氏听下人进来回报说唐将军回来了,一时有点懵,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一叠声的吩咐:“快准备水,给唐将军洗把脸,再去把新郎的礼服拿过来!要快!”
那新郎官的礼服原本是以为用不到的,已经被收进洞房的衣柜里去了,阮氏这一吩咐,下面的人一时还想不起来放到了哪里,于是三四个仆妇都跑去洞房里翻箱倒柜的找,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唐萧逸拉着苏玉蘅进了正院,早有小丫鬟上前请了新郎官去厢房梳洗。新娘子则只好等新郎官打扮妥当了再来拜堂。
之前为了能够顺利的拜堂,长矛大总管花了好大的心思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红毛大公鸡来,又专门找了个认真的小厮负责看守喂养,并一再叮嘱这只公鸡一定不能有问题,一定要保证它在拜堂的时候欢蹦乱跳,威风凛凛的!
这小厮的确是个认真的孩子,这几日吃喝拉撒睡都同这只大公鸡在一起,寸步不离。
前面喜乐声声,这孩子便知道是新娘子进门了,于是不敢迟疑,赶紧的抱着这只红毛大公鸡往前面来,一进门便跟长矛大总管撞了个满怀。
“唉哟!”长矛被猛然窜出来的公鸡头给吓了一跳,张口就骂:“不长眼的兔崽子!抱着个公鸡往哪儿跑?!
”大总管,公鸡!公鸡来了!“这孩子赶紧的把怀里的公鸡往长矛的怀里一送,”快,别耽误了拜堂的吉时。“
”嘿!猴崽子!“长矛给气的笑了:”亏你还知道拜堂的吉时!赶紧的抱着你的公鸡一边儿玩去吧!将军回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公鸡!“
”啊?“傻孩子抱着公鸡一脸的失落:”将军回来了啊?“
”啧!“长矛好笑的摇摇头,”你个小混蛋这是什么表情?赶紧的滚一边儿凉快去,别让将军看见这糟心的公鸡!“
”噢……“小厮低头顺了顺公鸡的油亮的红毛,低声叹道:”行了,正主儿回来了,没你的事儿了。“
那边唐萧逸被四五个丫鬟七手八脚的服侍着洗脸梳头换上大红礼服,然后匆匆忙忙的出去拜堂。幸好家里的丫鬟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再忙也没出什么岔子,没耽误了吉时。
姚燕语看着站在大厅里并肩而立的一对新人,默默地舒了口气,低声跟阮氏说道:”这个唐萧逸,可真真是折腾人!回头得让他好生的谢谢咱们。恐怕将来娶儿媳妇都没这么累。“
阮氏轻声笑道:”夫人说的是,赶明儿让他们小两口多敬您两杯酒。“
说到酒,姚夫人神秘一笑,点头:”这还真是个好主意。“
由靖海侯萧霖主婚的婚礼以肆意官高声的”送入洞房“四个字告一段落,新郎官牵着新娘子往后面的洞房去了,前面院子里的酒宴正式开始。
且不说前面的热闹,先说唐萧逸把新娘子牵入洞房后,新婚夫妇两个往喜床上一座,喜娘上前来说了些吉祥话,把花生红枣栗子桂圆往床上撒过,然后捧上一只海棠花式的托盘,托盘上放着一杆红木镶金的小秤。唐萧逸抬手拿了金秤挑起新娘子的大红盖头来,看着那张在心里描摹了千百遍的娇媚容颜,会心的笑了。
苏玉蘅听见他笑,不由得红了脸,低声问:”将军笑什么?“
笑什么?笑得事情可多了!笑我终于娶到了梦寐以求的姑娘;笑我日夜兼程终于赶上了一辈子一次的拜天地;笑我真是够傻,被夫人的一句话带歪了思路,居然这么久都没转过弯儿来……
一肚子的感慨都被唐将军压下去,此时此刻,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把新娘子搂进怀里,在她眉心轻轻一吻,低声说道:”终于娶你进门,我很开心。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当然要笑。“
”唔……“苏玉蘅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搂着,心神难免有些恍惚,下意识的问了一声:”你身上什么味儿?“
”呃。“唐将军的脸一红,忙把新娘子放开了,”我去前面敬酒,你先休息。“说完,便匆匆的起身出了洞房。
苏玉蘅愣神之后忽然反应过来,又忍不住笑红了脸。
唐将军并没急着去敬酒,而是叫人预备了一桶水,跑去净室洗了个澡,换了干净的里衣中衣,又套上大红喜服才往前面去。
刚刚怕耽误了拜堂的吉时,那些丫鬟们只来得及给他洗了手和脸,他没日没夜的赶回来,身上早就馊了。可怜唐将军一向骚包,就算是在军营里也保持着洁净,除非日夜酣战之外,他从没有过两日以上不沐浴的记录。却在自己的洞房里出了丑。
哎!能怪谁呢!
唐将军一边往前面走一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就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婚礼的流水席大摆三日,都设在将军府外边的街道上。府内的喜宴是招待亲友同僚的。因为姚燕语以为唐萧逸不能赶回来迎娶新娘子,所以宴席的规格便提高了两个档次,宴请的人也比原定的要多三成。
之前曾经因为朝廷政事的缘故犹豫着要不要请的人全都送了请帖,而这些官员或看卫章的面子,或看定候府的面子,或看唐萧逸前途无量,收到请帖后也都纷纷前来。
所以,这日辅国将军府里除了姚夫人的起居室燕安堂之外,几乎每个院落都设了席面。就这还有人坐不下,姚燕语又临时把后花园的两处院落收拾出来请了女眷们过去,把一处偏院让了出来。
唐萧逸去前面敬酒,首当其中应该是主婚人靖海侯那一桌。
萧霖早就在等新郎官过来,但酒过三巡之后新郎官才姗姗来迟,算算时间,靖海侯笑着打趣:”唐将军,你该不会办完了实事儿才想起来跟咱们敬酒吧?“
唐萧逸笑了笑,拱手道:”侯爷打趣了。下官从锦城赶回来,日夜兼程四日三夜,可以说是风尘仆仆,刚刚又怕耽误了拜堂吉时,所以也没有认真漱洗。刚刚是因为去沐浴了,才耽误了些时辰,还请侯爷莫怪。“
萧霖见他说得诚恳,也不好继续打趣,因道:”自己的娶亲的日子,心里还没有数吗?怎么不早两天赶回来?我想,卫将军不至于如此刻薄,连你个准新郎官回来娶亲的假都不给吧?“
唐萧逸尴尬的笑了笑,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不知道新娘子是谁,所以有意耍赖不回来的吧?更不能说,因为听卫将军说了新娘子是苏玉蘅才又心急火燎的赶回来吧?
这件丢人的事儿唐将军这辈子都不想提了!所以只得举起酒杯岔开话题,笑道:”侯爷,下官先敬你一杯。谢谢侯爷能为萧逸主婚。“
萧霖只得举起酒杯跟唐萧逸碰了碰,笑道:”恭贺唐将军新婚之喜。“
”谢侯爷。“唐萧逸会心一笑,跟萧霖连干三杯。
唐萧逸因为高兴,所以喝酒便有些多。
旁边贺熙,赵大风,葛海三人自然也替了他不少,但架不住他自己要喝。
所以等入洞房的时候,连续四日三夜不眠不休的唐将军因为高兴,因为疲倦,因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而酩酊大醉,被人扶进洞房之后,也只来得及朝着新娘子笑了笑,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苏玉蘅看着那张俊逸的脸上那双紧闭的眼睛上浓密的睫毛,以及睫毛下的那层淡淡的青灰色,轻轻地叹了口气,上前去把他脚上的靴子脱了下来,然后把人往里推了推,拉过大红锦被给她盖上。
”姑娘?“琢玉和惜玉端着醒酒汤进来,见状忙放下醒酒汤上前帮苏玉蘅整理了一下被子,微微蹙眉叹气,”姑爷这就睡了?这交杯酒还没喝呢。“
”你看他赶路赶成那个样子,又被他们灌了酒,哪里还有精神?“苏玉蘅轻声笑道,”行了,天色不早了,你们也去休息吧。“
”姑娘……“琢玉还想说什么。
苏玉蘅瞪了她一眼:”你们要给我记住一句话:古人有训,夫为妻纲,从今儿起我们都是将军的人。好了,都下去吧。“
琢玉和惜玉一起福身应了一声,悄声退了出去。苏玉蘅则转身去了床边,把自己的凤冠霞帔一件一件的摘下来,穿着大红嫁衣上了床。
外边院子里等着听墙根儿的兄弟们等了半宿也没见动静,只得各自笑笑散了。
燕安堂的姚燕语听了小丫鬟们打听来的话儿,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转身一边进卧室一边抬手捶着自己的肩膀叹道:”这一天可真是累死了。“
翠微端着温热的洗脸水进来,笑道:”这里里外外的都是夫人操心,几十桌喜宴,几百口子人,能不累嘛。“
翠萍则笑道:”唐将军回来了,咱们将军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姚燕语轻笑道:”唐将军是回来娶媳妇的,他急着回来干嘛?又不给他娶小老婆。“
”瞧夫人说的。将军这一去都快一个月了,也该回来了。“翠萍一边帮姚燕语把衣服脱下来挂到衣架上去,一边说道,”这一个月夫人忙里忙外的操心唐将军的婚事,将军回来可要好好地谢谢夫人。“
”说的是。咱们夫人为了自己都没操这些心。原来还想着将军府没有兄弟姐妹,必然没有多少家事,如今看来,这几个兄弟哪个也不是省心的。“
是该回来了!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离开这么久,还真的很想他。也不知道这次的差事办的顺利不顺利,唐萧逸先回来,会不会影响事情的进度……
锦城是大云朝的海滨重城,时常会有倭人出没,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想着这些,姚燕语的脸上又添了几分担忧。
翠微和翠萍二人服侍姚燕语上床歇下后,把床帐掩好,熄了灯烛,悄悄地退了出去。行至院里,翠萍又轻声叹了口气,说道:”真替夫人累啊!国医馆里那么多事不说,家里还要这样操心。“
翠微低声笑了笑,说道:”为了将军,夫人觉得值得。“
”唐将军的事情办完了,下面是不是该你了?“翠萍低声笑问。
翠微笑着低声啐了一声句,笑骂:”你今儿还不够累么?还不去睡?明儿还有的忙呢。“
翠萍笑了笑,知道翠微正为自己的事情心烦,便没再多说。
……
西小院的新房里,唐萧逸一觉睡醒后酒气全部消散,神清且气明,睁开眼睛后,入目大片的红色帐幔,外边龙凤高烛安静的燃着,头下枕着鸳鸯枕,身上盖着花开富贵的大红锦被,而身边,睡着心心念念魂里梦里牵挂着的姑娘。
想必这些日子必定累坏,她睡得很沉。轻缓悠长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小婴儿最柔软的触摸,轻轻地抚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这是自己的洞房花烛夜啊!唐萧逸看着熟睡的姑娘忍不住轻笑,笑得心满意足之后又有些意犹未尽。
哎!都怪自己太笨!丰老夫人若是为了自己的孙子提亲,又怎么可能会找上姚夫人?!真是笨死了!唐萧逸再次抬手敲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简直是悔青了肠子。
苏玉蘅虽然很累,但睡得不算沉。
一来是换了地方本来心里就不安稳,再就是想着唐萧逸喝醉了,怕他半夜闹酒。所以被唐萧逸一有动静她有些察觉,然后竭力的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身边的人正瞪着眼睛看自己,她倒是吓了一跳。
”你醒了?“苏玉蘅欠身想要坐起来,”渴不渴?我去给你拿杯水。“
”不。“唐萧逸一把把人摁回床上,趁势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不渴。“
”那你……“被人摁在身下,苏玉蘅一时慌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夫人。“唐萧逸慢慢地低下头,用自己的鼻尖抵住她的,轻笑着说道:”别怕。“
”……“我为什么要怕?苏玉蘅扁了扁嘴巴,但没说话。
她脸上的新娘妆尚未洗掉,离得这么近,唇上胭脂的香甜味道都萦绕在鼻息之间,像是蜜糖,一直甜到心里去。
洞房花烛夜,但看这字眼就透着旖旎,实在是一刻值千金的时候。之前因为太过高兴而喝醉了酒,唐萧逸已经错过了两三个时辰。此时此刻,他不想再错过。
于是,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低头吻住了梦寐以求的樱唇。
她心跳如鼓,他耐心细致。
人生最初的体验,尽在这二月初的春寒料峭中细细的品味。
东方泛白,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唐萧逸搂着怀里心爱的女子,一边以手做梳替她整理散乱的长发,一边低声劝道:”再睡一会儿吧,反正家里也没有长者,不用献茶请安的。只要别耽误了中午那顿团圆饭就成了。“
”那怎么成?“苏玉蘅强打着精神从唐萧逸的怀里挣出来,”姐姐为了我们的事情操心劳累,我们过去给她请个安也是应该的。“
唐萧逸想到自己被嫂夫人给耍的差点错过了拜堂的好时机,心里就泛着别扭。
而苏玉蘅是多么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她家夫君情绪不佳,于是抬手把他脸颊上的一缕碎发拢到耳后,轻声问:”你干嘛这个脸色?谁惹你不高兴了?“
唐萧逸不想在自己的夫人跟前丢面子,所以被姚燕语三言两语给带偏了,而且一偏偏出十万八千里,差点拐不回来的事儿就死撑着没说。
苏玉蘅自然猜不到其中的缘由,还当他是因为公事劳累不想动,便劝道:”好啦,别拉这个脸了。你若是累,就再睡会儿。我先去给姐姐请安了。“说着,苏姑娘便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转身下床。
唐将军怎么可能在新婚后的第一天让心爱的夫人单独行动?于是麻利的起身穿衣服,唤了丫鬟进来服侍。
燕安堂这边却是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还没起身,翠微便进来回道:”夫人,唐将军和夫人过来了,说是给夫人请安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道:”一大清早的不在家里好生睡觉,请什么安呢!“
翠微笑道:”人已经在春晖堂等着了,夫人还是赶紧的起来洗漱更衣吧。“
”哎!我还以为唐萧逸这家伙赶了几天的路,怎么着也得睡个懒觉呢。“姚燕语叹着气,起床洗漱,把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才吩咐翠萍:”去请唐将军夫妇到这边来吧。再去瞧瞧早饭怎么样,让他们弄些蘅儿喜欢吃的。“
翠萍答应着出去,香薷忙去前面传话。
不多时,唐萧逸和苏玉蘅二人并肩而入,姚燕语起身迎过去,一把拉住要行礼的苏玉蘅,笑道:”你们两个是还不够累?这么一大早的过来,害得我想睡个懒觉都不成。“
苏玉蘅笑道:”姐姐为了我们的事情日夜操劳,我们过来给姐姐请个安也是应该的。“
”你我姐妹,何必说这些话。“姚燕语拉着苏玉蘅去榻上落座,又笑着看唐萧逸,”唐将军气色不错,想必连日赶路的辛苦也比不过洞房花烛夜的得意啊。“
唐萧逸忙对这姚燕语深深一躬:”萧逸谢夫人大恩。“
姚燕语忍不住笑道:”不用了!你不从心里骂我就好了。“
”不敢。“唐萧逸忙躬身道,”长嫂如母,夫人为萧逸连日操持,萧逸感激不尽,岂敢再对长嫂不敬。“
”好了,你也坐吧。“姚燕语笑着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又转头看着一脸娇羞的苏玉蘅,笑道:”你们小两口好生过日子,便是对我最好的谢意了。“
唐萧逸又道谢后,才入座。
姚燕语问过卫章在锦城的境况,知道事情已经办妥,卫章也在回来的路上,一颗心方落下来。又拉着苏玉蘅说了几句闲话,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说早饭已经妥当了,问夫人摆在何处。
苏玉蘅便要起身告辞,姚燕语笑道:”这么着急做什么?陪我用了早饭再回去歇着。“
”好,那就谢姐姐了。“苏玉蘅笑道。
姚燕语笑道:”进了将军府的门,以后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多着呢,你回回都要谢,怕是谢不过来呢。“
一时饭菜一道一道的摆上来,三人一起用早饭。
早饭后,唐萧逸说卫章估计过两日才到,他提前回来虽然是为了娶亲,但也应该进宫一趟。
姚燕语笑道:”那你就去吧,早去早回。中午我还安排了团圆饭呢。“
”不等将军回来么?“唐萧逸问。
姚燕语笑道:”两日后你们该回门了,而且,你们新婚的第一日,理应跟家里的兄弟们正式吃顿饭。蘅儿跟将军也不算陌生,就不必专门等他了。“
唐萧逸微笑着应道:”都听嫂夫人安排。“
”嗯,你去吧。“姚燕语微笑着说道。
”是。“唐萧逸临走前又看苏玉蘅。见苏玉蘅温柔一笑,朝着自己点了点头,他才微笑着离去。
姚燕语看着他们俩你侬我侬的样子,忍不住笑道:”他对你还算不错?“
苏玉蘅低头笑道:”嗯,挺好的。“
姚燕语轻笑:”好到昨晚一入洞房就睡了,连交杯酒都没喝?“
苏玉蘅的脸蓦然一红,转身拉住姚燕语的胳膊,低声道:”姐姐又打趣人家。“
”洞房花烛夜可是一辈子一次哦!良辰吉日错过了,以后再怎么样也弥补不回来。“姚燕语笑着打趣。
”也……不算错过。“苏玉蘅的脸更红了,头也低的更低。
”没错过?“姚燕语一愣,伸手把苏玉蘅从自己怀里拉了出来,笑问:”我可是听说昨晚萧逸喝的烂醉如泥呢,你这话又怎么说?“
苏玉蘅低笑而不语,但经不住姚燕语再三追问,只得低低的回了一句:”他……四更天就醒了。“
四更天就醒了?姚燕语惊讶的看着苏玉蘅,忍不住笑了起来。按照他们过来的时辰算的话,这是闹腾了一个多时辰才起床啊!
苏玉蘅羞红着脸,听着姚燕语越笑越开心,且引得屋里的丫鬟们也都跟着笑了,便索性转过身来,生气的问:”姐姐笑什么笑嘛!“
”好啦好啦!“姚燕语搂着苏玉蘅,笑着安慰,”不笑了不笑了。看蘅儿羞得小脸都成桃花了。“
说笑间,阮夫人带着吉儿过来见姚燕语,见了苏玉蘅,二人又互相问好。
三个人在燕安堂说了半日的闲话,眼看着到了午饭的时候。姚燕语吩咐下面的小丫鬟:”去瞧瞧唐将军回来了没有。若是回来了,就把各位将军都请到春晖堂,安排摆饭。“
小丫鬟应声而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回来回道:”回夫人,唐将军已经回来了,贺将军,赵将军,葛将军也都到了前面大厅。“
”好,我们也过去吧。“姚燕语拉着苏玉蘅起身,又吩咐香薷:”传话下去,摆宴春晖堂。“
阮氏笑着对苏玉蘅说道:”妹妹还不知道吧,别人家的规矩是新婚头一天给公婆请安,咱们家的规矩是兄弟妯娌们聚在一起吃一顿团圆饭。“
苏玉蘅笑道:”早起夫人已经说过了,想想将军和夫人把兄弟们拢在一起也着实不易,虽然名义上是主将,但却是操的父母的心。“
”说的是啊!幸好夫人是个好性子的,说起来也是我们的福气。“阮氏感慨的笑道。
姚燕语笑道:”如说操心,当属贺嫂子。我到底是来的晚的。“
阮氏忙笑道:”这可不敢当,我能力有限,之前将军这边各色都不齐全,事事只求省心,到底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三个人说笑着从春晖堂的后门进去,转过屏风便见贺熙,唐萧逸,赵大风和葛海四人坐在一起说话,而旁边那张大大的紫檀木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肴,布好了杯盘筋箸。
见姚燕语进来,这兄弟四人都起身拱手行礼:”夫人,早。“
姚燕语笑道:”打今儿起,咱们府中又多了一位夫人了,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虽然将军不在,大家也都别拘谨。都坐吧。“
大家都落座,姚燕语转头吩咐身后的香薷:”去把我准备的好酒拿来。“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去屏风后面搬了一直玻璃质的酒缸来,玻璃透出琥珀色的酒和里面的一些药材,看上去好像有人参,鹿茸,其他还有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看上去很丰富。
贺熙身为四兄弟的老大,在下面几个兄弟的眼神催促下不得不开口询问:”不知夫人藏的这是什么酒?“
姚燕语轻声一笑,别有深意的看了唐萧逸一眼,淡淡的说道:”这是我专门收集了十几种珍贵药材炮制的好酒,一直没有取名字,不过非要取个名字的话,就叫龙精虎猛百鞭酒吧。“
”噗——“赵大风一口茶喷了出来。幸亏他是练武之人,反应比较灵活,及时的转过头去,不然这一桌子好菜就得被喷了。
葛海则抬手拍了拍唐萧逸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善自珍重’的眼神,明智的保持了沉默。以前还以为夫人对唐二这货是特别的,如今看来,不过如此啊!
贺熙还是最沉稳的,他只是看了看自家夫人,沉吟片刻,说道:”夫人对萧逸真是疼爱,这么好的东西都拿出来了。萧逸,可不要辜负了夫人的一番心意。“说完,不等唐萧逸说话,贺将军转头吩咐自家的一个丫鬟,”给唐将军倒酒。“
苏玉蘅就算再不懂,也能从那什么‘龙精虎猛’之类的字眼里琢磨出几分意思来,再看在座的这几位的表情,再不明白就是傻瓜了。只是,她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一些话就算是对着姚燕语也是没办法说出口的,何况在座的还有这几个爷们儿?
唐萧逸左看右看,最终豪迈一笑:”我的娘子是夫人的妹妹,夫人自然是最疼我的。“
”嗯,那这些就都给你留着,我们不跟你抢。“贺熙见好就收,赶紧的看向自家夫人:”夫人,叫人把前几日我得的那一坛子老烧酒拿来给大家助兴。“
”好。“阮夫人当娘的人了,依然被那无敌的‘龙精虎猛’四个字给弄了个大红脸,这会儿丈夫发话,她赶紧的借此机会起身出去了。
至此时,姚夫人睚眦必报的性子已经在贺唐萧赵葛四兄弟的心里刻下深深地一笔。
☆、第十八章 无风起浪
姚夫人那一只玻璃酒缸里的好酒除了唐萧逸之外没人敢喝一口。
席间唐将军曾向要拉着赵大风跟自己作伴,无奈赵大风早就看清了风向,乖乖的选择站的远远地看热闹,省的一不小心得罪了夫人,下次轮到自己可能就是什么什么‘千鞭酒’‘万鞭酒’了。
不过唐萧逸这次学乖了,没再逞强。不学乖也没办法,姚夫人现在是张太医的得意门徒,据说最近对各种毒药很是感兴趣,而各种毒药里有一种很常见的叫媚毒,据说能使人那什么尽人亡,唐将军虽然知道夫人不至于把自己弄死,但……女人心,海底针啊!
身体和媳妇都是自己的,一定要珍惜爱惜。
姚燕语看在苏玉蘅的面子上也没再跟他计较什么。一顿团圆饭吃过之后,大家便各自回去了。
辅国将军府里由上到下全都进入休息状态,这两日连看门的都要偷空儿睡个懒觉。不是他们偷懒,确实是这阵子忙唐将军的婚事实在是太累了。用长矛大总管的话说:当初将军娶夫人进门的时候都没这么累。
三日后苏玉蘅要回门,一早起来和唐萧逸二人来跟姚燕语告辞,姚燕语笑着叮嘱了些话,看着他们出去,方回去换官袍准备去国医馆。
翠微香薷上前刚解开襦衣的扣袢,半夏便匆匆进来回道:“夫人,将军回来了!”
姚燕语自然惊喜,忙问:“人呢?”
“在前面书房。”半夏说着,又有些犹豫。
“是有什么事?”姚燕语看着半夏的脸色,不由得皱眉问。
半夏的声音降低了八度,迟疑的说道:“将军……受伤了。”
“将军受伤了你不赶紧的说,还在这里犹豫什么?!”姚燕语生气的瞪了半夏一眼,匆匆往前面去。
卫章的伤势并不严重,伤在了腿上,没动着筋骨。只是行动有些不便。姚燕语也不是没见过比这更狰狞的伤口,也不是没见过卫章受伤,但是面对他的伤口她依然无法冷静。
翠微和翠萍都去了国医馆,剩下的小丫鬟手法都不熟练,姚燕语再心疼也只能自己来。
本来不算严重的小伤却被她处理了半个时辰,把旁边打下手的香薷和乌梅给紧张的不行,看夫人苍白的脸色,她们还以为将军的伤有多严重呢。
处理完伤口之后,姚燕语洗过手把帕子丢到水盆里,冷着脸转身坐去了椅子上。
香薷等人见状都有些无所适从,傻傻的看了卫章一眼,又无奈的看向姚燕语。卫章咳嗽了一声,摆摆手让众人都退下。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不得已端着铜盆拿着香皂等退了出去。
卫章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夫人,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夫人,昨天一天都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家里有没有吃的啊?给弄点来。”
姚燕语生气的转过身瞪他:“你只是伤了腿,又没伤了嘴,为什么不吃饭?”
“我这不是急着赶路嘛!”卫章一边说一边看着姚燕语的脸色,见她愠怒未消,便扶着炕桌慢慢地起身,单腿往她身边跳。
“你做什么?!”姚燕语立刻冲过来一把扶住卫章的胳膊,生气的把他推回去:“坐好!腿不想要了吗?”
“哪有那么严重嘛。”卫章笑眯眯的坐好,顺手把她拉进怀里,双臂把人拢住,近距离细细的看她。分开一个多月,她竟然瘦了这么多,本来圆圆的脸,这会儿都有尖下巴了。
他粗糙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地摩挲,仿佛那是一件稀世珍宝,令他爱不释手。
“放开。”姚燕语抬手拨开他的手指。
“让我抱一会儿。”卫章握在她腰间的手用了用力。
姚燕语抬手推他:“我叫人给你弄吃的。你不是饿了吗?”
“的确,我都饿了一个多月了……”卫章低低的笑着。
他灼热的呼吸烫的姚燕语白玉一样的耳朵渐渐地煮红,一时顾不得他腿上的伤,用力推了一把从他的怀里挣出去了。
“哎,你……”卫章刚要说什么,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
姚燕语和卫章同时看过去,同时出声发问:“什么事?!”
“夫人!不好了!”来人是葛海的一个手下,“萧帝师出事了!”
“什么?!”姚燕语大惊。卫章则沉静的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来人听见卫章的问话,心里反而没那么慌张了,拱手回道:“今天早晨萧帝师起床的时候还好好地,吃过早饭还在院子里转了两圈儿散步,但到了辰时该上课的时候,萧帝师从纜乳芟伦吖要去课室,刚走到门口便晃了晃,旁边的小厮一个不防备没扶住,萧帝师便倒在了地上,属下出来的时候人还昏迷着,将军叫属下来请夫人速速过去。”
“我去看看!”姚燕语二话没说便往外走,出门的时候吩咐香薷:“照顾好将军。”
卫章皱了皱眉头也要跟着去,走到门口便被香薷拦了下来:“将军,您腿上的伤还没愈合,不能走动。”
“没事,我去看看。”卫章根本没把香薷的话放在心上,这点小伤对他来说跟蚊子咬一下差不多,刚刚不过是想博得夫人的关注才装出一幅可怜的样子来罢了。
香薷见状忙追过去劝道:“将军!您这样子跟了去,夫人会生气的。”
卫章皱起眉看了香薷一眼,完全没有了再说话的意思,只抬手把人拨开,大步流星的往前面去了。
“您还真把自己当铁人啊!看惹夫人生气了你怎么办!”香薷恨恨的跺了一下脚。
姚燕语穿了一身孔雀蓝色的家常襦裙出了二门,伸手拉过桃夭的缰绳翻身上马,直接策马而去。
卫章虽然腿上受伤,但速度一点也不比她慢,出门后随便拉过一匹不知是谁的马,飞身而上,匆匆追了出去。
幸好翠微和翠萍都在,而且近身服侍的也是国医馆的医女林素墨,之前早就学过年老者如果摔倒时应该怎样紧急救护的知识,所以当时萧帝师摔倒之后,林素墨一边叫人去找翠微,一边扶着萧帝师原地平躺,并拿出随身备用的丸药喂他吃下。翠微和翠萍赶到后确认可以挪动,才安排人把萧帝师平缓的抬进屋内。
姚燕语到的时候萧帝师已经苏醒过来,翠微和翠萍两个人都诊过脉,两个人一致认为是一般的昏厥,心肺等五脏并没有大碍,是一时气血不足引起的昏厥而已。但因为毕竟年纪大了,骨头脆弱的很,在倒地的时候,老爷子下意识的伸手撑地,前臂骨因吃不住整个身体骤然压下来的力量,硬生生的断了。
不过是转瞬之间,萧帝师消瘦的手臂便肿胀起来,断骨之痛非比寻常,萧老爷子面色苍白,汗湿如雨,几近昏厥。
姚燕语近前先给萧帝师诊脉,又查看了左手的手臂骨,便皱眉吩咐:“先针麻,然后准备接骨,取石膏和夹板来。”
一般的针麻并不能麻醉至骨头,姚燕语想到萧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根本吃不住这断骨之痛,等会儿接骨的时候要捋顺骨头,疼痛会加倍。所以不得已之下,姚燕语再次使出太乙神针给萧帝师做深层针麻。然后又是好一通忙活。
然而,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这边姚燕语刚给萧旦把前臂骨接好,打好石膏弄好夹板,麻醉的银针还没取出来,皇上跟前的怀恩公公就到了,一起回来的还有国医馆的老院令张苍北。
“姚大人,皇上问萧老师的伤没什么大碍吧?”怀恩一脸关切的问。
姚燕语把银针从萧帝师的肩膀上拔了出来,方叹道:“请公公替臣下回皇上,萧老的前臂骨骨折了,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次是我失职,等会儿我便进宫向皇上请罪。”
一直在旁边打下手,不敢多说一句话的医女林素墨忙闪身而出,向怀恩说道:“这事儿是奴婢的错,今天是奴婢负责照顾萧老侯爷的,当时效劳侯爷摔倒,是因为奴婢没能及时扶住,跟姚大人无关,请公公把奴婢绑了去,向皇上请罪。”
姚燕语皱眉道:“你不过区区一个掌药医女而已,这件事情你还负不起责任。还不退下?”
“大人?”林素墨转头看着姚燕语,眼圈儿泛红仿佛一只惊恐的小兔子,但惊恐中依然透着几分清澈坦荡。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今天是我来晚了,所以这事儿与你无关,退下。”
一直不说话的卫章上前两步和姚燕语齐肩而立:“公公,我家夫人是因为要给我处理伤口所以才晚了半个时辰。所以追根究底,应该是本将的责任。这边老侯爷的手臂受伤,老病根儿也有些反复,一时怕还离不得人,不如我跟公公一起进宫向皇上请罪。”
张苍北哼了一声,不屑的瞥了一眼卫章:“我国医馆的事情,要负责人也轮不到将军。将军既然负伤,就请去旁边休息,这样站在这里,伤口若是反复,说起来是伤患不听话呢,还是我徒儿医术不精?”
卫章转头看着张苍北,正要反驳,那边病床上的萧老爷子又开口了:“这事儿怪不得别人,是我自己不小心。那个姓林的小丫头提醒我,说我今天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要我不要走太多的路,是我自己不听,在这院子里多走了两圈,所以才这样。不怪他们。”
怀恩叹了口气,又无奈的笑道:“将军,姚夫人,请二位不必担心,圣上并没说要问谁的罪。圣上只是让咱过来问一问,自然是不放心萧老爷子的身体,张老大人刚刚也在皇上身边,皇上的原话老大人想必也听见了?好啦,只要萧老爷子的伤没什么大碍就好。别的事情,诸位还是等皇上的圣旨吧。”
姚燕语闻言看了一眼张苍北,张苍北朝着怀恩点头:“公公所言甚是,那就请公公将这里的情况如实跟皇上汇报吧。”
“老院令说的是,诸位且忙,咱家告辞了。”怀恩微微一笑,朝着张苍北和卫章等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姚燕语送怀恩出门后转回来,看见卫章依然站在那里,便皱眉问:“卫将军的腿还要不要了?”
张苍北闻言看了卫章一眼,皱眉吩咐:“来人,送卫将军去厢房歇息。”
卫章还想说什么,但看见姚燕语不悦的脸色,便没再开口,只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恰好萧霖得到消息匆匆赶来,跟卫章走了个对过儿,因见卫章走路的样子,便着急的问:“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小伤。”卫章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门帘,又道:“你家老爷子摔了一跤前臂骨骨折了,燕语已经给他接好,其他没什么大碍,只要用心将养就好。你进去看看吧。”
“好,等我回头再去府上看你。”萧霖记挂着祖父,也没多说,朝着卫章拱了拱手便进屋去了。
卫章看着被萧霖甩上的门帘,面色阴郁,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离去。
萧霖进屋后自然先去看自家祖父,然后又向姚燕语道谢。
不管怎么说,萧老爷子摔断了胳膊还是姚燕语给接上的,至于如何会摔了,萧老爷子早就说了,是他今天早晨多走了两圈路,一时腿软头晕,不防备就摔了,完全是意外,谁也怪不得。
萧霖也相信老爷子摔断了胳膊不假,却没摔糊涂了心,所以更不会怪姚燕语。张苍北却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萧老侯爷不怪别人,可却挡不住有心人利用这件事儿来兴风作浪。”
“老院令的意思是?”萧霖一怔,立刻皱起了眉头。
张苍北冷声哼道:“朝中早就有人妒忌一个女子能有三品职衔又得皇上重用,之前没事还编造出一些事情来诽谤中伤,如今有了这件事儿,他们岂能错过?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明日朝堂之上,必定有人弹劾国医馆的姚御医一个渎职之罪。”
萧霖不悦的皱眉:“我萧家不说这话,谁又有权力说?”
“有权力弹劾的人多了。御史台就坐着几十位。”
“姚大人……”萧霖想说姚远之身为都察院右御史大夫岂能容手下人胡乱弹劾。但话未出口便先叹了口气。御史台的使命便在于弹劾一切可弹劾之人,就算是弄错了,大不了也只是被皇上斥责一句言语过激而已,又不会获罪,还能博得一个直言上谏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姚燕语轻笑:“二位不要为难了。大不了脱了这身衣服回家去,不当医官,我还是个二品诰命夫人呢,怕什么。”
萧霖摇头笑道:“这可不行。你脱了这身官袍回家当夫人去,我祖父的病怎么办?”
“老爷子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只要按时用药,细心调养,三两年内不会有什么大碍。”姚燕语说着,又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的萧帝师,又叹了口气,“皇上把萧老交给我医治,我就有责任照顾好萧老的方方面面。现在老人家在国医馆出了事儿,作为主治医官我难逃责任。不管皇上怎么处置这件事情,我都会听从旨意。”
萧霖还想说什么,姚燕语则摆摆手,说道:“侯爷不必多说,我有些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侯爷在此陪一陪老爷子吧。”说完,她朝着萧霖拱手一礼后,转身出去了。
“子润。”萧帝师叫了一声萧霖,疲惫的说道:“别人怎么说,我们堵不住他们的嘴,但我们……应该我们做的事情一定要及时去做。你去见皇上……把此事的经过说清楚。姚御医为了我的病兢兢业业……此事与她无关。皇上是一代明君,你只需叙述事实就好,至于如何处理此事,皇上自有圣断。”
“是,祖父放心,孙儿这就去。”萧霖说着,又转向张苍北,说道:“老院令放心,我萧家绝不是忘恩负义之辈。”说完,他转身翩然而去。
且说当时萧帝师摔倒之后,赶来上课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二人并没有先行离去,而是看着翠微和翠萍两个赶来后,确定老师只是摔断了胳膊,并没有性命之忧后,才放了心。
七皇子年幼,当时便由老太监带着回宫了,六皇子云瑛则一直留在国医馆。
后来姚燕语和卫章赶来,众人都一心扑在萧帝师身上,对六皇子并没太多的在意。只是卫章被张苍北讽刺两句又被姚燕语瞪出门后,方看见对面纜乳芟碌牧皇子。
云瑛隔着院子朝卫章点了点头,卫章不好托大,便朝着云瑛拱手抱拳还礼。云瑛穿过院子中间的青石地面缓缓地走了过来,看着卫章腿上缠着的白纱布,皱眉问:“卫将军这回去锦城居然受了伤?”
“是啊,在查奸细的时候遇到了点小意外。不过没关系,小伤而已。”
云瑛随口问道:“事情不顺利啊?”
“是的,对方太狡猾。”卫章也只是泛泛而谈。
“卫将军真是辛苦了。”云瑛说着,又叹了口气,“萧太傅之事我会如实跟父皇奏报的,太傅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这不是姚夫人的责任,我想父皇也不会怪罪的。”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点头道:“多谢六殿下。”
云瑛又轻声叹道:“不过张老院令说的也有道理,朝中颇有一些人跟姚家不对付,更妒忌卫将军的手握兵权。想来这次必然不会消停。将军准备如何应对?”
“殿下刚刚说,会如实向皇上奏报。”卫章微笑着看着云瑛的眼睛,拱了拱手,“臣想,皇上自有圣断。”
云瑛也微笑的回视着卫章,轻轻点头:“卫将军说的不错。”
下午,苏玉蘅和唐萧逸从定候府回来没有回府而是直接来了国医馆。
此时卫章正在姚燕语的屋子里休息,藤编的窄榻上铺着一张华丽的豹皮,卫将军半躺在上面闭目养神,恍惚间好像他就是那只懒洋洋的豹。而姚燕语则在一旁的书案跟前翻看着一本药典书籍,面色沉静如水,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姐姐?”苏玉蘅叫了一声上前去,焦虑的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抬头见是她,便笑了:“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姐姐,我听说……”
“没事。”姚燕语没等苏玉蘅说完便握住了她的手,“不会有事的。你若是真关心我,先回府去替我看着家里些。别让那些奴才们胡思乱想,再胡乱嚼说。”
“嗯。”苏玉蘅被姚燕语沉静的目光打动,两个人认识了这么久,似乎还没有她处理不了的事情,于是点点头,答应着:“姐姐放心。”
那边唐萧逸跟卫章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带着苏玉蘅回将军府去了。
看着他们夫妇出门而去,卫章看了一眼姚燕语,说道:“渴了,麻烦夫人叫人给我倒杯茶来。”
姚燕语横了他一眼,起身把自己的茶盏送过去。卫章抬头在自家夫人的手里喝了两口茶,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姚夫人转手把茶盏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掀开卫将军身上的毯子,看着他腿上伤口渗出来的血渍,哼道:“你这会儿成了大爷了?叫你在家里养着偏生不听话,非要把伤口玩儿绷了再跟我面前充大爷?”
“下次不敢了,夫人饶过我这次。”卫章伸出手去抓住夫人的手,俩人都冷战了大半天了,连午饭都没说句话。本来他心里还有气,但看见唐萧逸夫妇俩妇唱夫随的样子,卫将军绷不住了。夫人对自己凶巴巴的也是因为心疼嘛。
“你还想有下次?”姚燕语又凶巴巴的瞪他,“我早就说过了,你现在是我的丈夫,就是我的人!不许你再受伤!你听了吗?”
卫章握着夫人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一下,认错的态度十分好:“是是!都是我不好,没替夫人保护好自己。”
“光动嘴有用吗?每次有事你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姚燕语生气的拍开卫章的手,“你还真当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嗯,知道了。”卫章再次把夫人的手握在掌心里,“你今儿当着那么多人不给我面子的事儿……”
“面子比命重要啊?”
“……”卫将军默默地叹了口气,好吧,命最重要了。
事情果然不出张苍北所料。第二日上朝便有言官弹劾国医馆医女玩忽职守,致使当今圣上万分尊敬的老师萧太傅好端端的摔倒。而姚燕语身为国医馆的从三品御医官居然过了辰时依然还没到国医馆上任,致使萧帝师出了事儿却没人敢动,只能任凭八十多岁的太傅在春寒料峭之时躺在冰冷的地上。因此,奉皇上圣旨医治萧太傅的御医官姚燕语渎职抗旨,罪在不赦。
皇上看了一眼站在大殿之中侃侃而谈之人——杨光润,御史台的一个从五品。
但看这个从五品的言官自然看不出什么,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弹劾而已,御史台的人不就是干这个的么?如果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没有人站出来说话,那才不正常呢。
只是,这个五品言官刚刚退下,便又有人上前弹劾,这次说的居然不是姚燕语,而是辅国大将军卫章。
“辅国大将军身为朝廷重臣,手握兵权,受吾皇重用却不知自重,只顾夫妻恩爱,致使姚御医延误公事,这分明是恃宠而骄,今日姚御医可因夫婿耽误了公事,明日卫将军便可因夫人而误了军情。此事牵动军情国本,不可忽视。请皇上圣裁!”
这位也是御史台的,是一个正六品。
皇上听了这话倒是一愣,想不到这些人居然能扯这么远。于是问:“以爱卿之言,辅国大将军如今倒是成了蓝颜祸水了?”
此言一出,朝堂之下顿时一片闷哼,还有人憋不住,低低的笑出声来。
“回皇上,臣不是这个意思。”六品言官绷着脸,挺着腰杆儿,好像天地之间唯有他一人有铮铮铁骨一样,“臣是觉的,身为辅国大将军,只顾儿女私情,是不对的。萧帝师这件事情,卫大将军也有不容推卸的责任。”
“皇上,请恕臣直言。”萧霖实在憋不住了,原本他是计划好了先让那些言官们说够了自己再站出来的,可此时他觉得若是再等下去,恐怕那些狗屁言官们会把造反忤逆这样的罪名都扯出来了,于是不等皇上说什么,便上前一步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皇上看了一眼萧霖,平静的问:“萧爱卿怎么看这件事情?”
“回皇上,昨日臣一听说祖父出事便匆匆赶去,臣到了国医馆的时候,祖父的手臂已经被姚御医妥善处理过,而且臣看祖父的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却无大碍。昨日祖父虽然摔断了手臂,但神智十分的清醒,祖父说,此事是他自己不听医女林素墨的劝告,在院子里多逗留了一会儿,体力不支才有些恍惚,然后不慎摔倒。跟姚御医没有半点干系,所以请皇上不要误信他人之言。”
“皇上!”萧霖话音一落,旁边立刻又闪出一个人来,朗声道:“皇上,臣要弹劾靖海侯萧霖的大不孝之罪!”
☆、第十九章 姚家反击
“皇上,臣要弹劾靖海侯萧霖的大不孝之罪!”
朗朗有力的一句话,把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杨光润!你一派胡言!”萧霖生气的呵斥。
“萧侯爷,你祖父的手臂都断了,你却在这里替别人说话,这不是大不孝,是什么?”
“姚御医是我祖父的主治医官不错,但我祖父摔断了胳膊的事情完全是意外,我不因此污蔑姚御医就是大不孝么?杨光润你这样的话跟市井泼皮有何区别?!”萧霖怒声质问。
“皇上把萧太傅的安危托付给姚御医,萧太傅有任何差池,都跟姚御医脱不开干系!你这样弃祖父的伤病于不顾,一味的维护姚御医,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杨光润说完,脸上闪过诡异的微笑。
那笑脸实在太过讽刺,是个男人都能从那一丝微笑里看出什么。
萧霖气急,正要说什么,卫章却先他一步质问杨光润:“杨大人,你的难言之隐是指什么?我卫章一介粗人,不像你们文人一样喜欢咬文嚼字。可否请你说个明白?”
卫章的声音很平静,但也正是因为平静才有些可怕。
杨光润在卫章刀锋一样的眼神中不自觉的弯下了腰,嗫嚅了两句,竟是半句话也没说出来。
偌大的殿堂里,顿时没了声音。
“好了!”皇上沉声打破了殿内的平静,淡淡的说道:“萧太傅这事儿,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在场。云瑛?你怎么看?”
云瑛还不够上朝的年龄,今天能出现在朝堂之上完全是因为萧太傅这件事的缘故。昨日他已经如实向皇上禀报过,而且,就算他不说,皇上派去的护卫也不是瞎子。可以说,国医馆里的风吹草动都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
皇上也曾想过今日这些言官们会揪住此事对姚燕语不放。毕竟当初设国医馆并提拔姚燕语的事情朝中有很多人不赞同的,是皇上让诚王一手操办此事,那些人才不敢多说。
后来姚燕语的表现一直抢眼,姚家父子也步步高升也的确挡了一些人的官路财路。今日既然有这个把柄,这些人肯定不会放过,必然借机生事,就算不能给姚家人扣上什么罪名,先铺垫一番也好。
只是皇上却没想到,堂堂朝廷命官,为了让姚家难看竟不惜胡说八道至此!
云瑛把昨日之事客观的叙述了一遍之后,又道:“儿子以为,萧太傅摔伤一事,实属意外。姚御医也因为此事而深深自责。并说,不管皇上如何处置,她都没有怨言。”
皇上听完这话后,微笑着点了点头,又问众臣:“众位爱卿,你们怎么说?”
众臣全都沉默,在拿不准皇上是什么意思之前,都三缄其口。
但皇上问话,又不能没人回答。于是丰宰相身为文臣之首只得站了出来,躬身回道:“回皇上,臣以为,此事原本是萧太傅的家事,应该全凭萧侯爷料理。这件事情,是有些人小题大做了。”
这便是息事宁人的意思了。
这件事情说起来是个芝麻大的小事,这些人借题发挥无非是想打压姚家还有辅国将军。如今看皇上的意思是站在姚家那边。所以丰宰相能站出来说这句话,朝中那些提着心的人都暗暗地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问丰宰相:“那以宰相之言,此事该如何了结?”
“皇上仁爱,萧太傅托皇上鸿福,并无大碍。以臣所见,请萧太傅安心养伤,令姚御医细心医治也就罢了。至于六殿下和七殿下的课业么……臣以为,陆大学士学贯古今,可暂时替二位殿下解惑。”
丰宰相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化去,并顺理成章的把心腹陆常柏给推了上去,再为两位皇子授课。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皇上微微笑了笑,撵着几根龙须点头不语。此时,都察院右御史大夫姚远之闪身而出,朝着龙座上的皇上深深一躬,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姚爱卿请讲。”皇上笑眯眯的看着姚远之,自动忽略了丰宰相的提议。
姚远之朗声道:“回皇上,臣以为萧太傅摔倒之事,御医姚燕语,医女林素墨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国医馆虽然不是政事衙门,但却也是食君俸禄之所。皇上有圣旨,令姚燕语负责萧太傅的安危,萧太傅又是在国医馆摔倒,所以就算当时姚御医不在国医馆,她也有疏忽之罪。医女林素墨身为萧太傅近身服侍的医女,不能妥善的照顾太傅,更是失职。按照我大云律令,玩忽职守和失职的官员,根据造成后果的严重程度,都应该给予相应的降级,罚俸的处罚。”
话音一落,大殿里的众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有人猜测姚远之这是什么意思?为了彰显自己大公无私吗?
有人说不愧是新上任的都察院御使,真真刚正不阿。
有人则说姚远之居然当朝弹劾自己的女儿!果然是沽名钓誉之辈。
……
丰宗邺则朗声打断了殿内的窃窃私语:“回皇上,姚大人身为督察员御使,刚直不阿,实乃众臣之典范。臣钦佩之至!”
这一声‘钦佩之至’之后,立刻有几个丰氏嫡系上前恭维:“臣等钦佩之至!”
皇上见状不由得笑了。大殿里一众臣子见皇上笑的神秘,个个都有些摸不着北。
“好吧。”皇上的目光在殿内众臣的头顶上扫了一遍,方缓缓的说道:“姚爱卿说的有道理,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功过分明才能服众。萧太傅之事,御医姚燕语和医女林素墨都有责任。那么就罚她们二人半年的俸禄吧。至于降职……就不必了,萧帝师去年的时候生命垂危,经由姚御医给他医治了这几个月,真看老师的身体恢复的很好,这也是姚御医的功劳嘛。”
“皇上圣明!”殿内众臣齐声高呼。
皇上心满意足的笑了。
接着,姚远之再次躬身进言:“回皇上,御史台杨光润身为朝廷命官,于公不知自身责任,妄言污蔑,歪曲事实,于私,品行不检,苛待老母,丧尽天良,实是御史言官之败类。臣请皇上明察严办,以整我大云官员之风纪。”
“姚远之,你血口喷人!”杨光润脸色苍白,竭斯底里的指着姚远之骂:“你胡说!你挟私报复!”
姚远之冷冷的回头看了杨光润一眼,说道:“我是不是胡说,只需叫大理寺卿一查便知。前些日子你收了一个富商孝敬的一座外宅,养了一房外室在那里。而你的老娘却还在老家庆南县耕织自养。杨光润,你敢说没有这事儿?你今天还有脸说靖海侯大不孝?你简直猪狗不如!”
“你……你……”杨光润的嘴里像是塞了一个核桃,顿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像你这种人怎么配在御史台为官?”姚远之冷笑一声转过头来,朝着皇上深深一躬:“杨光润不孝于老母,不忠于朝廷,且收受贿赂,私养外室,不义与正妻,却还有脸在这庙堂之上大放厥词,混淆圣上视听,按大云律令,当免官罢职,流放两千里,永不录用。不过请皇上看在他老母年迈,无人赡养的份上,且只罢了他的官职,免去流放之刑,让他回家赡养老母吧。”
说完,姚远之便恭敬的跪了下去。
皇上早就盛怒,听姚远之最后还为杨光润求情,便再也忍不下去了,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龙案,怒道:“杨光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臣……臣……”杨光润早就腿软,趴在地上,姚远之说的那些是铁一样的事实,虽然他自以为做的机密,但只要皇上想查,什么查不到?所以此时他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皇上见了杨光润这副样子,更加生气,于是怒道:“来人!摘去杨光润的顶戴,先送刑部大牢!等这些罪名都查清楚了,必重重发落!”
殿外的护卫应声而入,上前拉了杨光润拖着就走。杨光润这会儿倒是能说话了,一声声的喊着:“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大殿内,一个敢求情的人也没有。而刚刚那个附和杨光润的六品言官则吓得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了。
处理了杨光润,皇上脸上的怒气并没减少。群臣没有人敢多说什么,皇上冷冷的目光从众臣的身上扫一遍,起身拂袖而去。
等众臣们纷纷跪地恭送皇上离开之后,丰宰相才想起来自己提议让陆常柏给六皇子和七皇子授课的事情皇上竟没说准,也没说不准。
到底怎么个意思嘛!丰宰相从心里哀叹一声,起身时回头看了姚远之一眼,又从心里骂了一句,这个投机钻营的家伙倒是占尽了便宜。自家女儿不过是罚了半年的俸禄,而对方却损失了一个从五品的言官。
其实还不止。
表面上跟姚家作对的这一派系只是损失了一个从五品的言官,实际上他们今天的举措已经让刚刚结盟的萧,姚,卫三家紧密的拴在了一起,并达成了共进退的局势。而一向静而不争却深受皇上喜爱的六皇子也因此事开始得到这几个家族的暗中支持。
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朝堂之上,皇上对丰宰相的建议恍若未闻,而多姚远之却言听计从。皇上的这一举动,令满朝文武尤其是丰氏嫡系的官员隐隐的不安起来。
医官是没有上朝议政的权力的,所以姚燕语一直在国医馆里等消息。
张苍北跟在皇上三十多年,自然也有点自己的眼线,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化没用多久就传到了国医馆。听到结果后,张苍北哼了一声,说了一句:“姓杨的罪有应得,这样真是太便宜了他!”
姚燕语则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她明白这姓杨的不过是个小卒子,他今日能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肯定背后有人撑腰,父亲一举发难,把这个身先士卒的杨光润一气儿打压到最低,也不过是给对方一个警告罢了。这才是刚刚开始吧?以后还有的热闹可瞧呢。
倒是林素墨原本还以为自己这次性命不保,却没想到只是乏了半年的俸禄。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自然也明白此事多亏了有姚御医主动承担责任。若是姚御医跟别的大人一样,出了事儿一口把事情推在属下的身上,自己这回就是有九条命怕也活不成。
林素墨是工部员外郎林丛立的庶女,当初送进国医馆来也是想为这个庶女寻一条出路,同时也为自己将来在庙堂之上博得一些机会。若此事林素墨获罪,只怕不单单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将来还可能连累家人。
于是林素墨忙给姚燕语磕头,连声道:“谢大人恩典,奴婢这条命以后就是大人的,不管刀山火海,只需大人一句话,奴婢绝无二话。”
姚燕语笑道:“不必如此。你也被罚了俸禄,只要别伤心难过就好了。”
这件事情对姚燕语来说已经是过去式,而由自己的父亲提出来的惩罚也是她最能接受的方式。不过是半年的俸禄而已,她还不在乎那点东西。反而如此,对于萧老爷子的伤她心里的内疚还能好一些。
只是她这样想,并不代表卫将军也这样想。
那杨光润当时被皇上一怒之下关进了刑部,刑部的官员奉旨查办此案,其实也没什么可查的,皇上都震怒了,杨光润肯定是罢官免职了。
不过跟他拴在一条藤上的人却各怀心思,怕他攀咬,便想要使点银子把人弄出来,远远哈的打发了。
然卫章却先一步行动起来,在刑部去调查的时候,把杨光润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都挖了出来。
什么狎妓不给银子了,什么剽窃别人的文章了,什么收人钱财为人扬名了,反正他一个穷秀才出身的五品言官,没有什么实权,便只能靠着一些鸡零狗碎的手段弄些零花钱,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做的多了。
如此一件一件的抖搂出来,倒成了云都城里的百姓们茶余饭后的闲话,连说书的都用这位杨大人的事儿编成了段子,戏文等,在茶肆酒楼里传说演绎。
当然,杨光润的这些烂事儿绝不是他一个人的精彩,同时被揪出来的还有跟他一起弹劾的那个六品言官。而且没过三五天的光景,又有人爆出杨光润跟翰林院编修康平公主的驸马爷梁峻交往甚密,两个人曾经一起狎妓,之后还是驸马爷替杨光润给了花酒钱。
这事儿一传出来,梁驸马可倒了血霉。
大云朝的公主乃是天家娇客,驸马爷连通房都不准有,更别说去狎妓了。
康平公主是皇上的长女,身为皇上的第一个女儿,简直是被皇上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她的母妃静妃娘娘是皇上龙潜时的侧妃,虽然比不上皇后这位结发妻子,但也是从小的情谊。如今在后宫地位也是超然的。
驸马爷狎妓这样的事情,在康平公主和静妃娘娘那里,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康平公主先是跟梁峻闹了一场,把梁府闹了个鸡犬不宁,然后又进宫去找静妃娘娘和皇后哭了一通,说什么也不回公主府了,只在静妃娘娘这里住下,任凭梁峻的母亲进宫来请,也不理会。
事情最终闹到了皇上的耳朵里,皇上便命人把梁峻和他的父亲太史令梁思阡一并叫进宫里,训斥了一顿,并撸了梁峻的翰林院编修一职,令其在家闭门思过。
这事儿表面上好像跟姚燕语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梁峻似乎是被无辜迁怒了。但想想梁峻的父亲梁阡乃是丰宰相之妻丰老夫人的娘家侄子,而梁阡这人一向以丰宰相马首是瞻,便不难想通了。
这事儿传到姚燕语的耳朵里时,苏玉蘅也在旁边。姚燕语便叹道:“倒是这位驸马爷跟着吃了挂落了。他父亲是你母亲的哥哥,说起来你们脸上也没什么光彩。”
苏玉蘅则淡淡的冷笑:“这位舅舅素来眼高的很,从没把母亲放在眼里过。他眼里只有丰家,一味的巴结奉迎。咱们也不必担心这个,人家再不济还有皇后娘娘撑腰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
苏玉蘅离开之后,姚燕语进了卧室,问正在家里养伤的卫将军:“这一连串的事儿你能跟我解释解释吗?”
卫章伸手把人搂进怀里,低声笑道:“有什么好解释的?这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难道不是某人背后下黑手?”姚燕语轻笑着,指尖在他的眉眼上轻轻地拂过。
他有一双折剑般硬朗的黑眉,眉峰偶然的皱蹙之间,隐隐蕴藏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而此时,这一双冷硬的剑眉却朗朗的展开,清墨般的眼眸里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难道只许他们随便往你身上泼脏水?就不许我阴他们两下?”他微微的笑,借着她指尖的触摸,缓缓地用额头抵住她的。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鼻息缠绕,心意相通。
这一连串的烂事儿一件比一件热闹。直到定候府里传出丧事,才把这些热闹给压下去了几分。
是的,就在萧太傅摔断胳膊之的第七日,病重了将近三个月的定候夫人因治疗无效,去世了。
陆夫人这一死,可以说惊动了整个云都城。
定候府苏家乃百年大族,旁系支系族人在京城的不下百余家,这百余家又各有姻亲,一时牵动的亲友没有上前也有几百。
陆家,封家,孙家,姚家,江南织造府王家这些正经的姻亲更是少不了。
而姚燕语这边因为跟姚凤歌的关系,再加上个苏玉蘅,还有卫章跟苏玉平的交情,不管怎么说这场凭吊是躲不过去的。
陆夫人去世三日之后开吊。姚燕语和宁氏约好,在第五日上带着阮氏前来吊唁。
定候府的大门口的灯笼蒙上了白纱,影壁上贴着大大的奠字,两边的门柱上是一对苍劲有力的挽联。门口穿着孝服的下人将前来吊唁的宾客迎进去,至二门处,男女分开,男子去灵棚,女眷们则去了灵堂。
灵堂里,封氏,孙氏,姚凤歌以及在苏玉蘅出嫁之时赶来一直没回去的苏玉荷还有苏玉蘅等人都在灵前跪着陪哭,姚燕语同宁氏,阮氏一起至内宅灵堂,各自上香祭拜,之后便被管事媳妇请至厢房用茶歇息。
这边刚喝了两口茶的功夫,便听见外边有人吵嚷。姚燕语微微皱眉看向宁氏,宁氏也颇为不解。姚燕语在回头看旁边负责茶水的管事媳妇,这两个媳妇脸上有些愤愤的。
“怎么这么吵?”姚燕语淡淡的问。
正好陈兴媳妇在旁边,她是封氏的心腹,自然也不把姚燕语当外人,便无奈的又生气的回道:“这是我们故去的太太娘家的嫂子又来了。这位舅太太前儿来过一次了,非说太太的死是被人害的,说我们世子爷不孝,母亲死于非命却无动于衷,他们还说要告呢。”
“这可不是胡闹吗?”宁氏皱眉道。
“是啊,这话是随便说的吗?”阮氏也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哼了一声,说道:“你们世子爷也太好欺负了。这话若是传到了外边,他将来还做不做人?若是皇上知道了,这事儿可如何收场?”
陈兴媳妇叹道:“夫人说的是。只可惜我们太太这一故去,侯爷的病又重了,而且还不吃药,哎!这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这里正说着,外边吵嚷的声音更大了,各家前来吊唁的亲友有的坐不住,已经起身出去看了。宁氏便吩咐陈兴家的:“你快去瞧瞧你们世子夫人,我们也不是外人,不必弄这些虚礼了。”
陈兴家的忙道:“谢舅奶奶体谅,奴才去了。”说着,又吩咐身后的小丫鬟,“好生伺候舅奶奶和两位夫人。”
姚燕语看着陈兴家的出去后,又问身后那个小丫鬟:“你出去,悄悄地请了你们三奶奶过来,我们有几句话说。”
小丫鬟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一身重孝的姚凤歌便过来了。
姚凤歌一进来便把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都遣了出去,方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当初幸亏没让妹妹过来给她瞧病。这一家子真是无赖,如今竟是要闹到顺天府去呢。”
“真的要撕破了脸皮闹起来?”宁氏十分的不解,“这于他们家又有什么好处?!”
姚凤歌冷笑道:“他们能有什么好处?侯爷也不是好惹的。其实说白了,他就是想让这场丧事不痛快罢了!不过我们不痛快,难道他就能痛快了?走着瞧罢了!”
宁氏和姚燕语都无奈的摇摇头,她们是亲戚,有些话不好说多。
外边吵闹了一会儿,后不知怎样劝下,终于消停了。姚燕语便起身道:“我们也该走了。姐姐也别只顾着这些事情,好生保养身体要紧,还有月儿呢。”
“说到月儿,我今儿要求嫂子一件事儿,这几天家里实在是闹的慌,三爷又是那个样子,这几天都是奶妈子照看着月儿,我实在不放心。想把她送到家里去请嫂子代为照看几天。”
宁氏便道“既然这样,我们今儿就把她带过去吧。”
姚凤歌便吩咐珊瑚去帮奶妈子收拾瑾月的东西,一会儿跟着宁氏走。
这边又说了几句闲话,封氏便抽了个空儿过来了。宁氏和阮氏及姚燕语都起身见礼,封氏还礼后,又落座说了几句客套话。
封氏便悄悄地同姚燕语说道:“不知妹妹可有保胎的好方子?”
姚燕语轻轻摇头:“这还真没有。夫人要这个,是……”
封氏无奈淡的笑了笑,叹道:“岫云有孕了,还有一个良妾也有孕了。太医院里的人现在听说我们家的事儿都躲得远远地。胡乱找个理由支吾过去,平日里几个好的竟都不上门了,现在家里出了这些糟心的事儿,妹妹说我能怎么办?”
姚燕语闻言也是无奈的一笑,说道:“这也没什么,等事情过去了也就好了。保胎的方子外边的药铺也有,尤其是白家,上百年的医道世家,难道会没有几个保胎的方子么?夫人可悄悄地让两位姨娘去问诊,直接从白家拿保胎药,也是妥当的。我素来对妇科没什么研究,说句不怕夫人笑话的话,我自己的事儿到现在还没个结果呢!若是有办法,可不早就用了?”
封氏拍拍姚燕语的手,叹道:“妹妹不要着急,你积德行善,必有福报。”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谢夫人吉言。”
没多会儿的功夫,珊瑚便进来回说姐儿的东西已经收拾好装上了马车,宁氏便起身道:“府上也忙,我们就不多呆了。有事尽管打发人来说,大事儿我们帮不上,小事儿能帮的自然不会推脱。”
“那就多谢舅奶奶了。若有事,我们自然不会同舅奶奶客气的。”封氏忙起身,客客气气的把姚燕语等人送了出去。
☆、第二十章 王妃失明,定候辞世
姚燕语从定候府回来没再去国医馆。
自从萧帝师手臂受伤之后,萧霖便把他老人家接回家去养伤了,皇子的课业暂停,国医馆那边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姚燕语便让翠微和翠萍在每日过去给新收的医女授课。而她自己则跟张苍北告了假,说身体不舒服,只在家休息。
因为陆夫人去世的缘故,丰宗邺也没再提让陆常柏暂时给皇子授课的事情。皇上似乎也把这事儿给放下了,没有再说什么。
一进家门,长矛便迎了上来:“夫人,诚王府世子爷来了,在客厅里坐了半日了。说是有事要见夫人。”
姚燕语这才想起大年初一那日在宫里云琨曾说过要求自己帮忙的事情,于是忙道:“待我换身衣裳再去见世子爷。”
“是。”长矛答应着下去。
姚燕语速速回燕安堂把身上的素服换下来,穿了一件男女皆宜的碧青色深衣,把发鬓上的素色首饰也都换了,方往前面来见客。
云琨见了姚燕语,起身见礼。姚燕语十分客气的说道:“世子爷今日登门,恰好将军和我都不在家,真是慢待了。还请世子爷见谅。”
“不妨事,是我来得匆忙。”云琨沉静的脸上带着几分忧色,略显为难的说道:“今日前来是想麻烦姚御医一件事情。”
姚燕语忙道:“世子爷大年初一那日说了半句,因为当时情景也不容细说,所以我也没多问。不知世子爷是有何事为难,还请明说。”
“是我母妃的身体。”云琨微微皱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年前的时候我便觉得她似是不大好。有两次晚上我去给她请安,她居然把我当成了父王,当时我还以为是年底事多,她忙里忙外的有些眼花也在所难免。然后来却发现她是真的会看错人。当时大年初一,此事我又不好说,便想着过了年清净下来,细心的将养一段时日应该会有所好转。但是……这病情居然越来越严重了,这几日索性看不见东西了。年后,父王也叫太医院的几位太医过来看过,如今太医院的张之凌老院令都没什么好办法了。所以我才登门求姚御医过去。”
姚燕语闻言,皱眉问:“那么说,这病已经快三个月了?”
“是啊。”云琨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抿了抿唇,心想你早干嘛去了?但凡什么病,延误三个多月,也都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不那么好治了。
云琨看姚燕语不说话,又问:“不知姚御医现在有没有时间,能不能去一趟王府?”
其实他在这里等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这事儿,这件事情若是听他的,早就在过了年的时候便请姚燕语去王府了,只是诚王妃不喜欢姚燕语,一听说让她来给自己看病就不高兴。
为了母亲高兴,云琨一直没找姚燕语,但现如今母妃连人都看不清了,云琨哪里还顾得上她高兴不高兴,难道真的要等她瞎了吗?
其实这一点姚燕语也想到了。诚王妃那么疼爱女儿,而云瑶为了跟自己争卫章又闹了那么一出。虽然她不知道后来云瑶回京后怎么跟诚王妃解释的,但以诚王妃那样的性格,迁怒是必然的。所以她病了不找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明白这层关系,姚燕语也知道自己该拒绝的。但是云琨这样的人在府里坐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为了替母亲求医,就算不看他跟卫章的同袍之义,单看他的一片孝心,姚燕语也无法拒绝。
再说,自己一个医者,跟病人较什么劲呢。于是姚燕语又回燕安堂换了医官的袍服,让香薷背上医药箱,又带上乌梅,以及申姜田螺两个小厮,上车随着云琨去了诚王府。
这日诚王府的人倒是齐全,诚王爷今日也在家,云瑶也没去校场,侧妃李氏还有庶女云湄也都在。
姚燕语进门后一一见礼,诚王爷和蔼的笑了笑,说道:“又劳动姚夫人走一趟,辛苦了。”
“王爷客气了。”姚燕语忙拱手道:“王爷和世子爷待下官不薄,现如今王爷用得着下官,下官岂能推脱。”
“哎!如今我也是没办法了。”诚王爷叹了口气,转头吩咐侧妃李氏:“你待姚夫人进去瞧瞧王妃吧。不可慢待了夫人。”
李氏应了一声,又转身朝姚燕语微笑:“姚夫人,请随我来。”
姚燕语又朝着诚王和云琨点点头,便起身随着李氏往后面去。
“父王,我也去瞧瞧。”云瑶说着,也跟了过去。
云琨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诚王,王爷无奈的说道:“你也跟着去看看,别让瑶儿胡闹。”
诚王侧妃李氏带着姚燕语转过正厅的大屏风,从后门出去,又穿过两道院子方到了诚王妃起居的院子。云瑶和云琨兄妹两个先后相随跟了过来。
进门后,便见靠在榻上的诚王妃正在喝着一碗汤药。跟前两个丫鬟伺候着,一个捧着一个托盘立在旁边,托盘上放着一盏茶和放着两颗话梅的小碟子,另一个一个捧着痰盂跪在脚踏上,等着王妃吐漱口水。
姚燕语之前没见过诚王妃,不知道没生病的诚王妃是何等雍容华贵。只是如今她见到的,是一个面容憔悴不堪,双目无神的中年妇人。
虽然她依然是一身锦衣,但却不见一丝的华彩。空洞的眼神只让人觉得悲哀。
“瑶儿来了?”诚王妃喝了药,把药碗递过去想要放在托盘上。那个端着托盘的丫鬟赶紧的把手里的托盘送上去,配合着她把药碗接住,又端了茶盏递到她的手边。
“母妃。”云瑶上前去坐在诚王妃的身边,看着母亲漱口后拿了帕子给她擦拭嘴角,“你今儿觉得怎么样?”
“好多了。”诚王妃笑了笑,伸手摸了一下云瑶的脸,又猛地把手拿开,笑容有些尴尬,低声叹道,“其实我能看见瑶儿的。”
“当然了。”云瑶握着诚王妃的手,苦涩的笑了笑,却欢快的说:“母妃当然能看见我。母妃你看,哥哥找了太医院最好的太医来给您诊脉。您的头晕很快就好了。”
姚燕语讶然。云琨则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眼神里带着几分歉然和哀求。原来是要配合着演戏,要当个做好事不留名的无名英雄。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轻轻点头。无所谓了。
诚王妃握着女儿的手,问:“是哪位太医啊?太医院的几个高明的太医不都来过了吗?”
“是新来的一位太医,连皇伯父都夸她医术好呢。母妃,让她给您诊脉吧?”云瑶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
姚燕语没说话,只上前去至榻前,在丫鬟搬来的一只鼓凳上坐下来。
李氏把诚王妃的手扶至小几上,姚燕语默默地伸手去搭脉,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
诊脉时,姚燕语一直微微蹙着眉头,云琨和云瑶看的都有些着急。
因为是瞒着诚王妃的,所以姚燕语不便说话,诊脉后给云琨使了个眼色,云琨便道:“母妃,儿子带太医出去开方子,您先歇着。”
“行了,去吧。”诚王妃也没在意,只摆了摆手。
云琨带着姚燕语匆匆至旁边的偏厅,一进门便着急的问:“怎么样?能不能治?”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从脉象上看,是有些血脉不通。但具体怎么样,现在还不好说。你得跟我说一下王妃发病前是不是有过其他的病症,或者说是否磕着碰着,还有,我能看看之前太医给开的药方吗?”
云琨二话不说立刻吩咐人去把之前太医开的药方拿来,然后又道:“年前腊月二十那场大雪,母妃不小心摔了一跤。当时是磕到了脑门,但只是有些淤青,后来敷了些伤药就没事了。我们都没怎么在意。难道是那次?”
姚燕语微微苦笑:“这可不好说。”
一时丫鬟把一叠药方拿来交给云琨,云琨又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翻看这些药方,见也都是活血化瘀,清热解毒的药。倒是很对诚王妃的症状,若是让她开药方的话,也无非就是这些药罢了。只是这样的汤药吃了两个多月却不怎么见效果,可见自己也没有开方子的必要了。
“怎么样?”云琨看姚燕语神色凝重,心里的焦急又加了几分。
姚燕语迟疑的说道:“以脉象看,这些方子自然都是不错的。只是,如今却不怎么见效……我想,是不是王妃的病还有其他原因?”
“那还有更好的办法吗?”云琨心里是想着姚燕语的太乙神针。
他早就听说太乙神针乃是通天神技,无病不医,所以才早就想请姚燕语来给母亲治病。无奈他母妃不待见这位女神医,所以一拖再拖,拖到几乎看不见了才把人给请了来。
姚燕语自然知道云琨的算盘,于是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以针灸试试。不过不一定有效果。”
“好。”云琨现如今把满怀的希望都放在姚燕语身上。他母妃做事再偏激,那也是自己的亲娘。天下没有哪个孩子看着自己的亲娘瞎了还能坐视不理的。
姚燕语给诚王妃针灸,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尽全力,来个一次性医好,然后把自己累晕。
就算太乙神针可以让诚王妃重见光明,她也得悠着点。
睛明|茓,位于面部,目内眦角稍上方凹陷处。睛,指|茓所在部位及|茓内气血的主要作用对象为眼睛也。明,光明|茓之意。睛明名意指眼睛接受膀胱经的气血而变得光明|茓。
姚燕语以银针刺睛明|茓,并把自己的一丝内息通过银针注入诚王妃的脑颅里。
然后,她很明显的感觉到气息受阻,而且阻塞十分明显,可以说基本不通。稍微再加一些内息,诚王妃便会发出痛苦的低吟。
收回银针后,姚燕语微微摇了摇头。依然不能当着诚王妃的面讲话,姚燕语心想这可真是憋屈。
至偏厅,云琨又焦急的问:“姚夫人,怎么样?”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王妃的头颅里有淤血,血块压抑了眼睛的经络,导致失明。”
云琨暗暗地出了口气,问:“找到原因,便可以医治了吧?”
姚燕语点头说道:“可以用汤药,并以针灸辅助,活血化瘀,等淤血散了,王妃应该可以重见光明。”
“那就有劳夫人了。”云琨说着,朝姚燕语拱手欠身。
姚燕语忙抬了抬手,客气的说道:“其实王妃这病也并非只有我能治,太医院里也不乏针灸高手,或许他们只是没想到这一层罢了。王妃对我有排斥心理,所以我建议世子爷还是另请其他太医来给王妃诊治。”
云琨微微皱眉:“针灸之术,太医院里用的精的也就是内医正白景阳了。只是,他们的针灸术跟夫人的差之千里,不知能否达到治愈的效果?”
“针灸术中,太乙神针固然神奇,但五龙针法也很精妙。据我所知,白家老爷子的五龙针法就用的出神入化。如果内医正白大人不行的话,世子爷可请白老爷子来试试。其实,这治病也讲究个医缘,要病人和医者合得来才好。如果病人对医者排斥,再好的医术也是没用的。”姚燕语微笑着说道。
“好,姚夫人的意思我明白了。多谢姚夫人。”云琨是聪明人,姚燕语这话说的也够明白。
“不必客气。”姚燕语欠了欠身,“若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辞了。”
“好,请姨娘替我送夫人。”云琨客气的同李氏说道。
李氏答应着,陪同姚燕语出了屋门。
姚燕语前脚出诚王府的门,诚王爷便知道了她在诚王妃那里的一言一行。
“你怎么看?”诚王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淡淡的问云琨。
云琨欠身道:“儿子以为,应该跟母妃讲清楚,然后请姚御医来给她诊治。”
“可是她一听到姚燕语这三个字就生气,你又怎么跟她说?”诚王爷的眉头微微皱着。这些日子他已经对王妃的言行忍无可忍了,其实按照他的意思,是让王妃移居后花园某处安静的小院里安心养病,让侧妃李氏代为理家的。
“母妃生气无非是因为瑶儿的婚事,只要瑶儿去劝她,她应该可以想通。另外,儿子觉得,母妃的心结在父王这里,父王若是能劝劝母妃……”云琨话说到这里,便不好再说下去。不管怎么样,身为嫡子,都不愿意让父亲的侧室出来主理中馈。
诚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但意思却表示的很明显——他不想去劝。
“父王。”云琨上前两步单腿跪在诚王面前,低声劝道:“求您看在儿子的面上,去劝劝母妃。”
诚王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半晌才勉强点头。
云琨看着父亲点头,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地下了决心,等母妃的病情好转,他一定尽快娶未婚妻进门。诚王府的家事无论如何不能让侧妃主理,因为那样的话,母妃的病只怕再也好不了了。
而与此同时,皇宫内院,御花园里。正是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
卫章陪着皇上在繁花从中缓缓地散步,大太监怀恩带着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远远地跟着。
“定候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之前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朕的?”皇上的语气似是漫不经心。但卫章却不敢大意,忙一撩袍子跪了下去:“臣万万不敢!请陛下明察!”
皇上顿住脚步,看着跪在地上的卫章,淡然一笑:“起来说话。”
“谢皇上。”卫章谢恩后起身,回道:“当时定候府的三姑娘在给大长公主扫墓回来的路上遇刺,臣奉旨调查此事,后来从那些刺客的嘴里撬出真相,原来是定候夫人手下的一个奴才因为贪墨了主子的一笔数额极大的财产,却不慎走漏了风声,才会买凶杀人。而那个奴才却在刺客失手后逃匿了,至今没有下落。后来臣又去查这奴才的家人,才知道他的母亲是定候夫人的陪嫁。这婆子的儿子无故失踪,她神不守舍,后来便病了。她一病,定候夫人也病了,之后便一病不起。定候府三少夫人是臣内人的嫡姐,少夫人曾来臣府中跟内人讨要银翘丸给定候夫人治病。再后来的事儿,臣没怎么在意,至于定候夫人因何而死,太医院里有四位太医给她诊过脉,用过药,皇上一问便知。”
皇上听了这番话后,微微点了点头,又道:“朕怎么听说,自从大长公主去世之后,这位定侯夫人便一直疾病缠身,时好时坏?还有人说,是大长公主找她索命?”
卫章忙道:“回皇上,鬼神之说……臣不敢全信。不过臣也听说大长公主去世后定候夫人便一直小病不断。不过,这跟大长公主的去世有没有关系,臣就不敢妄言了。”
皇上笑了笑,说道:“行了!看你紧张的样子。朕也不过是随口问问。”
“是。”卫章拱了拱手,没再多说一个字。
……
从宫里出来,卫章直接回府。此时姚燕语已经从诚王府回来,因见他脸色凝重,便让屋里的丫鬟们退下,递过一盏茶给他,问:“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卫章喝了一口茶,方轻声哼道:“皇上今天忽然问起定侯夫人的死是否另有隐情。”
姚燕语也吓了一跳:“难道是有人说了什么?”
“肯定有人说闲话。”卫章低声说道,“只是这人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如果有真凭实据,恐怕皇上就不是问话这么简单了。”
“那我们怎么办呢?”姚燕语心里一阵阵的烦恼,虽然此事说起来跟自己没什么干系,但若是当初审讯连瑞的事情被皇上揪出来,卫章和唐萧逸可就要背上欺君之罪。
“静观其变。”卫章看姚燕语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子,笑道:“这事儿跟我们又没什么关系,你害怕个什么劲儿?”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那你刚才绷着个脸色是给谁看?专门吓唬我的吗?”
“也不是。”卫章收了笑,拉着姚燕语去榻上落座,又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此事幸亏做的干脆利索,定候那边也没留下什么把柄。不然还真是一件麻烦事儿。”
姚燕语侧身靠在他的怀里,焦虑的问:“那现在我们真的要静观其变吗?”
卫章沉默着,一时没说话。
姚燕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便抬头看他的神色。但见他薄唇的笑意伴随那诡异而妖娆的弧度轻轻挑起,一看就是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便轻声哼了一声,背过身去。
“这事儿不能再让陆常柏纠缠下去了。”卫章抬手把姚燕语搂进怀里,手指捏着她的轻轻地摩挲着,低声说道,“想办法给他找点事儿做。”
姚燕语迟疑的看着卫章。卫章又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怎么,不相信为夫的话?”
“没有。只是不知道你能给他找什么样的事儿做?”
“这个你就别操心了。”卫章把人往怀里一抱,低声笑道,“你丫,能不能操心点分内的事情?”
“哦?那请问卫将军,什么是我分内的事情?”姚燕语回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脸上两个浅浅的梨涡窝。
“比如说,关心关心你夫君我。”卫章低头,轻轻地吻住她那只醉人的小梨涡。
“唔……”大白天呢!这人!姚燕语想躲,但整个人都被箍住,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法锁住了她的身体,她竟是一分一毫也动不得。只得乖乖的靠在他的怀里被亲了个够。
三日之后,紫宸殿内,诚王,谨王,燕王,以及恒郡王,憬郡王等皇室宗亲以及宰相和几位朝廷重臣都在。
皇上面色不虞,众人也不敢妄言,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其因有二,一是御史台言官参奏大学士陆常柏教子无方,草菅人命;二是定侯爷昨晚上了一本奏折,要把爵位让给长子苏玉平,并言明待夫人下葬后,他自己要去给大长公主守灵尽孝。
第一件事情很好解决,弹劾的奏折上写的清楚,是陆常柏之子陆敏为了几幅古字画,对一个老乡绅大打出手,与天子脚下,行强盗之事,把那老乡绅打得一命呜呼,他却带着画跑了,只留下一个老奴与那老乡绅的家人周旋。
此等仗势欺人草菅人命之事,断不能容。皇上直接下旨令顺天府把陆常柏之子陆敏拘拿审问,若真有此事,则按大云律令处置。
至于第二件事情,皇上有点犹豫。按理说,爵位的承袭,只有长者去世后才能继承,定候此举,却有些不妥。但定候府的实际情况又不容乐观。
皇上不说话,事情不肯能一直僵持着,众人沉默了半晌之后,诚王率先开口:“回皇上,臣弟前日去定候府吊唁,见过定候了。定候的病的确挺重,即便不让爵,空一年半载的也难以上朝议政。”
皇上点了点头,说道:“朕已经拍太医去看过,太医也说,定候的病怕是很难大好了。”
燕王便躬身道:“定候先是丧母之痛,现在又逢丧妻,这痛上加痛,铁打的人也受不住。皇上一向体恤臣子,这次定候自请让爵的事,不如就准了吧。”
谨王却拱手道:“只是定候府长子膝下尚无子嗣……而且,听闻他的夫人因病伤了身子,以后也不能生育了,这侯爵之位……”
皇上摆摆手,说道:“这是他们定候府的事情,将来何人袭爵,自有大云律令在。”
“是。”谨王闻言拱了拱手,退回去不再多言。
“那就这样吧。”皇上见几位王爷和重臣在无异议,便命恒郡王代为拟旨,同意定候世子苏玉平袭爵。
皇上念及定候府乃大长公主一脉,苏玉平又战功卓著,便下旨,不予降爵,令他袭了这侯爵之位,只把封号改为定北候。
之后,皇上又下了口谕,说定候年纪也不小了,身体又带着病,孝自在心中,只要真心孝敬大长公主,便只在家里缅怀大长公主也就罢了,不必去墓地守灵。
旨意下达之后,苏玉平换了朝服带着夫人封氏进宫谢恩。
只是谁也没想到的是,新封的定北候和夫人进宫谢恩还没回来,家里的老侯爷便交代完了后事,与世长辞。
苏玉平和夫人从宫里出来便迎见了匆匆来寻的管家,还很纳闷的问:“你怎么来了?”
本就一身重孝的管家哭红了眼,忙又把一根孝带子上前缠在苏玉平的腰上:“大爷!呜呜……老爷……去了!”
“去……去哪儿了?”苏玉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老侯爷和夫人一起追随大长公主去了天上……”管家说着,呜呜的哭着弯下腰去。
“……”苏玉平只觉得眼前一黑,这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侯爷!”封氏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连带着自己也一个趔趄。
“侯爷!”管家也赶紧上来搀扶,苏玉平便在恍惚中渐渐回神,哀声道:“回家。”
☆、第二十一章 将军哄妻
定候苏光崇去世的十分突然。
之前苏玉平带着封氏进宫谢恩的时候还来他跟前请了安,听父亲叮嘱了一些话。他们离开之后,苏光崇又叫人把二子,三子夫妇以及兄弟苏光岺都叫到了跟前说了些将来家里的事情应当如何如何的话。
大家都没多想,只当是当家人权力交接时的一些必须程序。唯有姚凤歌感觉不怎么好,悄声跟孙氏说了一句,孙氏也没在意。
苏光崇吩咐完就叫儿子媳妇退出去,只留下苏光岺,说老兄弟两个说几句知心话。
之后,苏光岺在里面呆了两盏茶的功夫也就出来了,守在外边的苏玉安和苏玉康二人见苏光岺出来,也没多想。苏玉康跟着父亲回去,苏玉安又进去服侍汤药。
定候又跟二儿子说了几句话,喝完汤药后,便沉沉睡去。谁知道这一睡居然没有再醒。
苏玉安也没察觉异样,还是一个侍妾觉得侯爷这一觉睡得太沉,之前睡着了也总是咳嗽,这次居然一声也没咳,所以觉得很是诧异,便轻着脚步掀开帐子瞧时,才发现人已经断了气。
那边陆夫人还没有入殓,这边定候又去世了。这一来,定候府真是雪上加霜,悲上加痛,满门上下,入目皆白,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欢喜的样子。
苏玉平一路哭回府中,伏在父亲的身上哭的几乎断气。
皇上得知此事时也颇为伤感,下旨追封定候为国公,谥号‘颍’。
苏光崇一死,陆家倒是消停了。不知是因为不孝子的官司还是其他什么缘故,总之再也没来闹过。
姚燕语带着阮氏会同宁氏再次去定候府吊唁归来,想着那阖府上下男女老幼全都是一副悲痛的样子,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
一月之内父母双亡,这在云都城可真不多见。
关于颍定公夫妇先后去世的传言在云都城里渐渐地散开。
有的说国公爷夫妇伉俪情深,颍定公的去世是为妻子伤心所致。
也有的说是陆家几次三番上门找茬,颍定公一气之下才故去了。、
外还有人说颍定公对夫人不满,厌恶病情致使夫人病死,之后又良心难安,所以也一病呜呼了……
还有人说,颍定公本就病入膏肓,已经大限将至,若再熬个两三年也无非一死,倒不如跟夫人一起死了,还能让子孙们少一两年的孝
更有人说,颍定公是被陆家人下黑手害死的,公临死前喝的汤药有毒。
当然,不管外边传言如何,定候府里的丧事是双份儿的,哀伤也是双份儿的。丧礼上的一切都睡双份儿的,唯有孝期——父母的孝期一起守,确确实实少了三年。
时光进入三月,大地回暖,一片葱茏。厚重的冬衣褪去,人们换上了鲜亮明艳的春装。
整个云都城也渐渐地苏醒,桃李之花含芳吐蕊,杨柳之絮随风飘舞,黄莺婉转,紫燕衔泥,入目解释春意融融的繁华景色。
这段时间定候府忙着丧事;萧帝师忙着养伤;诚王拒绝劝说诚王妃,云琨再着急也没办法请姚燕语去给王妃治眼睛;国医馆的医女们都交给了翠微和翠萍;所以这些日子姚燕语是难得的清闲。
一早起来,姚夫人只觉得身上懒懒的,一步也不想动。便打发人去国医馆跟张老院令告了假,用过早饭后便窝在屋子里,看一会儿书,睡一会儿觉。
“夫人,将军回来了。”新换上的湘妃竹帘被打起来,卫将军一脚迈进门口,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门口的阳光,投下一道浓重的影子。
卫章进门转身,看见榻上裹着薄毯睡眼朦胧的夫人,忍不住轻笑:“怎么这个时候睡觉?”
“困了就睡啊。”姚燕语侧了个身,把手里的医书放到小几上,又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没多少事,都交给他们了。”卫章说着,走到榻前坐下来,伸手把姚燕语拉起来,又拿了靠枕垫在她的背后,劝道:“睡醒了就起来动一动,只这样懒着,午饭也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不吃嘛。”姚燕语懒懒的靠在枕上,全身跟没骨头一样。
卫章看着她似乎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的样子,好笑的问:“是不是没事做,所以才没精神?”
姚燕语轻轻地摇头:“你怎么不说是前阵子累狠了?”
“那也没你这样的。”卫章还真有点犯愁,按说春困秋乏是没错,可他家夫人这样子也的确是过了,之前他还以为是每晚折腾的太久,累到她了。可昨晚他因有公事回来的晚,她不到二更天就睡了,怎么今天还是这样懒?
“累了就睡,饿了就吃,这是养生之道。”姚夫人又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夫人,你是不是病了?”卫将军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给了他一个凉凉的白眼:“怎么可能?病魔岂敢找神医的麻烦?”
其实卫将军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儿,他恍惚听贺熙说过,阮氏怀上吉儿的时候就整天睡不醒。此时再看自家夫人,越想越觉得有那个端倪,于是劝道:“要不,还是找个太医过来给你诊诊脉?嗯,你不喜欢太医来,不如叫翠微回来?”
姚燕语哪里不知道卫章的心思,于是叹了口气,说道:“你不用猜了,没有的事儿。”
“那就别躺着了,来,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可做,不如我带你去郊外?”卫章说着,把姚燕语从榻上拉起来,“香薷,把夫人的骑装找出来,再吩咐人去把桃夭和黑风牵出来。”
姚燕语听了这话也来了精神,算起来好久没去郊外了呢。
“我们去马场吗?”姚夫人一边起身穿鞋一边问。
“你想去马场也行,想去校场也好。实在不行,我们可以去药场看看,今儿早晨我遇见姚四喜,说二哥今天去了药场。”卫章拉着她起身,推送到更衣镜前。
姚燕语顿时精神一震:“药场就不去了。我想去校场,我要学射箭。”
“学什么射箭。”卫章握住姚燕语的手指,粗糙的指尖抚过她柔嫩的指腹,“你这手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不是用来玩儿弓箭的。可不能让弓弦弄伤了你的手。”
“我带手套还不成吗?”姚燕语转身拿过一副鹿皮手套,在卫章面前摇了摇。
“不行。”卫章微笑着伸手把手套夺过来,“你玩儿银针就好了。弓箭什么的就不要想了。”
姚夫人立刻不高兴了,嘴巴一撅,皱眉道:“那我去校场干嘛!”
卫章伸手展开香薷捧过来的一套湖水蓝色的骑装,笑道:“可以骑马。”
“那还不如去马场。”姚夫人一边换衣服一边不满的嘟囔。
卫将军伸手拉正了她的衣襟,替她把脖子下的扣袢系好,低声叹道:“去校场骑马,跟去马场骑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校场有很多校尉,如果骑得不好,可是连你夫君我的面子都丢了!”
“啊!你敢嫌弃我?!”姚夫人挑高了声调。
“岂敢。”卫将军低声笑着,“我是想让那些家伙们看看,我卫章的夫人是何等的英姿。不但是个神医,还会骑马。”
“你应该说,不但是个神医,还懂弓马骑射。”
“夫人,说谎总是不好的。弓马骑射,你也只是会‘骑马’而已。弓射么,应是一窍不通吧?”
“你这分明就是嫌弃我!”
“哪有?为夫岂敢嫌弃夫人?”卫章低低的笑着,挽着夫人的手出门而去。
香薷和乌梅两个丫鬟听着两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没意义的话,又相携出门之后,方相视一笑。
“将军好像是变了个人。”香薷一边收拾姚燕语换下来的衣裳一边叹道。
“哪有,将军不在夫人跟前,还是跟以前一样冷冰冰的,谁也瞧不上的样子。”乌梅则去把姚燕语看过的书收拾整齐,一本一本放到书架上去。
香薷又笑:“说的不错。将军也只在夫人跟前会随意些,还会笑。”
“夫人也只在将军跟前才像个小女儿家的样子。会笑会耍赖,平日里她不是看书就是摆弄药材,完全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乌梅摇头叹息。
香薷也叹了口气:“哎!但愿将军能多谢时间陪夫人。夫人自从嫁入将军府,还从没清闲过。”
“说的是啊。”
……
城郊十里之外,西大营校场。
卫将军一身天青色戎装策马而至,在校场一角拉出马缰绳。随后,一个湖水蓝色的秀气身影骑着一匹枣红马在他身边停住。
远处正在练习格斗的兵勇们不知是谁先看过来一眼,然后一个闪身便被对手不给放倒在地。随后,又有两三人看见了这边的一对伉俪,然后接二连三的被撂倒。
“看什么呢?!”不知所以的兵勇奇怪的吆喝着,转头看过来,然后讶然失笑,“原来是卫将军!哎?将军身边的那个……好像是个女子啊。”
对面的兵勇鄙夷的哼道:“废话,不是女子,老子能让你给撂倒?”
“那应该是夫人吧?”一个兵勇眨着眼睛说道。
“看身影好像是哎!”另一个兵勇忽然感动起来,“当初咱们北征的时候,夫人曾去凤城给伤兵治伤……我哥哥到现在都念着夫人的恩情呢!”
“谁说不是呢!我二叔家的兄弟的腿能保住,也多亏了夫人。不然他就算是退役回家也是个废人了。”
“真的是夫人?”眼看着那位穿湖水蓝色骑装的女子跟着卫将军策马缓缓而来,这边的兵勇们激动的手脚都没处放了。
“真的是!”
“将军好!夫人好!”
“见过将军!见过夫人!”
这边几十个兵勇哗啦啦站齐了队伍,向已经走到近前的卫将军和夫人行军礼致敬。
卫章冷锐的目光扫过每个兵勇之后方不悦的问:“怎么好好地不练了?”
众兵勇被卫将军的眼锋一扫顿时有些紧张,个个都微微低下头不敢多言。其中为首的小组长忙上前半步,躬身应道:“回将军,属下因看见夫人来了,所以……一时激动,就想……跟夫人请个安。”
卫将军淡淡的哼了一声,又冷声问:“现在安也请了,还愣着干嘛?”
“是!属下等这就操练。”小组长赶紧的答应一声,闪身出列,转身喝令:“预备——散开!两两对打!开始!”
几十名兵勇们呼啦啦一声各自散开,操起拳脚,狠狠地朝着对方身上招呼。
卫将军看了两眼,方满意的一带马缰,偕同夫人一起离去。
“哎,你方才的样子好凶啊。”姚燕语走出不远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些兵勇们正卖力的厮打,再也不敢偷懒了。
“这还凶?”卫章淡淡的笑了笑,“若是战场上有人捣乱,他们也这样的话,十条命也都丢了。”
姚夫人不悦的哼了一声,问道:“照你这么说我就是那个捣乱的了?”
卫将军失笑:“不管怎么说,刚刚扰乱军心的人绝对不是我。”
“哼。”姚夫人瞪了卫将军一眼,抬手一甩马鞭,胯下桃夭骤然加速往前疾奔,几个喘息之间便把黑风给甩开几丈有余。
卫章看着夫人纵马而去的背影,宠溺的笑了笑,策马跟上。
姚燕语专拣着没有人的地方,一路纵马穿过大半个校场,远远地看见那边的骑射场上有人在练射箭,便放慢了速度缓缓地往前面去观望。
靠的近了,姚燕语才看清楚原来这么多护卫围在这里是有原因的。
几十个护卫之中,一个暗紫色骑装的女子和一个墨色长衫身形修长秀气,玉树临风的人先后而立,那一身襦衣雌雄莫辩之人正指导骑装女子射箭。再仔细看,那骑装女子姚燕语也认识,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凝华长公主府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康平公主。
而那个指导康平公主射箭的人,姚燕语只能看见他四分之一个侧脸,所以不知道是谁。但用脚心想也知道,此人绝不是驸马都尉梁峻。
前些日子驸马都尉梁峻因为和杨光润狎妓的事情被掀出来,康平公主闹得满城风雨。后来皇上一怒之下撸了梁峻翰林院编修的职位,令其在家闭门思过。这会儿绝没有驸马公主举案齐眉来校场练射箭的可能。
面首?姚夫人很不厚道的想到了这个词,然后调皮的笑着回头看了卫章一眼。
卫章无奈的眨了眨眼睛,示意:走吧,别在这里凑热闹了。
姚燕语抿嘴笑了笑,刚带了一把马缰绳准备离开,不料却已经有人看见了卫章,且上前行礼:“属下见过卫将军。”
被围在护卫从中的康平公主听见声音便转过身来于人群之中寻找卫章,且问:“卫将军何在?”
卫章只得下马,从分开的护卫之间上前两步,躬身道:“臣卫章,参见公主。”
康平公主看见卫章微微一笑,又抬眼看了一眼卫章身后的姚燕语,笑得更加灿烂:“原来将军夫人也来了,今儿这校场可真是热闹。”
姚燕语一边上前请安,一边从心里腹诽,原来这西大营校场竟也是皇室贵胄的半个游乐场。幸亏她之前还想好了为训练受伤的兵勇们试验新药的借口,看来根本没必要啊。
“素日听闻辅国大将军跟夫人伉俪情深,形影不离。我还只是不信,如今见将军和夫人形影不离,果然是举案齐眉。”康平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姚燕语。
卫章闻言,拱手朗声道:“回公主,内子近几日配制了一剂治疗瘀伤的新药,为了试验药效,所以今日趁着空闲才来校场。”
康平公主笑道:“原来是公事啊。”
姚燕语福身回道:“是的。臣等无意搅了公主的好兴致,请公主宽恕。公主若没什么吩咐,臣便告退了。”
“不着急。”康平公主笑着看了一眼卫章,说道:“这几日我烦闷的很,所以求了父皇来这里学骑射。只可惜教头水平有限,学了大半天竟也不能射中一支箭。本宫素来听闻卫将军在我大云骑射无双,今儿恰好遇见了,就请将军教教本宫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旁边的卫将军,脸上微笑如初,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康平公主看着卫章时那笑意妍妍的神色怎么看怎么碍眼。
姚夫人这会儿算是品尝到了山西老陈醋的味道。教毛教啊?我男人是专门给你们这些庸脂俗粉当教头的吗?!咳咳,若是让人知道大云公主被人称为庸脂俗粉,不知道皇帝陛下会怎么想?
只是纵然姚夫人喝一缸醋,也挡不住她男人要为康平公主指导射术的事实。谁让对方是公主呢!
康平公主一发话,早有人拿了弓箭来递给卫将军。
卫将军回头看了一眼姚夫人,方淡淡的同康平公主说道:“公主手里那把弓乃是陛下早年用过的‘弯月’,此弓乃难得一见的玄铁弓,但因玄铁沉重,需要极强的腕力,所以不适合公主。公主不妨换一张轻便的短弓试试。”说着,卫将军拉弓搭箭,随随便便那么一射,长箭便‘咚’的一声穿进了远处箭靶的红心。
“将军果然好箭法!”康平公主开心的笑着。
姚燕语站在一旁微微的眯起眼睛,康平公主身边的人就算是普通的护卫也绝非平庸之辈,然而即便这些人个个英勇挺拔,或俊逸或英挺,一个赛一个的好看,却依然被卫章那伟岸冷峻的身影统统比了下去。
“姚夫人?”有人凑近了低声叫了一声。
姚燕语蹙眉回头,看见一张阴柔俊美的脸,这人有一双妖艳若狐的灿眸。薄唇的笑意伴随那诡异而妖娆的弧度轻轻挑起来,神秘而危险。姚燕语心里一阵恍惚,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从哪里见过,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久仰夫人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这人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
姚燕语咧了咧嘴角,轻轻点头:“客气了。”不过一个陪练而已,护卫一样的角色,还不够她这个二品夫人看的。
“夫人有兴趣射箭么?”那人微笑着递上一把弓。
姚燕语微微摇头:“多谢,不必了。”
“怎么?”那人手里的弓又往前举了举,“这把弓不重,夫人可试一试。”
姚燕语依然不伸手,只淡然一笑:“我夫君不许我碰这些凶器。”
“哦?”那人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卫章,“想不到将军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居然还计较这个?”
卫章虽然在教康平公主射箭,但心神却都在自家夫人这边。听见那不男不女的家伙同自家夫人搭讪,心里早就一阵阵犯堵,此时又提及自己,他便转过身来冷冷的看了那人一眼,说道:“你对射术如此感兴趣,为何不用心的教公主?”
康平公主刚射出一箭,虽然没中红心,但好歹那箭能蹭着靶子了,一时很是高兴,便转过身来笑道:“崖俊,你果然藏私。”
那位不男不女的狐狸眼眉稍轻轻一扬后,转身媚笑着凑过去:“公主竟不知崖俊苦心?”
康平公主被这位叫崖俊的美人魅惑了心神,低低的笑着与他眉目传情。姚燕语看了一眼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悄悄地往外围撤。
“卫将军,你来。”康平公主好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一样,及时叫住了卫章。
“将军先陪公主练习射术,我去那边营房找军医。”姚燕语实在不想再看这些狗男女当众*,便索性大大方方的告退。
康平公主轻笑道:“姚御医你请自便,本宫先借你家将军一会儿,待会儿就还给你。”
姚燕语见她笑得轻佻,心里自然鄙夷不屑,脸上却淡然笑道:“公主说笑了。臣告退。”说完,便退出众护卫之中,伸手拉过桃夭的缰绳,认镫上马,调转方疾驰而去。
夫人生气了。卫章心里明镜似的。只是康平公主贵为公主,还说了那样的话,卫章也不好就此离开,一时之间心里气闷非常,便想找个法子脱身。
卫将军的法子还没想好,忽然一支利箭从众人身后嗖的一声射过来,越过众人的头顶,‘咚’的一声钉在前面的靶子上,正中红心。
众护卫一时慌乱,纷纷拔剑回身。崖俊更是护住康平公主,厉声喝问:“谁在公主身后射箭!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传来,一匹黑马驮着一位黑色骑装的女子疾驰至康平公主面前,然后翻身下马,身形矫健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一看便是下了苦功的。
“康平姐姐,我跟你开个玩笑呢!”来人笑嘻嘻的站到康平公主面前。
“大胆!”崖俊指着来人怒斥:“你是什么人,敢在公主面前放肆?啊——!”崖俊话音未落便惨叫一声,伴着惨叫的是一声脆响,众人忙抬头看时,崖俊那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一道血印。
“瑶儿!”康平公主怒声喝道,“你想干什么?!”
云瑶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瞥了崖俊一眼,说道:“姐姐,你这是从哪里找来的狗奴才?一点规矩都没有,敢对本郡主出言不逊!我替你教训教训他,省的将来冲撞了比姐姐更尊贵的人,给姐姐惹祸上身。”
“云瑶!”康平公主看着爱宠脸上的血印子,气急败坏的呵斥:“你太过分了!”
“哟!姐姐心疼了啊?”云瑶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完全是一副玩笑的样子,看了一眼崖俊的脸,又抬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丢到崖俊的怀里,“这个是外伤良药,抹上就好,绝对不留疤。”
说完,云瑶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卫章,敛了几分玩笑之色,“这可是辅国将军的夫人独门配制的伤药,大云朝独一份儿。”
崖俊再得康平公主的欢心也只是个爱宠而已,在云瑶郡主面前屁都不算。
而康平公主也不可能因为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爱奴给云瑶下不来台。于是这个闷亏只能咽下,冷着脸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瑶又看了一眼卫章,说道:“我跟哥哥来的,哥哥听说卫将军来了,正好有事商量。却不知道姐姐正拉着将军说话,所以叫我过来问一声,姐姐何时跟卫将军说完了话,就请卫将军过去一下。”
“你传话就传话,总也改不了这暴躁的急脾气,动不动就挥鞭子,以后可怎么办?”康平公主心疼的看了一眼爱宠脸上的那道血痕。
“哎呀,我都给他药了嘛。姐姐还揪着不放?那我给姐姐陪个不是?或者,明儿我叫人找几个更绝色的来给姐姐送府上去?”云瑶笑嘻嘻的看了崖俊一眼,满脸的玩笑之色。
“够了。”康平公主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云瑶这番话,只冷了脸说道:“你不是来找卫将军的吗?我这里没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在一旁看热闹的卫章终于开口:“臣告退。”
康平公主从鼻子眼儿里嗯了一声,拉着崖俊率先走了。云瑶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淡淡的冷笑一声,又瞥了卫章一眼,转身上马,飞驰而去。
卫章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多想,拉过黑风的缰绳纵身上马,循着姚燕语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等他找到姚燕语,又把营地的主事校尉叫过来问了一声才知道云琨根本没来。
姚燕语看着卫章的神色,顾不得自己心里的那点不悦,关切的问:“是谁告诉你诚王世子来了?”
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把云瑶抽了康平公主爱宠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她说世子找我有事,我还当是真的。不想却是个借口。”
“哈!卫将军好威风,皇室的公主和郡主为了你争风吃醋,都动了鞭子。”卫将军原本是想让姚燕语释怀的,却不料这番解释不仅没让姚夫人释怀,反而让她更加不高兴了。
“你这话怎么讲?”卫章见夫人策马欲走,忙伸手拉住了桃夭的马缰绳,“无端端的生什么气嘛。”
“我哪里有生气?我不过是喝多了醋罢了。”姚燕语抬手推开卫章的手,狠狠地给了桃夭一鞭子。
桃夭吃痛,长嘶一声,撩开四蹄疾驰而去。
“哎!别跑那么快!”卫章喊了一声,忙催马急追。
姚燕语专门捡着僻静的地方冲,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冲出了校场,进了一片山林之中。西大营与西山猎场毗邻,营地驻区再往西南便是一片绵延的山地,山岭树木丛生,是野生兽类的乐园。桃夭驮着主人冲进山林后便慢了下来,寻着一处山溪缓缓地踱步过去低头喝水。
姚燕语环顾四周,觉得此处清凉幽静,倒是个休息的好去处,于是翻身下马,也蹲到溪水旁鞠了水洗了把脸,又从衣襟里扯出帕子来擦拭脸上的水渍。
卫章随后追了过来,看见蹲在溪水旁的夫人后轻轻地舒了口气。卫将军千不怕万不怕,只怕夫人出状况。现在看见她安安稳稳的,遂放心的拍了拍黑风,让马儿自去吃草。
“你真是越来越任性了。”卫将军挨着夫人蹲下来,伸手捧了水喝了一口。
“嫌我?”姚燕语挑眉看了他一眼,抬手把帕子摔倒他身上,起身离去。
卫章接过帕子擦了擦脸,忙起身跟上:“哪有你这样的?简直不讲理嘛。”
“公主郡主的都讲理,你去找她们啊。”姚夫人哼了一声,在树下的块光秃秃的青石上坐下来。
卫章又跟过去坐在她身边,笑道:“好了,别生气了。除了你我谁都不稀罕,给个天仙女都不多看一眼。好吧?”
“你爱看不看。”姚夫人心头的火气还没平复呢,什么花言巧语都没用。
卫将军一时犯了难,他本就不善于甜言蜜语,这会儿夫人明摆着是不依不饶,一般的三言两语是哄不好了。这可怎么办?
姚燕语心里是有些委屈,但却没到失了理智的程度。她自然知道卫章对自己的真心,也明白他不会因为康平公主怎么样,更不会喜欢云瑶。
可话又说回来,但凡女儿家吃醋的时候,大多是需要好好哄的。姚夫人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扁着嘴巴坐在这里一等再等,等了又等,身边的男人就是不开口哄。这是什么状况?
姚夫人等的不耐烦了,回头一看差点气岔了气儿——卫将军居然反剪着双手躺在身边,睡、着、了!
面对如此状况,姚夫人心里原本只有一二分的委屈,这会儿一路飙到了十二分!
“哼!”她把手里的一片草叶子狠狠地往某人脸上一摔,起身欲走之际,某人忽然出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脚腕子。
“啊——”姚夫人惨叫一声直接砸在某人的怀里。
于是一阵七手八脚的挣扎夹杂着怒骂。
“混蛋!”
“放开我!”
“讨厌!”
“你滚……唔……”
一路肆意狂吻,把姚夫人逼得眼角泛红,甚至渗出点点清泪,卫将军才放过她。
“讨厌!你怎么这么烦人……”姚夫人窝在将军的怀里,不满的哼着。
“还闹脾气不?收拾不了你了?小东西。”卫将军粗糙的手指拂过夫人的眼角,暗哑的声线性感到爆。
“放开我!”姚夫人又不高兴了。
“不放。”卫将军双臂用力,搂得更紧。
“我饿了!”姚夫人扭着身子抗议,“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要把我饿死在这荒山野岭啊?”
卫将军抬头看了看日头,果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于是把怀里的夫人抱起来放到一旁,轻声叮嘱:“你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去弄点吃的来。”说着,将军站起身来,理了理腰封和衣袍便往林中寻去。
“哎——你快点啊!”姚燕语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嗓子。
“放心,很快。”卫将军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进了山林。
姚燕语看着他的身影没入浓郁的绿色里,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透过茂密的树叶看了看太阳,然后把身后的披风一撩,翘着二郎腿躺在了青石上。
春日暖,山风轻,林间的空气带着甘冽的青草香,姚夫人躺在青石上,没多会儿就迷糊了。
之后,她是被一阵怪异的感觉给惊醒的,好像被什么东西给盯住了一样,浑身泛起一阵寒意。
她慌张的睁开眼睛便对上一对深潭般的眸子,冷冽中带着戏谑的笑,陌生中夹着一分熟悉,白皙的脸颊上一道血痕,触目惊心——可不就是被云瑶抽了一鞭子的崖俊?
“啊……”姚夫人刚要惊叫,那人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别动……呃!”崖俊话未说完,一只小石子从一侧飞过来,啪的一下打在他的手腕上,钻心的疼痛让他不得不收手。
之后一阵劲风从一侧袭来,他下意识的往后一闪,堪堪躲开飞来的一脚,身形未住,便又是一脚踹向他的小腿。
‘咔’的一下轻响,是骨头断裂的声响。
姚燕语万分惊恐,只来得及坐直了身子便被一道身影搂进怀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的伸手搂住对方的腰。
“别怕。”卫章一手搂住她,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把人摁在怀里。
☆、第二十二章 惊觉仇敌,思量对策
“卫将军好狠辣的身手!”一声轻叹从树林之中传出,康平公主一手摇着马鞭缓缓地走了出来。
十几个护卫从四面八方出现,把卫章和姚燕语团团围住。另有人上前去把崖俊扶起来。崖俊的小腿骨已经折了,此时的他完全不能独自站立,而且疼痛让他面目扭曲,目光阴冷而凶狠。
卫章却根本不理会他,只转身看向康平公主,冷漠的问:“公主意欲何为?”
康平公主轻笑一声,淡淡的说道:“卫将军多心了。崖俊刚跟我说,觉得尊夫人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从哪里见过。所以才想要仔细看看。”说罢,她神色一冷,眼神带了怒火,“却想不到卫将军竟如此狠毒,一脚踹端了他的腿骨。”
卫章冷冷的看了崖俊一眼,哼道:“他意图对我的妻子不轨,我没要他的命已经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了。”
康平公主不悦的反问:“这么说我还是好大的面子?”
卫章冷冷的扫了崖俊那只右手一眼,没有说话。此人若不是康平公主的人,他必要取了他的性命。敢用手捂着他夫人的嘴嘴巴,断他的手腕和小腿算是太便宜他了!
“卫将军随便出手伤人,难道就没个说法吗?”康平公主不依不饶。
“不知公主想要什么样的说法。”卫章正在气头上,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善。
崖俊反而淡淡的笑了:“公主别生气了,属下无碍。想必卫将军也是爱妻心切,把属下当坏人了。”
“你还替他说话?”康平公主蹙眉轻嗔。
“卫将军是国之栋梁,属下不过区区草芥,还请公主以朝廷为重,不要为难卫将军了。”崖俊拱手,那样子端的是大义凛然。
“哼。”康平公主瞪了卫章一眼,勉强道:“好吧,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不过卫将军——你也好自为之。”说完,康平公主一摆手,带着她的几十个护卫和瘸腿断手的爱宠,走了。
姚燕语始终在卫章的怀里,等那些人走了,卫章才放开手把她从怀里拉出来仔细的打量着:“没事吧?”
“没事。”虽然被他摁在怀里,但刚刚那些人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好奇怪。”
“嗯?”卫章理了理她散乱的碎发,没领会自家夫人的意思。
姚燕语认真的看着卫章,问:“你不觉得他们很奇怪吗?那个男人招惹我,然后又替我们求情?这没道理。”
“不过是欲擒故纵的把戏罢了。不必在意。”卫章不屑的笑了笑,今天这事儿就算是康平公主闹到皇上那里他也不怕,一个陌生男子接近自己的妻子,身为丈夫如果还能忍气吞声的话,他就不是男人。
“你是说康平公主对你?”姚燕语奇怪的问。
卫章轻笑:“她暗中拉拢朝臣,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姚燕语心里一惊:“她想干嘛?”
“不知道。”卫章笑了笑转身把自己刚丢到一旁的一只灰色的野兔拎过来挂在树杈上,从靴子里抽出匕首,三下两下把皮给剥了,拿到溪水旁边去剖开了肚子,清理兔子的五脏。
姚燕语又跟过去蹲在卫章的身边,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那个狐狸眼有些眼熟,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卫章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着她一张纠结的小脸,轻笑道:“我不觉得从哪里见过他,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自家夫人满脑子想别的男人,这种感觉实在太不好了!
“哎,你?”姚燕语看卫章把兔子处理干净,用两块石头夹住丢在水里冲着便起身离去,忙捡了块石头堵了一下,保证兔子不会被冲走才起身跟了上去:“你又去干嘛?”
“去弄点柴禾来生火。”
“我跟你一起去。”
“嗯,走。”
两个人没有走远,只是在附近捡了些干枯的树枝,这期间卫章还摘了些树叶子草叶子什么的。姚燕语问他要这些作甚,他微笑着把那些叶子递到姚燕语的鼻子下面:“闻闻。”
“嗯?”姚燕语嗅了嗅,一股清香的味道冲入鼻息之中,“五香?”
卫章点头轻笑:“野生的五香叶。等会烤兔子的时候用。”
“这个呢?”姚燕语捏着另一种青色的小叶子问。
“这个是花椒叶啊,你连这个都不认识?”
“啊?叶子?”姚燕语把小颗粒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还真的是花椒的味道。
“你只在厨房里见过黑色的花椒粒吧?那个就是花椒树,姚神医。”卫章指着一颗枝丫错综的树给姚燕语看。
“噢?”姚燕语点点头。原来这家伙不但懂行军打仗。
“你知道的还挺杂的。”姚夫人跟在自家夫君身后,用帕子兜着五香叶和花椒叶。
被自家夫人崇拜的感觉十分的美好。卫章回头笑了笑,抬手揉了一下夫人的额角,低声说道:“行军打仗嘛,断粮草是常有的事情。能让自己吃的更舒服些,干嘛不呢?”
两个人捡了不少的枯枝回去,升起火堆后,卫章削了一根新鲜的树枝把肚子里塞了五香叶花椒叶的兔子穿好架在火堆上烤着,然后又去黑风的马鞍上拿了一个囊袋过来,从里面翻出了一包盐粒。
姚夫人忍不住感慨:“你东西带的还真全。”
卫章回头看她,宠溺的笑了笑:“是啊,随时准备着嘛。”
姚夫人轻笑:“随时准备着什么?离家出走啊?”
“嗯,哪天万一被夫人赶出家门,也总不至于饿死。”
“去!胡说八道!”姚夫人轻声笑骂。
明媚的阳光,幽静的山野,香喷喷的烤兔肉,还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如果忽视掉康平公主等人带来的那些不愉快的话,所谓‘偷得浮生半日闲’竟也是如此的惬意。
两个人分食了一只美味的烤兔之后,姚燕语又在青石上盖着卫章的披风睡了一觉。卫将军则守在她身边闭目养神,安静的等她睡足之后,两个人才收拾东西,策马回去。
晚上没什么事儿,姚燕语看了会儿书便早早的睡了。
卫章在前面书房忙道二更多天才回来,回房时夫人已经睡下,他便没让丫鬟伺候,自己去净室洗漱后轻着脚步上床,掀开被子悄悄地躺下去,生怕惊了夫人的好眠。
躺下后,卫章还想了想刚刚跟唐萧逸说的有关康平公主的事情,一个公主若能安分守己,自然是富贵荣华到老,但如果做了不该做的,哪怕她爹是皇上,也难免凄惨的下场。
卫章想的迷迷糊糊的,刚要睡着之时,身边的夫人忽的‘啊’的喊了一声,猛然坐起。
“怎么了?”卫章忙起身把她搂进怀里,“是不是做恶梦了?不怕,乖,不怕,我在呢。”
“是他……显钧,是他……”姚燕语紧紧地攥着卫章的睡衣衣领,满额头都是汗,连声音都颤了,“是那个行刺过我们的人……”
“谁?”卫章搂着全身汗湿不停颤抖的夫人,心疼的要死,“别怕,乖,告诉我是谁?”
“崖俊。”姚燕语靠在夫君的怀里,呼吸着他身上的气息,渐渐地稳了心神,“那个叫崖俊的人就是当初在仙女湖旁行刺我们的人……他那双眼睛……我不会记错的。”
刚刚的梦境那么真实,漫天白雪,刺杀,那人一剑刺入卫章的心口,鲜血弥漫开来,他笑得得意而狰狞,狐狸一样的眼神诡异莫测。以至于现在醒来,姚燕语似乎还能闻见铺天盖地的血腥味……
“真的?!”卫章心头一震,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可就非比寻常了。
“绝对是真的。”姚燕语笃定的说道,“那日他的剑划破了我的衣裳,他看我的眼神那么诡异,就是他!他居然来了云都城!居然进了公主府……这太可怕了!”
“不要怕,之前不知道他是谁,或许还有些可怕。但是,”卫章不过一瞬的震惊,之后便稳定下来,他轻轻地拍着夫人的后背,另一只手顺着她的长发,低声哄着:“现在我们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我记得他武功很好啊!那天我们那么多人,他们不还是逃了?为什么今天却被你生生踹断了腿?”姚燕语又担心的问。
“应该是苦肉计吧。”卫章轻声说道,“这不难懂,他一个男宠,若是有绝世武功,怕是康平公主也不放心他在身边的。”
姚燕语听了卫章的话觉得有道理,便渐渐地平静下来,又问:“你说他接近康平公主,混进公主府是想要弑君吗?康平公主想要造反?”
“这不好说。”卫章淡淡的冷笑,康平那个蠢货恐怕只是被美色所迷惑了,若说通敌叛国,弑父弑君,恐怕她还没那个胆子。不过这些话他不想说,这些丑陋邪恶的事情,应该离她远远地。
姚燕语沉默之后,猛然抬手捧住卫章的脸,焦急的说道:“他应该是高黎人,你把高黎灭族了,他是来找你寻仇的!你一定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卫章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满不在乎的说道:“夫人放心,这个世上有本事拿走我的命的人,还没出生呢。”
“不许轻敌!”姚燕语一想起梦里那刺入卫章心头的利剑,便怕得要死。
“嗯,知道。瞧瞧,衣裳都湿透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卫章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又摸了摸她被汗水湿透的衣衫,轻声叹了口气。
“……”姚燕语摇了摇头,那么不吉利的话还是不要说出口的好。
卫章抬手拉过被子裹住她,又转身下床去另拿了一套睡衣来给她换上。
夫妇二人重新并头躺下,姚燕语却因那个梦而再也无法入睡。一味的往卫将军怀里挤,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像是一不小心她的夫君就没没了一样。
卫章把她的手扒拉下来,轻轻一推让她仰卧,然后欠身看着她:“睡不着?”
“嗯。”她可怜兮兮的应了一声,伸手又勾住他的脖子。
卫将军岿然一叹,俯身下去,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来安抚夫人不安的心神。直到她累到极致,在没有力气多想,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而与此同时,康平公主府。
康平公主卧室里,几十支白烛映照着一屋子的奢靡华丽。
康平公主把一碗养生汤狠狠地掼到地上去,指着旁边的一个侍女怒骂:“你这狗奴才,想要把本宫烫死吗?!来人,给我拉出去砍了她的手!”
“公主饶命!”小侍女吓得魂儿都飞了,被人拉出去的时候只知道喊这一句话:“公主饶命……”
康平公主愤愤的哼了一声,转身去坐在凤榻上,满脸怒容。
“回公主。”门外又进来一个侍女。
“讲!”康平公主瞪了侍女一眼。
“驸马爷来了,请公主示下……”
“让他滚!不要站脏了我的院子!”康平公主又把手边的一直茶盏丢了过去,砸在侍女脚边的金砖地上,‘啪’的一声,茶盏粉碎。
侍女赶紧的福了福身转身退了出去。
想想自己堂堂公主的丈夫居然去狎妓,而且还被言官给揪了出来闹得人尽皆知,颜面扫地!再想想好不容易找了个好看的男人养在身边,不但被云瑶抽花了脸,还被卫章给打断了手脚,却还不能出这口气,康平心里的怒火就压不住,呼啦啦的往上烧。
凭什么?!凭什么?!
诚王府压在自己头上也就算了!连个小小的御医也比自己幸福!
这边康平公主心里的怒火直接烧了天灵盖,一转身一挥手把旁边案几上的玉石摆件等全部扫在了地上。随着哗啦啦的碎裂声,还有她暴怒的咒骂:“混账!全都该死!”
殿外值守的侍女们纷纷把自己往暗影里缩了缩,尽量减低存在感,千万莫要惹恼了公主。
第二日清早,诚王府。
云琨五更天起来在院子里练了一套拳,一套剑,出了一身透汗后回房洗漱更衣,往前面去给父母请安。在诚王妃的院门口恰好遇见同样来请安的云瑶。
“哥哥早安。”云瑶朝着云琨微微一福。
“起得这么早?”云琨微微笑了笑。
云瑶也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嗯。那只画眉鸟不知中了什么邪,四更天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叫呢。”
云琨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对画眉没什么兴趣,倒是听说了一件事很是关心,便问:“昨儿你西大营校场,遇见了康平公主?”
云瑶轻笑:“是谁这么快的大嘴巴,这就告到哥哥跟前来了?”
“不管是谁说的,你二话不说甩鞭子就抽人,实在不对。何况那人还是康平公主的人?这事儿让静妃娘娘知道了会怎么样?”云琨语重心长的教导妹妹,“况且现在母妃是这个状况,你还嫌家里不乱么?”
云瑶淡淡的哼了一声,冷笑道:“卫章乃是大云朝堂堂辅国将军,不是她康平公主私养的脔宠。她那样做,实在过分。”
云琨皱了皱眉头,叹道:“卫显钧是何等人?岂会任人欺负?哪里用得着你出手?!”
“我也不是为了他卫显钧。”云瑶一本正经的说道。
云琨奇怪的问:“那你为了谁?”
“我为了姚燕语。”
“为了……姚燕语?”云琨十分的不解。她不是妹妹的眼中钉吗?
云瑶冷笑一声,说道:“康平也就这么点能耐了。自己男人看不住,偏偏见不得别人夫妇恩爱,这种人若非生在皇家,根本就是个贱妇!”
“闭嘴!”云琨吓了一跳,抬手捂住了云瑶的嘴巴,“这是你能随便胡说的吗?”
云瑶很是淡定的看着云琨,抬手推开他的手走了。
“哎!”云琨看着妹妹的背影,重重一叹,心想她这性子,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
诚王妃的眼睛一直没有好转,她现在勉强能感觉到光亮,若是阳光下来个人,她能看见个影子,具体来的人是谁根本看不清楚,男女也分不清楚。
云瑶进来的时候她还没起身,却已经醒了,正靠在床上絮絮叨叨的跟丫鬟说今天自己想穿那件衣裳戴那件首饰。
“母妃。”云瑶进来先给王妃请安,然后上前去扶着母亲坐起来,并亲自服侍她穿衣服。
云琨进来的时候,诚王妃已经下了床。兄妹两个一左一右一边陪诚王妃说话一边看丫鬟给她梳头。
“昨儿李氏跟我说,你娶亲的日子定在了六月里?”诚王妃瞪着面前的镜子,问。
“可能是吧,这事儿是钦天监办的,由父王做主,儿子没上心。”
诚王妃点点头,又自顾说道:“那靖国公家的嫡次女性子模样都不错,皇后娘娘早先也看中了她,最重要的是,她姐姐嫁给了恒郡王,进门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可见他们家的女儿都宜男之相。”
云琨笑了笑,只道:“母妃看着好就好。”
诚王妃又笑着问右边的女儿:“瑶儿呢?可有了意中人?”
云瑶脸上的笑意渐渐地淡了,半晌才说:“母妃,我不想嫁人。”
“胡说。”诚王妃一下子拉下脸来,“姑娘家哪有不嫁人的?难不成你还想着那姓卫的?”
云瑶轻笑:“怎么可能?我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可能去找有妇之夫。我可不想给人做小。”
“那就是了!你是王爷的女儿,大云朝的郡主。这天下的男人还不尽着你挑?何必非守着一棵树使劲儿呢!”王妃说着,又叮嘱儿子,“你也帮你妹妹参详着些,若有合适的,也不要错过了。”
云琨忙答应着:“是,儿子知道。”
云瑶便扶着诚王妃起身,劝道:“今天天气很好,桃李木槿各色花都开了,母妃不如出去走走,转一圈好回来用早饭。”
“好,走。”诚王妃今天心情不错,扶着女儿的手起身往外走,行至门口的时候方叫了一声儿子,并叮嘱:“你去给你父王请安去吧,不用守着我了。”
云琨忙应了一声,看着妹妹搀扶着母亲往后面去了,才转身往前面书房去诚王。
诚王这些日子都歇在侧妃李氏那边,所以云琨一早请安都是先去诚王妃那边,而且最近诚王爷身体不怎么好,向皇上请了假并不去早朝,一般都是从李氏房里用了早饭才往前面来。
今日倒是巧了,云琨过来的时候,诚王也才刚刚起身,没用早饭便往书房来了。
请安毕,云琨扶着诚王在院子里的紫藤架下落座。
诚王蹙眉问:“我听说瑶儿昨天又胡闹了?”
云琨笑了笑,说道:“是啊。儿子刚刚已经说过她了。”
诚王倒是冷笑了一声,说道:“康平真是太过分了。”
云琨没有多言,康平公主乃是皇上的长女,算起来自己还的叫她一声姐姐,而且虽然都是皇室子女,但毕竟君臣有别,她再过分也没自己说话的份儿。
不过就事论事来说,康平也的确不能把云瑶怎么样。那个男人她再喜欢也只是个奴才,她总不至于因为一个奴才就跟诚王府闹翻了脸。
诚王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多说,直接转了话题:“定候府那边的快要出丧了吧?”
“是,还有十来天,下葬的日子定的是这个月十七。”
“这事儿一定要办好。不管怎么说,定侯也是大长公主一脉。少初跟你也是从小玩儿到大的兄弟。现如今他遭逢突变,正是伤心之时,我不方便过去,你有时间便过去看看他。”
“是,儿子知道。”云琨忙答应着,“前儿还去看了他,这次的事情对他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儿子看他整个人都木木的,没什么精神。”
诚王又叹了口气,说道:“昨日进宫,皇上跟我说起老侯爷的死,说总有蹊跷。依你看,如何?”
“外边传言自然是不可信的。但老侯爷和夫人去年冬天就病了,这一场病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太医们轮番上阵,他们夫妇的病一直没有好转。想来这也是天意。”
诚王听了这话,惨然一笑:“他们夫妇,倒是同年同月去了。”
云琨听了这话,不由得转头看着诚王的脸色,犹豫着叫了一声:“父王……”
“嗯?”诚王只顾把玩着手上的那只祖母绿戒指,“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
“这些日子儿子请了白老先生来给母妃施针,姚御医说五龙针法同样有疗效,只是如今看来,疗效甚微……”
诚王回头看了云琨一眼,轻声叹道:“罢了,回头我去劝劝她,想办法请姚御医过来给她医治吧。”
“谢父王。”云琨赶紧的躬身。
“谢什么谢?她是我的王妃。”诚王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再不好,也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啊!
云琨听了这话,一颗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开始盘算着如何去跟卫章说,请姚燕语过来给母妃医治眼睛
而这阵子卫章却因为崖俊的事情忙着给姚燕语找护卫。
姚燕语不比别的女眷,她每日都要去国医馆,不能深宅大院的养着。从辅国将军府到国医馆要过三条街,中间还经过一条繁华的闹市街,这在这段路上若想设伏,那简直是防不胜防。
卫将军因为此事也想过把国医馆的那些事情都搬回府里,他巴不得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这事儿也只能想想,他娶的就不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怎么能希望她跟那些只知道听戏绣花的女人一样?
只是,这护卫的事情也挺麻烦。男人不行,近身保护不方便,女人……卫将军手中就没有什么会武的女人。这会儿功夫,卫将军上哪里再去找个杜三娘子来?!
眼看着定候府大丧的日子一天天逼近,姚燕语身为辅国将军府的主母,那日也是要过去送葬的。
这日,冯嬷嬷叫人专程为她做了素服,趁着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赶紧的拿过来比量修改。门帘一挑,阮氏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因见冯嬷嬷和丫鬟都围着姚燕语试衣裳,便笑道:“我正好订做了两套素色的首饰,不知能不能入得夫人的眼。特地拿过来请夫人瞧瞧。”
姚燕语笑道:“素首饰我这里也有几样,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我们平时让夫人破费的多了去了。”阮氏说着,从身后丫鬟的手里接过盒子放在姚燕语的梳妆台上打开来。
里面装的是两套珍珠银饰,一套芙蓉花样,一套海棠花样,缧银丝的工艺极其精致,花样做的惟妙惟肖,珍珠也是极大颗,晶莹润泽,一看就是极品。
姚燕语随手拿了一只海棠花式的珠钗,笑道:“你从哪里找的工匠,竟做的如此细致。”
阮氏笑道:“这个老银匠的手艺是祖传的,据说他的祖父去过波斯,家里有一套波斯国带来的家伙什儿,所以才能做出这样精细的首饰来。不过这人现在落魄了,开不起首饰铺子,只在村子里接一些零散活计糊口。我也是偶然打听到的。夫人看着可还入眼?”
“很好。”姚燕语的手指轻轻地从海棠花瓣上拂过,轻笑道:“改天有空儿你带我去,我正想做几个小东西呢。”
“好啊。”阮氏满口答应着。
姚燕语选了一套海棠花式的,把那套芙蓉的推给了阮氏:“这个你留着带吧,这些素淡的首饰我们用的也不多。等这件事情过去也就收起来了。”
阮氏本来就是做了两套,想给姚燕语选一套,毕竟如此素淡的东西也不该拿来送礼,因姚燕语是一家人她想着这会子也必然需要这个才会送过来,于是应道:“夫人说的是。”
姚燕语又同阮氏说了几句闲话,因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阮氏便起身告辞。姚燕语想着贺熙应该也回来了,便没留她,只叫冯嬷嬷拿了两匹素色的锦缎送她出去了。
晚间卫章回来,同姚燕语一起用了晚饭便没去书房,拉着她的手要去后面园子里遛弯儿。
姚燕语奇怪的问:“卫将军今儿终于得闲了?不用忙道三更半夜了?”
“我有事儿跟你说。我们便走边聊。”卫章拉着姚燕语出了燕安堂的后门,沿着青砖铺就的穿堂往后走,直接去将军府的后花园。
长矛不知从哪里找了两个花匠来,趁着春天,把花园子里种了许多花木。
花园里如今正是桃李证言,兰蕙吐芳之时,晚风微醺,花香在夜色里浮动,爱人在侧,并肩而行,姚夫人眯着眼睛靠在夫君的肩膀上,人都要醉了。
“对了,你刚说有事?什么事啊?”姚夫人问。
“那个崖俊,我悄悄地去查了。”
“哦?怎样?”姚燕语立刻来了兴致。
“这应该不是他的真名字。真正叫崖俊的人是京郊一个落魄的秀才,人长得倒是俊俏,可惜为人迂腐不堪,亲戚朋友都得罪尽了,又穷的叮当响。据说去年冬天病了一场,后来就不见了。我想真人应该是死了,那人顶替了他的身份,前些日子康平公主因为驸马狎妓的事情去京郊散心,跟他偶遇。一眼就看上了,便简单的问了他的出身,就带在了身边。”
卫章说完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现在他有身份,还背着个秀才的功名在康平公主身边,如果做事不是很过分的话,我们还真不能把他怎么样。”
姚燕语皱眉道:“可是他就在京城,还在皇室公主身边……这太危险了。”
“我们没有证据,就算告诉皇上,皇上也不一定会相信。”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这人不是跟在康平公主身边,他有的是办法让他莫名其妙的消失。
可是现在他是康平公主的人,而且还被康平公主视为心头肉,别说卫章,就算是镇国公也不能轻易地动他——你是跟康平公主有仇吗?否则你为什么凭空指正康平公主的人是番邦敌族?
姚燕语想了想,又问:“那你可以派人暗中监视他吗?”
“我已经派了人暗中监视……但你也知道,康平公主乃是皇上的女儿,康平公主府的护卫也不是吃素的。我的人不敢太过靠近公主府,否则被发现的话,就等于被康平公主抓住了把柄。到时候她往皇上面前一哭,我纵然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也是,私自监视皇族公主可不是小罪过。姚燕语无奈的点了点头。
“所以我现在很担心你。”卫章说着,抬手放在夫人的肩膀上,把人揽进怀里,手指轻轻地拂过她耳边的发丝,说话的口气无奈而惆怅。
“担心我?”姚燕语轻笑:“我现在出门前簇后拥的,足有二十几个人跟随保护,你还不放心?”
“这些人都是男的,总不能近身保护。”卫章低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
“若是有两个女护卫就好了。”
“若是杜三娘在就好了!”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叹息之后,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卫章吻了吻她的额角,把无奈压进了心里。
半晌,卫章又道:“我找人给你打造了一套袖箭,过两天就好了,回头我交给你用,如果遇到危险,或许可以抵挡一二。”
“袖箭?”姚燕语觉得这个词很是遥远,好像之前只在小说里见过。
“嗯。用起来挺简单的,一学就会。”卫章低声解释,“有点像——极小的弓弩,通过机关消息发射,威力虽然不是太猛,但对付近身攻击的人足够了。”
姚燕语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要不要把火枪的事情跟他提一提。
卫章见自家夫人沉默不语,还当是她害怕了,忙又安慰道:“我会派足够的人守在你周围的,这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他们知道你懂医术,也知道你师从张苍北,应该不敢随便对你用毒。”
姚燕语心里一热,伸手攀上卫将军的肩膀,低声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冲着我来?”
“我多希望他不会冲着你来。但他们也不是傻瓜,应该已经摸准了我的脉门,知道你是我的软肋。想要对付我,十有*会在你身上动手。”卫章伸手把人紧紧地搂进怀里,吻着她的发丝低声叹道:“你该知道,如果他们挟持了你,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听的。”
姚燕语侧脸吻了吻将军的脖子,低声笑道:“放心,我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卫章低声叹了口气:“我真想那你叠吧叠吧装到怀里随身带着,这样才放心。”
姚燕语失笑,抬手捏了捏他的耳垂,低声啐道:“什么叠吧叠吧?我又不是一张纸,你还揉吧揉吧呢!”
“虽然你不是一张纸……”卫章说着,手指从她的后背往前滑过来,又低声笑道,“叠不起来的话,揉吧揉吧还是不难的。”
“啊!”姚燕语惊叫一声,七手八脚的推他,“放开!”
“是你说的嘛。”卫章怎么可能放手。
“哈哈……痒死了……别闹了……停手!停手——”姚夫人笑得几乎岔气,只是左躲右躲都躲不开那一双魔爪。情急之下,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调动了身体里的内息,脚下一滑身子一矮,从卫将军的腋下躲过去,一溜儿烟的跑了。
☆、第二十三章 细心呵护,敌手出动
卫章站在原地看着嬉笑着跑开的姚燕语愣住了——怎么回事?就算他只拿出了一二分的精神来捉她,她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手底下跑了啊!
他们两个,一个是经验丰富的将军,整个大云朝的武将,数点一下能在他的手下逃脱的不过一个巴掌。就算他没尽全力,可姚燕语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啊!论身手,怎么能跟那些将军们比?
“哈……你抓不住我!”姚燕语跑到一颗新种植的海棠树后,因为树比较小,所以被她笑嘻嘻的一晃,枝丫乱颤,花瓣纷纷而落。
“怎么可能?”卫将军墨澈双眼里温柔的笑意愈发浓重,“若是抓住你,今晚都听我的?”
“好啊,你来抓。”姚燕语因为刚刚轻松的逃脱,这会儿玩心大起,对于卫将军的‘若是抓住’的话想也不想就应了。
卫章也是有心试探,所以追上去的时候速度并不快。
姚燕语见他过来转身就跑,不经意间调动了自己的内息也不自知。
卫章见她步子轻盈,绝非一般女子所有,骤然想起她修习道家的内息心法已经快三年了。虽然断断续续,但如今看来应是小有成果。
于是为了逼她达到最快的速度,卫章用了特殊的步法,悄悄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接下来,没几个喘息的功夫,完全处于懵懂状态只凭着本能逃跑的姚夫人很快便落入了卫将军的手中。
“啊!你使诈!”姚夫人推着夫君的肩膀不服的嚷着,“不许你用武功!你这样谁会是你的对手啊!这不公平!”
卫章笑着低头啄住她的鼻尖,吻去点点细汗:“难道你就没用内息?只不过你步法不对罢了。”
姚燕语一阵发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是说?”
“不然你第一次怎么从我手中逃脱的?还不是我没防备,让你钻了空子。”
“啊……”姚夫人一下子呆住了——难道我也可以成为传说中的‘大侠’了吗?
月色清明,卫将军看着怀里夫人娇痴的样子,忍不住笑着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梁:“想什么呢。”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很厉害?嗯?”姚燕语挥了挥拳头,“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嘛。”
“怎么可能?”卫将军轻笑,“就你这样毫无章法的乱跑,也就比翠微她们跑的快一点罢了。”
“哼。”被打击了,姚夫人生气的别过小脸。
卫章抬手捏着她的下巴,把小脸扭过来,勾唇深意一笑:“不过也说不定,如果你愿意学一下基本步法的话,为夫倒是乐意效劳。”
“好吧。”姚燕语在成为累赘和成为大侠的两个选择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从这晚起,姚夫人除了每天修习《太平经》里的内息心法,还要跟着卫将军学‘逃跑步法’。小日子过得真是紧锣密鼓,热火朝天。
只是,老天似乎还嫌她不够忙,两日后诚王世子云琨带着丰厚的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向卫将军表述了想请姚夫人给诚王妃治疗眼疾的意思。
卫章看在同袍之义上根本无法拒绝,况且云琨还说,知道国医馆的职责是配药,解决疑难杂症而非问诊治病,所以王爷已经禀明了皇上,皇上已经恩准,并请姚御医不要有后顾之忧。
在大云朝,天大地大,皇命最大。姚燕语轻笑,心知给诚王妃治病已经成了必须的事情。
而且,忙里添乱的是,诚王妃的病还没开始看,姚府那边就有人送信来,说老太太和太太两日后到京,二奶奶准备了宴席给老太太和太太接风,到时只请二姑奶奶按时回去。
姚燕语轻叹,她能‘按时回去’吗?她必须得‘提前回去’啊!她得提前回去看看家里有什么可帮忙的,以尽一点做女儿的心意啊!于是姚夫人放下眼前所有的杂事,立刻换了衣裳坐车回姚府。
宁氏已经把姚府里里外外又收拾了一遍,把自己平日住的屋子腾了出来给太太,而她则带着两个孩子搬去了后面的一座小院。给老太太的屋子更不能马虎,要选府里最大最宽敞的院子。另外,书信中说三姑娘也跟着来了,宁氏还得收拾布置一处院子给姚雀华。
“这府邸还是小了些。”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无奈的叹道,“把你跟凤歌的屋子挪到了后面的花园子里去了,就是上次你说很喜欢的那处种着西府海棠的院子。我带你去看看。”
姚燕语忙笑道:“我跟姐姐都住的不远,平日回来吃顿饭接着回去也是极方便的。二嫂子费心伺候老太太和太太已经很辛苦了,我们姐妹帮不上忙,还给嫂子添乱,实在不该。”
“话不能这么说,这里是你们的娘家。”宁氏微笑道。
“我今儿来是问问嫂子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姐姐自然是没办法过来,虽然我不怎么懂这些,但跑腿出力的事儿还行。嫂子手下的人若是不够用,我叫冯嬷嬷过来帮忙?”
宁氏轻叹道:“人手倒是够了,就是怕老太太的行李颇多,马车不够用。早起你哥哥还说再添置十辆,可这会子直接去买,怕也没有合适的。况且又有定候府的丧事,咱们是双层的姻亲,那边又是双重的丧事……哎,一起坐船来的还有织造府的太太奶奶们。这一下家里可真是要热闹一阵子了。”
姚燕语心想老太太怕是把那些压箱底的都搬到京城来了,这老太太这么大岁数了还这么能折腾人。只是这话也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说出来。于是应道:“这事儿我来安排,嫂子放心。”
宁氏忙道谢,又笑道:“大嫂子叫人写了书信来,说太太原本是不想过来的,只是老太太说不放心老爷,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真真不假。”
是不放心还是不甘心?姚燕语心里叹气,嘴上却只得含笑应着:“老太太就只有老爷一个儿子,岂能不牵挂?说起来以后咱们家要在京城安家了,老太太过来也是早晚的事儿,正好借着侯府这档子事儿过来,也省了一趟麻烦。”
宁氏笑道:“妹妹说的不错。”说完又转头吩咐身边已经开了脸正式成为姚延意的侍妾的金环:“去看看厨房给二姑奶奶的猴头菇灵芝棒骨汤好了没有。”
金环忙应了一声下去了。姚燕语笑道:“我又不是外人,回回嫂子还叫人单给我炖汤。”
宁氏笑道:“不过一盅汤罢了,这方子还是妹妹给的。妹妹待会儿尝尝味道的对不对,也好再教教我。太太也喜欢这一味汤,就是家里的厨子一直炖不好。”
没多会儿功夫金环回来说汤已经好了,饭菜也齐备了,请奶奶示下,饭菜摆在何处。宁氏笑道:“就送去后面花园子的棠棣园。”说着,又转头向姚燕语,“妹妹去看看那边收拾的可还满意。”
姚燕语对宁氏如此对待自己心里很是感动,因为之前姚延意借助自己在朝堂立脚的缘故,姚燕语对宁氏的讨好并没上几分心思。但以现如今的状况来看,利益是相互的,她同样也离不开二哥的帮扶。所以宁氏能这样对自己,应该含了几分真正的情谊。
棠棣园是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院子里种着一颗十几年的西府海棠,此时春深似海,海棠上繁花累累,压弯了枝头。
午饭便摆在海棠树下,胡式矮榻上摆放一张小炕桌,宁氏和姚燕语相对而坐,小炕桌上不过是四样精致的菜肴和一盅汤,两碗碧粳米饭。这边刚开吃,便有小丫鬟进来回:“回奶奶,二姑奶奶,二姑爷来了。”
“哟!”宁氏笑道:“怎么这会儿功夫就找了来?”
姚燕语轻笑道:“怕是有什么事情吧?”
“那赶紧的请进来吧。”宁氏说着,又吩咐旁边的金环,“快去厨房叫他们给二姑爷备饭。”
姚燕语忙道:“嫂子别忙,他怕是已经用过了才来的。”
“这个时辰,怎么可能是用了饭来的?”宁氏嗔怪的笑道,“你是怎么做人家夫人的?不关心夫君的身体可是不对的。”
说话间卫章已经随着小丫鬟进了棠棣园,宁氏起身笑道:“姑爷先请坐,我失陪一下,去瞧瞧两个孩子。”
卫章欠了欠身:“二嫂子请自便。”
宁氏又笑着看了一眼姚燕语,才转身走了。姚燕语因问:“怎么急急忙忙的寻到这里来?”
“我刚从宫里来,要出门办点事,差不多三到五天回来。”卫章说着,把手里的一直盒子放在小炕桌上打开,“这是我叫人做的袖箭,手伸过来,我给你教给你怎么用。”
姚燕语伸出右手,卫章摇头:“换左手。”
“为什么?”姚燕语不解,“右手比左手灵活。”
卫章伸手抓过她的左手,一边把袖箭的羊羔皮箭袋展开裹上她的手腕,一边解释:“所以才用左手。右手还要做更多的事情。这个东西操作起来很简单。看好,是这样的……”
卫章一边弄一边耐心的讲解,力求每个细节都讲清楚。
姚燕语却借机看着他低着的脸,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冷硬的眉骨更加突兀,剑眉如墨,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目光。脸颊比正面看更加消瘦,颧骨和下巴也更加冷硬。明明是那么冷睿理智的人,那么认真严肃的表情,她却硬是读出了款款情深。
卫章把袖箭给她绑好,仔仔细细的讲了一遍,抬头看见夫人深深盯着自己的双眸,不由得失笑:“我刚才说的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没有。”姚夫人轻咬着唇,眨巴着眼睛看她。
卫将军无奈而宠溺的笑了笑,抬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我再跟你说一遍,不许走神了。”
“这好像很难哎。”姚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卫章好笑的问:“这有什么好难的?很简单,比你国医馆里的那些瓶瓶罐罐的简单多了。”
姚夫人戏虐的笑道:“可是你这么帅的一个人在我面前,我怎么都没办法集中精力听啊。”
“……”卫将军的目光骤然深沉,灼灼如焰,炽热的盯住她,下一个呼吸,便把眼前煽风点火的女人摁在了身后的靠背上。
旁边立着的几个丫鬟婆子都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背过身去,偷偷地笑。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卫将军终于教会了姚夫人如何用袖箭,虽然准头有待于提高,但好歹是会了。
临行前,卫章又把赵大风和葛海叫到跟前,一再叮嘱:“别的事情都可放到一旁,不管怎样你们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不要离开夫人左右。”
葛海被卫将军啰嗦的有些不耐烦,遂笑道:“将军,你什么时候也变成了老妈子了?唠唠叨叨的说个没完,叫我说您这么不放心咱们兄弟,不如干脆带夫人一起出门得了。”
卫章侧脸横了葛海一记眼刀,没有说话。赵大风悄悄地拉了一把葛海,示意他再惹恼老大之前赶紧闭嘴。
这次是皇上要微服出行,鉴于上一次遇刺的状况,所以诚王劝说皇上一定卫章要带人暗中随扈。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却不得不去。卫章信赖正烦着呢,偏生葛海还不看眼色在这儿嘟囔。
“我把话说在前面,若是你们做不到趁早说,但如果答应了我却让她有什么闪失,别怪我翻脸无情,到时候我们兄弟都没得做。”卫章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葛海老半天没回过神来。赵大风叹了口气,一转身坐在旁边的花池沿上,叹道:“将军心情不好,你还偏偏不知死活。”
“我哪里知道啊!”葛海无奈的叹了口气,“不就是康平公主的那个脔宠吗?”
“那个人不简单。”赵大风低声说道:“记得在凤城的时候夫人中的那一箭吗?”
“操!”葛海立刻跳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嗯。”赵大风点了点头,“将军跟我说过,那个人可能是高黎族王氏后裔,但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能证明着一点,所以有些被动。”
“那还要什么证据?!有句话说,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葛海骨节嶙峋的手掌紧紧地攥成拳头,身上阴狠的气息瞬间爆发。
“你以为将军不想杀了他?可杀了他,康平公主会罢休吗?”赵大风举起酒囊,灌了一口烈酒。
“明着不行可以来暗的。”
“没那么容易,我们的人一直盯着,若有机会,早就下手了。”
葛海阴沉的哼道:“别让他犯到我的手上。”
姚家的船果然在两日后到了云都城的东郊码头,姚延意这天早就空了出来,带着姚燕语一起往码头去迎接祖母和母亲,宁氏则在家里准备给饭菜酒席给老太太和太太接风洗尘。
宋老太太自从服用姚燕语给开的养生汤之后,身体渐渐地恢复,如今竟比之前还硬朗,做了二十多日的船也不见疲惫之色,见了姚延意和姚燕语,笑呵呵的拉着他们兄妹的手,叹道:“终于见到你们了!可想死我了。”
姚延意微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母亲,说道:“老太太坐了这么多天的船,想必累了。父亲已经让孙儿媳妇准备了酒席,还请老太太和太太先上车,咱们回家去慢慢地叙话。”
“好,好!”宋老夫人拍拍姚延意的手,转头看着王夫人:“咱们上车去,我也急着见我那乖重孙呢。”
提到姚延意的儿子,王夫人也很高兴:“是啊,我这几日在船上还梦见他了。就是看不清小家伙长得像谁,真真是着急。”
“是啊是啊!”宋老夫人笑着拉着姚燕语的手下船,在左右有护中上了最大的那辆马车。
织造府王家的家眷们也都纷纷上来跟姚燕语见礼,姚夫人现在是二品的诰命,又有三品的职衔在身,按照规矩,除了宋老夫人和王夫人之外,这些品级低的和没有品级的都该向她大礼参拜。
只是码头上,人来人往的,姚燕语抬手便免了她们的礼,并吩咐随身来的管事媳妇服侍大家各自上车。
姚延意看着老太太坐进去后,方转身扶着王夫人,笑道:“母亲,你的车在那边。”
王夫人久不见儿子,拉着他的手便不想放开。姚延意笑道:“母亲,儿子扶您上车。那边是燕语的车,里面各色都是齐全的。”
“好。”王夫人欣慰的笑着点点头,随着姚延意和姚燕语去上了后面的马车。
随后跟下来的丫鬟婆子们也已经纷纷下船,在姚燕语带来的仆妇引领下,各自上各自该上的马车。姚燕语送王夫人上车后,王夫人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也上来。”
“让二哥跟母亲一起吧,我去后面那辆车。”姚燕语微笑着说道。
王夫人笑道:“这马车宽敞的很,你们兄妹都上来。”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身后便一阵香风吹来,伴着一个欢快的声音:“二姐姐!”
“三妹妹。”姚燕语转身,看着明显已经长高了半头的姚雀华,微微笑了笑,“一路辛苦了。”
“二姑娘。”田氏从姚雀华身后闪出来,朝着姚燕语福了一福。
“田姨娘。”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大家都别再这里站着说话了,都上车吧。”
姚延意回头看了一眼田氏和姚雀华,吩咐道:“都先上车,回家再细细的叙话。”
“是,二公子。”田氏笑吟吟的福了一福,又转头跟姚雀华说:“三姑娘,上车去吧。”
姚燕语看着姚雀华跟田氏往后面去上了车,才同姚延意点了点头,去上了自己来的时候坐的马车。马车里,香薷和乌梅一个斟茶一个拿点心,把东西放好之后,两个人一个往后面去帮她捏肩,另一个则端着茶送到嘴边。
“夫人累坏了吧?”香薷捏肩的力道越发的好了。
“还好。”姚燕语笑了笑,接过乌梅递过来的八宝茶轻轻地喝了一口。
乌梅接过茶盏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又把帕子放在姚燕语的腿上替她捶腿。
“将军走的时候说三五天的功夫,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回来。”香薷若有所思的说道。
乌梅微笑着接话:“将军说三五天嘛,今天是第三天,就算今天不回来,明后天也该回来了。”
“行了,你们俩。”姚燕语抬手摸了摸左手手腕上的袖箭,慢慢地闭上眼睛,往一侧靠在引枕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姚燕语闭目养神,趁便放肆的想着那个聚精会神给自己绑袖箭的男人。
马车猛地停下的时候,姚燕语差点就睡着了。
香薷第一反应是扑过来护住姚燕语,乌梅则从另一边护住姚燕语。
“怎么回事儿?!”姚燕语下意识的攥紧了左手的手指。
外边已经乱了起来,护卫家丁门惊慌的叫嚷着:“保护老太太!保护太太!”
“保护二姑娘!”
“保护夫人!”姚燕语听见马车外赵大风阴沉狠戾的声音。
叫喊之中姚燕语隐约能听的见嗖嗖的箭雨声以及兵器格挡利箭的声音。姚燕语的心疯狂的跳着,几乎要冲出嗓子眼儿。香薷和乌梅一前一后护着她,更是吓出了一身的汗。
厮杀并没有多久,对方也不过是放了一阵乱箭,连面都没露就撤了。
此处是城外,虽然有人家,但却并不太繁华。路两面还有树林,更有不少百姓趁春在耕种,这些人本来就是乔装而来,见不能得手后匆匆隐入林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护卫们要追,赵大风一挥手:“不要追了!保护夫人要紧。”
众人方都收起了兵器,受了伤的各自包扎。赵大风则匆匆至马车跟前询问:“夫人!你怎么样?”
“我没事。”姚燕语大口的喘着气,“你们不用担心。我母亲和兄长怎么样?”
赵大风转头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显然那边遭受的袭击比这边种,那是姚燕语平时坐的马车,是这次袭击的主要对象。马车的车棚上此时扎满了箭羽,里面的人不知道怎样。于是他皱了皱眉头应道:“夫人放心,我去看看。”
前面的马车里真的不容乐观,姚延意的手臂受了一箭。后面织造府的女眷们因为坐的马车都很寻常,不是那些人攻击的主要目标,索性有惊无险。
赵大风过来询问时,王夫人只顾着抱着姚延意哭却说不出话来,还是姚延意忍着手臂的疼痛问赵大风:“我二妹怎么样?她有没有受伤?”
赵大风忙道:“夫人无碍。大人的伤需要及时处理,我这就去请夫人过来。”
“再麻烦你去看看老太太。”姚延意忍着疼拍拍王夫人的手,低声劝道:“母亲莫怕,我无事的。”
有家丁受伤,也有家丁中箭丧命。队不得不停下来整顿。姚燕语下了马车,先把随身带的静心丸给宋老夫人吃了一粒,安慰了她几句后便匆匆给姚延意处理伤口。
宋老夫人虽然受了惊吓,但到底是年纪大了见过世面,却比王夫人镇静了许多,还能吩咐管家们先给受伤的家丁处理伤口,再把死去的抬到车上,回去后再好生安葬。
田氏吓得浑身筛糠,守在王夫人和宋老夫人身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怎么这京城都这么不太平啊!这刚下船就死了人……这可怎么好!”
王夫人不悦的回头斥道:“你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
姚燕语给姚延意包好了伤口,赵大风带着人也把乱七八糟的收拾好了。
“二哥,疼的怎么样?”姚燕语问姚延意。想想这一箭姚延意是为自己受的,她的心里很是愧疚。
“没事,你的伤药很管用,这会儿已经不怎么疼了。”姚延意勉强笑了笑,又转头安慰众人:“好了,大家都先上车,先回家再说。”
一场刺杀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官道上来往的百姓的围观之中,姚家人已经收拾利索各自上车,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
姚燕语这次跟宋老夫人上了一辆马车,姚延意还是跟王夫人上了之前的车。赵大风吩咐自己的人前前后后把这两辆车围在中间。后面田氏和姚雀华的马车旁边却只有姚家的护卫。
田氏心里万分不满,拉着姚雀华的手叹道:“看了吧,这个时候亲疏立见。那些狗奴才们的眼里只有正头主子,哪里把我们放在眼里。”
姚雀华抿了抿唇,没有应声。
“哼,这还没进城呢,就见了血光,这以后肯定没什么好事儿!要不我就说呢,咱们根本就不该趁着定候府的丧事进京……”
“好啦!”姚雀华不耐烦的瞪了田氏一眼,“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田氏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低声嘟囔:“嫌我话多,我不说好吧?我什么都不说。我就看着,我看你能不能顺心如意!”
姚延意兄妹以及姚家老夫人,夫人在路上遇刺的事情很快就报了上去,大理寺和顺天府联合发出告文,悬赏缉拿刺客。
京城权贵自然也为之震惊。诚王府,谨王府,燕王府,镇国公府等皇室权贵都派人来姚府探视,镇国公府,靖海侯府和诚王府更送了各种补品至辅国将军府。一时间,姚家在京城权贵之中,风头无两。
康平公主府西偏院,一所雅致的院落里。一颗繁茂的垂枝樱下,崖俊一身黑色的锦缎衣衫,懒懒的靠在一张藤编的软榻上,手里拿着一只自斟壶,惬意的品着今年的春茶。粉色的花瓣落在他黑色的衣衫上,趁着他脸上的那道浅浅的伤痕,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一个面色白皙的少年捧着一只晶莹的玻璃果盘走到近前跪下来,然后拿了盘子里的一瓣儿香橙递上去,低声说道:“少主,城东的事情结束了。他们盯错了马车,目标丝毫未曾伤着。”
“哼。”崖俊淡漠一笑,咬了一口橙子,说道:“就算没盯错了马车,你们也伤不到她。”
“是,她的身边有不下三十个高手环绕着,我们的人根本没机会下手。”
“没关系。”崖俊抬手把肩膀上的一片花瓣儿捏起来,轻轻一吹,花瓣儿便打着旋儿飘远,“反正我们的目标也不是她。他们汉人的兵法上不是有一句叫做——声东击西嘛。”
“是,少主英明。”少年虔诚的弯腰,以额头碰触软榻跟前的脚踏。
崖俊坦然受之,之后随手一挥:“下去吧。”
“是。”少年恭敬的欠身,然后起身,后退至七步之外,才敢转身离去。
姚府,一切纷扰过去之后,姚远之和姚延意父子二人安静下来,坐在书房里商讨今日遇刺之事。
“是不是我们的政敌?”姚远之一天都在想这段时间自己在朝堂上得罪的人。
姚延意摇了摇头,说道:“那些文臣怕是还使不出这样的手段。”
“那是之前的那些人?薄家?”姚远之又问。
姚延意摇摇头:“应该也不是。他们就算是想复仇,也使不出这样的手段。弓箭这样的东西,在大云朝可是受朝廷管制的,不是谁都能弄得到的,私藏如同谋反。”
“嗯,能在云都城附近私藏弓箭的,绝不是一般的人。”姚远之点了点头。
“父亲,我想到一个可能。”姚延意若有所思且慎重的说道。
“说。”姚远之侧脸看过来。
“今天那些人虽然朝着我们放箭,但据我后来查看的状况,应该是以我坐的那辆马车为主,老太太的马车和后面燕语坐的车虽然也受到了袭击,但明显比我坐的这辆轻多了。似乎只是为了牵制那些护卫而做的。”
姚远之皱起了眉头:“所以,你说他们是冲着你去的?”
姚延意轻轻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不,父亲。我和母亲坐的是燕语的马车。”
“燕语?!”姚远之手里的茶盏一抖,“你的意思是说他们的目的是燕语?!”
“但愿不是。”姚延意无奈的笑了笑,“父亲,这话不要让别人知道。”
“我明白。”姚远之点了点头。
☆、第二十四章 借机反击
姚家父子都明白,此事若是让王夫人,老太太以及宁氏知道这事儿,恐怕她们会多想。不过姚远之又皱眉问:“可燕语知道吗?这些人今天没得手,肯定不会罢休的。”
“她身边高手如云,应该不会有危险。”姚延意笃定的说道,“只是我想我们应该尽快查一查她和卫章到底得罪了谁。”
姚远之沉吟道:“应该不用查,直接去问燕语,她心里应是有数。”
姚延意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卫章不是寻常之辈,不可能连自己能猜到的事情都想不到。
果不其然,第二日姚燕语过来给姚延意换伤药的时候,便把闲人都打发出去,朝着姚延意深深一福:“二哥受伤全是因为我,妹妹心中深感歉疚。”
姚延意伸手扶起她,轻声叹道:“伤在我身总比伤在你身上好。我好歹是个男人,比你能扛。”
姚燕语一时感动,不知说什么才好。
“昨日这事应该不是偶然吧?”姚延意看着姚燕语,叹道,“显钧知道吗?你们能不能猜到是得罪了谁?”
娘家父兄本就是女儿家的依靠,有时候丈夫都比不过。
姚燕语不是傻瓜,当然能分得清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更不会把自己的爹跟哥哥当成外人。所以便把康平公主和崖俊的事情详细的跟姚延意说了,包括这个崖俊的真实身份以及自己在仙女湖旁遇刺的经过以及后来在图母河边受的那一箭,也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姚延意。
姚延意听出了一身的冷汗。半晌此幽幽叹道:“这么说,这个崖俊是个极大的麻烦。”
“是啊!将军为了这件事也是一筹莫展,这次出门,把葛海和赵大风都留下了。只是我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城郊出手,而且还如此明目张胆。”
“或许他们要的就是这种打草惊蛇的效果。”姚延意的手指在紫檀木的椅子扶手上轻轻地摩挲着,狭长的凤目微微虚起,陷入沉思之中。
姚燕语看他思考也不打断,只安静的坐在一旁品茶。良久,姚延意才轻声叹道:“我觉得他们的目标还是显钧,而不是你。”
“哥哥为何会这样想?”姚燕语纳闷,心里闪过当初在那片雪原中被行刺的情景,那些人的目标分明是自己。
“就算他们朝你下手,最终目标也是显钧。”姚延意用没受伤的左手端起半凉的茶盏,缓缓地喝了一口,方仔细的替姚燕语分析:“灭了高黎族的人是显钧不是你,而且,他们对付你,最终目的也是激怒显钧,你一个区区女子,一技之长是医术,他们没伤没病,劫持你去也没用。就算是杀了你,换来的也是显钧的暴怒,显钧生气的后果么,是鱼死网破,他们也捞不到什么好处。”
“难道他们不是想借我威胁显钧吗?”姚燕语疑惑的问。这是卫章的话,他说如果对方挟持了自己,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去做。
“如果说是,也是为了逼得显钧乱了方寸而已。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很显然,就算是显钧乱了方寸,他们也不能耐他何。”姚延意轻声冷笑,“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他们这一招是声东击西。显钧那边才是重点。”
“啊?!”姚燕语心头一慌,手中的茶盏一歪,茶水洒在了裙子上,月白宫绫上一片淡淡的茶渍渐渐地扩散开来。
“来人!”姚延意立刻唤人,外边小丫鬟应声而入:“二爷有何吩咐?”
姚延意没好气的斥道:“没瞧见二姑娘的茶洒了?还不快些!”
小丫鬟们忙上前帮姚燕语收拾茶盏,拿了帕子把茶渍拭去,香薷看着这月白绫子裙上淡淡的茶渍,叹道:“夫人的裙子脏了,不如去后面换下来?”
姚延意叹道:“去吧,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你先顾好你自己要紧。”
姚燕语答应着起身,带着丫鬟往后面去换衣裳。宁氏听说姚燕语洒了茶盏,因过来询问:“可曾烫着了?怎么不好生着。你跟你哥哥一样,都是不叫人省心的。”
姚燕语忙道:“无事,茶本来就不烫了,我手滑了,只是脏了衣裳。”
熟料此事早有人回了老太太和太太,宋老夫人又打发人来问,姚燕语只好换了衣裳往老太太跟前去亲自回话。宋老夫人便拉着她的手叹道:“这几日怕是冲了什么,家里总是不安宁。不如选个日子去寺院上个香,求一求家宅平安。”
姚燕语此时恨不得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什么心思去上香,这不是无端端的给对方制造机会么?因笑道:“昨儿诚王府的人听说我们在回城的路上遇刺,专门打发人来看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他们家王妃的眼疾耽误不得了,催着我过去呢。此事在圣上那里也是过了明路的,所以不能推辞。上香的事情我是不能去了,只得请老太太替孙女在菩萨跟前说一说,求菩萨不要怪罪罢。”
宋老夫人便道:“既然是王府的事情,可马虎不得。”
宁氏连番忙了这些时日,已经劳累不堪,听说老太太要去上香,立刻默默地叫苦。
王夫人岂有不知儿媳妇心中所想?于是端了一盏茶递给宋老夫人,劝道:“坐了这么久的船,这两日总没精神。而且定候府那边的事情还需要再安排。老太太若是想去上香,这几日怕是难准备妥当。况且,云都城外的皇家寺院比不得别处,等闲怠慢不得的。倒不如索性过些日子,等定候府的事儿完了,媳妇陪着老太太一起去。”
宋老夫人接了茶也不喝,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是我只着急家宅的安稳,倒是忘了你们当家人的辛勤劳苦,既然这样就等你们忙完了再说也不迟。”
姚燕语看王夫人脸上淡淡的,有几分没意思,便劝道:“老太太也是为了家里好,太太岂有不明白的?只是太太原也是为了老太太的安稳着想,昨儿咱们刚遇了刺客,大理寺和锦林卫的人都在倾力搜索,然却没有结果。这个时候出门,只怕那些人穷凶极恶,再使出什么极端的手段来,岂不是大麻烦?”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脸上有了笑意,又叹道:“还是燕姐儿说的明白,到底是吃朝廷俸禄的人。”说着,又笑着问姚燕语一些国医馆的事情,无非是累不累,忙不忙,公事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云云,又问孙女女婿怎么没来?可是公务繁忙?
姚燕语只得一一应着,又说卫章因军务没在京城,等他回来一定来给老太太请安,云云。
宋老夫人听了自然高兴,现如今三个孙女里,她最待见的便是燕姐儿。
原因自然不用说,燕姐儿懂医术,食朝廷的三品俸禄,又嫁给了辅国大将军,做了二品诰命夫人。二品夫人啊,自己这么大年纪了才是一品,儿子从一品的官位,儿媳妇也才是个二品夫人。燕姐儿才刚二十岁就是二品夫人了!在江宁城里,那些老亲戚们都知道她有个二品夫人的孙女,回回说起来,她便觉得特别长脸。
宋老夫人这把算盘早就打的十分明白了,她坚持要来京城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的二孙女燕姐儿。如今她活到黄土埋到脖子了,若是不到京城风光风光就是一辈子的遗憾。
所以宋老夫人见了姚燕语比见了谁都亲,连她口口声声念叨的重孙子都放到了后面。而姚燕语却在这里应付的有些烦躁,她心里装着多少事儿呢,哪有功夫陪着老太太老闲唠嗑儿?
宁氏是知道姚燕语的,若是有功夫,这位妹妹只想着寻个清净的地方睡一觉,像这些娘们儿聚在一起闲聊的事情,她定是万般不想的。于是便笑道:“昨儿夜里,桓儿竟咳嗽了两阵子,今儿恰好妹妹来了,少不得要麻烦妹妹给这孩子瞧一瞧,看用不用吃药。”
姚燕语便道:“此时春燥,孩子怕是有些肺热,嫂子我去瞧瞧他。”
宋老夫人便皱眉道:“奶妈子是做什么的?这么不小心?他小小的孩子如何能着凉?”
宁氏笑了笑没有多说,姚燕语便道:“不一定是着凉,我且去瞧瞧他。”
宋老夫人又不悦的说道:“既这样叫奶妈子抱过来不就是了?又何必你亲自跑来跑去的?家里这些奴才们竟这样没规矩了?”
王夫人便道:“不是奴才不懂规矩,只是他既然不舒服,抱过来的话怕是要过了病气给老太太。”
宋老夫人淡淡的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姚燕语却不管这些,已经起身随着宁氏一起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福了福身,竟自去了。
出了屋门宁氏便不由得笑了。姚燕语叹道:“哎!老太太哪里来的这些精神!说的我都没话说了。”
“我知道你是累极了,所以找了个由头把你叫了出来。”宁氏拉着姚燕语的手回自己屋里去,进门便吩咐金环:“去把哥儿抱过来。”
金环应了一声出去,不多会儿过来把姚盛桓抱了过来。姚燕语看着胖嘟嘟的小娃娃心里便喜欢,因抱在腿上逗了一会儿,捏着小手腕切了一下脉,又看了小孩子的舌苔,便道:“没什么大碍,回头弄点橘皮煮水给他喝两日就好了。告诉奶妈子这几天吃的清淡点,多吃点新鲜的菜蔬。”
宁氏答应着又叮嘱金环:“可记下了?回头说给小厨房和奶妈子。”
金环忙答应着,宁氏又吩咐金环把孩子抱出去玩,自己让着姚燕语吃茶点休息。姚燕语没来得及留下用午饭,冯嬷嬷便打发人来,说府里有要紧的事情,请夫人赶紧的回去。
姚燕语闻言心头又是一慌,冯嬷嬷是老成稳重之人,一般二般的事情她都料理了,断然没有来催着回去的道理。但凡她催,那肯定是出了大事。宁氏便道:“既然这样,叫人备车赶紧回去瞧瞧,有事立刻打发人来告诉你哥哥。”
姚燕语便匆匆出门,连跟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道别都忘了,只急急忙忙的要了一匹马,策马回府。
她策马疾驰,可把随身来的葛海给吓了一跳,赶紧的招呼手下或骑马或飞檐走壁急匆匆跟上去。街上街上来往的百姓见状都匆匆躲避,唯恐惹祸上身。
一路疾驰回将军府,一进门便见长矛面色焦虑忧心忡忡共的迎上来请安。姚燕语把马缰绳丢过去,皱眉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长矛低头回道:“回夫人,城东北琉璃巷子那儿的场子……炸了!死了十二个人,重伤者二十六个,其余人全部轻伤……有一对工匠一家三口都死了,只留下一个八个月的孩子……”
“什么……”姚燕语顿时呆住,站在二门的门檐下一动不动。
“奴才们请夫人赶紧的回来,是因为冯叔也受了重伤……冯嬷嬷……已经哭得晕死过去,奴才没有办法,所以才想请夫人回来,看如何医治。”
姚燕语心中一痛,攥紧了拳头问:“老冯在哪里?”
“已经抬了回来,就在他自己的屋子里。”
“带我去……”姚燕语说着,慢慢地伸出手。
香薷忙上前搀扶住她,随着长矛往直接往后面的偏院去。
冯友存的伤主要是大面积的皮肤灼烫,伤基本在背上,冯友存是为了救一个技工才伤的这么严重,被他救下的那个技工只伤到了腿,在众多受伤的人之中,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伤了。
熔炉爆炸,大块的炭火四散开来,沾到谁身上就会起火。虽然玻璃场里早就做好了放火措施,但爆炉这样的事情一点防备都没有,众人手忙脚乱,各自逃跑,谁也还顾得上谁?
姚燕语看到冯友存时,心念一动,立刻吩咐长矛:“你赶紧的派人去姚府,告诉我二哥玻璃场的事情,然后就说我说的,让他千万派人去守好了城外的药场!另外你再派人去萧侯爷那边,告诉他们城外的那家玻璃场暂停做工。”
长矛答应着转身就走,姚燕语又叫住他:“你再派人去把这次事故的重伤员全都运到府中来治伤。轻伤者先送回他们的家中安置,另外请了郎中过去医治。”
“奴才记下了。”长矛重重的点了一下头。之前他是有些惊慌失措,但夫人回来了,他的心神便定了,说话办事已经有了章法。
烧伤是最痛苦的伤,大面积的烫伤灼痛难忍。疼痛又时刻唤醒伤患,即便昏过去也不好受。
姚燕语只得用太乙神针给他清热阵痛,又吩咐香薷取蜂蜜来先涂抹伤口。然后开了单子让乌梅去燕安堂后院的药方取药材过来,现场配药。
这边给冯友存处理好了伤,府里的下人已经把其他的重伤者都送了过来。半夏,麦冬,香薷,乌梅四个丫鬟全都忙碌起来,其他的丫鬟婆子打下手,姚燕语一边吩咐众人如何碾药如何配置药膏,一边用太乙神针给这些伤者清热阵痛。
这一通忙活一直到了夜里才算忙完,算起来从回府到这会儿功夫,姚燕语连一口水都没喝。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浸透,看着屋子里或趴或躺或歪的几十口子人,心底的那股愤怒才渐渐地涌了上来。
“不管怎么样都要查清楚这次事故的原因!”姚夫人看着玻璃场两个轻伤的管事,咬牙道。
“是,夫人。”冯友存已经从最难过的时候挺过来了,听了姚燕语的话,趴在床上答应着,“据老奴所见,这次事故十有*是人为的。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会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姚燕语点了点头,目光从每一个伤患身上掠过。
这些人都停止了痛苦的沉吟,有的已经力竭而眠,但大多数人感激的看着她。很好,姚燕语从心里默默地想,如果有胆子混进辅国将军府,也算是个人物儿了。
翠微和翠萍已经从国医馆赶回来,正带着几个仆妇配制以后要用的药膏。香薷从外边匆匆进来,低声回道:“夫人,萧侯爷和夫人过来了,奴婢说您刚忙完正在洗漱……”
“走。”姚燕语没在犹豫,立刻回房去沐浴更衣,她现在这幅样子实在无法见人。
只是想不到的是,萧霖留在了前面的偏厅喝茶,而韩明灿却直接来了燕安堂看姚燕语,姚燕语疲惫的进门,迎面看见韩明灿,心里不由得一阵酸楚。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韩明灿上前挽住姚燕语的手,低声叹息,“我今天早上就说要来看你,偏生母亲昨儿夜里不慎扭了脚,便急匆匆的赶了过去。刚出公主府的门便听说玻璃场出事了,想着你定然着急才来看看你……却想不到你竟然……哎!”
“姐姐,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姚燕语苦笑着摇摇头。
韩明灿忙道:“好,你先去沐浴,让丫头给你捏捏肩,我叫疏影去小厨房给你做点吃的。”
姚燕语跟韩明灿也不客气,点点头便扶着香薷的手臂往后面的净室去了。等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衣裳出来,疏影已经做好了四样精致的小菜,两样点心,另外还有一盅韩明灿从长公主府带来的虫草参汤。
姚燕语虽然没什么心思吃东西,但也看在韩明灿一番心意中喝了半碗汤,吃了两块点心。
韩明灿劝了她几句话,又道:“你遇刺的事情就透着蹊跷,今儿玻璃场又出事儿。可见是真的有人要寻你的麻烦。玻璃场的事情侯爷说了会去查,这事儿怕是一天半天也不能有结果。我现在只担心你的安危。我身边有四个会武的丫鬟,先给你两个。回头我找到合适的才给你送两个过来。”
姚燕语忙道:“姐姐身边也离不得人。我这边有护卫的。”
“你有个什么,我也是睡不着觉的。不管怎么说,我总比你安全些,他们顾忌着我的身份也不敢对我怎么样。你呀!真是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显钧也是个粗人,只顾着忙他的军务,对你的事情这般不上心。”韩明灿说着,转头向门外唤了一声:“你们两个进来。”
门帘一响,两个身材消瘦的姑娘应声而入。
姚燕语看她们两个长相一般,衣着打扮也没什么不同,唯一让人惊讶的是这两个姑娘竟然是一副模子里刻出来的,除了其中一个眉尖处藏着一颗淡淡的红痣外,再无任何区别。
“这两个是孪生姐妹。”韩明灿指着眉尖有红痣的说:“她叫玉果儿,是姐姐,那个是妹妹,叫白蔻。她们两个都是西南人,生性嗜辣,所以我次啊给她们取了这样的名字,妹妹若是不喜欢,就另换一个。”
姚燕语微笑,豆蔻分红白,红豆蔻幽冥玉果,白豆蔻又名白蔻。可不都是又香又辣的?于是笑道:“这名字极好,我很喜欢,不用改了。”说着,便站起身来朝着韩明灿一福:“谢姐姐了。”
“你跟我说这个!”韩明灿一把拉了她在身边坐下,又吩咐玉果儿和白蔻:“以后姚夫人便是你们的正经主子。你们两个务必贴身保护,服侍她便如服侍我,不许有半点闪失。”
两个姑娘立刻对着姚燕语跪下去,齐声道:“奴婢誓死保护夫人。”
姚燕语忙道:“起来吧。以后跟着我,你们两个怕是没得清闲了。”
“谢夫人垂爱,服侍夫人是奴婢的指责。”二人一起又朝着姚燕语磕了三个头,算是认主。然后才站起身来。
姚燕语又转头欲向韩明灿道谢,门外忽然有小丫鬟似是惊慌的说了一声:“将军回来了!呃,侯爷安”
这边二人皆是一怔,门帘便哗的一下被掀开,卫章一步跨进来,迎面看见韩明灿也只是点了点头,便盯着姚燕语看,目光再不错开一丝一毫。随后进来的萧霖则朝着韩明灿笑了笑:“夫人事情可办完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韩明灿笑眯眯的起身走到萧霖身边,却转头看姚燕语。姚燕语被卫章灼热的目光盯得莫名惊慌,忙站起身来傻乎乎的问:“将军回来了?可曾用过晚饭?”
卫章这才又看了一眼韩明灿,依然没说话。
韩明灿失笑道:“行了,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了。”
“我送姐姐。”姚燕语嗔怪的瞥了卫章一眼,这人傻乎乎的连声招呼都不知道跟客人打,真是没礼貌!
卫章紧紧地抿着唇朝着韩明灿欠了欠身,算是相送。萧霖扶着韩明灿出了屋门,韩明灿忙回身把姚燕语往回推了一把,悄声笑道:“人家怕是担心坏了,你赶紧的回去安慰一下吧。我走了。”
姚燕语苦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跟我说笑。”
韩明灿依然低笑着,有些调侃的:“这可不是说笑,这是实打实的大实话!”
“姐姐慢点。”姚燕语看着韩明灿明显凸起来的肚子,又担心的叮嘱。
“放心放心!快回去吧。”韩明灿被萧霖半护在怀里,又回头朝着姚燕语摆摆手。
“回去吧。”萧霖也微笑着朝姚燕语点头。
姚燕语又忙吩咐翠微翠萍好生相送,看着她们转过长廊没了影子,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却一步撞进一个结实的怀里。
“你……”姚燕语想要挣出去,却被狠狠地抱住。
“我没事。”
“二哥受伤了……”
“我就是累了,你放开我。”
听着头顶上沉沉的呼吸,姚燕语试着跟霸道的男人讲理。
无奈,霸道的家伙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就那么死死地抱着她不放手。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姚夫人只好踮起脚尖,攀上他的肩膀,抬头轻轻地吻了吻他冷硬的下巴。胡茬刺的她的唇微微的痛,却让她无比的心安。
只是下一瞬,她就没办法心安了——因为心被她家夫君火热的气息给点燃了,呼啦啦烧的一塌糊涂。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卧室的床上了。
“哎,你?”姚夫人抬手推着夫君的胸口,“等等。”
“不等!”卫章终于开口说话了,却是低沉暗哑几乎能砸死人的语气。
姚燕语从未见过这样的卫章,他无疑是愤怒的,他的低吼带着撕裂她的狠戾,他灼热的气息似是要把她化为灰烬;他却又是细细呵护的,轻羽般的碰触带着万般小心,让她的心也跟着颤起来。
她像一只蝶,在轻纱帐间翩然起舞,忘乎所以,只见繁星点点,花香阵阵。
姚夫人从疲惫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三更时分了。屋子里灯光暗淡,她身上盖着薄被,身边没有人。忍着身上的酸痛翻个身,姚夫人闻到淡淡的迷迭香的味道,应该是香薷她们专门点上的。
“人呢?”姚夫人喃喃的喊了一声。
卧室门口的珠帘哗的一声响了,卫将军背着光线的身影异常的高大:“喝水?”
“什么时辰了?”姚夫人欠了欠身,靠在夫君递过来的靠枕上,接过一盏温水喝了两口。
“才半夜呢,接着睡。”卫章把茶盏放到旁边的高几上,扶着夫人又躺下去。
姚燕语躺好后看着夫君穿着贴身的浅灰色茧绸长衫而非睡觉的中衣,因蹙眉问:“你刚做什么去了?”
“我跟萧逸他们说点儿事情话。”卫章拉了拉薄被给她掖好,又低声叮嘱:“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这么晚了,还说?”姚燕语伸手抓住夫君的衣袖,蹙眉撒娇,“我不要一个人睡。”
卫将军低声笑着在夫人的耳边吻了吻:“那你等我一下。”看着夫人点头,卫将军起身出去了。没多会儿的功夫果然回来,换掉长衫穿着贴身的中衣上了床。
外边,唐萧逸跟在贺熙身后出了燕安堂的偏厅,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叹道:“哎!将军太不讲义气了,只顾着去他的温柔乡!贺大哥你也又嫂子在等,就我一个孤独鬼了……”
“没几天你夫人也就回来了,坚持一下。”贺熙拍拍兄弟的肩膀,潇洒的走了。
“哎!”唐将军望着满天繁星幽幽一叹,那什么丧礼赶紧的举行吧!完了之后夫人就可以回来了。一声长叹之后,唐将军旋身跳至屋顶,雪白色的身影衣衫,消失在淡淡的月色里。
姚燕语等卫章回来也没什么睡意,只是靠在他的怀里说道:“玻璃场的事情我觉得太过蹊跷了。”
卫章揉了揉她的后脑勺,低声说道:“都交给我去处理吧。”
“你要怎么做?”姚燕语不放心的问。
“这事儿不管是不是他们做的,也必须是他们做的。”卫章淡淡的冷笑。他正愁找不到借口呢,如今可好,现成的借口送上门了,这么好的机会怎能错过。
“嗯?”姚燕语有些不解。
“你不要多想了,好好睡。”卫章侧了侧身,拢了拢她的长发。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总要跟我说一说啊。”姚燕语皱眉问。
卫章看着她一定要知道的样子,便低声说道:“我觉得玻璃场里有他们的人。之前我们俘虏了高黎不少族人,其中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杀了,十六岁一下的都送去了军营做军奴。女人官卖为奴,散在各处。崖俊如果真的是高黎王室后裔的话,就肯定会利用这些人在京都内布防。所以我想,你的玻璃场里肯定有他的人,这人十有*是女工,也有一点可能是男的。我们要仔细盘查。”
“如果没有呢?”姚燕语皱眉问。
“必须有。”卫章冷笑,“这人是我们的人证。”
姚燕语有些懂了:“你要揭开崖俊的身份之谜?”
卫章捻着她的一缕乌发,低声说道:“我们要给皇上一个合理的理由。”
姚燕语点点头,像这种敌国奸细之类的,并不需要十分充分的证据,只要莫须有便可置他于死地。“只是康平公主怎么办?”姚燕语担心的叹了口气。女儿和江山比,皇上应该会选江山,但江山稳定之后,做父亲的皇上肯定也会疼惜女儿的。到时候来个秋后算账,可够麻烦的。
“走一步说一步。”卫章低声说道。
☆、第二十五章 暗中较量
玻璃场炸炉的事情很快在云都城里散开。
定候府现如今正办着丧事,人来人往,消息最为灵通。苏玉蘅是听梁夫人说的,梁夫人对姚燕语没什么太深的感情,只不过觉得她受损,对苏玉蘅也没什么好处,只是苏玉蘅听说后急的哭了,当时就要回去。
梁夫人见拦不住,只得叮嘱:“悄声的,别坐你自己的车,只叫下人随便套辆管事媳妇门出门的车也就罢了。”
苏玉蘅哪里顾得上那些,只把孝袍子一脱,随便换了身衣裳就回去了。
姚凤歌听说此事的时候心急火燎,立刻叫了珊瑚到跟前,吩咐:“你悄悄地换了衣裳去将军府看看妹妹怎么样,劝她不要着急,若是需要银子,我这里还有一些……”说着,姚凤歌又叹了口气,说道:“算了,你干脆去告诉李忠把我从恒隆钱庄里放的那一万两银子取出来给她送过去。你再告诉妹妹,若不够,我再想办法。”
珊瑚忙点头答应:“奴才知道了,奶奶放心。”
姚凤歌又低声叮嘱:“快去快回,或许妹妹有些事情不愿意说,你再瞧瞧的打听一些贺将军的夫人。问问具体情形到底是怎么样,就说我有重孝在身,现在丧事还没办也不好出门,别的帮不上,些许银子还是有的。”
珊瑚连忙答应着转身往外走,却跟匆匆赶来的封氏走了个对过,于是忙福身请安:“夫人来了。”
“你且先等等。”封氏叫住珊瑚,便往里面走。
姚凤歌已经起身相迎,看见封氏怀里抱着个匣子,因问:“大嫂子是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二妹妹的玻璃场出了事。”封氏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把怀里的匣子放到桌子上,“这里是我的一点积蓄,不多,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
姚凤歌忙道:“多谢大嫂子的一番好心,只是我现在也不知道具体什么状况,或许暂时用不上这么多。不如大嫂子先拿回去,若是有需要,我再去问大嫂子开口也是一样的。”
“不管她用不用得到,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没多少。”封氏说着,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叠银票,还有一些珠宝。
姚凤歌打眼一看,这一下子东西至少也是万两的数,于是有客气的说道:“银票叫珊瑚拿去,珠宝暂时先不用了。如果她那边的确有需要,我再去跟大嫂子开口。”
封氏见姚凤歌执意如此,也只好答应。姚凤歌把银票拿起来看了一眼,一共是六千两银子。心里心里有了数,姚凤歌便转手把银票交给珊瑚:“你去了只说给二妹妹,这是大嫂子的心意。若是不够,只管再说。”
珊瑚答应着,接了银票,又朝着二人福了福身:“夫人和奶奶若是没什么事儿,奴婢这就去了。”
姚凤歌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看看她到底什么情况,回来说说也叫我们放心。”
看着珊瑚出去,封氏又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真是想不到,好好地怎么会出这样的事情!怕是有人嫉妒,暗中使坏吧?”
姚凤歌蹙眉叹道:“这还真是说不准,我祖母和母亲来京,还没进城就遇到刺客,如今刺客一个都没找到,妹妹的玻璃场又出了状况,这事儿怎么说都透着蹊跷。”
“只可惜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也没办法帮忙去查。”封氏非常无奈,“不过姚大人乃是当朝一品,皇上绝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的。”
姚凤歌微微叹道:“但愿能如嫂子所说,皇上能重视此事,派人彻查。”
这边封氏跟姚凤歌对坐叹息,侯府后花园某处僻静的角落里,封岫云和孙氏则对坐在一起说私心话。
“姐姐居然拿了几千两银子去送给那姚燕语,还有她平日里自己都舍不得带的那些珠宝。”封岫云无奈的叹道,“真真不知道姐姐到底欠了她什么,居然如此相待。”
孙氏似笑非笑的哼道:“你这话说的可就不对了,夫人当初小产,差点就活不成了。是人家姚御医妙手回春救了她一命,如今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封岫云淡笑一声,哼道:“当初不是已经重谢了吗?不仅仅是这边,就连我们家太太都预备了一份丰厚的礼给送了过去,这一次的恩情,难道这辈子就还不清了?”
“这可说不好。”孙氏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又不是你的东西,你何必那么心疼?”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封岫云抬手摸着自己尚未隆起的小腹,叹道:“我不过是为了我可怜的儿子犯愁罢了。”
孙氏看了一眼封岫云的肚子,轻笑道:“说的也是,你进门的时候就说好了,生了儿子便记在夫人的名下。如此,夫人便是这孩子的亲娘,她的东西将来出了给云丫头陪嫁些之外,也都该是这个宝贝蛋儿的。”
封岫云抿了抿唇,没说话。孙氏的话算是说到她心里去了。只是她心里烦的还不只是这一件事。
孙氏看着她的神情,又笑道:“其实我劝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了,那陈氏跟你差不多日子怀的身孕,说不定还能生在你前头呢。若是她那儿子生在你前头,夫人怕是不稀罕你肚子里的这个了。”
封岫云轻笑:“这却不能,陈氏再怎么样也越不过我去。”她是贵妾,地位只在正室夫人之下,而那个陈氏只是个良妾罢了,娘家不过是个商人,哪里比得过封家?
孙氏笑道:“论身份她自然比不过你去,不过若是她生儿子,你生女儿的话……”
封岫云不等孙氏说完便猛地抬头看向她,面带不悦:“不会的!”
孙氏笑了笑,没说话。封岫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了,方缓了缓语气,说道:“我母亲已经找人推算过了,我怀上的那日是极易生儿子的。”
“是吗?那可真是要恭喜你了。”孙氏淡淡的笑着,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这句恭喜说的尽是嘲讽之色。
封岫云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没说话。
“行了,我们坐的够久了,也该回去了。”孙氏款款的站起来,轻笑道:“宣儿这几天哭灵哭的嗓子都哑了,我得回去给他弄些润喉的汤水。”
封岫云身为贵妾,自然不能跟孙氏这个正室比,见她起身,也只好站起身来微微一福:“二奶奶慢走,我也该回去了。”
孙氏摇了一下手里的帕子,丢下一句:“回见了。”便径自走了。封岫云站在那里看着她没了影子,才轻轻地啐了一口,转身往回走。
……
康平公主府西苑,精致的小院落里。
康平公主正在崖俊的院子里看着太医为心肝宝贝换膏药。崖俊脸上的鞭伤已经基本看不出来了,要不说姚御医配制的外伤药效果就是好呢,血淋淋的伤口,不过三五天的功夫就好了,且基本没留下什么疤痕。
只是手腕的骨裂和小腿骨的骨折就没那么乐观了。
太医给用的是太医院的骨伤膏药,康平公主发话,自然是给最好的用。可这几天过去了,崖俊的手腕子依然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小腿也成了发糕。疼痛这几日一直不减,厉害的时候连觉都睡不着。
如此折磨,再有耐力的人也受不了,何况崖俊本就是身娇肉贵之人。为了给康平公主制造愤怒,他又故意把痛苦夸张了许多。
换药的时候更是痛苦不堪,崖俊一张俊脸疼的扭曲,额头上汗珠一颗颗往下滚,康平公主心疼的要死要活却又没办法,只恨恨的瞪着太医:“你这什么破膏药!为什么用了这几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本宫告诉你,若是延误了伤情,本宫要了你的脑袋!”
“回公主,臣已经派人去找过国医馆的姚御医要镇痛的丸药了,可是姚御医家里出了些事儿,所以那药还没配好……请公子再忍忍,过几天姚御医的药配好了,臣一定立刻送来。”
“你不是太医吗?!怎么还要用她的药?!”康平公主气咻咻的骂道:“难道我父皇就白养了你们这些废物不成?你们离了姚御医,一个个儿都不会治病了?!”
能进康平公主的太医自然不是混吃等死之辈,这位彦太医好歹也是正四品的职衔,而且还是专门研修彦太医施施然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臣也就这点本事了,求公主饶了臣的这条贱命吧。”
康平公主生气的一脚踹过去:“你还跟本宫耍脾气?!”
彦太医五十多岁的人了,让康平公主为了个脔宠踹一脚,心里懊悔的要死,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弄清楚就跑来公主府。只是公主发威踹他一脚,他又不能踹回去,只得继续磕头求饶:“臣学医不精,耽误了公子的伤情,臣自去皇上跟前请罪降职,还请公主饶了臣的性命,臣感激不尽。”
“怎么,你还要去父皇跟前告状?”康平公主也不傻,这事儿闹到皇上那里,让皇上知道她为了一个脔宠发作一个太医,虽然不至于责骂,但总会被皇上是为放荡之女。丢了大云朝皇室的脸,她自己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臣不敢。臣是要向皇上请罪的。”彦太医伏在地上说道。
“公主不要生气了。”崖俊忙劝,“伤筋动骨一百天呢,这才三五天如何就见效?听说这位彦太医接骨的手艺是祖传的。他都没办法,其他人更不行了。”
“这事儿你敢让父皇知道一个字,我自有办法灭你的全家!”康平公主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名声。
彦太医忙道:“是,臣一定对此事守口如瓶。”
“好了!我也是一时气头上的话,崖公子是我的骑射老师,他的伤你务必费心。医好了他,我自然会去父皇面前替你美言。”康平公主打一棍子给颗甜枣的手段耍的也不赖。
“是,谢公主。”彦太医一刻也不想多呆,赶紧的谢恩后退了出去。
康平公主看着太医出去后又生气的哼了一声,一抬手,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能在这里服侍的,自然都是康平公主的心腹,看见主子的手势,一个个低眉顺眼的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去的顺手带上了房门。
康平公主转身时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坐到崖俊的身边,摸着他刚刚换过膏药的手腕,问:“疼的怎么样?”
“多谢公主关心,已经好多了。”崖俊勾起妖艳的唇,露出个浅而魅惑的微笑:“有公主在身边,再疼也不觉得。”
康平公主被这一句话和这一个微笑给迷得七荤八素,一时心软侧身靠在崖俊的身上,亲了一下那张美玉般俊美的脸,叹道:“我身边也就你这个知心人了!”
“崖俊能得公主如此相待,余生足矣。”崖俊万般深情的低声叹息。
“你放心!你放心!”康平公主此时满眼满心都是怀里的心肝宝贝儿,“那些欺负过你的人,伤害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我一定要他们十倍的还回来!”
“公主大可不必为了崖俊如此。毕竟他们一个是将军一个是神医,都是圣上极其倚重的人。”崖俊在康平公主耳边低声劝道。只是他的劝说对康平公主来说无异于火上浇油。
“哼!现如今父皇的眼里那姚燕语怕是把我们这些女儿都压过去了!去年冬天连六妹做生日的衣裳都给了她!”
说起姚燕语来康平公主就气的咬牙,“不过是懂点子医术罢了!因为给韩熵戈治好了腿,给韩明灿治好了脸上那道疤,她就被那些人给传成了神医!把大云朝太医院里的一百多个太医都比下去了!我就不信了,离了她,难道我们大家都得病死不成?!”
“好了,公主别生气了。”崖俊低柔的哄着,“听说琉璃巷子的玻璃场炸了炉?她终于也不那么好过了。”
“哈!”康平公主得意的笑着抬手拍拍崖俊的胸口,问:“听了这事儿你解气不?”
“嗯?”崖俊的脸色转为惊讶,“难道是公主……”
“你只说开心不开心吧!”康平公主笑眯眯的看着崖俊,眼神闪烁尽是得意。
“开心。”崖俊轻声一笑,低头吻了吻康平公主的眉心,“谢谢公主为了我出气做的一切。”
“哼!我这是给她一个警告!看她还能多张扬!她以为搭上凝华长公主府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做梦!”康平公主愤愤的说着,又转身啐了一口:“呸!不过是个奴才一样的庶女罢了,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崖俊用那支没受伤的手抚着康平公主的脸,劝道:“她再医术通天也只是一介臣子,怎么能跟公主比呢。公主是金枝玉叶!所以,公主没必要跟她动真气,别气坏了身子。”
康平公主听了这话,立刻眉开眼笑起来:“还是你知道疼人!”
崖俊轻笑道:“公主不是心疼我,怎么会去弄炸了那姚燕语的玻璃场?”
“你放心,你跟着本宫,本宫绝不会亏待了你。”康平公主得意的笑。
崖俊又捡着好听的话说了一箩筐,哄着康平公主开心了,又说自己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康平公主自然无不依他,且亲自扶着心肝宝躺好,又给他盖上薄被,临走时还叮嘱:“别睡过了时辰晚上又不困了,我叫人炖了牛骨汤,等会儿给你送过来。”
崖俊躺在衾里答应,只是一副困得睁不开眼的样子。康平公主又摸了摸他的脸,才心满意足的微笑着走了。
只是康平前脚出门,崖俊便立刻坐了起来:“来人。”
低低的一声吩咐,阴沉而冷漠。屏风后立刻有一个翩然少年迈着小碎步匆匆的上前来,躬身道:“少主有何吩咐?”
“这个贱妇居然派人去炸了玻璃场?!”崖俊怒声低喝。
少年忙低声回道:“回少主,奴也刚收到消息,咱们安Сhā在那边的三个人一个重伤,两个轻伤,现如今都在辅国将军府里。因为将军府戒备森严,暂时没办法跟他们通气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崖俊气急败坏的把手边的一只汤碗掀翻在地。
“少主息怒,奴打听到他们是因为治伤才被送进将军府。等伤好了肯定会出来的。再说,这也是一次机会嘛,如此我们至少可以了解一下那将军府里到底是什么样子。”
“愚蠢!”崖俊怒骂,“你当那卫章是那么好糊弄的吗?!这三个人怕是保不住了,平日里都是谁跟他们联系的,你赶紧的想办法处理掉!不许留下一丝线索!否则,这公主府可由不得我们住了!”
“这……”那少年还有些犹豫。
“立刻去办!”崖俊竭斯底里的吼了一嗓子。
“是,奴这就去办。”
“一群蠢货!”崖俊看着退下去的少年,又抬手掀翻了旁边的高几,怒骂:“都是废物!”
对着一屋子里的狼藉,断手断腿的俊美公子面目狰狞,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一切才解恨。
崖俊的担心一点都不差,将军府此时表面上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平时还乱,只是却暗地里加紧了防备,如果是心有不轨的人,便会觉得处处都似是有一双眼睛盯着。
其实这也不奇怪,卫章本来就是严防部署的高手,只看姚燕语当初买的那座小庄子的名字就知道了——六如山庄。
什么是六如?那是兵法的精髓:疾如风,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
将军府乃是卫章的窝,也是他的祖父生前居住的老府邸,虽然后来翻新休整,但整体的布局一点都没变。这座府邸看上去也只是阔朗大气些,甚至没什么精致之处,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它的精妙之处。只需在关键处布防,整个府邸便如在眼下。
最重要的,是那些玻璃场的工匠们不管男女,不管伤的轻重,都被重点看护起来。且由卫将军亲自过问伤情。当然,卫将军亲自过问的结果,就是这些人的祖宗八代都被查得清清楚楚,而那些查不清楚的自然就被单独转到另一个安全的所在。
而卫将军的神速动作和雷霆手段也在这一刻突现出来,他只用了几个时辰便顺藤摸瓜查到了太史令梁思阡的府上。不过对方的动作也不容小觑,卫章的人赶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死了。
听完了唐萧逸的话,卫章的眉头慢慢地紧锁起来。
“将军,我已经横向查过了,这些人都十分的谨慎,所有的消息都是单线联系。”
“那个人怎么死的?”
“服毒。”唐萧逸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不一定是自杀,也有可能是他杀。”
“去查一查,看她有没有什么亲戚。这人能进太史令府,就一定不是什么小卒子。”
“好,我这就去办。”唐萧逸答应着,转身欲走。
“等一下。”卫章冷睿的眸子微微虚起,声音更低更缓,“这件事情肯定跟康平公主府有关,所以不管查到哪里,最后必须指向她那边。”
唐萧逸微微一怔,旋即明白:“是,明白了。将军放心。”
而与此同时,崖俊却再次气急败坏的掀了桌子。刚刚摆上来的一桌子精致饭菜尽数洒在地上,汤汤水水弄污了榻前那块纯白的长绒地毯。
跟前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仿佛末日来临。
屋子里诡异的平静被门口传来的声音打破:“怎么回事儿?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不好生伺候着,是嫌命太长了吗?!”话音一落,康平公主一脚迈了进来,看见碎了一地的杯盘和乱七八糟的饭菜汤水,立刻竖起柳眉骂道:“混账东西!还不快收拾了!”
崖俊闻言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软着声音向康平公主欠身请安:“公主。”
“是不是伤疼的厉害?”康平公主也换了一副柔肠,坐在崖俊身边温言软语。
崖俊低声叹道:“没有,只是闷得慌,觉得身上快要发霉了。”
☆、第二十六章 彻查黎奴,恒王出手
崖俊靠在康平公主的怀里撒娇卖痴,心里暗暗地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下一步棋还没布好,卫章已经出手了。
玻璃场炸炉这样的事情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皇上的。所以卫章敢在皇上从别人的嘴里知道这事儿之前,便把此事上报给了皇上。皇上听完后皱眉不语,半晌才给了两个字:“彻查。”
敢在云都城里掀起这么大动静,岂能不彻查?!今天玻璃熔炉可以炸,明天炸的还不得是皇宫?
还有那些人胆敢在京郊行刺,真是胆大妄为!
当今圣上在下令彻查之后,又深深地反思了一件事:怎么最近京郊的行刺事件竟如此频繁了?先是自己遇刺,让六皇子受伤,然后是定候府的三姑娘遇刺,如今又有姚远之的家眷,接着竟然是玻璃场炸炉!
这连番的事件背后是不是酝酿着更大的阴谋?
皇上身居高位,整天面对的便是那些阳谋阴谋,所以哪怕是屁大的小事都得往阴谋上套一套,何况如此人命大事?
于是卫将军揣着皇上的圣谕,彻查之后便把查出来的几个人证直接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卿对卫将军送进来的人基本没怎么审,这些人就全招了:我们是高黎族俘虏,被辗转卖了好几遍,受尽苦楚,所以我们拼着一死,也不让大云朝狗皇帝好过,云云。
大理寺卿听了这些话,吓得魂儿都没了。立刻飞奔进宫,把此事上奏圣听。
皇上听完这话岂能不怒?二话不说便下了一道圣旨给户部:彻查当初那些高黎族俘虏被卖去了何处,把这些人都据拿回来,严加看管。
户部尚书得到这道圣旨都快哭了,当初那些俘虏除了送进军营当军奴的之外,便被官卖为奴了,虽然户部都有登记造册,可过了这么久,谁知道那些人被专卖了几回?认真要查的话,可不是要把人给累死?
只是,圣命难违。即便是累死,也比被皇上一怒之下推出午门给咔嚓了强。
且不说户部的大小官员们如何去忙活,只说到了定候府出丧这日,姚家王夫人,宁氏,辅国将军府姚夫人,阮氏,靖海侯老夫人,封家,孙家,镇国公府等各公侯世家的夫人少夫人们全体出动,都来定候府为颍定公这对同年同月死的夫妇送葬。
皇上亲自书写一副挽联:一代忠魂垂青史,千秋美名化金星。由恒郡王代为祭奠。
燕王府,谨王府,诚王府等各王府都设了路祭棚,均有各府世子代父为颍定公夫妇祭奠送行,撒酒水,书挽联,难以尽数。等这一对夫妇的棺柩出城门跟众亲友作别时,已经是暮色四合时分了。
等定候府送灵的队伍出了城门后,姚燕语的马车和亲戚们的马车一起调转方向往回走,各自回府。
这一天一早起来便开始忙活,虽然各种琐事阮氏都打点妥当了都不用姚燕语操心,但只陪着这些人说话也尽够累的。如果可以姚燕语宁可守在国医馆里等那些实验数据,也不想参与这种社会活动。
马车停下的时候,姚燕语已经在靠在软软的靠枕上睡着了,习惯性的颠簸停下来,让她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问:“到家了?”
身旁的香薷低声说道:“夫人,是恒郡王,说有几句话要跟夫人说。”
“恒……郡王?是不是找将军的?告诉王爷将军没在车上。”姚燕语皱眉,自己跟恒郡王素来没有什么瓜葛啊,他找自己能有什么话说?
香薷又低声解释:“不是找将军的,王爷跟前的人说,恒郡王在那边的苏月斋,说请姑娘过去尝尝苏月斋的南味点心。”
姚燕语疑惑的看了香薷一眼,又伸手调开车窗的纱帘往外看,见果然有个面白无须的老人穿着一身灰色府锻长衫站在车外,看见姚燕语后,双手递上一块玉牌,那玉牌莹润通透,上面精雕细琢的双龙戏珠纹中间是一个‘恒’字。
犹豫的抬头看了一眼街对面的苏月斋,姚燕语起身下车。
恒郡王在苏月斋最精致的雅间里坐着,正用心的品着今年的新茶。姚燕语进门后,那老人便闪身出去并把房门带上。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恒郡王和姚燕语二人。
“见过王爷。”姚燕语一身素服,微微福身。
“姚御医,请坐。”恒郡王抬了抬手,示意姚燕语在自己对面坐,并顺手递过一杯香茶,“尝尝本王冲的茶如何。”
姚燕语欠身谢坐后,接过那只精巧的双层玻璃小茶盅。闻香,品茶,回味,然后微微一笑:“黄山岩壁上的毛峰,甘冽清香,难得的好茶。”
“姚御医跟令姐一样,都是品茶的高手。”恒郡王微微笑着,自顾品茶。
姚燕语自打看见那块恒王玉牌时就在默默地琢磨这位王爷究竟为何会无缘无故的把自己叫到这苏月斋来,却一直百思不解。直到此时听见‘令姐’两个字,她忽然福至心灵,明白了一点什么。
“王爷跟我姐姐很熟?”摸到了脉门,姚燕语的心便稳定下来。至少,看这位王爷说起自己姐姐的神情,虽然有几分落寞,但却没有敌意。
“几年前我奉父皇的圣谕去江南办差,曾与令姐偶然相逢。有缘在一起品过一次茶。”恒郡王微微笑着,笑意中带着几分幸福的回味,“当时喝的是你们姚家的茶园里自产的茶,那种特别的茶香,本王至今想起来犹自回味无穷。”
姚燕语忍不住轻笑,心想据这话说的应该是凤歌未出嫁之前,这说起来至少六七年了吧?我们家的茶到底是有多香啊,让恒郡王您这么多年都回味不断。
恒郡王看着对面的女子笑得轻快,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是他许久未曾见到的。虽然她的容貌跟梦中的容颜并不相同,只是她们一笑的时候,总有三五分的神似。
他忽然盯住她,如饮鸩止渴。
姚燕语被恒郡王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便主动伸手拿起水壶来冲茶,然后分给恒郡王一杯后,又给自己添满,敛了笑,拿起茶盏来轻声问:“王爷在这种时候把臣唤来,难道只为回味多年前的一盏茶?”
恒郡王唇角的笑意更深:“姚御医果然不是寻常女子。”
姚燕语也跟着轻笑:“请王爷恕臣愚钝,实在猜不透王爷深意,还请王爷明示。”
“那好,既然姚御医喜欢直来直往,那本王就爽快直言了。”恒郡王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语,又问:“本王听说,姚御医和令姐在江宁城又建了一个玻璃场?”
姚燕语无奈一笑:“王爷的消息可真是灵通的很。”
恒郡王一哂,轻笑道:“琉璃巷子那么大的动静,本王想不知道也难啊。”
姚燕语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平静的直视着恒郡王,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姚御医不要多想,本王只是觉得既然那玻璃场有危险,那么以后这样的场子还是不要建在城区好,免得有个万一,伤及无辜。”
姚燕语放下茶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的回道:“王爷教训的是。”
恒郡王又抬了抬手,微笑道:“你坐。本王说这话绝没有问罪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一个建议罢了。”
“姚燕语恭请王爷指点。”姚燕语怎么可能坐下?原本她还想着这恒郡王是不是跟凤歌有过什么小儿女的情谊,如今看来,自己真的是太天真了。
“你那场子出了事儿,可宫里定下的货必须得交吧?”恒郡王见姚燕语全然一副戒备的样子,失笑着摇了摇头。
姚燕语答应着:“是。不过请王爷放心,城郊还有一个场子,宫里要的东西应该不会耽误。”
“那是你跟靖海侯夫人两个人的产业,我说的对吧?”
“是的。”姚燕语此的心情已经可以用全神戒备来形容了。这个恒郡王到底是打得什么主意?
“据本王所知,你们那个场子里接到的订单也能排到年后了?你若是再赶制宫里的货,岂不是要耽误了这些生意?失信于人可是万万不可取的。”
姚燕语轻笑:“这个却不怕。”
“哦?”恒郡王想不到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这位将军夫人却轻松了。
“因为玻璃制方只有我有。我纵然失信于他们又怎样?他们也跑不到别人家去定制。只要他们还想做这个生意,我的东西依然不愁卖。”这就是旧社会制度的垄好处,这就是垄断的好处。
恒郡王呵呵笑着站起来,且抬手拍了几下,赞道:“外人都说辅国将军的夫人精干聪明,绝非一般女子可比。本王还只当是谣传,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此时,姚燕语完全猜不透这位恒郡王磨磨唧唧到底想要干什么,于是在心里腹诽了一句该死的古代人,都说了直来直往,爽快直言了,还在这里拐弯抹角的绕!然后脸上带上淡淡的微笑,只干等着对方摊牌。
所谓‘以不变应万变’,此时姚夫人根本没得可变,也只能不变了。
恒郡王看着姚燕语反而淡定下来的脸色,笑道:“本王是这样想的——你在琉璃巷子的玻璃场算是毁了,如果再重新建的话,想来你也会另作安排。而本王正好在南郊靠近你姚大人的药场有一处闲置的庄子。”说到这里,恒郡王伸出修长的手指指了指姚燕语又指了指自己,笑道:“姚御医,不如,你我合作一下,如何?”
姚燕语不知道恒郡王此举算是伸出了橄榄枝呢,还是算是趁人之危。只是不管他打的什么算盘,好像自己都没有拒绝的余地。于是轻笑一声,反问:“不知王爷想怎样合作?”
“我只出地,和房舍,其他都不管。姚御医看着给我点分红就好了。”
姚燕语疑惑的看着恒郡王,不解的问:“王爷这是为何?”
恒郡王笑道:“我那个庄子闲着也是闲着,反而每年花费不少银子去打理。倒不如给姚御医用,每年还能赚回点银子。”
姚燕语好笑的问:“堂堂恒郡王府难道还缺这点银子用?”
“怎么,堂堂恒郡王府的地里不生银子,天上不掉银子,为何不缺银子用?”恒郡王笑眯眯的反问。
好吧,你是王爷你说了算。姚燕语心想跟这些人打交道可真是费劲。要不说这些权贵之中她还是觉得家里的那只好相处呢,有什么说什么,高兴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一看便知,完全不用她费心思去猜这猜那。
“那具体事宜请王爷安排人跟我的人商议。王爷也知道,我对这些事情并不怎么精通,以前的玻璃场都是有我的一个老家人负责打理,现在他受了重伤,需要将养一段时间,我这边暂时还缺能干可靠的人。如果王爷手下有合适的人的话,还请不要吝啬。”姚燕语说到最后,嘴角顽皮的翘起,笑意多了几分玩笑之色。
“好。”恒郡王一口答应,“回头本王派人去找你。”
姚燕语又轻轻一福:“那就多谢王爷雪中送炭了。”
从苏月斋出来,上车前姚燕语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家饭馆的铺面。带着些江南风格的建筑在这条街上多少有点突兀。不过因为门口的生意不冷不热,却降低了几分存在感。这个恒郡王看自己的时候那种微笑却迷茫的目光,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回到府中还没换好衣裳,卫章便已经回来了,进门便黑着个脸,把香薷等丫鬟们给吓得不敢吱声,服侍姚燕语换了衣裳便悄悄地下去了。
“怎么了?有什么麻烦事吗?”姚燕语看着坐在椅子上不言不语也不喝茶的卫将军,纳闷的问。
卫将军看了夫人一眼,轻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哎?”姚夫人顿时纳闷了,看来这人是甩脸子给自己看了?
姚燕语看看左右,屋子里早就没了人,于是走过去伸手扶着卫将军的双肩把人推到椅背上靠着,然后俯身瞪着他的眼睛,问:“我得罪你了?”
卫章依然抿着唇不说话,只是平日里冰冷睿智的眼神里带着几分怒气几分委屈,还有几分是酸酸的醋意。姚燕语稍微一想便能猜个大概。
这人现在正奉圣谕暗中监察云都城里的不轨之徒,这云都城里大大小小的琐事虽然不能说都有耳报神去告诉他,但也*不离十。看他这样子,必然是知道恒郡王找自己的事情了。
于是她轻笑一声双手一转攀住了他的脖子,然后小腰一扭坐在了他的腿上。卫将军的耳尖立刻就红了。一双大手不自觉的扶住夫人的腰,呼吸有点粗重。
“将军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啊?”姚燕语侧脸看着卫将军微红的脸,心里乐滋滋的。
“可是妾身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惹将军生气了?”姚夫人低下头去,脸颊贴在卫将军的耳边,声音娇媚的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坐好。”卫将军的手微微用力,把怀里的人往外扒拉了一点,“我有很严重的事情要问你。”
“问呗。做丈夫的问妻子几句话,还跟过堂审一样啊?人家又不是奸细,也不是叛乱,你干嘛这么凶嘛。”姚燕语越发软了身段,没骨头一样靠在卫章的怀里。
她故意的!卫将军全身僵直,后背挺得跟铁板儿一样,握着夫人腰肢的掌心一阵阵发热,渗出的汗渍把烟紫色的茧绸衣衫给揉成了咸菜干。
此时天色将晚,马上就是晚饭的时辰了。
刚刚回府的时候得到消息康平公主陪着崖俊出了公主府,说是去城郊的一座别院散心去了。别院的防卫自然不比公主府,他原本还跟唐萧逸说好两个人趁着夜色去走一趟。
只是此时怀里的人吐气如兰,在他耳边煽风点火,真是忍无可忍。
忍到无可忍之时,就无需忍了。
于是卫将军一把把怀里的人抱起来,转身进了卧室。
“哎?”偏生怀里的人还眨着无辜的眼睛似笑非笑的问:“将军不是在生气吗?生气的人不是该冷战吗?怎么还来床……唔……”
姚夫人剩下的话直接被卫将军凶狠的吻给压了回去。
原本一肚子怒火的卫将军却没有因此好转,相反,一肚子怒火变成了一肚子欲火,偏生怀里的人还不消停,扭来扭去跟条鱼一样躲着他的牵制。
而且她懂得人身上所有的|茓道,稍微用点心思就能在他的蛮力使出来之前给化解了,两个人跟打仗一样,一路滚到床角,弄乱了床上杏红色的贡缎薄被。
“好了!有话好好说!”姚燕语此时已经发丝凌乱,衣衫不整,扯着薄被靠在床角,一边喘息一边同眼前的饿狼讲道理,“不许再动手了!君子动口不动手!”
闹了一通,卫将军心里的熊熊烈火转为了绵延中火,没有开始那么急切了,便有心思同她纠缠:“你给我乖乖过来,说不定我还可以考虑一下饶了你。”
姚夫人笑嘻嘻的摇头:“怎么可能?我过去你就把我吃干抹净了!”
“乖乖过来。”卫将军耐着性子。
“嗯嗯~”姚夫人摇了摇头。
“这次如果被我捉住的话,可有你好受的。”卫将军好心提醒。
“哦?”姚夫人俏皮的笑弯了眼睛,又故作惊讶的问:“难道你要做死我?”
“……”卫将军把手里的枕头一把丢到地上,起身扑上去。
我再能忍怕就不是男人了!
唐萧逸今天主要是去送葬了,身为颍定公的侄女婿,送葬的时候他算得上是主要人物儿。不过需要他办的那些事情办完他就悄悄地溜了,因为对唐将军来说更重要的事情是敢在夫人送丧回来之前把那些该死的公事全都处理完,然后好带着夫人找个山清水秀没有人的地方,好好地过以过新婚夫妇该过的日子。
他这才刚娶媳妇没几天呢,媳妇就回娘家守灵去了!老天也太不公平了!
一边暗自抱怨着,沐浴更衣完毕的唐将军一边往燕安堂晃悠。
因为夫人为人大度,而且又跟寻常的夫人不同——姚夫人可是三品御医,每日都要去国医馆处理公事的人,跟寻常的诰命夫人有本质的区别。所以唐萧逸进出燕安堂是常有的事儿,并没有别家那么多避讳。
只是今天却不同往日,他一进院门便被香薷给拦住了:“将军,您来了。”
“嗯。”唐萧逸没多想,点了点头径自往里走。
“哎,将军,您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香薷赶紧的往一侧闪身挡住了唐将军的去路。
“啧!爷有什么事儿还得跟你这小丫头报备了?还有没有规矩了。”唐将军不满的嘟囔了一声,闪身从另一边往前走。
“唐将军!”香薷有赶紧的追上去把唐将军给拦了下来:“我们将军在屋里呢。”
“我知道啊!”唐萧逸好看的长眉一挑,多废话啊!将军不在的话爷还不来呢!
“可是……将军……”香薷着急的想要找个什么借口把这位爷给拦下来。熟料唐将军身手绝佳,脚步一跨,绕过香薷之后,脚尖一点,直接飞跃而起,在屋门口落地。
“啊!”香薷吓了一跳,拼了命的跑过去挡在了门口,“将军,你……不能进去。”
唐萧逸皱眉,一个愣神之际,便听见屋子里一记声轻而媚的吟声。那声音太甜太软太*,唐将军顿时如遭雷击,傻愣在当场。
“将……军?”香薷脸色绯红,抬手在唐将军面前挥了挥。
“呃……”面白如玉儒雅俊秀风流倜傥的唐将军回神之际,脸上一片红霞。
香薷好心的提醒:“您先请去厢房用茶吧。”
“不……不用了。”唐萧逸慌张的转身,逃也似的飞跃而起,踩着片片青瓦掠过燕安堂后面的房舍屋宇,一直落在将军府后花园的一颗合欢树上。
此时暮春,合欢树上已经有早开的绒花,花儿羽毛一样轻颤颤的抚过脸颊,毛茸茸的痒。
“不讲义气!”唐将军靠在枝丫上,抬手揪下一朵蹭痒了自己的合欢花,捻在手里气哼哼的嘟囔。“太欺负人了吧?哼!等爷家的夫人回来,爷一定要偕同夫人一起消失个十天半月的……不行,一个月。”
唐将军在树上吹了大半个时辰的冷风才等到了卫将军。此时已经夜色沉沉,一轮明月挂在天边,冥蓝色的夜空中星辰寂寥可数。
“哟,将军,您终于忙完了?”唐萧逸嘴里叼着一段合欢树的细枝,吊儿郎当的笑着。
卫将军生气的哼了一声,阴测测的说道:“以后再乱跑乱闯,小心打断你的腿。”
“凭毛啊!是你自己选的时间不对!”唐萧逸吐掉嘴里的细枝,一跃站起来,踩着树杈晃晃悠悠的站着,语气又带着几分委屈:“而且咱们不都说好了换过衣裳就出去吗?是你自己临时有变却不知会我么。”
“你个混蛋差点坏了老子的好事,还敢狡辩?”卫章冷眼瞪过去,香薷一再的拦人,他在屋里虽然忙着,但听得却是清清楚楚,幸亏他急中生智逼着夫人发出了声音,否则这混蛋肯定闯进来了。
唐萧逸还想说什么,却被卫章给截了回去:“走了。”
夜风吹拂,两道黑影便如同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
——*——
有了恒郡王的庄子,新建的玻璃场很快便张罗起来。
恒郡王不但给了地和房舍,还给了两房能干的奴才,而且也不知为了什么,索性把这两个人的卖身契一并送给了姚燕语,恒王府的大管家亲自把人和契约给姚燕语送来了,并恭敬的说道:“王爷说了,这两房人一家老小都是夫人的了,以后再与王府没有瓜葛,若有不驯,任凭夫人或打或卖,都不与王爷相干。”
姚燕语当时就愣了,心想我原本的意思是请恒郡王派个账房来啊!这是我语言表达能力不好还是他恒郡王听力有问题啊?
想想这事儿若是让卫将军知道还不得又要泼半缸醋了?姚燕语无力的捏了捏眉心,想起那天为了哄卫将军开心自己付出的代价便觉得浑身酸痛。
不过幸好卫将军出去了不在家,若是在他回来之前把这两房家人赶紧的送到庄子上去收拾屋子,修建熔炉什么的,或许还能瞒过一二。想到这个,姚夫人人去把姚四喜叫了来,带着这两房家人去了恒郡王的庄子里。
重新修盖玻璃场除了地,人,就是银子了。这两年玻璃场为姚燕语赚了不少钱,还有姚延意那边的药场每年也能有十来万的利钱,说白了姚夫人现在不差钱,所以账目一算出来,她便把大笔的银子拨了下去,叫长矛和姚四喜亲自盯着把这事儿办好。之后,自己又寻了个空闲把前些日子姚凤歌和封氏叫人送来的银票分别装好,亲自送至定北候府。
此时,定北候府已经换了当家人。苏玉平袭了爵位,封氏成为定北候夫人,主理中馈。
二房三房虽然还在侯府里住着,但平日的琐事却不怎么搀和了,大家关起门来各自过日子,只不过还在定候府一个大门口里进出罢了。只是有大事的时候或者逢年过节了,兄弟妯娌们才会坐在一起。
封夫人正在偏厅里查看府里前些日子丧事的开销账目,府里几位管家和管事媳妇都立在下手,各自屏息凝神,随时准备回夫人的问话。
忽然有人进来回说辅国将军夫人来了,封氏便忙忙放下手里的账册起身相迎,又吩咐身边陈兴媳妇:“派人去请三夫人过来。”
姚燕语随着领路的婆子来到上房院的小花厅时,姚凤歌也已经过来了。
姐妹相见,自然先是一番问候,然后姚燕语便转手从香薷手里拿过一个小包袱,打开后把两个小匣子分别交给姚凤歌和封夫人,微笑道:“多谢夫人和姐姐对我的关照,玻璃场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银子也够了。我什么时候需要,再来问夫人和姐姐借。”
封夫人惊讶的问:“哪能这么快?妹妹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把我们当外人。”
姚燕语笑道:“哪能呢?夫人跟我姐姐是一家人,而我也只有这么一个亲姐姐。我若是把姐姐和夫人当外人,可不成了傻子了?真的是已经解决了。有道是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封夫人听了这话,便含笑把自己的那份银票接了回来,转手交给身后的丫鬟。
姚凤歌则笑着问:“我听说你新场子建在了南郊,跟药场里的挺近的?”
“是恒郡王的一处庄子给了我用,算是入了股。”姚燕语随口说道。其实也不算是随口,她觉得这样的事情瞒是瞒不住的,等将来大家都传的满城风雨了,倒不如自己先坦坦荡荡的说出来。
“恒郡王?”封氏先惊讶的问了一句,“妹妹可真是得贵人相助。”
现在大皇子被发配到了岭南,二皇子幼年夭折,现在这几个皇子中以三皇子恒郡王为长,很多事情皇上不喜欢出面的,总是让三皇子代替,这在京城权贵们的心目中,恒郡王的身份基本已经跟储君划等号了。
恒郡王这样做明摆着就是拉拢辅国将军府嘛,这可是极其重要的事情,牵扯到未来几十年的家族兴衰,想不心动都难。
倒是姚凤歌神色一怔,若有若无的笑了笑,没说话。
因为玻璃场有了恒郡王的参与,众人倒是不好多问了。姚凤歌更是率先岔开话题,拉着姚燕语的手说道:“你来的正好,昨儿晚上月儿吃了半碗细粥,半夜里吐了。今儿早起还嚷着肚子疼,我只当是她小孩子家贪吃撑着了,你既然来了,就瞧瞧她,省的等会儿午饭吃了再吐。”
姚燕语道:“我正想她呢,怎么好端端的又病了。”
“妹妹先去瞧瞧月儿,我叫人在后面的芍药园里摆饭。”封夫人说着,又回头问彩珠:“去厨房说了没?中午留姚夫人在家用饭,叫他们好生预备。”
彩珠福身应道:“已经传话下去了。夫人不放心,奴婢再去瞧瞧。”
封氏点点头,又轻声叮嘱了一句:“再顺便瞧瞧给岫云和佳慧(良妾陈氏)的饭菜,叫他们一定要仔细着。”
这边彩珠答应了一声下去,那边姚燕语已经同姚凤歌一起站起身来,同封氏说了一声便往后面去了。
在办理老侯爷夫妇丧事的时候,为了方便应酬,封夫人和苏玉平搬到了上房院,原来的清平院便空了出来,孙氏曾跟西院的梁夫人透了个口风,说宣儿渐渐地大了,需要个正经像样的书房。梁夫人便知道她打的是清平院的主意,于是当着面没说什么,回头便把话带给了封夫人。
封夫人之后跟苏玉平商议了一下,说让苏玉安夫妇带着宣儿搬至清平院,之前的安居院空出来,让苏玉祥和姚凤歌搬过去,再把苏玉康搬过来住苏玉祥的院子。
如此一动,整个定北候府动了大半儿,孙氏嫌麻烦便婉拒了。苏玉康也不想过来,只跟封夫人道了谢,也婉拒了。于是清平院现如今是封岫云和陈佳慧住着,倒是平白便宜了两个妾氏。这事儿又引得孙氏心里极大的不痛快。
不过这些都跟姚燕语无关,她只随着姚凤歌去祺祥院东面的雅馨居去看苏瑾月。路上,姚燕语因问:“月儿这么小就单分了院子?”
“那边乌烟瘴气的,孩子以后也渐渐地大了,不该见的那些烦心事还是不要见的好。”姚凤歌一边走一边苦笑着。
姚燕语默了,对此事她觉得自己完全没有发言权,说什么都不合适,于是闭嘴。
姚凤歌侧脸看了一眼姚燕语,又对身后的珊瑚使了个眼色,珊瑚忙慢了半步,拉着香薷低声说些什么。姚凤歌方挽住姚燕语的手臂,低声问:“恒郡王拿庄子入股儿,是因为卫将军么?”
姚燕语听了这话立刻想起那日卫章的无理取闹来,无奈的笑道:“应该不是的,为了这事儿,他跟我闹了好大的别扭呢,差点拿醋泼翻了天。”
姚凤歌听了这话人不知失笑,打趣道:“这事儿也怪不得人家。好端端的你忽然跟恒郡王合了伙儿,是个男人都会吃醋。他若是不醋就该轮到你哭了。”
“姐姐也笑话我!”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又忽然笑道:“不过那日恒郡王召我去苏月斋说这件事情的时候,倒是提及了姐姐。”
“嗯?”姚凤歌立刻笑不出来了,转头警惕的看着姚燕语,“怎么好端端的又提起我来?”
“王爷说,年轻的时候去江南办差,曾有幸喝过姐姐冲的茶?”姚燕语想起当日恒郡王说这话的表情,又偷偷的看姚凤歌的神色,心想莫非这两人真的有点什么?
姚凤歌淡淡一笑,说道:“说的那次啊。你不说我早忘了。”
姚燕语立刻笑着凑过去,低声问:“这么说,王爷说的是真的咯?”
“那个时候,他可不是王爷,我也不知道他是皇子。我还只当是一个赶路口渴的寻常客商,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一盏茶喝。”姚凤歌恢复了原有的淡然,“后来听父亲说起才知道他是三皇子。”
姚燕语看着姚凤歌淡定的神情,心里的那点八卦因子又灭了。看情形就算是这俩人有什么也是过去式了,而且凤歌明显不想多说,所以她也就不要多问了。
见了苏瑾月,小丫头苦着个脸依偎在姚燕语的怀里说肚肚好痛。
姚燕语摸了摸她鼓胀的小肚子,便让小丫头躺好,她亲手给她按摩了一会儿,又让她翻身趴过去给她按了一会儿肉呼呼的小后背。没多会儿的功夫小丫头连着放了几个臭屁,然后跑去蹲了一会儿马桶,回来就说肚子不痛了。
姚凤歌笑道:“你就是贪吃。以后可改了吧?”
苏瑾月小丫头便跑到姚燕语怀里去,搂着她的脖子说道:“姨妈,我去你家吧。”
“好啊。”姚燕语笑着把她抱在怀里。
“那姨妈可以给我吃好吃的糕点吗?”小丫头认真的问。
“可以啊。”姚燕语抬手捏了捏小丫头胖嘟嘟的小脸蛋儿,说道,“姨妈家里有很多很多好吃的糕点,都给月儿吃。”
“太好了!”小丫头立刻笑弯了眼睛,“姨妈,我们这就走吧。”
姚凤歌气的笑了:“真真是个小白眼狼。”说完,又点了点女儿的小鼻子,说道:“你别以为去了姨妈家就可以想吃就吃,你去哪里乱吃东西都会肚子痛的。”
“可是姨妈是神医啊!”小丫头靠在姚燕语的怀里看着自己的母亲,有点小小的得意,“揉一揉肚肚就不疼了。”
“好吧好吧,你就跟你姨妈去吧,也省的我整天为了你操心。”姚凤歌笑道。
“娘亲,你说的是真的吧?”小丫头忽然敏感了,伸出小胳膊去抱姚凤歌的脖子,“你不高兴的话,月儿就不去姨妈夹了。月儿留在家里陪你。”
姚燕语看的羡慕的不行不行的。养个自己的小宝贝真的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不管你怎么打她骂她,最后她还是跟娘最亲,永远不会嫌弃,永远不会背叛。
姚凤歌笑着把女儿搂进怀里,说道:“娘亲有什么好生气的?姨妈又不是外人。而且月儿长大了也要孝敬姨妈。姨妈也会跟娘亲一样疼月儿的。只是姨妈太忙了,每天有很多事情要做,要专门配置很神奇的药给人治病。所以没有更多的时间照顾月儿。”
小姑娘立刻就回道:“那月儿可以照顾姨妈啊。”
一屋子人都因为这句话笑起来,姚燕语更是感动的不得了,把小丫头抱在怀里使劲的亲了一口,说道:“今儿说什么姨妈也要带你回家去。你去姨妈家住两日,姨妈看看你怎么照顾人。”
姚凤歌笑道:“你若是有时间跟她磨,尽管带了去,我也能清净两日。”说起来琥珀和琉璃都要生了,姚凤歌这边还真是不得消停。
姚燕语立刻答应:“那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家里还有贺将军家的吉儿可以一起玩,姐姐就放心吧。”
☆、第二十七章 收
姚燕语果然带着瑾月小姑娘回了将军府,一进门小丫头便撒欢儿似的在屋子里跑。苏玉蘅一进门看见小丫头在屋子里摇摇摆摆的跑,便惊讶的笑了:“月儿怎么来了?”
“姑妈!”苏瑾月爽快的叫了一声,头也不抬,手里抓着个半青不红的杏子就啃,然后酸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咧着嘴往外吐。
“哈哈!”苏玉蘅被她逗得笑弯了腰,拿了帕子去接过小丫头吐出来的杏子,又给她擦干净了嘴巴,笑道:“你怎么什么都吃啊?哪里弄来的这个?”
“那个姐姐给我的。”苏瑾月随手一指,指的居然是冯嬷嬷。又把屋子里的人给逗笑了。
姚燕语换了衣服出来,见了苏玉蘅笑道:“这些天你不在家,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闹得我头疼,医馆那边好几天没过去,院令大人怕是不耐烦了。你总算是回来了。”
“家里这些事情姐姐就交给我好了,外边的事情我帮不上姐姐,这点琐事还是难不倒我的。”苏玉蘅说着,转手从丫鬟手里接过茶盏递给姚燕语,又问:“新玻璃场的事情姐姐忙的怎么样了?”
“嗯,最难办的事情解决,其他的就不成问题了。”姚燕语低头吹了吹茶,轻轻地啜了一口,又问:“萧逸出去有两天了吧?”
苏玉蘅轻笑道:“可不是嘛,我回来还没见他人影呢。”
姚燕语轻笑着拍拍她的手:“这几天他们都忙,将军也两天没见人影了。他们在一起呢,你不要担心。”
“我才不担心呢。”苏玉蘅轻笑,“我只担心姐姐。”
“可别,这话若是让唐将军知道了,可不得恨死我了?”
“他敢。”苏玉蘅轻哼。
“他当着你的面不敢,回头再跟我使坏。”
“姐姐还说,他现在怕姐姐比怕将军还甚,哪里还敢跟你使什么坏?”
姚燕语想起自己因为婚事把唐萧逸给作弄的那般样子,不禁失笑。
正笑着,外边忽然有婴儿的哭泣声,姚燕语便转头问香薷:“哪里的孩子在哭?”
香薷便欠身应道:“是之前玻璃场抱回来的那个孩子,爹娘都死了,就剩他一个小娃娃,夫人说让抱回来养,前儿冯嬷嬷叫人找了个奶妈子来,那孩子好像跟奶妈子不对付,动不动就哭。夫人莫要心烦,奴婢这就去说给她,把孩子抱的远一些。”
说着,旁边的乌梅便往外走,却被姚燕语叫住:“慢着。”乌梅忙转了回来,姚燕语又吩咐:“去把这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是。”乌梅应了一声出去,没多会儿果然抱了一个小奶娃进来。
七八个月大的孩子,小眼神什么的都有了,就是不会说不会走,人也认不全。
姚燕语看着孩子长得倒是挺好看,乌眉大眼,长大了应该是个挺英俊的男孩子。只可惜这么小就失了父母。再想想他父母也算是为自己所累才丢了性命,心里又生出几分怜惜来,便伸手接过这孩子捏了捏他胖嘟嘟的小手,问:“这孩子叫什么名儿?”
“回夫人,这孩子小名儿叫南哥儿。”
姚燕语皱了皱眉,说道:“他父母是南边来的吗?”
“是的,奴婢听说他父母是二舅爷从南边买来的人,所以才给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儿。”
“改了吧。”姚燕语看着怀里依依呀呀的小孩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我养了,名字就改成……凌霄吧,希望他长大后能够一冲凌霄,鹏程万里。”
“哟,这名字可真是好。”苏玉蘅笑着赞了一句,又迟疑的问:“姐姐刚说要养这孩子……是怎么个意思?”
“从今儿起,他是我的义子了。”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孩子有些发黄的软发。这是明显的营养不良的表象,她并不知道这孩子的父母是怎样的人,只是他们都死了,自己若是再苛待这孩子,又于心何安?
苏玉蘅立刻就笑不出来了,微微皱了眉头,低声提醒:“姐姐,这可是大事儿,你不用跟将军商量一下?”将军府还没有孩子呢,夫人就收养义子,这叫外人怎么想?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凝重的神色一怔,轻笑道:“这还用得着商量吗?”
怎么能不商量呢?苏玉蘅有些着急,转头看了旁边服侍的人一眼,示意众人都下去。
琢玉忙欠身和香薷等人都出去并带上了房门,香薷临走时抱走了姚燕语怀里的凌霄,琢玉牵走了苏瑾月,屋子里一时只剩下了苏玉蘅和姚燕语两个。
“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好说?”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问,“之前你受的伤……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妥?”
“没有啊。”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
身体是她自己的她岂能不关心?虽然之前一直不怎么好,月事来的时候会疼,每日修习内息的时候也会有淤塞感,但经过这么久的调养,这些症状已经好多了。
而且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廖太医也说了,假以时日,好生保养,不过一两年的功夫就会复原如初,孕育孩子也不会有问题。
“那你这么着急收义子做什么?就算将军不多想,府里的下人能不多想吗?这事儿传到外头去,还不知被那起小人说成什么。”苏玉蘅自然是设身处地的为姚燕语打算,一个工匠的孩子,不缺吃不缺喝的养大也就很对得起他的父母了,想要孩子自己生,何必多此一举?
“他只是个小孩子,现在没了父母,若是我再不对他上心些,家里的下人们又如何会对他上心?不用说别人,其实就连香薷她们也觉得这孩子是个麻烦,就刚刚我一问,她们就说叫人把孩子抱走。你说,如此这般,这孩子还能不能健康的长大了?”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不等苏玉蘅说什么又道:“这孩子又不姓卫,将来将军若有爵位也不会给他承袭,我不过是想让他健康的长大罢了。他父母的事情我也不会瞒着他,等他长大一些若是不愿留在府里,可以自己出去闯,我也不想多管。就如今的状况,我只是不想这小奶娃娃在府里受什么委屈。”
“如此而已?”苏玉蘅轻叹一声,笑了。
“不然呢?你当我自己没孩子,想孩子想疯了?”姚燕语失笑。
苏玉蘅低笑着摇头,她刚刚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紧张了。
真正的呣子之情是什么样子的呢?姚燕语轻轻舒了一口气,靠在身后的引枕上。
上辈子,她是跟着父亲一个人长大的,几岁的时候母亲车祸去世,父亲为了她没有再娶。到了这里,一年的光景,送姨娘也因病去世了。她是在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的‘教导’下长大的。身边是奶娘冯嬷嬷照顾。真正的呣子亲情,她好像从没真正的品尝过。
之前看见苏瑾月搂着姚凤歌的脖子说出那么贴心的话,姚燕语承认自己的确的是羡慕妒忌恨了。只是,收养凌霄,恐怕也不能填补这一份空缺吧?
她真的是很想很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了。
这边两姐妹讨论着有关孩子的事情,外边却因为彻查黎奴而把云都城整个都翻了过来。
崖俊为了躲避这件事情撺掇着康平公主去了郊外的庄子里,他腿伤未愈,许多实事儿都办不了,但却并不影响他讨好女人。
说白了,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放低些身份,使出点手段哄一个女人高兴对他来说还是不难的。
何况,家国都没有了,族人被灭了一次又一次,纵然他身为王室后羿,那点骄傲也不值钱了。
复仇才是最最重要的!
只是康平这个蠢货的一番作为,在京都里掀起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排查,之前他花费了许多心思见礼起来的情报网可以说彻底的费了。
那些藏在各权贵府邸的眼线十有六七都被户部给监禁起来,更有不淡定的稍作反抗直接就被杀了。还有那些潜藏在军营里的军奴基本也被转走,可以说这一年多的苦心经营都化成了泡影。
而且,他感觉这并不是卫章的真正目的。那个魔鬼真正的目的肯定是自己,而他现在这样做,也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尝一尝这万般不能的滋味罢了。
夜色阑珊,烛光摇曳,宽大的床榻上香艳奢靡。
康平公主今年三十岁了,跟驸马都尉梁峻成婚十二年,生有一子两女。
只是梁家书本网,梁峻从小饱学圣人之书,却没修得圣人的胸怀。尚主不是他所愿,是为了家族不得已而为。康平公主性子骄纵,从不吃亏,而且手段狠辣。梁峻但凡跟个小丫鬟有个眉来眼去,康平都能当着他的面把那小丫鬟杖毙。所以十多年的婚姻生活可谓如履薄冰。
到了这个岁数,夫妻之间早就没了什么新鲜感,康平公主也厌倦了梁峻,所以开始悄悄地往公主府里弄人。开始是一些俊俏的少年,但没多久,康平公主就发现这些不知世事的的少年太过青涩,不能让她体会那种极致的快乐。
这就好像是一个嗜辣成性的人去吃那些寡淡无味的汤水,全然没有什么食欲。只是康平公主贵为公主,又不肯能去招那些粗鲁草莽,长得不好看的人也入不了公主的眼。于是崖俊便应时而生。
康平公主看见崖俊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人长得实在俊美,一双吊梢眼微微斜过来,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上手之后又发现这人实在好手段,而且又舍得花心思,却不是那种一味放低身段的讨好。
这就更让康平公主痴迷颠倒,为了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赔上。只是,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天上掉下来的这个大馅饼里面藏得不是鲜美的肉,而是可以要了她性命的鹤顶红。
看着身边熟睡的康平公主,崖俊的脸上一片狰狞——卫显钧,你为了个女人灭我族人,害我堂堂高黎王子之尊委身于一个女人身下遭受如此奇耻大辱!我与你势不两立!
伸手拉过一件华丽的披风裹住身体,崖俊抬手拉了一下床头的丝绳。
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有两个俊俏的小厮进来把崖俊半抱半扶从床上挪下来放到旁边的一只藤编的抬椅上,轻手轻脚的把人抬出了卧房。
清雅幽静的院子里,花木扶疏,暗香浮动。裹着一袭藏青色贡缎披风的高黎王子微微扬着苍白的脸色靠在藤椅上,眯起一双黑亮的狐狸眼看着夜空。夜风吹散了崖俊身上奢靡的味道,披风飒飒的展开,宛如一双邪恶的翼。
一个身材消瘦面带病态的少年不知从哪里走出来,凑近崖俊的身边,低声回了两句话。崖俊本有些落寞迷茫的眸子里陡然点起了一团火:“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低声回道:“虽然不是十分真切,但也*不离十。少主,能让大云狗皇帝亲自前往的事情,绝不是小事。”
“说的不错。”崖俊墨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狠戾,“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能让他好过。”
“那奴安排人去……”
“嗯,要快。”崖俊眸色一转,唇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冷笑。
“是。”少年应声退下。
暗处,一身黑衣的唐萧逸收敛起身上所有的气息,把存在感降到最低,手里拿着一个西洋千里眼看着崖俊这边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后,小奴退下,而崖俊则靠在榻上吹着夜风闭目养神。
还真他娘的清闲。唐萧逸默默地骂了一句。
看来今晚又没什么收获了。唐萧逸默默地收回千里眼,悄然离去。
这座别院二里路之外的树林里,唐萧逸于茂密的枝叶之中寻到卫章,然后靠在他身边把自己挂在树枝上,从卫将军腰间摘了水囊,仰头喝了口水。
“没收获?”原本闭目养神的卫将军淡淡的出声。
“嗯。”唐萧逸抬手把水囊的塞子按进去,低声骂了一句:“我就不信这混蛋能这么淡定。”
“我们都逼到这份上了,他肯定无法淡定。或许是我们疏漏了什么。”卫章睁开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看着冥蓝色的夜空,若有所思。
“要不我们直接出手吧,反正真崖俊的亲戚已经找到了,画像也弄好了。直接跟皇上讲清楚抓人就行了。扣着高黎俘虏的帽子,我不信一个公主还能护得住他。”
“不行。”卫章蹙眉否定,“如果不能一次置他于死地,就不能轻易得罪康平公主。”免得皇上最后被后妃和公主闹得心烦,最后再把帐算到自己头上。
就算皇上不找茬,康平公主也不会善罢甘休,以后谁有工夫一直陪着个娘们儿折腾?
要出手,就必须是狠手,决不能留后患。上次灭族的时候就不该留俘虏,不然也不会留下这么多麻烦。卫将军恨恨的想。
“那我们怎么办?还继续在这里蹲守?”唐萧逸有点不耐烦了,为了这么个破事儿,他们两个将军级的人物已经在这里耗费了两天的功夫了。他家夫人已经回府了好吧?他现在多想回去温柔乡里好好地销*啊!
卫章刚要说什么,忽然听见有萧萧的声音,于是立刻敛了气息,把自己藏在了茂密的枝叶中。唐萧逸也是一愣神的功夫,迅速把自己藏好。
是一个消瘦的身影,借着夜风踏月而行,身形极快,不过转眼之间便出去了十几丈。
跟上!卫章朝着唐萧逸做了个手势,率先追了出去。唐萧逸则从另一个方向抄近路疾步飞走。
卫章和唐萧逸两个人在这附近呆了两天不是白呆的,这一片方圆几十里哪里有小路,小路通往哪里,哪里拐弯,哪里有个坑他们都摸的一清二楚。而且这次他们也不是只有两个人,卫章在康平公主的别院周围安排了二十个烈鹰卫。别院里的人不管从哪个方向出来都躲不过卫将军的眼睛。
只不过这位有些点儿背,一处别院就撞上了两位将军在树杈上聊天。
卫章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路跟着那人一直奔跑,远远的看见他停在一片空旷的空地上时,卫章及时的收住脚步把自己藏在一丛灌木之中。
那是一片十丈有余的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东西,唯有至脚踝的一片青草。消瘦的少年站在那里自顾环望,十分的警惕。
似是终于放心了,那少年才把手指放到嘴里,学了两声山鸟的名叫。这种鸟并非中原所有,而是长在东北雪原里的一种不起眼的鸟,所以极少有人知道。不过恰好卫章知道,还捉过这种鸟烤过肉吃。
鸟叫声三短一长,重复三遍。没过一会儿,夜色中便出现了一个身材娇小之人,远远看去,似是女子。
卫章轻轻地伏在地上,用耳朵贴近了地面。
十几丈外,两个人的谈话隐约可闻。
“少主说可以行动。”
“是。”
“要快!少主等不及了……”
“可是这件事情需要充分的准备……”
“闭嘴。少主的话你听不懂吗?”
“是。”
“多久能听见动静?”
“三日。”
“太慢了!少主等不了那么久。”
“……”
“两日。后天这个时候,少主一定要看到姓卫的心急火燎,最好能被狗皇帝给一怒之下杀了!”
“明白。”
……
那两个人简单的商议之后便各自向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之前跟过来的那个人是没必要跟了,他定然是回康平公主府去的,另一个则必须盯住。跟卫章斜对角潜藏的唐萧逸毫不迟疑的跟上了后来的那个娇小的身影。
为了盯住这个人,卫章又把康平公主别院周围的烈鹰卫调过一半儿来帮忙。一直盯到了第二天晚上,发现这个女子带着两个人向着某个方向一路疾奔时,卫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连如此机密的地方都让他们摸到了?!
唐萧逸也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那三个人潜入那片山林,忍不住靠过来低声问道:“老大,我们这还有什么机密可言啊?”
“他们的目的是摧毁这里。”卫章答非所问,脸色比三九严寒的北风都冷。
“这里不会也有他们的人吧?”唐将军的自信直接被打击到了低估。
这片山林后面掩着一个极大的山洞,里面是卫将军亲自招兵买马,建起来的一个火药基地。
因为过年放爆竹的时候,姚燕语随便说了几句话,启发了卫将军的灵感,他早就回明了皇上,着手办这件事情了。因为事关国家和军事机密,知道这里的人少之又少。除了那些自从进到这里就没出去过的工匠之外,知道并能进出这里的人除了皇上和他的近卫就是卫章和他的烈鹰卫。
难道这些人里也有高黎内奸?!
“行动,他们身上都有毒,一定要留活口。”卫章说完,自己便先动了起来。
唐萧逸随后跟上,二人身形如风,倏然而过不留一丝痕迹。
自己亲自盯着修建起来的地方,自然最熟悉不过,就算是闭着眼睛也比那些人一路小心翼翼躲过埋伏更快些。
卫章不相信自己严防死守的令人发指的程度,居然也能招了贼,于是让唐萧逸去跟上那三个人,而他自己则从另一条暗道进入了山洞之中。
外边那三个是在放走了手里的白地鼠之后被唐萧逸捉住的。
唐将军带着六个烈鹰卫,以压倒性的力量把这三个生擒,并及时打掉了他们嘴里的毒牙,卸了他们的下巴,并打断了他们的手筋脚筋,全方位预防了他们自杀的可能。
“用这种办法传递消息?倒是挺特别的。”唐萧逸看着嘴里被塞了东西的小白地鼠钻进草丛中消失,忍不住为对手的高明手段点了个赞,“养这玩意儿挺费精神的吧?”
只可惜那三个人没办法回答,因为他们的下巴被卸掉了,嘴巴歪向一旁,口水直流,一个字也将不出来。
唐萧逸不放心这三个人,命一个烈鹰卫进去给卫将军送信。然后卫将军毫无悬念的捉住了那个弯腰捉白地鼠的火药工。
白地鼠的嘴里塞着一只极小的玻璃瓶,这还是姚燕语的玻璃场里生产出来的东西,是给闺阁女儿家装花草精油用的,小手指粗细,一指长短,可以放在荷包之中随身携带。
小瓶子里是一张极小的绢条,上面是极小的蝇头小楷:轰炸。
“字写的不错。”卫将军捏着那一点手指肚大小的绢片,淡淡的冷笑。
火药工不是高黎人,是大云都城里干了三辈子爆竹生意的一个工匠,卫章微微冷笑的看着他,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还能考虑留你一个全尸。”
“将军!”那人立刻跪了,“求你救救我一家老小!老奴一时糊涂犯下死罪,死不足惜,可怜我那小孙子才五岁……求将军救他!老奴愿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将军。”
“不错,挺有胆识。”卫章淡淡的笑了笑,看了那老工匠一眼,“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敢跟我讲条件。”
那老工匠被这阴寒的冷笑和口气吓得一个哆嗦,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身子。
“你不想在这里说,那就换个地方说吧。”说完,卫将军一摆手,身后的两名烈鹰卫上前,扣住老工匠的双手带了下去。
居然想毁掉这里?够狠。
卫章环顾这深邃宽广的山洞,以及已经制造出来的火炮雏形,阴冷一笑。
姚燕语被人从好梦中弄醒的时候,是夜里四更天。
“干嘛!讨厌。”起床气极重的姚夫人生气的甩手,一把拍开了那只作乱的大手,想要翻个身继续睡。
“夫人。”卫章又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用力把人直接从薄被中拉住来抱在怀里,“醒醒,真的有急事。”
“什么急事也要等我睡醒了再说……别吵。”姚夫人火大的很,她三更天才睡着的好吧?才睡了一个更次好吧?女人睡不好是会变老的好吧?女人变老很可怕的好吧?老男人可以纳美妾,老女人只能混吃等死好吧?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好吧?!
“再不醒我亲你了。”卫章知道她已经醒了,就是耍赖不睁眼。
“或者你是想做到你醒?”
“好吧,我本来想等事情办完之后再做的,现在只好让唐萧逸在外边等一会儿了。”
“不过以本将军的能力,至少得一个时辰吧?不知道让萧逸在院子里站到天亮的话他会怎么想?”
“哦,对了,若是夫人你不小心发出声音的话,也会被他听见的。”
“其实他本来已经听见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就怕他怪我又耽误时间,回去把这事儿说给他的夫人听……”
姚夫人实在忍不下去了忽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气咻咻的瞪着面前可恶的家伙:“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夫人帮我个忙,这事儿除了你恐怕没人能做得到了。”卫章说着,转身从旁边拿过姚燕语的衣裳就往她身上穿,“快,穿上衣服。”
姚燕语一边揉着太阳|茓一边享受着辅国大将军的亲手服侍,然后穿戴完毕跟着他迷迷糊糊的出门上马,被他拢在怀里纵马疾驰,一直到了国医馆门口才彻底回神。
“你带我来这里干嘛?”姚燕语疑惑的问。
卫将军不说话,率先下马后转手把她抱下来,并轻声叮嘱:“慢点。”
进了国医馆的门口,姚燕语抬头看见几个护卫有些面熟,心思一转想起这乃是皇上身边的人,一时心里那点小傲娇全都收起来了。打起精神跟在卫章身旁往里走,一路穿过国医馆的前堂后厅,进了后院。
太傅萧旦现如今又住进了国医馆,不过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皇上没叫人惊动。
张老院令是睡不成的,早早的被叫起来陪着皇上下棋呢。
“臣卫章(姚燕语)参见皇上。”卫将军夫妇齐刷刷的行礼。
皇上把手里的一颗棋子随手一放,转头说道:“起来吧。”
卫章和姚燕语站起身来,张老院令也起身离座:“臣先告退。”
皇上点点头,等张苍北出去了,才看向姚燕语:“大半夜的把你折腾来,是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
姚燕语忙欠身回道:“请皇上吩咐。”
“朕听说,太乙神针里面有一种针法叫针刑,你会不会?”
姚燕语一愣,不由得抬头看了卫章一眼,方低头回道:“回皇上,臣略知一二,但从未试过。”
“今天朕给你个机会试一试。若是能让那两个人屈服,朕重重有赏。”
“是。”姚燕语忙俯首应了一声,又转头看卫章。
卫章向皇上一拱手,问道:“皇上,人要带上来,还是……”
“朕跟你们一起过去。”皇上把手里的一颗棋子丢回棋笥里,一抬腿从榻上下来。
针刑,也就是利用针刺|茓道让人有极度的疼痛感,从而使人屈服,打到刑讯的目的。按说有卫章和唐萧逸这样的人在,刑讯应该不成问题,只是这些高黎族人受过严格的训练,卫章和唐萧逸的那些办法对他们作用不大,折腾的太狠了,一不小心弄死了一个,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后来还是张苍北跟皇上说,太乙神针里有一种针法叫针刑,是专门用来对付难缠的犯人的。
皇上才命卫章回府把姚燕语给接了来。
一场刑讯下来,那高黎人倒是什么都招供了,姚燕语自己也累的半死。之后皇上阴沉着脸走了,卫章命人把剩下的两个高黎人严密看管起来便抱着着夫人策马踏着晨曦回府去了。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卫章的事儿了。
诚王世子云琨带着锦林卫的人包围了康平公主别院的时候,康平公主正躺在崖俊的怀里枕着他的胳膊睡得香甜。
外围的守卫原本就是锦林卫出身,此时见了圣旨哪有不从的?云琨轻轻松松就进了内院,惊得院子里的丫鬟们如乱纷纷的鸽子,哗啦啦四下逃开。
崖俊倏然睁开眼睛,不分死活的把怀里的女人推了开去,刚要翻身下床,却被康平公主拉住了衣袖:“外边怎么回事儿?”
“有人来了。”崖俊下意识的想推开康平公主的手,无奈这女人抓的太紧,他一时又不好翻脸。
“来人!”康平公主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手拉过披风裹住自己。
“奉圣上旨意,缉拿高黎三王子朴坼!”云琨朗声说完,又厉声吩咐左右:“动手!”
“谁敢!”康平公主裹着披风依然气势不减,柳眉倒竖挡在心肝宝的前面,愤怒的呵斥:“云琨!你疯了!连我的别院都敢乱闯!”
“康平姐姐,我也是奉皇上的旨意办事,对不住了。”云琨淡漠的朝着康平公主拱了拱手,然后又看了一眼腿上绑着白纱布的俊美男子,冷声吩咐身后的锦林卫:“还不动手?是想等着领罪吗?”
锦林卫再也顾不得康平公主,上前去把化名崖俊的朴坼用铁链绑了起来。
“你们这是污蔑!谁说他是什么高黎王子?卫章是吧?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大云朝到底是谁说了算!父皇算什么?我这个公主又算什么?!”康平公主气急败坏的上前踢打锦林卫,不许他们带人走。
锦林卫再怎么样也不敢跟公主动手,只得摁着朴坼回头看云琨。
云琨冷笑道:“康平公主,我若是你,就赶紧的想法子进宫去找皇伯父求个情,或许你的小情人还能死的好看些。你在这里撒泼耍赖,一点用都没有。”说完,他上前两步一把拉开康平公主,扭头呵斥锦林卫:“没用的东西!还不带人走?!”
锦林卫赶紧的答应一声,托着朴坼出去了。康平公主疯了一样推云琨,无奈云琨乃是行伍出身的战将,康平那点力气在云世子跟前根本不够看。
终于忙完了这件糟心的事情,卫章抱着夫人回府,夫妇俩一起跳进浴桶里泡了个幸福澡,然后将军心满意足的抱着已经进入梦乡的夫人回卧室,亲手为她擦了身子换上贴身中衣,然后夫妇二人并头大睡。
酣眠一觉,卫将军是被一阵哭声给吵醒的。是小娃娃的哭声,嫩嫩的,带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哭声里还夹杂着丫鬟心急火燎的劝说和哄诱。
卫将军还好,不管多累,只要能让他安心的睡一两个时辰就能神采奕奕。姚夫人就不行了,这会儿外边哭声这么吵,她也只是翻了个身钻进被子里继续睡。
卫章皱着眉头披上外衣下床,行至屋门口不悦的问:“哪里弄来的小孩儿?怎么堵在这里哭?”
瑾月小姑娘的奶妈子见了黑面将军,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将军……恕罪,奴才这就带姐儿出去。”说着,奶妈子又忙劝哭闹的苏瑾月:“好姑娘,姨妈在睡觉觉呢,咱们先出去玩一会儿再来。奴才给姑娘去捉蝴蝶,好不好?”
“不要。我要进去看看姨妈。”小姑娘说着,拔腿就往里面跑,黑面门神对她来说根本没有作用。
奶妈子和香薷等丫鬟偷偷地看了一眼卫将军的脸色,齐刷刷的选择低头沉默。
☆、第二十八章 痴女撒泼,童言惊心
苏瑾月小姑娘使劲迈过门槛从卫将军的腿边摇摇摆摆的跑过去,有几次险些没摔倒,然后直接从西里间的珠帘下钻过去跑到了姚燕语的大床跟前。
卫将军回过神来之后赶紧的跟进去,在她刚爬上脚踏的时候把人捉住。然后拎着她的衣领把人捞起来转身去了窗下的矮榻上。
软软的小东西捏在手里,大眼睛瞪着自己,眼神带着惊讶和愤怒,卫将军不由得有一点点心虚:这么欺负小孩儿是不是不怎么对啊?
“你……”
“嘘——”卫将军来不及多想伸手捂住小丫头的嘴巴,软软的嘴巴上满是口水,弄湿了卫将军的掌心。
“唔……”小姑娘努力挣扎,这人好讨厌!
“听话,你姨妈在睡觉。”卫将军怕把小娃娃给闷死了,赶紧的放手,然后以警告的眼神加暗哑的语气阻止小姑娘叫嚷。
小丫头竟然真的没大声叫,却狠狠的瞪了卫章一眼,低声问:“姨妈为什么还不起床?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卫章顿时觉得很委屈:“没有。”
“放开我。”小丫头瞪着卫章。
“你不许吵。”
“可以。”
卫章果然把小姑娘放了下去,其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自己终究还是不够心硬?
苏瑾月小姑娘下了矮榻,迈着小短腿跑到床前,先爬上脚踏,然后拽着帐子爬上了床。姚燕语面向里睡得正香,长发散乱在枕畔,一袭湖绿色的薄被盖到胸口,露出身上淡紫色的茧绸中衣。小姑娘看了两眼之后,两只小脚丫子在床边上用力的搓,把大红绣鞋踢掉,然后转身爬到姚燕语身后,悄悄地躺了下来。
卫章原本是等着小姑娘自己看过后回来的,没想到这小丫头耍赖,居然脱了鞋子钻进了帐子里。
啧!将军轻叹一声起身跟了过来,轻轻地掀开帐子看见那小小的一只张开腿脚从姚燕语背后搂着她的样子,不由得恼火——姚燕语是我的好吧?你个小丫头凭什么霸占着我的夫人?
起来!卫章伸手去扒拉这个烦人的熊孩子。眼神凌厉,眼底一片肃杀。
只是苏瑾月小姑娘闭着眼睛靠在姚燕语的背上,小手攥着她的衣裳,小脚丫子搭在她的腰上,对卫将军的眼刀视而不见。
卫章怕吵醒了姚燕语又不能叫嚷,于是掐着小姑娘的腋下把她抱了过来。
当然,小丫头是不想松手的,无奈大坏人的手劲儿太大了,她完全不是对手,姨妈的衣料又太滑了,一下就从手指间滑了出去。
“呜……”小丫头嘴一撇,想要哭。
“嘘——别哭。”卫章顿时头大,不管怎么说这小丫头是客人呢,如果把她给弄哭了夫人回不高兴的。
“哼。”小丫头扁嘴,弯弯的大眼睛里闪着水光,好像只要卫章再说一点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她立刻就大哭起来。
卫将军万般无奈,又舍不得吵醒夫人,于是抱着小娃娃往外走。
“我不要你抱。”小姑娘推卫章的肩膀,“我要找姨妈。”
“姨妈在睡觉。”卫章试图同小姑娘讲道理:“姨妈很累,吵醒她她会不高兴的。”
“我不会吵醒她。你放我下去。”小姑娘坚持着。
放她下去又去爬床,卫章才不会上当,于是立刻换了话题:“我带你去玩,好不好?”
“除非去骑马。”小姑娘立刻提了一个平时最不可能实现的条件。
“好。”卫将军毫不犹豫的答应。
奶妈子和丫鬟们一直守在院子里没敢离开,生怕将军一怒之下把惹事的小丫头从窗户里丢出来。所以,当卫将军单手夹着苏瑾月的腋下拎着她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奶妈子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儿,顾不得害怕赶紧的上前去跪下磕头:“将军,姐儿不懂事……您别生气……”
“没你们的事儿了,都下去吧。”卫将军言出必行,要带着小丫头去骑马。
“奶娘,我要去骑马了。”小丫头被卫将军夹在腋下觉得还挺好玩儿,而且一切都抵不过骑马带来的喜悦。
“啊?”奶妈子顿时傻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英明神武的辅国大将军夹着她家小主子扬长而去。
不知道将军府门口的那些下人看见卫将军抱着个小娃娃上马出门是什么心情,反正黑风明显比平时兴奋,出了大门一路小跑,摇头摆尾的撒欢儿。苏瑾月被卫将军抱在怀里坐在马鞍上,被马儿颠得咯咯直笑,还煞有其事的喊:“驾!驾!”
虽然有些吵,不过还蛮好玩的。卫章满腹心思都放在怀里这个小东西上,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翻下去摔坏了,完全不管黑风往哪个方向走。所以等有人从一侧拦住去路时,卫将军有一瞬间的愣冲——恒郡王?
“卫将军,好巧。”玉树临风的恒郡王一袭浅灰色的绸衫立在马前,手里一把水墨折扇轻轻地摇着。
“王爷。”卫章再不喜欢这位恒郡王,这会儿也得从马上下来。只是苏瑾月小丫头看了那个英俊儒雅的伯伯一眼,抓着马鞍子不肯下马:“不嘛,我不要下去。”
“谁家的小丫头,这么可爱。”恒郡王忍不住失笑,什么时候嗜血成性的卫大将军居然也开始看孩子了?
“外甥女。”卫章伸出大手扶着瑾月,生怕这小丫头一个不慎真的滚下来。
恒郡王一怔,再细看苏瑾月漂亮的眉眼,一时恍然:“是苏家的小丫头吧?”
卫章笑了笑,点头。
“来,给伯伯抱抱。”恒郡王说着,上前去对着苏瑾月伸出双手。
“不要。”现在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不过黑风重要。苏小丫头死死地抓着马鞍不放手。
恒郡王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对付小孩子还是有两手的,于是笑眯眯的问:“伯伯这边有好吃的点心,你要不要?”
“噶?”苏瑾月小姑娘立刻抬头看过去,一双漂亮的眼睛特别的亮,仿佛最美的黑宝石。
恒郡王有举了举双手,微笑着示意小丫头下来。小孩子终究还是抵不过美食的诱惑,迟迟疑疑的放开了马鞍,小身子一扭投降恒郡王的怀抱。
卫将军的脸顿时难看的要死——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居然为了几块点心就跟人走了?!
恒郡王并不知道卫将军的心情,只当是他天生就一张冷脸,于是笑道:“将军,去里面坐一坐吧,大街上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一个王爷一个将军,外加一个两岁的小女娃,站在这大街上当风景很好吗?卫将军能说不吗?
再讨厌这个人也只能放在心里,这种感觉真是太糟了!卫将军气闷的把黑风的马缰绳丢给苏月斋的小二,随着恒郡王一起往苏月斋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阵急雨般的马蹄声从身后响起,卫章下意识的回头,但见一个穿着绛紫色骑装的女子从身后疾驰而过。卫章目力过人,早已认出那人是康平公主,想必是急着去找皇上求情要人的。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正要转身,康平公主却已经勒住马缰调转过来,高声喝了一句:“卫章!你给我站住!”
卫章似是料到会有此事,淡定的站住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康平公主策马回来。恒郡王却很意外,怀里的小丫头也因为这突兀的一声吓了一跳,圆嘟嘟的小脸绷了起来,大眼睛瞪得溜圆。
“月儿不怕。”恒郡王已经从小丫头的嘴里问出了她的名字,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把小丫头咬到嘴里的手指拿出来,并拍拍她的后背,“没事的。”
“公主有何指教?”卫章朝着康平公主拱了拱手,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神里闪过几分桀骜。
康平公主手里的马鞭一指,冷声说道:“卫章,你别得意的太早!如果我的人有什么闪失,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大姐。”恒郡王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辅国将军何时得罪你了,若有什么话说不开,大家坐下来好好谈,当街叫骂这种事情岂是皇室公主做得出来的?父皇知道了又要生气了。”
“没你什么事!”康平公主横了恒郡王那个一眼,又冷声呵斥卫章:“卫章!你给我等着!”
卫章淡然一笑:“公主不必担心,我卫章随时等公主前来问罪。不过公主你确定再耽误下去,崖俊……哦,应该说是……高黎族三王子朴坼不会被皇上凌迟了?”
报复仇人和救小情人自然是小情人重要,仇人可以留着慢慢收拾,小情人那边晚一步就性命堪忧。康平公主又撂下一句狠话,手中马缰一带,转了方向往皇宫奔去。
恒郡王叹了口气,说道:“自从梁驸马闹出那些丑事之后,康平真是一天比一天疯。”
卫章淡淡的哼了一声,没说话。此时卫将军既不喜欢康平公主,也不喜欢恒郡王,总之心里心外都透着十二分的不爽。
却说皇上昨晚亲自审讯高黎余孽,也是闹了大半夜没睡。搬了一道圣谕命云琨带人去捉朴坼之后,诚王便劝着皇上去歇息了。
康平公主闯进皇宫的时候,皇上正在紫宸殿偏殿里睡着,外边的太监和护卫自然不准康平公主硬闯,但康平公主着实撒起泼来,侍卫们是没办法的。
皇上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外边的吵嚷声弄醒,心里便有些火气,再一问外边叫嚷的是康平公主,便抬手打翻了宫女递过来的茶,并怒道:“把这不孝女给我关进宫监去!”
窝藏逆贼等同谋逆,虽然康平公主不知情,被余孽给利用了,但只凭她这会儿执迷不悟来紫宸殿闹事叫嚷也不是小罪,怀恩不敢多言,赶紧的答应一声出去传话。
只是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进来时面色苍白,跪在地上颤声回道:“万岁爷,不好了。公主她……撞了门口的石狮子……”
“什么?!”皇上又惊又怒,噌的一下站起来往外疾走了几步又回来,怒道:“她怎么样了?”
“回皇上,幸好护卫及时拉了公主一把,并没撞的太狠,但……也是流了一头一脸的血,奴才已经叫人去传太医了……”
“她居然以死要挟朕!”皇上听说女儿没死,肚子里的火气又上来了,披着龙袍在屋子里来回的转圈。
“她不是想死吗?让她去死啊!朕很怕她死吗?!”
“为了敌族余孽跟自己的父皇叫板?!”
“朕怎么会养出这么不成器的东西!”
“真真可恨!”
“可恨!”
皇上越转越生气,忽然抬脚踹翻了屋子当中的镂花青铜鼎炉。
怀恩和一众小太监小宫女都吓得跪了。
皇上却气呼呼的站在原地半天没动,再抬脚想转圈的时候,忽然一个趔趄往地上栽下去。怀恩顿时魂飞魄散,忙一步冲上去,只来得及给皇上当了一回软垫。
“皇上!皇上!”怀恩不顾的自己身上的疼痛,吃力的把皇上拉在怀里,连声喊道:“快!快传太医!快——”
康平公主在紫宸殿外撞了石狮子!皇上在殿内晕倒了!
这事儿飞一样传遍了整个皇宫。然后三宫六院,从正宫娘娘道妃嫔宫女太监们全都炸了窝。
张苍北是被小太监抬着一路跑进皇宫的,等他到紫宸殿的时候皇上已经醒了。
诊脉必,张苍北低声叹道:“皇上不可再生气了。”
皇上幽幽的吐了口气,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张苍北又劝道:“皇上,您肝火太旺,心律也不稳,千万莫要再动气了。这几天您胃口也不好,臣暂时也不敢给您用药,不如让姚燕语来给您施一次针?”
“好吧。”皇上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怀恩立刻下去安排,张苍北也不敢离开,只在一旁守着。
“康平呢?”皇上沉默了一会儿,淡淡的问。
张苍北有些莫名其妙,对宫里这些事情他素来不多问,于是转头看旁边的宫女。
宫女忙回道:“静妃娘娘的人过来把公主抬过去找太医医治伤口去了。”
“哼。”皇上不悦的哼了一声,没再多说。
毕竟是亲生女儿,又是头一个女儿,她的身上有皇上年轻时的美好记忆,而且血浓于水,哪个做父亲的能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眼前撞死?
姚燕语进宫给皇上施针之后,又跟御前的掌药医女交代了一番,如何给皇上烹制药膳,平时的茶水要如何注意等。趁着皇上睡着,她方跟张苍北悄悄地出了紫宸殿。
“师傅,皇上的病素来不是您老人家操心的吗?”姚燕语低声问。
“师傅老了,有些事情也是力不从心。你继承了师傅的衣钵,就该替师傅出点力嘛。”老家伙嘿嘿一笑,眼神狡黠。
姚燕语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师傅你想偷懒,对吧?”
“你非要这么说也行。”老家伙又笑。
“给皇上诊脉看病,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师傅你忍心看着徒弟我英年早逝嘛?”姚御医凑近了张老院令跟前,阴沉的瞪他。
“可你总要走这一步的嘛。师傅还想趁着这老胳膊老腿能走得动,出去逍遥两年再去见师祖的。你不接手这件事,难道要让别人来接手?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姚燕语左右看看没人,拉着老头儿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低声说道:“我不想接这茬儿,师傅你能不能另请高明?”
“那你还想不想制药,治病救人了?”
“想。”姚燕语诚恳的点头,她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行医这条路一定要走下去,可这并不代表要搀和宫里这些事儿。
“如果你想,就必须接手照顾皇上的龙体。”
“为什么?”姚燕语皱眉,天知道她有多想远离这些是是非非。
“你呀!”张老头儿失笑的摇摇头,“真是太天真了。”
“你以为,没有皇上的支持,国医馆能建起来吗?没有皇上的支持,你能安心在国医馆里研究你的新药吗?别的我不敢说,如果皇上今天对你冷了脸,明天就有许许多多的人踩到你的头上去。到时候你怕是连素净日子都过不上,更别说捯饬那些劳什子新药了。还治病救人?人家随便耍个心眼儿就能把你绕进去,下大狱还是斩立决,也不过是凭着心情罢了。”
姚燕语微微皱起了眉头,老头子说的这些她也不是没想过,但她总觉得自己身怀绝世医术,而每个权贵都惜命的紧。他们怕生病,就肯定会用得着自己,用得着自己,就会对自己好……
“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中庸之道。”老头子看姚燕语陷入沉思,又给她添了把火,“你开始的时候选择了镇国公府和凝华长公主那边,就等于得罪了他们对立面的那些人。就算没有他们的对手,你们姚家就没有对手了?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百年望族也有可能一朝覆灭。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医女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些话虽然很难听,但却都是事实。
“你若想安稳的活着,想要活得恣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必须有皇上给你撑腰。除了皇上,谁都并不行。明白吗?”
“明白了。”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点头。
“对皇上的龙体,你务必用十二分的小心。不过你也不用害怕,这些年皇上的身体被我调养的不错。今儿就是气坏了,才会这样。”张苍北终于开始安慰自己的爱徒,“而且,我也不是说话就走。我总要留下来等你完全掌握了才离开,不然也不能安心。”
“是,燕语谢师傅关爱提携。”
“去!谁要你谢了?你正经把你的《大云新药》给我编纂好了,就算是谢了。”
姚燕语看着老头儿转身而去的萧然背影,忍不住失笑摇头。这老头,嘴上整天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其实心中对医道最为忠诚。他这辈子无儿无女,唯一的心愿就是把医道发扬光大。
其实,他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医痴。
正想着,身后忽然有人叫了一声:“姚御医。”
“嗯?”姚燕语回头,看见一个大宫女朝着自己徐徐一福,因问:“有事?”
“静妃娘娘请姚御医去一下景华宫。”宫女虽然微微躬身,但语言不卑不亢。
姚燕语心想怎么就这么倒霉,如果刚刚自己跟师傅走了,肯定就不会被这宫女给缠住了。而且,如果师傅在旁边的话,他肯定会帮自己想办法的。可是现在,自己要公然跟静妃娘娘作对吗?
就算康平公主被皇上厌弃,但静妃娘娘还是妃子啊,自己一个从三品的医官,怎么可能跟皇妃作对呢?
“请带路。”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
“是,请姚大人随奴婢来。”宫女又欠了欠身,带着姚燕语往后面走。
景华宫位于皇后娘娘的凤仪宫往后两处宫苑,三进三出,左右偏殿都是齐全的,此时初夏,院子里摆了十几盆芍药,争芳斗艳,正是开得最绚烂的时候。
姚燕语随着宫女进了宫门,绕过正殿去了后面静妃娘娘的寝宫。
康平公主已经被宫女们服侍着睡在静妃娘娘的榻上,人也从昏迷中醒来,头上的血也清理过了,伤药也用过,且用白纱布缠好。此时正抱着静妃娘娘的手呜呜的哭。
宫女进去回话毕,出来带姚燕语进去。姚燕语以臣子之礼参拜静妃娘娘。
康平公主看见姚燕语,立刻抓了旁边的一碗汤药兜头砸了过来。
刚刚跪拜完毕站起身来的姚燕语凭着本能往一旁躲开,药碗啪的一声碎在地上,汤药弄污了花开富贵的地毯,尚冒着丝丝白气。
“康平!”静妃娘娘气急败坏的呵斥女儿,“你太过分了!本宫请姚御医来给你治伤的!你怎么能这样?!”
姚燕语则淡淡一笑,说道:“臣观公主气血甚足,应伤的无碍。”
“你个贱人!是你魅惑父皇!是你!”康平公主靠在静妃的怀里,指着姚燕语竭斯底里的骂。
姚燕语淡淡一笑,不疾不徐的问:“皇上乃一代明君,岂是别人能魅惑得了的?公主说这话,不怕皇上盛怒?况且还是在娘娘这里,公主这样说,又置娘娘于何地?”
静妃听了这话自然不高兴,不过一个三品医官罢了,就算嫁的丈夫是将军,也不该在景华宫里放肆。于是她一边搂着女儿一边斜了姚燕语一眼,冷笑道:“姚御医,孰是孰非皇上自有名段,康平贵为公主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姚燕语忙躬身下去:“是臣无状了。皇上那边还等臣去诊脉,娘娘若没有别的吩咐,臣先请告退。”
静妃冷笑道:“皇上那里不是有张苍北吗?何时轮到你Сhā手皇上的病情了?”
“臣正是奉了圣谕才进宫的,娘娘若是不信,叫人去问问怀恩公公便知。”姚燕语心想你若是打听不清楚,怎么知道我在紫宸宫?
“哼,你倒是有手段的,嫁了人,还能让皇上这么向着你。”静妃冷笑道,“我等后妃皆自叹不如。”
姚燕语心里把静妃的祖宗八代都拉出来招呼了一遍,脸上却淡笑着:“娘娘过奖了。臣也不过是一点医术拿得出手罢了。”
静妃没想到姚燕语会如此坦然应对,而且还这样说话,这……简直有些蹬鼻子上脸!只是她自持身份,又不能跟女儿一样撒泼,便冷笑道:“姚御医的脸皮还真是够厚。”
姚燕语索性给她来了个更厚的:“多谢娘娘夸奖。”脸皮不厚怎么敢站在你这景华宫里?
“……”静妃被这句话堵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气的脸都白了。
“娘娘若没什么吩咐,臣告退了。”姚燕语再次躬身。
“姚燕语!”静妃终于怒了,“你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来人!把她拉下去上上规矩!”
旁边的宫规嬷嬷应声上前,就要拉扯姚燕语。
姚燕语侧脸瞪了他们一眼冷声喝问:“你们看清楚了我的冠带,也是你们能拉扯的么?”
从三品的医官袍服和锦丝冠在身,医官纵然不如文官武官,但身上也有朝服在,穿着朝服就代表着皇上和朝廷。宫规嬷嬷说白了只是后宫的奴才,岂能随便对朝廷命官动手?
姚燕语看着萎了的两个嬷嬷,又转头朝着静妃娘娘一笑,说道:“娘娘若是觉得臣有罪,大可回了皇上,扒了臣的冠带,再来处置臣。如今这个样子,传出去人家不说臣无状顶撞了娘娘,倒是说娘娘藐视皇上和宫规,总是不好吧?”
“你!”静妃气的脸色惨白,她在皇上身边三十多年,还是头一次被这样指着脸说话。
“姚燕语你个贱人!分明是找死!她们不敢懂你,本公主却不怕!”康平公主说着,就要下床来厮打。
姚燕语又往后闪了两步,冷笑道:“公主伤了头,若稍有不慎,便可得破伤风的。”
“你先去死!”康平公主说着,挥手便要抽姚燕语的脸。
姚燕语淡定的一侧身躲过去,手腕轻轻一番,不知碰了康平公主哪里,康平便脚下一软,噗通一声叠在了地上。
“公主!小心!”旁边的宫女们忙上前搀扶,另有嬷嬷想要上前制服姚燕语。
姚燕语想再次躲闪之际,门外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圣旨到!静妃娘娘接旨!”
殿内的人都是一愣,还是静妃最先反应过来,整理仪容上前去,跪拜接旨。
“皇上圣谕:静妃教女无方,德行有亏,身居妃位不思安分,挑拨是非,有损后宫安定。特褫夺妃位,降为嫔,移居景华宫西偏殿。钦此!”
“皇上……”静妃一时懵了,连说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虽然没有皇子不求更高的份位,但在这种时候一下子被降为嫔,却是天塌下来的打击。
不过这也不怪皇上,康平闯了那么大的祸,把皇上都给气的昏死过去了,静妃娘娘就只叫人把女儿抬了回来,居然没去紫宸宫请罪,这不教女无方,有失德行么?
姚燕语看了一眼伏在地上的母女二人,淡淡的笑了笑,没说话。
传旨的太监是怀恩的干儿子,他宣读完了旨意,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不冷不热的说道:“姚御医,皇上醒了,正在找你,请你赶紧去紫宸宫吧。”
“好。”姚燕语依然是微微笑着,看了伏在地上起不来的静嫔及康平公主一眼,转身走了。
康平公主又要起身指着传旨的太监骂,被静嫔一把拉住捂住了嘴:“你给我住嘴!收拾一下,跟我一起去紫宸宫请罪!”
康平公主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太监木木的脸,没再说什么。她再傻也知道这太监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人回头去皇上跟前说两句不好听的,自己的母妃恐怕会更倒霉。
康平公主把自己收拾了一番,随着静嫔往紫宸宫来请罪。皇上身边的护卫自然不能拦挡静嫔娘娘,但她们母女走到紫宸殿的殿门口却也不敢擅闯。静嫔一拉女儿的手,母女俩双双跪下了。
此时紫宸殿的殿门开着,里面的讲话声很清楚的传了出来。
“姚燕语,景华宫那边你受委屈了。”这是皇上的声音。
姚燕语朗声回道:“回皇上,并没有。娘娘不过是叫臣去给公主瞧伤罢了。皇上也请放心,公主虽然伤在头上,幸亏他们给公主上药及时。但臣看气色还算好,应该没什么大碍。”
门口外康平公主又变了脸色,想要起身冲进去,被静嫔一把拉住,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前就是她大意了,一心只顾着女儿的死活,忘了女儿冲撞了皇上的事情,这会儿如果再犯这样的错误,她们母女可就真的没活路了。
“说起来,这是臣妾的罪过。臣妾替静嫔妹妹向皇上请罪。”这是丰皇后的声音。
“行了,你也病怏怏的,后宫之事素来繁杂,你若是精神不济,可以让慧妃和贤妃帮帮你。”皇上的声音很淡,这算是对皇后的责备了。
当着姚燕语和张苍北的面,皇后被皇上这样说,脸面上实在不好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身为皇后统领后宫,出了这样的事情她有推卸不掉的责任。皇上这样说,她也无法怨怼。于是皇后便把这笔账记在了静嫔和康平公主身上。
至于后宫将要上演什么样的戏码,姚燕语完全没兴趣,她要做的只是保皇上龙体平安,然后自己独善其身。于是趁着空隙,赶紧的福身回道:“臣去看看皇上的药膳。”
“这些事情交给掌药医女就行了。朕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退了吧。”皇上朝着姚燕语和张苍北摆摆手。
姚燕语正是求之不得,于是赶紧的跪拜告退。出门时,看见跪在门外金砖上的静嫔母女,姚燕语愣都没打,匆匆而过。好像生怕一不留神就被这对母女给沾上晦气似的。
张苍北和姚燕语出去之后,皇上沉声吩咐怀恩:“让门口她们两个进来。”
康平公主抿了抿唇,眼睛里迸发出一线希望。静嫔赶紧的转头看康平,用眼神警告她一会儿见了皇上一定要好生认错,不能再任性胡言了。
母女二人起身进殿,便见皇上靠在榻上,皇后坐在榻旁,帝后二人都面色沉沉,不见一丝喜色。
“臣妾(女儿)给皇上(父皇)和皇后娘娘请安。”静嫔母女双双跪倒在皇上的榻前。
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皇上没有叫起的意思,皇后也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问:“康平,你头上的伤无碍吧?”
康平公主忙回道:“谢皇后娘娘关心,刚姚御医不是说过了,这伤并无大碍。”
“既然没什么大碍,就回你自己的府里去养着,别跪在这里了。”皇上淡淡的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
静嫔听了这话赶紧的给女儿使眼色,让她谢恩。
谁知道康平公主根本就没看见,只是膝行两步至皇上的床榻前,哀求道:“父皇,女儿求你放过崖俊吧!他只是个秀才,又懂得些骑射功夫,女儿才留他在身边当教习的。您别听卫章他们胡说八道,女儿遇见他的时候是在京郊的一个庄子里,他怎么可能是什么高黎王子?”
康平只顾自说自话,却没注意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皇后皱起了眉头,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康平公主,神色十分的无奈又带着悲悯之色。
静嫔吓得白了脸,立刻上前去拉了女儿一把,斥道:“国家大事岂容你胡说八道?!你父皇让你回去,你还不谢恩?!”
康平公主提起崖俊就收不住嘴了,此时根本听不进去静嫔的话,而且还一甩手挣开了静嫔的手,直接抱住皇上的腿,苦苦哀求:“父皇,求你了!父皇,梁峻乃无能之辈,又拈花惹草,这些年女儿受够了!女儿要跟他和离,女儿要给崖俊一起过……”
“混账!”皇上气的脸色惨白,听到这里再也听不下去,抬脚把康平公主踹了出去,“你真是恬不知耻!”
皇上虽然快六十了,但因一直没落下弓马骑射,此事又气急,这一脚踹出去完全没留力,正好揣在康平的心窝上。康平公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儿来。
“康平,你这也太过分了。你跟驸马已经有一子二女,现在你居然为了一个黎奴要跟驸马和离?你这岂不成了天下笑谈?你将置皇室声誉于何地?置你父皇于何地?刚姚燕语还说你的伤无碍,依我看,你怕是撞糊涂了吧?!”皇后不悦的责备。
驸马梁峻是梁思阡的儿子,梁思阡是丰老夫人的内侄,丰皇后的姑舅表兄。刚刚康平公主把梁峻说的一无是处,皇后岂能不生气?
只是康平公主跟着了魔一样,一心要救心肝宝贝,根本顾不上皇后的冷嘲热讽,等缓过气来,又要上前去求皇上开恩。
静嫔气急败坏,直接上前把她拉回来,劈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混账东西!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没你这个女儿!”
康平公主被自己的母亲抽了一记耳光之后,有些发懵。只是那一记耳光却没能换来皇上的同情反而更加生气,皇上一抬手推翻了旁边的高几,怒声骂道:“都给朕滚!滚!”
静嫔被暴怒的皇上吓到,赶紧的趴在地上跪好:“臣妾该死……求皇上恕罪。”
“滚!滚!滚……”皇上气的摇着头,连连摆手,一口气说了十几个滚。直到静嫔拉着康平公主匆匆退下,方又朝着皇后怒道:“你也滚!”
皇后咬了咬牙,依然一脸镇定的站起身来朝着皇上一福:“皇上保重龙体,臣妾告退。”
皇上连连摆手,颓然闭上眼睛谁也不看。皇后无奈的阴沉着脸退出了紫宸殿。
丰皇后以国母之尊,回到凤仪宫后立刻下了一道懿旨:“康平公主病了,公主府里不宜养病,叫人把她送到慈心庵去安心礼佛,静心休养,直到病愈。”
跟着皇后懿旨来的还有四个精细摸摸和四个宫中的护卫。
康平公主自然不依,但嬷嬷和护卫却是听命办事,直接用迷|药把康平公主迷晕了,用毯子裹起来送到马车里,一路送往慈心庵去了。
另过了不久,静嫔娘娘因担心女儿=一病不起,为了让她安心养病,不受宫里繁杂事务的袭扰,皇后又命人把她从景华宫里移了出来,送到皇宫最僻静的沐恩斋去。此是后话,暂且不必细说。
只是那日卫将军带着苏瑾月小姑娘从苏月斋里吃了一顿好吃的点心回来后,便对那里念念不忘。以至于回到家里见了母亲,还高兴地跟她提及。
“有个地方的点心很好吃月儿好喜欢。”
“吃点心的地方不是姨妈家。”
“那里的名字跟月儿的名字一样呢。”
这些话断断续续的从小姑娘的嘴里冒出来,姚凤歌前后连起来一向,顿时心惊。
☆、第二十九章 求子,求情
皇上的身体经过姚燕语连续七日的精心调理,渐渐地恢复如初。康平公主的事情就此掀过去,皇上闭口不问,宫里也没人再敢提及。
因张苍北上了一道奏折,说自己已经年老,照顾皇上龙体的事情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又说姚燕语医术精湛,已得自己言传身教,所以请皇上准许他偷个懒,平日进宫给皇上请平安脉的事情就交给姚燕语了。
皇上思量了半晌便下旨升姚燕语为正三品上太医,赐入宫的玉牌。
云都城折腾了半月有余,康平公主府基本覆灭,梁思阡最有力的依靠没了。梁家没好事,丰宰相府自然也多少跟着吃点挂落。况且,丰皇后被皇上骂了,心情一直抑郁,没两天也真的病了。
后宫诸事便有一半儿交给了慧妃和贤妃,后宫风云暗涌,朝堂之上也是此消彼长。
这一切过去之后,人们安静下来反思,好像在这一场变故中,唯一获得利益的便是辅国将军府的夫人姚燕语了。
一时之间,云都城里几家欢喜几家愁。
姚家自然很高兴,而且老太太听见孙女有官升一级之后,还跟王夫人商议着要不要摆几桌宴席,请几家至交好友过来坐坐。
王夫人一贯秉承姚远之的处世之道,从不张扬高调,况且,女儿已经嫁出去了,她官升一级自然是好事,但也没有娘家人摆宴庆贺的,于是便劝了下来。
但老太太着实的不高兴,当时就拉下了脸。王夫人不想弄得家里不安生,传出去叫人笑话,便劝道:“前些日子老太太不是说要去寺里上香么?如今高黎余孽已经落网,云都城里外都太平了,要不媳妇派人去安排一下,老夫人去大悲寺上香?”
能出去走走自然好,宋老夫人勉强答应:“好生叫人挑个日子。再叫人去跟燕语说一声,让她也空出时间来,陪我一起去。”
王夫人又默默地叹了口气,待要劝什么,宁氏已经笑着开口:“二妹妹现在担着皇上龙体的安危,怕是比之前更忙了。咱们只叫人去问问吧,若是没空儿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反正有老太太疼她,替她在佛祖面前祷告祷告也是一样的。”
“那你们叫人去问问她,她什么时候有空?”宋老夫人一脸的不高兴,又哼道,“反正我老婆子是最闲的,既然她忙,那我就去迁就她的闲工夫好了。”
王夫人气闷,皱着眉头半天不说话。宁氏也只好无奈的笑着:“老太太若是想孙女了,不如打发人把大妹妹接来?月儿那小丫头也该想祖姥姥了。”
宋老夫人皱眉道:“她在热孝里,况且姑爷的身子又不好。怎么好经常往娘家跑?”
宁氏只得低头应道:“是。”
宋老夫人忽然又问:“大姑爷到底是什么病?这么久了也没个好转。燕语不就是最好的太医么?怎么没给大姑爷精心医治?”
王夫人淡淡的说道:“燕语现在是皇上的专属医官,没有皇上的旨意,是不会随便给谁治病的。”
“大姑爷又不是外人!这么近的亲戚,就算是随便过去探望探望,也比那些不知跟不知底的太医强百倍。你们这些人也真是,怎么一点变通都不懂?难道眼睁睁的看着凤姐儿这样哭哈哈的守着个病人过后半辈子?”
宋老夫人好像终于找到了儿媳妇的短处似的,便捏着这事儿不放,冷嘲道:“难道凤姐儿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倒是真舍得。”
王夫人听了这话反而气的笑了:“老太太这话说的,难道我眼睁睁的看着凤丫头过苦日子就高兴了?”
宁氏早就给自己的人递了眼色,金环先前出去走了一圈儿,这会儿刚回来,一进门便见王夫人变了脸,便忙上前回道:“老爷回来了,说有事儿找太太,请太太过去呢。”
王夫人便站起身来,跟宋老夫人说道:“媳妇先告退了。”
宋老夫人再生气也不能不让王夫人去处理家里的事情,于是哼了一声,摆摆手:“去吧去吧!”
宁氏也趁机说道:“孙媳去厨房瞧瞧,晚上给老太太的药膳怎么样了,这可是二妹妹亲自叮嘱的,火候很重要,下人们若是粗心,那药膳的效验就达不到了。”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身旁服侍的丫鬟都是王夫人调教出来的,此时纵然有心讨好老太太,也不敢得罪了王夫人,大家不过是安分守己罢了。
宋老夫人便说闷得慌,要去后面的花园子里走走。
门外的小丫鬟笑眯眯的打起了门帘,回道:“三姑娘来了。”
“哦,三丫头来了!”宋老夫人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如今老太太唯一的开心果也就是三姑娘了。
姚雀华进门看着老夫人拄着沉香木的拐杖站在屋子里,忙上前福身笑道:“老太太这是要去哪里?”
“这屋子里闷死了,我想出去透透气,正好你来了,就陪我一起去花园子里走走。”
姚雀华赶紧的上前搀扶住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笑道:“孙女也正想过来请老太太出去走走呢,二姐姐说了,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子也不好。”
“你二姐姐说的没错。”宋老夫人扶着孙女的手出了房门,沿着幽廊往后花园走去。
“二姐姐有些日子没来瞧老太太了,老太太想二姐姐了吧。”
“嗯,是啊!听说她越发的忙了!哎,你说一个女人家,却整天忙外边的事儿,那将军府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别人,像个什么事儿?”
“有人帮着二姐姐管家也不错,不然她岂不是更辛苦。”
“可是主理中馈是女人分内的事情,难道要让下属的夫人替她打理家事一辈子?”
“二姐姐跟别的夫人不同嘛。”
“哎!我就是担心这个!”宋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大姐姐也有些日子没过来了。”姚雀华说着,又偷偷的看了一眼宋老夫人,“听说,琥珀姐姐和琉璃姐姐……”
“哼!别跟我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来气。”宋老夫人立刻沉了脸色,“自己又不是不能生,非要那起小妇儿生的儿子!这隔了一层肚皮,将来能是一条心吗?!真真糊涂之极!”
姚雀华赔笑道:“也许大姐姐有自己的苦衷不好说呢。”
“能有什么苦衷!”宋老夫人把这件事情归结于王夫人教育无方。
这边祖孙俩一边聊着一边去后花园,那边立刻有人去把这些闲言碎语都报给王夫人听。
王夫人也在气头上,听了这些话心里更不痛快,便把田姨娘给叫过来训斥了一顿,并警告她再跟三姑娘胡说八道的,就把她送去庙里,等三姑娘出嫁之前都不许她回来。
田氏自然不敢多言,任凭王夫人说什么她都低头听着,回头便想着法的叫人去老夫人跟前挑唆。
王夫人骂了一顿田氏,心里的气顺了些,方跟宁氏商量:“这也不是个办法。雀华那丫头是个心比天高的,如今来了京城,一颗心更是拢不住。将来真不知怎么办才好。”
“明年又该是春闱的时候了,到时候京城里文人云集,而且听说皇上有意让老爷做主考官。不如咱们也早作打算,在那些举子里挑个合适的,给三妹妹把婚事定下来?这样也省的田姨娘胡思乱想背地里说些不该说的。带坏了三姑娘也带累了家里的名声。”
王夫人点头说道:“雀华这样的,想进大户人家是不能的,老爷又不许女儿给人做妾。也只好从那些家境艰难些的举子里选人了。只要她能安分守己,将来家里提携着,也未必不能过得好。”
“太太说的是。”宁氏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叹了口气,想要三姑娘安分守己,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婆媳二人沉默了一会子,王夫人无奈的说道:“还是叫人去跟燕语说一声吧,老太太这样闹,也不是个办法。”
“是,刚好南边送了些荔枝来,我叫人挑些好的给二妹妹送去。”宁氏应道。
王夫人又吩咐:“前些日子工部的林大人送了一套玛瑙盘子来,一共四个,摆在一起倒是挺好看的。你叫人找出来一并给她送去。”
“是。时收这一套玛瑙盘子的时候王夫人就说给将军府,后来连番有事儿就给忘了。”宁氏笑道,“说起来是我疏忽了。”
“有什么要紧,我不过是觉得当时燕语成婚我们都不在,如今卫将军又这般对我们,我们总不能太自傲了。他没有父母,燕语又忙外边的事情,家事都给苏夫人打点,别让她看了笑话。”
“太太说的是。”宁氏笑道:“不过苏夫人跟二妹妹情如姐妹,有她在府里打点,倒是放心。”
“可也不是常理。将军府那边……”王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冯嬷嬷年纪越发的大了,你再仔细挑两个可靠地人送过去。”
“儿媳也有这个打算,只是人不好找。回头还得请太太把把关。”
“行,你选了人,回头带来给我看。”
……
这日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便见着了姚府派来的雪莲。雪莲曾是姚燕语买来送给姚延意的丫鬟,现如今已经开了脸成了姚延意的侍妾。宁氏因为她跟姚燕语合得来,所以才打发她来向姚燕语传话。
姚太医一边换下官袍一边听雪莲把话说完,之后轻声笑道:“老太太什么时候这么关心我了?”
雪莲本来就敬重姚燕语,如今更是不敢怠慢,忙赔着笑脸,说道:“二奶奶也跟老太太说了,二姑奶奶如今担着皇上的圣体安康越发的忙了,怕是没有时间去上香。可是老太太执意如此,甚至要跟太太和二奶奶翻脸,太太也没办法,二奶奶才打发奴才来跟姑奶奶说一声。”
姚燕语轻笑道:“行吧,我知道了。回头我有空了就派人去告诉一声。”
说话间凌霄的奶妈子抱着凌霄进来给姚燕语请安,这是姚夫人定下的规矩,每天回家头一件事就是看凌霄,连苏夫人过来跟她商议家事都往后放。如今将军府里上上下下都把凌霄当成了正宗的小主子,没谁敢多说一句话。
姚燕语便直起身来把凌霄抱过来看了看,问奶妈子:“今日他吃的怎么样?”
“回夫人,小爷吃的挺好。奴才按照夫人说的办法,把胡萝卜蒸熟了混在迷糊里,小爷还挺喜欢吃的。”
姚燕语点点头,又摸了摸凌霄细黄的头发,说道:“嗯,也不要只用胡萝卜,各种时鲜蔬菜都可以照着这个法子给他弄。”
“是。”奶妈子忙福身答应。
“这是?”雪莲实在猜不透这孩子是谁,将军府的小爷?那不是将军的儿子吗?可姑奶奶没怀孕呢,将军哪里来的孩子?难道将军早就在外边养了外室?现在把儿子都抱回来了?这还得了!
姚燕语微笑着看了雪莲一眼,说道:“这是我收养的孩子。”
“哦。”雪莲忙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不是外室生的孩子就好。
只是——收养的?姑奶奶刚成婚不到一年,好端端的收养什么孩子?还是个小爷?
“下去吧。”姚燕语把孩子递给奶妈子,奶妈子接了孩子应声退了出去。
雪莲又说了几句闲话,姚燕语看过那套红玛瑙的盘子,又尝了两颗荔枝。雪莲临走的时候姚燕语又叫冯嬷嬷拿了六瓶掬花清露来,说每天早饭后用清水调了喝下去,可清肝明目。主要是姚远之和姚延意,他们二人应酬多,常喝酒,应该注意保养肝脏。
“这瓶子可真是精致。”雪莲看着玻璃瓶里淡黄|色的清露,喜欢的不得了。
姚燕语笑道:“这个主要是清肝的,倒是我们女人家用的不多,回头我调制好了玫瑰露,再给你们送一些过去。”
雪莲忙笑道:“姑奶奶有好东西总是先偏着我们。”
姚燕语又笑着留她用晚饭,雪莲忙起身道:“这已经耽误了姑奶奶歇息了,可不敢再耽搁了。二奶奶还等着奴才回话呢,姑奶奶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
姚燕语也不多留,只吩咐冯嬷嬷送出去。
晚间卫章回来,晚饭后夫妇二人去后花园,卫章陪着姚燕语修习完了八段锦,又陪着她练逃跑步法。忙的姚燕语出了一身汗之后,才携手回房。
香薷见二人回来,忙回道:“夫人,浴汤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沐浴吧。”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微微一笑,示意她先去。
“你还有事吗?”姚燕语伸手牵住卫将军的小手指。
“没有了。”卫章轻笑着反手攥住她的手。
“那一起吧。”
“……”一起……沐浴?卫将军的耳尖又红了。
“省的麻烦。”姚燕语轻笑着吩咐香薷:“去把将军的衣服去取来。”
香薷小脸微红,答应一声下去。卫将军侧呼吸一热,伸手把夫人打横抱起,大步流星走向了浴室。
说到底姚燕语还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而且又有享受的条件,所以更没有道理委屈自己。
燕安堂的浴室是她自己设计的,浴池是用石料垒砌起一个海棠花式的高台,中间挖下去,直径七尺六寸,贴壁用墨玉石料雕花。四周用大块的玻璃屏风围挡,玻璃用磨砂的工艺做出精致的花纹,半遮半透。
池中注入热水,洒了茉莉花瓣,墨色水波,洁白的花瓣,茉莉清香混杂在氤氲的水汽中,端的是风情无限。
卫章一进来便把里面服侍的小丫鬟都赶了出去,亲手服侍夫人宽衣解带后,把人放进水中,随后粗鲁的扯掉了自己的衣裳,跟着滑进去。
浴池不算小,但卫将军身形实在高大,两个人在里面还真有些挤。
“往那边一点。”姚夫人抬起腿,踢了卫将军一下。卫将军眸色一暗,伸手抓住她的脚踝,目光如火。
“你别乱来。”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男人挂着水珠的俊脸,原本冷硬的眉骨在昏黄的烛光中柔和了许多,眼角带着细碎的水珠,连微笑也带出一点湿意。透过层层水意看过去,他身上拢起一层茸茸的金光,衬着那张神采飞扬的脸,让人心生向往。
姚燕语闭了闭眼睛,压下心头的旖旎,坏心思的绷出一脸正气,说道:“晚饭前太太还打发人来说老太太要我陪着去大悲寺上香呢。这礼佛的事儿非同小可,我必须斋戒七日才行。”
“你去上香?”卫章一开口声音便是哑的,仿佛细沙鎏金。
“是啊。”姚燕语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去大悲寺。”
“求什么?”卫章微微转身,划开水波靠过来,贴近她的面前,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
“求……”姚燕语有些为难的想了想,敷衍一笑:“求平安吧。”
“那你还不如求子。”沙哑的声音性感无比,气息滚烫滚烫的在她耳边拂过,仿佛燎原之火。
姚燕语强扯着最后一丝理智,磕磕巴巴的问:“大悲寺里……没供送子观音吧?”
“那你可以求我啊。”卫章低声笑着,幽黑深邃的双瞳如同柔媚的黑夜。
“去!不许亵渎神灵。”姚夫人低笑着推他。
“我说真的。”卫将军凑过去轻轻地咬了她的耳垂一下,“你那么喜欢孩子,不如我们自己生一个?”
“好啊。”姚夫人的伸出手去拢住他坚实的肩膀。
这个世界上,欣赏她的人很多,真心对她的人也有。
可她只想在他的目光里纵横捭阖,只是想在他的怀里恣意纵横。
只想为他绽放独有风华,一生无悔。
姚燕语虽然忙,但也不至于真的就没时间。只是她平日里懒得应付那些琐事,与其在家里处理那些繁琐的家事,好不如去国医馆看着那些实验仪器记录些数字,再听听翠微和翠萍二人给医女们讲课。
不过既然娘家的老太太开始找茬了,姚燕语为了不让王夫人难做,便空出一天的时间来陪她去上香。
况且,想想也有很久没见到空相大师了,这次过去还可以找他聊一聊内息修为的事情。虽然跟一个佛门大师聊道家学术听起来有些诡异。
五月十六这日,姚夫人跟娘家的老太太订好了去大悲寺上香。
虽然还不到盛夏时节,但天已经十分的炎热了。况且天公作美,一大早起来大大的太阳跟火球一样散发着威力,姚夫人站在窗前看了看外边湛蓝的天,心里多少有些后悔。怎么不早问问钦天监那日阴天下雨呢?
香薷取出一套烟霞色的轻纱衣来,姚燕语看过后蹙眉道:“这个太艳丽了,我们是去礼佛上香,又不是去吃喜酒,换套素淡些的。”
“是。”香薷没敢多说,原本她还觉得是陪那边老太太去,人上了年纪就喜欢艳丽的颜色,所以才找出这套衣服来,没想夫人居然不穿。于是又换了一套樱草色的绮罗裹胸裙来给姚夫人换上。
本来卫章说要陪夫人一起去的,但姚燕语不想让卫章搀和到老太太那边去,便让他忙自己的去了。只叫苏玉蘅跟自己同去。
宋老夫人出门,王夫人留在家中处理家事,宁氏自然脱不掉要跟着服侍,同往的自然少不了姚雀华。
因为府邸位置的缘故,姚燕语如果再回姚府不顺路,宋老夫人更是心切,一早起来便收拾了,带着孙媳妇和孙女出了门,直接往辅国将军府这边来。
路上,宁氏心里默默地冷笑,老太太真是老了,越来越沉不住气。将来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可笑的事情来呢,幸亏太太明白,还能遮挡一二。
姚家的马车至将军府门口这条街的时候,姚燕语刚好也上了马车,马车还没走,便有家丁来报说老太太的车到了,姚燕语又偕同苏玉蘅急忙忙的下车过去给老太太请安。
宋老夫人掀开车窗帘子看着辅国将军府威严气派的大门,笑道:“到底是将军府,这气势就与文官不同。”
苏玉蘅微笑着说:“老太太既然来了,绝没有过门不入的道理,还请下车家去喝杯茶吧?”
“不了,咱们先去上香,等回来再说。”宋老夫人心满意足的笑着,“不然佛祖会怪罪的。”
“那咱们就走吧。”姚燕语说着,编写同苏玉衡转身上自己的车,却被老太太拦住:“你来,咱们路上好说说话。”
姚燕语再不愿意也不能当众忤逆老太太的话,况且她今天原本就是要缓解一下娘家这位老太君的心情的,更没理由在这种小事上跟她对着干,于是提着裙裾上了宋老夫人的马车。
倒是陪着宋老夫人一起坐的姚雀华笑嘻嘻的钻出了马车:“我跟苏姐姐一起。”
苏玉蘅淡然一笑,没有多说。虽然她也是庶出,但唐萧逸是五品将军,她是他的夫人,成婚的那一天就被封为五品宜人。岂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称姐妹的?
姚燕语微微蹙眉看了苏玉蘅一眼,说道:“不如你去跟二嫂子一起,前面车上还有翠微和琢玉,苏夫人本来就怕热。你再带个丫鬟过去,那车里就太挤了。”
姚雀华的脸上顿时闪过几分尴尬。
苏玉蘅不好怎样,好歹也要看姚燕语的面子,于是轻笑道:“没什么,反正后面还有车,让琢玉和翠微挪到后面去也就罢了。”
“很不必了,既然有翠微在,我就不用带丫鬟了。”姚雀华说着,吩咐身后的丫鬟杏儿:“你留在这里服侍老太太和姐姐吧。”
杏儿偷偷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脸色,抿着薄唇福了福身,没敢出声。
姚燕语心里十分的不舒服,翠微是自己的丫鬟不错,她可以随便指使她这样那样的伺候,可换成姚雀华就不行。再说了,翠微现在是正七品的俸禄,连凤歌如今看见她都客客气气的说话,姚雀华还真当自己是身份尊贵的大小姐不成?
“好啦,就这样吧,别愣着了,天色不早了。”宋老夫人笑呵呵的催着,对外边的几分尴尬视而不见。
姚燕语给苏玉蘅使了个眼色,转身上车。苏玉蘅微笑着朝着姚雀华招招手:“妹妹跟我过去吧。”姚雀华这才高兴地跟着苏玉蘅往前面去上了姚燕语的马车。
车队开始走起来,杏儿极有眼色的拿过靠枕放在姚燕语的身后,又拿过纨扇来帮她扇着。姚燕语从心里暗叹了一声,心想怪不得昨日连雪莲都那样说话,如今看老太太的行事做派,真真是令人讨厌。
令人讨厌的宋老夫人今天却高兴地很,眼看着马车出了将军府门前的这道街,两边叫卖的商贩开始多起来,她方放下窗帘子回头跟姚燕语说话。
老夫人从姚燕语的亲娘宋氏如何得她的恩泽进姚府给姚远之做妾开始说起,诸如宋氏虽然是远房侄女,但在她的眼里就跟亲闺女没什么两样,又夸宋氏温良谦恭,行事做派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全然不是田氏能比的。
又说姚燕语小时候多么可爱多么讨人喜,她又是多么疼她,甚至跟凤歌没什么两样,从来凤歌有的东西都少不了燕语的一份云云,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有的没的,说了半路。
姚燕语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着豁出这一天的功夫,只求个家里太平。只愿老太太别一天到晚的找茬,弄出什么母不慈子不孝的传闻去,还得父亲和二哥没脸。再被政敌给捉住把柄,说都察院御使大人不孝,身为言官之首,父亲的脸可就被人掀到地上踩了。
宋老夫人说了两车皮的话,终于扯到了正点:“你还记得宋家的表兄不?”
姚燕语的眼角一抽,不由得抬头看过去:“宋岩青?怎么了?”
“他那会儿得了那种怪病,用了你的药果然就好了!”宋老夫人先是笑着,说完又叹了口气,“只是他时运不好。后来好不容易花了一千两银子走了个门路,在扬州水师那里谋了个缺,后来又丢了不说,还白白的挨了一顿打。”
姚燕语默默地乐了,心想挨一顿打算是轻的了吧?凭着卫章的手段,就算不是他亲子办这事儿,也不该下手这么轻啊。
“你现在是将军夫人,随便说句话就能给他出这口气。怎么样?”宋老夫人握着姚燕语的手,笑眯眯的问。
姚燕语轻笑:“这个我真是做不了主。将军的事情我从不过问。”
“你呀!真是笨!”宋老夫人笑着叹道,“这等芝麻绿豆的小事,何须将军出面?你就给我写一封书信,回头下面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
姚燕语哪里会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她是卫章的夫人,她的书信在下面人的眼里就是卫章的话。老太太还当她是世事不通的小丫头么?
“老太太,我不过是个医官,哪里管得着军中之事?别说这信我不能写,就算是写了,怕那些人也不会听的。”
“哎!”宋老夫人立刻换成一脸的哀伤,“你是医官,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岩青再不好,也是我娘家的一条根呢!花了一千多两银子买了一顿折腾,性命都丢了大半条!你就忍心看着他去死?”
“啊?他要死了吗?”姚燕语诧异的问。
“死是死不了,不过也没差了!”宋老夫人叹道,“宋家本就没落了,那一千两银子虽然不多,但也是压箱底的积蓄了。我们临来的时候你老舅奶奶拉着我哭的凄惨,你说我怎么忍心?”
姚燕语心想她拉着你哭的凄惨你就这样?当初他们差点害死我你知道吗?你心疼吗?你甚至帮着他们算计我。如今我顾着自家人的脸面,你们却越发的蹬鼻子上脸了。
“燕姐儿,谁没有个三亲四友的?宋家是我的娘家,你看在我这张老脸上,给他们那边的头儿写封书信,让他们把那一千两银子换回来,别再找你宋表兄的麻烦了,成不成?”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神情悲痛,泫然欲泣。
☆、第三十章 妄念,执念
姚燕语看着宋老夫人悲苦的神情,心里猜测着不知道老太太这样子有几分是真的有几分是装的。于是轻叹一声,说道:“将军虽然是辅国大将军,但却没有水师的兵权,扬州,洞庭水师都直属朝廷,将军若是随便Сhā手,让皇上知道了必然怪罪,轻了被责问个越权办事,重了,都有可能被扣上谋逆的帽子。”
“哪有那么严重的事儿呢!他们收受贿赂,难道就没人问了?”宋老夫人一着急,说出这么句话来。
姚燕语顿时笑了:“行,老太太的意思我明白了。”有人收受贿赂就有人行贿买官,这事儿捅出来两边都讨不到什么好,这倒是很合自己的心思。
“那我先谢谢你了。”宋老夫人立刻转悲为喜,拍着姚燕语的手笑得慈眉善目。
姚燕语笑了笑,心想若是你知道我心里怎么想的,怕不得掐死我啊?不过这事儿还真的办仔细了,不能叫人把消息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了,否则以后可真的没有清净日子过了。
好歹清净了一会儿,马车已经行至大悲寺门前的台阶前。
小丫鬟先下车,然后扶着姚燕语下去,姚燕语又转身扶宋老夫人。老夫人因为姚燕语答应了她的请求,所以神清气爽,步履矫健,索性连拐杖都不用了。
苏玉蘅和姚雀华先后下车,和后面的宁氏一起上前来。宁氏搀扶着宋老夫人,苏玉蘅则趁机把姚燕语拉到了后面跟着。
姚燕语捏了捏她的手,笑了笑没说话。苏玉蘅也淡淡的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主子们一步步登上台阶进了大悲寺,因为事先过来打点过,所以一进门便有师傅迎了出来。宋老夫人先去大殿给佛祖上香,然后捐赠了四十两香油钱,又赠了十匹青灰色精细的棉布,说给寺里的僧侣们做僧袍用。
寺里的师傅带着众人在寺里转了一圈,参观膜拜了寺中诸位佛祖菩萨罗汉,细细的给老夫人讲解了一番,方请至偏院清净的禅院吃茶。
大悲寺身为皇家寺院,茶水和素斋点心都是一流的。这边宋老夫人等人刚落座,便听见外边有人说道:“我刚才在寺院外边看见有辆马车好像是辅国将军府的?难道是姚太医也来上香了?”
宋老夫人闻言转头看姚燕语,姚燕语便问着面前陪坐的师傅:“我听着这说话的声音很是耳熟,却想不起是谁来了。”
“应该是宰相府的老夫人来上香了。”师傅淡笑着说道。
皇后娘娘凤体欠安,丰老夫人来上香为皇后娘娘祈福乃是常理。姚燕语看了一眼苏玉蘅,笑道:“好巧。”
“既然是老夫人来了,那我过去请个安。”苏玉蘅说着,便站了起来朝着宋老夫人点点头,微笑道:“老太太请先用茶,我去去就回。”
“既是这样,就麻烦夫人替我老婆子问候一声吧。”宋老夫人笑眯眯的说道。
苏玉蘅又跟宁氏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姚雀华不解的问:“苏姐姐跟丰老夫人是亲戚么?”
姚燕语淡淡的瞥了姚雀华一眼,说道:“妹妹刚才就苏姐姐苏姐姐的叫,因当着苏夫人的面我也没好说你,苏夫人乃是五品的诰命,纵然是亲姐姐,也要说的和软些。何况妹妹?她从小在大长公主身边长大,气量宽宏不跟你计较,如实换了别人,当场给你下不来台,连带着老太太跟我都没脸了。”
姚雀华顿时红了脸,低下头去在没话说。
宁氏淡淡的笑了笑别开视线,她一向不喜欢这个三妹妹,此时也不想为她多说话。
宋老夫人见场面尴尬,因劝道:“你妹妹小不懂事,你做姐姐的说给她,她就知道了。你们姐妹俩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和气。”
姚燕语看了姚雀华一眼,没应声。这事如果苏玉蘅不计较就是小事,但如果她要计较就是大事。现在她不计较完全是看自己的面子,可凭着她对这位三妹妹的了解,怕是今天不说她,以后会弄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宋老夫人便转头叮嘱姚雀华:“你姐姐说给你的话你要记住了,这里是京都,不必江宁。礼数规矩是最重要的。”
姚雀华忙站了起来,福身应道:“是,老太太和姐姐的话,我都记住了。”
姚燕语还没说什么,边有个管事媳妇模样的人进来,福身道:“奴才是宰相府的,我们家老太太叫奴才过来请老夫人和姚太医过去一起品茶。”
姚燕语看了宋老夫人一眼,料定老太太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果不其然,宋老夫人很高兴,立刻就应了:“如此多谢你们老夫人了。”
姚远之跟丰宰相不合这不是秘密,这么多年了丰宗邺就没正眼瞧过姚远之,一直把姚家当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到现在姚远之身居都察院御使之位,且又有儿子女儿左右帮衬,还成了辅国将军的岳丈,丰宰相不像之前那么犀利了,但也是明里暗里的冷嘲热讽,就是看姚远之不顺眼。
这事儿宁氏和姚燕语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因此,姚燕语对宰相夫人一向都留有余地,就算她为苏玉蘅和唐萧逸保媒,姚燕语对她仍然只是场面上的应付,从不过多的交往。
此时双方在大悲寺相遇,想来也只是场面上说几句话的事儿,宰相夫人可不是宋老夫人,心里明镜儿似的,一丝一毫都不糊涂。宁氏跟姚燕语对视一眼,心想但愿老太太见了丰家的老太太可别犯左性。
丰老夫人就在旁边的院子里喝茶,说话的功夫就到了。
两个老夫人相见,自然要客套一番。
梁家亦是拜年望族,而宋老夫人乃是国公之女,说起来这两个老太太对坐在一起,倒是宋老夫人的出身要略高一些。再往下比,丰宗邺虽然是宰相,但儿子却只是个从四品。宋老夫人的儿子姚远之却是二品大员。只不过丰家出了个皇后,这就把姚家给压了下去。
而姚燕语一进这院子就后悔了,她暗暗地责怪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丰老夫人出门身边必须回带着她那宝贝孙子呢!
丰少琛长大了两岁,却比之前更加风雅温润,已经把云都城里的贵公子们的风头都压了下去,是这百年帝都里排名第一风流俊雅的贵公子。
在看见姚燕语的时候眼神一亮,笑意盈盈的上前两步,拱手施礼:“姚夫人好。”
这个翩然公子,美得无可救药。禅院古树下,他敛尽了阳光的亮色,衬得满院生辉。姚雀华气都没喘一口就直接被秒在了当场。
“丰公子好。”姚燕语淡淡一笑,朝着丰少琛点点头。他再好看再风流再俊俏也不是自己那盘菜。
宁氏搀扶着宋老夫人落座后转头看见呆了的姚雀华,上前去低笑着提醒:“三妹妹,还不去给老夫人见礼?”
姚雀华恍然回神,又不舍的看了丰少琛一眼才上前去给丰老夫人行礼:“雀华给老夫人请安。”
“起来吧,好俊俏的丫头。”丰老夫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她早就看见这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发呆,也听宋老夫人说了这是姚远之庶出的三女儿。只是觉得好笑,怎么同样是庶出的姑娘,这个三姑娘竟比二姑娘差了这么多?容貌模样妖里妖气的也就罢了,连行事做派也上不得台面。怪不得老头子瞧不上姚家商人出身,看这个三姑娘的样子,真是叫人失望。
“老夫人过奖了。”宋老夫人忙谦虚的笑了笑。
一时大家各自落座,旁边的丫鬟重新上了茶,丰老夫人便跟宋老夫人说些场面话,话题无非是围着姚燕语转,从当年姚燕语出手相救开始,说到后来相处中姚燕语的大度得体,以及她精妙的医术等等。
姚雀华坐在后面低着头,借着品茶的功夫往丰少琛那边瞄一眼又瞄一眼,那边两个老夫人说什么她完全没听见,却只瞧见丰公子笑意吟吟的只跟姚燕语说话。
虽然他说的都是关于养生的事情,什么药膳,什么补汤,老夫人现在该如何进补,郡主现在该如何进补,还有他的姐姐镇国公府的夫人该如何进步等等。
明明是在寻常不过的话题,而且旁边还有苏玉蘅搭腔,连同丰家的两个庶出嫡出的女儿丰子星和丰子月,那几个人凑在一起有说有笑,完全把自己孤立在外,犹如透明。
最可气的是丰少琛那语气温婉轻柔,以及看向姚燕语时眼睛里都是掩饰不住的情谊,姚雀华看了一眼有一眼,心里越来越憋气。
只是再憋气也不能怎样,她刚来京城,还没跟京都这些贵女们混熟,将来想要跟各府的姑娘们有所走动,还要靠今天这个机会呢。
姚雀华理了理思绪,抬手拿了一个小核桃捏开,剥出核桃仁递给姚燕语:“姐姐,这个小核桃挺好的,你尝尝。”
姚燕语回头看了姚雀华,微笑着伸手接过了那枚核桃仁却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把玩。丰子星因看见了姚雀华手上的红宝石手链,便笑道:“姚姑娘这手链真好看,这工艺像是云都正元街那家的师傅的?”
姚雀华笑了笑,说道:“这是二姐姐给我的,我刚来云都城,哪里知道首饰铺子呢。”
宁氏在一旁笑道:“丰姑娘说的那家首饰铺子的师傅手艺的确好,在云都城可是首屈一指呢。”
“是啊,二奶奶也在那家定首饰吗?”
“那是姚夫人的铺子呀。”苏玉蘅笑道。
丰子星惊讶的笑道:“啊!原来是这样。那请问姚夫人可以可以帮个忙,我上个月在那里定了一套首饰,他们说还要两个月才能取,可是我等不及了,那是我送燕王府郡主的生辰礼,赶不上日子可是不好呢。”
“这有什么难的?回头叫人去铺子里说一声,叫工匠晚上赶一赶好了。”姚燕语轻笑着说道。
“那先谢谢夫人了。”
“不客气。”
由此,几个人便扯着首饰又聊起来。
姚雀华原以为聊首饰什么的丰少琛会厌烦,可没料到这人居然也十分的精通,各种工艺,各种造型,他好像比姑娘家还懂,甚至连胭脂水粉什么的也能Сhā上话儿。可见对女孩儿有多用心。只是,他们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自己却一点也Сhā不上嘴。
至此时,姚雀华才渐渐地悟出来,这分明是姚燕语故意的,而且还有那个苏玉蘅。每回自己想要Сhā话,苏玉蘅总是有办法把话头接过去,完全不给她Сhā嘴的机会,而且转话题转的飞快。
幸好两盏茶的功夫,丰少琛道了声失陪起身离开,姚雀华的眼神悄悄地追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两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来,神情渐渐地淡定了许多。
有小沙弥过来说斋饭已经预备好了,请问二位老夫人可否摆饭。丰老夫人便笑道:“今儿倒是热闹,咱们能凑在一起吃顿素斋,这就摆上来吧,用完了还要赶路回城。”
宋老夫人也笑道:“说的是,这会儿光景用了斋饭赶回去,天也要黑了。”
趁着众人都要洗手的时候,姚雀华一个人悄悄地往院子角落处走去,这禅院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只有几棵高耸入云的古槐,那边角落里一道矮墙拐过去是个僻静的小院,放了些杂物,另外,净房也在这边。
姚雀华拐过矮墙便遇见了丰少琛,忙止住脚步微微一福:“丰公子。”
丰少琛朝着她笑了笑,微微点头侧身走过。
僻静之处,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女儿家的闺誉比性命还重要。丰少琛是怜香惜玉之人,所以也没同姚雀华说话,就匆匆过去。
姚雀华却站在原地良久没动。
自小到大,姚雀华没少听田姨娘说些乡间趣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自然也有。田氏这个人本来就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对一些大家子的规矩敬而不敏,且从心底里抵触,所以言谈举止很不入王夫人的眼。
姚雀华小的时候还不见怎样,如今渐渐长大,又出了宋岩青那档子事儿,几乎带累整个姚家,连王夫人自然不能不管,所以一直想方设法把她跟姚雀华隔开,不让她整日挑唆熏陶,把本来长相妖媚入不得大家子青眼的三姑娘给带歪了。
只是王夫人主理总督府内宅,上面有老太太,下面还有自己嫡出的儿女孙子孙女,精神着实有限。
而且自从姚燕语嫁给卫章之后,王夫人几次想要把田氏打发出去,都被老太太给拦住了,而且还搬出了‘不贤’‘善妒’这样的罪名来压制王夫人。惹得王夫人一肚子的气。她不贤善妒?那姚燕语和姚雀华两个庶女是怎么来的?
老太太逮着个机会就挤兑王夫人,都弄得是非不分了。
因为以上种种缘由,姚雀华从心底里认为太太是不会为自己的婚姻之事操心的,将来自己肯定是随随便便被许个什么人家,给一份妆奁嫁出去算完,至于过的好与不好,老爷太太根本不会放在心上。所以自己的事情还得自己多上心。她甚至还想过自己就算比不上姚燕语嫁得好,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只是,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今日寺中会见到丰少琛这样丰神俊朗,如谪仙下凡般的人物儿。
尤其是刚刚他从自己面前走过时脚步那一顿,脸上微微的笑意如春风一般,拂开姚雀华那颗少女的心扉,那张笑脸便从此印在她的心里,痕迹深刻见血,再也抚不平了。
那一刻起,什么争强好胜,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宏图大志都没有了。她只想,若是自己这辈子能够守在这样的人身边,纵然折寿十年也值了!
“三妹妹?”宁氏清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姚雀华身子一僵,骤然回神。
宁氏狐疑的回头看了一眼,丰少琛修长的身影已经远去,再回头看看姚雀华一脸痴迷的神情,宁氏面色凝重的上前两步,问:“你在这里发什么愣呢?”
“没有。”不过转瞬之间,姚雀华的神色已经恢复了。
“你刚跟丰公子说什么了?”宁氏警惕的问。
“二嫂子,你这话什么意思?”姚雀华脸上有了怒意。
宁氏嗤笑一声走到姚雀华的近前,低声说道:“我好心提醒妹妹,妹妹可别误会了。刚刚从你眼前过去的丰公子乃是宰相府的孙少爷,当今皇后是她的姑母,老燕王之女灵溪郡主是她的亲娘。丰宰相府到他这一辈儿,嫡孙就他一个,那可是捧在手心里的长大的主儿。全云都城里多少王公之女都等着嫁给他,还没排上号呢,妹妹你最好死了这份心思。”
“二嫂子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姚雀华冷了脸,转身便走。
宁氏淡淡的冷笑一声,说道:“你最好听不懂,否则到时候不但自己丢人,还带累一家人为你抬不起头来。”
姚雀华猛然住脚回头看着宁氏,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气。
宁氏笑得越发淡然:“怎么,被我说中了心事,恼羞成怒了?要我说三妹妹还是多跟二妹妹学学,凡事顺其自然,你好歹也是姚家的姑娘,别太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做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你这话也敢跟二姐姐说去吗?”姚雀华竖起全身的刺,冷声问。
“我说的这些话不过是给愚蠢的人提个醒罢了。你二姐姐是何等聪明,别说我了,怕是你大姐姐如今也十分的敬着她。你还是想清楚的好。”宁氏说完,手中帕子一甩,率先离去。
姚雀华站在原地又稳了稳心神才转身回去。
姚燕语看见丰少琛,宁氏,姚雀华先后从一个方向过来,只是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没吱声。
素斋很简单,无非是些面筋豆腐青菜还有馒头,但味道都很好,做的也挺精致的,毕竟这些人都不缺钱,随便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银子,而身为皇家寺院,平日招待的出了皇室宗亲便是达官贵族,伙食也不好太差。
素斋分开几个小桌子,丰少琛陪坐在丰老夫人旁边,照顾自己的祖母,而宋老夫人身边则是宁氏照顾。姚燕语姚雀华苏玉蘅和丰家的两个姑娘分别在旁边的两个小桌上。大家也就随便用了点东西沾了沾佛气也就罢了。
回城的时候,姚燕语借口累了,没在跟老夫人坐一车。老夫人自以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也没再强求。
丰少琛服侍丰老夫人上了马车,转过身来看姚燕语时又被姚雀华看见,姚雀华一个愣神,手里的帕子便被风吹起来,在空中飘荡着往一旁飞去。
“啊——”姚雀华轻哧一声,抬头看着自己的帕子。她身后的杏儿忙追着帕子跑,熟料一阵山风吹过,那块粉色的帕子竟被吹到了树枝上,挂住了。
丰少琛听见动静看过去,便抬手招过一个护卫吩咐:“去帮姚姑娘把帕子捡回来。”
那护卫应了一声,一跺脚纵身跃起,身形轻盈的掠过姚雀华的马车车顶,呼啦啦跃到半空,伸手扯下那方帕子,然后转回来立在姚雀华面前:“姑娘,你的帕子。”
姚雀华回头看了丰少琛一眼,粉面含羞,微微一福:“谢了。”
“不客气。”护卫把帕子还给姚雀华,眼神却像是舍不得移开,又多看了她一眼。
此时丰少琛已经转身上马,回头喊了一声:“走了。”便跟上了丰老夫人的马车。
苏玉蘅因比姚燕语晚上一步马车,把这边的事情全都看在眼里,上了马车后便拉了一把姚燕语的衣袖,低声问:“姚姐姐,你那个三妹妹是怎么回事儿啊?”
姚燕语轻笑道:“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儿。”
苏玉蘅悄声一笑,压低了声音说道:“她好像喜欢上了丰公子。”
“只要是风流俊逸的公子她都喜欢。”姚燕语毫不留情的笑道。
苏玉蘅惊讶的看着姚燕语,片刻又吃的一声笑了:“从未见姐姐说话如此犀利过,早知道这样,我就不那么让着她了。”
“以后见了她也不用理会,不用看我的面子。”姚燕语说完,想了想又把当初回江宁时姚雀华联合宋老夫人娘家的亲戚陷害自己的事儿跟苏玉蘅讲了,之后又叹道:“若不是看父亲的面子,我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别说把她当妹妹。简直是侮辱了‘姐妹’这个词。”
“她怎么可以这样?!”苏玉蘅惊讶万分,在她看来,姐妹就算不合,就如她跟姐姐苏玉蓉一样,最多互不往来,却绝不可能如此陷害。还是为了两千两银子!
“世人有千千万,人心的变化就有万万千,你不能要求别人都跟你一样。”姚燕语早就淡定,拍拍苏玉蘅的手,安慰:“我告诉你这事儿只是想让你知道她的为人,所谓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我不觉得这两年不见她会改好了,所以以后的日子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你跟她本就没什么关系,更没必要让自己在她这种人面前受了委屈。”
苏玉蘅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委屈的。只是想不到她会这样,替姐姐不值罢了。”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反手握了握苏玉蘅的手,说道:“不把她当回事儿就行了。没必要为了她这样一个人影响了自己的心情。”
“姐姐说的是。”苏玉蘅微笑着点点头。
马车进城后,宰相夫人便派人过来跟宋老夫人说了一句自己有事先回府了,改日有空儿请老夫人过府一叙的话,便率先走了。丰少琛策马跟上去的时候犹自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的马车。但终究也不能怎样,只能默默地离开。
宋老夫人原本还想着姚燕语会邀请自己去将军府住几日,却不料姚燕语根本没说那句话,让马车直接跟着她的马车至姚府,见着王夫人简单说了几句,晚饭都没吃便走了。
姚燕语这样,宋老夫人心里自然有些不高兴,但想想只要她能把自己娘家侄子的事情给解决了,其他的事情倒也可以以后再说。
回去的当晚,姚燕语便跟卫章说了宋岩青之事,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此事不管老太太不会安生,必然是要管的,只是怎么个管法,却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你只叫人带话过去,行贿受贿买卖军职乃是重罪,任何人不能包庇徇私,看那边水师的将军怎么处置。
卫将军听了这话忍不住低笑着捏了捏夫人的脸,叹道:“我之前还觉得你太善良,原来是装的好。善良可爱的小兔子也有阴险狡猾的时候?”
“所以啊,你以后要听话一些,不要老欺负我。说不定哪天我就反击咯。”姚夫人得意一笑。
“来啊。”卫将军忽然倾身把夫人压在身后的靠枕上,声音低而魅惑,“你知道为夫有多么希望你能反击一次?”
姚燕语脸上一红,忙挥手推他,“起来!一会儿丫鬟们进来了。”
“进来就进来,难道我还怕她们?”若是丫鬟们都这么没眼色,回头就都打发出去,换有眼色的进来。
“好好好!你是天下无敌的大将军,你什么都不怕。我怕,行了吧?”姚燕语伸手抵着他的下巴,预防这人随时人来疯。
“你也不是怕。”卫章张嘴咬住了姚燕语小春葱一样娇嫩的手指,“你只是找借口。”
湿热的气息缠绕着指尖,微微一挣,可恶的牙齿便咬住,刺刺的疼。不挣的话,更可恶的舌尖又轻轻地抵着指腹,弄得人心痒难耐。姚夫人只觉得脸颊滚烫,呼吸都乱了:“喂……放开!”
卫将军邪魅一笑,不但没放开,反而更放肆了。
姚燕语一直以为,任何事情都是有保鲜期的,爱情也如此。
两个人再爱的死去活来,天天守在一起,这股狂热也会渐渐的过去。等沸腾的感情平静下来,或许一切就会变得淡了。纵然不会两看相厌,但也会像他们说的如老夫老妻那样,‘牵着你的手,像是左右牵右手’的感觉。
只是好像事情并不是那样。
虽然卫章只要在家便会跟她腻在一起,可那种感觉好像永远不够。想要更多的耳鬓厮磨,长相厮守。好像赔上这一生也不够,还要期待来生。
姚燕语终于知道了为什么世间会有生生世世长相守的誓言,原来爱一个人真的会想把他刻入骨髓里,通过血脉一代一代延续下去,直至天荒地老的。
宁氏回府之后,便找了个空闲跟王夫人把寺里的事情细细的说了一遍。王夫人听完之后沉默良久,之后问:“以你的意思,这事儿也怎么办?”
宁氏低声叹道:“太太请恕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三妹妹的行事做派照着二妹妹差了十万八千里。可她偏偏心气儿比二妹妹还高。若是由着她的性子下去,将来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
“你这话在我心里早就过了几十遍了。之前在江宁她对你二妹妹做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二妹妹所以才如此厌烦她,连个好脸色也不给。”王夫人冷笑着哼了一声,又道:“若她是我亲生的,我早就下狠手教训她了。如今你也看见了,她有老太太护着,我说几句重话老太太都不依,若真的遵照规矩办事儿,老太太还不得跟我闹起来没完?”
“老太太……总归是上了年纪……哎!”宁氏吞吞吐吐的这声叹息里,包含着说不清的无奈。
“且小心严防着点吧,丰家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过多的来往。宰相府高高在上,老爷也无心攀附。她养在深闺更没什么机会出去。再说,就凭着她这般的品性,又是这样的出身,真的想去巴结宰相府,怕是会连个贵妾的份位都没有,老爷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宁氏点点头,说道:“太太说的是。”
“不过为了避免丑闻,从今儿起还是要多防范一些。”
“只怕是管得住人,管不住心。”
“想个法子吧。”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
☆、第三十一章 扑朔迷离
姚雀华回来后倒是安静了几天,平日里只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或刺绣,或抚琴,或捧着本书发呆。宁氏叫人悄悄地盯着她,倒是没什么过分的举动。
进了六月里,天气越发的炎热。太阳跟火球一样拢着云都城,一早起来便热浪冲天,扑的人头晕脑胀的。
这日姚燕语从国医馆回来,身上黏腻腻的难受的很,一进门便连声吩咐丫鬟们准备沐浴。
外边有传话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回夫人,定北侯府传来消息,前天的时候那边的一位姨娘生了个姐儿。今儿另一个姨娘生了要给哥儿。”
“谁先生的?是琥珀还是琉璃?”姚燕语一边脱外衣一边问。
“是琥珀。”珠帘被打起,苏玉蘅微笑着进来,说道:“三嫂子已经叫人来说过了,只是告诉一声,等摆满月酒的时候便把这两个孩子都记在自己的名下,如此,她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月儿有弟弟妹妹了。”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真是白白便宜了苏玉祥那个人渣,这种人凭什么也能儿女双全?
“三嫂子这也算是求仁得仁吧。”苏玉蘅如今已经能明白姚凤歌的心思了,心里便添了几分苦涩。
苏玉祥的侍妾生孩子本不是什么大事儿,但姚凤歌要把这两个孩子都记在自己的名下却不是小事。最起码定候府就不能对这件事情等闲视之。
应姚凤歌的要求,孩子满月这日姚家老太太,太太,宁氏都来了,姚燕语,苏玉蘅自然也来了。苏玉平则把定北候府的人都聚在了一起,并把苏家的旁系近支也请了来,开了祠堂祭拜一番之后,便开了家宴。
虽然苏家热孝未过,但添子添丁是大事,这就表示苏玉祥这一脉后继有人了,颍定公夫妇在天之灵必然也是欢喜的。所以苏玉平做主,府中后花园里摆了几桌宴席,请几家姻亲和族中近支留下一起喝几杯素酒,表示一下。
此时,颍定公夫妇的丧事刚过去两个多月,此事也不宜太过声张。所以来的宾客有限。除了苏家本家之外,便是封夫人娘家人,孙氏娘家人,还有姚家。
陆家如今跟定北候府已经成了彻底的仇敌,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此事自然不会通知他们。其他各亲友皆没有请,倒是镇国公府韩熵戈因为跟苏玉平一向交好,丰少颖便悄悄地派了两个管事媳妇送了一份贺礼来。
这日,姚凤歌一早起来忙碌,姚家老太太和太太等人过来的早,封夫人在忙碌着宴席的事情,姚凤歌便把老太条和太太请到自己的院子里吃茶。
苏玉祥之前就病的厉害,后经过父母的丧事,更是雪上加霜。好歹调养了这两个月,也是勉强能下床走动。因丈母娘来了,他不能避而不见,勉强拄着拐杖扶着灵芝的手臂从东里间里出来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见礼。
宋老夫人看了他这般病怏怏的样子,蹙眉道:“怎么竟到了如此地步?如今吃的哪位太医的药?若是没有效验,便改请你二妹妹过来给他调理调理。”
姚凤歌勉强笑着应道:“是白老爷子的药,吃了这些日子,算是很有效验的。”
王夫人如今是很看不上这位女婿的,但见了他这样也忍不住有些心软,也叮嘱道:“一定要用心调养,不要想太多,你如今也是女儿双全的人了,凡事也该放开了。”
苏玉祥只得答应着,并不多言。
王夫人见他精神恹恹的,便道:“你身上不痛快,且回去躺着吧,我们也不是外人。”
苏玉祥便躬身行礼,道了失陪,请老太太和太太恕罪等话,便扶着灵芝回东里间躺着去了。反正现在祺祥院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姚凤歌做主,他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
之后姚凤歌便命奶妈子把两个小奶娃抱过来给王夫人看,王夫人拿出给外甥和外甥女的见面礼之后,便问琥珀和琉璃在哪里。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悄声下去,不多时便带着琥珀和琉璃进来给王夫人和宋老夫人磕头。
此时屋里的闲杂人等都退了下去,只有宋老夫人靠在一旁的榻上慢慢地品茶,宁氏和姚凤歌立在王夫人身侧。琥珀和琉璃身上穿着素色的茧绸衣裙,额上缠着大红抹额,由小丫鬟搀扶进来,双双给老太太和太太磕头请安。
王夫人并不叫起,只安静的看着跪在面前的两个人,品了半盏茶后,方缓缓地问:“你们两个跟着大姑娘在这府里这几年,过的可还顺心如意?”
琥珀和琉璃二人的背影同时一僵,琥珀率先回道:“回太太,奶奶对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虽万死不得报其一二。奴婢只愿下辈子还为奴为婢,服侍奶奶终生。”
琉璃也随着说道:“奴婢也是,奴婢此生对主子若有二心,必被天打雷劈,万世不得超生。”
王夫人听了这些话,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场面的话我听得太多了,今儿也不想再听。我的女儿我知道,她的心肠最是和软,平日里那些规矩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就像今日你们两个,这若是在姚家,是万万不许的。”
“可我女儿念及你们从小服侍的情谊,不但准许你们生下自己的子女,还把你们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不管是哥儿还是姐儿,将来都是以嫡子,嫡女的身份娶妻生子,成婚出嫁。这在别家简直是做梦都没有的事情。”
“我今儿跟你们两个说这个也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你们一件事,不要把主子的恩惠当软弱可欺,将来你们若是觉得哥儿,姐儿对你们主子孝敬而心里不舒服,想着孩子是自己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跟主子没有什么关系,或者想借孩子上位,做出欺天灭祖,谋害主子的事情来,可要仔细着!”
琥珀是姚家的家生奴,父亲如今留在江宁替姚延意打点江宁的药场,母亲跟在江氏身边管事,还有哥哥兄弟也都留在了江宁,虽然不能说十分如意,可在姚家这些奴才里也算得上有头有脸的。
如今她原想着自己生了个女儿,定然要落在琉璃后面了,因为姚凤歌已经有了月儿,根本不稀罕女儿,却想不到姚凤歌居然一视同仁,把她的女儿也记在了自己名下,这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于是王夫人这番话说完,她便立刻躬身磕头,连声道:“太太放心,奴婢若有二心,必死无全尸。连带爹爹和娘亲也不得有好结果。”
不是她毒辣,拿着父母出来立誓,这实在是事实。若是她胆敢对姚凤歌有不忠之心,姚家哪个主子也不会放过她。
琉璃是买来的,爹娘早就死了,哥哥二十两银子把她卖到姚家的那天,她便跟家里人断了关系。如今虽然有了儿子,可三爷眼见着是不中用了,她儿子将来在定北侯府长大成|人顶门立户都离不开姚凤歌的支持。
她纵然有一个心眼儿也明白不能跟姚凤歌翻了脸,否则姚凤歌有的是办法让她一命呜呼,到时候一领破席子卷出去乱葬岗子上一丢,儿子能知道她是谁?于是她也赶紧的磕头,立下毒誓。
王夫人此番也不过是敲打一下二人而已,至于他们的毒誓却并没有放在心上。若是这些赌咒发誓果然有用,老天真要下红雨了。不过料想这两个人也不敢炸毛起刺儿,若不然,不用女儿出手,她自然有法子让她们后悔半辈子。
这边正说着,珊瑚从外边进来,福身回道:“回太太,奶奶,二姑奶奶来了,正在前面厅里跟夫人叙话。”
夫人便命琥珀琉璃二人:“你们下去吧,好生养着,养好了身子也让你们主子少操心,她一个人管着这些杂事,也着实需要你们帮她。”
琥珀和流泪忙又磕了头,方恭敬的退了出去。
接着便有封氏打发来的人说:“前面的宾客来的差不多了,大夫人请亲家老太太和太太舅奶奶去前面用茶,也请三夫人带着小少爷和姐儿过去呢。”
王夫人便道:“如此我们就过去吧。”
于是姚凤歌搀扶着老太太从榻上起身,宁氏随着王夫人,身后奶妈子抱着瑾月,萃菡,还有刚刚满月的二少爷苏瑾宁和三姑娘苏瑾晴等一行人逶迤而行,往前面上房去。
姚燕语见了宋老夫人和王夫人先上前请安,然后把碧绿色襁褓里的小奶娃抱在怀里笑道:“这是哪个?”
姚凤歌笑道:“这是晴儿。那个是宁儿。”
苏瑾宁的名字是苏玉平给取的,这让姚凤歌很是欣慰。有苏玉平的另眼相看,想来这个庶出的孩子将来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而苏玉平此时也是兑现当初请姚燕语来医治封氏的时候给姚延意的承诺,若姚凤歌有子,他必另眼相看。
满满一屋子的人,说的说笑的笑,热闹的很。可襁褓里的小婴儿却睡得很香甜。姚燕语伸手抚了抚小奶娃的脸蛋儿,笑道:“这孩子好安静。”
姚凤歌便拉着姚燕语,悄声道:“你怎么样了?还没动静吗?”
姚燕语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笑。
“实在不行换个太医瞧瞧,你成婚也有半年多了,这不应该呀。”姚凤歌是真的关心,虽然卫章的那份情谊不假,可没有孩子总归是个遗憾。
“不用那么着急吧。”姚燕语轻声笑道。
“是不用那么着急,可我看你这么喜欢孩子,便不由得替你着急起来。”姚凤歌轻声叹了口气,还想要说什么,却被孙氏给叫了过去。
孙氏见姚凤歌走了,便转身过来跟姚燕语说话,她的身后跟着封岫云。姚燕语很是奇怪,为什么明明封岫云是苏玉平的妾封夫人的妹妹,却总是跟在孙氏的身边。
“许久没见着妹妹了,妹妹如今真是大忙人。”孙氏含笑道。
姚燕语也微微笑着:“嫂子说笑了,我也是每日瞎忙活。”
“妹妹真是谦虚了,若妹妹是瞎忙,我们这些人可不是坐吃等死了!”孙氏说着,又回头笑看封岫云。
“夫人是咱们大云朝最有作为的女子,令我等望尘莫及。”封岫云如今四个多月的身孕已经很显怀,夏天衣服单薄,她的肚子已经有些圆滚滚的感觉了。
尽管封岫云为人有些木讷,说出来的话也不见精明,好像是很笨拙的那种夸奖,是那种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的那种感觉。其实这种说话方式很多人会喜欢,好像这种赞美是最真心的。但姚燕语觉得很是别扭,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别扭。
“二夫人这话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有道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您这话我可是不敢当。”姚燕语微微一笑,目光便往旁边瞥,完全是不想再说下去的意思。
苏玉蘅刚好看见,便起身过来挽住姚燕语的胳膊,笑道:“姐姐,我母亲找你有几句话说。”说完,便朝着孙氏点点头,拉着姚燕语走了。
“我总觉得封姨娘看姐姐的眼神不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至梁夫人身边坐下后,悄声说道。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倒是没觉得,只是觉得她说话太奇怪了。”
“她一向不喜言谈说笑,今儿却对着姐姐笑,那笑容总叫人觉得别扭。”
姚燕语轻笑着摇摇头,说道:“算了,何必过多的在意别人。”
梁夫人拉着姚燕语说些家常的闲话,封母带着儿媳李氏姗姗来迟,一进门便有诸多亲友迎接寒暄,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封氏又叫过彩珠吩咐:“客人已经到齐了,你去问问侯爷前面怎么样了,若好了,先去开祠堂祭祖,然后好去菡香园开宴。”
彩珠忙答应着下去,封氏又忙着张罗自家母亲和弟妹。
因今天的话题都是围着孩子转的,怀着身孕的封岫云无疑也成了众人议论的对象。封母因问女儿:“可叫太医来看过了,这肚子里是男是女?”
封岫云在一旁含笑地头,封夫人则笑道:“看过了,说是男胎。”
封母闻言自然高兴,旁边众人也都纷纷说恭喜。封岫云低头摸着肚子,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姚燕语之前对妇科没有过多的了解,但因为身边的女人一个接一个的怀孕生子,而她自己也对孩子十分的向往,所以闲暇时候便找些相关的医书来看,如今跟前有凌霄的|乳母,她也几次跟|乳母询问过怀孕育儿的经验。
如今从旁边看着封岫云泛着光彩的脸色明显比之前更加红润美丽,据说怀女儿的人脸色都比之前好看,而怀儿子的人脸色灰暗,会有妊娠斑出现。
或许这一点不是十分的准确,但看封岫云的肚子,也不是那种尖尖鼓起来的样子,而是横向发育,抻开了她的腰身。这也是女胎的样子。
于是姚燕语便很好奇,太医居然说封岫云怀的是男胎?如此那些稳婆|乳母们的话还有几分可信?
姚燕语正想着,便听对面孙氏娘家的嫂子杨氏笑问:“听说还有一位姨奶奶也怀了身孕?将来侯爷喜得双儿才是可喜可贺。只是今日有如此喜事,怎么不见另一位?”
封母婆媳脸上的笑意顿时淡了几分。尤其是封母,竟冷笑着哼了一声,斜了孙杨氏一眼。
姚燕语心里暗笑,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孙家的这位嫂子总是忘不了挤兑封家。这古代女人之间的明里暗里的拌嘴争锋真是有趣的紧。
“哟!”孙杨氏歉然一笑,故意看了看旁边的人,像是完全不知道封母为何不高兴似的,问:“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呀?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了?”
封夫人忙笑道:“李氏这些日子一直不舒服,我叫她在后面躺着呢。若是嫂子有什么事找她,我叫人去唤她过来?”
“这可不敢,我不过是白问问罢了。”杨氏笑着摆摆手,又带着三分挑衅似的瞄了一眼封母。
气氛一时更加尴尬,幸好彩珠从外边进来回道:“侯爷说了,族里的诸位长辈都到齐了,准备开祠堂祭祖。”
于是众人才把这话题丢开,孙氏封岫云陪着宋老夫人,王夫人,封母等人先去后面的园子去吃茶,姚凤歌带着奶妈子抱着孩子和封夫人往祠堂去。
苏玉祥也换了一身新衣,拄着拐杖往祠堂来,一进祠堂的门便愣住了脚步,仰起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用力的把眼睛里的泪逼回去,才又往前走。
跟在他身边的姚凤歌知道他是想起了那个突变之夜,老侯爷在祠堂发威,陆夫人和苏玉祥跪在祠堂里,苏玉安及封氏跪在祠堂外……那个夜晚,不仅仅是苏玉祥一个人的噩梦,更是整个定候府的转折。
时至今日,祠堂再次大开,而且惊动了几乎全族的人,只为上达祖宗,下传族人,他苏玉祥有后了!
后面花园子里,苏玉蘅拉着姚燕语说悄悄话:“姐姐,你看封氏那肚子,果然是个儿子么?”
姚燕语轻笑:“我又没有透视眼,我哪里知道这个?”
“你不是懂医术么?”
“我懂医术也不是百事通啊。”
“你说她若是真的生了儿子,还不得爬到大嫂子的头上去?”
“想爬到侯爷夫人的头上去怕是没那么容易吧?”封夫人也不是善茬呢。
“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啊。”苏玉蘅有些闷闷的,封岫云可比不得琥珀琉璃她们,她们只是奴才,身家性命都攥在主子手里。纵然生了儿子也不敢炸毛起刺儿。可封岫云却也是封家的女儿,将来若有了儿子,怎么能甘于人下?
“你丫,不要杞人忧天了。”姚燕语拍拍苏玉蘅的手,笑道:“有道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好久没来这园子了,不知道当年咱们两个弹琴的地方怎么样了?不如去走走?”
“好。”苏玉蘅立刻抛开烦恼,拉着姚燕语起身出门。
“三姑奶奶这是要去哪里?”封岫云从门口遇见姚燕语和苏玉蘅,微笑着问道。
“我们去那边假山上瞧瞧。”苏玉蘅说着,敢在封岫云再开口之前补了一句:“那边路不好走,你就不用跟着了。你留着这里陪陪几位几位亲家太太和舅奶奶们。”
封岫云到嘴边的话被苏玉蘅堵了回去,也只是抿了抿唇,看着她们二人携手笑嘻嘻的离去。
两个人携手一口气爬上那座小假山之后,苏玉蘅拿着帕子拭了拭额头的细汗,叹道:“啊,好热!”
这点路对姚燕语来说却很是轻松,所以她连喘息都不曾,只坐在小亭子的栏杆上看着气喘吁吁地苏玉蘅笑:“你可不能再懒下去了。”
“咦?姐姐怎么不累?一点汗都没有?”苏玉蘅这才发现姚燕语跟自己的不同。
“所以我说就说嘛!你每天窝在家里犯懒,可不就跑不动了?”
“哪有!”苏玉蘅不服气的坐过来上下打量着姚燕语,又神秘的笑道:“说说,是不是将军悄悄地交给你功夫了?”
“难道你家唐将军不会功夫?他没教你?”姚燕语说着,有嘻嘻的笑起来:“也难怪,估计他见到你恨不得时时刻刻都滚在床上,哪里还记得什么功夫?”
苏玉蘅顿时红了脸,啐道:“这也是当姐姐的说的话?你是越来越坏了!”
二人一边笑一边打闹,完全没看见从假山上面走下两个人来,直到其中一个惊讶的说了一声:“三姑奶奶居然在这里……啊,姚夫人!”
“奴才给夫人,姑奶奶请安。”两个人至跟前,一起福身请安。
“这位是……”姚燕语看着这个陌生女子,目光滑过她微微隆起的腹部,大致猜到了此人是谁。
“奴才李氏。”李佳慧忙欠身应道。
姚燕语看着女子谦恭有礼的样子,便微微笑道:“原来是李姨娘,快坐,你怀着身子怎么还爬着假山?”
“廖太医说胎儿已经稳定了,每日不必闷在房里。夫人请来的稳婆也说,平日里多走走路,将来也好生产。”李氏在姚燕语对面的栏杆上坐了下来,拿了帕子擦了擦鼻尖额角的细汗。
姚燕语看她两颊之上已经有了细微的斑点,这应该就是妊娠斑了。于是好心的提醒道:“孕妇多走路有助于生产这话不假,可却尽量不要登高下底的,你就在那边花木之间走走就好了。爬山太危险了,一不小心绊一跤就得摔倒,到时候出了事儿可有你后悔的。”
李佳慧对姚燕语早有耳闻,知道这是连皇帝陛下都信赖的太医,她能提点自己几句,乃是自己的福气,于是忙起身应道:“是,夫人的话奴才记下了,多谢夫人。”
姚燕语又道:“你怀了身孕,夫人定然对你照顾有加,你的身边应该也不只是一个稳婆吧?你多听听,多问问,不要只听一个人的话。”
李氏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怔,恍然回神后忙又朝着姚燕语一福:“夫人的教诲奴才记下了。谢夫人。”
“行了,我们出来也有一会子了,要不要一起回去?”姚燕语说着,拉着苏玉蘅起身。
“好。”李氏忙答应着。
几个人一路慢慢地走下假山,李氏便跟姚燕语和苏玉蘅告辞:“三姑奶奶和夫人先请,奴才就不送二位过去了。”
苏玉蘅点头道:“也好,你先回房去休息吧。”
看着姚燕语和苏玉蘅走远的背影,李佳慧渐渐地敛了微笑,轻轻地叹了口气。
“姨奶奶出来可有一会子了,咱们回去吧。”身后的小丫鬟忙上前搀扶着她的手臂,说道。
李氏淡然一笑,说道“巧儿,晚上去跟夫人说,这个稳婆太懒了,我想换一个。”
“是。奴婢晚上便去跟夫人说。”小丫鬟忙答应着。
姚夫人,姚太医……真的谢谢你了!李氏往回走的路上,一只手轻轻地抚过肚子,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微笑。
却说姚凤歌带着两个孩子在祠堂给祖先磕过头,苏瑾宁的名字入了族谱之后,宴席即开。
男客宴席和女客宴席隔着一片芦苇荡遥遥相望,虽然没有请戏班子杂耍,但因大家心情不错,来的又都是近亲,也算是宾主尽欢。
下午,从定候府回来的路上,姚燕语靠在车里昏昏欲睡,马车却忽然停住猛地一晃,还得她的脑袋差点撞到车壁上。
“你怎么赶车的?!”香薷立刻掀开车帘子斥责赶车的田螺。
“夫人……有人拦车。”田螺已经跳下车辕牵住了马缰绳。
前面拦住马车的锦林卫已经下马行至车前,手中的玉牌一亮,沉声道:“姚御医,快,皇上有急事传唤,你赶紧跟我们去一趟!”
姚燕语的瞌睡虫顿时散的精光,忙问:“皇上怎么了?”
锦林卫从来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只拱手道:“姚太医不要问了,您到了南苑自然就知道了。”
“南苑?”姚燕语蹙眉,南苑是皇上平时练骑射的地方,难道皇上出了什么事儿?
☆、第三十二章 天变
“姚太医,请吧。”锦麟卫拱手道。
姚燕语点了点头,吩咐赶车的田螺:“走。”
田螺不敢有二话,立刻挥鞭子跟在锦麟卫之后赶着马车一路疾奔。行至南苑的大门口,姚燕语一下车便看见卫章等在那里,于是忙跳下马车上前去。
卫章也上前几步拉住她的手,低声说道:“快,跟我走。”
姚燕语很想问皇上到底有什么事情,却因为左右都是人没办法开口。
行至宫苑附近,便见锦麟卫多起来,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再往里走了一道门便见恒郡王,憬郡王,还有六皇子七皇子都在,而且几个皇子的脸上有很明显的焦虑之色。
难道真的是皇上出事儿了?!姚燕语抓头看向卫章。
卫章只是攥了攥她的手,拉着她从几位皇子面前走过,直接进了皇上休息的行苑。
一进门姚燕语便被里面的气氛给压抑的喘不过气来,诚王,燕王,谨王三位王爷都在,另外还有镇国公韩巍以及韩熵戈也在,还有萧霖。
厚重的帐幔之内是什么情形姚燕语看不到,但从这几位王爷和萧霖的脸色上便可猜出,皇上怕是不吉祥。
“姚太医来了,张苍北白和张之凌二人都在,你快些进去吧。”诚王爷的口气略显着急。
张苍北在姚燕语不纳闷,他毕竟给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可太医院的院令张之凌也在?姚燕语立在帐幔之前,一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一步也迈不出去。
卫章上前掀开帐幔,低声叮嘱了一句:“务必尽全力。”
姚燕语心头一颤,忍不住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目光沉静如水不见一丝波澜,朝着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往前垮了两步,身后的帐幔便放了下去。姚燕语抬眼看见躺在床上昏睡的皇上和床榻跟前一筹莫展的两个院令大人。
“燕语,快来。”张苍北眉头紧紧的皱着,朝姚燕语招手。
“姚太医,你终于来了。”张之凌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微微的叹了口气,“我和你师傅商议了一下,有关皇上的伤,还得用太乙神针比较保险。只能麻烦你了。”
姚燕语蹙眉问:“皇上怎么了?”
张苍北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巧有块石头碰到了头,当时就昏迷了。我跟张院令都给皇上施了针,但效果甚微。你来试试吧。”
姚燕语点了点头,上前去先给皇上诊脉,之后又取银针,直接针灸百会|茓。轻轻捻动银针的同时,连绵不绝的内息也注入皇上的身体之中。
脑颅中有淤血。淤血血块压制了脑神经,促使人昏迷不醒。姚燕语的内息感受到阻力之后,微微皱起了眉头。暗暗的把更多的内息注入皇上的身体中去,力求用内息把淤血打通。
只是,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的多。
一炷香的功夫。姚燕语的内力已经接近贫乏,可皇上依然没有醒过来的征兆。无奈之下,姚燕语只好收针。
张苍北看着姚燕语一头一脸的汗,焦急而关切的问:“怎么样?”
姚燕语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皇上的颅内的淤血很严重,我内息不够,无法一次清除。”
“大概要几天?”张之凌低声问。
姚燕语看着这位太医院的院令一脸的迫切和紧张,心里的压力更大。这可是皇上,身系天下之安危,若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便可至浮尸千里,血流成河。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今时今日她就算是把自己这条命搭上,也不能保证皇上立刻就能醒过来。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张之凌着急看了一眼张苍北。
张苍北有转头看向姚燕语,默默地咬了咬牙,问:“我们最新提炼的银杏注射液给皇上注射两剂如何?”
“可以。但注射之后也不一定会醒过来。”姚燕语无奈的说道。
事实上,什么药剂的效果都比不上太乙神针,平日里她尽量推广医药而基本不用太乙神针治病,一是没必要为了些小病而耗费自己的心力,再就是医药好推广。离开了她姚燕语,药剂一样可以治病救人,可以广泛而久远的流传。
可是如今面对皇上这种情况,连她的太乙神针都做不到的事情,两剂药液的效果也只是聊胜于无。
“怎么办?”张之凌盯着张苍北,问。
张苍北凝眉沉思片刻后,说道:“告诉几位王爷,皇上或许明天就会醒过来。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了。”
“这……”张之凌心里没底,万一醒不过来呢?!
“先这样。”张苍北又看了一眼姚燕语,做了最终决定。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人心,此时此刻几位皇子肯定坐不住了,还不止,应该皇室宗亲里有作为有想法的人都坐不住了。
只要他们几个对皇上的伤情束手无策的话一传出去,必然大乱。
姚燕语自然也了解张苍北的苦衷,但心里也着实没没底,不知道自己需要用多久把皇上治好,也或许她费劲了心力最后皇上也醒不过来。到那时,不光是她,连卫章,甚至姚家,还有一切跟她拴在一起的人都会陷入困境,甚至万劫不复。
但,这一切,跟天下大乱相比,她还是没得选择。
张苍北到底是无儿无女一身轻的人,而且他又是皇上的主治医官,这样的话自然是由他来跟几位王爷说。
诚王听了这话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燕王则只是看了谨王和镇国公一眼,没有说话。
镇国公则道:“那就请三位太医留下来照顾皇上龙体。”
卫章抬头看了姚燕语一眼,从她苍白的脸色上看到了刻骨的疲惫。一时心中钝痛,便道:“既然三位太医要留下来照顾皇上,那就把偏殿收拾出来给三位轮流休息。毕竟等皇上醒来之后,也还需要几位调养。”
“这个好说。”燕王点了点头。
诚王也点头说道:“叫他们把东西偏殿收拾出来,看姚太医的样子着实累了,就先去休息一下。你们三个人轮流值守吧。”
此事是张苍北为主,他没有异言,张之凌自然不会多话。而姚燕语此时已经累得说不出话来了。
于是,张苍北继续守着皇上,姚燕语和张之凌则下去休息。
卫章也随着退下,陪姚燕语去了东偏殿,便悄声问:“你给我个准话儿,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微微摇了摇头,眼底尽是无奈之色。
“不行了?”卫章脸色一沉。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散发着冰冷凌厉的光芒,给人带来无穷的压迫感。
“不见得,但我没有十分的把握。”姚燕语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没事。”卫章看着夫人焦虑而疲惫的神色,忙伸手握住她的,“别怕,一切有我。”
“嗯。”姚燕语一颗惊慌失措的心就在这毫无由头的一句话中安静下来,莫名其妙的,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对他有了这种盲目的信任?
“睡一会儿吧。”卫章把姚燕语送到榻上,替她拿了个靠枕。
姚燕语在他温和深沉的目光中躺下,伸手握住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指尖:“别离开太远。”
“我就在这里,你放心睡。”卫章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另一只手抚开她额上的一缕碎发。
姚燕语放心的闭上了眼睛,片刻便睡得沉了。
因为累得狠了,所以睡得再沉也不舒服。姚燕语几乎是一入睡便进入了梦境。梦里她是在一艘船上,船挺大,挺奢华。但却开得不稳。
外边有暴风雨,雷电齐鸣。船在晃,船上的人们站都站不稳。
她站在卫章的身边,另一边是父亲姚远之。
身后还有很多人,似乎是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大家都惊慌失措的抱在一起跟着船身不停地慌。
不知晃了多久,大概是晃得大家的耐心都没有了。狂风大作,吹开了紧闭的窗扇,一道闪电过后,一个有着金色鳞片的爪子从窗子里拍进来,卫章一把拉过她甩到身后,挺身挡住了那一击。
似是和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合。
卫章胸口展开血色的花朵,腥甜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不要……不要……她抱着他,竭斯底里的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啊——”终于喊出声来,同时一跃而起。
“怎么了?”卫章刚出去安排了一下烈鹰卫的部署,回来走到门外便听见姚燕语的惊叫声,于是一个箭步冲进来,把她搂进怀里,“做梦了?不怕……”
他粗糙的大手顺着她的脊背轻轻地往下抚着,一下又一下,掌心的茧子滑过名贵的丝绸,有细微的声响,却令人安心。
屋子里的安静被外边的吵嚷惊破,卫章眉头一皱便要起身出去。
“等下。”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别着急,等一下。”
“嗯?”卫章不解的看着她,脸色苍白,额发被汗水湿透,素日里清净明澈的眸子里全都是忧色,把他那个钢铁一样的心看成了一汪水。
“皇上受伤,难道连本宫都不得探视吗?!你们好大的胆子!”——是皇后来了!姚燕语心头一怔,跟卫章交换了一个眼神。
卫章轻轻地拍拍她的后背,低声说道:“皇后肯定会来。”
身为皇后,在皇上受伤之后若是不来,那才奇怪了呢。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大张旗鼓的来,还在殿门之外耍威风。看来真的是忍得够久了。或者说是得到了什么风声,心急了。
“娘娘,皇上刚服了药,正在休息。您先请偏殿休息片刻,等皇上醒了自然会传旨召见。”
这是锦麟卫首领黄松的声音。此人虽然只是一个锦麟卫龙队的小队长,但却是直属于皇上的忠诚死士,锦麟卫是皇上的贴身宝剑,而龙队则是这柄宝剑最锐利的剑锋。整个小队只有四十九人,这些人除了皇上之外,谁的话都不会听。
“放肆!本宫是皇上的结发之妻!身为妻子,丈夫有难难道要我去一旁休息?!”皇后娘娘继续发威。
“请娘娘恕罪。”黄松依然不动如山。
“你给本宫让开!”
“请娘娘恕罪。”
“你!”
堂堂一国之母跟一个护卫首领对上了,这事儿传出去的话得有多可笑?索性诚王爷适时出现,朝着丰皇后深施一礼:“臣请皇后娘娘大安。”
“七弟。”丰皇后脸色阴沉如水,比锅底还难看,“本宫安不安的不要紧,本宫只挂念皇上龙体可大安?”
“皇上骑马的时候,御马忽然发狂,皇上从马上摔了下来,受了点伤,正在休息。”
“原来是真的!”皇后立刻变了声调:“皇上六十的人了,居然从马上摔了下来!你居然说只受了点伤?!七弟,皇上与你一奶同胞,你究竟是何居心?!”
诚王爷冷笑一声,凉凉的反问:“皇嫂是从何处听了谣言忽然来此寻衅闹事?皇兄只是受了伤,这会儿正在休息。皇嫂与皇兄几十年的夫妻,情深意重自然非别的妃嫔可比。皇嫂若是不放心,就请入内探视,只不过,若是惊扰了皇兄,皇兄若是怪罪,还请皇嫂不要往兄弟身上推。”
说完,诚王爷果然闪身让开门口,且吩咐黄松一声:“皇后娘娘乃皇上的结发之妻,皇上龙体不适,由皇后娘娘照顾最为妥善,尔等放心,皇上醒来,本王会替你们解释。”
黄松闻言,拱手应了一声:“是。”
皇后愤愤的瞪了黄松等人一眼,一甩广袖进了殿内。
姚燕语和卫章在偏殿里听见了外边的所有对话,之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这个样子,皇后定然要发怒。”
“你不用担心,这些事情有王爷和镇国公应付,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御马怎么会忽然发疯?这事儿岂不是太奇怪了?”
“诚王爷正在加紧排查。不过,御马监负责照顾那匹御马的人已经畏罪自尽了,只怕这件事情不好查。”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明天皇上不能醒过来的话,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姚燕语说完这句话后,眼前又闪过梦中的情景。
那只带着金鳞的爪子像是一个预警一样,那忽然抓过来的利爪像是一下子抓在了她的心上,只是想一下,便是全身疼痛,战栗不止。
“你只要尽全力就好。太医院那么多人,他们也不能只盯着你一个。”卫章轻声安慰。
但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太医院的人是有几百个,但能有资格给皇上切脉问诊的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人。而如今,姚燕语便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在两个院令都束手无策的状况下举荐的人。
也就是说,她现在担负着让皇上苏醒过来的全部希望,如果做到了,自然是升官进爵,但如果做不到,也将是千古罪人。下面不管哪个皇子登基为帝,为了给世人一个说法,都不会放过这个与事世格格不入的女太医。
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陪着她。
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歇息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我不能睡了。”
“怎么?”卫章看着怀里的人挣扎着坐起来,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我得好好地想一想,该用什么法子让皇上尽快醒过来。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姚燕语说着,在榻上盘膝坐好。
“好,我去外边守着,你有事叫我。”卫章伸手理了理她散乱的发髻,又皱眉道:“我叫人给你拿套衣服来,等会儿你洗漱一下换上。”
“嗯,多谢夫君。”姚燕语俏皮一笑,宛如一阵清风,把二人之间的沉闷吹散。
卫章微微的笑了笑,指尖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抚过,方转身离去。
稍后便有宫女送了一套白色的深衣进来,姚燕语散了发髻,把头上的首饰都收起来,换做男儿装扮。这边刚收拾利索,皇后便派人来传。姚燕语早就料想如此,便整理了一下衣领,随着来人进了正殿。
参拜必,皇后也懒得说什么场面话,直接问姚燕语:“皇上的伤情,以你看如何?”
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平静的回道:“皇上的头部受了猛烈地撞击,颅腔内有淤血导致暂时的昏迷。臣已经有太乙神针为皇上疏通血脉。但因淤血比较严重,而臣的内息又不够强大,所以施针一次是不够的,臣想等恢复一下体力内息后,再给皇上施针。同时以药物辅助治疗,皇上会很快醒过来的。”
“很快?很快是什么时候?你给本宫个确切的时间。”皇后冷声说道。
“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个臣不敢说。”
“不敢说?!”皇后立刻挺直了后背,“你不是神医么?你怎么会不敢说?”
姚燕语暗暗地咬了咬牙,尽量平静的回道:“病情的事情,随时都有变化,所以臣只能说尽最大的努力医治皇上,让圣上尽快苏醒过来。”
皇后有冷冷的哼了一声,问:“你有几成的把握?”
“回皇后,臣有六成的把我。”
“只有六成的把握,你就敢如此信誓旦旦?!”皇后忽然大怒,“若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姚燕语一怔,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那以皇后娘娘的意思,该当如何呢?”张苍北忽然从帐幔之后转了出来,问话的同时向皇后娘娘躬了躬身:“臣张苍北给皇后娘娘请安,还请娘娘恕臣因关心皇上的龙体而唐突了。臣想请问皇后娘娘可有更好的办法医治圣上?若有,还请娘娘不吝赐教,好教皇上早些醒来,也让臣等早些安心。”
“张院令,你莫不是老糊涂了?本宫是皇后,又不是神医!”皇后生气的斜了张苍北一眼,又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张院令你收皇上隆恩这么多年,怎么如今到了用你的时候,你反倒不如个女子?”
“皇后娘娘!臣有话讲。”镇国公在一旁早就听不下去了。皇后今儿是来照顾皇上的还是想来弄死皇上的?就她这个样子这番言辞,幸亏皇上是昏迷的,不然非得被气死。
“哦?国公爷请讲。”皇后面对镇国公还是有所忌讳的。没办法,国公爷手里握着大云的兵权,切不可等闲视之。
“臣想请问,皇后娘娘今日来此,意欲何为?”镇国公直视着当朝国母,目光凛然,强势迫人。
“本宫关心皇上的龙体,难道不应该吗?”
“皇后关系皇上的龙体乃天经地义之事,臣等不敢也不能有异议。可是皇后娘娘不就皇上的脉案说话,却揪着姚太医做字面功夫,真真令臣等费解。”
“国公爷,皇上还没怎样,你就想逼宫造反了吗?”皇后冷笑着,忽然反问发难。
镇国公闻言,仰天大笑:“皇后娘娘,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你说我韩巍谋反,可有证据?!若无证据,你便是造谣生事,意图毁我大云根基,你便是误国的死罪!”
这么这么快扯到了谋反误国上去了?姚燕语站在一旁,听的是胆颤心惊。
“好了!”诚王上前两步,立在皇后和镇国公之间,“国公爷消消气,皇嫂不过是气头上的话,算不得数的。”
“哼,气头上就可以随便污蔑朝廷重臣么?!”别人怕皇后,镇国公不怕。皇后娘娘又如何?凝华长公主见了她从不示弱。他韩家也从来没怕过丰家。
诚王说完皇后娘娘,又转身劝镇国公:“国公爷也消消气,大家都在气头上,话无好话。大家都少说两句。一切以皇上的龙体为要,当务之急是医治好皇上!”
“当务之急,是医治好皇上不假,但还有一件事情也很重要!”殿外忽然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接着便是护卫们拦截的声音,而那人显然位高权重,竟然直接推门而入。
“宰相大人?”诚王爷看着破门而入的丰宗邺,轻轻地虚起了眼眸——他来做什么?!是皇后娘娘派人叫来的?还是另有人怂恿蛊惑?又或者,这老狐狸想要趁机翻身?!
丰宗邺大步向前,在镇国公一侧站定,朝着皇后娘娘一拱手,朗声说道:“臣以为,当务之急有两件事情,第一是医治好皇上的伤,第二,便是选出一个有能力有作为的皇子来监国。”
皇子监国!殿内众人齐齐一怔。
不过电石火光之间,卫章跟诚王爷交换了一个眼神,便闪身出去。
皇后和丰宗邺的全部精力都放在诚王,谨王,燕王以及镇国公和韩熵戈身上,他们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萧霖,更不会在意到卫章这样一个小角色——没有大的家族权势的武将在丰家人的眼里都是小角色。
而姚燕语也早就被张苍北眼神一带,悄悄地躲到了角落里。这会儿王爷国公们正在谈论国家大事,没他们这些医官什么事儿。
“皇子监国?”谨王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丰宰相真是敢想。幸亏皇上平日那么看重你,如今皇上只是受伤了,丰宰相就急着抱皇子们的大腿了?之前是大皇子,现在又是哪个呢?”
丰宗邺听了这话也不着急,只朝着内室的帷幄拱手道:“臣丰宗邺心向吾皇,忠心不二,天地可鉴!只是皇上如今昏迷不醒,而朝政却不可荒废。只是暂时由皇子监国治理朝政,等皇上龙体康泰了,自然就无须皇子了。此事也非没有先例,有何不可?难道谨王爷想要看着小人得逞,祖宗基业毁于一旦才高兴?又或者说,谨王爷心里另有打算?!”
“丰宗邺!”谨王立刻暴怒,抬手指着丰宗邺的鼻子骂道:“你一派胡言!亏你还被大臣们推为文臣之首,依我看,那些人真是瞎了眼,你自诩为读书人,其实是再势利不过的一个小人!”
丰宗邺却气定神闲了,淡淡的瞥了一眼暴怒的谨王,凉薄的说道:“谨王殿下,请你有理说理,难道没理可说就要学那市井泼皮,当街骂人?此处是帝王宫苑,皇上还重伤未醒,谨王如此,难道不怕大云皇室的祖宗们怪罪吗?”
这边冷嘲热讽和暴怒咒骂相交融,姚燕语忍不住为帷幄里面昏睡的那一位感到悲哀。这些应该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其中还有他的结发之妻。可他人躺在里面昏睡不醒,外边这些人便已经在忙着争夺利益了。
之前这些事情对姚燕语来说只是历史书籍里的某个事件,而如今身临其境,她真真切切的感触到了一件事:权力是一把利刃,可把这事件的亲情冷暖尽数诛灭。
诚王爷和镇国公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便对谨王和丰宗邺的争吵视而不见。
燕王的妹妹是丰宗邺的儿媳,可谨王却是他的堂弟,这么一个谦和的王爷如今也被吵得心烦意乱,忽然暴喝一声:“够了!你们还要不要脸了!”
丰宗邺和谨王一怔,各自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燕王气势未减,生气的斥道:“皇兄还在昏迷之中,你们便在这里争吵,到底是何居心?若想吵,都出去吵,莫要在此丢人现眼!”
☆、第三十三章 意料之外
燕王一声怒喝,止住了所有人的争吵。之后,诚王转身看向姚燕语:“姚太医,请再为皇上诊脉吧。”
姚燕语躬身答应一声,转身进了里面。
张之凌正守在皇上旁边,看见姚燕语进来便道:“刚刚皇上沉吟了两声,似是非常痛苦,然后接着昏睡过去。我本想请姚太医进来……”
姚燕语立刻会意,刚才那种状况,张之凌是不想出去当炮灰,于是微微笑道:“那张大人可曾为皇上诊脉?”
“诊过,好像是比之前好些,但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张之凌说话之间已经起身,把皇上床榻跟前的凳子让给了姚燕语。
姚燕语上前再次为皇上诊脉,然后又施了一次针。依然是把自己的内息耗费了十之*才收针。之前张苍北放出话去说皇上明天能醒,现在天色已晚,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我们需要取银杏提取液来做静脉注射。”姚燕语说着,看向张苍北。
张老头干巴瘦的脸严肃的绷着,皱纹更深眼神雪亮:“我已经叫人把翠萍和林素墨叫来了,她们两个做静脉注射是最好的。”
“好。”姚燕语点了点头。
姚远之和姚延意之前只知道皇上把姚燕语紧急传召了去,还当是皇上在南苑骑马受了小伤,既然宫里没传出消息,他们也不好多问,事关皇上的龙体,问得多了指不定便会被扣上一顶谋逆的帽子,所以还是淡定些的好。
当翠微匆匆忙忙回来报信的时候,姚远之父子着实吓了一跳。
“这么说,皇上是很危险了?!”姚远之瞪着翠微,眼神压着锋芒,声音低沉严肃。
“奴婢也不好说,但奴婢听说皇上上午骑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就晕过去了,到现在都没醒。太医院张院令和我们国医馆的老院令加上我们姑娘三个人都守在皇上身边,老院令还派人把林素墨和翠萍接了去,并带了好多种国医馆言之出来的新药。奴婢是怕……万一……”
“没有万一。”姚远之沉声打断了翠微的话,“这种时候不许你胡思乱想,更不许胡说八道!”
“是,奴婢谨记老爷的话。”翠微忙福身应道。
“现在你先回将军府,把将军府里的人都稳住,另外,唐将军和贺将军哪个在府里?”
“贺将军没在京城,唐将军跟将军在一起,此时应该在南苑行宫。”
“那将军府里都还有谁?!”
“赵大风跟着贺将军出去了,只有葛海留在国医馆,原本是为了保护萧帝师的安危的。”
“那就去找他,告诉他,将军府里的所有家兵都给我约束好,不管听到什么风声,除非有你们将军的手令之外,任何人都不许冲动!”
“是。”大事当前,翠微在姚远之沉静的目光中慢慢地安静下来。
这些年她跟在姚燕语身边也见识了不少,什么生离死别,什么你死我活尔虞我诈,还有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死里逃生,她都切实的感受过。刚刚的惊慌也是因为事情牵扯到了姚燕语,如今有了老爷的吩咐,知道自己当务之急要做什么,于是慌乱被安抚,一颗心渐渐地沉静下来。
姚延意看着翠微出去之后,方问姚远之:“父亲,这事儿不可等闲视之。若是燕语没办法救治皇上的话……”
姚远之抬了抬手,阻止了姚延意后面的话。
“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事到如今怕是没有用的。”姚远之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半晌之后,方道:“你悄悄地去镇国公府,这会儿功夫镇国公和侯爷应该都不在,但你可以找到二公子。”
“是,儿子明白。”姚延意躬身答应。
姚远之又沉吟道:“多余的话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燕语这几日要留在南苑照顾皇上,身上怕是连欢喜的衣裳都没带,你叫你媳妇收拾几件衣裳给她送去。”
“是。”姚延意答应着,起身先回了内宅。
如今负责南苑行宫安全的首先是锦林卫。锦林卫由诚王掌控,是皇上的近身护卫。
另外一拨人则在暗处,是卫章的烈鹰卫,烈鹰卫人数不多,但个个儿都是精英,而且装备精良,轻型强弩是基本武器,另外他们的身上还配有卫将军和萧侯爷联手研制出来的火器——天罡雷。关键时刻可以以一敌十或者以一敌百。
只是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包裹诚王爷和镇国公也只是知道卫章手里有一支神秘的队伍,这支队伍只听从于卫章的指挥,而卫章却只忠诚于皇上。
不过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因为镇国公和诚王爷都是皇上的真正拥护者,他们不偏向任何一个皇子,更不会参与皇子们之间的明争暗斗。
所以对他们这几个人来说,保皇上万安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
退一万步说,如果皇上不能万安,他们也不能让丰宗邺和皇后得逞,如他们的愿选一个听命于丰家的皇子,把大云朝的万世基业拱手让给外戚之族。
于是乎,当皇后看着自己的老爹跟谨王对峙之后,想要起身回宫时,却被诚王爷给拦住了:“皇嫂,你不留下来照顾皇兄吗?”
丰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后宫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本宫去处理。皇上这里本宫也帮不上忙,再说了,不是还有七弟你和镇国公呢吗?大事上你们几位王爷和大臣做主,皇上的伤情又有两位院令和姚御医,本宫在这里也是碍事。”
“皇宫内院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此时天色已经晚了,皇嫂回宫怕是多有不便。另外,我们几个男人总不比皇嫂心细,而那三位太医也只能负责皇上的伤,一些近身服侍的事情,还是皇嫂在更妥当些。况且,后宫的什么事情比得上皇兄的身体重要?”诚王爷神情平静淡定,说出来的话却犀利无比。
躲在角落里的翠萍和林素墨听了,都暗暗地为之惊讶。诚王爷真不愧是皇上的亲兄弟,是真心真意关心皇上的身体,也不怕得罪了皇后一族。
入夜之后,凝华长公主来了。
众人皆有些惊讶,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凝华长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妹妹,跟诚王爷三人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如今皇上重伤,人事不知,她来探望乃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凡是进入南苑行宫的人都必须遵守一条规定:进来可以,出去不行。所有来探视皇上圣躬的人在进入行苑之后,都必须留下来等到皇上苏醒。
这是诚王爷和镇国公以及谨王,燕王,靖海侯及卫章等人一致的观点,为的就是不让一些人进进出出,私自传播消息,趁便散播有关皇上的谣言,引发不必要的祸乱。
当凝华长公主看完皇上之后来后偏殿看姚燕语时,姚燕语刚给皇上施过第三次针,累及而眠了。守在姚燕语身边的翠萍见了长公主,忙起身行礼。凝华长公主抬手示意她不要声张。
“长公主请坐。”翠微低声说着,搬过一只鼓凳放在姚燕语的床边。
“你们夫人看上去好憔悴。”凝华长公主蹙眉低叹。
“夫人一日之间连着用三层太乙神针,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虽然这段日子她一直用心调养,但身子还是会吃不消的。”
“我知道。”凝华长公主轻声一叹。
姚燕语第一次昏厥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医治脚伤,第二次昏厥是为了治疗萧太傅,说白了也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不至于新婚燕尔就守孝。而这次为了救治皇上虽然不至于昏厥在当场,但看样子也没差多少。
这个女子生的并不算高贵,却有一颗高贵的心。她精修于医道,忠诚于大义,对家人亲和倚重,对爱人关切信任,对朋友包容友好。
这样的女子是多少男人都比不上的!大云朝能有这样的一个女子,乃是天下之大幸,皇室之大幸,她凝华之大幸。
不管将来怎样风云变幻,凝华长公主在这一刻都决定要保姚燕语周全。
凝华长公主在姚燕语的窗台跟前坐了片刻便站起身来,临行前叮嘱翠萍:“好生照顾你家主子,需要什么直接来找我。”
“是。”翠萍忙躬身下去,“恭送长公主。”
看着凝华长公主离去,翠萍站在殿门口望着沉沉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注定是一个漫漫长夜,无比的煎熬,却又让人莫名的期待,连湿热的夜风里也夹杂着一种蠢蠢欲动。
在今夜,将有多少人彻夜难眠?将有多少人精打细算?又将有多少人战战兢兢,多少人跃跃欲试?
第二日清早,当第一缕晨曦穿过窗棂照到姚燕语的床前时,她从睡梦中醒来。
床边的脚踏上,翠萍坐在上面靠着床榻打盹儿,手里却握着她身上薄被的一角。几乎是姚燕语一动,翠萍便醒了,睡眼朦胧尚来不及完全睁开,便哑声问:“夫人醒了?可曾有什么不适?”
“我挺好的,倒是你。”姚燕语无奈的叹口气,“守了我一夜吧?瞧这眼睛都熬成兔子了。快去睡一会儿吧。”
“奴婢给主子打水洗漱。”翠萍说着,便站起身来。
“不用你了,外边不是有宫女吗?”姚燕语说着,便把翠萍拉回来,“你就在我的床上睡吧,我先出去走走。”
翠萍也是很累了,但她还是不能在姚燕语的床上睡,只是拿了一条薄毯子去了那边一张藤编的躺椅上睡下。
姚燕语洗漱时看见自己留在姚府的衣裳不由得一怔,心想父亲这是知道了这边的事情,所以才会叫人想办法把这衣裳送进来。只是不知道父亲和二哥会是怎样的着急,一时想想又觉得应该想办法给家里通口气。
正犹豫着,卫章从外边进来,见姚燕语捧着衣服发愣,便把旁边的一个宫女打发出去,低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跟岳父大人联系过了。姚府和将军府有他老人家坐镇,不会出岔子的。你只管给皇上医治,别的事情不用多想。”
姚燕语点点头。如今的事情是明摆着的,治好了皇上,万事皆好说,若是皇上治不好,恐怕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我去看看皇上,昨晚是谁守着的?”
“是张之凌院令。长公主昨晚过来了,不过当时你已经睡了,长公主没叫人惊扰你。”卫章抬手拿过姚燕语手里的粉蓝色外袍替她穿上,一边系衣带一边说:“昨晚我也守在皇上身边,皇上睡得很平静,呼吸比之前悠长有力了许多,你的治疗应该是有效果的。不要着急,稳扎稳打就好。”
“我明白。”姚燕语握了握卫章的手,低声说道。
“走,我送你过去。”卫章虽然一夜没睡,但不见一丝疲惫之色。这让姚燕语的情绪又稳定了许多。
皇上身边不仅有张之凌,还有诚王和镇国公。这两位手握重权的天子近臣可以说是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
见姚燕语进来,镇国公微微舒了口气:“姚太医好早。”
“姚燕语给王爷,国公爷请安。”不管什么时候,礼数不可废。
“起来吧,先来给皇上诊脉。”诚王爷抬抬手,说道。
“是。”姚燕语应了一声上前去,半跪在床榻跟前给皇上诊脉。
脉象的确比之前强,但依然不是很乐观。看来今天醒过来的话很难兑现了!姚燕语的脸色渐渐地凝重起来,这可怎么办呢?
“姚大人,如何?”张之凌比姚燕语还紧张,就好像万一皇上醒不过来,王爷和国公爷以及皇后皇子们一定会拿他开刀似的。
“我继续给皇上施针。”姚燕语说着,取过针包,换了一支扁头长针,用医用棉花擦拭过,看了看皇上的睡颜,换在太阳|茓上针灸。
对于太乙神针的妙处,大云朝太医院的人几乎都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而且医道越深,资格越老的太医,对太乙神针的虔诚崇拜也越深。张之凌便是其中一个。
这次施针的时间比昨天长了两倍。
昨晚姚燕语入睡的时候喝过了安神汤,一夜无梦睡得极其香甜,所以今天一早起来精神很好。也有更充沛的内息为皇上施针。并且,今天她虽然尽全力也不一定能把皇上医好,但必须尽全力。
收针后,姚燕语自然又进入疲惫状态,诚王立刻吩咐怀恩端上一碗浓浓的百年山参汤。
凝华长公主起身来看皇上的时候,皇后也正好过来,姑嫂二人在殿门口相遇,凝华长公主微微欠身,叫了一声:“皇嫂。”
“皇妹。”丰皇后的脸色不怎么好看,年纪大了,心里装着一肚子的心事,加上连日来吃不香睡不好,任谁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皇嫂脸色不好,皇兄受伤,现在朝廷正是紧要关头,皇嫂还应该多为江山社稷着想,保重身体才好。”凝华长公主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找不出任何毛病,又提点了皇后。
皇后已经不再是昨日那种咄咄逼人的样子,因为此处有父亲坐镇,她已经换了一副淑德娴静的面孔,淡然一笑:“长公主说的是。不过皇上受命于天,自会洪福齐天,这次也不过是小小的灾祸罢了。有姚神医在,皇上今日必然会醒过来的。长公主也无须担心。”
凝华长公主一怔,因问:“姚燕语说皇兄今日会醒过来?”
皇后淡然一笑,没有接话。
张苍北刚好从后面过来,朝着皇后和凝华长公主躬身行礼,礼毕,又朗声说道:“刚刚臣听见长公主问皇上的病情。是这样的,昨日是臣说,臣与张院令,姚太医合力医治,皇上可能会在今天醒过来。”
“原来是张院令说的。”凝华长公主看了皇后一眼,淡淡的说道:“张院令服侍皇上龙体三十多年,皇上身体如何,你自然是最有数的。”
皇后惊讶的看了张苍北一眼,问:“怎么张院令也跟令爱徒学会了太乙神针?”
张苍北对皇后的讽刺听而不闻,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拱手道:“皇后娘娘,长公主,二位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想先进去探视皇上。”
“去吧。”凝华长公主率先说道。
皇后还想讽刺两句,却被凝华的话给噎了回去。张苍北懒得看着两个女人斗气斗嘴,又躬身一揖,进了大殿。
姚燕语扶着翠萍的手从里间出来,跟张苍北走了个对过。张苍北一看姚燕语的神色便知道她又给皇上施过针了。于是低声问:“你要不要紧?”
“师傅放心。”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皇上还没醒过来,她还不敢让自己昏厥过去。
张苍北幽幽的叹了口气,摆手让姚燕语快去休息,自己则挑起帐幔进去看皇上。
这一天在众人的焦虑和姚燕语刻骨的疲惫中度过。
眼看着暮色四合,天已经渐渐地暗下来,一天都保持沉默的皇后娘娘终于发话了:“皇上怎么还不醒?张苍北呢?”
张苍北应了一声:“臣在。”
“皇上到底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能醒过来么?现在都天黑了!而且本宫看姚太医已经没什么力气再为皇上施针了吧?”丰皇后冷清的目光从凝华长公主身上拂过。眼神中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凝华长公主眼皮没抬,理都没理会皇后的挑衅。在她看来,皇上是在今晚醒过来和明天醒过来或者后天醒过来都是一样的。皇上只要能在十天半月之内醒过来,一切都不会有什么改变。就算丰皇后想阶级挑事儿,也得看看她们丰家有没有那个实力。
凝华长公主端坐在榻上安然不动,身上那股凛然的气势便更胜一筹。
镇国公府兵权在握,满朝文武谁敢不从?她跟诚王两个人一里一外,足以能保住皇上的那把龙椅。就算那个皇子想要逼宫篡位,也要仔细的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搬动凝华长公主和诚王这两块镇山石。
“回皇后娘娘,臣是说皇上有可能今天会醒过来,但一来今天还没算过去,二来,皇上的伤情已经大有好转,就算今晚不行,明天也就差不多了。”张苍北早就想好了说辞,所以不疾不徐的回皇后的话,完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丰皇后立刻火大,抬手一拍手边的小几,怒道:“你当这是菜市场呢?还跟本宫讨价还价!”
“臣不敢。”张苍北拱手回道。
“好了!现在皇上未醒,正是用人之际。皇后娘娘难道想把张苍北给推出去砍了不成?”凝华长公主淡淡的开口。
丰皇后神情一滞,转头看了凝华长公主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如此老迈无用之人,砍了也不可惜。”
凝华长公主冷笑道:“人家都说卸磨杀驴,皇后娘娘这里磨还没卸呢就着急杀驴了,看来皇后娘娘是不希望有人能给皇上治伤,不希望皇上早点醒过来了?”
“你……”丰皇后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骤变。
“皇后娘娘请息怒。”丰宗邺赶紧起身救场,然后转身朝着凝华长公主深施一礼:“那么,以长公主的意思,皇上的伤该如何呢?”
“自然是尽心医治。”凝华淡淡的说道,“刚刚张苍北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皇上的伤情大有好转,张之凌也不是庸才,皇上的脉象如何他也应该清楚,是不是?”凝华说着,转头看向张之凌。
张之凌被凝华长公主的眼风一扫,立刻躬身应道:“是,回长公主,皇上的脉象却是比之前平稳有力了许多。据臣所见,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
“喏?皇后娘娘可听清楚了?”凝华长公主又扫了丰皇后一眼。
丰皇后要说话,却被丰宗邺抢了先:“那请问张太医,皇上到底还要多久才能苏醒?苏醒之后是否还需要长期的调养?现在紫宸殿内堆积的奏折如山,请问长公主该如何处置?”
“朝政是你们王爷大臣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懂得?”凝华长公主好笑的反问,“难不成丰宰相这个文臣之首是吃白饭的?皇上不过才伤了一天一夜,你就一筹莫展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之前皇上去行宫避暑或者去塞外狩猎,宫中都会留皇子监国。而臣今日的意思,也无非是想要跟几位王爷及国公爷商议一下,看皇上养伤之时由哪位皇子监国比较合适。”丰宗邺理直气壮的。
“哦,我明白了。”凝华长公主轻笑:“这是有哪个皇子皇孙逼着你来借机立储了?皇上待你丰家不薄,你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皇上心寒么?”
“只不过是要选出一个皇子来监国,这跟立储有何关系?”丰宗邺依然据理力争。
诚王爷却淡淡的开口:“此事干系重大,还是等皇兄醒来之后再做决定吧。现在当务之急便是处理好积压的朝政。丰宰相心系皇上,自然是不适合回去的。依我看,不如由靖海侯,监察御史姚远之,再加上安国公张谦,太史令梁思阡四个人一起协理朝政,诸位意下如何?”
“这……”丰宗邺万万没想到诚王一开口便把自己踢出了圈儿外,四个辅政大臣里居然有镇国公府的两个嫡系——姚远之和萧霖!而他丰家嫡系里只有一个梁思阡。安国公张谦又是三皇子的外祖父!
这实在是……丰宗邺心里的感慨还没发完,燕王便开口了:“七弟举荐的这几个人很好,本王没有异议。”
谨王也点头道:“本王也觉得甚好。”
镇国公含笑点头:“这四个人很是妥当。”
凝华长公主虽然不发表意见,但却转头看向萧霖:“皇上的事情关系到国本,你回宫之后万不可肆意妄言。”
萧霖忙躬身应道:“是,臣谨记诸位王爷及长公主教诲。”
“如此,就由怀恩陪你走一趟。”诚王爷说着,转头看向怀恩。怀恩是皇上身边的人,大臣监政的事情如果由他去说,朝中之臣应不会有太多的异议。
怀恩应了一声,转身便走。丰皇后却厉声喝止:“慢着!”
“皇后还有何话说?”诚王爷抬头看向丰皇后。
“你们这样,算不算矫诏?!”丰皇后怒视着诚王,“监政大臣不也应该由皇上定么?!”
“丰宰相也是这个意思吗?”诚王爷看向丰宗邺。
丰宗邺却无法应诚王的话,因为辅国监政的事情是由他来提议的,如果他说这算是矫诏,就等于打了自己的脸,也等于他丰宗邺是本着矫诏监国的事情来的,然后就会被人指责他图谋不轨。
如果说不算,那就等于打皇后的脸,那可是他的女儿,他丰家目前最大的依靠!
诚王的这句话是圈套,可他丰宗邺跳也不是,不跳也不是。
丰宗邺此时才意识到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不由自己控制了。
“行了,后宫不干政,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皇嫂你只负责照顾好皇兄的身体就好了。朝政大事由丰宰相为主的文臣处理,是绝对不会出岔子的。”诚王爷摆摆手,示意怀恩赶紧该干嘛干嘛去。
以丰宰相为首的文臣里却不包括丰宰相,诚王这句话差点把丰宗邺的心头血给呕出来。
怀恩忙又躬了躬身,随着萧霖身后出去了。
入夜,寅时,姚燕语又来给皇上施针。
这一次诚王爷,镇国公,凝华长公主和皇后都守在旁边。大家对这次的期望很高,都觉得皇上能够醒过来,所以谁也不愿意离开。
姚燕语的内息虽然一直保留一二,但连番六次针灸下来,也几乎耗尽了心力。
这一次,她更是毫无保留的把内息尽数输入皇上的体内。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皇上便轻声哼了一下,手指轻轻地动了动,然后低语喃喃,重复着一个字:“水,水……”
“快!水!”皇后率先转身叫人。
林素墨忙递过半盏清水来,皇后忙接了喂给皇上。而姚燕语则在此时把最后一丝内息送出去,之后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夫人!”翠萍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姚燕语真正昏厥的时候她依然心疼的叫了一声。
卫章上前去把人抱起来,低声吩咐翠萍:“给皇上把针取出来。”便抱着姚燕语出去了。
翠萍把皇上太阳|茓里的那根银针慢慢地旋转着取了出来,皇上便幽幽的叹了口气,问:“事情查清了没有?”
皇后顾不得许多,伏在皇上的身上便嘤嘤的哭起来。她自己没有儿子,所以如果皇上死了,不管拥立哪个皇子登基,她的日子都不如皇上活着好过。
皇上睁开眼睛,想说话,却半晌没说出来,只是伸手摩挲着扶住了皇后的肩膀。他这一举动别人没有注意,张苍北却吓了一跳,失声问道:“皇上,您……的眼睛……”
“唔,怎么不掌灯?”皇上奇怪的问了一句。
然,这简单的一句话便如晴天霹雳,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震了。
怎么不掌灯?怎么可能不掌灯?这可是皇上的行宫寝殿!就算是深夜皇上入睡,这殿内的灯也不能熄灭的!
皇后已经傻了一样坐在床边,瞪着眼睛看着皇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皇兄?”诚王上前去握住皇上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
“七弟?”皇上双目无神,手指在诚王的手里动了动,“朕……怎么看不到?”
“皇兄莫要担心,这也许是颅内瘀血所致。我的王妃因去年冬天赏雪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头,也有一段时间看不见东西,不过后来经过姚太医的医治调理,现在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诚王说的小心翼翼,生怕皇上受不了这份打击而发疯发狂。
皇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不语。
镇国公也十分的为难,他们想过皇上可能今晚醒不过来,或许会推后几天,但却没想到皇上醒过来却双目失聪。
凝华长公主忙道:“既然七弟妹已经被姚太医治好了,那么皇上这病也不必担心的。皇上刚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着,张院令,你看是不是应该给皇上进点补汤?”
☆、第三十四章 燕语告假,明灿得子
凝华长公主忙道:“既然七弟妹已经被姚太医治好了,那么皇上这病也不必担心的。皇上刚刚醒过来,身子还虚弱着,张院令,你看是不是应该给皇上进点补汤?”
“长公主说的是,皇上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是应该进点温补的膳食。”张苍北经凝华长公主提点,赶紧的吩咐身后的医女:“快去把给皇上炖的红枣枸杞燕麦粥端上来。”
林素墨忙端了一碗炖的烂烂的燕麦粥上前来,却被皇上一把推翻在地:“都出去!”
众人一愣,皆有些反应不过来。
“都给朕出去!”皇上忽然嘶吼一声,连身上的被子都掀了下来。
“皇上!”丰皇后忙拉了被子给皇上盖上去,想伏在皇上的身上哭。
“出去!”皇上一把推开皇后,然后大手一挥掠过所有的人,怒喝:“都出去!”
谨王和燕王对视,诚王和镇国公对视,凝华长公主看了看周围的几个男人,最后默默地叹了口气,率先起身往外走。于是几位王爷和镇国公也都跟着长公主出去了。
大家都明白,皇上暂时接受不了失明的事情,乱发脾气也情有可原。让他发泄一下就好了。只是皇后还有些不甘心,想要陪着皇上,却被皇上一把推开:“你也出去!”
众人依次从帐幔之后出来,一个个脸上都是愁眉不展,万般无奈。
诚王爷叫了一声张苍北,问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正如王爷所言,皇上颅内的淤血尚未完全消除,失明只是暂时的。可是……”张苍北说到这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可是什么?!”凝华长公主着急的问。
“可是姚燕语的内息已经耗尽,而且这次又与往日不同,也不知道她需要多久才能恢复。臣也可用五龙针法为皇上活血化瘀,可……五龙针法到底比不上太乙神针的功效快。”
“不是还有姚燕语研制的新药吗?”燕王问。
“是的,但用药也要有个限度,也需要循序渐进。”张苍北为难的说道。
凝华长公主急切的问:“那如果用药和你的五龙针法加起来,大概要多久才能让皇上重见光明?”
“这个么……”张苍北沉吟片刻,摇摇头,“臣不好说。毕竟还需要皇上的配合。就目前来看,皇上似乎很是激动,这对他的恢复也没什么好处。”
“哎!”诚王爷重重的叹了口气,心想这可麻烦了!难道真的要选皇子立储君了不成?
镇国公看了一眼凝华长公主,也默默的叹了口气。皇上失明,于朝政肯定是顾不上了,四个辅政大臣料理朝政也不是长久之计,看来立储君势在必行了!这可真是让丰宗邺那只老狐狸给算着了!
可是,目前这几位皇子之中,谁才是合适的人选呢?镇国公又看了一眼诚王爷,在心里把几个皇子都划拉了一遍,最终还是默默地叹了口气。几个皇子都不错,但登上帝位……还都差着火候。
皇上虽然要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去,但张苍北也不敢在皇上跟前不留人。
林素墨身为医女便被留在了里面,只不过这位姑娘躲在角落里大气儿不敢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皇上靠在床榻上发呆。
皇上三十四登基,至今已经在位二十七年,在这将近三十年的时光里,他励精图治,勤政爱民,西征,北征,把大云朝的版图扩出去几百里。他对外抵御强敌,对内礼贤下士,于朝政上从未懒惰过。纵然称不上千古明帝,但在他在位的这些年也算是国泰民安。
想不到到了晚年,却忽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大云朝第四代皇帝不是龙御归天而立新帝,而是因为双目失明不得不退位!这将会成为大云朝历史上怎样的尴尬?!
皇上一个人抱着腿在床上坐了很久,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身下床,因一脚踩空,整个人便往前栽去。
林素墨吓了一跳,急忙跨上前去一把搂住皇上的腰:“皇上小心。”
皇上差点摔个倒栽葱,心里烦躁之极,于是一把推开林素墨:“狗奴才!谁让你在这里的?!”
林素墨惊慌之中立刻跪下,哀声求道:“求皇上恕罪。奴婢是奉张院令之命,留下来服侍皇上的。”
“张苍北?”皇上伸手摸索着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林素墨忙起身上前搀扶住皇上的手臂,引着他去窗下的矮榻上落座,方婉声回道:“回皇上,是的。”
“你是国医馆的人?”
“回皇上,奴婢是国医馆的七品司医林素墨。”
“林素墨?”皇上喃喃的念叨了两遍,又问:“姚燕语呢?”
“姚大人两日之内用太乙神针给皇上施针七次,现在已经殚精竭力,昏厥过去了。”林素墨说着,又柔柔的叹了口气。那声音低低柔柔的,竟比春夜细雨更温润绵软。
皇上烦躁的心绪便在这一声轻轻地叹息之中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
“你很担心你们姚大人?”皇上转头面向林素墨,虽然他看不到,但有这样温婉声音的姑娘,肯定长的不会太差。
“姚大人教奴婢医术医道,教奴婢治病救人的本事和为人处世的道理,是难得一遇的良师。奴婢尊重她,信任她,希望她能闯过这次的关口。况且,也只有她快些好起来,才能给皇上医治眼睛啊。皇上想,姚大人只用了两天的功夫便把皇上从昏迷中救醒,只要她恢复过来,肯定也能治好皇上的眼睛。”林素墨温言软语。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你说的不错。”
林素墨漂亮的丹凤眼闪过一丝晶亮,忙用更柔更低的声音问:“所以,皇上愿意让奴婢服侍您吃点东西吗?您睡了两天了,一直没有进膳,身体如何受得了?”
皇上沉思了片刻,方轻叹一声,应道:“好吧。”
“请皇上稍等,奴婢去去就来。”林素墨温婉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喜悦,这在皇上听起来,又觉得心间一畅。
皇上在大发雷霆之后,居然听了林素墨之言,同意进食了!
这在外边几个王爷及皇后和长公主看来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但还是凝华长公主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同张苍北说:“皇上刚刚醒来,身边需要有细致入微的人照顾,这个林素墨很不错,皇上也喜欢她,就把她留在皇上身边吧。”
张苍北忙应道:“她本来就是七品司医,留在皇上身边照顾也是应该的。”
凝华长公主轻笑:“你这老头儿真是有趣,难道你还想让她回国医馆去?皇上喜欢她是她的福气,我说的是让她长留在皇上身边。”
张苍北一怔,尴尬的笑了笑,应了一句:“是。”
丰皇后不悦的皱眉:“后宫佳丽三千,难道还不如一个七品医女会照顾皇上么?皇妹也太操心了,竟然连皇上后宫的事情都管。”
凝华长公主轻笑一声,说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啊,后宫佳丽三千却没有一个能是皇兄的解语花,真不知道皇后这中宫之主是怎么做的。皇兄后宫的事情我没心思管,我只关心皇兄的身体。”
丰皇后咬牙,还要还嘴,凝华长公主又蹙眉叹了口气,盯着丰皇后的脸,问:“我真是搞不懂皇嫂心里在想什么。就算抛开国家大义不说,皇兄还是皇嫂你的丈夫。皇嫂身为人ℚi不能全心全意为丈夫打算,心里却想着那些别人生的儿子们,难道你能确定那些跟你隔了一层肚皮的儿子将来会真的孝顺你把你放在他们的亲娘前面?”
说完,凝华长公主嗤笑一声,看了皇后锅底一样的脸色一眼,转身走了。
皇上吃了一碗燕麦粥之后,心情已经从谷底走了出来,当即便传唤诚王,谨王,燕王,镇国公父子丰宰相及卫章入内议事。
又听诚王说自己出事之后,三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四个皇子都来南苑探视,但为了不让皇上昏迷不醒的消息扩散开来影响社稷安稳,诚王和镇国公做主,把四位皇子都留在了行宫,不许离开。皇上听说后,便赞诚王做得好,又吩咐让四个皇子觐见。
这边进进出出,一番忙碌,而后偏殿内,姚燕语却晕天黑地的睡着。
凝华长公主过来探视过,但除了叹息也没有什么办法,只吩咐旁边的翠萍:“好生照顾你家夫人,有什么事情及时跟本宫说,本宫会给你们做主。”
翠萍忙欠身答应,犹豫了片刻方道:“上次我们夫人昏倒之后,劳烦长公主请了空相大师过来帮她调理过内息,不知这次……”
“我已经安排人去找空相大师了,他与你们夫人也算谈得来,若是方便,自然不会拒绝。”
“谢长公主。”翠萍赶紧的福身。
凝华长公主轻叹道:“谢什么,她是为了给皇上治伤才这样,说白了也是为了大云。我们都该谢她呢。”
皇上跟诸位王爷大臣们商议之后,决定第二天一早回宫。他如今双目失明,自然是无法料理朝政。那么国事便由恒郡王,憬郡王两个皇子会同四位辅政大臣料理,要紧的大事自然还是要呈报皇上定夺,诚王监管兵部,燕王监管吏部和礼部,谨王监管刑部,宰相丰宗邺监管工部和户部。
如此,六部事宜皆有天子近臣监管,而朝廷琐事又有两个皇子和四个辅政大臣料理,皇上便可安心养病了。
皇上回宫时姚燕语依然没醒,卫章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自眉宇之间透出的煞气,一丝一缕的犹如实质般压过来,把周围所有有生机的东西都毙成渣。
唐萧逸看见卫章抱着姚燕语上车,乖乖的上前打起帘子,等着人钻进马车又体贴的把帘子放下去,还低声问了一句:“将军,车内炎热,要不要叫他们般一桶冰来?”
卫章低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苍白的脸色,冷冷的赏了他两个字:“不用。”
唐萧逸暗暗地吁了一口气朝着翠萍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舌头一伸:“咔。”
翠萍无奈的笑了笑,这种时候,也只有唐将军敢上前去问将军话了,换了其他人,边都不敢往前凑的。将军是真的着急了!翠萍默默地想,真不知道夫人醒来后将军会怎样。
回到府中,卫章抱着姚燕语下车,迎上前来的长矛也被将军的脸色给冻的原地打颤。再偷偷地瞄一眼跟在后面的翠萍,翠萍也冷着个脸。长矛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啥也别说了,赶紧的忙自己分内的事儿去吧,省的不小心撞到刀口上被将军砍成九九八十一块。
偏生空相大师心血来潮正在闭关,凝华长公主派去的人连人都没见到。唐萧逸闻言又长叹一声:空相大师啊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闭的哪门子的关?!
卫章乎寸步不离,一直守在姚燕语的身边。所有的军务都交给了唐萧逸,兵部那边也告了假。反正如今是恒郡王监国,一些事情也都大开方便之门。
王夫人,宁氏,姚凤歌姚雀华等人都来探视,姚凤歌甚至想把瑾月交给宁氏去带,自己要留下来照顾姚燕语,被苏玉蘅劝住了。
韩明灿眼看就要生了,还坐着马车来了一趟,把苏玉蘅给看的心惊胆颤的,生怕她一不小心把孩子生在将军府,只等她看了几眼便催促:“姐姐先回去,等姚姐姐醒了我立刻派人去跟你说。”
韩明灿哀叹连连,只留下一些滋补的药品诸如老山参之类的东西,便回去了。
姚燕语这一觉睡了三天四夜,醒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借着明媚的晨曦睁开眼睛,姚燕语一眼便看见那个坐在床边闭目养神的人时,不禁皱起了眉头,低低的叹了一声:“唉!”
卫章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一把握住姚燕语的手,冷澈的眸子冰雪消融,乍开一丝暖意:“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喝点水?”
姚燕语轻轻地摇头。
“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浑身没有力气?”卫章又立刻紧张起来。
姚燕语继续摇头。
“那,想不想坐起来?”
“你去照照镜子。”姚燕语轻笑着,她没有力气,说话几乎也没有声音,但卫章只看唇形便知道她说的什么,于是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还是几天前的,再摸摸下巴上的胡茬已经不再扎手,长得挺长了——唔,说起来好像几天都没洗漱了?
这不好,夫人是最喜欢洁净的人。于是卫将军立刻唤了人进来服侍夫人,自己则匆匆去了净室。
不过是姚燕语喝了一盏温水的功夫,卫将军便去而复返。经过一番收拾,邋遢将军又是酷帅狂霸拽的型男一枚。姚燕语看见容光焕发的丈夫,忍不住微笑。
卫将军看见夫人笑,一身的冰碴子皆如春水消融。上前去半跪在床榻跟前,轻轻地拂过她的脸颊,低声叹道:“你总算是醒了。”
“本来就没什么事,就是累了而已。这又不是头一次,你还这么紧张。”姚燕语低声笑道。
“这次实在是太危险了。”卫将军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在你完全恢复之前,不许再动银针,不许再给人看病。我会给皇上递奏折给你告假一年,你在家里好生休养。”
“不是吧?”姚燕语讶然的瞪大了眼睛,告假一年?皇上会答应吗?
卫章看着她明澈的眸子,握着她的手骤然用力,低声说道:“如果你这次不听我的话,以后我都不许你行医。”
姚燕语抿了抿唇,愣愣的看着他不说话。
“之前成婚的时候我们曾经许下誓言相守终生,你知道什么是终生吗?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是终生。所以你的身体不是你一个人的,不能由着你糟蹋。”卫章笃定的看着她。
“知道了。”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抚上他冷硬的眉弓骨。他的眼神太深太重,她纵有千言万语可反驳,此时此刻也说不出来。
姚燕语醒来的消息很快被诸多亲友知晓,姚远之又叫王夫人前来探视,姚凤歌,韩明灿,凝华长公主跟前的人,诚王府的人以及宫里皇上的人,恒郡王的人等等都纷纷而至。各种珍贵补品药材食材以及宫里赏下的珠玉金银等物满满的堆了一屋子。
只是众人想不到的是,姚太医醒是醒过来了,但却因体力透支太过,依然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平日饮食起居皆有人服侍不说,双手更是没有一丝力气,连针都捏不稳。
皇上听闻此事后,又着急起来:“她连针都拿不稳,可怎么为朕施针?那朕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光明?你们速速想办法,务必要把姚太医的身体养好!”
恒郡王和诚王,镇国公以及几位辅政大臣听了这话俱都一筹莫展。天下能搜罗的补品都一一送至辅国将军府,可姚太医的身体依然不见好转,这可如何是好?
然正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卫将军的奏折递上来了。卫将军自幼习武,读的书多是兵书,所以奏折写的简单明了:
启奏吾皇万岁:因臣之夫人姚氏身体十分虚弱,需要静心休养,臣特替夫人上书告假,请皇上准许臣陪同夫人姚氏去京郊农庄休养身体。臣当万分感念皇恩浩荡!臣辅国将军卫章跪谢圣恩。
皇上听恒郡王把奏折念完,半晌方问:“姚远之,你以为如何?”
姚远之忙上前回道:“回皇上,臣昨日让内人去探视小女,她人回来时眼睛都哭的肿了,说燕语如今跟废人一样,连针都捻不住,吃一口饭喝一口水都离不开人服侍,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姚远之说到这里,也红了老眼。
“哎!”皇上重重一叹,摆摆手示意姚远之不要说了。
诚王爷看了看左右,拱手回道:“皇上,姚太医这两年在国医馆殚精竭虑,研制了几十种新药,也的确够辛苦的。如今身体不适,也理应给她一段时间去休养。只有她的身体好了,才能继续为皇上分忧啊。”
镇国公也随声附和道:“诚王爷说的不错。请皇上准姚太医去城郊养病,姚太医身体养好了才能给皇上医治眼疾。”
“姚燕语去养病也就去吧,只是这卫章要陪着去……”一直没说话的太史令梁思阡吞吞吐吐的开口了,“卫将军身为辅国大将军,又担着兵部的职务,就这样告假回家陪夫人……似是不妥吧?”
韩熵戈听见这话骤然回头,看见梁思阡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精光,于是淡然说道:“梁大人,兵部的事情由诚王爷监管,王爷心中自然有数,大人多虑了。”
“卫章在兵部的差事七弟找人接管一下。朕若是只准姚太医一个人去养病,怕是朕的大将军也无心军务,不如让他一起去吧。”皇上倒是被梁思阡提醒了。
“是。请皇上放心,臣弟一定料理妥当。”诚王爷一边答应着,一边朝着梁思阡甩过去一记冷眼。这人打得好算盘,觉得这样就可以把卫章从兵部拔出去?
皇上准了姚燕语出城休养,卫章十分的高兴,至于兵部那点差事丢了就丢了,想想自从成婚之后,不是他忙的不着家,就是夫人忙的不见人,两个人几乎就没消停过。
人家新婚夫妇都还有个假期在家里卿卿我我,他们两个人整天就知道瞎忙。如今好歹可以抛开这些糟心事儿去过几天清净的日子了!
卫章也没打算去多远的地方,只打算带姚燕语去蜗居小庄住些日子。那里和牧月小庄连成一片,大片的土地种的都是草药,是夫人的心头宝。而且屋子修建在山林之中,凉风习习,不见一丝暑气,最适宜夏天休养。
姚燕语靠在榻上看着香薷,乌梅,半夏,麦冬四个人进进出出的收拾东西,便忍不住开心的笑。
有句话说得好,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姚燕语开心的想,趁着意外还没到来之前,先跟心爱的人去过几天随心所欲的日子吧。
“姐姐!姐姐!”苏玉蘅一边喊着一边进门,差点跟香薷撞个满怀。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你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不能好好地走路?”
“姐姐!韩姐姐要生了……”苏玉蘅着急的跑到姚燕语跟前,她习惯于有事就跑来找姚燕语,等到了她跟前才想起,姚姐姐现在自己都顾不过来了,哪里还能顾得上别人,于是一声叹息之后,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韩姐姐怎么样?”姚燕语一看苏玉蘅的脸色便知道不好,因皱眉问。
“稳婆说有些难产。”苏玉蘅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像是胎位不正还是怎样的,我也说不清楚。”
“长公主呢?”姚燕语想着凝华长公主那么疼女儿,应该会给女儿找好了有经验的稳婆了。
“长公主在侯府呢,长公主早就找了四个稳婆,可是……哎!”苏玉蘅无奈的叹道:“稳婆也说没有办法。”
“叫人准备轿子,抬我去看看。”姚燕语说着,便挣扎着坐起身来。
卫章忽然掀开门帘进来,冷着脸看了苏玉蘅一眼,沉声说道:“你连路都走不动了,去了又能怎样?”
“有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足够了。”姚燕语抬头看着卫章,低声说道:“韩姐姐带我不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出事。”
“凝华长公主把廖太医传过去了,还有四个宫里的稳婆,他们自然会有办法的。”卫章说着,又看了一眼苏玉蘅,眼神凌厉,尽是责备之色。
苏玉蘅吓得往后退了两步,也跟着劝道:“是啊姐姐,你不要担心了,廖太医是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嘛,有他在,韩姐姐会没事的。”
姚燕语闭了闭眼睛,强压下心头的惊慌,其实胎位不正倒是不可怕,可怕的是脐带绕颈。如果脐带缠在孩子的脖子上,搞不好孩子生下来便被勒死了。
一个女人怀胎十月多么不容易,若是不能顺利的生下健康的孩子,那将是怎样的打击?可是这些话她现在又不能说。
卫章看着姚燕语一脸为难的样子,上前两步在她面前蹲下来,低声说道:“上一次,你为了救萧太傅一命昏厥过去,你知道靖海侯夫人当时的神情吗?当时她一脸的悔恨,不停的说若知道会这样,绝不会让人来请你。你已经让她追悔莫及一次了,这一次就算你过去了,我想她也不会让你管她的。”
“不用我动手,如果真的生不下来,翠微和翠萍便可帮她。你还记得当初在凤城的时候她们为我治伤的事情吗?如果孩子真的不能顺产,她们两个完全可以用手术帮她生下孩子。输血,以及手术,她们两个都没问题的。我只是过去守着,提点她们一下就好了。”
卫章微微皱着眉头看着她,不说话。
“而且,也不一定是我说的这个样子啊。或许等我过去,她就能顺利的把孩子生下来了呢。”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捧住卫章的脸,又道:“如果是贺熙,或者萧逸,葛海他们随便谁身陷重围,有生命危险。而身负重伤的你有机会逃走,你会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不会。”卫章几乎毫不犹豫的砸出这两个字。
“所以,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弃我的好姐妹于不顾。”姚燕语因为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声音很轻,像是一片轻柔的羽毛滑过人的心房,软软的没有什么力量,却足以留下一串悸动。
“我只是过去守着,有我在,翠微和翠萍她们两个才不会慌张。”
“像我这个样子,就算想做什么,也都做不成,不是吗?”姚燕语耐心的跟卫章讲着。
卫章转头看了一眼苏玉蘅,苏玉蘅又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将军的脸色太难看了,苏夫人真心不敢直视,而且十二分的后悔自己莽撞的跑来说这件事情。
“你看苏妹妹做什么?你怪她跟我说这事儿?就算她不说,难道这事儿我就不会知道了?如果韩姐姐和她的孩子真的有什么事,你觉得我可以安心吗?”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卫章的眼睛,手指轻轻地滑过锋利的唇线。
“来人!”卫章的手握成拳头,扭头朝着门外,沉声吩咐:“备车!去靖海侯府。”
苏玉蘅的心肝随着卫将军的吩咐颤了颤,暗想这事儿过去之后,将军还不知怎样找我们家那位算账呢!
靖海侯府,内宅,侯夫人的院子里。
凝华长公主听着厢房里女二痛苦的沉吟声渐渐地低下去,坚韧的眸子渐渐地腾起一团雾气。
想当初生这个小女儿的时候她便是难产,足足生了一天一夜,孩子生下来根本是没有气息的,幸亏稳婆和太医急救才捡回一条小命儿。
而她自己也因此伤了身子,做完月子之后再也没有了葵水。时至今日,自己的女儿又将要面临这样的痛楚吗?
贵为大云朝的长公主,她风光无限,连皇上都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无所不依。
可那又怎样?她和她的女儿,照样要忍受这样的痛苦。
凝华长公主靠在紫檀木高背太师椅上,仰着脸,不停地用后脑碰着椅背的横梁。试图用头骨的疼痛来冲淡心里的痛苦。
旁边,萧霖的母亲也如坐针毡。能娶到长公主的女儿做儿媳妇自然好,能给萧家带来极大的助力。可长公主的女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儿子势单力薄,长公主又岂能放过他?
再说,韩明灿乃是千里挑一的好儿媳,在萧母跟前这些日子,尽心孝敬,体贴入微,萧母都把她当女儿待。若她有个三长两短,再去哪里找这样一个好媳妇来?
屋门外,萧霖和韩熵戉两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前一后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每次经过厢房的门口时萧霖便扒着门缝儿往里瞧,然后被进出的婆子给请开:“侯爷,您别瞧了!奴才得赶紧的去弄水。”
“怎么样了?!夫人如何?啊?”萧霖揪住婆子劈头盖脸的问。
“侯爷别着急,夫人这是头一胎,没那么快。”
“她都没力气叫了!”萧霖急吼吼的。
婆子为难的苦笑:“这……侯爷,您着急也没用,您还是让开吧,别耽误了里面用水。”
“哎呀,你赶紧的让开!”韩熵戉一把拉过萧霖,“裹什么乱啊你!”
“我……我着急啊!”萧霖脑门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
“我也着急!”韩熵戉冲着萧霖吼了一嗓子,“都是你害的!”
“是是,都是我害的……”萧霖无奈的拍拍额头,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
外边有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进来,至萧霖跟前,欢喜的回道:“回侯爷,卫将军和姚太医来了!”
“真的?!”萧霖立刻两眼放光,抬脚便往外跑,“人呢?在哪儿?”
“二门上的人进来回的,说已经下车了。”小丫鬟欣喜地跟上去回道。
韩熵戉长长的出了口气,之后又立刻摇头叹息:“姚太医来?她不是……”都自顾不暇了吗?来了也只能看着吧?
凝华长公主听说姚燕语来了,先是一喜,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萧母倒是亲自迎了出来,见姚燕语坐在一柄肩轿上站都站不起来,不由得暗暗的叹了口气,脸上却客客气气的请屋里奉茶。
姚燕语摇头道:“麻烦夫人叫人搬把椅子送到产房里去,我要看看韩姐姐。”
萧母有些为难的看了萧霖一眼,萧霖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的深情厚谊萧霖感激不尽,只是夫人自己的身体还尚未恢复,所以……”
“我只是看看。”姚燕语轻声说道:“这会儿你就算是让我做什么,我也做不了。”
萧霖正在犹豫之际,里面一个稳婆急匆匆的冲出来,连礼也来不及行,直接问:“夫人,侯爷,怕是不好了!孩子和大人……只能保一个……”
“你说什么?!”萧霖立刻急了,一把揪住稳婆的衣领,横眉怒目:“刚不是还说没事吗?!”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拉了拉卫章的衣袖。卫章上前去一把扯开萧霖,沉声道:“你让她把话说完。”
那稳婆自以为性命不保,一时吓得说话都是颤音:“求侯爷……饶命,之前只是断定胎位不正,可是刚刚……刚刚奴才们费劲了力气把孩子给转过来了,却不曾想……那脐带却缠在了孩子的脖子上……若是强行助产,怕是……难以保住孩子的性命……”
“那就保大人!给我保大人!”萧霖疯了一样冲着稳婆吼着。
“是,是……”稳婆连连点头,匆匆往屋里跑。
“慢着!”姚燕语叫住了她,之后看向萧霖:“或许有个法子,可以大人孩子都保住。”
“真的?!”萧霖大惊之后又是大喜,一时忘乎所以的升迁握住姚燕语的手:“真的可以吗?”
卫章上前再次把人揪开:“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管用什么办法,只要能保住大人孩子,请姚太医尽管用。”凝华长公主沉稳的声音稳住了慌乱的萧霖。
“是,不管用什么办法,只求妹妹能保灿儿和孩子平安!”萧霖对着姚燕语深深一躬。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翠微翠萍:“你们两个,准备一下。”说着,又转向韩熵戉:“二公子,韩姐姐跟你是亲兄妹,你们的血型是相配的,她需要你的血。”
“没问题。”韩熵戈说着,便把袖子撸起来露出手臂:“给我妹妹用我的血,是天经地义的。”
姚燕语又转头看向萧母,微笑道:“夫人,麻烦你叫产房里闲杂人等先出来,然后叫人送一把椅子给我。”说完,姚燕语又看了一眼卫章:“你陪萧侯爷等在外边。”
卫章伸手抚了抚她消瘦的脸颊,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
两个粗壮婆子把姚燕语抬进了产房,安放在一张太师椅上。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各有分工,一个负责给韩明灿针麻,一个负责取韩熵戈的血。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姚燕语伸手握住韩明灿的手,低声说道:“姐姐不要害怕,孩子一会儿就出来了,你跟孩子都会好好地。”
韩明灿欣慰的笑了笑,眨了眨眼睛。
姚燕语转头看向韩明灿鼓鼓的肚子,平静的说道:“腹白线,看见了吗?”
翠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在韩明灿肚子上的腹白线上滑过,应道:“看见了。”
腹白线是在皮下的腹肌的筋膜在腹部正中纵行因为其下没有大血管故开腹手术常选其为入路,这些姚燕语之前早就讲过。
“好。”姚燕语点点头:“从肚脐往下,下刀两分半深,开口七寸。”
“是。”翠萍应了一声,手起刀落,锐利的手术刀轻快地沿着腹白线隔开了肚皮。
韩明灿只是觉得一线清凉伴着隐隐的微痛,她甚至还能朝着姚燕语微微的笑。
旁边当输血架子的韩熵戉却忍不住背过脸去——娘哟!那把小刀轻轻那么一划,妹妹就被开膛破肚了!原来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杀手和敌人,而是这些懂得什么手术的女医官!
孩子被取出来的时候,脸色是紫的,脐带绕颈两周,很紧,把孩子勒得几乎断气。翠萍一刀割断了脐带,把孩子交给旁边的一个稳婆,稳婆的手一抖,差点把孩子掉在地上。
“稳着点!”翠萍低声呵斥。
“是,是……”稳婆按说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可如今是头一次看见这开膛破肚的事情,没吓得瘫在地上已经很不错了。
姚燕语轻声安慰众人:“不要害怕,伤口马上缝合,再用上我们配制的伤药,快速止血,七日之后,伤口便会很好的愈合。”
“是,是……”稳婆渐渐地回过神来,一手提着孩子的脚丫,一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小孩的ρi股。
“哇!”的一声,小家伙嘴里吐出一些粘液后便哭了出来。嘹亮的声音把产房里的血腥味都冲淡了许多,让人精神一震。
“姐姐,听见了吗?”姚燕语握了握韩明灿的手,笑道:“是个男孩呢!你真的很了不起。”
“好妹妹……多亏了你了!我不过是怀胎十月,而你却救了这孩子一命。这也是你的孩子,我让他给你做义子,以后跟孝敬我一样孝敬你。”
姚燕语开心的笑了:“好啊。这我可捡了个大便宜了。”
☆、第三十五章 你负责刁蛮,我负责宠
夏日的清晨来的很早。寅时刚过天就放亮了,清凉的晨曦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碧青色的纱帐上光影交叠,朦胧了眼前的视线,也笼罩着床上这一片温情。
有鸟鸣声从窗外传来,叽叽啾啾的十分欢快。卫章睁开眼睛微微侧身,看着怀里沉睡的姚燕语,唇角忍不住的往上翘。
昨日在靖海侯府,姚燕语指挥翠微翠萍二人为韩明灿手术,保住了他们呣子平安之后,凝华长公主居然握着姚燕语的手落下了眼泪。
凝华长公主自幼被太后和皇上宠溺,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一生唯一难忘的痛楚就是生小女儿的时候。如今旧梦重温,她竟像又陪着女儿在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萧霖呣子更是千恩万谢到语无伦次。
韩熵戉是最高兴的一个,一点也不见失血过多的疲惫,反而僵直着身子抱着小婴儿不放手,一边笑一边数落:“臭小子,可把你娘给害苦了!长大若是敢不孝敬,舅舅就能揭了你的皮!”
凝华长公主听了这话方破涕为笑,从儿子手里抢过外孙子怎么也看不够。
皆大欢喜的情景不过如此。而为这一切付出最多的人此刻正在她的怀里睡得正香。
卫章伸出手指轻轻地拂过姚燕语弯弯的黛眉,好像是一个考古者捧着一件稀世珍品。
姚燕语似是被这样珍视的目光惊扰了好眠,不情不愿的睁开眼睛看了身边的人一眼,翻个身,用后背靠着他的胸口,拉个枕头在怀里咕哝着:“什么时辰了?”
“还早,睡吧。”卫章把她脸上的一缕散发拢到脑后,拥着她闭上了眼睛。
没多会儿,怀里的人又睡得沉了,卫将军才又睁开眼睛,轻轻地把胳膊从她的脖子下面撤出来,蹑手蹑脚的起身。
这一觉一直睡到辰时,姚燕语方悠然醒转。香薷等人捧着脸盆巾帕等进来服侍梳洗,梳头的时候卫将军回来了,手里捻着两朵紫色的绒球花。
“哪里摘来的?”姚燕语接在手里欢喜的把玩。
“我去后面竹林里练剑时看见的,觉得挺好看就采回来给你。”卫章站在梳妆台前看托盘上一溜儿排开的玉簪珠钗绒花等物,用心的比了比,最后选了一只紫玉如意云头簪子递给香薷:“带这个。”
香薷接过簪子来看了一眼镜子里的姚夫人,无奈的笑了笑。夫人今天穿的是嫩绿色的衫子啊,带个紫玉簪子……
姚燕语则笑道:“就带着个,再把这个也带上。”说着,把手里的紫色小花递给香薷。
香薷答应着接过花来在姚夫人的鬓间比了比,选了个合适的位置簪好,然后又对身后的乌梅说:“你去把夫人那件鸢紫色的襦裙取来。”
淡而娇艳的紫色贡纱绣着蓝色的鸢尾一朵一朵稀稀疏疏的开着,枝叶蔓延缠绕。轻纱夏裙穿在身上,如烟雾般轻盈,显得人越发盈盈而立,弱不禁风。
卫章一弯腰把人打横抱起转身出了卧室至院子里,像是捧鸡蛋壳一样把人放在了藤椅上。
院子里浓荫翠影,清凉惬意,阳光穿过浓密的枝叶照下来,带着蜜糖的颜色。
俏丽的丫鬟们来来往往,摆上了一桌丰盛的早餐。卫章看着桌子上的三种粥问:“什锦水果粥,红豆薏仁黑米粥还有鸡丝青菜粥,要那种?”
“鸡丝青菜粥。”姚燕语靠在藤椅上,仰着脸眯着眼睛。
卫将军端过那碗鸡丝青菜粥,用调羹挑了一点放在唇边试了试温度,觉得可以了才送到夫人的嘴边:“张嘴。”
“啊。”姚夫人眯着眼睛张嘴。卫将军把粥送到夫人的嘴里,然后继续下一勺。
旁边侍立的丫鬟们都偷偷地笑,有谁能知道平日里脸冷的跟三尺寒冰一样的将军居然也会喂夫人吃饭?
姚夫人把鸡丝青菜粥吃了半碗,然后摇头:“不吃这个了。”
“那换黑米粥?”卫将军说话间把鸡丝粥放下,等着夫人发话接下来吃什么。
“不要了,还是水果粥吧。”姚夫人看着卫将军端了水果粥试温度,又道:“中午我想吃鱼。”
“好。”卫将军还不犹豫的答应着,继续给夫人喂食。
“我们自己去水塘里钓。”姚夫人一边吃一边勾画未来几个时辰里要做的事情,“水塘里应该还有虾,我们还可以顺便钓些上来,中午就在水塘边支个架子烤着吃。”
“好,乖,先吃饭。”卫将军专注于喂食,坚持一心不可二用。
“唔。”姚夫人又吃下一口饭,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扑哧一声笑起来,嘴巴里的饭粒都喷了。
“……”卫将军动作一滞,无奈而宠溺的瞪她。
姚夫人尚自笑嘻嘻的:“我忽然想起那年我们去江南,你在云天河里捉了一篓子鱼的事儿来了。”
“你如果喜欢等会儿我再去水塘里给你捉一篓子,”卫将军说着,拿过旁边的帕子来把夫人嘴角的饭粒抹去,温和的问:“现在,可以好好吃饭了吗?”
“好吧。”姚夫人乖乖的点点头。
卫将军细心地把夫人喂饱,然后自己风卷残云般把剩下的食物扫荡进肚子里,拿了帕子一抹嘴巴:“好了,准备一下我们就走。”
所谓准备一下,绝对不是一下而已。
等姚燕语被卫将军抱着大步流星的出庄子直奔水塘边的小木亭子后,田螺申姜以及香薷乌梅等人方把卫将军准备的东西一一摆开。
藤编躺椅放在阴凉的地方,薄毯铺好,靠枕放好,将军把夫人小心翼翼的放上去。
然后藤编玻璃小圆几摆在夫人触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夫人喜欢的水蜜桃小白瓜洗干净装果盘放在小几上。
另外还有栗子糕,绿豆糕,山药糕,红豆糕等各色糕点装了一大盘子。
再少不了的是一只大大的玻璃水杯,里面泡着夫人自己配制的养生茶。
最后,半夏又拿出一个镂花小铜鼎,把防蚊虫的草药饼子点燃了丢在里面,淡淡的草药味把周围的各种小飞虫都驱散干净。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卫章方取了鱼竿,把蚯蚓挂在鱼钩上甩进了水塘里,然后把鱼竿架在岸上,等着鱼儿上钩。
姚燕语靠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着蓝水晶一样明澈的天空和天边洁白的云朵,小亭子里凉风习习,不见一丝燥热,四周树木葱茏茂盛,树林里蝉鸣嘶嘶,眼前碧波荡漾,旁边爱人守护。人生能有如此几日好时光,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
吃饱喝足,姚夫人又开始犯困,于是靠在藤椅上开始迷糊。卫章看她渐渐地睡着,便拉过薄毯给她盖上,然后去守着鱼竿钓鱼。
这边庄子里的人时不时的都会来此捉鱼,所以鱼儿也学得聪明了许多,等闲不肯上钩。卫将军等了一会儿,抬头看看太阳,心里琢磨着这不行,得想个办法了,如此下去恐怕中午的时候夫人很难满意。
于是将军朝着不远处的田螺摆摆手,田螺轻着脚步跑过来,听将军吩咐了几句后转身跑走,没多会便弄了个鱼篓来。
卫将军抬手把外袍和中衣脱掉,只穿着一件黛青色的薄绸长裤溜进了水里。是的,他怕跳下去的话动静太大惊醒了夫人,卫将军是从木栈上轻轻地溜下去的。
姚燕语是被香薷的惊呼声给吵醒的。虽然她也睡得有些足了,而且小腹鼓鼓的有些内急,但这么舒服的地方她还是想要多睡一会儿的。
“哇!怎么会有这么多鱼啊!”香薷看着卫将军拎着一篓子鱼从水里上来时,完全惊呆了。
“嗯?”姚燕语睁开了朦胧的睡眼:“鱼在哪儿呢?”
“夫人快看,将军捉了好多鱼!”香薷高兴地指着卫将军那边,因为卫章一直潜在水里,所以鱼篓里面的鱼一直都活着,被倒在大木桶里的时候,都欢快的蹦着。
姚燕语坐坐起来倾身看着桶里的鱼,笑道:“不是说钓鱼吗?你又故伎重演。”
卫章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边接过田螺递过来的衣裳披在肩上,一边说道:“这里的鱼比云天河里的鱼还精,半天钓不上一条,不下去捉的话中午等着挨饿吧。”
“就你这个捉法,这水塘里的鱼早晚被你捉绝了。”姚燕语轻笑。
“不可能,你没看我只捉八寸以上的?很多小的都留着呢。”卫章顺手拎起一条白鲢鱼来给姚燕语看,这条足有一尺半长。
“没有更大的吗?”姚燕语看着满满的一桶鱼,扑扑楞楞的挤着。
“有,更大的我觉得不好烤,所以只捉了几条,晚上回去给你炖汤喝。”卫章说话间穿好了衣服,又问田螺:“木炭带来了没有?”
“本来是忘了的,刚将军去捉鱼,奴才便回去了一趟,取来了。”田螺说着跑开去,拎了一筐均匀的竹炭条回来。
“很好,挑些半大不大的鱼去水边收拾干净了,准备生火烤鱼了。”卫将军满意的点头。
“我想起来。”姚燕语终于做不住了。
“去哪儿?”卫章弯腰便要抱她。
“我应该可以自己走了。”姚燕语摇摇头,她想去解决内急问题,这会儿怎么好说呢?
“你还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的吗?”卫章二话不说把人抱起来,转身出了小木亭。
田螺见状立刻提醒旁边的香薷:“快跟去服侍夫人。”
香薷回头看了一眼,低声啐道:“干你的正经事儿吧,操这么多闲心做什么?也不怕累?”
“啧!”田螺皱眉:“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服侍夫人不是你分内的事情么?”
“有将军呢,哪里轮得到我。”香薷抓了一条鲫鱼丢到田螺的怀里:“赶紧把这条收拾了。”
“哎你能不能行啊?这是鲫鱼!这个鱼刺最多了!烤着吃不好,你起开,我来挑。”田螺说着,一把把香薷拉开,蹲在木桶跟前挑鱼。
“刺多的鱼味道才鲜美呢,你懂什么呀!”香薷给了田螺一记鄙夷的冷哼。
申姜拿出一把小刀来帮忙刮鱼鳞,乌梅则弄了一个木盆端了一盆水来把剖好的鱼洗干净撒上盐粒和调料粉腌制起来。几个人分工明细,各忙各的,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收拾干净了十几条鱼。
“咦?怎么将军和夫人还没回来?”田螺奇怪的看了一眼之前将军抱着夫人消失的那片丛林,“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香薷立刻瞪过来,“有将军在,能出什么事儿?况且这可是咱们的庄子里,里里外外都是咱们的人,能有什么事儿?”
“我是说……”林子里莫有狼什么的……好吧,田螺自动自发的把后面的话咽下去,狼见了将军恐怕也只有等死的份儿。
只是,鱼都收拾好了,火也生好了。这到底是烤还是不烤呢?几个丫鬟小厮面面相觑,开始犯愁。
若是不烤吧,等会儿夫人回来说饿了,现烤怕是来不及。
若是烤吧,这万一鱼都烤好了夫人和将军还不回来,这鱼势必要冷了。索然是夏天,可以将军对夫人的小心,肯定是不准她吃冷掉的食物的。
正为难时,申姜一转头看见卫将军抱着夫人从林子那边转了出来,于是忙道:“好了,将军和夫人来了,赶紧的开烤。”
于是几个人急忙动手,把腌制好的鱼丢到了铁丝网上。
眼看着卫将军抱着夫人进了木亭,香薷和乌梅忙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夫人脸上泛着红晕,眼角还带着一丝水汽,而嘴巴却紧紧地抿着,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于是两个丫鬟把到嘴边的话压下去,忙上前扶着夫人在藤椅上靠好,又拿过毯子给她盖上。
卫将军只是默默地看了夫人一眼,便转身去烤鱼了。
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俩人还是没敢多问,一个留下来拿了湿帕子给夫人擦手,另一个则拿了个盘子去给夫人弄鱼去了。
卫将军亲自给夫人烤了一条肥美的红尾鲤鱼,然后献宝一样端过来,又耐心的剥鱼肉。
将军纵横大漠,叱咤北疆,对付各种五花八门的食材都不在话下,唯独不怎么会剥鱼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一只鱼被他整的四分五裂,终于弄出一些稀碎的鱼肉来,用银质汤勺装了送到了夫人面前。
姚燕语皱了皱眉头,看了卫将军一眼,终究是张开了嘴巴。鱼肉除了卖相不咋地之外,其他还都不错,味道鲜美,咸淡也合适。附和姚夫人一贯的口味。
看夫人吃的满意,卫将军紧绷的脸终于舒缓开来:“好吃吗?”
姚夫人给了他一记白眼,没说话。这混蛋刚刚趁着自己小解的时候使坏,逗得人解不出来,之后还非得帮忙给系裤子,他本就不是个会服侍人的主儿,哪里坐过这些事儿?
不让他Сhā手呢,又争不过他,然后七扭八扭的,害得她又出丑。
贴身的裤子弄脏了没办法穿,现如今姚夫人的裙子里面只有贴身的小衣呢!
气死了!想到这些,姚夫人又狠狠地瞪了坏人一眼。
“别生气了。”卫将军又送过一勺鱼肉来,并低声赔礼,“看在这鱼肉的份上,嗯?我也不是故意的嘛,第一次服侍人,没经验,以后就好了。”
“讨厌!”姚夫人又狠狠地瞪他,“你给我闭嘴!”
“好好,我闭嘴,你张嘴,好吧?”卫将军手里的鱼肉又往夫人的嘴边送了送,继续低声说道:“先得好好地吃饭,身体才能好的快,然后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不然的话,以后带你出来,还得是我服侍你嘛。”
“我叫你闭嘴!”姚夫人气的眼角都红了。又偷偷的瞄了一眼亭子外边烤鱼的那几个,再转回来狠狠地瞪他。
“好好,我闭嘴。”卫将军毫无节操的投降,“不说了。”为了不把夫人给惹急了,卫将军果然乖乖闭嘴,只专心致志的给夫人剔鱼刺喂鱼肉。
那边,香薷又用瓦罐炖了一罐清淡鲜美的鲫鱼野菌汤,田螺又去不远处的农田里采了一把小香葱来,出锅时洒了一点葱末,汤色奶白,葱末碧绿,着实让人食指大动。
晶莹剔透的玻璃碗装了汤,姚夫人怎么看怎么喜欢,于是一喜欢就多喝了一碗,然后抚着肚子靠在藤椅上开始找茬:“都怪你,怎么不提醒一下,害人家吃撑了。”
旁边坐在竹编小凳上的卫将军喂饱了夫人正在用餐,听了这句抱怨简直觉得自己要冤枉死了。无奈的抬头看了夫人眯着眼睛猫咪一样懒懒的小样儿,将军决定再大的冤枉也认了:“好,下次我会记得的。这次就请夫人原谅为夫粗心了。”
姚燕语对卫将军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被冤枉了也不伸冤不叫苦的做法感到奇怪,便想试探一下这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于是又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说道:“说什么下次,我这次肚子涨得难受呢。”
“好。”卫将军把吃到一半的鱼丢开,拿了帕子擦干净手,拉着凳子上前来,坐在夫人身边开始给她揉肚子消食。
这下姚夫人立刻绷不住了,忙摇头说道:“你先吃你的去,吃饱了再来。”
“不用,先把夫人服侍舒服了再说。”卫将军笑眯眯的看着她。
姚燕语抬手抓住他的大手,无力的推着:“哎,哪有你这样的?叫丫鬟们笑话。”
“谁家的奴才敢笑话主子?翻了天了还!”卫将军无动于衷,一手攥着夫人的手拿开,另一只手继续帮夫人揉肚子。
“好了好了!”姚燕语等他揉了几下,忙低声说道:“我不难受了,你快去吃吧。”
“真的?”卫将军狐疑的看着夫人,想了想又道:“还是多揉几下吧,万一积食了,晚上你又有理由不吃饭了。”
姚燕语彻底的无语了,心想早知道还不如不招惹他。
吃饱喝足,又被揉了一会儿肚子消食,姚夫人又犯困了。卫章看着她又迷迷瞪瞪的睡着,脸上的温和笑意也渐渐地收拢,依然是冷睿的模样。
下午,卫将军就守在夫人身边看着她,香薷等人便散开在林子里挖野菌,野菜,还跑去田间采了些可用的药材给姚夫人准备药膳。
夕阳西斜时,卫将军抱着夫人回家,身后跟着田螺申姜以及七八个粗使的农夫帮忙抬着躺椅小几烤炉等一应杂物,还有那一大桶鲜活的鱼。
晚饭后,卫章问夫人可有想做的事情。姚夫人托着下巴想了想,指了指屋顶:“我想上去看星星。”
卫章抬头看了看屋顶,再看了看他娇弱无比的夫人,点头允了。
于是,卫将军先拎着一领竹席和一床被子上去,铺好之后又拎了两个靠枕上去摆好,第三次才抱着夫人飞身上了屋顶。
这里是优雅静谧的小庄子,纯天然无污染的山林,带着青草和木质气息的夜风吹过,撩拨起人心底最深的柔软。夜空像是某位大师刚泼到宣纸上的浓墨,黑的透亮,似乎还带着氤氲的水汽。点点繁星像是被谁随意撒去的一把碎钻,疏密有致,闪着清凌凌一点明辉。
“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姚燕语靠在丈夫的怀里,安静的问。
“傻瓜。”卫将军失笑,“你是我夫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可以包容我的一切吗?”
“当然。”卫章说完,忽而一笑,低头在她额角吻了吻,火热的气息拂过她清凉的肌肤:“但有的时候是你包容我啊。”
“我好像很少会包容你啊。”姚夫人有些内疚的叹息。
“嗯,是不多。”卫将军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那等你身体好了,多‘包容’为夫几次呗?”
“去你的!”她忽然挥手拍了他一巴掌,那刻意加重了语气的两个字,姚燕语若是再不明白就是白痴了。
卫章呵呵笑开,低沉的笑声在夜空里荡漾开来,性感无比。
姚燕语被这样的笑声所蛊惑,又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指划开他松散的衣领。收起玩笑之色,低声说道:“说真的,你明知道我故意耍赖,故意折腾你,你都不会生气吗?”
卫章低笑一声,抬手捏住那只捣乱的小手,反问:“我明知道你是故意的,若是再生气的话,岂不是中了你的圈套?当你夫君我是傻的?”
“呃!”姚燕语顿时语塞,你说这人是有多气人啊!甜言蜜语不会说也就算了,还非得这样破坏气氛!难道他一会儿不占上风就不能活啊?!
“好了!逗你玩呢。”卫将军看着夫人气鼓鼓的小脸,笑得更加开心,“我们好不容易能有时间在一起清清闲闲的过日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故意作弄我也好,耍赖折腾我也罢,只要是你说的你做的,我都喜欢。只要你好好地,我怎么样都好。”
姚燕语喉间一哽,鼻子有些泛酸。
“怎么不说话了?”卫章抬头看她,发现她黑宝石一样的眼睛里溶着细碎的星光,于是俯下去吻她的眼睛,把那一丝雾气吻走,低声叹道:“这也值得哭?我也没说什么呀。”
是啊,他也没说什么。行伍出身的他甚至连最简单的誓言都不会说。
但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勾起她最深的感动。
只要你说的你做的,我都喜欢,哪怕你在我怀里胡搅蛮缠也好,任性妄为也罢,只要你好,我便都好。
姚燕语往卫章的怀里靠了靠,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动吻上他的唇。
卫将军呼吸一促,身子顿时僵住。
夫人如此主动自然是好事,可是……就她这样子什么也做不成啊!
将军极度的兴奋又极度的克制,猛地夺回主动权狠狠地吻她,几欲发狂。
然后在她只剩下一丝气息的时候放开,看着她气喘吁吁地样子默默地泪流满面——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
这是清闲假日生活的第一天,是姚燕语恣意幸福的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诸如此类,将军竭力的宠她,所有一切都依着她的意愿,不管多过分的要求,也从不拒绝。
幸福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炎热的六月过去,进入了多雨的七月。
这日七月初七,正是牛郎会织女的日子。一清早天气便阴沉着,清晨的东风里也夹杂着潮湿的气息。
姚燕语最喜欢微雨的天气,喜欢在蒙蒙细雨中散步不撑伞,看着发丝上细小晶莹的水珠,感受清新湿润的空气。
洗漱完毕,姚夫人推开窗子深深地吸了口气,问旁边的香薷:“将军呢?”
“回夫人,将军在后面的竹林里练剑呢。”香薷麻利的把梳妆台上的簪环钗串一一收起来。
“我去看看他。”姚燕语说着便转身往外走。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她出门走个路或者自己吃个饭什么的已经不成问题了。
“夫人等下!”香薷忙转身拿过一把油纸伞跟上去,“要下雨了,不能忘了带伞。”
“这不还没下呢吗?”姚燕语不耐烦的皱眉。
“夫人您可饶了奴婢,您若是就这样出去了,将军还不得把奴婢们冻死?”
“冻死?”姚燕语好笑的看香薷。
香薷学着卫将军的样子,上眼皮一压,眼神斜斜的瞥过来,只是她长得很是甜润,学的又没有底气,完全没有卫将军刀锋一样的眼神,反而把姚燕语逗得笑起来。
“夫人,求您了,您好歹让人跟着,带着把伞。”香薷说着,把手里的雨伞递给乌梅。
姚燕语笑了笑,算是默许。
蜗居山庄的后面有一片竹林,原本是卫章的祖父在世的时候亲手栽种的,历经几十年的风雨,当初那片小竹林现在已经繁衍了半个山坡,若不是当初卫二斗曾经为了银子把那些粗壮的竹子都砍伐了,这片竹林必是如今几倍的茂密。
如今经过几番休整,有人专门修理了竹林的疏密度,这片竹林里更加干净清幽。
卫章在竹林间舞剑,强劲的剑气带起一股股劲风,逼得竹枝哗啦啦的摇摆起来,散落的竹叶随着剑风兜转,旋风似的裹住了舞剑人,卫将军黛青色的身影与旋风和竹叶之间若隐若现。
这是卫将军最帅的时候。挥剑起舞,剑走游龙,所向披靡。
而且,这么帅的男人是属于自己的,他只对自己笑,只对自己心动,只对自己忠诚。
姚燕语看的心血来潮,便不自觉的想调集自己的内息,她虽然不会舞剑,随便练练他交给自己的奔袭步伐也好。
只是……
一试再试,原本聚集在丹田之处的内息此时却浑然全无。不是之前的那种虚弱,而是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
修炼了快三年的内息没有了!怎么会这样?!
姚燕语顿时惊慌。
卫章练完一套剑法,转身看见夫人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忙收了长剑两步跑了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姚燕语忙伸手抓住他,眼里渐渐地蓄满了泪水:“我,我内力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就没有了。你别哭啊!”卫章心疼的把人抱在怀里,“没有又能怎么样?你随便坐在那里,就能保住靖海侯的儿子。谁能小瞧了你?再说,内力这东西本来就是可以修炼的,没有了咱再慢慢地练,你之前不也没有嘛?别哭了!乖……”
一向惜字如金的卫将军抱着夫人一时间滔滔不绝,把天下劝人的话都扯了出来,直到怀里的人渐渐地止了哭泣。
“下雨了。”卫章伸手拿过乌梅手里的雨伞罩住二人的头顶,抬手擦过姚燕语眼角的泪痕,低声叹道:“我们回去吧。一大早起来跑这里来哭,这一个月白养了。”
“怎么办啊!”姚夫人软软的靠在卫将军的怀里,似乎真的又回到了一个月前。
卫将军把手里的雨伞递给她,然后弯腰把人抱起来,一边往回走一边说道:“能怎么办?你想练就重新练,不想练就算了。反正你通药理,研究了那么多种新药,还懂外伤手术什么的,照样治病救人。如果想过清净的日子,那就什么都不做,只需在我身边就好了。我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谢谢你。”姚燕语瞬间感动,把脸紧紧地靠在他的耳边。
“来,告诉我,我是谁?”卫章轻轻用力把人往上拖了拖,抬头看着她的眼睛,问。
“你是卫章,卫显钧。”姚燕语忍不住轻轻地笑了,“是辅国大将军,我的丈夫。”
“对,我是你的丈夫。”卫章伸长了脖子在她唇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所以永远不用对我客气。”
姚燕语笑了笑,轻轻点头:“知道了。”
“现在,我们回去吃饭了。”卫章笑着加快了脚步。
……
牛郎会织女的日子,唐萧逸夫妇双双来访。
马车行至庄子门口便停了下来,苏玉蘅非要步行进去,说这庄子风景极好,要带唐将军观赏观赏。
唐萧逸是头一次进这庄子,跟在夫人身边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见这里的每一处房舍都暗合攻守要略的精要,外边看去跟寻常的庄子无异,实则可攻可守,可瞭望远处,可快速通报,出击则占据有利地势,逃脱又可以不动声色,真真是一处绝妙的农庄。
“你说,这么好的庄子,当初将军怎么就舍得卖出去呢。”唐将军无限惋惜的摇头。
苏玉蘅立刻不服的反驳:“说什么呢?这庄子当初姐姐买过来的时候就剩下几间破房烂瓦了,连前前后后的耕地都荒废了,若不是姐姐花费心思休整起来,你现在看见的就是一片废墟!”
“再是废墟,原来的基础都还在的。像这些房子,这里,还有这个吊楼,如果原来没有这个,夫人恐怕也不会平白在这里修建。”
“那以你的意思,这庄子是卫将军当初故意卖给姐姐的?”
“这还用说吗?”唐萧逸得意一笑。
苏玉蘅看了他一眼,忽然轻笑:“等我回头问问姐姐当初买这庄子的时候知不知道。”
“哎哎——别,千万别。”唐萧逸心想若是让夫人知道那么早将军就惦记着她,指不定恼羞成怒又耍什么整人的手段呢。
“我凭什么听你的。”苏玉蘅嘴巴一扁,转身加快了脚步。
“哎,夫人……夫人!”唐将军快步跟上一把扯住夫人的袖子,挤着个苦瓜脸叹道:“我有成婚那天出的丑还不够吗?你还要跟你的好姐姐合起来欺负我。”
“出息!”苏玉蘅扑哧一声笑了,拉着夫君的袖子催促:“快些走,还有正事儿呢。”
“好!”唐萧逸一把抱起夫人扛到肩上,纵身几个飞跃在主院的院子里落脚。
院子里浇花的丫鬟黄芪吓了一跳,手里的水瓢没拿稳,甩手朝着唐将军丢过去。唐将军飞起一脚把这枚凶器踢开。
然后落了一脸的水。
“你干什么?!”死都要帅的唐将军成了落汤鸡,立刻火大的朝着丫鬟叫嚷。
“你是谁!不但劫持良家女子,还敢乱跑乱闯!小心我们家将军把你抓起来送大牢!”黄芪气势汹汹的指着唐将军。
☆、第三十六章 意外转机
“我?劫持良家女子?!你……你那只眼看见我劫持良家女子?!”唐萧逸一手指着自己的鼻子,一手拉着自己的夫人,被眼前这野丫头给气的脸都白了。
苏玉蘅直接笑弯了腰,捂着肚子直‘哎呦’。
“这是本将军明媒正娶的夫人!我乐意抱着她满天飞你管得着吗你!”唐将军怒冲冲的。
“满天飞?”卫章早就听见动静出门来,看见院子里的落汤鸡,奇怪的问:“那不是公鸡能做的事情吗?怎么你也会?”
“将军……你!”唐萧逸撞死的心都有了。你能不能不提公鸡这俩字?你不知道那是我心口不可言说的痛吗?!
黄芪一看这位‘强抢民女’者居然跟自家将军认识,顿时惊慌,忙福身请罪:“奴婢不认得大人,误将大人当成了歹人,还请大人恕罪。”
唐萧逸正要说话,却被卫将军给挡了回去:“泼的好,下次谁敢在这里东跑西颠的还满天飞,继续给我泼。”说完,将军冷冷的斜了落汤鸡一眼,转身进屋去了。
苏玉蘅拿了帕子给唐萧逸,低声叹道:“我说叫你安分些,偏生不听。这下好了吧?”
“苏姑娘!”黄芪认识苏玉蘅,忙上前来见礼:“奴婢给苏姑娘请安。”
“看清楚了!”唐萧逸一肚子火没出发,朝着小丫鬟就去了,“她现在不是什么苏姑娘!是我的夫人!唐夫人!知道了吗?!”
“呃……是,大人。”黄芪原本就满心愧疚,见唐萧逸发火,就更害怕了,忙欠身点头:“唐夫人,唐夫人。”
“好了!”苏玉蘅觉得唐萧逸一个堂堂武将跟一个整日照顾花草草药的丫鬟一般见识实在丢人,拉了丈夫一把,问黄芪:“我夫君的衣服湿了,这个样子进去看夫人有些不雅,你能不能帮我去找一身干净的来给他换上?”
“好,请大人随奴婢来。”黄芪现在是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完全没了刚才骂人的气势。
唐萧逸也不好真跟一个小丫鬟计较什么,便叹了口气跟她去了厢房。
片刻后,唐将军夫妇在内院小花厅里落座。香薷和乌梅奉上香茶之后,姚燕语方笑道:“黄芪那丫头一直在庄子里,没见过什么世面,冲撞了二爷,还请二爷不要生气。”
唐萧逸忙拱手笑道:“不知者不怪嘛,兄弟怎敢生气。”
卫章则蹙着眉头直接问:“你们二人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姚燕语悄悄地看了一眼卫将军,心想你说话就不能拐个弯儿?人家没事儿就不能来看看?卫章接到夫人责备的眼神,淡淡一笑。开什么玩笑,唐萧逸闲的蛋疼了才来这里找不自在。
“老大,我来是想跟您说一声,南苑御马疯癫的事情查出些眉目了。”说到正题,唐将军神色一凛,“虽然照顾御马的那个人死了,但我找到了他在柳树巷子的家人,他妹妹说,他临死之前往家里送了二百两银子。还往家中的杏树底下买了些东西,后来他妹妹把那些东西挖了出来,竟是一匣子珠宝。”
“嗯。”卫章点点头,看来是真的有人蓄意而为了。
“属下调查了事出前几天所有靠近过御马监的人,通过一番排查,有几个人十分可疑。”唐萧逸说着,从怀里拿出了一张名单递给了卫章。
卫章接过来看了一遍,若有所思。
“这几个人里,以胡青和马六最为可疑,他们后面的主子也不是寻常人。而且,据我推测,二百两银子和一匣子珠宝应该不是一个人给的。”
卫点了点头,也觉得唐萧逸推测的有道理。
根据名单上的标记,看出胡青是恒郡王的人,而马六则是憬郡王的人。两个人都是皇子,且都已经封王,开始参知政并渐渐地扩大自己的嫡系力量。
但卫章觉得,身为人子,两个皇子都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来。尤其是恒郡王,他一向都没什么野心,只喜欢留恋山水,喜欢书画和茶道。更不像是能做这种事情的人。
皇上不但是皇上,还是他们的父亲。弑父这样的事情,若非有足够的先决条件,一般人是做不出来的。
难道真的是为了那把龙椅?应该还不到时候。卫章沉思着眯起了眼睛,心里默默地想着这事儿有多少‘借刀杀人’的可能。
姚燕语对这些事情没兴趣,便朝着苏玉蘅摆摆手:“蘅儿,咱们去里面说话。”
苏玉蘅忙上前来扶着姚燕语起身,两个人往里面去了。
“韩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姚燕语一边在凉榻上落座,一边问。
“我今儿来就是为了这个呢,后儿后日是卓儿满月,韩姐姐让我来问问姐姐能不能回城参加满月宴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怕是不行。我现在这种状态,走不了几步路就没力气了,将军不会答应的。”
“我料想也是。姐姐这次是伤的太狠了。我现在都不敢看将军,那日真是把我吓死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苏玉蘅想起那日自己跟姚燕语说韩明灿难缠时卫将军那杀死人的眼神,依然心有余悸。
“你怕他做什么?他又不能吃了你。”姚燕语好笑的问。
“他是不能吃了我,但被他瞪一眼,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苏夫人夸张的拍了拍胸口,“我真是不敢想姐姐是怎么跟将军过日子的,你看着他那张脸不觉得害怕吗?”
“之前也没见你这么怕他啊?”姚燕语奇怪的问。
“那是因为之前我没惹到他。”苏玉蘅无奈的叹道:“我可记住了,以后不管怎么样,万万不可惹到将军,否则定会被他的眼神飞刀给‘唰’的一下,直接戳死。”
里间屋里传来二人银铃般的笑声,外边唐将军忍不住看了珠帘一眼,摸了摸鼻子叹道:“将军真是好悠闲,睡在温柔乡里不想醒了吧?”
“难道你没有?”卫将军鄙夷的横了唐笑一眼,忽然问:“对了,我前些日子听大风说,十九楼的花魁还盼着你去喝酒吟诗都盼出相思病来了,你怎么没去?”
“嘘——”唐萧逸跟烧了尾巴的猫似的蹦起来,然后压着声音咧嘴求饶:“老大我没得罪你吧?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卫章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珠帘,没再说话。唐萧逸赶紧的表忠心:“军务和将军要查的事情我会努力的,尽快给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将军你就放心的陪夫人修养吧,外边的事情有兄弟我呢,决不让你操半点心。”
“嗯,中午留下吃饭吧。”卫将军满意的点了点头,“这里有不少野味,还有夫人酿的药酒。”
“野味我喜欢,药酒就算了吧,我还有正事儿呢,不能饮酒。”唐将军现在对一切药酒都敬而不敏。尤其是夫人配制的。
唐萧逸和苏玉蘅今日也是难得清闲,不仅留下来吃了午饭,还直接留宿一晚。原因无他,下午的时候雨开始下得大了,用唐将军的话说,这叫下雨天留客,不留也得留。
姚燕语让人给他们夫妇收拾屋子住下。晚上雨下的小了些,苏玉蘅便说要去葡萄架下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
姚燕语笑道:“你们去吧,我不去。”
听什么悄悄话,分明都是蚊子在叫,傻瓜才去喂蚊子呢。偏生唐萧逸还兴致勃勃的叫人搬了藤椅去葡萄架下摆好,拉着夫人去了。第二日苏夫人脸上脖子上好几处红斑,丫鬟问起她只说是蚊子咬的,姚燕语却偷偷地笑,心想下嘴这么狠,得是多饥渴的蚊子啊!
此是后话,且不提,只说卫章看两个人走了,立刻吩咐香薷:“去替夫人收拾床铺,夫人累了,要休息了。”
香薷忙应声进去铺床,姚燕语悄声道:“等他们回来再睡吧?不然多没礼貌。”
“人家去听牛郎织女了,有咱们什么事儿?早些睡吧,明儿雨停了我带你去林子里采蘑菇。”卫将军说着,拢着夫人的肩进了卧室,当夜自然也是春风一度,无限旖旎。
第二日一早,雨果然停了。
卫将军果然兑现诺言,一早起来带着夫人去采蘑菇。
姚夫人站在山林间,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踩过满是露水的草地,然后蹬上一块青石,张开双臂仰着脸,吸一口清润的空气,一开心便吟了一句诗:空山新雨后……
然后就顿住了,后面一句好像不应景啊!
“姐姐这诗起的好,怎么不见下一句?”苏玉蘅提着裙子跑过来,露水早就打湿了她莲青色的绣花鞋,上面绣的荷花瓣上也沾了泥巴。
姚燕语伸手把她拉上了石块,无奈的笑道:“因为就没有下一句啊。”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哼道:“姐姐总是这样,难得见你高兴了吟一句诗,却又畏手畏脚的收回去了,其实吟诗不过是抒发一下自己的情绪罢了,谁还认真去计较什么好坏?”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娇媚的容颜,心里一怔:是啊,我总是这样,之前是因为庶女的身份不敢张扬,后来又碍于各大家族的势力而不得不压抑自己的个性,而现在,在这雨后山林之中,只有爱人和朋友在一起,完全可以毫无顾忌,想怎样就怎样,为什么我还是放不开呢?
再想苏玉蘅,说白了她也不比自己好的了多少,同样庶出的身份,爹娘在她小时候便去了南方,留她跟着大房。虽然又大长公主疼爱了几年,可大长公主却早早的去了。现如今,她说到底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却依然能够过的这样开心。叫人好生羡慕。
姚燕语想到这些,心里便升起一股一样的豪情来。那种感觉有些奇怪,好像前世她站在演讲台上面对业界精英做学术报告,那种学而优带给她的自信在紧张的气氛中慢慢地膨胀起来。
我不比任何人差,我甚至比他们都强。
他们能做的我一样能做,而我能做的他们却不一定能做到。
我没有必要惧怕任何人。他们都将被我的学识所折服。
我是最优秀的!
我独一无二!
“姐姐?你想什么呢?”苏玉蘅探过身子来,看着姚燕语亮晶晶的双眼。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眼前的这个姚姐姐好像跟之前的不一样呢!
只是还没等她想明白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姚燕语便嫣然一笑,说道:“我在想刚才那首诗的下一句啊!
”啊?那姐姐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你听着——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可自留。“姚燕语大声把这首古诗读完,甚至念到最后那一句的时候,竟也生出几分抛开凡尘俗世,去留随意的潇洒来。
”好诗!“苏玉蘅立刻击掌称赞,”真真是字字珠玑,姐姐好文采!“
”这可不是我的文采好,是人家的诗写得好。“姚燕语轻笑道。
”是哪位大家的名作?我怎么没听说过?“苏玉蘅有些不信。
”是一位很有名的田园诗人,他叫王维。这首诗叫做《山居秋暝》。“姚燕语如实回道。
”王维?“苏玉蘅认真的想了想,”是江南织造府王家的子弟吗?“苏玉蘅认真的问。
”呃……“姚燕语摇摇头,默默地囧出一头的汗。
苏玉蘅还要再猜,唐萧逸已经过来把她拉走:”刚我看见那边有好大的蘑菇,咱们去采了给靖海侯夫人送去。“
”好啊。“说到靖海侯夫人,苏玉蘅立刻把王家子弟抛开,跟着唐萧逸走了。
姚燕语转头看见卫将军黑着脸站在面前一言不发,眼看着这又是生气了,便居高临下伸出手去弹了一下他冷硬的脑门,笑嘻嘻的问:”谁又惹着你了?“
”王维是谁?“卫将军一边伸手去把人从石头上抱下来,一边问。
”是一位很伟大的文人啊。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又文采斐然,才名远播,是一个可以名垂青史的人哦!“姚燕语理所当然的说。
姚夫人一向眼高于顶,一般二般的男子都入不得她的眼,想当初卫将军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娶回家的。现如今哪个王八蛋能当得起她这番夸奖?
卫将军抿了抿唇,似是忍无可忍,直接劈头盖脸的就问了:”你们怎么认识的?他如今在哪里?任什么官职?“
”呃……“姚燕语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连续咳嗽了两声,才笑道:”我没那么幸运能认识这样有才华的人。“
”所以只是你仰慕那个混蛋?“卫将军火了。他心爱的女人仰慕别的男人?这还了得!这必须不能忍啊!
姚燕语笑眯眯的看着马上要暴走的男人,抬手抚着他下巴上泛青的胡茬,摇头叹道:”你说你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说正事儿呢,别闹。“卫将军一扭脸,撇开那只捣乱的小手。
”正事儿就是,我只从书本上见过这个叫王维的人啊!他好像是前朝的古人吧……我之前偶然翻书的时候看到他写的几首五言诗,觉得不错,偶尔还可以拿来唬唬人,所以就背过了。“姚夫人一本正经的叹了口气,”没想到有些人闲着没事儿跟古人较劲,平白无故的喝了半瓶子醋,酸不酸?嗯?“
”你故意的!“卫将军的耳尖顿时通红,生气的瞪着怀里的人。
”我哪有?是你自己想歪了,却赖别人。“姚夫人轻声哼了一声扭头不理他。
”刚才苏夫人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直接说?还要拐那么多弯儿?把一个古人夸得天上仅有地上绝无的?“卫将军清闲了这些日子,嘴皮子渐渐地利索了,话也多了起来。
”人家本来就是一代文豪嘛!我夸他两句怎么了?“
”你在你自己的男人怀里夸别的男人?“
”那……那是古人啊!早死了多少年了!“
”古人也不行!“
”你还来劲了!“
”嗯!“就来劲了!怎么着?
姚夫人看着某人冷着个脸,一副你不认错我就不转晴的样子,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好了,别走了,还采蘑菇呢!再走就到山顶了。“
卫章抬头看了看四周,果然,他只顾着跟夫人较劲,于是一肚子火都发在脚上,大步流星的没一会坐下,把人放在腿上抱着,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你是不是更喜欢文人一些?“
姚燕语‘扑哧’一声笑了:”傻瓜,什么文人武将的,我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谁能有你好啊?谁比得上你?我喜欢的是你,我爱你。“
话音刚落,姚燕语便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有力的臂膀猛地一紧,勒的她有些窒息,然后便是一阵脑晕目眩,醒神时她已经被卫将军半压在一块光滑的青石之上。
”你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卫章目光如炬,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的双眸,眼神犀利如锋直直的刺到她的心里去。
”说多少遍都可以,我喜欢的是你,我爱你。“姚燕语微微的笑着,伸手去抚他的眉眼,”前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个……唔!“最后那个‘人’字没有说出来就被卫将军给吞进了腹中。
疯了一样的狂吻,充满了肆意的侵略,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把她逼得眼角里溢出大颗的眼泪方才罢休。
”疯了你!“姚燕语舔了舔疼痛的唇,毫不意外的尝到了一点腥甜。
卫章粗糙的手指轻轻地揉着她红肿的唇,哑声说道:”燕语,今生来世,我也只爱你一个。“
姚燕语一边点头一边苦笑,心想我说前生今世,可都是真的,我上辈子是真的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而你的来世,谁知道在哪里?奈何桥上孟婆汤一喝,你哪里还知道我是谁?
不过算了。她连明天会怎样都不去想了,哪里还有精神去想来世?
自这日起,姚燕语放开了所有的心事,抛开所有的羁绊,开始专心的去爱,去被爱。
在这个小农庄里,除了近身服侍的几个下人之外,没有人任何人来打扰,只有她和卫章两个,仿佛世外桃源。
心情畅快,身体恢复的也很快。又经过十来天的调养,除了内息依然不见踪影之外,姚燕语的身体已经恢复的十之六七了。
转眼便是中元节。这是大云朝的传统,是超度亡灵的日子。
每年的这日,大云朝的城郊便会有各大家族拿出银钱来,搭竹棚,立花牌,设神坛,演大戏,诵佛经,办斋宴,派白米……
这就是佛道两家都十分注重的节日,道士建醮祈祷,佛门则大行方便,超度亡灵,也叫盂兰胜会。
卫将军素来是不信鬼神之说的,但此乃大运民俗,不可不尊。
将军府里的祭祀之事自然有苏玉蘅打点,更有长矛上下奔走。只到了这一日傍晚,卫章带着姚燕语去云都城郊的护城河里放了几盏河灯,为逝去的人祈祷了几句之后,然后便牵着她的手顺着河边随便溜达。
晚风习习,人来人往,有商贩们摆出各种花样的河灯贩卖,还有一些贩夫挎着篮子买些瓜果小吃,那些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今日也结伴出游,更有那些青年公子们夹在其中制造各种偶遇,以往冷清清的护城河边竟是十分的热闹。
因见前面有人请了佛门子弟给自家先祖超度祭祀,法事做的很大,有许多百姓为官。姚燕语忽然说道:”我们也去寺里上柱香吧?“
”这都晚上了,哪有去上香的道理?“卫章好笑的问。
熟料姚夫人却很执着,说道:”今日与平时不同嘛,就算不能上香,大悲寺里肯定也有法事的,不如我们去捐赠些银子,请寺里的法师超度一下那些孤魂野鬼也好。“
”什么孤魂野鬼?“卫章皱眉。
”你常年征战,总是杀虐太重了。我们去捐些银子做些法事,也图个安心,好不好?“姚燕语低声叹道。
卫章紧紧的握了一下她的手,半晌才应道:”好。“
大悲寺身为皇家寺院,在七月十五这日没有别家寺院的繁忙纷杂,但也比平时忙碌了许多。僧侣们同样要做法事超度那些地狱里放出来的恶鬼。
卫章携夫人一进寺院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香火气息,有小师傅上前行礼,卫章简洁的说明来意,小师傅正要引着人去正殿,旁边闪出一位上岁数的老僧来朝着卫章夫妇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二位施主终于来了!“
”哦?“姚燕语惊讶的问:”师傅这话的意思是……一直有人在等我们?“
”请二位施主跟老衲来。“老和尚却嘴严得很,是一个字也不多说。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卫章,卫章伸手拉着她随老僧往后面去了。
后面的禅院相对前面来说清净了许多,卫章牵着姚燕语的手随那老僧进了一所干净宽敞的院落,进了院门后,老僧便住了脚步,又道了声佛号,欠身道:”二位施主请进,大师已经久等了。“
”谢谢师傅了。“姚燕语对老僧欠了欠身,随着卫章往院子里走去。
禅院里有两棵百年月桂,此时正是枝叶婆娑之际,树冠宛如硕大的伞,罩住了大半个院子。树下摆了两张简约的木榻,榻上设小几,几上两盏清茶。
小几两边一僧一道,正在品茶闲聊。一僧正是闭关两月的空相大师,而那一位道者,却是白发苍苍,精神矍铄,一派仙风道骨。
因见卫章夫妇进来,空相大师呵呵一笑,说道:”道兄,老衲跟你说的那个奇女子来了。“
”哦?“那位道者抬头看过来,目光从卫章的身上扫过之后,直接盯住了姚燕语,待人走近了,才轻声一叹,不屑的摇头:”不见丝毫奇异之处,明明是红尘中一俗人,老和尚如今也学会了夸夸其谈了。“
姚燕语一听这话,便知道这道者是瞧不上自己了,于是好胜之心一时突起,淡淡的说道:”但凡能在这个世间行走的,有谁不是俗人?难道道长已经得道成仙,不再吃五谷杂粮,不再喝有根之水?“
空相大师和那道者闻言皆是一怔,片刻之后,二人又哈哈大笑。
那道者撵着雪白的胡子上下打量着姚燕语,笑道:”你这丫头好毒的嘴巴。你就是那个无师自通,凭着一本《本草拾遗》就学会了太乙神针的奇女子?“
姚燕语闻言不禁看向空相大师,见空相大师点了点头,方应道:”奇女子不敢当,太乙神针精妙无穷,小女子只学了十之一二,更不敢说‘会’了。“
那道者又嗤笑一声,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来品茶,不再说话。
空相大师抬手请卫章和姚燕语落座,方道:”听闻姚夫人为给皇上治伤,耗尽了内息,如今看来果不其然,脸色还好,只是听这气息,似是还没恢复?“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次是真的耗尽了心力,所以很难恢复了。“
空相大师轻轻一叹,又看向卫章:”卫将军近日来倒是清闲?“
”抛开所有繁杂公务,一心只陪夫人调养,算得上清闲。“卫章朝着空相大师欠了欠身,说道。
”如此也甚好。“空相大师另外拿了茶盏,亲手斟了两杯茶分给卫章和姚燕语。
二人忙接茶道谢,之后姚燕语又悄悄地看了一眼那白发白须的道者,说道:”刚进寺门的时候便有老师傅说大师已经久等了,竟不知大师找我有何事?“
”不是老衲找你,是这位道长。“空相大师抬手为姚燕语介绍:”这位就是当初老衲送你《太平经》时跟你提及的那位道家长者,道号:青云子。“
姚燕语闻言,忙将手中的茶盏放下,起身朝着白胡子老道深深一福:”刚刚是燕语言语无状,还请道长海涵。“
这老头的一本经书,为自己开辟了新的领域。虽然现在自己内息全无,但说到底人家还是间接的帮过自己的,想到刚刚自己对人家说的那几句话,姚燕语心里着实愧疚。
白胡子老道一摆手,又瞟了姚燕语一眼,问:”你既然拿了我那本经书,为何不好生练习,给人治个伤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听说还是一个半月之前的事情了?你研修太乙神针,救人一次就颓靡这么久?也太没用了吧?“
姚燕语一怔,有些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卫章却猛人一个凛冽的眼神扫过来,恨不得把这个戳了妻子痛处的老道给灭了。
”我……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半晌之后,姚燕语低下头去特别心虚的回道。
”我们走吧。“卫章把茶盏往一旁小几上一放,起身便呀拉着姚燕语离开。他捧在心尖子上的人对着一个外三路的什么老道低声下气的,凭什么?
”这位大将军好大的脾气。“青云子淡淡的说着,又悠闲的品了一口茶。
”道长不是自诩乃方外之人么?居然也关心这些世俗之事?“卫章冷冷的给了青云子一道眼风,拉着夫人转身就走。爱谁谁,本将军才不在乎呢。
姚燕语不想走,无奈她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如今内息全无,更抵不过卫将军的蛮力。于是不得已被他拉着走了两步。
之后,便忽然顿住了脚步。
”咦?“姚燕语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腰,腰上不知何时缠上了一缕白色的丝缕,顺着丝缕看过去,却是青云子老道手里的拂尘。
”走什么走?你以后都不想用太乙神针了?“青云子淡淡的问。
”想用。“姚燕语频频点头。
卫将军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悦的说道:”不用太乙神针难道就不能给人治病了?“
”不用太乙神针也能治病,但太乙神针会在她的手里断绝,再无流传下去的可能了。“青云子看着姚燕语,目光平静无波:”你将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曾经用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人——啊,不,是用半拉子太乙神针给人治病的医者。“
姚燕语转头看向卫章,目露乞求之色。她两世为人都是出色的医生,决不能因为眼前的一点挫折就放弃,而且这老头儿明显就是想帮助自己,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
卫章哪里不懂她的心思,于是轻声叹了口气,放开了手。
姚燕语回握卫章的手一下,转身朝着青云子深深一拜:”求道长教我,帮我。“
”你起来吧。“青云子手腕一抬,把拂尘收了回去,又问:”空相大师说三年前已经给了你那本《太平经》,为何三年时间过去,你竟然不能修成一点内息,以养自身呢?“
姚燕语忙回道:”承蒙空相大师指点迷津,弟子也曾修的几分道家的内息,只是一旦用过,便会减弱,需要时间慢慢地恢复。虽然这几年从不敢懈怠,但依然因为上次皇上受伤严重,我连续施针医治,指使昏迷三日,现在是内息一丝也无,休养了一个半月,依然没有用。“
”按照八段锦修习心法本来是不错的,但这需要修习的人从幼年做起,打下坚实的基础,循序渐进,然后顿悟之后,再修炼数年,方可形成浑厚的内息,从而通过太乙神针针法疏散病痛病灶,以达到治病救人的效果。而你——我说你半拉子你还不高兴。本来基础就弱,修习的时候心又不静,那点内息必然浮躁的很。一用就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姚燕语闻言忙应了几个是,不敢言他。
”这样吧,我也懒得再去找个徒弟去叫他太乙针法,既然针法你都懂了,那我教你点内功心法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如此能使太乙神针不在我辈手里失传,也是一种造化。“青云子说着,又问姚燕语:”你现如今住在哪里?“
”蜗居小庄。“姚燕语立刻目露欣喜,听这意思是这老头儿要跟自己走?她原本还以为自己会留在这寺里跟他学心法呢。
”什么小庄?这什么奇怪的名字?“青云子老头儿皱眉咧嘴。
”以前的六如山庄。“卫章老大不乐意的。
”哦!早说嘛!那不是那只死兽的地盘吗?“青云子清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之后又叮嘱了卫章:”等等,你就是那只小野兽吧?“
”臭牛鼻子,别当我不敢揍你!“卫章怒视着青云子,拳头攥的咯咯响。
”啊哈哈……“青云子忽然仰天大笑这从榻上跳起来,走到卫章面前左转右转,最后笑着叹了口气:”哎!二十年没见,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你是谁啊?本将军不认识。“卫章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姚燕语这会儿才听明白,原来她家夫君是遇到了老熟人。不过,二十年?那时卫章还是个几岁的孩子嘛,怎么就不能长这样了?难道他小时候是个小怪物?
”臭小子!“青云子笑眯眯的扬起拂尘想去敲卫章的头,卫章迅速躲开,一把抓住他的拂尘,暗暗的用猛力,想要把这只讨厌的蝇甩子给扥过来,熟料这牛鼻子老道长得精瘦无比,力气却不小,只把他拽的晃了晃身子,然后二人进入僵持状态。
姚燕语看着脸色铁黑的卫章,再看笑眯眯的老道,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夫君,你放手。“
卫章冷冷的瞪了青云子一眼,忽然猛地放手,坏心眼的想把这牛鼻子晃一下。熟料青云子不上当,早就做好准备,借势往后一跳,又坐回到榻上,笑眯眯的点头:”不错,臭小子,再练二十年,老夫就不是你的对手啦!“
姚燕语听了这话默默地腹诽:再练二十年你丫还活没活着都两说着,当然不是我家夫君的对手了。
”好啦!几位是要在禅院中休息一晚呢,还是这就走?“空相大师笑眯眯的看着三个人,问。
”老和尚你这是要送客的意思?“青云子凉凉的横了空相大师一眼。
空相大师笑得跟佛爷似的,却不说话。
”罢了,咱们走吧,想那六如山庄也不必这千年古寺差。“青云子手中拂尘一甩,起身下榻。
”蜗居小庄。“卫章冷冷的提醒了一句。
青云子立刻一拂尘抽过去:”啧!你个死小子,专门跟我作对是吧?你爷爷还不敢对我不敬呢,你这臭小子还敢翻天?“
卫章懒得理他,跟空相大师告辞后,转身拉着姚燕语的手往外走。
姚燕语回头看青云子,那老道捋了捋洁白的胡须,黑亮有神的眼睛一眨,嘻嘻一笑跃身而起,在月桂树上停留了片刻便纵身飞走,身影极其潇洒。
”好厉害。“姚燕语钦佩的赞叹。
”雕虫小技而已。“卫将军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牵着夫人的手出寺院,骑上黑风回蜗居小庄。
然后,在他们一进小庄庄门的时候,抬头看见躺在树杈上的老道正兴致勃勃的赏月呢。
青云子入住蜗居小庄,这对姚燕语来说是转折性的改变。只是令她感到奇怪的是,接下来的日子却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原本姚燕语以为身为道学高手,青云子会让自己行拜师大礼,然后帮自己打通任督二脉,然后输入强大的内力给她,从此后,她姚燕语也是一代高手了。
只是,以上情节一个也没有。
青云子每天要做的事情便是带着姚燕语或往山林深处,或在水面泛一叶轻舟,或者直接在三更半夜拎着她去屋顶。
总之就是找一切幽静的地方,让她打坐冥想。冥想自己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冥想她就是树,就是水,就是石头,就是屋顶上的那片灰瓦。
开始的时候姚燕语只能安静片刻,没多会儿功夫就坐不住了,更别提冥想。于是青云子就带着她去找她喜欢的,她觉得舒服的地方。且从不强制她,对她的要求也只有一个:静心。
要求她把心静下来,摒弃一切杂念,无思,不想,让自己的身心进入混沌之中,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感受天地万物本身具有的灵气。
于是,姚燕语的全新修习历程,被青云子一步一步的开启。
☆、第三十七章 警告
蜗居小庄里,姚燕语每天都跟在青云子身边,卫将军再看不顺眼也没办法阻止,只好把所有的火气都发在剑术上,每日闻鸡起舞,刻苦练剑,练剑之余就是研习兵书,总之将军是趁着有这个功夫,在努力的提高自己。
因为是奉旨休养,所以闲杂人等一律被挡在外边,无人打扰的小庄宛如世外桃源一样清净,悠闲。而十几里路之外的大云帝都里却是依然是奢靡繁华,欣欣向荣。
首先是诚王世子娶亲,然后是镇国公府添子,继而镇国公府二公子也娶亲。接二连三的喜事闹得这个夏天分外热闹,各府各族也都是忙不迭的吃喜酒,送贺礼,往来频繁。
姚远之身为辅政大臣每日操劳十分辛苦,家里的事情便更是全都推给了夫人,再没精神多问一句,而王夫人越发忙碌,又有老太太时不时的添堵,真真是苦不堪言。
姚母宋老太君因当初跟姚燕语说好让她给南边的水师将军写封书信,帮忙把宋家花出去的一千两银子要回来,然后再顺便提拔提拔宋岩青。但这话说出去两三个月了也不见宋家有书信来,宋老太君如何不急?
于是这日趁着王夫人和宁氏都过来请安,宋老太君便问:“也不知道燕姐儿的身子怎么样了?她奉旨去庄子上休养,这一去已经两个月了,眼看着即将中秋,你们也不打发个人去问问?”
王夫人便道:“前些日子打发人送了些补品过去,她去的时候已然没有大碍了,无非是休养,想来是无事的,老太太不必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如今不过是个废物罢了,吃喝拉撒全凭你们料理,我纵然是担心她,又有什么用?”老太太冷冷的瞥了王夫人一眼,说话的口气很是不善。
王夫人和宁氏不得不站了起来。宁氏默默地低下了头,王夫人则不得不解释道:“老太太这话媳妇可不敢当,燕语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在族谱中已经是嫡女的身份,在媳妇的心里,她现在跟凤歌是一样的。所有的东西,只要有凤歌的就有她的,现在她奉旨休养,又有圣谕不许闲杂人等打扰,媳妇也只能借着送东西的名头派人去探望。但总也不能太过频繁了,以免遭人口实,不利于她养身子,也对老爷不利。”
“当娘的去看女儿,难道也犯了王法?”宋老太君冷冷的哼了一声,颇为不忿。
王夫人只得耐着十二分的心,放软了口气说道:“可燕语是皇上的专属医官,她的身体养不好,皇上的眼疾就不能早一日医好。此事牵扯到国家社稷,绝不是一家人母女娘们儿之间的琐事。老太太乃是深明大义之人,今儿是怎么了?若只是单单对媳妇有意见,大可直说,何必扯到燕语头上?”
“瞧瞧!这是谁家的规矩,婆婆但凡说一句话,儿媳妇就十句二十句的等着!”宋老太君抬手把茶盏重重的放在小几上,高声喝道:“我本来也是老糊涂了,凡事都没眼色!既然这样,那就叫人准备马车和船,我老婆子还是早日回老家去是正经,省的在这里误了国家大事,阻了你们的锦绣前程!”
这话说的,王夫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宁氏忙赔笑劝道:“老太太是不放心二妹妹,心里着急才这样。其实太太心里也很是着急的,只是碍于皇命在,也不好坏了规矩。老太太若是实在担心,不如孙子媳妇悄悄地去看看二妹妹,老太太有什么话要说,孙媳妇如实转达,可好?”
宋老太君这才缓和了脸色,却又摇了摇头:“家里事多,你也忙里忙外的,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叫三丫头去,多派两个婆子跟着。她小姑娘家出门也没那么大的阵仗,若有人问起,只说是给她姐姐送东西去的。”
王夫人微微皱眉,心想这老太太一大早的发这通无明业火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只是燕语素来瞧不上雀华,这会儿还让她巴巴的赶过去,能有什么好事儿?
宁氏对姚雀华更不放心,便无奈的叹道:“哟,三妹妹这这几日不是不舒服吗?怎么好叫她辛苦?”
“她不是大好了?本来也没什么大病,不过是在家里闷得久了的缘故,正好也让她出去走走散散心。”宋老太君满不在乎的。
宁氏无奈,只得看王夫人的脸色。
王夫人知道此时若再不依着老太太,恐怕她桌子都能掀了,于是应道:“那就叫人好生准备一下。前些日子我刚好叫人给燕语做了两套衣裳,如今这时气,庄子里早晚都凉了,这次就叫三丫头给她送过去吧。”
“那就这样吧,我累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宋老太君目的达到,开始赶人。
王夫人和宁氏福身告辞出来,婆媳二人无奈对望一眼,各自叹息。带着丫鬟婆子们回王夫人那边去。
进屋后,宁氏把不相干的都打发出去,方低声问:“太太说,叫谁陪着三姑娘去呢?”
王夫人想了想,叹道:“让姚四喜家的陪着去吧,她行事说话也还谨慎些。”
宁氏想了想,又觉得只一个姚四喜家的怕压不住姚雀华,便道:“再加上雪莲吧,二妹妹一向喜欢她,而且她也挺知道分寸的。”
“哎!”王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又道:“跟去的家丁护卫也要老成持重的!这云都城里处处都是显贵之族,若是走在大街上遇到了哪位,可别再惹事端。”
“那只有姚自忠了。”宁氏把如今家里能派出去的老成持重的管事扒拉了一遍。
“剩下的事情你瞧着安排吧。我着实乏了,你先去吧。”王夫人疲惫的支着额头,对宁氏摆手。
宁氏只得起身,福了一福又劝道:“太太也不必想太多了,老太太那脾气就是这样的,太太肩负着家里家外的事情,还得多保重身子。”
“嗯,我没事,你去吧。”王夫人点了点头。
宁氏自退了出去。
姚雀华听说自己可以出城去看姚燕语,一时间满心欢喜。
自从上次她随着老太太去大悲寺上香到现在几个月了都被关在家里,之前她提出想邀请丰府的两位庶出的姑娘来家里品茶论琴,被王夫人以家中琐事繁忙为由给驳了回去。
之后又有丰家的姑娘派人送来帖子请姚雀华去参加诗社,中间被宁氏截住,以三姑娘身体不适为由直接婉拒了,根本没到她的手上。
如此算起来她被关在家里已经好几个月了,之前那点跟云都城各家姑娘做手帕交的豪情壮志都被磨没了,每日也就靠着思念丰少琛那位翩翩佳公子过日子了。
忽然听说要她出城去姚燕语的庄子上去探望,虽然心里有那么一点妒忌,但也是十二分的高兴。好歹能出一次门了呢!于是姚三姑娘在听了田氏过来报信之后,赶紧的丢了手中正在绣的五彩荷包,往老太太那边卖乖去了。
宁氏用两日的功夫打点好了上下,亲自看着姚雀华上车,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姚四喜家的和雪莲。二人忙朝着宁氏点头,她们早就被二奶奶精心叮嘱过,一定要‘照顾’好三姑娘。
被叮嘱一定要好好照顾的三姑娘此时正靠在马车里借着车窗帘子的缝隙往外看。微风吹过,姚雀华微微的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来,心里暗暗地想着老太太顶住的话。
一定要跟你二姐姐提一提你宋家表兄的事情,问问她办妥了没有。怎么我这里连封书信都没收到?你把这事儿给我办好了,以后我更多疼你。
想到这些话,姚雀华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宋岩青——那是她的噩梦,那混蛋差点毁了自己的清白!她怎么可能为了这样的人去得罪姚燕语?老太太想的未免也太简单了。
马车从云都城的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姚雀华开始想不知道丰家公子今日出不出门,若是能在街上遇见,哪怕只看一眼也好。只是上天似乎没听见这位三姑娘的祈祷,一直到出城门她这一行人都没遇到丰家的一个奴才毛,更别说丰公子了。
倒是出城之后有一行人策马而过,姚雀华从被风吹起来的车帘往外看,见那些人一个个都是深青色骑装,为首之人又高又瘦,只看了一个侧脸,便知不是善茬。姚雀华不认识,不知道这位正是奉卫将军命令守着国医馆的葛海将军。
那些人策马超过马车几十步远之后又忽然停下来,为首之人带了一把马缰绳调转了方向,看着那两辆马车不紧不慢的到了近前,方把手中马鞭一扬,拦住了去路。
“四爷。”姚自忠早就看清了这些人,于是赶紧的从车辕上跳下去请安。
“我就看你有些眼熟么,果然是姚府的。”葛海点了点头,又朝着后面的马车一扬下巴:“里面是哪位娇客?你们走这条路,可是去看夫人的?”
“回四爷,正是。”姚自忠对葛海这位凶神恶煞也有些怵头,赶紧的回道:“马车里是我家三姑娘。老太太和太太派三姑娘给我们二姑奶奶送东西去。”
葛海的虚着目光扫了一眼马车,一摆头:“那走吧。爷正好也去庄子上找将军,同路了。”
姚自忠忙笑道:“是。我们的马车哪里比得上四爷的良驹,四爷若是有要紧的事儿,就不用等我们了。”
“好吧,爷先走了。反正这光天化日之下也没人敢怎么样。”葛海淡淡的笑了笑,纵然是笑,眼神里的凶狠之相也难以掩饰。
“四爷说的是。”姚自忠忙拱手相送。
“先走了。”葛海一拉马缰绳,挥手给胯下良驹抽了一记狠的,那马儿撩开蹶子一路疾奔而去。
姚雀华从马车里看着姚自忠对那人十分的恭敬,因问旁边的雪莲:“这人是谁啊?”
雪莲也怕三姑娘不认识人到时候再说些出格的话,忙道:“这位是将军府的人,应是咱们二姑爷的属下。”
“怎么长得这么凶恶!”姚雀华皱起了黛眉。
姚四喜家的看他们家三姑娘的神情是对那位将军有些厌恶的,这正好,省的待会儿到了庄子里再遇见的时候,不小心生些事端,于是又添油加醋的说道:“人家是武将嘛,身上有些威严和杀气也是常理。而且听说这位可不同寻常,那刀子刮人肉连眼睛都不眨。”
“哎呀,你别说了!”本来凌迟这样的事情本身就很吓人,姚雀华再一想刚刚那张精瘦却凶恶的脸,一时脸都白了。
姚四喜家的见状便换了一副笑脸,劝道:“奴才只是跟三姑娘提个醒儿,看样子这位葛将军也是去庄子里,待会儿免不了要遇见,咱们还是别招惹他的好。”
“你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谁会去招惹他?!”姚雀华不满的瞪了姚四喜家的一眼。如此凶恶之人,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想,更不愿跟他有任何牵扯。
姚四喜家的笑了笑,心想您能这样想咱们倒是放心了。
如此一路再无什么话说。姚雀华的马车到了蜗居小庄的庄门口时,有护卫进来询问,姚自忠报了家门,又说明来意,自然放行。
马车进了村子后穿过巷子停在主院的门口,雪莲和姚四喜家的下车后,搀扶着姚雀华下来。早有人报进去,不多会儿香薷和乌梅带着两个农庄的管事媳妇迎了出来。
大家各自请安见礼之后,姚雀华问香薷:“二姐姐的身子怎么样了?老太太和太太着实记挂,又不好常来,在家里时常念叨呢。”
香薷忙道:“前些日子庄子里来了个高人,正在给夫人调养身子。不过今儿三姑娘来的好不巧,夫人随那高人去了山里,没在家。”
“啊?这……”姚雀华顿时愣住,不是身子不好需要休养吗?怎么还去了山里?
“姑娘既然来了,就先请进家去说话吧。”香薷又道。
姚四喜家的跟雪莲对视一眼,笑道:“说的也是,我们还给二姑奶奶送了衣裳来,好歹也要进去跟姑娘交割一下。”
“三姑娘,雪莲姐姐,四嫂子,快请进吧。”香薷忙闪开门口。
姚雀华却并不失望,原本她还想着该怎么跟姚燕语说老太太的话,如今可好了,人不在,你总不能怪我不说吧?
众人进门,沿着旁边的游廊往后面去,姚四喜家的张罗着两个仆妇抬着个樟木箱子,里面是王夫人叫人给姚燕语坐的四套夹衣,预备初秋的时候穿的。
前厅里卫章正在跟葛海说话,因听见外边有人说话,便问了一句:“谁在外边?”
门口的申姜忙进来回道:“回将军,是姚府三姑娘来给夫人送东西来了。香薷正带着人往后面去。”
卫章又问:“这次又送了什么东西?”
申姜忙回道:“说是给夫人做的衣裳,这几日天凉了,怕夫人这边的秋装不趁手。”
卫章闻言笑了笑,摆手让申姜下去。
“还别说,姚家夫人对夫人还是挺好的。”葛海捏着下巴眨巴着眼睛,忽然又问:“将军,夫人有没有说过我跟翠微的事情怎么样?”
“你问我?我现在一天到晚都摸不着她人在哪儿呢!”卫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自从那牛鼻子来了之后,总是三天两头带着姚燕语往山林里跑,有时候一两天不露面。若不是对自己家夫人信得过,卫将军能叫人把这片山林给翻个底朝天。
“那等将军您见了夫人,帮属下问问?”葛海也不想过多的提夫人的事儿,因为看他家老大的黑臭脸色就知道他老人家心里不爽,说多了肯定没好事儿。
可架不住他着急啊!云都城里这也娶媳妇那也娶媳妇,这几天他送出去的贺礼都数不清了,想想就心疼,他那点家私还指望着娶媳妇用呢!
“等见着了她再说吧。”卫将军不耐烦的。
“行。”葛海也不求太多,将军肯帮着问问就成。他估摸着凭着他家将军在夫人心中的地位,说话应该还是管用的。
想当初在凤城,夫人飞身为将军挡那一箭,他们几个兄弟都呆了。这些武将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今生今世若有那个女子肯为自己挡箭,娶回家当菩萨供着都愿意。
再说姚雀华随着香薷去了后院,奉茶毕,姚雀华叫人把王夫人叫带来的四套衣裳都拿出来交代给香薷,香薷一一收好,又替姚燕语道道谢。
因姚燕语不在家,姚雀华又是客人,总不好没人陪着。所以香薷只好立在一旁左右服侍,同时也回姚雀华一些话。
姚雀华先问二姐姐现如今身体如何,吃饭如何,睡觉如何,医术有没有收阻碍,以后还能不能给人施针治病云云。
香薷便捡着能说的说了,不能说的只用别的话搪塞过去。
对于青云子带着姚燕语修习的事情,香薷只字未言。在她以为,这是秘密中的秘密,若是让外边的人知道自家夫人整日跟一个老道在一起,还不知嚼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为了她家夫人的清誉着想,香薷很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所以说来说去,姚雀华就不乐意了。这小丫鬟人不大心眼儿不少,在这儿跟自己绕圈子呢!还把自己当外人,连句实话都没有。
香薷也对姚雀华不满,虽然是夫人娘家的妹妹,但也没有凡事都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道理,你这是做客好不好?哪有这样的客人?再说了,夫人本来就不待见她,她还真把自己当姨娘了。
但人家大老远的来了,眼见着就是中午,好来都是夫人的娘家人,总是要留饭的。于是香薷又歉然道:“奴婢去瞧瞧厨房,看给三姑娘的饭菜准备好了没。请三姑娘少坐片刻。”
姚雀华也在这屋子里呆的烦了,便笑道:“你自去忙,只是我来的时候看着庄子的景致不错,你找个人为我引路,我想四处逛逛。”
香薷心里不怎么愿意,但却也不好拒绝,便看了一眼旁边的半夏,半夏上前笑道:“奴婢为姑娘引路。姑娘想去哪里?”
姚雀华笑着起身,一边出门一边说道:“随便走罢了,我就是怕迷了路回头找不到这院子了。”
半夏心想这哪能随便走呢?这庄子里虽然住得都是佃户奴仆,可也不能让这位三姑娘随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呀,于是便引着姚雀华往庄子外边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奴婢带姑娘去后面瞧瞧,那边有一大片竹子,竹林里清幽凉爽,还有很多野花。”
姚雀华自然无异议,于是便随着半夏往竹林里走。姚四喜家的和雪莲紧紧相随,也生怕三姑娘没事找事。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说闲话,不知是谁说起了翠微和翠萍,姚四喜家的便笑道:“那二位姑娘如今可了不得,听说前些日子又高升了?如今竟是从六品医士。”
半夏笑道:“二位姐姐跟随夫人多年,得夫人悉心教导,现如今的医术也着实的精益,当得起这从六品的医士职衔。”
雪莲羡慕的叹了口气,说道:“说的是啊,两位姐姐很了不起。据说那次靖海侯夫人临盆,都是她们二位的功劳呢,咱们二姑奶奶只坐在一旁看着,不时地提点一下,她们就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
半夏自豪的说道:“那是,两位姐姐平日里可是下了苦功夫的。”
姚雀华听身边的人把翠微和翠萍赞上了天,心里不免吃味,便淡笑一声,说道:“凭她们两个怎样平步青云,也是咱们家里出去的丫鬟。翠微是当时五两银子买回来的吧?据说是跟着爹娘逃难到了江宁,她爹为了让她活命,甚至都不要卖身钱,还是管家心善,给了他五两银子。”
此言一出,旁边几个人都不言语了。一时间气氛很有些尴尬。周围这几个人除了姚四喜家的是姚家的家生奴之外,可不都是几两银子买回来的?
姚四喜家的咳嗽了两声,笑道:“这丫鬟跟丫鬟也不一样呢,人家翠微和翠萍跟着二姑奶奶是见过大世面的,可比咱们强多了。”
“大娘说的是。”半夏半冷不热的横了姚雀华一眼,神色极为不悦。
“凭她如今怎么风光,也不能忘了本分。”姚雀华被半夏那一眼给瞄的来气。
“站住。”身后一声冷喝,把前面走着的几个人给吓了一跳。忙回身看时,却是葛海冷着脸从身后的拐角处走了出来。
“奴婢请四爷安。”半夏忙福身行礼。
“起来吧。”葛海嘴上同半夏说话,眼睛却冷冷的盯着姚雀华,一步压着一步往前走。
他本来就长了一对鹰眼,此时心里有怒气,目光更是不善。姚雀华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样,吓得一直往姚四喜家的背后躲。
“你刚才说什么?”葛海走到姚四喜家的面前,盯着她身后的姚雀华,冷冷的问。
“我……我说什么了?”姚雀华竭力自持,却连话都说不利索。
“你刚才说翠微什么?”葛海的目光从姚四喜家的脸上扫过,又低低的喝了一声:“你让开。”
姚四喜家的也吓白了脸,虽然她不待见三姑娘,但好歹也是主子,而且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回去了太太还不得把这事儿算到自己头上?于是她硬着头皮赔着笑脸,说道:“四……四爷,我们家三姑娘……没说什么吧?翠微她……怎么了?”
“滚!”葛海不耐烦了,一把扯过姚四喜家的甩到一旁。在葛四爷的眼里,从来就没什么男人女人之分,什么样的人惹到了他,他就收拾什么样的人。
当然,翠微除外。
姚四喜家的被摔了一把,差点摔个仰八叉,幸好雪莲手脚麻利上前扶了她一把。
然此时姚雀华却已经被葛海给逼到了身后的一道土墙上。
“四爷,这位是夫人的庶妹。”半夏忙上前提醒,心想此事若是夫人知道了还了得?赶紧的给葛将军提个醒吧。
“我知道。”葛海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若不是因为她是夫人的庶妹,你当她还有命活着么?”
这话说的风轻云淡,甚至不带一丝怒气。却把这几个女人给吓得魂飞魄散。姚雀华被逼到了极点,反而悲从中来,咬着牙反问葛海:“你凭什么?!”
“凭什么?凭我是葛海。”葛海邪气一笑,手指一抬点住了姚雀华的鼻尖:“你给我记住了,翠微现在是国医馆从六品医士,身份比你高了不知多少倍。你再让我听见谁在背后排揎她,我定然割了她的舌头,让她永远说不出话来。”
“你敢!”姚雀华虽然怕的要死,眼泪也飞出来了,但还是倔强的反驳。
“我不敢?”葛峰冷笑,手指一翻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子。比寻常的匕首小了不少,有点像姚燕语用的手术刀,但又比那个大了一倍。
自从他看见翠微用手术刀给医女们讲课之后,便喜欢上了这种刀,因为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用那么小的刀有*份,便专门打制了一把大点儿的。之后这把刀被唐萧逸瞧见,还笑说这个是刮人的好刀。
刀亮出来之后,姚雀华再也嘴硬不起来了,直接双腿一软,顺着墙根儿就蹲下去,呜呜的哭起来。
这边发生这样的事情,肯定早有人报给了卫将军,卫章匆匆赶来,看见眼前的情景忍不住冷声喝了一句:“老四,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葛海吊儿郎当的回头,看着卫章之后邪气的笑了笑,来了个恶人先告状:“将军,这丫头嘴巴不干净,敢侮辱朝廷命官,我替夫人教训教训她,省的回头在外边乱说,坏了夫人的名声。”
卫章跟这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还不知道他肚子里那点牛黄狗宝么?但不管怎么样,兄弟永远是兄弟,至于蹲墙根儿上哭的那位?对不起,卫将军从没把她当成小姨子看过。因为他家夫人不喜欢的人,他肯定是十倍的讨厌。
“呜呜……姐夫!”姚雀华看见卫章之后,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忽然站起来跑过去,一把抱住卫章的手臂,哭成了泪人:“他好可怕……他要杀人了!呜呜……姐夫救救我!”
卫章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十三四岁的姑娘家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且古人有训,七岁不同席。在卫章的心里,姚远之教女应该是不错的,看姚凤歌和姚燕语的行事做派就知道了。怎么这一个跟她两个姐姐完全不一样?
其实姚雀华这会儿是真的吓坏了,吓得她根本没有了理智,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男女大防?她只知道卫章一来,那个可怕的恶鬼就闪开了,而且那恶鬼好像只听卫章的话。为了保住自己的舌头,姚三姑娘二话不说赶紧的跑过去把靠山抱住,然后在顺便告一状。
“放开!”卫章一怔之后便回过神来,手臂一震,把八爪鱼直接甩开。
“姐夫——啊!”姚雀华哪里禁得住卫将军那排山倒海的力道?直接被甩出去几步开外,惨叫一声后一ρi股坐在了地上。愣是傻傻的没回过神来。
卫将军依然觉得不够,抬手把身上的外袍脱下来,团吧团吧,嫌恶的丢在了地上,临走时冷冷的看了半夏一眼,吩咐道:“带客人好生回去,不要四处瞎逛!”
“是。”半夏是见惯了将军的怒容的,自然明白这事不关己,所以也不害怕,只上前去把将军的衣裳捡起来,回身朝着姚雀华一福,平静的说道:“三姑娘,时候也不早了,该回去用午饭了。”
姚雀华大惊(差点被割舌头)之后又受大辱(抱了一下人家的手臂就被甩出来不说,连衣服都嫌脏直接脱了丢掉),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只有靠在姚四喜家的怀里哭的份儿了。
半夏无奈,只好等着三姑娘哭够了再说。而姚四喜家的也犯愁了,来之前太太和二奶奶一再叮嘱,要看好了三姑娘,别让她做些出格儿的事情,惹得二姑奶奶不高兴不说,还毁了姚家的清誉。
姚四喜家的身为姚家的家生奴才,如今又是管事媳妇,那也是相当有见识的,所以这一路上一再小心,生怕三姑娘真的做出不像样的事儿来。
可她千防万防,千思万算,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啊!
说翠微不过是姚家出去的一个丫鬟这话是有些托大了,可那也是事实啊!就算翠微在这儿也不能说什么吧?那葛将军是怎么回事儿啊!
还有卫将军,三姑娘已经吓得半死了,不就是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吗?怎么跟避瘟神一样,不但把人给推翻在地,索性连衣服都不要了?他们家三姑娘的手就那么脏吗?
这种情形怕是饭也吃不成了!姚四喜家的搂着三姑娘一边哄一边劝,好不容易把人哄好了,姚雀华便拉着她的手哽咽道:“我要回家去。快些走!”
姚四喜家的拢了拢姚雀华散落的发丝,耐心的劝道:“好姑娘,回去自然是回的,只是您这样回去可不行,好歹咱们也得去洗把脸再走。”
“还洗什么洗!脸都丢尽了!”姚雀华哭的几乎脱力,但一把小脾气还是不容小觑。
姚四喜家的无奈之下只好看雪莲,雪莲也是万般无奈,又转头看半夏。
半夏只得叹了口气劝道:“如今有些事情也不瞒三姑娘,翠微姐姐是葛将军早就看中的人,跟夫人求了三四遍了,说要娶翠微姐姐为妻,夫人还没答应呢,说要考验考验葛将军。现如今翠微姐姐就是葛将军的心尖子,您那样说他,葛将军自然是不高兴的。况且,葛将军在军中是冲了名的‘恶鬼’,杀人从来是不眨眼的,据说还能割了人肉沾着盐粒子生吃呢。”
这话一说,姚雀华又在姚四喜家的怀里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半夏又继续说道:“他们武将做事都狠辣,三姑娘自然是没见过这些人耍狠,所以才这样。不过您看,将军一句话,葛将军不还是放手了?所以他也不会任性胡来。姑娘消消气,权当看在夫人的面上吧。”
姚雀华生气的‘哼’了一声,但终究也没什么力气,也不知道说什么。
姚四喜家的便趁机劝道:“姑娘哭的累了,咱们且回去歇息一下,洗把脸。”说着,便和雪莲一起把姚雀华扶了回去。
香薷见去的时候兴致勃勃的三姑娘回来的时候一身泥一脸泪,简直跟遭了劫一样,顿时愣住了。
半夏猛给她打眼色,香薷到底不傻,赶紧的去端了一盆水来亲自服侍姚雀华洗脸梳头,又找出一身全新的衣裳来给她,并解释道:“这是我们夫人的衣裳,从没上身呢,给姑娘穿吧。”
姚雀华也不说话,任凭这些人服侍了一通,从头到脚都妥当了,才又喝了一口热茶,稍稍定了心神。
而此时,她的心里只有一件事:回去一定要狠狠地告一状,让那个姓葛的赶如此放肆!又暗暗地发誓,今天这仇若是不报,她死都不能瞑目。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卫章带着葛海离开之后,立刻修书一封交给葛海,让他先一步去找姚远之认错去了。等姚雀华坐着马车一路颠回了云都城,见着宋老太君好一通哭诉,宋老太君一叠声的把王夫人叫来吩咐务必要把那个姓葛的粗野莽夫好好地教训一顿以出这口恶气的时候,姚远之已经跟王夫人通过消息了。
王夫人看着哭的泪人一样的姚雀华,淡淡的应了一声:“这事儿老爷已经知道了,老太太先消消气,事情是怎么样的,终究会有个说法。”
宋老太君自然不依,又指着王夫人责备了一通,说让姚远之自己来解释。
至晚间,姚远之从外边回来便被请至老太太屋里。
此时姚雀华不在,王夫人也不在,老太太屋里只有几个服侍的丫鬟,上过茶之后便都退了下去。姚远之一边品茶一边问老太太:“听说今儿母亲为了三丫头的事儿动了气,连晚饭都没用?”
宋老太君冷冷的哼了一声,说道:“你如今是越来越会做人了!自己的女儿在外边受人欺凌,你不但不护着,反而还替别人说话!这是何道理?!”
姚远之笑了笑,不接老太太的话,只自顾说道:“三丫头一天一天的大了,也该懂事了。老太太那么疼她,她还惹老太太生气,此为不孝。儿子已经让媳妇去教导她了。母亲就不要生气了。”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宋老太君气呼呼地瞪着儿子。
“前些日子太医来给老太太诊脉,还说天气热,老太太肝火旺盛,不利于养生。儿子已经跟媳妇说了,让厨房每日炖枸杞掬花粥,老太太记得按时吃。只有您身体康泰,儿子在外边做事才会安心。您看着我们这一家人枝繁叶茂的,不也很开心么?那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就不要放在心上了。不值当的。”
“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你是聋子吗?!”宋老太君狠命的拍桌子。
姚远之则转头吩咐门口的丫鬟:“来人,把这小炕桌搬走!害得老太太手疼的东西,就该丢出去劈了烧火用。”
丫鬟们赶紧的应了一声,果然把小炕桌抬走了。
宋老太君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养大的儿子,老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远之则笑眯眯的劝道:“老太太年纪大了,您看着什么东西不顺眼就直接说给下人,让他们弄出去或丢掉,或送人,或干脆砍了当柴禾烧水,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老要保重自己的身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再贵重,在儿子的眼里不过是几两银子的小事儿。而老太太您身体康健才是儿子的头等大事。”
“你走!你给我出去!”宋老太君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怎么就养了这么个儿子!
姚远之笑眯眯的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深深一躬:“老太太好生歇息,儿子告退。”说完又转身吩咐旁边的丫鬟们:“老太太看什么东西不顺眼,都给我丢出去。若是让我知道东西丢的不及时而误伤了老太太,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是。”丫鬟们立刻齐声答应:“奴婢记下了。”
☆、第三十八章 中秋聚会
姚雀华告完了状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犹自气鼓鼓的,田氏听说她在外边受了气,还专程跑过来安慰,正说着让老爷如何如何惩治那个莽夫,不行就让老爷参他一本让他丢官罢职,甚至下牢狱之类的狠话时王夫人便到了。
“你先出去!”王夫人看了一眼田氏,怎么看怎么讨厌。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就挑了这么个人给老爷做妾?早知道这样,就算是卖妾也该看看出身和秉性的。
田氏不敢多言,忙低眉顺眼的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走到门口时犹自不放心的往回看了一眼,给姚雀华递眼色让她小心应对。只可惜姚雀华低着头没看见。
王夫人又看了姚雀华的贴身丫鬟杏儿一眼,杏儿赶紧的福了福身,也出去了。
“听说你今天很是威风,跑去你二姐姐的庄子上当起了主子来了?”王夫人淡淡的说着,走到里面在椅子上落座。
姚雀华赶紧的碰了一盏茶送上去,低声啜泣着,说道:“女儿不敢。本是跟丫鬟们随便说了几句话,那葛将军便忽然出来拿着刀子吓唬我……”
王夫人冷冷一笑,说道:“随便说了几句话?你以为你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你还没回来,卫将军和葛将军的书信便到了老爷的手里!你很给老爷长脸啊!”
姚雀华顿时惊呆,连哭都忘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可恶的坏人会来个恶人先告状,更没想到卫章居然护短至此,最后万万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还相信了他们!
“太太,不是那样的,我……”姚雀华在王夫人冷冷的目光里回神,忙急着解释。
“你不必说了。”王夫人摆摆手,说道:“是我从小没有管教好你,老爷怪我我也没话说。你这副心性将来嫁了人也是给姚家丢人,到时候连累父兄不说,还有可能因为你一家子遭了灾祸。所以趁着还来得及,先好好地养一养你的性子吧。”
“太太?!”姚雀华不知道王夫人说的‘养性子’是怎么回事儿,但她预感这次大大的不好。
“来人。”王夫人一声吩咐,外边便有两个婆子应声而入:“请太太吩咐。”
王夫人看了姚雀华一眼,淡淡的说道:“你们两个帮三姑娘收拾一下东西,明日一早随着她一起去新买的庄子上去住些日子,让那边的青山秀水润润她这性子。另外,为了更好地修身养性,你们监督三姑娘每日读五遍《孝女经》和《节烈传》,再看着她把《姚氏家规》抄写三十遍。每日抄写的第二日送回家里来给老爷检查,三十遍家规抄写的都合格了再回来。”
“是。”两个婆子面无表情的福身答应。
“太太……”姚雀华双腿一软再次瘫在地上。
每日读五遍《孝女经》和《节烈传》倒是没什么,只是那《姚氏家规》历经五世祖先修改,到了姚远之这一代,已经完完整整的修订了二十四册!二十四册家规摞起来足有两尺多厚,让她抄写三十遍!而且,姚远之早有规矩,抄写家规务必态度公正,每一个字都必须认认真真的书写,否则便是对祖宗的不敬。
在姚家,抄写家规历来是对子孙的惩戒,身为女儿被罚抄写家规的,姚雀华当属第一个。这简直是从未有过的殊荣!
“你好生准备吧。”王夫人说完,把手中的茶盏一撩,起身走了。
姚雀华趴在地上半天没起来,她原本还指望着中秋节的时候能有个机会跟外边的姑娘们聚一聚呢。
她这两年苦练书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来云都城跟那些贵女们比一比,看她这个出身江南的姑娘如何把大云帝都的姑娘们比下去。
她还想有机会遇见丰公子,能为他抚琴一曲,或烹茶一杯,就算不能,看一眼也好。
只是这一切美好的构想,都在这一瞬之间化为了泡影。
都怪那个该死的莽夫!都怪翠微那个小贱人!明明是微贱无比的贱民出身,却被那恶鬼捧在手心里。这一对恶棍贱女!早晚有一天要把他们踩在脚下!
不管是悲哀也好,愤怒也好,第二日一早,姚雀华便被两个婆子服侍着上了马车,出城往庄子上去了。
这一处庄子也是姚延意的主意置办的,一直还没时间修缮,庄子里房舍虽然齐全,但一应用具摆设却还没来得及收拾,居住环境比家里差了很远。姚雀华养尊处优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受这种罪,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她命不好。
而命好的翠微和翠萍两个,此时则被皇上召进了宫里,和已经被封为素嫔的林素墨一起为皇上治疗眼疾。翠微的针法是姚燕语亲传,她虽然没有内力,但太乙神针的针法却是不错的。
翠微给皇上针灸之后,翠萍又为皇上做静脉注射。林素墨负责每日的按摩和推拿。
经过这两个多月的努力,皇上之前遗留下来的头晕,头痛等症状已经明显改善,虽然眼睛还是看不见东西,但已经有了光感,能够感觉并区分明亮和黑暗的地方,这就是好兆头。
做完治疗之后,翠微和翠萍一起叩头向皇上请退。皇上没让二人立刻出去,而是幽幽叹了口气,问:“你们姚大人怎么样了?最近有没有消息?”
“回皇上,我们大人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儿,但使用太乙神针所需的内息却依然没有头绪。现在她应该正在虔心修习,太乙神针必须配以深厚的内息,才能发挥最佳疗效。若没有内息,就如下官一样,需要极其长久的一段时间才能化解痼疾的。”
“哎!”皇上幽幽的叹了口气,这些话他早就听了几十遍了,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就没有个快点的办法吗?朕这个瞎子究竟要当到什么时候!”
这话谁也不敢应,翠微和翠萍二人只得缓缓地叩首,齐声道:“请皇上恕臣等无能。”
“罢了!你们退下吧。”皇上无奈的摆了摆手。
从紫宸殿里退出来之后,翠微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悄声跟翠萍说道:“刚可吓死我了。”
“哎!也不知道夫人怎么样了。”翠萍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这森严宫墙上的一角蓝天。
“走吧,夫人身边有将军照顾,必然是妥当的。”翠微说着,加快了脚步。
翠萍忙跟上去,低声问:“你就不想夫人?”
“想,怎么不想。”翠微眯了眯眼睛,看着前面戒备森严的宫门,“可想有什么用?还不如仔仔细细的把夫人交代的差事办好。这样等夫人回来,一切都跟她在的时候一样,岂不省心?”
“说的也是。”翠萍点头应了一声,二人已经走到宫门,各自拿出腰牌给护卫检验。
转眼已是中秋,正是‘月桂树飘香,蟹黄顶壳肥’的时候。
跟着师傅消失在山水之间的姚燕语终于在八月十五这日回来了。彼时卫章正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搬东西,苏玉蘅和阮夫人叫人送了三大车的东西来,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另外还叫人说晚上他们几个都来陪将军和夫人来庄子里赏月。
卫将军正心烦呢,夫人已经三天不见人影了,这些人偏偏在这时候都成双成对的跑来,故意气人的是吧?将军这边一口气闷在胸口里没出发呢,但见门口白影一闪,他家夫人回来了!
姚夫人脚步轻盈,面带微笑,一袭宽大的白衫无风自动,飘飘若仙。把卫将军看的眼睛一阵阵发热,他握紧了拳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一步一步的朝自己走,竟强忍着没迎上去。
“看什么看啊?不认识我了?”姚燕语在卫章的面前站定,不理会旁边下人们齐声请安,只笑眯眯的看着眼前这个双眸喷火的男人。
卫章几乎不敢跟她对视,眼风扫过旁边的躬身请安的下人们,忽然抬手一把拉住她转身就往后面走。姚燕语跟着他快步往内院跑,一路脚不沾地。
“咣”的一声,卫将军一脚踹开房门,把里面正忙着收拾东西的香薷等人吓了一跳。几个丫鬟只来得及回头看见将军牵着夫人进来,还没等上前请安,便被吼了一声:“都出去!”
“是。”香薷等人悄悄地看了夫人一眼,见夫人笑意盈盈好像没什么大事儿,便匆匆下去了。
卫将军一把把姚燕语摁在床上,欺身上前把人压住,一手扣着她的后脑勺一手和她十指交握,火一样的气息拂在她的脸上,目光凶狠的瞪着她:“居然三天不露面,嗯?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姚燕语讨好的笑着,试图安慰家里炸毛的这只:“别啊,我这次真的有很大的感悟,而且,我的内息已经回来了。比之前的还强。”
“是么?”卫将军剑眉一挑,“那让我来试试好了。”
“你试什么试啊……唔!”姚燕语话音刚落就被狠狠地堵回去。
绵长而疯狂的吻,把两个人的气息都吻乱。
“你个混蛋,大白天啊这是……”她抬手捶他的背。无奈力道太不够看,对卫将军来说勉强算得上挠痒,还挺舒服的。
“白天怕什么?谁敢进来直接弄死。”卫将军是真的火大。
“我要洗澡!我三天没洗澡了!”
“做完再洗!我又不嫌你!”
“……”
于是,姚夫人被从头到脚啃了个遍,最后连渣都不剩,洗澡神马的连要求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睡过去。不过吃人不吐骨头的卫将军好歹善后工作还不错,叫人备了热水把夫人仔仔细细的洗了一遍,用毯子裹着送去床上睡。
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贺熙夫妇带着吉儿,唐萧逸夫妇带着姚夫人的养子凌霄,葛海赵大风以及翠微翠萍都到了。中秋家宴被摆在后小院,左右分男女两席。男人席面上人都全了,女人这边主位却空着。因为姚夫人这会儿刚睡醒,还在月朦胧鸟朦胧之中。
“姐姐怎么还没来?”苏玉蘅低声跟阮氏说道,“要不我们去瞧瞧她?”
阮夫人偷偷地看了一眼卫将军,悄声说道:“将军说一会儿就来,咱们还是等等吧。”
苏玉蘅也偷偷地瞄了一眼坐在那边主位上的卫将军,见将军的眼角带着千年不遇的淡淡笑意,抿了抿唇,应道:“好吧,反正晚上也没什么事,不急着回去。”
姚夫人不到,宴席也不好就开,于是大家先吃茶点闲聊等她的大驾光临。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唐萧逸夸张的揉着肚子问:“老大,夫人怎么还不来?你是不是亲自去迎接一下?小的这肚子都饿瘪了!为了今晚这顿饭,我三天都没进食了啊!”
“中午还见你啃了一只叫花鸡。”赵大风立刻揭了唐将军的老底。
“啧!会不会说话啊你!”唐将军立刻瞪过去,“不会说话就吃你的!”
“你管我?嘴长在我身上,我想说就说。”赵大风无赖的横了唐将军一眼,仰着头往嘴里丢花生米。
唐将军恨恨的咬了咬牙:“吃都不老实,小心噎着!”
这边正斗嘴,院门口丫鬟们喜庆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夫人来了,奴婢请夫人安。”
“哟!来了!”唐萧逸赶紧的坐直了身子,待回头看见一身碧色衣裙的姚夫人时,顿时瞪大了眼睛喃喃的问:“不是吧?这真的是咱们夫人吗?”
赵大风也看呆了,花生米丢出去忘了接,啪的一下砸在了脑门上,才一下子醒神:“哟!夫人怎么像是变了个人?!”
这句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姚夫人自然还是那个姚夫人,容貌身段都没变,只是那通身的气质却与之前大不相同。
在众人的心目中,夫人无疑是个内敛的人,虽然她有时候也会弄些恶作剧整一整这几个兄弟们,但不管是整人还是说笑话,她都是自持有度的。
她性格沉稳,容貌端庄,若比柔美,她不如苏玉蘅,若比大气,她不如韩明灿,其实就连姚凤歌身上的气质也比她更优雅。
虽然她也曾运筹帷幄,也能淡然面对生死,只是却从没有像今晚这样风华无限。
溶溶月色下,她一路踏着淡淡清辉而来,衣袂飘飘,环佩叮咚,目不斜视,步履轻盈,一举一动顾盼之间皆灵气四溢。
不到三个月的光景,姚夫人的气质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之前的内敛和沉静丝毫不减,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清灵之气。她一路娉婷而来,仿佛月下静水,积雪青山,明净清澈到撼人心神。又如一块沉寂的美玉,浸润过冰山雪水后经高人点化——就此通灵了!
“姐姐?!”苏玉蘅轻声的叫了一下,然后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如今的姚夫人仿佛一块磁石,吸引着周围的人忍不住想接近,却又仿佛不能不敢,心里是止不住的敬仰。
姚燕语微微一笑:“干嘛傻愣着?都坐啊。我来晚了,先罚酒一杯,如何?”
“好啊姐姐,我给你倒酒。”苏玉蘅跟傻了一样端起了酒壶,真的给姚燕语斟了一杯酒。
姚燕语端起酒盅朝着众人笑了笑,说道:“让大家久等,对不住了。”说完,便一扬脸把酒痛快的喝掉。
“姐姐现在的身子……能不能饮酒啊?”苏玉蘅这才反应过来,紧张的看了卫将军一眼,心想搞不好将军心里又把我杀死好几遍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没事,少喝一点无妨。所以待会儿你们不要灌我。”说完,她徐徐入座。
卫章一直没说话,目光只是淡淡的看着这边,其实内心早就颠覆了狂澜。都怪自己白日里急色攻心,竟没有好好地看看她,如今白白的便宜了这帮混蛋们!
当晚觥筹交错,大家都开怀畅饮。喝到后来高兴了,唐萧逸居然舞了一套剑法,苏玉蘅也抱过瑶琴来弹了一首曲子,赵大风击掌高歌,唱的确是些乡野俚曲,引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连贺熙和葛海都被逼着讲了个笑话。
只有卫章一直没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的喝酒。若不是大家都习惯了他的冷漠,还只当是大将军又有什么事情不高兴呢。
及至月上中天,大家都有了五六分的醉意,便更加放得开。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或划拳或猜令,又把酒杯换成了大碗,一个个糙汉子敞开了量猛灌。
翠微皱眉看了一眼那边一脚踩着凳子拉着赵大风猜拳的葛海,微微皱眉:“这些人真是了不得,竟耍开了酒疯。将军也不管管。”
阮夫人侧脸看她,悄声笑道:“将军管不了他,你若是瞧不惯,直接去说他,看他敢不听。”
翠微低声啐道:“呸!醉死拉到!”
姚燕语如今听力更胜之前,对面翠微虽然耳语,但她也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伸手叫过香薷来轻声叮嘱了两句,香薷应声下去,不多会儿端了一碗醒酒汤来送到葛海面前:“四爷,翠微姐姐让厨房单给您做的汤。”
“真的?”葛海一听简直心花怒放,转头就看过来,把翠微给看的莫名其妙。
“当然,四爷不信可以不喝。”香薷如今也练出来了,撒谎都不带眨眼的。
葛海哪里能不信?忙接过汤碗来笑道:“信,怎么不信?!我这就喝。”说着,一边低头吹了一口气,吸溜喝了一大口,然后——“咳咳……咳咳咳……唔,这什么汤……咳咳咳咳……”
“醒酒汤啊。”香薷笑眯眯的解释:“姐姐是看将军有些醉了么,所以叫厨房煮汤的时候多放了点胡椒粉。”只是,多出来的那点胡椒粉是正常量的十倍而已。
“怎么还这么酸?!”葛海咳嗽够了,方又瞪眼问。
“不酸怎么解酒呀?”放了半瓶子山西老陈醋呢!香薷笑嘻嘻的往后退了两步,“将军快些喝,别费了翠微姐姐的一番好意。”
“……”葛将军看着那一大海碗汤满心犯愁,我可以不喝吗?!
翠微无须多问也差不多猜到了香薷这死丫头干了什么好事儿,只是这死丫头送完了汤就跑了,再不见人影,翠微想收拾她还摸不着人。于是只好暂且忍了,却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跟翠萍说了句悄悄话起身离了宴席。
葛海那边一直注意着翠微的动静呢,心想这么辣这么麻这么酸的一海碗汤都喝下去了,你好歹也得给句话吧?于是翠微一走,他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姚燕语低头偷偷地笑,心想希望葛海这混球今晚能开窍,俘获翠微的芳心,这事儿也早点定下来。
翠微这姑娘人好是好,平日里看着挺机灵的,偏生在感情上是个死心眼儿,姚燕语冷眼瞧着人家长矛大总管都已经放下了,偏生她还在那里往死里内疚,整天跟自己瞎较劲,真是笨死了。
那边葛海一走,赵大风便无聊了,于是端起酒碗来往这边找几位嫂夫人敬酒。
赵大风一来,唐萧逸也坐不下去了,也端着个酒碗过来凑热闹。然后坐在苏玉蘅旁边不走了。苏玉蘅连番推他都不动,只好无奈的跟姚燕语解释:“他必然是喝醉了,姐姐莫怪,我扶他先去歇息。”
“去吧,时候不早了。”姚燕语微笑着说完,抬眼瞄了那边一直喝酒的卫将军一眼,心想他喝了有版坛子了吧?这么个喝法,晚上是不是又要发疯?
贺熙夫人阮氏是个极有眼色的人,她一看姚夫人不停地瞄卫将军,便道:“今晚也喝的差不多了,夫人还抱恙在身,也不宜太劳累了。不如就早些歇息吧。若是这月色没赏够,明儿十六再接着赏也是一样的。”
姚燕语便道:“此话极是。”于是便起身往那边席上去。
贺熙一见姚夫人过来,立刻起身让座,顺便被自家夫人给叫走了。
姚燕语便在卫章身边坐下来,低声叹道:“几日不见,将军的酒量见长啊。”
卫章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便借酒撒风伸手搂住了夫人的香肩,低声说道:“那些酸腐文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秀色可餐’。本将军今晚有秀色佐酒,自然兴致无限。”
姚燕语低声一笑,说道:“还以为将军是个极正经的人,天下美色皆不曾看在眼里。如今看来竟是我错了。”
卫章低声笑道:“夫人说的是,天下美色我自然不放在眼里,只是自己家里的美色却是一直放在心上的。”
“说的也是,将军家里环肥燕瘦美色无限,只是却都是名花有主的。”姚燕语故作不解,还跟卫将军兜圈子。
卫章却一刻也等不了了,抬手把碗里的酒一口喝掉,一把抱起了自家夫人:“夫人这话说得明白,名花自然都有主了,所以今晚这团圆之夜,需得尽情折花才是。”
姚燕语一边捶他叫他安分点一边偷偷地环顾四周,却见想干的不相干的都没了影,小院子里连个粗使的婆子都看不见,原来就在她坐在将军身边时,大家便都识趣的遁了。
有主的名花和有主的名草们都凑一起去了,至于无主的那些诸如香薷乌梅,半夏麦冬以及翠萍等人便重新凑到一起去寻乐子。
几个丫鬟们拎了包袱悄悄地出门,跑去了当日卫将军携夫人垂钓的那个水塘边。点了熏蚊虫的草药饼子之后,几个姑娘们把带来的包袱都打开铺在亭子里,大家环在一起席地而坐,把里面吃的喝的重新摆出来,重新打锣另开张,又凑了丰盛的一桌。
算起来只有一个孤魂野鬼也就是无赖将军赵大风,赵将军无聊的在庄子里转来转去,最后循着说笑声到了水塘边,借着清明的月色看见那群小丫头们大呼小叫的划拳,便一纵身飞过去,加入了其中。
“哎哎,算我一个,算我一个!”赵将军不管三七二十一,挤进去坐好。
翠萍看着旁边的无赖皱眉道:“我们都是女孩子家家的,你来作甚?”
“没关系,你们把我也当成女的好了。我不在乎。”
“真的?!”香薷笑着问。
“当然是真的,本将军一口唾沫一个钉,说话绝对算话。”
香薷素手一挥,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好,你既然当女人,就得有女人的样子,乌梅,那边有刚开的野菊,去采几朵来给赵大姐带上。”
“不是吧?!”赵大风立刻傻眼,这些小丫头片子平时挺乖巧的,怎么今晚这么难缠?
“女人哪有不带花的?”香薷反问。
“就是!当女人要有当女人的样儿!你当你跟我们家夫人一样,女扮男装,一身素袍,医行天下?”麦冬年纪最小,声音最甜。
“嘿!你这丫头片子说话一套一套的,怎么不去考状元?”赵大风看着小圆脸麦冬,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
“啊!翠萍姐姐,他打我!”麦冬立刻抱住旁边的翠萍告状。
翠萍冷冷的横了赵大风一眼:“你有点爷们儿样子行不?”
“不行,说好了我是女人,爷花儿都能戴了,难道还不能求个公平对待?”论耍赖,赵将军是祖师爷。
“出息!”翠萍瞪了他一眼。
赵大风无奈的抹了把脸:“爷就这点出息,瞧不上啊?”
翠萍有瞪了他一眼,没再理会。跟无赖较真,她自己不也成了无赖了?
没多会儿乌梅果然采了一把野掬花来,娇艳的黄|色,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给三爷戴上。”香薷一声令下,几个小丫鬟们纷纷上去,给赵将军Сhā了一头的花儿。
“行了你们!一点规矩都没有。”翠萍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呵斥了一声。好歹也是个五品将军呢,由着一群小丫头子胡闹,传出去像什么话!
“呀!姐姐生气啦!”
“啊!姐姐心疼啦!”
“哎呦呦,可不得了,小心姐姐发作我们哟……”
几个小丫头被姚夫人惯得一点规矩都没有,居然叽叽喳喳的开起了翠萍的玩笑。
“闭嘴!”翠萍冷声斥道:“喝不喝酒了还?!”
“喝!”
“喝啊,谁怕谁!”
“来!喝!”几个小丫鬟少了姚夫人的束缚,一个赛一个的强悍,喝酒居然也用了完。
翠萍有心事,便不欲跟这些小丫头们一般计较,吃东西的时候顺便往嘴里放了两颗解酒丸。
而赵大风之前喝的差不多了,在庄子里转了一圈吹了一阵风酒就醒了,这会儿有佳人在侧,自然是人醉心不醉,偶尔借酒撒疯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机会而已。
这几个人又喝干了一坛子酒,小丫头们便纷纷醉了,一个挨着一个靠在亭子的栏杆上睡着了。翠萍却依然端着一碗酒席地而坐靠在柱子上,望着西天的那轮圆月发呆。
“哎,你冷不冷?”赵大风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那一串睡着的小丫头们盖上,起身坐过来,跟翠萍靠在一起。
“你怎么还没醉?”翠萍有些烦这个家伙,长得不怎么地,废话还特别多,跟小丫头们喝酒也斤斤计较,而且还耍无赖,一点男子汉的气度都没有,真是一无是处。
“嘿嘿。”赵大风神秘一笑,把自己的袖子往翠萍的面前甩了甩。一阵浓浓的酒气从鼻息间飘过,翠萍立刻明白了这货的花招——酒估计有一半儿都倒在袖子上了。
果然无赖!翠萍给了这货一个大大的白眼。
赵无赖对翠萍姑娘的白眼甘之如饴,还往前凑了凑,低声问:“哎,你说今晚翠微会不会答应老四?”
“我怎么知道!”翠萍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往一侧闪了闪身子。
找无赖又凑过来,笑嘻嘻的说道:“你看看,人家都成双成对了,就剩下我们两个孤独鬼了。”
翠萍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哎,妹妹。”赵无赖又笑眯眯的往前凑了凑,“你看你也一个人,我也一个人,不如我们两个凑合一下?”
“滚。”翠萍猛地站起身来,冷声说道:“你赵将军可不是孤独鬼,十九楼的老鸨子可天天盼着你去呢,你有花不完的银子,可不是夜夜新郎?”
“哎!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嘛!”赵无赖赶紧的站起来拍拍ρi股,“再说,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啊!”
翠萍嗤笑一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冷笑道:“逛窑子也身不由己?这还真是新鲜。”
“我说的是真的!”赵大风上前一步拦住翠萍的去路,摸着脑瓢嘿嘿一笑,“其实我这个人还是很专一的,只要你答应,我绝对会对你好,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怎么样?”
翠萍冷笑一声,很认真的看着赵大风,伸出手指点着他的胸口把人往后推了一步,说道:“对不起,我不想凑合。所以,如果你想凑合,就去找愿意凑合的人去吧。”
说完,翠萍姑娘绕过赵将军,大步离去。
“哎!”赵大风原地愣了半晌,才抬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你个笨嘴!怎么就说了那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嗨!”赵无赖望着西天落月,幽幽长叹,你说这些丫头们怎么就这么难搞呢!
第二日的早饭大家集体缺席,居然没一个能到前厅来的,准备早饭的管事媳妇在前厅等了一个时辰,派下小丫鬟们各处走了一圈,之后便悄悄地命人把早饭收好,准备午饭去了。
然后午饭的时候倒是有人了,只是不见姚夫人。管事媳妇因问卫将军,卫将军只说了一句:“身体不适,还在休息。”
阮夫人便叹道:“夫人这身体大概还要多久才能养好?”
卫章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应该不会太久了。”
贺熙笑了笑,说道:“正好现在国家没有战事,将军也趁此机会好好地陪陪夫人。”最好回城的时候能变成一家三口。贺将军朝着卫将军神秘扎眼。
卫章轻声一笑,没有接话。
午饭后,贺熙等人都要回去了,赵大风则拉着卫将军去一旁说悄悄话。
“将军,属下负责的那些事情,能不能先交给别人去做?”赵大风低声求道。一直以来都是他负责搜集情报,而青楼瓦斯里鱼龙混杂,是最好的消息散播地。
卫章皱了皱眉头:“还有谁比你更合适吗?”
“怎么没有?贺大哥,唐二,他们两个谁都行。”媳妇都娶进门了,生米煮成了熟饭,自然跑不了了。不像他跟葛海,俩人还在苦逼的奋斗中。
“贺熙?你看他能行吗?”贺熙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老成稳重,若是去逛青楼,还不得吓得老鸨子都不敢出门了?
卫章看着赵大风,语重心长的说道:“至于唐二——怕也不行。这货对他那夫人死心塌地,肯定不会伤了他媳妇的心。”
“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赵大风委屈的反驳,“他们有媳妇有儿子了,连老四都有眉目了,我这还排在前面呢,我连个媳妇毛都没摸着呢!老大你不要太偏心了。”
卫章立刻冷了脸:“你拿着老子的银子去青楼欢馆风流快活,还不满足?滚!”
“老大你不能这样!”赵大风一边后退两步一边喊。
“随便你!你爱去不去!但该办的事情你若没给我办好,我让老四揭了你的皮做鼓敲,你信不信?”
“信,我信!”倍受打击的赵将军委屈的抹了把脸,悄悄地瞥了那边正在上马车的翠萍一眼,转身牵过战马,一跃而上,催马跑了。
蜗居小庄的中秋聚会自然瞒不过京城权贵们的眼睛。
但根据贺熙夫人以及苏夫人等人嘴巴里透出的消息,说姚太医在中秋之夜陪着大家喝了两杯酒,第二天中午了还没露面,身体着实是没养好,卫将军对此事十分愁苦,面对兄弟们的关心,只给了一句话:应该不太久了。
‘应该’不‘太’久了!
这句话里含着多少无奈多少辛酸可想而知。于是,大云帝都的权贵们都在有意无意的传播一件事情:姚太医的身体十有*是恢复不了了。
对于这件事情,首先着急的是诚王府。
诚王妃的眼睛尚未彻底治愈,虽然能看得见东西,但依然还模糊着,也就勉强能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谁,像看个账册啊,庚帖什么的依然不行,细致的就更不敢想了。诚王妃还指望着姚太医身体恢复了能继续给自己治疗让她的眼睛恢复如初呢。
听了新娶进门的儿媳妇说了外头在传姚太医的医术怕是不成了,当即就火了,一拍桌子直接斥责儿媳妇:“胡说!我看你是盼着我就这样瞎下去,你好在这王府里当家作主,是不是?”
新媳妇一听这话,立刻站起身来低声说了一句:“儿媳不敢。儿媳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什么不敢?你是眼见着我是个废人了,所以才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别看我眼睛不好了,可我的心里明镜儿似的!你们一个个的整日里合计着把我治死了你们好当家作主呢!我告诉你们,做梦!”
世子夫人立在那里满脸通红,说什么都不是,于是干脆不说。
诚王妃的火气却上来了,指着儿媳妇左一句有一句数落个不停,这也不好那也不对,好像你能嫁给我儿子是你们家祖上烧了高香,你得安分守己的为我儿子打理家事,你得孝敬公婆,说到后来甚至连本宫的眼睛治不好你就该把你的眼珠子给本宫的话都说出来了。横一句竖一句的把新进门的儿媳妇给训斥了大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云瑶从外边进来才圈住了她。
世子夫人自幼养在深闺,虽然识规矩懂礼数,可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白无故因为一句话就被这样训斥自然受不了,回房就趴在床上呜呜的哭,哭完了就要收拾包袱回娘家去。
恰好云琨从外边回来,听了屋里的丫鬟把事情的原委细细的说了一遍,少不得上前去细心安慰。
新婚夫妇正是你侬我侬的时候,世子夫人小女儿心性,见丈夫如此体贴温存,心里的委屈渐渐的散了去。一时也不再说回娘家的话。
只是云琨却从心里一叹再叹,至此时他才明白当初韩明灿设其他而选萧霖是多么明智的选择。就现在这个媳妇还是母妃自己相中的,娶进门来这么点日子就厌烦了,若是娶母妃一直都不喜欢的韩明灿进门,那得是怎样的折磨揉搓啊!
云琨看着身边进入梦乡的妻子,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自问修身养性虽然不能算是顶尖的,但也不比谁差。可到了‘齐家’这一步,怎么就举步维艰!
☆、第三十九章 夫人心计
靖海侯府外书房,一桌丰盛的酒宴招待宰相府丰大公子。
萧霖和丰少琛是不错的朋友,当初萧霖进京赶考的时候住在宰相府,丰少琛也喜欢他才学渊博,风流倜傥以及他诙谐毒辣的言辞,所以两个人一直相处的不错。
如今萧霖在朝堂之上地位稳固,又喜得贵子,正是春风得意之时,而丰少琛却因为家里开始给他议亲而心烦,便悄悄地跑来找萧霖喝酒。
萧霖知道丰少琛的心事,因此也不多说,只是频频敬酒。
丰少琛面对好友,心事终究是压不住的,于是趁着几分酒意,长长的叹了口气:“子润,我好羡慕你。”
“你羡慕我什么?”萧霖淡淡一笑,不愿多说。
如今他跟姚家算是绑在了一起,便不得不跟丰宰相保持一定的距离。朝堂之上谁都知道这二位不合,而丰宰相几次三番的拿出老一辈的交情来提点他,他已经不甚其烦。他之所以跟丰少琛还合得来是因为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谈政事,也不涉及家族的利益,只是饮酒作诗,谈论一些风花雪月之事罢了。
“我羡慕你有红颜知己在侧,又有娇儿绕膝啊!”丰少琛叹息着,又闷了一口酒。
萧霖笑了笑,拿起酒壶来亲自给丰少琛倒酒,又劝道:“听说府中也在给你议亲,用不了多久你也是佳人在侧了。再用不了一年两年的,你也会儿女绕膝的。这些事情都不会太远的。”
丰少琛自嘲的笑了笑,叹道:“凭她花容月貌,却入不得我的眼,待如何?”
萧霖自然明白丰少琛心里一直放着姚燕语,即使人家早就嫁做人妇,跟夫君琴瑟和鸣,这丰大公子也一直没有把人给放下,可卫章是什么人?姚燕语又是什么人?这夫妇二人跟萧霖又是什么关系?
再说了,就算卫章夫妇跟萧霖没有关系,他堂堂靖海侯也不可能去拆散人家夫妻去帮一个暗恋者吧?所以不管怎么样,萧霖对好友的一片痴情只能表示无奈,并竭力的劝他放开:“各人有各人的缘分,有些事情注定有缘无分,你也不应该强求。”
“我没强求。”丰少琛摇了摇头,“我不至于那么下作!”
萧霖眯了眯眼经,心想你若真的那么下作,怕是我也不会让你进我的门。只是你也该放下了!
“我只是担心她。”丰少琛说着,居然落下了泪。
萧霖无奈之下只好拍拍他的肩,劝道:“兄弟,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还是为了一个不属于你的女子?别这样。”
“嗯。”丰少琛仰起脸,把眼里的泪逼回去,又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她的医术不能恢复了?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萧霖心想不是让你放下嘛!这事儿是真是假跟你没什么关系了吧?
丰少琛看着萧霖不说话,又补了一句:“你说,那卫显钧会不会因此而薄待了她?”
萧霖觉必须说点什么让丰大公子绝了这份念头,因为就他这个样子,怕是将来娶了亲也放不下,再万一喝醉了酒跟在这儿似的把心里话说出来,那毁的可是姚燕语的声誉。
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拍拍丰少琛的肩膀,萧霖拿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来,说道:“兄弟,我跟你说一件事儿。”
“嗯,你说。”丰少琛点点头,又拿起酒壶给自己倒酒。
“你知道当初在凤城的时候,姚太医受了重伤的事情吧?”
“知道。听说是高黎人干的,强弩箭直接射入腹中,差点丧命。”
“你知道她一个只懂医术的女子为何会中箭吗?”
“不是去给老胡王治病回来的路上遭了伏击吗?据说是高黎人想破坏胡王跟大云的约定,破坏和谈?”
“可当时那种情形,姚太医身为女子,必然是被层层护卫围在当中的,为何那么多人护着她,却依然受了重伤?”
丰少琛一怔,直直的看着萧霖:“为何?”
“因为她是奋不顾身,去为卫显钧挡了那一箭。”
“怎么能这样?!”丰少琛立刻拍案而起,“他一个堂堂武将,为何让一个弱女子为他挡箭!”
萧霖伸手把丰少琛按在座位上,叹道:“你当卫显钧是什么样的人?他连兄弟都不会舍弃,又怎么会让女人为自己挡箭?只是那种情形下姚燕语飞身而出挡住射向他的那一箭,不过是电石火光之间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想到,包括卫章。”
丰少琛一时愣住,心内一时百味陈杂。
萧霖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去反思,自己连着喝了三杯酒,又吃了些菜,之后才劝道:“少琛啊!姚燕语能这样对卫显钧那自然是因为情谊。而卫显钧身边有这样的一个人,你觉得他会傻到因为她的医术不能恢复而薄待了她么?我敢说,这辈子都不会有别的女人入得了他卫显钧的眼。而这并不是因为姚燕语有绝世医术,也不是因为她有倾城风华,而是因为她是她,是一个可以用身体为他挡箭的人。”
说完,萧霖看着已经陷入震惊之中的丰少琛,意味深长的说道:“少琛,若是有个女子这样对你,我想你也绝不会辜负她的。只要还是个男人,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抛弃她,薄待了她。”
丰少琛默默无语的端起酒杯,跟萧霖碰了碰,一饮而尽。之后叹了口气,自嘲的笑了笑,说道:“我妒忌死他了!”
萧霖也跟着笑了:“不只是你,天下男人都妒忌他。可这有什么用?我们还是要活在当下。”
晚风习习,送来桂花蜜糖般的甜香,却化不开丰公子心里一点一点泛起来的酸涩。他一边大口的喝酒一边默默地悲伤着,从今后他连在静夜里思念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而与此同时,大云帝都皇宫。
丰皇后听了心腹太监低低的回完话之后,抬起头来看了那太监一眼,满不在乎的问:“消息可靠吗?”
“这是从辅国将军府里传出来的消息,十有*是可靠的。这种话,他们自然是有十说一的,娘娘想一想,那姚太医的医术恢复不了了,对他们可是致命的打击。”
丰皇后淡淡的笑了笑:“她本来就是个妖孽!现在老天开眼,收了她的妖法,也是顺应了民意。”
“娘娘说的是。”
丰皇后又轻声叹了口气:“皇上肯定也得到这个消息了?是不是很生气?”
“回娘娘,皇上今天下午摔了茶盏,晚饭也没怎么吃。今晚连素嫔都没宣,是一个人睡的。”
丰皇后脸上的笑意顿时晕染开来,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那太监见皇后没什么话问了,便自请告退。
丰皇后一个人靠在凤榻上沉思片刻之后,又把贴身的宫女叫进来,问:“老五最近怎么样?”
五皇子云琦,荣妃所出。荣妃生这个皇子的时候是早产,月子里落下了病,没过几年久病不愈便死了。当时皇后跟前已经有大皇子,便对五皇子不怎么上心。
但如今不同了。
大皇子被贬去了岭南,皇后无嫡子。等皇上龙御归天制后皇后若想在宫中立足,一是要有丰家的强力支撑,另外还有有个听话的新皇上。
云琦自幼没有生母照顾,外祖父镇南王尚大猷如今镇守西南,在帝都城里算是势单力薄。平日一直是附和在憬郡王身边的。如今被丰皇后慧眼识珠,渐渐地拉拢到了旗下。最主要的是,镇南王手中有兵权!丰家掌控着朝中大半的文臣。一旦有事,文武兼备,这是最好的打算。
“五殿下那边一切正常,四殿下对他很是好。今儿两位殿下还在一起去逛了八宝街。”
“很好。”丰皇后对目前这一切十分的满意,“老四是个有心机的,这些年老五在他身边也没少出力。”
“娘娘英明。”宫女不敢多说,但称颂的话是绝对没错的。
定北候府,祺祥院。
已经大有恢复的苏玉祥靠在院子里一颗秋海棠下的安乐椅上,由灵芝服侍着喝药。
姚凤歌不在院子里,这段时间她几乎每晚都在女儿的小院里住。苏瑾月小姑娘心思敏感,自从苏瑾露和苏瑾宁被大张旗鼓的认在姚凤歌名下之后,她便以为母亲不喜欢她,不要她了。为了抚平女儿的情绪,姚凤歌自然要放开一切陪着她。
西厢房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苏玉祥皱眉把药碗推开,不悦的喊了一嗓子:“快去看看!小爷都哭了,你们这些奴才们还无动于衷!”
早有奶妈子把孩子抱了起来,哭声渐渐地低了下去。灵芝看看左右无人,便悄声回道:“爷知道么?那位人人都敬仰的姚太医怕是不行了。”
“嗯?!”苏玉祥立刻瞪圆了眼睛,“不是说为了救皇上受了伤去庄子上休养了吗?怎么就不行了?”
“奴婢是说她的医术怕是不行了。据说一直养到现在也没养好,以后怕是没办法给人治病,只能窝在家里当她的将军夫人了。”
苏玉祥嘴角抽搐了一下,冷笑道:“你莫不是说胡话呢吧?”
灵芝扁了扁嘴巴,不乐意的说道:“这话是从三姑奶奶的嘴里说出来的,奴才还亲眼看见奶奶听了这话都哭了呢。连大姐儿都知道这事儿,偏爷不信。”
“不是我不信,这事儿太悬了。她医术那么好,怎么可能就一下子没了呢?她又没摔坏了脑袋。”苏玉祥说着,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
“那不是……人家懂那什么玄门气功嘛!据说是因为给皇上治伤,把那什么气一次用尽了!水干井枯,再也生不出来了,所以那神奇的真么针灸术就失灵了。”
“那她不是还研制了许多新药?连爷现在不也用着她研制的补血益气丸呢吗?”经历过大事之后,苏三爷的脑子渐渐地拐过弯儿来了,之前姚燕语对他的恫吓已经被父母双亡的悲伤所冲淡,如今他似乎能理智的面对自己的现状了。
“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灵芝扁了扁嘴巴,她还以为这个消息会让三爷高兴呢。
苏玉祥喝完了最后一口药把碗递过去,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了,睡觉。”
灵芝唤了婆子过来收拾,自己则扶着苏玉祥起身往屋里去。
苏三爷听见这些消息并没怎么高兴,定北候府里却有高兴地人。
清平院里怀着八个多月身孕的封岫云半躺在一张藤椅上看着半空的明月,一边抚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边轻笑,脸上尽是得意之色。姚燕语不行了,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如今只能夹着尾巴跑去庄子上养病去了
想到这些,封岫云又敛了笑意,冷冷的低哼了一声,心想若是她早两年倒霉,如今自己就是侯夫人了!这整个定北侯府都是她说了算,二房算个屁?姚凤歌又算个屁?!如今这些人一个个都压在自己的头上,想想就窝火!早晚有一天把这些跟自己不对付的人一个一个都收拾了!
“姨奶奶,天气凉了不宜久坐,还是回房早些歇息吧?”旁边侍立的小丫鬟看着封岫云脸上忽喜忽怒的神情,低声劝道。
“好吧。”封岫云又扭头看了一眼东厢房的窗户纸上迎着的一个低头做针线的剪影,扶着小丫鬟的手起身进屋去了。
而东厢房里住着的李佳慧则在灯下认真的缝制一件湖绿色的小夹袄。
早几个月封夫人便已经请了太医过来悄悄地给两个姨娘都诊过了脉,据说大姨娘肚子里怀的是个小爷,而李姨娘肚子里这个是个姑娘。自古有红男绿女的说法,所以李氏给自己的孩子准备的小衣裳,襁褓之类的都是绿色。
其实李佳慧听说自己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的时候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自己的身份在这里,纵然生了儿子将来怕是也不能认的。定北侯府里大房不比三房,将来是要庶子来承袭爵位的,所以这庶子要记在夫人的名下用心教养,绝不是她这样身份的妾氏可以随便亲近的。到时候孩子生下来,说不定自己就会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这辈子都别想回来,别想见自己的孩子一面。
如今是个女儿反倒更好,反正夫人已经有了大姑娘,不会在稀罕自己这个,她可以陪着女儿长大,将来给她找一户殷实的小门小户去过平淡的日子,省的在这深宅大院里连一点自由都没有。
李氏想到这些,便情不自禁的抬手抚上了隆起的肚子,刚摸了两下,便觉得手心像是被什么推了一下似的,李氏顿时笑起来:“小调皮!”
说着,她抬手放下衣裳,李氏从榻上慢慢地站起身来,坐得久了双腿有些酸麻,她扶着小炕桌站了一会儿才挪动脚步。小丫鬟从外边进来,见状忙上前搀扶:“姨奶奶,您要什么只管吩咐奴婢一声。”
李氏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腹中一痛,于是忙弯腰扶住了肚子。
“姨奶奶?您怎么了?”小丫鬟吓了一跳,她是封夫人派过来的人,如今一条小命是拴在李姨娘身上的。她们呣子安全,她就活,否则,她就去陪葬。
“肚子痛,快叫稳婆。”李氏的声音是平静的,脸色却渐渐地苍白。
小丫鬟急急忙忙的喊了一嗓子:“来人啊!姨奶奶要生了!”
于是整个院子里都忙碌起来。
封岫云刚进屋,外边的大衣裳的扣袢才解开,便听见外边一通慌乱,便不耐烦的问:“外边怎么回事儿?”
“奴婢去看看。”小丫鬟答应着转身出去,然后很快回来:“姨奶奶,李姨娘要生了!”
“不是还不到日子吗?!”封岫云一惊,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说是还有半个月呢!”小丫鬟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或许是……刚刚有什么不妥当?”
磕着碰着,闪着扭着,都有可能造成早产。小丫鬟嘴里的不妥当便是这些。
封岫云听了这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期待,有窃喜,也有恐慌。
当初两个人在同一天发现有身孕,封氏还专门叫稳婆来查过日子,稳婆说,两位姨奶奶的产期都在九月半前后。可如今刚进九月,怎么李氏就要生了?真的是有什么不妥当吗?或者她本来就隐藏了什么?
凭着她是没办法隐藏的,如果有人故意隐藏那肯定是……封岫云忽然就无法镇定了,她匆匆忙忙的转身往外走,把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姨奶奶!您慢点!您小心着脚底下!”
封岫云大步流星的冲到院子里,但见院子里人来人往,十几个丫鬟婆子都在忙。
“姨奶奶,您小心着!”小丫鬟追上来扶住了封岫云的手臂,吓得脸都白了。姨奶奶平日里也是个挺稳重的人啊,怎么一听见李姨娘生就慌了呢?
“你出来做什么?这里人来人往的再撞着你。”封夫人进了院门便看见封岫云站在院子里,立刻吩咐身后的彩珠:“你们服侍妹妹进去休息。”
彩珠忙答应着上前来搀扶着封岫云的手臂,低声劝道:“姨奶奶,奴婢送您进去,天色晚了您的身子可不能站在这里吹冷风。”
封岫云回头看了封夫人一眼,想问什么却又问不出来,只得由着彩珠和小丫鬟把自己扶进了屋里去。
李姨娘要生的事情飞快的传遍了定北侯府,孙氏和姚凤歌没多会儿的功夫便听到了消息,先后来了清平院。
封夫人亲自坐镇,这院子里虽然忙但依然有条不紊。她也不进屋里去,就让人在院子里摆了榻几,安稳的坐在那里看着,那些丫鬟婆子们的皮便都绷紧了。孙氏和姚凤歌进来后,就在院子里坐下跟封夫人说话,看着婆子们忙碌。
“不是说九月中才生么?怎么竟然提前了这么多?”孙氏漫不经心的问。
封夫人淡淡的笑了笑:“这种事儿稳婆算的也不一定准。也或许是李氏自己记差了日子。”
姚凤歌笑道:“还有比这提前更多天的呢。”
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别有深意的看了姚凤歌一眼:“是啊。”
“都说懒丫头懒丫头,那提前生的基本都是小哥儿,不是说李氏的肚子里怀的是个姐儿么?怎么也提前这么多?”
“凡事都有个别么。”姚凤歌笑道:“二嫂子也忒较真了些。”
这妯娌三个坐在院子里一边闲聊一边喝茶看着婆子们忙活,渐渐地更深露重,孙氏和姚凤歌也都不说回去。早有人给主子们拿了披风来,大家各自裹上,极致月上中天,依然兴致勃勃。
屋子里,封岫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外边妯娌三个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里,把她的心思全都搅乱。
万一李氏生的也是个儿子,姐姐会不会先养在身边?这长幼有序,自己肚子里的这个就不珍贵了!想到这些封岫云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把旁边打地铺的小丫鬟给吓了一跳,忙起身询问。
封岫云说了声无事便又躺下去,想着自己乃是封家的姑娘,身份比姓李的贱人高贵多少倍,就算她生了儿子,也是庶子,自己肚子里这个才是早就定下来的嫡子。
想到这些封岫云又舒了一口气,刚刚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却又梦见李氏抱着儿子朝着自己笑,于是又忽的一下坐起来,眼睛没睁开就骂了一句:“贱人!”
地上的小丫鬟赶忙起身上前掀开帐子,一边安慰一边给她抚背顺气:“姨奶奶做恶梦了吧?别担心,梦都是反的。奴婢给您倒杯水来?”
封岫云刚喘了口气,便听见外边一声婴儿的啼哭嘹亮的划开了浓浓夜色。
“哎呀!生了!”小丫鬟先反应过来。
“去看看,是男是女。”封岫云想起刚刚的梦境,脊背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小丫鬟赶紧的披上衣服趿上鞋子跑出去,还没询问便见一个婆子抱着个紫红色的襁褓给院子里的三位夫人报喜:“恭喜夫人!姨奶奶生了个小哥儿。”
小哥儿?!小丫鬟当即愣住,心想不是说李姨奶奶肚子里的是个姐儿吗?怎么忽然间成了哥儿?
忽然身后咚的一声,把小丫鬟吓了一跳,忙转身看时,但见封姨娘倒在地上,脸色苍白。
“姨奶奶!”小丫鬟登时魂飞魄散,再也顾不上什么哥儿姐儿,撒丫子飞奔过去,想把封岫云扶起来。无奈孕妇体重,她一个小丫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而倒在地上的封岫云已经脸色苍白,单手撑地,另一只手捂着肚子,颤声道:“快……快叫人……”
“来人哪!”小丫鬟赶紧的跑到门口大喊:“快来人哪!姨奶奶要生了!”
正抱着小婴儿的封夫人一怔,忙回头看过去。姚凤歌先反应过来,立刻吩咐:“快!叫稳婆赶紧的过去!”
封夫人起身把孩子交给旁边的彩珠便往封岫云屋里去。姚凤歌跟了两步忽然站住,转身看着彩珠怀里的孩子,上前去说道:“看来你们大姨奶奶也要生了,夫人今晚怕是没空儿歇息了,叫奶妈子把小哥儿抱去好生照顾,刚出生的孩子别在风地里吹了。”
彩珠忙应了一声,抱着孩子去找奶妈子去了。孙氏在一侧笑道:“三弟妹真是细心,不愧是带过三个孩子的人。”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回道:“我这人就是心软,实在是没办法。”
孙氏脸上的笑立刻冷了几分,瞥了姚凤歌一眼,反问:“三弟妹这是什么意思?大家都是做娘的,难道谁的心是硬的?”
“哟,二嫂子怎么急了?我又没说什么。”姚凤歌轻笑着反问。
孙氏却冷笑一声,转身往封岫云的屋子里去了。
姚凤歌低声对身旁的珊瑚说道:“你去叮嘱一下彩珠,今晚家里太乱了,让她务必守护好侯爷的儿子!”
珊瑚忙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此时屋里的封岫云已经见了红,人已经被抬上铺了蓐草的窄榻上,稳婆刚累了几个时辰,这会儿不得不重新打起精神来准备为大姨奶奶接生。
封夫人心里极有数,李氏那边是瓜熟蒂落,到了日子。封岫云却是因为刚刚摔了一跤早产了。
至于为什么好好地会摔一跤已经无暇顾及,只是人家都说早产是七活八不活。封岫云肚子里这孩子正是八个月里……闻着屋子里的血腥味,封夫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怵。
李氏分娩,她宁可坐在院子里吹冷风也不愿进屋,就是不想闻见这血腥味。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当初那一劫封夫人依然心有余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封夫人抬眼看见产床旁边的孙氏,顿时心头冒起一股无明业火。那份被她压在心底的仇恨顷刻复苏,让她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把罪魁祸首撕个粉碎。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握住她搅在一起的十根手指,温和而沉静的声音从耳侧响起:“大嫂子,李氏那边刚已经安排好了,你放心。这里忙乱,嫂子若是身体不适,可到外边坐坐。”
封夫人抬头看着面色沉静的姚凤歌,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起身说道:“妹妹说的是,我这头一阵阵的发晕,这身子真是不行了。”
姚凤歌扶着封夫人出了屋门,叹道:“现在已经快四更天了,忙了大半夜,任谁都撑不住。我已经叫人去回侯爷了,侯爷一会儿就该到了。”
封夫人看了一眼那边产床上口口声声叫‘侯爷’的封岫云,无奈的叹了口气,点头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姚凤歌和封夫人都出去了,孙氏自然也不好守在旁边,这低声安慰了封岫云两句便跟着出了房门。本来封夫人就对那次害她小产的事情耿耿于怀,一直没发作只是苦于没有证据,如今人家姐姐都走了,自己一个妯娌却还留下来,岂不是授人以柄?
饶是这样,出了门之后,封夫人依然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氏说道:“我这妹子跟二弟妹比跟我还亲厚。多谢二弟妹素日里照顾她。”
孙氏忙讪笑两声:“夫人忙于家事,我大事帮不上忙,也只好在小事上多操操心了。”
“二弟妹这话可不对,我那妹子肚子里的孩子关系到侯府的百年基业,这可不是小事,二弟妹辛苦了。”封夫人淡笑着嘲讽。
“大嫂子,你这是何意?!”孙氏脸皮再厚也架不住了。
姚凤歌见状,便朝着封夫人微微欠身:“大嫂,我那边还有三个小娃和一个病人,这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先告辞了。”
封夫人点头:“三弟妹慢走,恕我不送了。”
姚凤歌又朝着孙氏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孙氏咬了咬唇,待要说什么又没法说,却听院门口姚凤歌说了一声:“侯爷来了。”她便知道苏玉平进来,自己也不好呆下去了,于是轻声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封夫人冷冷的看着孙氏的背影,默默地咬了咬牙。
苏玉平来了也不能进产房,只得隔着窗子安慰了封岫云两句便被封氏拉着去看李氏刚生下来的小娃娃。抱着小脸皱巴巴的儿子,苏玉平的心里一阵阵的泛酸,不管是哪个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他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只是为了这个儿子,他们一家人先先后后的那些事情,真是不堪回首。
封夫人看着苏玉平的脸色,知道他想到了老侯爷,想到了陆夫人,想到了之前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子。只是时至今日,再想那些也没用了。于是轻声劝道:“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侯爷的长子呢,得给他取个好名字。”
苏玉平笑着点了点头,又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等岫云的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封夫人微微一怔,笑道:“侯爷说的是。”
原来岫云在他的心中已经颇有地位了!封夫人心里默默地一叹,说什么一生一世,说什么天长地久,其实新欢代替旧爱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苏玉平看着封夫人渐渐收敛了笑意的脸色,因问:“夫人怎么不高兴了?是不是……”
封夫人又淡然一笑,说道:“没有。今天两个妹妹一起为侯爷开枝散叶,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苏玉平转手把孩子交给奶妈,然后摆摆手让她们退下,方握住封夫人的手,低声叹道:“我知道那是你心里一辈子都抹不去的痛。你放心,不管将来怎样,你都是陪着我一起受封,一起进宫谢恩的夫人。在这侯府的内宅之中,你始终是主母谁也不能取代。”
“可是……有一件事情妾身一直爱瞒着侯爷,今日跟侯爷坦白,还请侯爷莫怪。”
苏玉平轻笑:“你既然能坦白,我还有什么好怪的?再说你瞒着我自然有瞒着我的道理。”
封夫人心里的酸楚凄凉被这话给暖了过来,她回握着苏玉平的手,低声说道:“妹妹肚子里的那个是个女娃,所以我决定把李氏生的这个哥儿记在我的名下,以后他就是侯爷的嫡长子。还请侯爷答应。”
“怎么?!”苏玉平一怔,不解的看着封夫人。他一时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是这样。
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还是三弟妹提醒了我。当初她们两个先后有孕,我的确是找了太医给她们诊脉断定男女。当时太医就诊断出李氏腹中为男胎,岫云腹中是女胎。三弟妹说,李氏虽然身家清白,但总是弱了一层,怀了男胎,怕会成为众矢之的,从而重蹈覆辙,跟我当年一样。而岫云……因为是我的妹妹,有封家在身后撑腰,又因为来的早,这两年跟府里的妯娌们比较亲厚。所以会更安全些。再者,就算有个万一她腹中的孩子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说到这里,封夫人的眼泪便唰的一下流下来了。
话已至此,苏玉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他一把把夫人搂进怀里,低声叹道:“为了我的子嗣之事,让你隐忍了这许多痛苦,总之是我对不住你们姐妹,我苏玉平有生之年绝不会负了你。”
“这件事情一直是压在我心口上的石头,今日这孩子安全降生,我也算是松了口气。只要侯爷不怪我隐瞒了实情,我便无怨无悔了。”
“可是,你若将这个孩子记为嫡出,岳父大人那边怕是会有波折。”
“若是岫云也生的是儿子,那自然还是那个儿子优先。但如果是女儿,我也没办法了。现在我们家有三年的热孝,侯爷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子嗣的事情是决不能再往后拖了。父亲那边我自己去说,岫云若是不高兴,大不了我效仿三弟妹,儿子女儿我都认了!”
苏玉平再次为贤妻的举动而感慨,拍了拍她的后背,叹道:“真是难为你了!”
“当年我命悬一线,侯爷不惜纡尊降贵去求姚太医,妾身便知侯爷对妾身的一片深情。所以这点小委屈对妾身来说,不算什么。”妾氏和庶子庶女都忍了,难道还在乎一点半点的名分么?
苏玉平感慨的点了点头,正要再说几句柔情蜜语,便听门外的丫鬟慌张的回道:“侯爷夫人!大姨奶奶不好了!”
☆、第四十章 神医归来
“大姨奶奶本来就不到日子,因为摔倒了破了羊水,这……眼看着见红太多,孩子还没有下来,奴才们用尽了法子也不见效……求夫人饶命。”稳婆跪在地上颤声回道。
封夫人听完这些话后,一颗心又揪成了一团。情形与当初多么相似!只是当初自己腹中孩儿不足月,而如今这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
“无论如何,必须保她们呣子平安。”封夫人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立刻吩咐旁边的人,“马上派人拿着侯爷的名帖去请廖太医!”
旁边的人应声下去,封夫人又吩咐稳婆:“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务必保住大人和孩子的性命!否则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一起去陪葬!”
“夫人!”稳婆还想辩解。
“赶紧进去照顾!你们最好自求多福。”封夫人冷声呵斥。
稳婆不敢多言,赶紧的从地上爬起来又回了产房。苏玉平握着夫人的手,沉声一叹:“若是姚太医在就好了!”
封夫人无奈的苦笑:“听三妹妹说,她的身子大不如前了,如今连皇上都在等她恢复,岫云这事儿……”
“对了!不是还有翠微翠萍二人吗?赶紧派人去请。”苏玉平眼前一亮。
“是啊。”封夫人也似乎看到了希望,立刻吩咐彩珠:“你和陈兴媳妇两个人立刻去一趟辅国将军府,务必请翠微翠萍二位医士过来一趟。好在唐将军和三妹妹现在还住在将军府,还能便宜行事。”
陈兴媳妇忙答应着匆匆而去。
然而,世上的事情竟是如人意的少。派去请廖太医的人半个时辰后回来,说宫里的素嫔娘娘身体不适,皇上派人把廖太医传进宫了,一夜未归。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陈姓媳妇也匆匆赶回来,说昨晚萧太傅身体不适,翠微翠萍两位医士守在国医馆没回将军府。如今这个时辰,国医馆被皇上的护卫守着,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事情怎么就这么巧!封夫人无奈的看着苏玉平,长叹一声:“这可怎么好?!”
“去请别的太医来!要擅长妇科的!再派人去一趟白家!”苏玉平立刻吩咐。
两拨人马又纷纷出去请人。
这会子眼见着天已经蒙蒙亮了,东方的天空已经是鱼肚白,而头顶上冥蓝色的夜空中,还有寂寥的几颗星星还极力的闪着几点清辉,为即将离去的夜色谢幕。而屋子里的封岫云这会儿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个稳婆比她也好不了多少,上瞎折腾了一晚上,又是血又是水,又是推又是揉,又是干脆架着产妇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好让胎儿往下走,进骨盆。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几回了。
封夫人进门看着躺在床上流泪的庶妹,在看看坐在地上靠着椅子喘气的稳婆以及旁边几个菜色面容的婆子们,无奈的闭了闭眼睛,心里哀叹一声:怎么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姐姐……姐……姐……”封岫云躺在产床上,朝着封夫人伸手,含着泪的眼睛里尽是乞求之色,“救我……救救我……”
封夫人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劝道:“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医了,太医这就到了。不会有事的。”
“姐姐……孩子……我……”封岫云说着,大颗的眼泪往下滚。
封夫人如何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她是怕自己为了子嗣舍弃大人而保孩子。毕竟侯爷的子嗣是最重要的,而她还以为她肚子里的这个是男胎。她死,不过是死个贵妾而已,孩子死,侯爷便没有嫡子了。
到了这种时候,封夫人反而没法跟她保证什么了,因为不管是孩子还是大人,保不保得住都得看老天爷的意思。但她还是安慰得说了一句:“放心。”
说话间,外边有人回:“回夫人,太医院的刘太医来了。”
“请太医进来。”封夫人说着,站起身来往外走。
这位刘太医是五品的职衔,也是专攻妇科的太医,进来后给封夫人行礼毕,转身去给封岫云诊脉。
“太医,怎样?”封夫人着急的问。
刘太医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产妇,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是出去说吧。”
正忍着巨大痛苦的封岫云听见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惊恐的看着太医,见太医脸色深沉却不看他,她又立刻看封夫人,并低声哀求:“姐姐……”
封夫人朝着她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然后转向太医:“太医,这边请。”
“如夫人只有八个多月的身孕,古就有七活八不活之说,所以……”刘太医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请太医一定要想想办法!”苏玉平脸色很难看。前面刚喜得贵子,后面不能再死个人吧?
刘太医偷偷看了看侯爷的黑脸,无奈的说道:“如夫人气血太弱,而且到了这种时候孩子还没下来,怕是……凶多吉少。所以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苏玉平顿时沉默了。他缓缓转头看向夫人,眼神十分的复杂。
封夫人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还是侯爷拿主意吧。”
苏玉平又转过头去看着刘太医,良久才问:“你刚说孩子到了这这种时候还没生下来怕是凶多吉少?”
“是的,羊水已尽,孩子还没出来,所以……”
“保大人吧!”苏玉平说着,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手指紧紧地捏住高背交椅的扶手,“请太医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大人。”
说话间,白家的三爷白竟春也来了,这位三爷跟入太医院的大爷不同,他专攻妇科,且有丰富的行医经验。他一来,刘太医反而轻松多了。
不过白家这位爷也料定这种情况下孩子是保不住了,十有*生下来也憋死了,就算没憋死,恐怕将来也是个智障儿,当然话不能说的这么直白,不过苏侯爷听懂了。
于是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孩子给‘生’下来了。而封岫云也在最后一刻昏迷过去。
婆子用一个盖着白布的托盘出来,封夫人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摆了摆手。苏玉平则一直没睁眼,战场上的堂堂男儿,流血不流泪的主儿今天也流下了两行清泪。
姚凤歌听完李嬷嬷把那边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说完之后,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怜了那个没见过天日的孩子。她究竟是怎么摔倒的?服侍她的丫鬟估计要遭殃了。”
“奴才悄悄地问过服侍大姨奶奶的小丫鬟了,说当时大姨奶奶摔倒的时候,身边并没有什么障碍物,那小丫鬟哭着说,她应该是自己故意摔倒的。”珊瑚说到最后把声音压倒最低,只有她们主仆二人能听得见。
“不是吧?!”姚凤歌顿时愣住,呆呆的想了半天。
故意摔倒,想要早产,就算是比李氏的儿子晚一步,也是同一天生下来,或许可以挣个长子?姚凤歌想明白了封岫云的心思,低声骂道:“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贱妇如今算是自尝苦果了!”
秋声渐远,当最后一丝蝉鸣枯竭,山林浓重的胭脂烟霞之色被一场冷雨褪去。大雁南归,北风中的冷意再也抵挡不住,农夫们开始换上了夹棉厚衣,贵人们也渐渐地翻出了小毛衣裳。
已经在这里居住了三个多月的青云子选在下元节(十月十五)这日跟姚燕语告辞,姚燕语也没有十分的挽留,只是依依不舍的把老头儿送至山庄门口。
牛鼻子老道跟来的时候一样,依然是一身单薄的道袍,临风而立,衣袂飒飒,端的是仙风道骨。
姚燕语从身后香薷的手里拿过一个包裹递过去,说道:“师傅,这里是两件冬衣并一包散碎银子,您好歹收着,是我们夫妇的一点心意。”
青云子笑了笑,没多说,伸手接过包袱拎在肩上,说道:“行了,你们回去吧。”
姚燕语点点头,她没有问师傅何时再回来,也没问师傅你要去哪里,她跟这老头儿在一起相处三个月,已经知道像他这种世外高人是不受世间任何束缚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世间任何虚名浊利他全都不放在眼里,毕生追求的不过是‘随心’二字。
于是她微笑着拱了拱手:“师傅,保重。”
青云子又是淡淡一笑,却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姚燕语看着他不紧不慢的一步步走远,想起昨日他跟自己说的那六个字:心清明,百脉通。
人的身体便是宇宙,所谓内息便是身体里可调用的力量。整个宇宙洪荒万物生生相扣,不休不止。力量也就没有枯竭的时候。人亦然。只要心静了,清了,明了,那么可用的力量无法估算。
看着青云子的灰色身影消失在一片苍茫原野之中,卫章轻轻地吐了一口气,暗道终于把这尊神仙给送走了。以后夫人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消失个三天五天不见人影了。
“我们该回京了吧。”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头,低声说道。
“是啊。”卫章心里刚升起来的那股喜悦又被瞬间打落回去。云都城里,皇帝陛下还翘首以盼,等着他家夫人去给他治病呢。
“叫她们留下来收拾东西,咱们两个这就回吧。”经过三个月的修习,姚燕语越发神清气明,此时一想云都城,便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不是她急着回去争名逐利,而是那里有她太多的牵挂。她在这里四个多月,时光如箭,云都城里的父兄家人必然是度日如年。她不是青云子,不可能放下这一切云游天际。
“申姜,备马。”卫章侧脸沉声吩咐。
“是。”身后的申姜立刻跑回去,没多时把黑风和桃夭一并牵了出来。
姚燕语接过马缰绳飞身上马,然后转头吩咐身后的香薷:“你回去收拾东西,明日带着他们回府。”
香薷赶紧福身,刚应了一声便听见马蹄嘚嘚,抬头看时,她家夫人和将军已经策马疾驰而去。
十月中的天气已经是寒风萧索了。
姚燕语衣衫素白色绵缎长衫,没有绾发髻,长发统统梳到脑后用一根紫色丝带绑住,胯下红马扬蹄疾驰,衣衫和墨发一起飞扬,远远看去,便是一幅画。
卫章故意放慢了速度跟在后面,一路策马追随,一路心里美翻了天。行至护城河外,姚燕语便放慢了速度。卫章策马跟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是先回府呢,还是先进宫?”姚燕语问身旁的卫章。
卫章轻笑道:“你跟那牛鼻子在一起呆的久了,连皇宫里的规矩都忘了?这个样子怎么进宫?自然是先回府换官服,然后再递牌子觐见。”
姚燕语轻笑:“规矩我没忘,我是觉得皇上应该是等急了。”
卫章想起皇上的贴身护卫几次三番的跑去蜗居山庄探视催促,也忍不住轻笑:“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还是先回府更衣吧。”
然而,卫将军夫妇还是低估了皇上对光明的迫切心情。
其实在他们一进城门的时候便有人认出了二人,于是立刻有人飞奔而去向金鳞卫汇报,而金鳞卫的首领一听这消息二话不说飞速上报。
金鳞卫是诚王爷手中掌控的一支卫队,这些人不但负责大云帝都和皇帝的安危,更是极其强大的情报机构。所以卫将军夫妇进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紫宸宫里正靠在榻上听丰宰相姚御史等人细说朝政的皇上便得到了辅国大将军及夫人并辔而行由南城门入帝都的消息。
届时丰宰相正在跟皇上说明年春闱时主考官的人选,皇上身边的黄松悄然进来,在皇上耳边悄声回了两句话,皇上不等他说完立刻摆手:“好了,别说了。”
丰宰相一怔,心想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啊,待抬头看见黄松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便明白了,皇上有比春闱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于是忙躬身道:“臣等告退。”
姚远之和另外几个辅政大臣也忙跪拜告退。皇上却发话:“姚远之,你给朕留下。”
丰宗邺猛然回头,放肆的看了姚远之一眼。这段日子皇上双目失明,丰宗邺比以前放肆了许多,颇有几分倚老卖老的气势。
不过姚远之也不是好欺负的,他看丰宗邺瞪自己,便淡然笑道:“丰大人因何这般看下官?”
丰宗邺也不怕,只忽而一笑,说道:“皇上龙体抱恙,本官只是想提醒姚大人,一切都要以圣上的龙体为要,万不可让皇上劳碌了。”
姚远之给了丰宗邺一个淡讽的微笑:“请丰大人放心。”
丰宗邺再也不能耽搁了,再耽搁下去就得被皇上问居心何在了,于是赶紧的趁着皇上还没说话,麻溜儿的追着那几个辅臣的身影退了。
紫宸殿里一时间没了外人,皇上靠在榻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刚刚有人来报,说朕的辅国大将军与一女子并辔而行,看上去郎情妾意,情深意切,只是那女子看上去又不像是你的女儿,倒像是个江湖中的侠士。朕已经叫人去将军府传人了,你留下来帮朕瞧瞧,这个让卫章移情别恋的女子是何方神圣。”
姚远之听了这话心里登时一凉,暗想那卫章不像是三心二意之人,燕语身体虽然一直没恢复,可只需用心调养也不至于就怎样,他这是去哪里弄了个江湖女侠来?还如此招摇过市,让皇上的人给遇见了?
这里君臣正各自疑惑猜测之间,外边有太监进来回道:“回皇上,辅国大将军卫章偕同夫人国医馆上太医姚燕语奉旨觐见。”
“真的是姚燕语?”皇上刚刚那些话显然是逗姚远之的,金鳞卫是什么人?岂会连卫将军身边的女子是谁都莫不清楚?不过虽然有金鳞卫的话垫底,但此时听见真的是姚燕语来了,皇上依然有些惊喜过望,也有些不敢相信。
“回皇上,是姚太医。”太监忙又回了一声。
“快宣!”皇上立刻精神百倍的坐直了身子。
姚远之的心这会儿跟做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的,至此时才想明白定然是女儿的身体将养好了,急着回来给皇上医治眼疾呢。于是忙收拾好情绪立在一旁,等着卫章夫妇二人进来。
卫章一身紫色武将朝服,身侧姚燕语一身玉白色医官袍服,二人先后进门,至皇上榻前七步开外双双跪拜:“臣卫章(姚燕语)参见吾皇陛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燕语?”皇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看过来,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
“臣在。”姚燕语忙应道。
“你的医术……”许是因为太过渴望,皇上这会儿反而不怎么敢问了。
姚燕语忙回道:“回皇上,臣的身体已经调养好了,内息也回来了。这次急着回来就是要为皇上医治眼疾的。”
“啊哈!”皇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朕这两眼一抹黑的日子终于要过去了!”
姚燕语微微一笑,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姚远之,又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姚远之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的给皇上医治要紧。
“拿一块绫子来。”姚燕语转头对怀恩说道:“先把皇上的眼睛蒙上。”
“为何?”皇上纳闷的问。
“皇上已经有四个多月没见光了,臣怕这阳光太烈,会刺了皇上的眼睛。”
皇上闻言越发的惊喜:“你是说……你今儿就可以让朕重见光明?”
姚燕语微微笑道:“臣今日必要尽全力。”
“好!好!”皇上一边拍案叫好,一边让怀恩给自己蒙上了眼睛。
姚燕语取了随身的银针,早有素墨闻言至前面来服侍,见状忙递过一块酒浸过的棉花,姚燕语接过把银针擦拭一遍,方又擦了擦皇上的睛明|茓,然后徐徐下针。
青云子说过,练功修习的内息原不是自己的,而是向天地借来的。人的心神与天地合二为一的时候,内息则不可估量,会如天地般浩淼无穷,绵延不断。
姚燕语本来时常读那《太平经》,原本也是有些参悟的,只是自己不得要领,不能把所学所想串联起来,如今跟着青云子清修了几个月,虽然不能说领悟了其中的全部奥妙,但却也算是被领进了门。
如今小试牛刀,给皇上针灸清除脑颅里的淤血,竟也只用了半柱香的时辰。
取下针后,姚燕语问皇上:“皇上觉得如何?”
皇上的眼睛上虽然蒙了一层白绸,但也多少能透些光,他试着看了看眼前,但见人影绰绰,屋子里的一切光景都蒙了一层纱,若隐若现。另外,也觉得眼仁有些微微的刺痛。便如实说了。
姚燕语便道:“皇上且不要着急,等天黑了,且先不要掌灯,把这白绢解了去,让眼睛适应适应光线,过个三五日眼睛就不会疼了。”
皇上龙心大悦,高兴地说道:“太好了!这眼疾就像是压在朕心口上的大石头一样,如今终于被姚爱卿给碎了去!好!太好了!”
姚燕语忙后退一步,一撩袍角跪下,歉然道:“是臣学医不精,让皇上无端端受了这几个月的罪,臣无能,请皇上恕罪。”
“这不怪你!”皇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叹道:“太医院上上下下二百多口子人都没办法,连张苍北也只有叹气的份儿。朕这些日子,也只能盼着你能早些恢复过来,再来给朕医治痼疾了。”
说完皇上又笑了笑,说道:“虽然等得久了些,不过今日你一来便让朕重见光明,真是令人惊喜!朕还想着就算你回来,也还要折腾个十天半月呢!”
姚燕语便如实回道:“本来臣也是灰心了的,想着这辈子也就只能跟药剂打交道了,却不想机缘巧合遇见一位道学高士,他点拨了臣一些日子,帮助臣重新修炼内息,借万物之灵气为我所用,才又慢慢地恢复过来。”
皇上点头说道:“竟然有这等奇事。”
姚远之便上前赞道:“皇上鸿福齐天,自然能够得高人相助,遇难成祥。”
皇上高兴的点头,手指在紫檀木的小炕桌上轻轻地点着:“姚爱卿的话虽然不错,可朕遭此劫难,也全凭姚燕语倾力医治,若不是她,朕已经去侍奉先帝去了。朕素来赏罚分明,姚燕语救驾有功,今日起,晋封国医馆左院判,另外再赐封号辅国夫人。”
姚燕语之前跟着卫章一起受封为二品诰命夫人的时候并没有封号,平日里人家不是叫她姚太医便是称她为辅国将军夫人,今日这‘辅国夫人’的封号虽然比‘辅国将军夫人’少了两个字,意义却大不相同。
此为无上的殊荣。姚燕语忙再次撩起官袍跪拜谢恩。卫章和姚远之也一起跟着跪拜。夫人和女儿受封,身为丈夫和父亲,也是无上的荣耀。
皇上又道:“姚卿,你多日不见女儿,自然也有许多话说。你们父女暂且退下吧。显钧,你留下,朕有话跟你说。”
卫章和姚远之一起称是。姚燕语扶着姚远之起身,齐声告退后,慢慢地退了出去。皇上又抬手让卫章起来,方问:“南苑御马发疯的事情,你给朕查的怎么样了?”
这件事情卫章一直在让唐萧逸查,只是牵扯到两个皇子,唐萧逸再有本事也不敢擅自做主,卫章只好把唐萧逸能查到的都给皇上说了,看皇上脸色阴沉,方又劝道:“皇上且不要动怒,以臣看,这件事情没这么简单,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离间皇上和二位郡王爷之间的父子感情。还请皇上派人细心明察。”
皇上听完这话之后,方沉沉的吐了一口浊气,说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卫章跪拜告退,又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但见皇上面沉如水,心中自然是动了怒气的,他虽然不比黄松常年跟在皇上身边,但近年来也把皇上的脾性摸了个十有*,知道皇上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便放心的退了出去。
当时已经是晚霞满天时,姚远之的马车里,翁婿父女三人对坐,姚远之连声叹息:“这些日子可把家里人给愁坏了!你母亲嫂子时常念叨,又不能总派人去看你。真真是急死人了。”
姚燕语忙欠身道:“女儿不孝,让父母兄嫂担忧了。”
“一家人还要说这种话?只要你无事,我们也都放心了。”姚远之捻着稀落落的几根胡须,叹了口气之后,又欣慰的笑了:“今天可好了,叫人去把你大姐姐接来,晚上我们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
姚燕语笑道:“何必这么着急?我又不急着走了。”
“你大姐姐那边这几天不素净,前儿就说要回来住几日呢。”姚远之无奈的叹道。
“那边又怎么了?”姚燕语忙问。
姚远之摇了摇头,他一个爷们儿家,对外人的家事不愿多说。
到了姚府,王夫人听说姚燕语回来了,不但给皇上治好了眼疾,还官升二级,赐封号辅国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忙吩咐宁氏:“快吩咐下去,让厨房准备宴席。”
宁氏笑道:“阿弥陀佛,咱们家的天儿总算是晴了。”
王夫人笑道:“再派人去定北侯府,把你大妹妹也接回来。再打发人去跟二爷说,让他早些回来。”
宁氏忙应道:“是,媳妇记下了。”
宋老太君听说姚燕语回来了,先是十分高兴,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人来,便生气的说道:“这个家里越来越没规矩了!”
姚燕语回来时还穿着一身官袍,总不能穿着官袍去给老太太请安,于是先随宁氏往后面换了一身家常的衣裳才随着王夫人一起过来给老太太请安,还没进门便听见这句话,一时愣住,转头看王夫人。
王夫人无奈的笑了笑,低声说道:“老太太这些日子担心你,所以有些气不顺。”
姚燕语有什么不明白的,因笑道:“知道了,都是我不孝,惹了老太太担心。”说着,人已经进了屋门。
宋老太君刚发完脾气便见了人,一时有些搁不住脸,便哼了一声,笑骂:“死丫头,可想死我老婆子了!还不快过来!”
姚燕语忙上前两步,丫鬟们放下的软垫上跪下来给宋老太君磕头请安。宋老太君便一把拉住,细细的看过后,方笑道:“怎么我瞧着这气色比之前更好了许多?人像是也俊了。之前还担心你在庄子上受苦呢,如今看来是我瞎操心了!”
王夫人笑道:“庄子里山清水秀的,自然更养人。”
姚燕语则笑道:“老太太是想孙女想的,这会儿孙女便是蓬头垢面的回来,老太太也觉得孙女是天仙呢。”
宋老太君立刻高兴的笑起来,又拍着姚燕语的脸笑道:“不但人俊了,连这嘴巴也甜了。赶明儿我也去庄子上住几日,看能不能返老还童?”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哄笑起来。
姚府上下一片忙活,不到一个时辰,姚凤歌带着瑾月回来了,瑾月刚扑进姚燕语的怀里,姚延意也回来了。一时间大家彼此见礼,院子里一片说笑之声。
丰盛的宴席摆上,女人在内,男人在外。中间竖起一道紫檀雕海棠花镶玉石的大屏风,丫鬟婆子侍立两旁,珍馐佳肴,琼浆玉液,开怀畅饮,说不尽的欢声笑语。
姚燕语因一直没看见姚雀华,便悄悄地拉了一把宁氏的衣袖,低声问了一句。宁氏低声笑道:“三妹妹在庄子上修身养性呢。”姚燕语悄悄地眨了眨眼睛,和宁氏相视一笑,没再多话。
后来王夫人又问起姚凤歌那边府里现在怎样,可有什么烦心事没有。姚凤歌忙回了一些话,琥珀琉璃如何,那一对小儿女如何,苏三爷的身体如何等。娘们儿说些闲话,便又扯到了苏玉平的子嗣上,送老太太因问:“听说定北候夫人要立一个妾氏生的庶子为嫡子?”
姚凤歌便把封岫云难产,孩子没活的事情说了,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大嫂子总不能再等三年。况且小封氏的身子已经大亏了,到现在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依然卧床不起。将来这生养上怕是越发的艰难了。”
“哟!这么说可不是跟她那姐姐一样了?”王夫人惊讶的问。
姚凤歌叹道:“可不是么!不过她比她姐姐略好些。当初若不是二妹妹,大嫂子怕是早就作古了。她倒还好,最起码还不至于要了命。白家的三爷和刘太医也没说她以后能不能生养的话。”
“就算是能生也要三年以后了。”宁氏摇头说道。
父母双亡,热孝三年。三年内不摆酒宴,不行嫁娶之礼,连夫妻都不能同房,更别说姬妾了。虽然那些房中之事也没人监督,年轻人血气方刚也不可能熬三年,可若是弄出孩子来就不行了。不说御史台的奏折,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淹死人。
苏玉平可是世袭爵位的侯爷,比不得苏玉祥无官无职浪荡公子一个。况且父母的孝和祖父母的孝也是不一样的。
说到这些话题显然是跟今晚的喜庆之事不相符,王夫人便岔开话题,跟宁氏说道:“你二妹妹不但升了官职,还受皇上的隆恩,加封为辅国夫人。此乃皇恩浩荡之事,必须得庆祝一下。”
说着,王夫人又笑着拍了拍姚燕语的手,说道:“你刚回来,怕是没时间忙这些事,你们那边若是人手不够,就叫你二嫂子过去帮个忙。”
姚燕语忙向宁氏拱手:“如此就有劳二嫂子了!”
宁氏笑道:“为妹妹操心,也是我应该的。”
姚凤歌轻声叹道:“我有心帮妹妹,却是不能出面了。”
姚燕语知道她是重孝在身,不适合参与这些事情,因笑道:“我们姐妹何必说这些话。只求到时候姐姐过来多喝几杯酒也就是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苏瑾月说着,便往姚燕语身上爬,其实她早就想爬了,只是刚刚大人都在说话,奶娘抱着她不许她过去,这会儿好不容易挣脱了,便跟个小猴子一样攥着姚燕语的衣襟往她的腿上爬。
姚燕语伸手把她抱进怀里,笑道:“月儿今晚就跟我去,好不好?”
“好!”苏瑾月小姑娘伸出小胳膊搂着姚燕语的脖子,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笑眯眯的说道:“姨妈你越来越好看了!我好喜欢好喜欢你啊!”
众人又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
姚萃菡便靠在宁氏身边羡慕的看着坐在姚燕语腿上的妹妹,姚燕语见了便对她招手,姚萃菡才靠过去叫了一声:“姑妈。”
“菡儿长高了好多。”姚燕语摸着萃菡的发辫,笑道:“你也跟我去吧,正好可以和妹妹一起玩儿。”
姚萃菡回头看宁氏,宁氏笑道:“妹妹刚回来,家里还有多少事要料理,就不让她过去添乱了。”
姚凤歌也笑道:“二嫂子这话很是,月儿今儿也不许跟姨妈去,让你姨妈好生休息两天,等闲了再去。”
苏瑾月便搂着姚燕语的脖子不放开,撒娇耍痴一定要去。众人都说笑着逗瑾月小姑娘的时候,宋老太君却敛了笑叹了口气。王夫人脸上的笑容一僵,心想老太太又要添堵了。
看着老太太敛了笑拉长了脸,众人也不好再笑下去,姚凤歌便关切的问:“老太太叹什么气呢?今儿二妹妹可回来了,你也不用整日里为她担心了,该高兴才是啊。”
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二妹妹回来了我自然高兴,只是这天儿越发的冷了,也不知道你三妹妹在庄子上怎么样。”
王夫人的脸色便不好看了,她罚姚雀华去庄子上也是姚远之的意思,而且说到底也是为了整个姚家好,为了姚雀华自己好。她那个秉性将来肯定是不行的,而且她一天大似一天的,若不严加管教,让她学好了规矩,等将来嫁做人妇再被人家一纸休书给送回来,可不仅仅是丢脸的问题了。
如今老太太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像是她这个嫡母故意苛待似的。
姚凤歌身为嫡女,又是嫁出去的女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姚燕语却轻笑一声,说道:“庄子上也不一定就不好啊。老太太之前不是还说我在庄子上住了这小半年,气色越发的好了么?”
宋老太君想说你是在庄子里休养,跟雀华在庄子里受罚怎么能一样呢?可话没出口便被宁氏拦了回去:“老太太若是不放心,孙媳妇明儿去庄子上瞧瞧三妹妹,看缺什么少什么一并给她送去。”
“这也罢了。”宋老太君也不是真的关心姚雀华,只是这些日子身边每个奉迎的人心里不怎么痛快而已。如今姚燕语来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于是便撇开了姚雀华又问姚燕语:“燕语啊,那日去大悲寺上香的时候,我跟你说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
姚燕语早就料到老太太会有此一问,因笑着回道:“早就办了,怎么老太太这边还没收到消息吗?”
宋老太君叹道:“说来也奇怪了!怎么就连封书信都没有?”
姚燕语看了一眼王夫人,又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王夫人便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等过年的时候或许就有消息了。”
姚凤歌又笑道:“太太说起过年来,大哥和大嫂在南边,过年不知能否来京?”
王夫人笑着摇头:“他也是有公职在身的人,没有圣旨岂能随便进京?”于是众人便又说起了姚延恩及长孙姚盛林来,把宋家的事情给带了过去。
吃喝玩乐,一直到了三更天,宋老太君的身子撑不住了,连连打哈欠,姚燕语便说今日回京还没进家门,天色不早也该回去了。反正是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晚上。于是众人先送老太太回房,然后便送卫章和姚燕语回将军府去。
回去的马车里,姚燕语问卫章:“关于江宁宋家的事情,现在是什么结果?”
卫章轻笑:“那个收受贿赂的已经进了大牢,宋岩青么,现在应该去了福建。”
☆、第四十一章 神医归来(二)
回去的马车里,姚燕语问卫章:“关于江宁宋家的事情,现在是什么结果?”
卫章轻笑:“那个收受贿赂的已经进了大牢,宋岩青么,现在应该去了福建。”
“福建?”姚燕语纳闷的皱眉,“这么说他还在军营里?”
“嗯,只不过差事比较苦而已。”
“什么差事?”
“杂役吧,搬搬抬抬的,做些粗活。你知道就他那小身板儿想要上战场,那肯定只有拉稀的份儿。”
姚燕语哼了一声,又低低的笑了。杂役什么的应该是军营里除了军奴之外最低等的兵种了吧?让他受受苦也好,省的整天以世子爷的身份欺压良善。
卫章看她笑,也跟着笑了笑伸手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累不累?”
“还好,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累了。你呢?喝了不少酒吧?”
“酒气很重吗?”卫章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酒气是挺重的,便不由得皱起眉头。
“还好吧,幸好是自家的家酿,酒味还不算难闻。”
“那改日跟岳父大人说一声,多讨点家酿来。外边的酒就不喝了。”
“去!以后少喝酒!”
“唔……夫人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嫌我管的宽啊?”
“不。”卫章低头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低声说道,“我是觉得有个厉害的夫人还是件挺幸福的事儿。”
“贫嘴!”姚燕语轻笑,这段时间在庄子里住着的唯一好处就是这家伙开始学会甜言蜜语了。
回到将军府,还没进门姚燕语便被门口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十几辆大马车,还有几十匹骏马在大门外排成一溜儿,把门前的明堂空地都给挤满了。
门口的焦急等待的二等管事斧头一看又来了一辆马车,还只当是又来了客人,忙上前迎接请安,待看见自家将军从马车里下来时,方松了一口气,叹道:“哎呦喂我的爷!您终于回来了!”
“怎么回事儿啊?这些车马是做什么的?”卫章扫了一眼那些油壁大马车和高头大马,蹙眉问。
“各府的爷和夫人都来了!”斧头说着,就开始搬着手指头数:“靖海侯府侯爷和夫人,镇国公府侯爷,二公子及夫人,定北侯府侯爷和夫人,诚王世子爷和夫人,燕王世子爷及郡主,安国公家的大爷和少夫人……”
“行了行了!这些人这么晚了来干嘛的?”卫章的眉头皱成了疙瘩。
“说是听说将军和夫人回来了,特来拜会。”
“都这么晚了!不能等明天么?”
“二夫人也说了这话,只是……有些人听了劝回去了,说明儿再来。有几位爷和夫人却不肯走,都说来都来了,几个月不见将军和夫人,着实想念的紧,总要见将军和夫人一面。”
又不是见不到了!这些人……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姚燕语从马车里抱出来放在地上,还叮嘱:“小心点,看脚底下。”
姚燕语也知道但凡留下不走的都是很亲近的人,便轻笑道:“还想回来睡个安稳觉呢。”
“将军,夫人,快进府吧。”斧头躬身道。
“走吧。”卫章拉着夫人的手往府里走去。
将军府春晖堂,苏玉蘅和阮氏二人陪着韩明灿,封氏,以及韩熵戉的新婚夫人周悦琳等说闲话。这几位是早就来了的,晚饭都是在将军府用的,今儿是一定要见了姚燕语才会走。
外边丫鬟匆匆进来回道:“回夫人,咱们夫人回来了。”
“姐姐终于回来了!”苏玉蘅欣喜地站起身来,对韩明灿等人说道:“几位且先稍坐,我去迎一迎姐姐。”
“我同你一起去。”韩明灿说着,也站起身来。她一站起来,旁人也不好在坐下去,便都纷纷跟着起身往外迎。
卫章行至外书房便被云琨,韩熵戈兄弟二人以及苏玉平等人拦下了,姚燕语同那几位见礼后便往后面来,刚进内院便见诸位夫人列队相迎,一时间脚步都顿住了,心想我这是回自己的家吗?
姚燕语一怔之际,韩明灿已经迎上前来,她看见姚燕语也登时愣住,片刻后方欣喜一叹:“怪不得蘅儿跟我说再见妹妹时定会大吃一惊。妹妹这次回来,变化真是太大了!”
“不是吧?”姚燕语自己尚未觉得,只朝着韩明灿微微一福:“见过姐姐。”
韩明灿这才伸出手去把她拉住:“说心里话,刚才我都不敢拉你了。总觉得你好像……”韩明灿沉吟片刻才笑道:“好像那池中白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亲近矣!”
姚燕语灿然一笑,宛如拨云见日,明媚至极:“姐姐真会开玩笑。我可不是什么白莲花!”
“是啊,白莲不足与你媲美。”韩明灿拉着姚燕语走到诸位夫人面前。
“让诸位就等,真是不好意思。”说着,姚燕语又嗔怪苏玉蘅,“怎么不叫人去给我送个信儿,我也好早些赶回来。”
封夫人忙替苏玉蘅说道:“几位夫人都说妹妹与老大人和夫人也是几个月没见了,骨肉亲情自然要多说几句话,我们横竖无事,多等一刻也无妨。”
姚燕语又连连告罪,请众人进屋重新落座,互相之间免不了一番客套。
丫鬟们重新奉上香茶,把点心果盘等换过一遍,韩明灿方道:“刚才我们几个人在这里商议了一下,你在庄子里受了这么久的苦,终于熬过去了,如今又加官进爵,还有皇上隆恩钦此‘辅国夫人’的封号,这也算是双喜临门。必须要好生庆贺庆贺。”
姚燕语心想这还真是跟那边的太太想到一起去了。于是笑道:“刚才在那边府里,母亲也这样说呢,只是皇上的眼疾虽然除了,但身体还需要用心调养,国医馆那边我也这么久没去了,肯定有很多事情。况且,我素来也不善于这些,没得又给家里二位夫人添麻烦。”
阮夫人笑道:“我们巴不得有个乐子呢!”
苏玉蘅也笑道:“就是,我们都不怕麻烦。”
韩明灿笑道:“听见了吧?到时候全部用你操一点心,你只露个面就成了。”
“感情你们是借着我的由头凑在一起找乐子!”姚燕语笑道。
众人都笑起来:“你才想明白呀!”
姚燕语也跟着笑,又打趣道:“先说好了,你们乐是乐,我可只管场地,不负责花销。”
“这个姐姐不用担心,份子钱我们都凑好了。”苏玉蘅笑道。
“不是吧?”姚燕语这下真的惊讶了,“连这个你们都凑好了?”
苏玉蘅说着朝着琢玉使了个眼色,琢玉便拿过一本绯色的笺子来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接过来一看不由吸了口气——我的乖乖,这上面一大长溜儿的名单是闹哪样啊?这个几十辆那个几十辆,还有一百两的,一百二十两的,粗粗的算一下,这些人居然凑了上千两银子?
“你们这是准备请几日的酒席啊?”姚夫人直接傻了眼。一千多两银子只是吃酒看戏的话,差不多一两个月都够了吧?这意思是直接闹到过年?
“三日。”苏玉蘅笑着伸出三个手指头。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我们不在家里请。”
“不在家里去哪里?”
“韩姐姐叫人在依云湖上造了个画舫,趁着现在天还不算太冷,咱们湖上泛舟,吃酒听戏,好好地乐上三日。”
“真有你们的。”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难道这宴会只请各府的夫人们?爷们儿不请?”
“爷们儿自然请,不过不归我们管。”韩明灿笑道,“我交给哥哥了,他们去张罗爷们儿的事情,到时候几艘画舫一起泛波湖上,说不定能成就咱们大云帝都的一段佳话。”
这大冷的天。姚燕语从心里腹诽了一句,却也不好驳了众人的心意,只道:“那就有劳几位了。”
韩明灿便道:“我们平日里受你大恩,若都这般客气起来,怕你也受不了。所以你也别跟我们客气了。”
封夫人便道:“靖海侯夫人说的极是,妹妹就不要说这些客套话了。只是当时候我恐怕不好过去,就让云儿替我去。”
姚燕语知道她热孝在身,不能参加这样的宴会,便道:“嫂子的心意我自然知道,我们之间也无须说这些客套话。”
封夫人笑着点头,又道:“既然这样,天色也不早了。妹妹从宫里回来一直忙到现在怕是累坏了。我们也该回了。”
韩明灿笑道:“正是,若不是今日见不到她晚上回去睡也睡不好,真不该这么晚了还等她。”
众人又笑着说是。姚燕语也只好客气挽留,韩明灿拍拍她的手,笑道:“好生歇息两日,后日记得跟老院令告假。”
姚燕语含笑答应,和阮夫人苏玉蘅三人把韩明灿封夫人等送出二门,看着她们上了马车。
里面女眷起身告辞,外边男人们自然也不会再耽搁,事实上这些爷们儿都是被自家夫人给拉来的,她们不走,身为丈夫自然也不能先回。
好不容易把这些侯爷世子以及夫人们送走了,姚燕语站在卫章身边长长的舒了口气。
卫章悄悄地拉住她的手,低声问:“累了吧?”
“还好。”姚燕语弯起嘴角笑了笑。
“不累?”卫将军剑眉微挑,眼神中闪过一丝别有深意。
“嗯,我现在已经不那么容易累了。”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得瑟,不过确实实情。自从她跟青云子找到修习的正门,能把周围万物的能量化为己用,就真的没觉得累过了。
“好。”卫将军握了握夫人的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累就好,就怕她累了,今晚什么也做不成。
于是,不过半个时辰,姚夫人看着她家夫君狼一样的眼神就后悔了!
“明天还要上朝受封,你今晚就不能节制一下?”姚夫人试图同身上的饿狼讲理。
“你不是不累吗?”卫将军的眼睛里的熊熊欲火越来越烈。
“那也要节制啊!太频繁了对身体不好。”姚燕语预感今晚将会很惨烈,便想着能争取一点十一点,希望不要死的太快。
“哪有很频繁?你自己说隔了几天了?!”卫将军幽怨的低吼。
“……”姚夫人很认真的转了转眼珠,犹豫着:“不是前天才做过吗?”
“所以已经隔了一天了!”
“不行,你今晚喝太多的酒了!”
“不要乱找借口!”将军怒了,“我已经提前征求过你的意见了!”
……
寅时初刻,纜乳芟轮狄沟钠抛拥蜕唤了一下:“将军,夫人,该起身了。”
紫檀雕花千工床上,姚夫人还没合上眼睛。听了外边的唤声,幽幽的叹了口气:“知道了!叫人预备热水沐浴。”
卫将军心满意足的欠身在夫人的额角狠狠地吻了一下,低声笑道:“待会儿去车上睡一会儿。”
“去!”姚夫人抬手拍了他一巴掌,但却实在是没什么力道。
卫将军伸手攥住拍在自己胸口的小手,低声笑道:“夫人的体力果然大有进益。”不像以前他还没尽兴呢,她就累昏过去了。害得威猛无比的将军每次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太过分了夫人的身子又受不了。
成婚这么久了,终于尽兴了一次啊!大将军的心情简直好极了。
没多会儿功夫,有小丫鬟进来回说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夫人沐浴。
卫将军直接取了条毯子把夫人裹起来抱去沐浴。
时间紧迫,这回不敢耍什么花样了,二人沐浴完毕换上朝服,便匆匆出门上车进宫去接受皇上的封赏。
车里早就预备了点心和热粥,卫将军拿出几个月前的劲头儿来服侍着夫人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喝了一碗桂花粥,姚燕语在最后一口粥咽下去的时候进入睡眠状态,连马车的颠簸都感觉不到了。卫章拿了帕子给夫人擦了嘴角,然后把剩下的点心和粥都扫尽自己的肚子里。
到了宫门外,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卫将军又让夫人睡了一刻钟才把她叫醒,害得姚燕语匆匆忙忙整理衣冠,并连声埋怨他为何不早点叫人。
夫妇二人先后下了马车并肩走在天街上,此时大臣们基本都已经进宫去了,只有丰宰相,谨王,燕王等几位位高权重之臣往常都是掐着点上朝的还在不紧不慢的走着。
丰宗邺看见卫章先是一怔,待看清卫章身边一身月白色贡缎绣金丝孔雀朝服,身材窈窕,步履轻盈如风的女子时,便惊讶出声:“咦?这不是姚太医么?”
姚燕语回头朝着丰宗邺微笑拱手:“下官姚燕语见过宰相大人。”
“果然是姚太医啊!”丰宗邺一脸的惊喜:“姚太医的身体恢复了?!啊呀!这可真是我大云之幸啊!皇上的眼疾有救了!”
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好吧?姚燕语实在不知道丰宰相这会儿唱的是哪一出,只得拱手笑了笑:“宰相大人言重了!眼看早朝的时间已经到了,大人,下官可不敢耽搁,就先行一步了?”
“这话说的,老夫也不敢耽搁呀!不过你们年轻人自然走得快些,我等老朽自然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你们且先行吧。”
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顾不上跟这老家伙绕弯子,便拱了拱手,道了声:“谢丰大人体谅。”便跟卫章加快了脚步,没多时把丰宗邺给甩出了几丈远。
丰宗邺看着那一对夫妇翩然走远的身影,深邃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精光。
昨天他在跟皇上说春闱的事情被打断,便很好奇是什么事情让皇上如此上心,于是便留了个神。后来听说是卫章和姚燕语进宫面圣,而且姚燕语一举治好了皇上的眼睛。
当时他觉得匪夷所思之外,更多的是心惊。这姚燕语到底什么来路?!几个月前还半死不活,这么快又卷土重来,而且针到病除!
“丰大人,再不快点走,就要误了早朝了。”身后有人笑呵呵的说道。
丰宗邺忙回头,同时拱手见礼:“给王爷请安。”
燕王笑眯眯的抬了抬手,跟丰宗邺并肩而行,一边走一边问:“刚才过去的那两位好像是辅国将军和夫人?”
“王爷好眼力,正是他们二位。”丰宗邺微微笑道。
“哎呀,姚太医真是不得了。昨天一回来便治好了皇上的眼睛,这真是天大的好事啊!笼罩在我大云朝上空的这朵乌云终于散了。”燕王感慨的说道。
“王爷说的极是。只有陛下圣躬安康才是我大云朝的福气。”
“也是丰宰相你的福气啊!”燕王呵呵笑道。
“这个自然。陛下待臣恩重如山,陛下抱恙,臣恨不得以身替之。”
“丰大人不愧为众臣之首,对我大云可谓赤胆忠心哪!”
“王爷过誉了!为君尽忠,乃是臣子的责任。”
“哈哈,说的是,说的是啊!”
燕王和丰宗邺互相扯着皮,一路进了皇宫。
太极殿上,群臣林立,鸦雀无声。
伴着三声鞭响,尖细而高昂的声音从九龙屏风之后传了出来:“皇上驾到!”
重臣齐声山呼万岁万万岁,呼啦啦跪倒一片。
眼睛上蒙着一块玄色轻纱的皇上扶着怀恩的手臂慢慢的坐在龙椅之上,方缓声道:“众卿平身。”
众大臣齐声谢恩,之后方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臣子不能直视君上,但皇上久不早朝,今日上朝眼睛上却蒙了一层黑纱,众人顿时觉得不好。甚至猜测皇上这眼睛是不是彻底的瞎了?
皇上瞎了是不是该禅让帝位了?会是哪个皇子登基呢?恒郡王?憬郡王?还是恒郡王的可能性多一些吧?毕竟这段时间可都是恒王监国呢。
大殿之内一时间嗡嗡声四起,宛如飞进来成千上万只苍蝇。皇上端坐在龙椅之上,轻轻地咳嗽了两声。众臣立刻闭嘴,然后恭听圣训。
“众爱卿,好久不见啊!”皇上淡淡的笑着,“朕很想你们,所以今儿早朝来看看你们。”
这话说的,有些迂腐忠臣立刻热泪盈眶,噗通跪倒,伏地悲泣:“臣等也万分思念皇上!还请皇上保重龙体!”
“皇上圣体安康才是大云之福!”
“君父痼疾在身,而臣子无良策为君分忧,臣等罪该万死!”
“臣等罪该万死!”不知道皇上龙目复明的臣子们纷纷跪倒,高声请罪。
皇上哈哈一笑,说道:“行了,都起来吧。这也不是你们的错。”说着,皇上便一抬手把眼睛上的黑纱掀了去。
站在最前面的丰宗邺,燕王,诚王,镇国公等几个人早就听见了消息,知道皇上的眼睛已经被姚燕语治好了,但刚刚看见皇上眼蒙着黑纱出来还当是所谓的治好,应该还需要些时日,却不想皇上居然把黑纱掀了?!
并且,看皇上眯起双眸逐一打量殿内众臣的样子,好像是真的能看见了?
“皇上?!”丰宗邺不敢置信的看着皇上的眼睛。
“皇兄,真的可以了吗?”诚王爷也有些担心,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对光线还很敏感,有些不大敢睁眼的样子,于是又关切的问:“要不要宣姚太医上殿来给皇兄诊脉?”
“哈!”皇上又开心的笑了,“朕好的很。”
“皇兄真的可以看见了?”燕王也惊喜的问。
“二哥,你的朝珠没整理好,朕就不怪你的失仪之罪了。”
皇上笑得有些诙谐,把燕王笑得有些脸红。忙低头看去,果然见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珊瑚朝珠有两颗打了结,扭在了一起。于是忙抬手整理好,然后高声道:“臣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皇上万福啊!”
“臣刚才在殿外看见了姚太医,请问皇兄,可是姚太医治好了皇兄的眼睛?”诚王爷虽然早就知道了,但如今在金殿之上还是要问一句的。
“当然。”皇上高兴的说道:“除了姚太医,还有谁能针到病除,让朕重见光明呢?姚太医何在?”
太极殿门口的太监高声宣道:“宣——上太医姚燕语进殿!”
“宣——上太医姚燕语进殿!”外边的护卫紧接着把话传了出去。
“臣,大云国医馆上太医姚燕语奉旨觐见。”一声清泠的女声远远地传来,飘渺而清晰,宛如一道清澈的溪水与冰雪消融之际乍然流出,又恰似昆山千年寒玉碎裂之声。
声音一落,殿内之人纷纷愣住。此时的姚燕语应该在太极点之外外几十长远的地方恭候,离得这么远,她的声音怎么会这么清晰?
文臣们不知其中缘故,武将们已经猜到了几分,但也更加纳罕——几个月前尚且半生不死的女子,怎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息?!她是怎么做到的!有何方高人相助?
姚燕语踩着天阶,从左侧一步步登上大殿。
月白色锦缎官袍无风自动,头上镶嵌孔雀石的锦丝冠跟官袍上胸前的织锦孔雀相得益彰,衬得一张清泠的容颜如美玉般温润。
她的确清瘦了不少,但脸上却泛着一层淡淡的华彩,映着初冬的晨曦,整个人都镶上了一道金色的的轮廓,背光而立,衣袖飘飞,俨如谪仙降临。
满朝文武或错愕,或惊呆,或傻愣。连姚远之都微微张开了嘴巴,心里默默地问,这是我女儿吗?昨日匆忙之间还没觉得她有什么变化,怎么今日倒像是换了个人?
殊不知昨日姚燕语急着进宫给皇上医治,后来又与父亲同车而行,在最亲近的家人身边,自然是最轻松的状态,一身的华彩气势全部收敛,是最温婉可人的状态。
而今天她医术小成,归来面圣,为的是受封谢恩,面对的是当今圣上以及文武群臣,当然就不自觉的散开了气场,通身灵气四射,直接闪瞎这大殿之中的一双双钛合金狗眼。
唯有卫章与众人不同,却在心里默默地抱怨,这女人怎么就不知道收敛一下?看看这些老少色鬼们看她的眼神,卫将军真的是很抓狂啊!
文武众臣悄然往两侧分开,给姚燕语让开道路。姚燕语坦坦然然的迈进大殿,从容的走上前去,徐徐跪拜,朗声道:“臣,姚燕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姚爱卿平身。”皇上微微笑着抬手。
“谢皇上!”姚燕语再次叩头,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姚爱卿,你昨天有一句话说的不怎么对。”皇上温和的笑着。
姚燕语微微一愣,忙拱手低头:“是,臣恭听皇上圣训。”
皇上笑眯眯的弯下腰,看着姚燕语,说道:“你说朕许久不见光明,怕眼睛会受不了光线的刺激,要朕等几天再摘了这黑纱。朕没听你的话,不过,朕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朕不用再等了!”
“皇上受命于天,自有神灵护体,所以不与常人一般。是臣太过谨慎了!”姚燕语忍着全身的鸡皮疙瘩,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去。没办法,她是个诚实的孩子,撒谎总是有点心虚。
“哈哈……”皇上显然很吃这一套,开心的笑过之后,方朗声道:“怀恩,宣旨。”
旁边的怀恩这才抱过一卷明黄|色绸子绣龙纹的圣旨徐徐展开,尖细而高昂的声音遍及大殿的每个角落:“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云国医馆正三品上太医姚燕语医术高明,医德高尚,自国医馆建立以来,姚燕语凭一己之力,配制出三十六剂药方,并研制成药。姚燕语更有无私情怀,不仅将这些药方尽数先给朝廷,造福于民,还倾力教授医女,让神奇医术得以传承,传播。此等大无私的精神堪称医者表率!且舍生忘死,医治朕躬,实乃有大功与社稷。是以晋封姚燕语为国医馆左院判,另赐封号:辅国夫人。赏:紫玉如意一对,汉白玉屏风两架,暹罗进贡的玉狮香炉一对,黄金千两,白银两千两,城西玉山路别院一座,妆花贡缎十二匹,织锦十二匹,苎罗十二匹,霞影纱十二匹!钦此!”
“谢主隆恩!”姚燕语再次徐徐跪拜,连着磕了三个头。然后徐徐起身,接过圣旨之后,再次请退。
皇上撵着胡须笑道:“你且去紫宸宫等候,待朕散朝之后,再找你说话。”
“是,臣告退。”姚燕语再次跪拜,然后退出大殿,随着一个年轻的小太监往紫宸宫去了。
且不说皇上重新出来主理朝政,那些文武大臣们如何绷紧了皮应对,且说姚燕语这一受封领赏,却让多少人红了眼。别人不说,单说凤仪宫的丰皇后就第一个不高兴了。
“真的?!”丰皇后听完小太监的回话后,蹙眉问。
“大殿之上,皇上让怀恩当着文武众臣宣的旨意。绝对错不了。”
“哼!”皇后顿时冷了脸,捏着玻璃茶盏的手指指肚泛白,恨不得把这只玲珑剔透的小茶盏给捏碎了。
旁边的小太监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皇后娘娘的怒火一不小心烧到他的头上去。
半晌,皇后方摆了摆手,让那小太监退下了。小太监从凤仪宫出来,去别处转了几个圈儿之后方回到紫宸殿当差,一进门刚好碰见紫宸殿的大太监怀仁。
“站住!小猴崽子,不好好的当差,跑哪儿去了?!”怀仁在皇上身边服侍多年,地位仅次于怀恩,是紫宸殿里的掌案太监,管着这紫宸宫里大小太监宫女六十六名。
小太监立刻惨白了脸,脑门子上渗出了汗,低着头捂着肚子回道:“回公公,小的不知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肚子疼得紧……哎呦!”说着,他还有木有样的咧嘴叫苦,“可疼死我了!”
“肚子疼?巧了!”怀仁八岁进宫,从皇上还是小皇子的时候就开始服侍,见过各式各样的人,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咱们大名鼎鼎的姚太医刚好过来了,让她给你诊诊脉,一剂药下去包你就好了。跟我来。”
小太监这下子腿都软了,连声说道:“姚太医是给皇上看病的,奴才是什么阿物儿,哪敢老家她老人家。奴才回去找御药房拿几粒丸药吃就行了。谢公公恩典了!”
“怎么,有这等好事儿你居然不要?你也知道姚太医是给皇上诊脉的,今儿姚太医荣升,你小子这是天上掉下来的福气。回去吃什么丸药?吃不好就得拉死你!让姚太医给你针一下,不消一刻钟就好了。”怀仁说着,对身后的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转身就走。
那太监上前揪住小太监的衣领把人给拎进了偏殿。
姚燕语刚进偏殿,一杯香茶刚端到手里还没喝,就见一个老太监身后跟着哥壮太监拎着个小太监进来了。于是把茶盏放下后问:“公公是有什么事么?”
“姚大人,奴才斗胆麻烦您个事儿。”怀仁对着姚燕语拱了拱手,回头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差点真的拉稀的小太监,说明来意。
姚燕语微微一笑,对那小太监说道:“你张开嘴巴,伸出舌头来给我看看。”
小太监不敢违抗,只得张嘴伸舌。
姚燕语看过之后,又道:“把你的手也伸出来。”
小太监又伸出双手,正反都给姚燕语看过。
姚燕语方笑道:“你的症状很简单,是吓得。而且你也没拉稀,不过我看你快吓尿了。”
那小太监果然双腿一软,颤声喊了一句:“大人饶命。”就跪在地上尿了。
“该死的东西!”怀仁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于是立刻唤人:“给我拖出去!先关起来,等会儿慢慢地审!”又一叠声的喊着:“来人!赶紧的弄水擦地!”
姚燕语忍不住笑着站起身来,一边往外走一边笑道:“公公莫急,皇上回来怕是还得等会子呢,你叫人慢慢收拾。”
“是。还请大人去西偏殿用茶吧。”怀仁万分愧疚,现如今的姚院判可是皇上眼里的第一红人,那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呀。
“不必了,我在院子里随便走走。”
“奴才让人把茶水给大人送过去。”怀仁是打定主意讨好这位新鲜出炉的院判大人了。
姚燕语只得领情,微笑点头:“那就谢公公了。”
紫宸宫前后三进宫殿,院子里有玲珑的山石盆景,布置的大气而雍容。姚燕语便在院子里夏日纳凉的石凳上坐了将近两个时辰,喝了两杯热茶,终于等到万岁爷散朝了。
这两个时辰里,怀仁只吩咐了一个宫女好生侍奉大人用茶便往后面去了,看样子应该是去审那个小太监。姚燕语对这些宫廷秘事素来不感兴趣,连想都懒得想。
万岁爷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怀恩以及诸位执事太监,另外还有丰宰相,诚王爷,以及辅国大将军卫章。姚燕语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大冷的天怎么坐在院子里?”皇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一边往大殿走一边问。
“臣在想些事情,需要冷清的地方才好。不然脑子一热,就只想睡觉了。”
“哈哈,你呀!”皇上心情很好,大步流星的登上台阶进了大殿,全然一副意气风发的架势。把跟在旁边的怀恩看的直打颤。辛辛苦苦的给皇上当了几个月拐棍儿和眼睛,皇上乍然好了,他还真是不适应。
大殿里早就燃起了炭盆和龙涎香,一进门便是香风扑面。
怀恩上前把皇上身上的大氅脱下来,另有宫女奉上香茶,皇上接过茶来闻了闻茶香,叹道:“哎!终于又可以闻茶香,观茶色了!”
姚燕语忙躬身回道:“回皇上,皇上若是夜里睡的不安稳,还是少喝茶为好。”
“哦?说的也是。”皇上一怔之后,点了点头,“不过朕不想吃什么安神丹,喝什么安神汤了!”
“皇上可让宫女取合欢,酸枣仁粉,野生灵芝粉按比例放在一起煮,以茶饮,可保安眠。”
皇上转头看怀恩,怀恩忙应道:“奴才记下了。”
姚燕语又欠身道:“请万岁爷准许臣为您诊一下平安脉。”
“好。”皇上答应着,把手腕伸出放在了旁边的炕桌上。
姚燕语上前去半跪在脚踏上安心诊脉,之后又道:“皇上的身体近期调养的很好,看来是素嫔娘娘用心了。如今皇上颅内淤血已除,之前的治疗便可终止了。臣另外给皇上写两道药膳的方子,让御膳房照做即可。”
又说了些养生之谈之后,皇上便命姚燕语先退下,留几个大臣商议国事。
姚燕语不便等卫章,便先行出宫,想着去国医馆看看张苍北老头子去,不料在宫门口遇见了云琨。
云琨似是早就等在这里,看见姚燕语出来便上前拱手打招呼:“姚大人。”
“世子爷。”姚燕语忙拱手还礼,“好巧啊。”
云琨笑道:“不巧,我是专门在这里等姚大人的。姚大人刚从宫里出来,按说该累了。只是我母妃的病还需姚大人多多帮忙啊!”
姚燕语忙道:“这事儿是我的责任。我既然答应了王爷,就不会不管王妃的病。既然世子爷专程在这里等下官,那咱们这就去给王妃医治吧。”
云琨原指望着是跟姚燕语约个时间的,不想她如此痛快的答应这就去,于是喜出望外,忙道:“如此,真是多谢了。”
诚王妃的眼疾本来已经医治好了大半儿,按照当时的治疗,只需再针灸个三四回便可痊愈了,偏生出了皇上那档子事儿给耽误下来,说起来姚燕语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今日再来诚王府,不消半柱香的功夫,银针一拔出来,姚燕语便微笑着让诚王妃睁开眼睛。
诚王妃睁开眼睛,眼前面试一片清明,一应旧景丝毫不差的展现在眼前,还有她的儿子,女儿,还有从进门就没看清楚的儿媳。一时间诚王妃又高兴又心酸,直接搂着儿子女儿呜呜的哭起来。
世子夫人见状,只先向姚燕语道谢:“真是多亏了姚太医了!”
诚王妃哭够了,方转身握住姚燕语的手,连声道:“姚太医,真是谢谢你了!”
姚燕语笑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的本分。况下官又食大云的俸禄,为王妃治病乃是应当的。王妃不必言谢。”
☆、第四十二章 清除庶务,亲朋相贺
诚王妃立刻不乐意了:“大云朝养的太医多了,少说也有二百个,却没一个有你这样的本事。若说食君俸禄与君分忧,那他们那些人都该杀了!”说完,又笑着拍拍姚燕语的手:“还是你的医术高,治好了皇上,也治好了本宫。你放心,本宫一定会回明王爷,请皇上重重的赏你。啊,对了,我王府也必有重谢!”
姚燕语一听便知道诚王妃是真的高兴坏了,连说话都颠三倒四的,于是忙笑道:“那臣先谢王妃的恩典了。”
“这还不是应该的!”诚王妃说着,又说留姚燕语用饭。此时一番折腾下来可不正好是午饭的时候。
姚燕语忙道:“自从回京还没去国医馆看看,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何等情形。饭是不敢领了,还请王妃恕罪。等改日有时间,下官摆宴给王妃请罪。”
“也好,总不能因因私废公。”诚王妃似乎也觉得留饭有些仓促了。
姚燕语从诚王府作别出来,上马车吩咐申姜去国医馆。
这会儿国医馆里的人正在用午饭。医女们坐在长桌前,各自默默无声的吃着,翠微和翠萍坐在长桌之首,也是专心吃饭。忽然门口有人闯进来,喊了一嗓子:“姚院判来了。”却是负责守卫国医馆的葛将军。
翠萍皱眉不悦的说道:“这怎么可能啊?夫人进宫了!”
葛海被数落也不生气,只摸了摸鼻子,叹道:“别怪我没跟你们说啊。”说完,转身就走。
翠萍哼道:“一惊一乍的!吃饭!”
翠微则放下了筷子,拿了帕子擦了擦嘴巴,说道:“他负责国医馆的防护,有人来自然会先知道。我们还是去迎接一下夫人吧。”
翠萍一听这话,也放下了筷子。
国医馆已经接到了姚太医升为院判的消息,为此中午还专门加了两个菜表示庆祝。却没想到这个时候院判大人居然来了!
翠微翠萍为首,带着几十名医女整整齐齐的至前院刚刚站定,姚院判一身官袍已经进了院门。
“下官(奴婢)参见院判大人。”有官职的称下官,没官职的医女们自称奴婢,众人齐齐跪拜。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一手一个拉起翠微和翠萍,叹道:“这些日子我官不在,诸位辛苦了。大家都快快请起!”
“谢大人!”众人齐声说完,才徐徐起身。
姚燕语离京养病小半年的光景,国医馆里前一批医女已经学成结业,进宫的进宫,分府的分府,自然也有成绩优异又不想回去的,被留下来当差。
现如今的姚大人是“不在江湖已久,身后尽是传说。”
今天,她乍然出现在国医馆这一亩三分地上,不管新来的还是老前辈,见了他们家新院判,一个个都看直了眼。好在翠微翠萍是多年近身服侍的人,中秋节的时候又见过一面,所以此时就算是察觉出她的变化,也很快就接受了,并把那份陌生感给撇了去。
翠微一边扶着姚燕语往里走一边问:问:“夫人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可用了午饭不曾?”
姚燕语无奈的摸了摸肚子,摇头低声说道:“皇上要议事,让我先回来了。出了宫门遇到了诚王世子,又去了一趟诚王府,所以到现在你家夫人我还是饥肠辘辘呢。有什么好吃的没?赶紧的弄点来。”
翠萍叹了口气,暗骂诚王府小气,便又回头吩咐两个成绩优异的医女:“你们两个去给大人弄点可口饭菜来。不要太油腻,也不能太清淡……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翠萍说着,先回房里换下衣服,卷袖子直奔厨房。
姚燕语则先去老院令那边去拜见师傅,老院令也在用饭,见她回来了,便翘着胡子问:“今天是你受封的好日子,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皇上没留你啊?”
姚燕语笑道:“皇上龙体康复,有多少家国大事要操心,学生又不懂国事,留下作甚?”
张苍北哈哈一笑,说道:“你这点就不如为师多了!想当初为师给皇上治病,那可是时常被皇上留饭的。”
那是因为你是个老光棍儿嘛!无家可归皇上可怜你才留饭。姚燕语心里腹诽了一句,脸上却笑得比花儿还灿烂:“学生哪能跟老师比?”
“得啦!我也不要你拍马屁。”张老院令指了指身旁的椅子,说道:“一个人吃饭甚是寂寞,请姚院判坐下来陪陪我老头子吧。”
“是,学生遵命。”姚燕语笑眯眯的落座,拿起酒壶来给老头儿把酒斟满。
老头儿甚是满足,一边抿酒一边笑眯眯的问:“看你气色比之前好多了。想必山庄里的日子过的不错吧?”
“山中环境清幽,空气又好,没有那些繁杂之事叨扰,最适合静养。说起来若不是记挂老师和家人,学生真的不想回来了呢。”
“啧!”张老头儿砸了砸嘴巴,眯起眼睛捋了捋稀疏的胡须,“说的这么好,是想羡慕死我老头子嘛?好吧,你现在医术突飞猛进,也是我老家伙歇息的时候了。明儿我就把奏折递上去,请皇上准我辞官,去民间游历。”
姚燕语立刻笑不出来了:“不是吧?我刚一回来您就走?”
“你都回来了,我还不走?”老头胡子一翘,瞪了姚燕语一眼。
“不是,”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翠微,又问:“咱师生总得好生坐下来交接交接吧?这国医馆衙门虽然不大,好歹也几十口子人呢!”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都是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在操心。我不过是混吃混喝罢了,所以你大可放心,只要有她们两个在,那些琐事就不叫事儿。”老头子说着,又抿了一口酒。
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坐在那里不动。老头子左等右等,得意门生就是不给倒酒,于是一瞪眼:“你个没出息的!还想让别人罩着你一辈子?”
“我没想让你老人家罩着我一辈子。”
“那你还跟我赌气?”
“最起码你要等过完了这个年才行。”
“为什么?你要知道,这天一冷,云都城外有多少贫苦百姓会因为吃不饱穿不暖而患上风寒?若逢大雪,会有多少民居坍塌?又有多少百姓挣扎在生死边缘?为师我出去游历,就是要救治那些没钱看病只能等死的穷苦人。过了这个冬天,春暖花开,他们的日子就好过了!该死的也都死透了!”
姚燕语听着这老头说的头头是道,扁了扁嘴巴,没说话。
“怎么,你还不信?”老头子瞪眼。
“学生不是不信。只是但凭老师一己之力,就算是一冬天日夜不休,又能医治多少人呢?况且不过是风寒而已,哪里用您这位国医出手?学生叫他们多配几万包中药冲剂就能办到,您非要跑出去风餐露宿?”
“……”这下老头没话说了。
“还有,至于那些大雪造成的房屋坍塌之类的事件,您除了医治伤民之外,又有什么好办法呢?难道您还能揣着尚方宝剑下去,督察民情,监理地方官员赈灾啊?或者,您家赀万贯,可以施舍粥米,解救灾民?”
“你个不孝徒!”老头儿被抢白的翻白眼。
“不是老师说,要握住权力这柄宝剑,除魔扶正,为天下人谋福祉吗?”
“我没说!”老头气的脸都红了。
“反正就是那么个意思嘛。”姚燕语笑眯眯的。
此时翠萍带着两个医女抬着一个食盒进来,把刚做好的四样精致菜肴一一摆在了桌子上:荷叶粉蒸肉,清炒冬笋,龙井虾仁还有一个宋嫂鱼羹。
张老头儿一看这菜色,立刻笑骂:“你们这些死丫头们也只有在你们姚大人在的时候做饭还会用点心。”
翠微和翠萍含笑不语,姚燕语拿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尝了尝,点头道:“不错,手艺没退步。”
“请二位大人慢用,奴婢厨房里蒸着竹筒饭呢。”翠萍笑着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老师,趁着学生在,您再享受一个冬天,怎么样?”姚燕语说着,拿过汤碗来给老头子盛鱼羹。
“好吧,最晚到明年二月初二。老头子是必须走了!”老头儿看在鱼羹的份上,算是答应下来。
“行。”姚燕语端起自己的酒杯,跟老头子碰了一下,“一言为定。”
“你说我现在怎么混到这种地步了?想做什么事儿还得跟你个丫头片子商量。”
“学生这也是关心老师的身体么。”姚燕语笑嘻嘻的喝了就,开始拿筷子吃菜。
敲定了这事儿,终于可以放心的吃饭了。
之前皇上说升自己为院判的时候姚燕语便想到这老头子肯定会旧话重提,要求离开。只是自己不问世事在蜗居小庄里住了小半年,虽然京都的事情也没逃开卫章的眼线,但总有些细节不能掌控。这个时候老头子若是走了,国医馆怕是会遇到一些难题。
当然,姚燕语觉得自己也不是怕那些人,但有人在上面给撑着,她好歹也能缓一口气。
哄好了老头子,姚燕语又去探视了萧太傅。
今天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三位殿下来听萧太傅讲课,三位皇子陪着萧太傅一起用中饭,饭后萧太傅要午休,三位皇子便在国医馆东侧新修起来的无逸斋看书。
姚燕语过来探视萧太傅的时候几个皇子都还没过来,萧太傅午睡刚醒正在洗漱。见了姚燕语,萧太傅忙拱了拱手,笑道:“恭喜姚夫人荣升了。”
老太傅之所以称姚燕语‘姚夫人’并不是因为他瞧不起女子,而是因为姚燕语刚刚被皇上赐了封号:辅国夫人。他这样称呼,乃是对姚燕语的另一种尊重。
互相客套后,萧太傅请姚燕语坐,姚燕语笑道:“先让下官为太傅诊个平安脉吧。”
萧太傅笑道:“这些日子多亏了翠微和翠萍两位医士的照顾,我这把老骨头倒像是硬朗了些。”说着,他便把胳膊伸出来让姚燕语诊脉。
姚燕语诊过之后又换另一只手,片刻后方笑道:“老大人的脉象的确比之前强了许多。不过下官还得再给您施一次针。”施针之后,您就可以回家教课了,不用每天都耗在国医馆了。当然这话姚燕语自然不会跟萧太傅说,要说也是跟皇上说。
请走了这位大神,国医馆下一步才好重新整顿。不然的话,单只每天几位皇子带着一众扈从来来往往,弄得国医馆也没个医馆的样子,倒像是国子监了。
姚燕语给萧太傅施针的时候,三位皇子相携而来。因见正在施针,皇子们也没又多言,只在外边稍等了片刻,等姚燕语收针后才进来问候。
五皇子云琦躬身请安后,问道:“老师可是又不舒服了?”
萧太傅呵呵笑道:“没有没有,累几位殿下挂念了,老臣经姚院判这一针,果然是神清气爽啊!”
云琦朝着姚燕语再一拱手,为笑道:“姚院判先医好了父皇的眼疾,请受我等一拜。”
跟在云琦身后的云瑛和云瑞赶紧的跟上,三个皇子一起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姚燕语赶紧的还礼:“为圣上效力乃是为臣子的本分,下官不敢受几位殿下的礼。”
“别人受不得,姚院判却是受得。姚院判先是为了救父皇,几乎舍弃自己的性命,如今医道大成,针到病除,解了父皇的心头之忧。实乃我大云之不二功臣。”
姚燕语赶紧的扯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敷衍,之后又以不打搅太傅给几位殿下授课为由,赶紧的退了。
回到自己以前的屋子里,一切如故,翠微和翠萍每天都会亲自打扫,今日她回来了,二人更是把茶水点心什么的都叫人准备好了送了过来。
惬意的靠在铺了狐皮褥子的藤椅上,姚燕语听着翠微和翠萍把国医馆今日的概况回了一遍,之后说道:“你们两个现在好歹也是六品的职衔了,以后但凡公事,都落到纸上。”
“啊?”翠微有些傻眼,她们跟着姚燕语这么多年,字是认得的,也会写几个。但要把这些事情都写在纸上——那不是跟做文章一样吗?那她们怎么会啊?
“啊什么啊?等将来你们再升职,还得写奏折呢。”姚燕语看面前两个人一脸的衰样,又丢过去一颗炸弹。
“不是吧?!”这回翠萍也傻了。
“啧!”姚燕语皱眉看着二人,上下打量了一圈儿,方笑骂道:“有困难自己想办法克服!不然的话出去别说是跟我的人。”
“是。”翠微欠身答应。
“奴婢知道了。”翠萍也蔫蔫儿的点了下头。
“还有。”姚燕语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二人,“以后在这里,跟我说话不许自称奴婢,要自称下官。我们是上下级关系。”
“可我们也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啊。”
“再说这里有没有外人。”
姚燕语皱眉道:“回去我把你们俩的卖身契找出来烧了,然后让父亲另外给你们补一份履历来。从今儿起,你们就不是我的贴身婢女了。你们只是大云国医馆的医士。”
此言一出,翠微翠萍两个人噗通跪下了,连声音都带了哭腔:“夫人不要我们了吗?!”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笑道:“瞧你们这点出息!在国医馆里当差,你们不照样还是我的人?”
“那不一样。”翠萍抬手抹泪。
“看看!连顶嘴都学会了?”姚燕语笑眯眯的。
“奴婢不敢。”翠萍赶紧的低头。
“还不敢!公然违抗上级的命令,我看你胆子挺大嘛。”
“下……下官不敢。”翠萍不得不改了口。
“你看,这多好。”姚燕语笑眯眯的摆了摆手,“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吧。”
“是。”翠微和翠萍二人赶紧的答应着,把自己从小服侍到大的上司给恭送出去。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来国医馆上任,办的第一件事就是上了一道奏折给皇上,说萧太傅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臣建议太傅大人回家休养,当然,对于给殿下们上课的事儿,或者去皇宫的上书院,或者在靖海侯家里另开书房,那就是皇上的事儿了,反正国医馆不用住了。
第三日是韩明灿和苏玉蘅为姚燕语准备的庆贺宴。身为本尊虽然大事小事都不用操心,但开宴这日人是必须到的,不然大家还庆祝个毛。
于是姚院判又告了三天假。幸好老院令还坐镇国医馆,姚燕语告假不用上奏皇上,只跟老院令说一声也就罢了。当时老院令哼了一声,笑骂:原来你死活要留我过冬,竟是为了自己偷懒。
姚燕语又许了两坛子二十年的状元红才把老头子给安抚下去。
开宴这日,恰好天公作美,竟是艳阳高照,一丝北风也无。暖洋洋的日头让人几乎产生阳春三月的错觉。纵然是秋光已老,那官道两旁耐寒的杂草野花也愣是平添出一点顽强的生机来。
姚燕语和苏玉蘅同乘一辆马车出城往城外依云湖的方向去。
依云湖是大云帝都城西南处的一座天然湖,是城西南一带山峦之上的泉水汇聚而成的,水质清纯甘冽,传说湖底下通着东海,所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大旱还是大涝,这湖里的水从未干涸过,也从未四溢成灾。
当然,这也归功于当朝。大云建都之后,对这座天然湖进行了多次的休整和挖掘,每隔两年都会排水清淤,修缮湖边堤坝,湖边栽种绿柳桃花以及观赏灌木以及草皮,防止大雨冲散堤坝造成涝灾。
因为是主家,所以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来的比较早,此时画舫正靠在岸边,宾客们却大多还没到。
靖海侯夫妇是早就到了,镇国公府韩熵戈夫妇,韩熵戉夫妇也早就到了。湖边停着两只大大的楼船,雕棂画柱,彩绸飞舞,端的是华丽奢靡。那几位却不在船上等,只叫人在岸边摆了榻几,就靠在榻上晒太阳喝茶,悠闲自在的很。
苏玉蘅和姚燕语先后下车,韩明灿笑着上前来,因问:“怎么就你们两个?卫将军和唐将军呢?”
“他们在后面,不知又有什么公事绊住了。”苏玉蘅说着,抬手搭在眼眉处眺望依云湖,但见湖水澄净,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皱了水波,一层层荡漾开去,流光溢彩。因赞道:“想不到这冬日的湖面也如此美丽。”
“那是自然,也不看是谁选的地方。”韩明灿笑嘻嘻的说道。
“姐姐的眼光一向好。”苏玉蘅又笑眯眯的赞了一句。
“跟着我自然有你们乐的。”韩明灿又笑。
“哎哎你们二位。”姚燕语笑道:“还真是不谦虚啊!”
丰少颖和周悦琳相携而来,同姚燕语苏玉蘅各自见礼,之后大家都去榻上落座。苏玉蘅因问:“今儿到底安排了什么乐子?姐姐神神秘秘的,连我也不说。”
“急什么,最多再等一两个时辰也就知道了。”韩明灿捏着茶盏,微笑着卖关子。
“那都有什么好玩的?”苏玉蘅锲而不舍的问:“戏班子叫的是蒋家班的我知道,他们家当家花旦蒋蕙香的《长生殿》乃京城一绝,没有人能唱得过他。”
“那当然,还有咸家班子也来了。他们家的小武生李清月唱的《二郎救母》也是一绝,京城里的老少武生就没一个能唱得过他的。尤其是那扮相,全云都城也找不出这么帅的二郎杨戬来。”韩明灿笑道。
苏玉蘅偷笑着左顾右盼,看见那边榻几上跟韩熵戈一起喝茶的靖海侯对这边的谈话浑然不觉,便低声笑道:“姐姐还是小点声,让侯爷听见了,又要喝一坛子醋了。哈哈……”
“我不过夸个戏子,他有什么不高兴的。”韩明灿低声咕哝了一句,不过也确实没再夸那小武生了。
姚燕语心里那个汗啊,心想原来这些姐妹们也是喜欢捧美男的主儿。
说笑间,姚家的车队到了。
前面是姚延意骑马引路,后面是十几辆马车。宋老太君,王夫人,宁氏,姚凤歌几个人一起过来,连同服侍的丫鬟婆子们,人还没下车,欢声笑语便满了湖畔。
姚燕语忙上前去迎接,先扶老太太下车,再去同王夫人见礼。宁氏和姚凤歌从后面赶上前来,搀扶的搀扶,问好的问好。后面奶妈子跟着姚萃菡苏瑾月以及替母赴宴的苏大姑娘瑾云,后面还有奶妈子抱着姚盛桓已经会走路的姚延意的儿子姚盛桓。
宋老太君今天是真高兴,一下车看见姚燕语和靖海侯夫人并肩过来,她高兴地都合不拢嘴了。
王夫人在后面跟的是提心吊胆,悄悄地把宁氏打发过来扶老太太,怕老太太万一再借机生事的时候,也好有宁氏给她兜一下,不至于太丢人。
一行人说说笑笑上船去,直到上了二层船舱入座,宋老太君都是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生事的苗头,宁氏在一旁看着韩明灿跟老太太客气了两句,说要去岸上迎别的夫人们,老太太忙给她道辛苦,又叮嘱宁氏:“你也去帮着照应一下,我这里也不用这么多人服侍,留两个丫鬟也就够了。”
宁氏暗暗地出了一口气,跟姚凤歌使了个眼色便出去了。
定北侯府有重孝,不过身为娘家至亲,姚凤歌过来别人也无可厚非,毕竟也是亲姐妹,人们总不能如此不近人情。但她还是不适宜太过张扬,正好在老夫人身边陪坐照应茶水等琐事,倒是让韩明灿和宁氏等人省了不少心。
八岁的苏瑾云和六岁的姚萃菡正好凑在一起说笑,三岁的苏瑾月比较调皮,一心只跟着姚燕语出去玩,姚凤歌看她跟皮猴儿一样,少不得训斥两句,小姑娘咧嘴就要哭。幸好香薷过来牵了她出去,耐心的哄了几句,果然送到姚燕语那边去了。
恰好卫将军带着唐将军一起过来,后面跟着一串马车,乃是阮夫人引着诚王妃和云瑶郡主以及云湄,燕王妃带着云珂郡主以及云漾,云汐,还有谨王妃。
几位王妃原本不在邀请之内,只是诚王妃听云琨说靖海侯夫人办了宴席要为辅国夫人庆祝一下,她便拿定主意要来凑热闹。诚王妃一来,燕王妃和谨王妃便不好不来,索性妯娌几个就约好了一起去辅国将军府。阮氏无法回绝,只好把人带了来。
听说几位王妃及郡主来了,王夫人和宋老太君不好坐在里面等,便一起迎了出来。
湖畔上又是一阵互相见礼的客气声。之后,宋老太君躬身请几位王妃上船入座,王夫人更是从旁照应。
诚王妃则拉着宋老夫人的手笑道:“老太君今天只管安坐在里面吃茶就好了,外边有她们小辈儿的照应,何须劳动您老人家?何况祖母来孙女家做客,您乃是最尊贵的客人呢!”
这话宋老太君最爱听,一时间笑得满脸掬花开:“在几位王妃面前,可不敢称贵客!”
王夫人陪着燕王妃入内,燕王妃又说起姚燕语当初以伤药医治女儿脸上的伤来,少不得又是感谢的话。王夫人自然谨慎应对。
众人进了船舱,把几位王妃让制主桌上,宋老太君陪坐在侧,王夫人都被挪到了次桌。丫鬟们重新奉上香茶,各色点心,干果水果等,这一屋子王妃及命夫人开始了畅谈。
只是这里才说完客套话,茶也只喝了两口,外边又有人回,凝华长公主到了。
于是宋老太君和王夫人等又要起身相迎,而今日与凝华长公主一起过来的还有韩明烨的亲姐姐,原直隶总督的嫡长媳汉阳郡主韩明烨。
直隶总督因任满回京,韩明烨因为思念母亲家人便跟夫君二人随直隶总督的车队先行进京,一进城便被凝华长公主接回了公主府,今儿才是第二天,因想念妹妹,便跟着母亲一起过来凑热闹了。
凝华长公主入内,三位王妃也都站起来互相见礼。之后韩明烨又给几位王妃行礼,又是一番说不尽的客套之后,众人按照身份品级及长幼有序落座。而韩明烨因为离京许久才回来,便被燕王妃和谨王妃拉在身边说话。座位不够,丫鬟们又加了一把椅子进来。
即便如此,主桌也没有了宋老太君的作为,她只好挪至次桌,不过倒是坐了首位。几位郡主以及镇国公府的两位少夫人等自然也在次桌落座。
而宁氏,姚凤歌等便都挪至次次桌。幸好这艘画舫够大够气派,韩明灿又叫人把一层二层船舱里把多余的屏风等物都扯了去,上下各摆了四桌席面倒也不算拥挤。
外边接着又有人来,乃是家里有女儿在国医馆学习,或者曾经在国医馆学习拜姚燕语为师的人家。
比如现在的素嫔娘娘的娘家现如今工部员外郎林丛立之妻,素嫔的母亲林金氏。国医馆七品司医顾念儿之母顾辛氏,以及皇上身边的御医女韩芳苒之母韩郭氏。
这些人虽然身份不高,但都算是姚燕语的嫡系,如今姚夫人晋封受赏,她们为了自己女儿将来的前途,自然会前来祝贺。
只是这些人自然是没有资格上二楼的,只在一楼入座,不过席面跟上面却是一样的。不过韩明灿还是很周到的把宁氏请下来作陪。毕竟素嫔娘娘的母亲现就是五品的诰命,不好慢待了。
这边画舫上笑语盈天,那边爷们儿乘坐的那艘画舫上也十分的热闹。
萧霖,韩熵戈,韩熵戉,云琨,云珩,云珅,卫章,贺熙,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以及代表定北侯府来的苏玉康,安逸侯府世子周承阳,打着替祖母表示谢意的宰相府大公子丰少琛等但凡平日里跟辅国将军府有来往的基本都到了。
而今日卫将军特别的与众不同,不是别的,但因为他的怀里多了个粉团玉琢的女娃娃。
小女娃苏瑾月是赖定了卫大将军的怀抱和肩头,搂着脖子说什么也不下去,撒娇耍痴,甜言蜜语无所不用,逗得那些爷们儿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松手。
连她最喜欢的小叔叔苏玉康接二连三的哄她都不行。最后还是萧霖把事情的原委弄明白了——瑾月小姑娘说了,待会儿让姨父带着去骑马。
姚凤歌因看不见女儿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便寻个空闲去窗口观望,然后果不其然的看见那边爷们儿的船上被卫大将军扛在肩头的苏瑾月,于是皱眉道:“这些奴才们也太无法无天了!”
苏玉蘅因问:“怎么了?”
姚凤歌也不多说,只悄悄地下楼去把苏瑾月的奶妈子叫到了角落里,低声怒斥一顿,并吩咐:“立刻去把姐儿抱过来!”
奶妈子终觉自己惹了大祸,但无奈船已经离了岸,她也飞不到那边船上去,这可怎么好?最后还是宁氏找了船娘来,结下一艘小船把奶妈子送到对面船上,着人把苏瑾月小姑娘给哄了过来。
姚凤歌当时没说什么,回府后便把奶妈子给打发出去,另让珊瑚专程服侍苏瑾月并教导她应有的规矩,之后又把苏瑾月小丫头关在家里一个月不许出门,另她永远记住,不许在有客人在的场合下肆意妄为,更不许爬长辈的肩膀。此乃后话。
当时,苏瑾月小姑娘被奶娘以‘母亲生气了’唯理由把她哄走之后,萧霖率先上前稀落卫将军:“卫大将军侠骨柔情,对小女娃真是不一般的好啊!若是让你手下那些兵看见你让个小娃娃骑在头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卫将军扫了萧霖一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跟三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堂堂靖海侯是有多幼稚啊!”
“本候是跟三岁的小孩子一般见识吗?本候那是被卫将军对三岁小孩的柔情给震了啊!”萧霖故意长大了嘴巴,继续挤兑卫将军。
卫将军哼了一声,懒得理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幼稚的人说多了话,肯定也会跟三岁小丫头一样幼稚。
萧霖见卫章不理他,便转头跟贺熙说:“贺将军,回头把你们大将军抱孩子的事儿好好地发扬发扬,也好拉平一下卫将军那一年到头的冷面无情的铁血性子。”
贺熙笑了笑,说道:“侯爷这话原本不错,可我们那边的人被人称为虎狼之师,只怕血性不够呢。”
萧霖闻言一怔,便听旁边有人哈哈一笑,说道:“贺熙说得好。不过对于那些见不得血气的人来说,咱们卫大将军整天板着个脸是叫人不适应,哈?”
“世子爷说笑了,将军什么性子,世子爷您还不知道嘛。”贺熙回头看了一眼云琨,这位爷正似笑非笑的看着靖海侯,眼睛里出了挑衅还是挑衅。
不过片刻的功夫,萧侯爷已经恢复了战斗力,回头给了云琨一个白眼,淡淡一笑:“本候说过,上兵伐谋,最好的战略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正所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是也。”
“哈哈!”云琨仰头笑了两声,神色间尽是嘲讽之色,但却没说话。
“行了!”韩熵戈淡淡的开口岔开了话题,“怎么还不开戏?那些戏班子搞什么呢?”
☆、第四十三章 二更!跪求月票!
萧霖有看了云琨一眼,心说手下败将而已,爷不跟你一般见识,便笑道:“怕是那边长公主重新点了戏,想必戏班子正在加紧装扮。我叫人去催一催。”
韩熵戈点了点头,萧霖这家伙先出去一下也好。至于云琨,如今已经娶了妻子,怎么还一身的刺儿?回头该跟他聊一聊了。
湖面上还有一艘船,确切的说不是一艘船,而是十几艘小船用铁链连成一体,然后铺了木板,搭建起了戏台子的戏船。虽然那戏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但也颇花费了些心思,道具幕布遮阳棚等应有尽有,后面还有化妆间和更衣间茶水间。
长公主点了一出《赏花时》,那边的戏子们精心装扮了,锣鼓声起,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韩明灿找来的戏班子的确是云都城里最好的,戏台上那蒋蕙香装扮起来身段妖娆,眉目传情,声音又如昆山玉碎,隔着水面传来,更加清甜甘冽。船上原本说说笑笑的众人立刻停了下来,开始专心听戏。
姚燕语开始在凝华长公主一席陪坐敬酒,之后又去次席坐了片刻跟老太太和几位少夫人说笑了几句。这会儿开戏,众人都不再说笑,她便趁空瞧瞧起身去舱外透气。
水面上总是有些风的,姚燕语一出来,衣袂便翩跹而起,发髻上的一根细碎珊瑚珠穿成的步摇流苏被风吹得窸窸窣窣,那只口衔流苏的点翠凤钗亦是振翅欲飞。
香薷悄悄地端着一盏温热的冰糖雪蛤送上来,低声回道:“夫人,先吃一点吧,待会儿估计要吃不少酒呢。”
“嗯。”姚燕语接过仿琉璃色的玻璃汤碗来,又低声吩咐:“你进去照应着,我一会儿就进去了。”
“是。”香薷微微福身,应声退回了船舱。
姚燕语靠在船舷的护栏上,一边看着那边戏台上的华丽表演,一边慢慢地吃冰糖雪蛤。却不知道另一条船上已经有人在悄悄地看着她,且近乎痴迷。
卫章是在不经意间才发现这件令人抓狂的事情的。他原本是要跟韩熵戈说话,回头却看见了发呆的丰少琛,然后顺着丰少琛的目光看过去,那边船舷上一穿着胭脂紫妆花贡缎白狐长袄的女子正凭栏而立,一分闲适,两分慵懒,三分清雅,四分雍容。可不是他的爱妻皇上新晋封的辅国夫人吗?
卫将军顿时觉得胸口里一阵阵的邪火往上窜,却又找不到发泄口,一时间脸色比锅底还黑。
韩熵戈见卫章回了回头,却没说话,脸色便渐渐地阴沉下去,顿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毕竟是并肩作战的同袍,默契还是有的。当韩熵戈也看见丰少琛盯着那便船舷上姚夫人的目光时,不免暗暗一叹,心想这个少琛,可不是要撸老虎须嘛!
“咳咳!”韩熵戈咳嗽了两声,直接问丰少琛:“少琛,你刚才一直在说这蒋蕙香如何好如何妙,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丰少琛回神,侧脸看了一眼戏台上已经准备退下去的蒋蕙香,微笑摇头苏:“他的《长生殿》是一绝,这《赏花时》显不出唱功来。”
“哎,那《长生殿》点了没?”韩熵戈立刻问萧霖。
萧霖抬手比划道:“点了,下一个是《二郎救母》,在接下来应该就是《长生殿》了,大哥别急,今儿有一天的功夫慢慢看呢。京城五个戏班子,咱请了四个。还怕没有好戏看么?”
“好!”韩熵戈大声笑道:“文人都说,偷得浮生半日闲,今天咱们也尝尝这半日闲的滋味。来,我借花献佛,先敬大家一杯。”
众人忙随声附和着端起酒杯。韩熵戈看卫章的脸色还不怎么好看,便点了他的名字:“显钧,想什么呢你?今儿按说是你的东道啊!”
卫章忙微微一笑:“刚才确实想到了一点事情,实在抱歉。”说着,端起酒杯跟韩熵戈碰了一下,又向众人道:“今天是为我的夫人庆贺,卫章多谢诸位赏脸。我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把杯中酒一口闷下去。
众人都笑着把酒喝了,卫章却吩咐旁边的侍女:“换大碗。这奶头小盅子喝酒实在是憋屈。”
“哈哈……我刚还想说呢,只是咱今儿是做客的,总有些不好意思。”韩熵戉也讨厌极了这小酒盅。
“你们这些人自然不怕,不过萧霖,少琛他们……”韩熵戈有点担忧的看了一眼丰少琛,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家的这位妻弟。
“哎?瞧不起文人?”萧霖本来没想说什么的,但被云琨那揶揄的目光一扫,脑袋立刻发热,把手里的酒盅一丢,抬手拍桌子:“换大杯!谁怕谁!”
“好!痛快!是汉子就不能娘们唧唧的。”卫章大手一挥,命人拿了一摞晶莹剔透的水杯进来,每人一只,挨个分下去。这玻璃杯当然是玻璃场的制品,一只杯子大概装四两酒,虽然比不上粗瓷大碗,但比那小酒盅却是强了几倍。
卫章一叠声的抱怨不够大,之后又恍然看向丰少琛,一脸的歉意:“丰公子不会嫌我们这些粗野莽夫斯文扫地吧?要不,你还是用小杯?”
他刚才明明说了‘是汉子就不能娘们唧唧’的话,现在又让人家换小杯,分明是挤兑人。
丰少琛虽然是个娇生惯养的书生,但俗话说‘书生意气’,他也不是个人人揉搓的主儿。相比起来,卫章这种武将看上去冲动莽撞,实际上虚虚实实,诡异善变,未达目的颇有些不择手段的意思。
而丰少琛跟他比实在不是一个段位。不过两句话,丰公子的那股意气便被激发出来:“卫将军说什么话?难道书生就是娘们儿吗?”
“好!”卫章对着丰少琛竖起大拇指:“丰公子果然让在下刮目相看!”
旁边的韩熵戈心里那个气啊!暗骂丰少琛真是愚蠢,对方不过三言两语他就跳进了圈套,就他那点子酒量,就奶头小盅他都不一定能喝过人家,如今换了大杯,恐怕一杯下去他就云里雾里,两杯就钻桌子底下打呼噜去了!还瞎冲什么汉子?
大云朝有他这样的汉子吗?!百无一用是书生!韩熵戈从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但还是做好了救场的准备,谁让这倒霉公子是自己的妻弟呢。
换了大杯,酒壶里的酒就不够用了,侍女们不等主子吩咐,立刻弄了四只酒壶来分别斟酒。
众人的酒都满上,卫章再次举杯:“今天还得特别感谢萧侯爷和世子爷。若不是二位前后张罗,我卫章可一个粗人,可无法如此周全。小弟请二位一杯,还请诸位从旁做个陪,给在下一点薄面,如何?”
“好。”云琨也瞧出卫章的意思来了,反正是有乐子看,不看白不看。先站好队,拍在自己兄弟这边儿,等会儿好党同伐异。
萧霖无奈的看了一眼韩熵戈,韩熵戈知道若是不喝这杯酒,卫章面子上确实过不去,于是端起酒杯来,淡笑道:“显钧和我们两个人都喝了。其余诸位既然是陪酒,就请随意吧。”
“那怎么能成?”唐萧逸不干了,“咱们兄弟们的感情,怎么能随意呢!干了!”
“对!干了!”坐在末位上的赵大风也端起酒杯。
安逸侯世子周承阳笑道:“素闻卫将军颇有霸王遗风,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兄弟是在佩服。干了。”
韩熵戈默默地瞪了韩熵戉一眼:怎么你家大舅子也跟着起哄架秧子?
韩熵戉无辜的笑了笑:我哪里知道,大舅哥嘛,我也不敢得罪。
卫章不管韩家兄弟眉来眼去,只一举酒杯:“我还是先干为敬。”然后一仰头,慢慢地一杯老烧酒一口闷了下去。
“好!”韩熵戉叫了一声好,“真痛快!”然后也一口闷了整杯酒。
借着是韩熵戈,然后萧霖,唐萧逸等也全都干了。
丰少琛有点打怵,但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再也没有二话了,于是一闭眼一狠心,学着众人的样子,也一口把酒倒进了嘴里,却被那辛辣的滋味给呛出了眼泪,但好歹是喝下去了,喝完后他还不忘朝着众人晾了晾杯底。
“好!丰公子真不愧风流名士!痛快!”卫章大声赞叹着,又招呼侍女:“倒酒!”
至此时,若是唐萧逸再看不出点门道来就白跟了卫章这么多年了。只是他却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他家英明神武的将军跟一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卯上今儿了呢?按说这俩人八竿子打不着的,凭着他家将军的秉性,实在是不应该有这等欺软之举啊!
而此时的丰公子差不多半斤酒下肚,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丰公子有这半斤酒垫底,之前压在肚子里的那些情绪便如开了锅一样,咕嘟咕嘟的往上冒。尤其是看卫章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怨气,几分嫉妒,几分不甘。
萧霖心里明镜儿似的,岂能让他说出不该说的来,于是立刻伸手抓住丰公子的手腕,笑道:“少琛,你跟我来。”
“不去,我还要喝酒。”丰公子一甩手,不领情。
“赶紧的,有要紧事儿。”萧霖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丰少琛离席。
卫章冷冷的一个眼风扫过去,萧侯爷顿觉脊背生凉,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人拉走了。韩熵戈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举杯笑道:“来,咱们一起干这第三杯,庆祝显钧有个好夫人。”
这话说的一点也不错。在座的这些人除了安逸侯世子之外,其他多多少少都受过姚燕语的恩,于是纷纷举杯,向卫章祝贺:“卫将军真是有福气啊!”
“是啊!能取得咱大云第一奇女子为妻。真是羡煞旁人!”
“如今辅国夫人荣耀无二,卫将军心里美坏了吧?”
“等过两年将军当了爹,那才真是叫美呢!”
众人七嘴八舌,舌灿莲花,又连着喝了三大杯。
那边萧霖把丰少琛拉出去船舷上吹了吹冷风,又从荷包里摸出一粒早就备好的醒酒丹给他塞进嘴里,看着他有些清醒了,才低声骂道:“你怎么如此糊涂!那卫显钧是谁?你跟他拼酒?!你不是找死吗?!”
丰少琛此时也有点明白过来了,但心里的那口气依然不顺,于是冷笑道:“我无意跟他争什么,只是他太嚣张了!”
萧霖一撇嘴,继续骂道:“得了吧你!你刚才盯着人家夫人看的眼都不眨了,换了谁也咽不下那口气。他灌你一杯酒算是便宜你了!你不是说放下了吗?怎么还这么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丰少琛闻言仰面长叹,又连连摇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瞧你这点出息!”萧霖气急败坏的指着丰少琛,在船舷上来回转了一圈,又转身骂道:“你这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我告诉你,人家可是有夫之妇!我再跟你说明一点,你们家老爷子跟姚远之本来就不睦。我不知道你们上辈子有什么恩怨,反正如今在朝堂之上已经有水火之势。你再这样挑衅他卫显钧,后果不堪设想!”
丰少琛不以为意的摇头:“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情谊,与朝堂之事何干?”
“糊涂!”萧霖都不知道怎么跟这白痴说好了,“什么小儿女之间?人家是辅国夫人!官居二品!皇上眼里的大红人!她丈夫又是辅国大将军,战功无数,就算你丰家百年望族也不能为所欲为。”更何况你们家已经每况愈下,失去了圣恩,百年望族也不过尔尔!
后面的话萧霖没说,但他觉得丰少琛到底不是真正的白痴,应该会明白其中厉害。
二人沉默下来,只有冷风呼呼地吹过,宽大的衣袍随风飘舞,连那边戏船上的靡靡之音也渐渐地远去。
良久,萧霖方拍了拍丰少琛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劝道:“少琛,你不是小孩子了。一些事情是该想明白的。不要任性,做出那些害人害己的事情来,到最后追悔莫及。”
丰少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萧霖抬手拍了拍丰少琛的肩膀,转身进去了。
席间正喝的热闹,卫章见萧霖一个人回来,淡淡的笑道:“萧侯爷真是聪明人,知道跑出去躲酒。”
萧霖苦笑:“不带这么挤兑人的啊!我还不是为了你好?”
“少来。”卫章才不领情呢,为了谁好谁心里有数,“你不在这会儿我们每人喝了四杯了。你自己说说你该罚多少?”
萧霖心里骂了丰少琛一句,转头看韩熵戈,希望大舅子能看在自己也算是替他解围的状况下帮自己说句话。韩熵戈笑了笑,说道:“就罚四杯吧。”
云琨不用卫章怎样便先笑了:“那也叫罚啊?大哥你可不能偏心。在战场上我们若是半路当逃兵,回来可是要杀头的!人家都说酒场如战场,酒品如人品,萧侯爷自己说,该罚多少?”
卫章哈哈一笑,说道:“酒品如人品,世子爷这话说的着实有道理。”
萧霖从心里骂娘,脸上还得笑着跟这些混蛋们敷衍:“怎么,杀人不过头点地,世子爷是想让萧某醉死在这里?”
“醉死就不必了。萧侯爷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们也不是那么狠心的人。”云琨颇为大度的一笑,“你把丰公子带走了,就喝个双人份儿,不过分吧?”
萧霖看看在座的这些幸灾乐祸的家伙,知道多说无益,倒不如痛快些,于是一卷袖子:“来吧,双份儿就双份儿,不过是图个痛快!”
“好!”周承阳率先叫好:“侯爷真是豪爽,给咱们读书人争气!”
韩熵戉则皱眉问:“行不行啊你?”
“行!”萧霖一拍桌子,这种时候是个男人就不能说不行。
八杯酒一溜儿排开。每一杯四两,也足足三斤多。
凭萧霖之前早有准备先吃了两粒国医馆独门秘制的醒酒丸怕也无济于事。不过到了这个份儿上,不喝是不行了,大不了醉了去睡觉,只能落个酒量不行,人品却保住了。
萧霖心一横,端起一杯酒来咕咚咕咚两口下去,然后默默地愣了一下。
搞什么?这什么酒啊这么寡淡无味?掺了多少水?!
萧侯爷的脑袋瓜子转的多快啊,顿时就明白过来。于是不动声色,一杯接一杯的继续喝。喝完之后还不忘晃了晃身子,喃喃的说道:“你们这些家伙……都不是好人!”
“子润,怎么样啊你?”韩熵戉担心的问。
“没……没事!接……接着喝!”萧霖一挥手,依然豪言壮志。不过气势却大不如从前。再掺水的酒也是酒,对半掺的话那酒也有一斤半,加上之前喝的那些,萧侯爷刚开宴没一会儿就喝了两斤了。
“先扶他下去休息一会儿,咱们先喝着。等会儿他酒醒了再说。”韩熵戈说着,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女。
这边船上的侍女都是镇国公府的,不然萧侯爷那酒也不可能被掺水。侍女接到主子的示意,忙上前来搀扶着萧霖往楼上去歇息。
这边放倒了一个,吓跑了一个,席间的热闹气氛依然不减。
☆、第四十四章 夫妻协议
云琨和卫章分外高兴,俩人一起招呼,加上唐萧逸等人凑趣,席间是群情高涨,比之前更热闹了些。
萧霖被扶走了,云琨是出了口气,只是卫章回过味来又觉得是萧霖替了丰少琛,心里又觉得不足兴。
而且最重要的是,卫将军戎马倥偬,不管是从性格还是从外表走的都是硬汉子的路线,跟那些吟诗弄文的公子哥儿完全不是一回事儿。也因为如此,他从心底里不待见这些酸腐的读书人。
可丰少琛和别人不一样。他虽然也酸腐,虽然也只知道吟诗弄文,可他长得好啊!听说女子都爱风流俏郎君,虽然卫将军深信自己的夫人不是那等轻浮之人,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谁知道自家夫人的心底里是不是也喜欢这样的小白脸?
许是因为酒劲儿上来了,卫将军越想心里越没底,一副铁石心肠顿时也生出几分惆怅来。
偏生这会儿丰少琛的酒散的差不多了又回到席上,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丰公子比之前淡定多了。一上来先拱手告罪,说自己酒量浅,实在不该逞强,差点扫了大家的兴,然后便大大方方的要求换小杯。
卫将军对此等油滑小人只有在心里骂娘的份儿,又不好不给他换。
之后丰少琛便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潇洒的谈天论地,不仅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连天文地理,古往今来,都说得头头是道。他们丰家底蕴深厚,他虽然娇生惯养,但到底书没少读。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丰公子在席间嬉笑怒骂,侃侃而谈,一时间竟连唐萧逸也没什么办法压他的风头,让卫章恨得压根儿直痒。
却说那边船上,凝华长公主同几位王妃都是玩乐的行家,这些人从小时候就开始吃喝玩乐了,到如今几十年早就玩成了骨灰级。
凝华长公主对姚燕语既感激又疼爱,只是碍于姚家人在侧,她又身为长公主不能把姚燕语拉到身边来当女儿疼,于是便使出了长公主的外交手段,坐在主位上把几位王妃侯夫人等都陪得欢欢喜喜,连诚王妃这个老对头今日也特别的给面子,竟然没跟凝华长公主对着干。
宋老太君也因为席间有诸多大人物儿而收敛了不少,拿出当初她身为国公之女的身段来应付,心里却是一阵阵的自豪,也没给王夫人宁氏添堵。
王夫人暗暗地松了口气,在心里连声念佛。
云珂郡主,云瑶郡主,云漾,云湄,云汐五位王爷之女跟宋老太君王夫人坐在一桌实在没什么话说,喝了几杯酒说了几句闲话之后,便各自离席一起跑去船舷上钓鱼去了。
姚凤歌则一心照顾苏瑾月还有姚盛林这两个小孩子,宁氏在一楼船舱陪林丛立夫人等吃酒说笑。
苏瑾云,姚萃菡两个小姑娘则在一起说悄悄话,两个人如今都开始学针线了,正好凑在一起交流一下各自的心得。
韩明灿和苏玉蘅一左一右陪着姚燕语在每个席面上坐一会子,劝酒劝菜,忙了一阵子之后,便被云珂拉去一起钓鱼。
船舷上,云瑶屏息凝神,手持鱼竿立在寒风里仿佛入定一般对旁边的说笑听而不闻。
恰此时,那边戏台上的小旦甜润的声音正在唱着:“……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今宵勾却了相思债,一双情侣趁心怀……”
姚燕语顺着云瑶鱼竿那段的鱼线看过去,但见碧波之下,有一条青色的鱼儿正待咬钩,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但见那鱼儿围着玉珥游了两圈儿,不知是成了精还是怎的,居然甩了甩尾巴又游走了。
姚燕语忍不住轻声一叹。
云瑶微微侧目,看了姚燕语一眼,淡然问:“你叹什么气?”
姚燕语轻笑摇头:“我看那鱼儿快咬钩了,却又终究走了。真是可惜。”
“没什么可惜的。”云瑶又转过脸去,双眸平静的盯着水面,“你没听说过愿者上钩吗?”
姚燕语忽然失笑,用赞赏的目光看着云瑶,点头道:“郡主说的是。”
云瑶又沉默了半晌,方道:“恭喜你了。”
姚燕语听得一怔,又笑道:“谢谢了。”
两个人说的话都没头没尾,但也是各自心知肚明罢了。
韩明灿只知道云瑶对卫章的心思,生怕两个人凑在一起会有不痛快,便让云珂过来陪云瑶说话,自己则拉了姚燕语以晚上怎么安排唯由,去了另一边。
小戏连台唱了将近两个时辰,众人算是吃饱喝足了。
韩明灿便令戏班子暂时先停下,然后把早就准备好的游戏项目搬了出来。
在大云朝老少皆宜的游戏有两款,一款是投壶,另一款是打牌。
宋老太君自然是要打牌的,王夫人便在一旁陪着她,另外又有素嫔娘娘的母亲和另外一位夫人也要打牌,便被请至宋老太君这边来,和谨王妃,燕王妃凑成了一桌。
凝华长公主和诚王妃以及年轻的郡主夫人们都喜欢投壶,输了的要么喝酒,要么抚琴一曲或吟诗一首,实在不想喝酒,琴和诗词也作不出来的,就讲个笑话也可。
于是众人嘻嘻哈哈的开始。
另外那边船上的爷们儿见这边的女眷都聚集在船头迎着风投壶,便叫船娘靠近些给各自的女眷们观战助威。
卫章心里对姚燕语是很放心的,跟这些人比,她应该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了,绝对不可能输。
不过卫将军再次估摸错了。姚燕语在连着赢了两圈之后,便不好意思再赢下去了。有长公主和王妃在,还有各位郡主,大家已经因为医术的事情把她给捧上了天,若是她这位神医在不落地,以后怕是要被孤立了。所以在第三轮的时候,姚燕语故意没用内息,输了一场。
“姚夫人输了!”汉阳郡主韩明烨拍手笑起来,“快,你们快说罚什么!”
“罚一首曲子!”苏玉蘅笑道。
“罚一首诗也行!”韩明灿笑眯眯的说道。
“还是曲子吧,我们还没听过姚夫人抚琴呢。”
“诗词也不错啊!”
姚燕语笑道:“琴我自然是不敢的,有我们家唐夫人在,谁还敢抚琴呢。小时候倒是练过笛子,不如我用笛子给大家吹一曲吧。”
“好啊!笛子!笛子在哪儿?”立刻有人找笛子。
云珂显然是有备而来,叫自己的贴身丫鬟拿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翠玉笛子递到姚燕语的面前。
姚燕语接过笛子,轻轻地试了试音,然后缓缓地吹奏了一曲《梅花引》。
其实她本来不擅长吹笛,姚家教女,以琴棋书画润养性情,琴乃是首先要学的东西。只是如今她跟着青云子修了内息之后,便更喜欢吹笛。以内息御笛的同时,对自己的内息也是一种修习和提炼。
姚燕语不紧不慢缓缓吹来,笛声高时如梅花吐蕊迎风绽放,笛声低时如寒雪欺媚婉约沉静。听着笛声,吹着湖上冷风,众人似乎看见了大雪飘飞之夜,梅花傲雪而绽的壮丽景象。
《梅花引》本就是名曲,几乎家喻户晓。就船上的这些老幼贵女们也是无一不知。但能用笛声把这首曲子吹都如此荡气回肠的,一个个却从没见过。别人不说,只对面船上的唐萧逸自诩自幼习笛,又笛不离身,也对姚燕语今日的一曲而感到震撼。
汉阳郡主待姚燕语一曲既终之时,忍不住感慨吟诵:“独留梅,残雪泪,梅花心中无有谁,只望原君归。江山美人难兼得,芙蓉如面柳如眉,八月晓得蝉时雨,暮上花池冰取梅。”
众人皆深深感慨,闻此《梅花引》,恐怕以后大云帝都城里再也没有谁敢奏《梅花》了。
这边听痴了一船人,那边自然也不例外。
连唐萧逸都老半天没反应过来,其他人就跟别说了。
丰少琛借着酒意,跟侍女要来文房四宝,挥毫泼墨,画了一幅白梅傲雪图,并题诗:梅花出自深山处,不放琼逍与洞天,汐上阡陌落花深,山花漫落白衣襟。
待天色将晚,众人散了宴席后,卫章看见这副画这首诗,不免又泼了漫天飞醋,恨不得把这副烂画和这首狗屁不通的诗直接丢湖里去完事儿。
傍晚之时,湖面上越发冷了。画舫靠岸,众人依次下船。依云湖旁有一所别院是韩明灿的陪嫁,已经早早的收拾出来供大家休息,韩明灿说晚上大家接着玩。
然几位王妃都说家中还有诸多庶务,今天玩了一天也该餍足了。便带着郡主姑娘们回城去,那些夫人们自然也不会留下。
姚燕语想留姚凤歌和宁氏明日再玩一日,姚凤歌低声叹道:“我是不能的。家里那些事情你也知道。”
王夫人便让宁氏带着姚萃菡留下,自己则陪着宋老太君回城去了。
女眷们要回城,那几位世子爷们自然要护送各自的母亲回去。
众人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散了大半儿。卫章站在岸边看着那些车马队伍渐行渐远,回头看看留下来的几位:唐萧逸,萧霖,韩熵戈,韩熵戉两兄弟。彻底被姚夫人那一曲《梅花引》而醉倒的丰少琛被韩熵戈留了下来,此时还在船舱三层睡呢。
女眷这边,凝华长公主和汉阳郡主已经先行去别院更衣去了。只有韩明灿,苏玉蘅,姚燕语三人各自裹着斗篷瞧着丫鬟婆子们收拾船上的杯盘器皿。
“好了,让她们收拾吧,我们先上去休息休息。”卫章看着姚燕语被风吹起的斗篷,微微蹙眉。
韩熵戈自然心疼妹妹,也跟着说道:“你们都回别院去,这里留两个管事看着收拾就好了。”
韩熵戉便道:“你们都去吧,我留下来照顾丰公子,等他酒醒了,这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也行。”萧霖也心疼自家夫人。唐萧逸更是巴不得。
卫章还想客气两句,却被韩熵戉一拍肩膀:“跟我还见外?快陪你家夫人去休息吧。晚上多喝两杯酒,算是谢我。”
卫章也不是婆婆妈妈之人,当即便叫来马车,扶着姚燕语上去,和众人一起去了别院。
话说当初国库财政紧张,但依云湖却不得不清淤修缮,否则若有暴雨,必定为害大云帝都。皇上便让大臣们想办法。凝华长公主直接拿出十万两白银给皇上,成了皇室亲贵们的表率,皇上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妹妹,当时便承诺依云湖修缮完毕后,会让她在湖边挑拣一块最称心如意的地给她修建别院。
如此一来,其他诸位公主王爷们不得不割肉拿钱,才有了今日风景秀丽的依云湖。也正是因为这样,依云湖边上的别院基本都是皇室宗亲极各位公主们的私产。
当然,凝华长公主在此地的别院并非一座,她十万两白银换来的极大的一片地,后来依云湖休整完毕之后,她的别院也一步一步的修建,经过十几年,她先后在依云湖边修建了四座别院,这座给了韩明灿的江南风格的园林型别院陪嫁只是其中之一。
到了别院之后,韩明灿也没有客气,直接吩咐下人带着唐萧逸夫妇和卫章夫妇去了各自下榻的小院。自己则拉着萧霖急匆匆的去见凝华长公主了。
且说姚燕语和卫章带着香薷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抱着大小包袱跟着别院的下人进了一座名曰‘浣月’的小院,里面当值的丫鬟早就预备好了热水香茶,服侍二人各自洗漱后换了衣裳,卫章那一身酒气才去了大半儿。
“你喝了多少?怎么这么大的酒气?”姚燕语抬手给卫将军把脖子上的扣袢系上,低声埋怨。
卫将军没说话,只是低垂着眼睑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的别扭样儿。姚燕语抬头看他那张老大不乐意的脸,忍不住笑问:“谁惹你了?拉着个长脸。”
卫将军还是不说话,有人觊觎自家的夫人这么讨厌的事情他该怎么说?还有,他家夫人浑然不觉,还吹笛一曲,引得那可恶的家伙挥毫泼墨,作画吟诗的大出风头,他能说这事儿简直讨厌死了吗?
偏偏那只狗屁公子哥儿又是韩熵戈的小舅子,萧霖也护着他!
气死了!
姚燕语看卫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还当时他不舒服,忙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替他诊脉。卫将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邪火,一把推开了她。
“你怎么了?”姚燕语忍不住蹙眉。
“没事。”卫章冷着脸坐下来。
姚燕语立刻跟上去坐在他身边,又关切的问:“是不舒服吗?要不晚上你留下来休息,我过去应付一下就回来?”
卫章一听这话,立刻想到丰少琛会趁着自己不在跟他的夫人说什么,于是更加不高兴,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不用。我要过去的。”
姚燕语皱着眉头盯着他看,闭口不言。卫章被终于被看得不自在了,索性一转身往一旁的靠枕上躺过去,然后闭上了眼睛。
香薷端着醒酒汤进来,见将军躺在榻上,便看了一眼姚燕语。
姚燕语不想当着下人的面跟他怎样,便起身接过醒酒汤坐在卫章身边,看着他一脸的别扭,又觉得不该叫他,该让他睡一会儿。熟料香薷却先开口,轻声唤了一句:“将军,喝了醒酒汤再睡吧。”
卫章眉头皱起,抬手一挥,低声冷喝了一声:“走开。”
“啪!”的一声脆响,伴着姚燕语低声的惊呼。
香薷吓了一跳,赶紧的跪在地上:“将军恕罪,夫人恕罪,奴婢该死。”
卫章听见姚燕语轻呼的时候已经挣开了眼睛,看见是她被醒酒汤烫的微红的手指,一颗心顿时拧成了麻花,赶紧的抓过来含在嘴里。
姚燕语生气的甩开他,转头吩咐香薷:“你下去吧。”
香薷还想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姚燕语却冷声吩咐道:“下去。”
“是。”香薷再不敢多言,自从她跟着夫人以来,还从没见过夫人这么生气。但这个时候身为奴婢她自然不敢多说一个字,拿着托盘乖乖的下去了。
姚燕语也抬脚往外走,却被卫章一把搂住。
“对不起。”卫章把人拉回来抱在怀里,伸手去握着她的手指细心检查,“夫人,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姚燕语这回是真生气了,冷着脸一个字也不说,然后拼命的挣。
卫章怕她这样挣总会弄伤了自己,也不敢多用力,便放送了些力道,却控制着她不会挣脱,依然连声道歉:“我真不是故意的,夫人别生气!你先让我看看你的手,烫伤了没?疼不疼啊?”
姚燕语依然不说话,一直低着头,挣了几下就放弃了,却掉下两颗大大的泪珠砸在了卫将军的手上。
这下卫章顿时跟被人挖了心一样,抱着她没头没脸的亲,一边亲一边道歉,连声说对不起,不是故意的,还当是香薷呢,如果知道是她打死也不会推那一下。总之赔进了丧权辱国的小心,恨不得让人端一碗热汤来让夫人给自己兜头一浇。
姚燕语听他说了半天,方吸了吸鼻子,抬手抹了一下被亲的满脸的唾沫,低声说道:“你放开我。”
“那你还生气吗?”卫将军这辈子都没这么曲意小心过。
“你先放开我。”姚燕语平静的说道。
“我去给你拿药膏,你的手疼不疼啊?”卫将军不敢太过违抗夫人的话,还是放开了她。
姚燕语立刻起身往外走,无意之间甚至用上了内息和卫章交给她的特殊步法。
卫将军一个不妨见夫人已经到了门口,赶紧的起身追过去想要拦住她,但到底晚了一步。
姚燕语出了屋门也不看路,闷头往前跑,把身体里的内息全部调用起来,身形如风,把身侧的丫鬟仆妇们给吓得傻了眼。
卫章随后追了出来,因为心里着急,也用上了功夫。
这夫妇两个一个狂跑一个飞奔,俨然成了别院里的一道风景。
恰好唐萧逸过来找卫章,看见这两道身影从自己面前飞过,愣愣的问:“怎么了这是?啊——夫人怎么跑那么快?疯魔了?!”
苏玉蘅从后面跟了出来,皱眉问:“谁疯魔了?”
“夫人——跟飞一样跑了过去,将军都追不上她。”唐萧逸绘声绘色的比划了一下。
“那就疯魔了?!我看你才疯魔呢!”苏玉蘅生气的骂道。
唐萧逸无奈的摇了摇头,没敢还嘴。
姚燕语一口气跑出别院,最后在一颗枫树下停了下来。已经是初冬,枫树上的叶子已经落了七七八八,还剩下几十片顽强的挂在树枝上不肯掉,不甘心化为泥土。
姚燕语靠在枫树的树干上轻轻地喘息。卫章很快便追了上来,一把握住她的胳膊,紧皱眉头看着她的脸色,然后叹了口气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到底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你说你不是故意的,是以为香薷才那样。这是真心话吗?”姚燕语生气的问,“你一进门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让你生气了?或者你根本就是厌弃我了!”
“不是!没有!”卫章把人搂进怀里,焦虑的吼道,“我是不高兴,可那只能是因为我担心!”
“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或者有谁说闲话了?”姚燕语首先想到的是有人借着子嗣的事情说话了。毕竟韩熵戈,萧霖都当了父亲,而自己的肚子一直还没动静。
其实在很早之前姚燕语便已经想过了。任何一对夫妻都会吵架,都会有大小的矛盾。就算是爱的海枯石烂,两个人也不可能永远都蜜里调油。可理智归理智,当卫章一脸的不耐烦挥手把自己手里的醒酒汤打掉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委屈的要死了。
拼尽力气跑了这段路,等停下来的时候,理智回来了几分,她本来以为可以跟他好好地谈谈了,却不想说了几句话还是觉得委屈,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下来。
卫章见她又哭,又立刻心疼的要死,想用手给她擦泪又觉得自己手指太过粗糙,便干脆弯腰去吻她脸上的泪,一边吻一边认错:“乖——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把对别人的厌恶带回来,影响我们的感情。对不起了,你原谅我,只此一次,以后再也不会了。好不好?”
“那你跟我说,你厌恶谁?顺带着把我也厌恶了?”姚燕语转头把脸上的眼泪狠狠地擦在卫章的胸襟上。
“我没有厌恶你!我怎么可能厌恶你?!”卫将军着急的辩解。
姚夫人给了他一个白眼,侧过脸去。卫章的大手扣着她的后脑勺又把她的脸扶过来和自己对视着,认真的说道:“我绝不会厌恶你,就算有一天我厌恶了自己,也不会厌恶你。”
姚燕语心里一酸,心里骂着这混蛋现在真的是进步了,这种时候也能说出情话来!
“嗯?”卫章弯腰低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了抵她的,轻声问:“听见了没?”
“回答问题!”姚燕语从心动中挣扎出来,抬手狠狠地点着他的额头把人推开两寸的距离。
“我讨厌姓丰的!”卫将军低吼完这一句,心里也委屈开了,“我讨厌他死乞白赖的盯着你看!”
“那怎么办?难道我以后就不露面了?或者出门带个兜里,再遮上面纱?”
卫将军却不答话,只顾恨恨的说下去:“我讨厌他听了你吹笛之后跟个疯子一样把墨汁泼到宣纸上画成一支破梅花,还得意洋洋的题了一首狗屁不通的诗。被别人吹捧几句还自以为是的不得了,就跟真的成了什么风流名士一样,狗屁!”
姚燕语无奈的笑着趴在了卫章的怀里,一直吃吃的笑够了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那张别扭的帅脸,无奈的问:“那你就怪我?觉得是我招蜂引蝶了?跟别人家的夫人比起来,我是不够贤德恭良?”
“没有。”卫将军再次把人搂进怀里,声音却比之前委屈了八倍。
“那你是想怎么样呢?暗杀了他?”
“怎么可能。”那可是宰相大人的独苗嫡孙。
“把他秘密关个一年半载的,等人关成神经病再送到军营里去做军奴?”
“开什么玩笑。”卫章抬手拢了拢好怀里人的碎发,“好了,总之是我不对。”
“没关系,你也有喝醋的权力。”姚燕语破涕为笑,又朝着卫章做了个鬼脸,“只是下一次再喝醋的时候不要把醋坛子打翻了祸害不相干的人就好了。”
看着她重新展开的笑颜,卫章心里一暖,继而低头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半天才放开:“你个小东西!”
“喏!以前没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也懒得跟你说。现在事情发生了,咱们得先说好。”姚燕语脸上还浮着一层红晕,就开始一本正经的教育卫将军。
“你说。”卫章情不自禁的抬手抚过她脸颊上的那一抹红。
“俗话说呢,小醋怡情,大醋伤身。以后吃醋可以,不许再摔了醋坛子。”
卫章看着她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忍不住笑道:“有今天这一次就够我记一辈子的了。哪敢有下次?夫人放心。”
“第二,我再跟你说一次,我既然嫁给了你,就会一心一意跟你白头到老。除非你休妻,我绝对不会跟别的男人有什么。人与人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若是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可不配做我的夫君。”
“好了好了!我都说了不会了。况且这事儿我本来也没怀疑你嘛,我就是看那混蛋心里不舒服而已。”
“第三,你娶了我,我嫁给了你,我们两个组成了一个家,我们的家是我们两个的,她跟一个国家的领土一样神圣不可侵犯。外边的男男女女对我们的家虎视眈眈想要闯进来,我们两个应该齐心合力把他打出去。不应该跟我搞内斗!”
“是是!夫人的话有道理。”卫将军赶紧的点头,他太喜欢这句话了——外边的男男女女对我们的家虎视眈眈想要闯进来,我们两个人应该齐心合力把他们打出去,太对了!
“你也别不高兴,今天不过一个丰少琛,以后你的烂桃花肯定比我多!”姚燕语扁了扁嘴巴,哼道。
“不可能,我绝不纳妾。”卫将军立刻保证。
姚夫人立刻昂起了小脑袋,气势汹汹的说道:“还纳妾,告诉你,你娶了我,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个。谁敢跟我争男人,我有的是手段让她生不如死。”
“啊!说的是!”卫章重重的点了点头,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来:“谁敢跟女神医争男人啊?不要命了!”
“去你的!”姚燕语抬手推了他一把,“说的我跟母夜叉一样。”
“哟,你不是啊?”卫章笑着打趣。
“混蛋你!”
“好好,我是混蛋。那你就是混蛋的夫人了。”
“别碰我,讨厌你。”
“好,不碰。”卫章说着,弯腰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不碰你,我就抱着你。”
“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姚夫人无奈而幸福的叹了口气,把脸埋进了她家夫君的水獭毛衣领里。
当晚安排的节目一律没用上。归根结底自然是因为卫将军跟夫人闹的这一场。
没有人知道两个人是为什么吵架,连参与了事情经过的香薷也说不清楚。苏玉蘅只从她的嘴里问出了一件事:将军好像不高兴,不小心打翻了夫人递过去的醒酒汤,然后夫人也不高兴了。
“我说呢!俩人一前一后的跑出去,原来是这样。”唐萧逸心里先为他家将军竖起了大拇指,敢掀翻夫人递过来的醒酒汤那可不是一般的英勇啊!不过接着又为他家将军双手合十求了一声佛祖保佑,保佑将军使出十八般武艺把夫人哄回来,不然接下来倒霉的可是兄弟们。
所以聪明如唐将军,赶紧的牵着自家夫人回房去了,并着人通知了萧霖,白天大家都喝多了,今晚就别接着喝了。缓一缓,明儿再接着玩儿。
至于明天该怎么玩儿,那得看卫将军武艺如何,能不能把夫人哄得开心满意了。
☆、第四十五章 新计划
第二天萧霖却不得不回城了,他现在是礼部的主官,快过年了,朝廷祭天祭神祭祖宗的事情特别多,还有边境属国的使臣就要进京进献贡品,礼部要安排这些使臣的吃喝拉撒睡等一应杂事。
如今四海升平,倒是武将们难得清闲,韩家兄弟以及卫章唐萧逸等人都不急着回去。
不过韩熵戈让萧霖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丰少琛,昨晚卫将军夫妇闹了那一出,大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也猜了个七八分,为了不再激化矛盾,大家以后默默地记下了此事,以后能避开的就避开,尽量不让卫章夫妇和丰少琛遇到一起,别的不说,现成的就玩不痛快。
因为天气不如昨日好,竟有些阴沉沉的,凝华长公主便说不去湖上了,大家在家里凑一起说说话儿,清清静静的听个曲儿什么的更好。
于是韩明灿便叫人准备了两桌精致的宴席就摆在别院主厅里,分男女两桌。依然是女内男外,中间放一架双面绣渔樵耕织图的四扇屏。
凝华长公主之穿着家常的蚕丝棉短袄和妃色月华裙,汉阳郡主也是一身胭紫色的家常袄裙,韩明烨是大红暗绣竹叶梅花的贡缎长襦,苏玉蘅是一身浅金色绣钴蓝芝兰纹的长襦。众人都是鲜活的颜色,只有姚燕语是一件碧玉色白狐风毛的小袄配月白百褶裙,着实的素淡。
凝华长公主便道:“也只有姚夫人能把这素色的衣服穿出这清风明月般的气质来。丝毫不见冷清委顿。”
汉阳郡主靠在凝华长公主身边,笑道:“母亲说的没错,我就喜欢姚夫人这低调而不低沉的做派。人只有在名声鹊起,地位显赫之时,才见真性情。”
姚燕语忙道:“郡主过奖了。”
“一点也没有。”韩明烨笑道:“之前我那妹子妹妹在书信中提及夫人,对夫人的赞美是溢于言表。之前我还觉得妹妹是否有些夸夸其谈。如今一见,却觉果然如妹妹所言,夫人不愧是我大云的奇女子。医术好在其次,主要是品性高洁,这是最难得的。”
姚燕语忙道:“郡主这话,可真是不敢当。韩姐姐与我姐妹交好,自然把我往好里夸。其实我这个人也是一身的毛病,虽然一直在克制,尽量在改,但却总也改不好。”
“俗话说,一人难称百人心。本宫觉得你之前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慎了。前些日子你为了救皇上一病不起,如今养过来了,瞧着倒是洒脱了许多。怎么今儿又说这话?”凝华长公主笑着举起酒杯,又道:“人生如白驹过隙,不过区区几十年,活得开心是最重要的。来,我倚老卖老,跟你们这些年轻的小辈儿们喝一杯。”
姚燕语和苏玉蘅忙双手举杯高过眼眉,齐声道:“谢长公主。”
外边席上,韩熵戈对坐在身边的卫章含含糊糊的说了些话,无非是为丰少琛开脱,说什么读书人就是有些酸腐,行事做派跟我们不是一个路数云云,还请卫章不要往心里去。
卫章自然要看韩熵戈的面子,嘴上微微的笑着,一边点头答应,说昨天大家都喝多了,自己也有些狂傲了。心里却想着,那花心大萝卜若是再落到自己手里一定要让他好看。
比起昨日的欢腾来,今天实在是平淡的很。
不过平淡有平淡的好处,姚燕语可以跟凝华长公主母女说说自己将来的打算,城南的药场怎么发展,国医馆想怎么改革,甚至是整个大云的医药体制有哪些不足,应该如何整改才能在旱涝灾害到来的时候,朝廷在第一时间迅速的对灾民进行抢救医治等等。
凝华长公主听得很用心,汉阳郡主也时不时的Сhā嘴问上一两句。
韩明灿和苏玉蘅则保持沉默,只是细心地听着。
姚燕语把自己的想法讲完之后,凝华长公主幽幽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汉阳郡主,问:“你在直隶住了这两三年,算是比较了解地方上的事务了,你觉得姚夫人说的这些如何?”
汉阳郡主赞叹道:“如果姚夫人说的这些能够实现,那真是太好了!我记得那年洪灾,虽然直隶受灾并不严重,但也把总督大人给愁得够呛,连着两个多月吃不好睡不稳,整日为那些灾民难民发愁。朝廷上发下去的赈灾银米是一方面,但更麻烦的是疫情难控制。”
说到这里,汉阳郡主又道:“那次不还是多亏了姚夫人发现了一种叫‘毒驹草’的东西才算是解了危难?不然的话,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单只直隶这边,我听公公说,至少多死两三万人。”
凝华长公主叹道:“这话说的不错。我虽然不管朝廷里的事儿,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何况我一个长公主。姚夫人你尽管先把这些想法写成奏折交上去,皇兄最近虽然政事繁忙,但也会给你应有的重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本宫会支持你的。”
姚燕语忙欠身道:“谢长公主支持。燕语能有今天,也幸亏有长公主。燕语今日借花献佛,敬公主一杯,聊表谢意。”
凝华长公主微笑着端起酒杯:“虽然你这客气话我不爱听,不过我若是不喝这杯酒你也不安心。我早说过,你对我来说,仅次于明烨明灿。若不是因为皇室宗族里规矩繁冗,我早就收你为义女了。不过你我之间若没有那层虚名,一些事情反而更好说,更好做。”
“是!”姚燕语忙欠身应道:“燕语谢长公主的一片苦心。”
这日的聚会更像是一场家庭会议。众人凑在一起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说笑之间,两坛子酒竟然也见了底。凝华长公主到底五十多岁的人了,便觉得有些头沉,扶着丫鬟回去歇息了。
韩明烨姐妹和姚燕语苏玉蘅四人便叫人把杯盘撤去,和外边的韩家兄弟及卫章唐萧逸凑在一起,摆了一桌茶点果子等物,八个人凑在一起玩骰子赌大小,一直玩到深更半夜方各自回去睡下。
第二日,姚燕语一早便醒了,她跟这青云子养成的习惯,每日寅时二刻必然起来先练一遍八段锦,然后微微出点汗在沐浴更衣,梳洗装扮,之后正好是早饭时间。
卫章唐萧逸等武将自然也不会睡懒觉。唯有凝华长公主母女和苏玉蘅因为宿醉的缘故,迟迟未起。
“不如再睡一会儿?这么早,主人家还没睡醒呢,做客的先起来了,是不是不太好?”卫章看着坐在梳妆镜前拢着长发照镜子的夫人,一撩袍角坐在了她的身边。
“这有什么好不好?难得清静,不如你随我出去转转?”
“大冷的天,你不该窝在暖炉边看书吗?”卫章抬手抓住一缕墨发,缠绕在指尖轻轻捻着。
“没有多冷吧?”姚燕语转头看了看窗外,北风不小,昨晚就呜呜的刮了一夜,到了早晨还不停,光秃秃的树枝被北风压得低低的,几欲折断。
“外边已经结冰了。”卫章又抬手捏了捏姚燕语身上薄薄的蚕丝棉小袄,如有所思的问,“你现在不但轻易不会累,好像连冷也不怕了?”
姚燕语认真想了想,点头:“好像是啊。”
卫章轻笑:“青云子那牛鼻子算是有点真本事。”
“那是自然,人家是世外高人。”姚燕语抬手把自己的那缕墨发从卫章的手里拉出来,和其余的拢到一起,松松的编成一根麻花独辫,一直编到发梢。
“那既然这样,你的身体应该是完全没问题了吧?”卫章伸手拉过姚燕语的手,低声问。
“是的吧。”姚燕语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会有自己的孩子呢?”卫章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姚燕语一怔,微微抬头看着他,却因为角度的问题看不见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方正的下巴锋利的唇线以及直挺的鼻梁。
卫章感觉怀里的人身子一僵,忙低头轻笑道:“我觉得瑾月那小丫头挺好玩的,就想你什么时候也生一个给我玩?”
“去!孩子可不是你的玩具!”姚燕语低声笑骂,“你是觉得别人家的孩子随便怎么宠都没关系是吧?反正宠坏了也不是你家的,你没有责任,对吧?”
“难得有小孩子肯亲近我嘛。”卫章低声笑道。
“你还说,瑾月这回估计有的受了。”
“怎么了?她没闯祸啊。”卫章皱眉。
姚燕语又笑:“你没见姐姐看见她骑在你脖子上的时候,脸色有多难看。”
“不会吧?”卫章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在他看来,姚凤歌是很宠爱这个女儿的。
姚燕语轻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来我们有了孩子,可不许你这样娇惯着。”
卫章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嗯,夫人说的有道理。”
可是,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呢?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默默地犯愁。
放松了三天,众人回城。
姚燕语回国医馆之后,繁杂事情全都不问,关了门认认真真的写了一天的奏折。
她先找了张白纸,从上面写下了‘医药司’这三个字,之后又写下了‘学院’两个字,之后,又‘医药司’下面写下了‘监督’两个字,再从‘学院’两个字下面写下了‘经济独立’这四个字。
然后她便以这两件事情为主线,像皇上写了一道奏折,主要阐明自己关于医药监督的观点和经济独立的想法。
在大云朝,太医院也好,国医馆也好,到目前为止都是为皇上服务的衙门,然后以皇上为中心向各大贵族辐射散开,对那些老百姓来说,想看病只能找民间的药店和郎中。
虽然民间医药也有药行行会什么的,但那毕竟是民间组织,那些医药基本没什么监督,若是药方药材出了质量问题而出了事故,一般都被药商花几个钱给压下去了,碰到难缠的百姓告到官府也基本没什么结果。
一来是药商总比老百姓有钱,再者,因为人家是专业的,你说药有问题,拿出证据来呀!你懂吗?你懂医懂药的话还用得着请医延药花那个冤枉钱?
当然,这不是重点。对于一个封建王朝的帝王来说,这些事情不足以撼动他的统治,所以也很难让皇上重视起来。所以姚燕语也不能拿着老百姓的这点事儿去烦皇上。
但灾情疫情就不一样了。疫情这种事情是一不小心就会传播到大云帝都并且威胁到皇室家族甚至皇帝老子本人的,所以等闲轻视不得。所以姚燕语便以‘防疫,控疫,治疫’这六个字为中心思想,展开了对在大云朝十七个大省依靠督抚衙门设立医药司的建议。
设立医药司主要有两个要点,一是钱,二,是人。
说起来,人不算什么,太医院里吃闲饭的有的是,而且能进这地方混饭吃的总会有两把刷子,随便扒拉出十几二十个人来便都能够独当一面。最关键的还是钱。
虽然大云国库不算空虚,但若是凭空多出这一项开销,别说皇上他老人家会肝疼,就是户部的那些官员也绝不会同意。
所以姚燕语又顺带给了一个让国医馆经济独立的办法。
她想仿照现代的‘学院’制度扩大对医女的培训。当然,如果有男丁想来学医她也大大的欢迎。
收学费当然只是最基础的,学费作为国医馆本身的费用支出勉强能够,所以发不了财。
关键的是,她想用她手里这三十几张药方赚钱。
国医馆里配制出来的药品明码标价,不仅仅供应皇宫和贵族,而是要面向老百姓,面向大江南北所有的三教九流,只要有钱都可以买药治病。
也就是让国医馆站在神台上开创副业创收,然后再用这笔银子去全省各地开设医药司。
医药司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第一时间防疫,另外可以搜集民间古方,也可以设立医学讲堂,适当的收一点讲课费,医药司归当地的督府管辖,只对本地的医药行有监督权,但不能私自开方子卖药。这一点姚燕语只要是怕拍下去的医药司主官唯利是图,在下面搞出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另外还有许多环节的问题,姚燕语也都尽量的想到,如此她以自己的语言习惯,洋洋洒洒的写了万字左右,而这一万多字她写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没吃。
下午的时候有医女进来收拾餐具,见饭菜完完整整的放在那里没动,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的跑去回了翠微。翠微还以为她家夫人身体不舒服,赶紧的跑过来询问。
姚燕语犹自趴在书案上一边看一遍修改,这里划一句,那里添一句,十分的专注。
“夫人?您忙什么呢这是,连午饭都不吃?”
姚燕语头都没抬,只给了翠微一句话:“先别打扰我,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
翠微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悄悄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冬天黑的早,刚过申时天色就暗了下来,饶是姚燕语的书案靠近窗户,光线也有些模糊了。姚燕语便抬手扣了扣窗户上的玻璃,喊了一声:“来人,掌灯。”
有人应声而入,把烛台上的几只蜡烛都点上,放到了书案上,并低声劝道:“夫人,该回去了。”医女把烛台放好后,开始替姚燕语收拾书案。
“你们该干嘛干嘛,不用管我。我今晚忙完再说。”姚燕语想着趁热打铁,赶紧的把这份东西给弄出来,不然一丢恐怕就断了思路。
“那您晚上在这里用饭么?”医女又问。
“再说吧。哎——那个别动。好了,这里不需要收拾,你先下去吧。”姚燕语有些不耐烦了。
医女没敢再问,悄悄地退了下去。
姚燕语这一忙起来便忘了时间,外边漆黑一片,何时飘起了雪花她都不知道。
却说卫将军今天正好不忙,早早的从兵部回来,想着冬天天冷正好吃汤锅,便吩咐厨房新宰了一只肥羊,切了薄薄的肉片,炖了浓浓的鸡汤等着夫人回来一起吃。
熟料他家夫人却是一等不来,二等不来,三等还是不来。
“怎么回事儿?!”卫将军不耐烦的问:“夫人怎么还不回来?”
香薷忙道:“已经叫人去国医馆瞧了,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再叫人去催!”卫章说完站起身来,围着饭桌转了半圈儿,又问:“派了谁去?再叫人去瞧瞧,是不是宫里有事?”
香薷答应着刚要下去,恰好半夏从外边进来,有些着急的回道:“将军,田螺回来说夫人今日忙了一天了,午饭都没吃,这会儿还在忙。翠微姐姐她们劝也不听,说还得将军过去瞧瞧。”
“真是不叫人省心!”卫将军叹了口气走到门口又站住脚,转身吩咐两个丫鬟:“把这些吃的都装上,叫人备车你们都跟着去。”
香薷赶紧的答应着把羊肉片,冬菇,冬笋,冻豆腐,大白菜等装了食盒。半夏则把那一锅香浓的鸡汤装进了一只大汤盅里,乌梅和麦冬则收拾好了铜锅和银丝雪碳等,一并装了盒子台上,跟着卫将军出府上了马车直奔国医馆。
姚燕语终于把能想的都写上,觉得不合适的都划掉,如此折腾了两遍,看着雪浪纸上写写画画乱七八糟的样子,长长的出了口气。刚坐下,便觉得腹内空空,竟咕咕的叫起来。
“唔——有没有吃的?”姚夫人疲倦的靠在高背交椅上,无力的问了一声。
“有。”卫将军恰好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四个提着抱着抬着的丫鬟。
“啊!你们怎么来了?”真是意外的惊喜,姚夫人立刻不觉得累了,一摁桌子站了起来——她闻见香喷喷的鸡汤味了。
“你不回去,我不就来了嘛。”卫章说着,回头吩咐丫鬟们:“摆上来吧。”
翠微和翠萍两个人担心了一天了,因见将军来了,自然赶紧的进来伺候。
姚燕语这屋子平日以公事为主,还真是没准备饭桌。翠微便叫人现抬了一张桌子进来,把铜锅拿出来,银丝雪碳点上,鸡汤用保温筐捂着,倒进去的时候还是热热的。各种汤锅食材一样一样的摆上来,姚燕语在旁边看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卫章看着汤咕咕的开起来了,方拿了筷子夹了羊肉放进去煮,旁边翠微要上前来服侍,姚燕语便道:“坐下一起吃吧。”
翠微笑道:“这都什么时辰了?奴才们都已经用过饭了。”
“真的?”姚燕语不怎么相信,自己都还没吃,翠微和翠萍她们两个会去吃饭?
“真的。”翠微是还没吃,但这也不代表她就敢真的坐下来跟姚燕语一起吃饭。其实夫人倒是没什么,平日里极其和蔼的人。但将军那双杀人的眼神着实让人受不了。
跟着姚燕语的这些都是明眼人,见将军无微不至的样子,小的那几个早就悄悄地退了。翠微和翠萍不好悄悄地走,只得福身道:“奴婢不打扰将军和夫人用餐,先下去了。”
姚燕语还要挽留,卫将军已经摆摆手:“我叫人带了羊骨汤来,你们都下去用点吧。”
翠微和翠萍赶紧的道谢,心想这真是太阳打四面八方出来了,真是太惊悚了——将军居然会关心人!
屋子里没了外人,卫章也不用端着了,捞了嫩嫩的羊肉沾了酱料便往夫人的嘴里喂。
“我自己来就好了。”姚燕语忙抓起筷子夹了肉往嘴里送。
卫章皱眉道:“听他们说你连午饭都没用?”
“唔唔……”姚燕语一边吃一边点头,羊肉鲜美无比,汤料也是自己最喜欢的口味,她又饿极了,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说话?
“慢点!”卫章一边劝,一边往她的面前捞羊肉,又低声埋怨:“你这是何苦?当个院判就如此卖命,若是给你个院令,你不得把家门口朝哪边开都忘了?”
“嗯嗯~”姚夫人一边吃一边摇头,待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方笑道:“哪能呢。这不是还有将军你在呢吗?就算是我忘了,你也会把我带回家的嘛。”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又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叹了口气:“你呀!”
一声叹息里是满满的宠溺,万般不舍,又无可奈何,只是一味的迁就,只图她此时的展颜一笑。
这两天卫章时常在想,他从没想到自己竟然也可以这样。他自幼失怙,祖父对自己教导极其严格,后来十四岁入了军营,几乎是从最底层做起,训练,剿匪,杀敌。
在他的生命里不能说都是腥风血雨,但却跟卿卿我我柔情蜜意之类毫不相干。
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对着一个女子,心里只有扯不尽的柔情,诉不完的爱意,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在她的面前,只愿她能开心快乐。
“慢点吃。”看着她自己捞了一块豆腐,斯哈斯哈的吹热气,卫将军又忍不住皱眉,“你都忙什么了?连饭都顾不上吃?”
姚燕语神秘一笑,端起旁边的掬花茶喝了一口,低声说道:“大事。”
“大事?你这能有什么大事?”在卫将军看来,除非敌国来犯边境战乱,天下就没什么大事儿。
“一件做成之后,可以名垂青史,功在千秋的大事。”
卫章认真的看着姚燕语,半晌方问:“你这能跟我细说说吗?”怎么听着这么没底呢?当然,后面这句卫将军不敢正面质疑,只能从肚子里腹诽了一下。
姚燕语又吃了两片白菜,喝了两口茶,然后拿过帕子抹了下嘴巴,起身去拿过自己死忙活了一天的那几张纸过来,卫将军很配合的把面前的杯盘都推到一边。
“喏,你看。”姚燕语指着纸上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对卫将军侃侃而谈。
卫章一开始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缺胳膊少腿的字只觉得头疼,但听姚燕语有条有理的一番神侃下来,忽然觉得他的夫人正在想的这件事没准儿真的可以名垂千古功在千秋!
姚燕语说完之后,看着卫章一言不发只盯着自己写的那几张纸看,一时间便有些心虚,忙把她的劳动成果收起来,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了些?皇上怕也不会准。不过我还是想去做。”
卫章抬头看着她,烛光朦胧,给她清丽端方的面容笼上一层浅浅的金色,越发显得眉目如画。
“算了,不说了。”姚燕语看他这样,一时间心里的那股豪气也散了几分,把那几张纸收起来,重新坐回来吃东西。
“我觉得你这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乃是福泽万千子民的事情。做好了真的是功在千秋。只是……这有多难,你想过没?”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这世上有什么事情不难?捧着个诰命夫人的封号在家混吃等死也不容易啊!还得整天跟内宅的那些女人勾心斗角,担心生不出儿子,生出儿子又怕养不活。实在不行还得给丈夫纳妾,还得替妾氏养儿子!一个不小心小命儿都得丢了。”
“我不是苏玉平。”卫章苦笑着摸了摸下巴,“绝不会让你过那种日子。”
“其实都一样,定北侯府还算是好的呢。我敢说,在这云都城里,还有比他们更不堪的事情。只是我们不知道,也懒得去打听罢了。”姚燕语嘴上这样说,心里想的却是姚凤歌。那么聪明美丽的一个人,出身也不差,如今怎样?若不是娘家的兄弟姐妹扶持着,再有个能干的老爹给撑腰,早就化成灰了。
像这些女子,一生碌碌无为,也不一定能够过上自己想要的那种日子。而自己,如今什么都有,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这些事情虽然难做,总也还是行善积德的事情,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其实姚燕语想的跟卫章还真的不一样。卫章所谓的不好做,是真的担心姚燕语的安危。
她要在各省设立医药司,以朝廷的名义对药行进行监督,那就摆明了跟天下药行过不去。若是那些凭着良心做买卖的药商还好说,他们不至于以假乱真,以次充好,也就不怕什么监督。但所谓无商不奸,凭谁好好地做着生意,也不愿有人给自己套个紧箍咒。
当然,如果这医药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还好说。可以姚燕语的性子,那种事情又绝对不会容忍。如此就很难说那些人不会狗急跳墙,使出一些极端手段。
他卫章自然不怕那些蝇营狗苟之辈,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让他的小心肝去冒天下之大风险的事情,卫将军想都不敢想。
一时间,两人各怀心事,屋子里安静下来。蜡烛安静的燃烧着,一滴滴烛泪缓缓的留下来,在黄铜铸就的莲花式烛台上结出累累的珊瑚珠子。
最终还是姚燕语打破了沉静:“这事儿我还没计划好呢。等回头再理一理,弄出个章程来你再帮我参详参详。”
卫章始终是说不出阻止她的话来,他知道不让她去做这件事情就跟不让自己上战场一样,她会抑郁成病,一蹶不振。他不要她那样,那不是真正的她,也不是他喜欢的她。
于是,卫章微笑着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鼓励道:“好,我会尽全力帮你的。”
“嗯,只要你不怪我不够贤良淑德,不怪我不顾家,就好了。”
“怎么会?”卫章微笑着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手指在她的脖颈上轻轻地揉捏,“现在可以安心吃饭了吗?”
“饱了。”姚燕语坐直了身子揉了揉肚子,一张清秀的脸庞皱成了包子:“好像吃撑了。”
“外边下雪了,我们早些回去吧?”
“下雪了?!”姚燕语惊讶的问。
卫章无奈的笑了笑:“你看你都忙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在卫章来的时候才刚开始下,这会儿已经有二指厚了。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窸窸窣窣的雪粒子细碎又密实,在纜乳芟掳簿驳恼咀牛果然能听见簌簌的落雪之声。
宛如春蚕吐丝,又宛如麦田抽穗。姚燕语看着被灯光照凉的一片雪色,心里生出无限的希望。
晚上回去的时候两个人不做马车也不骑马,而是手牵着手踏雪而行。
姚燕语说传说中有一种功夫叫踏雪无痕,不知道将军会不会?
卫章轻笑,牵着姚燕语的手奔跑,几十步之后他的身体便离开了地面,辗转在街道两边,借力使力,偶尔以足尖点一下旁边的墙壁便可除去一丈有余,地面上的雪却没碰到一下,是真正的踏雪无痕。
从国医馆一直跑回去,姚燕语不但没觉得冷,身上反而微微出了点汗。
三日后,姚燕语把那份乱糟糟的思路整理成章,又细细的斟酌着措辞,写了一份五千多字的奏折,在给皇上请平安脉的时候递了上去。
恰好当时皇上没有要紧的事情,便随手打开看了一遍。看完后皇上微微皱着眉头半天没说话。
姚燕语立在一侧也不好说告退,只得安下心来等着。
倒是旁边侍立的恒郡王悄悄地看了一眼面色略带紧张的姚燕语,又看一眼沉默不语的皇上,上前一步躬身问:“父皇若是没什么吩咐,儿臣先请告退。”
皇上却举起手来,把姚燕语的奏折递给了恒郡王:“你看看。”
恒郡王颇为诧异的看了一眼姚燕语,上前去双手将奏折接过,展开后从头到尾细致的看了一遍。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叹道:“姚院判的思路可谓妙不可言,而这番事业若真的要做又可谓繁琐冗杂,且一不小心便会把药行的人都得罪尽了!实在是……太大胆了。”
皇上便问姚燕语:“连恒郡王都说你这想法太大胆了。姚燕语,你就不怕把天下药商都得罪了?”
“回皇上,若说得罪,也只是得罪那些黑心药商。至于有仁善之举的药商,应该是巴不得朝廷能这样。”姚燕语躬身回道。
皇上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说得轻巧,俗话说无商不奸,那些药商若是无利可图,又怎么存活于世?”
“回皇上,臣并没有挤兑他们的利益和利润。臣只是想让他们对得起赚的那些钱,不要弄些假药滥药来糊弄百姓草菅人命而已。”
恒郡王又回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躬身回道:“父皇,臣以为,姚院判说的城里医药司一事尚可等以后再议,倒是国医馆要独立经营,不需国库出银子的事儿倒是件利国利民的好事。”
姚燕语感激的看了一眼恒郡王,知道他其实是变相的为自己说话。也就是说,医药司的事情不管怎样,将来反正不要国库出钱,而且听姚燕语的意思,国医馆还可以每年向国库缴纳一些管理费。如此一来,可不就是利国利民么?
大云朝立国至今,经历了四代君主,开国时期的艰难已经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奢华靡费之风。
但前几年西征,后来又是北胡,算起来也打了五六年的仗了。打仗就是打银子,这几年的国家收入有将近一半儿都送去了边疆。
另外加上皇家园林的修缮,以及六部各处的必要费用之外,剩下的也没多少了。
说到底,国库还是缺钱的。恒郡王自然知道朝廷现在最迫切的是什么。
☆、第四十六章 二更,求月票!
恒郡王自然知道朝廷现在最迫切的是什么,所以才会从皇上最感兴趣的地方切题,从侧面为给姚燕语架起了一道上梁梯。
果然,皇上听了这话,轻轻地叹了口气,问姚燕语:“朕也知道,凭着你的医术,配制出来的药品若是往大云各地卖的话,肯定能积累巨额财富,可如果那样的话……你又怎么能顾得上朕呢?”说到底,皇上不是嫌钱多,而是他自己长命百岁才是最重要的。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说道:“臣自然不会离开国医馆,这么大的事情,臣当然不能亲力亲为。”
“嗯。是得需要些帮手。”皇上点了点头,思量了片刻后又问恒郡王:“你觉得此事可行?”
恒郡王躬身道:“回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可先试行。其实一直以来国医馆就在招收医女,研制新药。只是那些药材的来源是太医院,而制出来的新药也大部分都送去了太医院。当初父皇曾说过,国医馆只管研制新药,不管看病诊脉。只是如今看来,这医和药分开是有利于各持所长,但姚院判却有更远大的志向为我大云子民造福。俗话说,匹夫之志尚不可夺,何况我大云的女神医呼?”
皇上听完之后,忍不住笑了:“好,不过这事儿急不来,让朕再好好地考虑一下。就算是要做,也要过了这个冬天了。下个月各国的使臣也该到了,这些人远道而来,奔波劳碌,气候也不适应,难免会有个头疼脑热的。姚院判你协助恒郡王好好地料理此事,要做到有备无患。”
姚燕语忙躬身应道:“是,臣领旨。”
“好了,朕累了,你们退下吧。”皇上说着,把手里姚燕语的奏折递给了旁边的怀恩,怀恩双手捧着这奏折转身放在了旁边专放奏折的案子上。
姚燕语和恒郡王齐声告退,从紫宸殿里出来之后,恒郡王微笑道:“姚大人心系我大云百姓,小王先替百姓们说一声谢谢了。”
“今日之事,下官还要多谢王爷从旁相助。”姚燕语赶紧朝着恒郡王拱手。
“本王也是为了朝廷和百姓着想,再说,姚大人说的事情对你本人并没有什么好处,父皇若是准了,姚大人肩上的担子更重,责任更大,好处么,除了招人记恨之外,似乎也没什么。所以本王刚说的那些话,也算不上是帮大人你。”恒郡王微笑着说道。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身后便传来一声呼唤:“三哥!”
二人忙回头,恒郡王微微一笑:“五弟。”
姚燕语忙躬身行礼:“臣姚燕语参见五殿下。”
“免礼。”五皇子云琦随便抬了抬手,却朝着恒郡王笑道:“五哥今日怎么出来的这么早?父皇说公务繁忙,免了兄弟们每日的请安,兄弟也不好去紫宸宫走动,不知父皇近日身体可好?”
恒郡王笑着看了看姚燕语,说道:“姚院判刚给父皇请了平安脉,父皇的身体如何她是最有话语权的。”
云琦这才侧脸看姚燕语,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姚大人,请问我父皇的身体今日如何?”
姚燕语也是淡淡一笑:“圣上龙体甚安,五殿下大可放心。”
云琦又笑着点头:“听了姚大人的话,我便安心了。回头去跟母后说一声,也让母后安心。”说着,云琦又似是不在意的问了恒郡王一句:“三哥不去给母后请安?”
恒郡王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这个时间,母后应该要午睡了吧?我这会子就不去打扰了。等晚饭时再来给母后定省。”
“还是三哥细心,怪不得父皇喜欢三哥在身旁服侍。”云琦的话说的有些酸,但脸上的笑意却风轻云淡,一点也不像是吃味的样子,好像只是兄弟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话。
恒郡王自然不能因为这样的话就怎么样,所以也只是微微笑着。
姚燕语便趁机道:“而且殿下若是没什么事的话,下官先请告退了。”
云琦轻笑道:“我还要去上书院听太傅讲书,三哥,改天兄弟再找你闲话。”
恒郡王微笑点头:“功课是最重要的,你且去吧。替本王向太傅问一声好。”
“好,兄弟记下了。”云琦朝着恒郡王拱了拱手,又看了姚燕语一眼,率先转身离去。
姚燕语很久没尝过这种被无视的滋味了,一时间心里自然有些不快。
恒郡王看了一眼那张清丽冷漠的脸,微微一笑:“姚大人,咱们也走吧。”
姚燕语躬了躬身:“是,王爷先请。”
恒郡王便转身往宫门的方向走着,姚燕语蹙着眉头随后跟着。出宫门后,恒郡王在上车之前回头叫了一声姚大人,姚燕语只得上前去,躬了躬身问:“请问王爷有何吩咐。”
“父皇说请姚大人帮忙准备些防风寒的药,请问姚大人,本王何时派人去国医馆取药?”
姚燕语略一沉吟,便道:“不敢劳烦王爷,下官回去后安排一下,叫人把药品送到馆驿去,请王爷示下,该交给何人?”
“别交到馆驿去了,这几日馆驿里正在收拾房屋,乱的很,你叫人把药品直接送到礼部,交给靖海侯便是。”其实恒郡王是想说让姚燕语派人把药品送到自己府上的,却又觉得自己该避避嫌,因为刚刚遇见五皇子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很怪的感觉,说不出来怎么样,但总是隐约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
姚燕语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拱手应了。在她看来,靖海侯自然比恒郡王可靠多了。药品交给他自然是很放心的。殊不知也正是恒郡王的一念之间,为姚燕语撇开了一场官司,也悄无声息的挑开了一场不见刀枪却更加血雨腥风的争斗。
礼部各级官员忙了大半个月,终于把大云帝都的馆驿里里外外收拾一新。
进入十一月,北胡使者第一个到了云都。萧霖亲自带人迎接招待。因为萧侯爷曾经参与过北胡新王的夺权政变,所以北胡使者跟萧侯爷算是老熟人了。双方见面,寒暄过后,竟像是老朋友一样并肩而行。
姚燕语跟往常一样,每天晚上睡前静心打坐,早晨一早起来练八段锦,一早一晚的比卫章还勤谨。白天去国医馆,晚上回来看看医书,听家里的管事回说家事。
唐萧逸的府邸已经建好,苏玉蘅正准备搬家的事情,姚燕语是一点忙也帮不上,只好把自己家里的事情揽了回来,最起码不给人家添乱了。
天气一天天冷起来,云都城里却因为诸国使臣来访而呈现一片繁华喜庆之景象。
因为外域使臣入京,金鳞卫从上到下都更加的谨慎,诚王爷甚至抽出一部分人来化装成平民百姓,猫在京城各处的犄角旮旯里,防的自然是那些使臣和他们带来的护卫。
连定北候府的二爷苏玉安也被诚王爷召回来分派了任务,叮嘱他秘密管好那一支分散在角落里盯梢的金鳞卫。
如此,苏玉安也算是夺情起复的意思,因为诚王爷已经答应他过了年等这些使臣们走了之后,也不必回去丁忧了,说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让他留下来专门带这一支金鳞卫,为皇上盯着这座云都城。
这样一来,孙氏自然十分高兴。一扫往日沉寂郁闷的神色,连笑容也多了几分光彩。于是这日她打发丈夫上任之后便往清平院来看小封氏,顺带着炫耀一下。
封岫云自从那次早产出事之后,身子一直没有好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她这已经算是万幸了,在这个时代,生孩子出意外造成一尸两命的大有人在。别人不说,单说她的姐姐封夫人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所以这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封岫云心里有数,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太心急,想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是跟李氏的那个一起出生,那么属于自己孩子的嫡子身份才能万无一失。却再也没料到会是如此凶险,差点搭上自己的一条命,更没有料到的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居然是个女胎。
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打击,让封岫云几乎一蹶不振,养病养到现在也没什么起色。
孙氏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围着被子靠在榻上闭目养神。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碗汤药,已经热过了三次都没喝,负责服侍的小丫鬟苦苦哀求了几句被她打发出去了。
“哟,我才几天没来,这怎么又憔悴了?”孙氏进门,小丫鬟自然没有人敢拦着。
封岫云睁开了眼睛看了孙氏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声:“二夫人来了。”便又闭上了眼睛。
孙氏也不在意,只在她旁边的鼓凳上坐下,看了一眼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叹道:“你不能总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这药还是要按时的吃。”
“都是些庸医!不过是吃个苦滋味罢了!难道我还不够苦?要去一再的回味?”封岫云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倒不如早些死了干净。”
孙氏忙拿了帕子给她拭泪,劝道:“这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可不许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呀,就是糊涂!你现在跟自己的身子怄气有什么用?倒不如好好地吃药,养好了身子才能有将来。”
封岫云淡淡的冷笑:“人家什么都有了,我不过就是个多余的罢了!还能有什么将来?”
“你再这样下去,就真的没有将来了!”孙氏皱眉叹了口气,又台投诉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丫鬟青荇。青荇忙福了福身,带着封岫云的丫鬟出去并关上了屋门。
孙氏方劝道:“我跟你说个实话吧!你知道你是被谁害得这样?”
“是我自己没福气罢了!”封岫云无奈的叹息。
孙氏鄙夷的笑了笑,说道:“我早就说过你被人家利用了,给人家挡了挡箭牌,你偏生不信。如今年我也不瞒着你了,其实从一开始太医来诊脉的时候,你那好姐姐就知道你肚子里的这个是女胎,李氏那肚子里的才是男胎。”
封岫云顿时如遭雷击,猛然瞪大了眼睛盯着孙氏从榻上坐了起来,嘶声问:“你说的是真的?!”
“你不信就当我没说。”孙氏嘲讽的瞥了她一眼,像是在鄙视一个白痴。
封岫云瞪大的眼睛缓缓地闭上,两颗大大的泪珠顺着憔悴的脸庞滚下来落在松花色的绵缎小袄上,留下指肚大小的水痕。
“所以,我说你就是太傻了!”孙氏趁机表露出自己的关切之情,“你把她当亲姐姐看,人家可未必向着你。对你还不如外三路的阿猫阿狗。如今你这个样子,可不是自作自受么?”
封岫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底尽是恨意:“我也不是那么好玩弄的!她把孩子生下来又怎样?能不能养活还两说着呢!”
孙氏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惊慌的斥道:“这话可不许乱说!叫人知道了,你可真活不成了!”
封岫云抬眼看着孙氏,抬手把她的手推开,低声冷笑:“你大可去夫人那里告发我啊!”
“哼!”孙氏生气的转过身子,“我拿你当自己人,你却这样想我?”
封岫云忙伸手拉住孙氏的手,低低的叫了一声:“好姐姐!也只有你可怜我了!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孙氏方勉强转过来,看着她深深一叹,又恨其不争的说道:“你呀!就只看中了我心软。你把这些话说给你正经的姐姐听,她或许还能待你好些。”
“不能了!”封岫云无奈的叹道:“她现在已经有儿子了,我对她来说就是个整天吃药花钱,填不满的无底洞罢了。”
“你好好地想一想,这个侯府真正说了算的人是谁!”孙氏的声音压到极低,“是你那好姐姐?还是你的枕边人?”
封岫云一怔,眼底渐渐地燃起了希望,嘴角微微一勾,带了一丝嘲讽的微笑。
孙氏见她听进去了,便拍了拍她的手说道:“你赶紧的把身子养好了再说。”
封岫云点头。是啊,既然死不了,那就得像模像样的活着。
从此以后,我也只为自己而活。
☆、第四十七章 拒绝
封岫云自然不是傻子,孙氏的话她听进去了是不假,但也不会完全听她的。
默默地等到冬至这日,因家里要吃团圆饭,封夫人打发人过来瞧封岫云,封岫云便强撑着起身,换了衣服梳洗打扮了往前面去。
苏玉平有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到底是同床共枕过的人,还为自己怀了个孩子,苏侯爷也不是钢铁之心,况且封岫云在他面前一直曲意逢迎,也没什么错处。隔了那么久,今日一见,人憔悴成这个样子,免不了有些心疼。便趁着没人的时候,问了她一句:“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养过来?”
封岫云立刻红了眼圈儿,说自己福薄命小。
苏玉平便问旁边的夫人:“是哪位太医给岫云诊脉开药?”
封夫人便道:“之前是刘太医,我见妹妹吃他的药从不见好,前些日子刚请了廖太医来。”
“廖太医是太医院里的妇科圣手,有他照料你的病,应该很快就好起来了。”苏侯爷如是说。
封夫人看了封岫云一眼,又道:“既然妹妹身子不舒服,不如先回去歇着,有你爱吃的,我叫人单送到你房里去,如何?”
封岫云还没说话,苏玉平便道:“这样很好,你本来就弱,这天又冷。你还是回去养着吧。”
孙氏在一旁笑道:“难得过节,一家人坐在一起多热闹?回去一个人冷清清的,也不利于养病。”
封夫人淡淡一笑,说道:“虽然是一家子,但规矩总不能费了,不然你屋里的那几个不都得上来了吗?咱这桌子可不够大呢,要不二夫人再叫人抬几张桌子进来,拼一拼?”
论起侍妾,苏家三兄弟谁也不少,若是封岫云上桌入座,那么苏玉安的那几个妾氏也该上桌。包括苏玉平的那些。
孙氏顿时没话说了。平日里她就看那些狐媚子不顺眼,不敢做的太过了也是因为苏玉安有他男人的霸气在,绝不会被一个女人摆布,但总算还有规矩在,那些姨娘们不敢炸毛挑刺的。但若是今天让她们上了桌,回去还不都成了二夫人了?
姚凤歌倒是笑了:“人多倒是热闹,不如夫人就开一次恩?”
封夫人笑着看孙氏:“二弟妹觉得呢?”
孙氏咬了咬牙,说道:“规矩还是不能废的,咱们家可不比别人家,传出去了可叫人笑掉了大牙。”其实孙氏最在意的是,搞不好这宠妾灭妻的罪名闹出去,连爷们儿的前程也误了。
封夫人笑道:“那就依了二弟妹吧。来人,去偏厅摆一桌,把各房的姨奶奶们都请来,让她们也过个冬至。”
说着依了孙氏的话,却还是让人单独摆了席面,这无疑是给了一嘴巴。
孙氏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实在是下不来台。姚凤歌轻笑着斜了她一眼却没说话,只顾给女儿捻松子儿吃。
封岫云今天强撑着上来,无非就是想找个机会见苏玉平一面,博得他的同情心,然后想办法求他去找姚燕语来给自己看病。姚燕语一针治好皇上的眼疾,一针治好诚王妃的眼疾,然后一针让萧太傅迈着四方步回家的事情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云都城。
她在床上躺了太久了,多么想也让姚燕语给自己扎一针,然后一切又回到从前,可以重新来过。
只是今晚冬至,家里又有重孝,侯爷如今根本就不进内宅,每晚只歇在外书房,身边也之后两个老家人伺候,连丫鬟都不用,这让封岫云真是无从出手。
思来想去,封岫云觉得只若想尽快的好起来,必须得想办法去求得姚燕语的治疗。而现在指望侯爷是明显不行了,那么这内宅之中便只有一个人能帮上自己了。
第二日,封岫云先派人去祺祥院打听姚凤歌在不在,得知姚凤歌在祺祥院后,便打起精神起床,梳洗穿戴了,扶着丫鬟的手往祺祥院来。
姚凤歌早在丫鬟来打探的时候就猜到了封岫云的心思,于是便安心的等着她来,看她怎么说。
封岫云进来后,规规矩矩的给姚凤歌行礼,姚凤歌淡淡的笑着吩咐琥珀:“快给姨奶奶搬个凳子坐。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有什么事儿派个丫鬟过来说也就罢了,何苦要亲自走一趟?”
封岫云颤颤巍巍的坐下后,便开始抹眼泪。
姚凤歌微微蹙了蹙眉,心里自然厌烦的很,便道:“你来我这里哭,是因为我这边有人得罪了你?”
“不敢,三奶奶不要多心,妹妹我来是有事要求三奶奶。”
“既然有事,那就直说吧。”姚凤歌接过珊瑚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吹着茶沫。
“是。三奶奶是明白人,素来不喜欢拐弯儿抹角的,那妹妹我就直说了。”封岫云说着,又扶着旁边的高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然后朝着姚凤歌深深一福。
姚凤歌惊讶的问:“哟!你这是做什么?”
“妹妹求三奶奶救我一命。”封岫云弯着身子低着头,啜泣着说道。
“你这不是好好地吗?怎么说起这种话来?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说这话可不吉利。”姚凤歌转头吩咐珊瑚:“快扶姨奶奶坐下。”
珊瑚答应着忙过去扶封岫云,封岫云抬手推开珊瑚,依然弯着身子,又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三奶奶也看见了,妹妹我这副破败的身子已经经不起折腾了。那些太医们开的药都没有效验,如今想想,也许只有姚神医能救我一命。所以请三奶奶行行好,帮妹妹一把。妹妹这辈子感恩戴德,永世不忘。”说着,封岫云便对着姚凤歌跪了下去。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转头看了珊瑚一眼,没说话。珊瑚便上前劝道:“姨奶奶身子病着,地上冷,还是起来说话吧。”
封岫云豁出去了,便跪在地上说道:“三奶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哟!”姚凤歌惊讶的笑了笑,“你这是威胁我呢?”
“不,不……三奶奶明鉴,妹妹没有。”封岫云赶紧的解释,“妹妹也绝对不敢威胁三奶奶。”
“那你就先起来说话吧。”姚凤歌轻轻的啜了一口茶。
“求三奶奶成全我。”封岫云不甘心,依然跪在地上。
姚凤歌淡淡的叹了口气,说道:“不是我不成全你。是你这事儿让我为难了。我那二妹现在是国医馆的院判,正二品的职衔,皇上的专属医官。连诚王妃要看病,还得先跟皇上说一声,要皇上允许才行。太医院的人管诊脉看病开药方,国医馆那边只负责教导医女,研制新药,对付疑难杂症。这是早就有的规矩。所以你实在是叫我为难啊!”
姚凤歌说着,站起身来往窗口走了两步,又回头来笑道:“要不,你去求求侯爷,让侯爷替你讨一道圣旨?这样,我二妹肯定会来给你看病的。”
封岫云一听这话就知道姚凤歌不肯帮忙了。毕竟凭着她跟姚燕语的姐妹关系,若是肯帮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姚燕语来定北侯府看姐姐,顺便给她诊脉施针,不过是举手之劳。难道皇上还会因为此事而怪罪于她?
但现在是她求人,这样的话只能想不能说,于是跪在地上转了身,又哀求道:“姚神医跟三奶奶是亲姐妹,我姐姐又跟三奶奶素日情深,求三奶奶看在咱们都是姐妹的份上,救我一救。”
“姐妹?”姚凤歌淡然冷笑,“你当初在侯府里散播谣言的时候,可曾把燕语当成姐妹?你现在来说这些话,是不是太幼稚了?”
“三奶奶此话从何而来?妹妹从来没有。”封岫云心里暗暗地吃惊,嘴上却不会承认。
“妹妹?你也配称我的妹妹?我妹妹是国医馆正二品的院判,我又哪里多出来你这样的妹妹?敢做不敢当,只能从背地里嚼舌根子,你也配!”姚凤歌冷声道。
封岫云再想不到会是这样,她来的时候做好了各种打算,甚至还把几件最值钱的首饰带在了身上,想着那姚家祖上本事经商的,肯定喜欢这些珠宝财务。只要姚凤歌肯帮忙,自己的身子恢复了,再生个儿子,将来就是这侯府的主子,她姚凤歌也得仰自己的鼻息过活,又何愁没有珠宝?
只是她完全没想到姚凤歌会把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拿出来说话。而且还是这等咄咄逼人的语气。
姚凤歌看着封岫云跪在地上无话可说,又淡然的笑了:“当初三爷被那姓刘的害了,白太医来给三爷治病,说的明明白白,是那姓刘的给三爷用了虎狼之药。可整个府里的下人都在传言,说那药方是我二妹的,是我二妹差点害死了三爷。这话你敢说你是你弄出来的?我二妹对你姐姐有救命之恩,我二妹就夫人的时候,你母亲就在旁边。我二妹有什么对不起你封家的地方?要你在背后这样中伤她?”
封岫云一时被堵得一句话也没有,只是咬着嘴唇跪在那里。
姚凤歌又冷笑:“你现在病了,吃了那么多药也不见好,终于想起我二妹医术高明来了?难道你不怕我我二妹的药是害人的药了?不怕送了你这条金贵的小命儿?”
“三奶奶,我……我没有……”封岫云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其实她承认与否,狡辩与否都不重要了。时至今日,侯爷和夫人是不会听她一面之词的。
这三夫人有娘家撑腰,尤其有姚燕语这样的妹妹,在这定北候府里可谓趾高气昂,连侯爷都敬她三分,三爷如今的花销都在她的手里出,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知道自己纵然是跪到海枯石烂人家也不会动心了,封岫云便不愿再受辱,想要站起来。只是此时她却已经站不起来了。她身体本就受了重创,又没养好,这会儿在地上跪了这么久,腿已经没了知觉。
她抬手手臂来扶着旁边的椅子动了动,依然没站起来。旁边的丫鬟见了忙上前去扶,并低声劝道:“姨奶奶小心头晕。”
封岫云忽然眼前一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然后脑袋一晃,真的晕了过去。
“哎呀!姨奶奶你怎么了?”小丫鬟顿时惊慌失措。
姚凤歌转过身来,先是看了珊瑚一眼,见珊瑚轻轻摇头,又低头看躺在小丫鬟怀里‘晕倒’的封岫云,便冷静的吩咐:“拿杯冷茶来。”
旁边琥珀忙端了一盏残茶递过来,姚凤歌接过来二话不说抬手浇在封岫云的脸上。
十一月的天气,虽然算不上滴水成冰,但一碗残茶也是冰凉的。就那么泼到了脸上,封岫云被冷的打了个寒颤,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醒了?”姚凤歌说着站起身来,吩咐外边的婆子:“去叫人回一声大夫人,就说封姨娘在我这里晕倒了。赶紧的请太医来给她诊治一下。”说着,姚凤歌又转身去暖榻上坐下,极其不耐烦的叹了口气:“身子不好就在屋里躺着,何苦来着?来我这里串个门不要紧,差点让我背上黑锅。”
没多时,有两个粗壮的婆子抬了一顶软轿来,众人把封岫云抬到软轿上,送回清平院去了。
苏玉祥这才扶着腰从东里间出来,问姚凤歌:“她干嘛来了?好歹也是大哥的人,你就不能给她点面子?”
姚凤歌冷笑:“我给她面子,她要的起么?”说完,便一甩手起身往外走。
苏玉祥顿时气短,皱眉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你有气也别往我头上撒。”
姚凤歌走到了门口又站住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自家的病秧子夫君,三分生气七分嘲讽的说道:“我一个人在这府里被算计来算计去也就罢了,难道我们姚家一家子都合该被人算计?若真的被个正经人算计我也没话说,她算什么东西?也配算计到燕语的头上?!我呸!”
苏玉祥听这话已经听得耳朵长茧子了,此时已经完全没了感觉,只无奈的笑了笑,摆了摆手:“你有事就忙你的去吧,我懒得跟你吵。”
姚凤歌横了灵芝一眼,心想你们吃我的喝我的,还想跟我吵?我巴不得呢!
后来姚凤歌专门找封氏说了封岫云的事情,她说的很明白,姚燕语现在身份敏感,与之前大不相同。两家虽然是亲戚,但有些事情也要小心谨慎些。所以她没答应封岫云的要求,还请嫂子体谅。
封夫人如今怎么可能因为封岫云的事情跟姚凤歌翻脸?别的不说,放眼现在定北侯府谁最有钱?苏玉平现在在家里丁忧,没什么差事,每年也就是侯爵的那点俸禄。苏玉安在家里闲了那么久,如今刚刚才回金鳞卫去当差。二房的水有多深封夫人多少也能摸透。
总之定北侯府如今颇有坐吃山空的意思,唯有姚凤歌在娘家兄长和妹妹的帮助下开了个玻璃场,赚的盆满钵满。要不然苏玉祥那么能闹腾,如今也偃旗息鼓,处处都看姚凤歌的脸色呢?这年头,有钱的还是气粗啊!
再说,就算姚凤歌没钱,那姚家如今也是如日中天呢!姚远之,姚延意,还有留在江宁的姚延恩,哪个也不好惹。另外还有姚燕语和卫将军府就更不用说了。
俗话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之前是姚家仰定候府的鼻息。如今差不多已经倒过来了!连老侯爷去世之前都叮嘱过苏玉平,定候府若想不败,内宅之事,要多多跟姚氏商议
有老侯爷临终前的这句话,苏玉平对姚凤歌那是敬重有加,并且对瑾月以及三房的其他两个孩子都很重视。从取名到年节以及各种小事上便能看得出来,瑾月在苏侯爷的面前,比瑾云还得宠。
封夫人自然不能有任何异议,她也知道为了将来,她必须敬着这个三弟妹。
所以姚凤歌跟她说封岫云的事情时,封夫人只是跟姚凤歌致歉:“给弟妹添麻烦了!是她病糊涂了,真不该去跟弟妹说那些。弟妹不要往心里去。”。
姚凤歌笑道:“我也是有些迂腐了,按说燕语跟我是姐妹,咱们又是一家子。也不用专程请她,只在她有事过来的时候,顺便给她医治一下应该也无妨。可偏偏如今各国使臣觐见,燕语又奉了皇上的旨意,准备些应急的药材,防备着那些使臣来了咱们云都城水土不服或者有个伤风头疼什么的,也是不美。我前儿叫人去给她送东西,回来的人说她忙的两日没回府吃晚饭了。都是府里的人把饭菜给送到国医馆去。大嫂子听听,我可还能去跟她说这些?少不得大嫂子多多包涵吧。”
总之一句话,你的妹妹你看管好,以后别再放出来丢人。
封夫人忙道:“弟妹这话说的,我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不懂得规矩的小户妇人,万事以国家大事为先的道理还是知道的。我若是因为这事儿跟姚夫人计较,成个什么人了?这是我那妹子不像话,回头我会好好地说她。只求三弟妹别往心里去。”
姚凤歌笑了笑,自然没再说些不好听的。
☆、第四十八章 宴会突变
两个聪明的女人互相说了些体谅的话之后,这事儿也就算是过去了。
而姚燕语对此事却一无所知,只是一心把皇上说的那些常用药认真的准备好,打点整齐,写好用法用量以及对应的症状之后,封存起来,让葛海带人送至靖海侯府。
萧霖见这些药品一箱一箱的码放的十分规整,说明的标签也写的仔细认真,便笑道:“任何事情到了你们姚大人那里,就是一等一的仔细。”
葛海笑道:“这些东西完完整整的交到侯爷手上,下官也算是松了口气,出来的时候我们家夫人一再叮嘱,万不可大意了。”
萧霖笑道:“这话说的是,药品这东西从来就马虎不得。”
葛海自然连声称是,眼看着手下忙活完后,跟萧霖拱手告辞。
北胡使者耶律柬入住大云驿馆两日之后,东倭使者野川也到了,随后的十来天里,佛郎机使者,南印度使者,以及曾经灭了阿尔克的西回鹘使者邱格达等大云周边属国及邻国的使者都到了。
一直居住在大云帝都的阿尔克王子阿巴客刹听说西回鹘人来了,恨的牙根儿痒痒,却也只能看着仇人大大咧咧的入住馆驿。
因为皇上已经派恒郡王过来传过话,今年是大云建国一百二十年大庆以及皇帝登基三十五年庆典,各国使臣云集大云帝都向大云和皇帝表示庆祝,所以任何旧日恩全都得先放一放,任凭谁也不能搅黄了今年的大庆。所以,只能靠着大云庇佑才能有一线生机的阿巴客刹只能忍气吞声,每日在自己的院子里急的挠墙。
礼部跟钦天监的主官一再的合计之后,把皇上接受各国使臣朝拜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二十二这日。而且这一天的具体事宜礼部也拿出了具体的章程:
二十二这日一早,皇上在卯时在太极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贺,至辰时,再接受各国使臣的朝贺,各国使臣朝贺完毕之后,文武百官及各国使臣陪同皇上一起登上太极门检阅大云朝的三军将士。午时初刻,南苑的云安大殿之内赐百官宴,宴会之后按说是歌舞,一直到晚上。
但皇上看过安排之后说,只给各国使臣参观我大云英勇三军的气势未免震慑力不够,一定要给他们一个机会。所以便把歌舞改成了骑射比赛。
因为这个提议,诚王爷和镇国公都劝过,他们二人一致认为皇上上次在南苑骑马出了事儿,虽然御马监的小太监都处死了,但真正的幕后指使者并没有彻底的查出来,如今各国来使云集至大云帝都,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是万国来朝,极其的繁华热闹。可这些使臣个个都心怀鬼胎,本质上也是凶险万分。
这种时候,主要以粉饰太平为主,弓马骑射这样的事情,自然能避免就避免。
然皇上却说,作为一个大国来说,最好的防御便是威慑!大云朝要以绝对的威慑力让这些小国震撼,害怕,最好能让大云雄厚的实力把他们的使臣吓得半死,回去后带话给他们的国君,永远不要对大云朝有非分之想。
诚王爷和镇国公见皇上心意已决,也不好再劝。只得各自加紧防范,把大云朝的角角落落全部三层又三层都派上自己的人,让每个外邦使者甚至大云朝的众臣要臣们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不敢有丝毫纰漏。
私下里,诚王爷跟儿子云琨随口说了一句:“如此坚持个把月,说不定连之前指使御马监对皇上的御马动手的幕后之人也能揪出来。”
云琨比诚王爷还累,王爷不过是操心,而他不但操心还要劳力。事情牵扯到皇上的安危,任谁也不敢怠慢。云琨连日来亲自查看各处的部署,大云帝都的每个角落现在都装在他的心里,一闭上眼睛就能想象的出某处某处扮作卖早点的几个金鳞卫,或者某处某处挤进贫民窟里的谁和谁。
听了诚王爷的话,云琨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就算是查出来了现在也不能说。好歹过了这个年吧。”
诚王也叹了口气却摇头说道:“这个可不好说,若是真有人不安稳,是没有安稳年可过的。不过……希望那些人有点眼色,哎!”
这边爷俩对坐在一起,借酒解乏。辅国将军府里,卫将军也在忙碌了一天之后陪着夫人说话。
“听说西回鹘的使臣是他们的王子?你说阿尔克人会不会趁机捣乱?”姚燕语坐在榻上,背对着卫章,回头看了他一眼。
卫章正在给夫人捏肩,看她看过来,微笑着摇摇头:“阿巴客刹没有那个实力。”
“那也要小心点。毕竟是灭族之恨呢。”姚燕语说到这里,忽然问:“那个高黎王子现在怎么样了?”
“妄图毁我大云基业的人,万死莫赎。”卫章给姚燕语捏了一遍肩膀,又轻轻地在她的后背上敲。
“死了就一了百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但愿那些散在各处的高黎族人在知道他们最后的王子也魂归离恨之后能够安分下来。
高黎王子死了,按说姚燕语应该是放心了,但依然觉得隐隐的不安。这种不安一直持续道十一月二十二日中午。
中午的宴会十分的盛大,整个御膳房大半儿的人都抽调至南苑。
皇上携皇后一起出场,文武百官和各国使臣齐声参拜。之后,皇上和皇后入座,并请各国使臣就座,之后文武百官才在各自的位置上落座。
其实,能进得了大殿的臣子并不多,几位皇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再就是皇上的几位兄弟,另外镇国公,安国公等几位有功于社稷的老国公也在,再就是几位官居一品的内阁大臣,六部尚书,御史台左右御史,几位太傅,九卿等,加上十来位外邦时辰,满满的坐了一大殿的人。
韩熵戈,卫章,云琨这些人也在殿内,只不过他们的席位皆在那些王公们之下,位置并不显眼,他们也不负责陪酒陪聊,只是暗中关注着大殿内的一切动静。尤其是那些使臣们身后的护卫仆从,稍有异动便都落进这几人的眼里。
开宴自然是皇上先说话,然后丰宰相身为文臣之首再次致辞。之后是各国使臣恭祝大云万世基业,皇上万岁万万岁等等一应繁琐冗杂的礼仪规矩之后,大家先饮酒,然后动筷子吃菜。
酒过三巡之后,东倭使者率先站起来向皇帝敬酒。
皇上笑吟吟的应了,和皇后一起喝下杯中酒之后,又向东倭使者说了两句客套话,刚抬手说了一句:“请坐。”便见那东倭使者野川忽然抬手捂住胸口,痛苦的低吼一声,趔趄着倒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儿?!”皇上惊讶的问。
“酒有问题?!”丰宗邺低声惊呼。
“不可能!”礼部尚书立刻反驳。
“¥&*……”野川的护卫立刻叫嚷起来,一个上前搀扶他们的长官,另一个则随手掀了桌案,直接把檀木长条案当做武器拎在手里怒视着皇上。
皇上愤怒拍案:“来人!”
云琨早就在野川倒下的时候便一跃而起,把给野川倒酒的那个宫女给辖制了,并夺过了她手里的酒壶。
这种宴会,张苍北和姚燕语自然躲不开,只是他们两个和其他太医一起都在偏殿等候,没有传召是不能进大殿的。此时大殿里一下子乱了,早有人来传唤:“张老院令何在?姚院判何在?!”
张苍北和姚燕语对视一眼,二话没说赶紧的进了大殿。
野川的症状是很明显的中毒,毒也很简单,是寻常药店里都能买得到的东西——砒霜。
立刻有人上前来验看酒菜。
菜里没有毒,酒里也没有。但尽管这样,那位侍奉斟酒的宫女也不能放过。不用皇上吩咐,云琨已经悄悄地派人把所有接触过东倭使者所用酒水菜品的人全都拘禁起来听候皇上发落。
而那边姚燕语在给野川施针的时候,也受到了野川的护卫们的阻挠。他们认为他们的长官是被大云人所害,自然不相信大云的医官。无奈之下,礼部的人又过来解释一番,最后那两个护卫同意姚燕语给野川施针,但必须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尤其要当着各国使臣的面医治。
这没问题,只要同意施针,当着天王老子的面都没问题。姚燕语手中银针迅速刺天枢,巨虚,曲池三处|茓位。
砒霜属于剧毒,致死的剂量很小。但不知是野川幸运,还是下毒的人失手放少了毒药,野川中毒不深不至于毙命。
姚燕语以太乙神针解毒,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野川便低低的沉吟一声苏醒过来,腹中的疼痛基本不在,刚才的事情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一般。
东倭护卫见他们的长官神奇的醒了过来,便不再那么拔剑怒张,但依然冷着脸,并叽里呱啦的叫着,那意思很明显,若是大运皇帝不给他们一个说法,这事儿就不算完,他们东倭国家虽小,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云云。
皇上自然万分震怒,国宴之上出这样的事情,无疑是大嘴巴子抽他皇帝佬儿的脸,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跟各国来往?就算是自家的文武大臣们面前,也太过窝囊!
“查!”皇上一拍龙案,“给朕彻查!这件事情若是查不清楚,谁也不许给朕过年!”
怎么查是皇上和诚王爷的事情,姚燕语却不关心这个,只是她悄悄地用心扫视了大殿里的众人一眼,心里暗暗地叫了一声不好。于是二话不说赶紧的上前躬身道:“回皇上,臣建议封锁大殿,以臣看来,诸位大臣们十有*都中毒了。”
这句话无疑是一道惊雷,把大殿里上百口子人都给劈晕了。半晌,姚远之才率先反应过来,那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于是忙低声斥道:“不许危言耸听!”
姚燕语回头看了自家父亲一眼,无奈的说道:“父亲,你是不是有些眼晕?看东西都是模糊的?”
姚远之一怔,眨了眨眼睛看看姚燕语,然后又眨了眨——是啊,怎么燕语的脸都是双影的?
姚燕语这话说完之后不仅姚远之的脸色变了,大殿之内有一半的人脸色都变了。因为他们才发现自己也有些眼晕,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怎么眨眼都像是隔着一层雾气,怎样都看不清楚。
当然这些惊慌的人基本都是年过半百的人,年轻人如卫章,云琨以及韩家兄弟等人都没什么感觉。他们且能冷静,从怀里各自拿出一颗丸药来放在嘴里含住,清凉的薄荷香在唇舌之间散开,头脑清醒了许多。
“来人!把大殿给朕封了!”皇上看了一眼旁边扶着额头靠在龙案上的皇后,立刻变了脸色。
幸好皇上自从御马发疯案之后便万分谨慎,不管去哪里身上都带着张苍北配制的可解百毒的香囊,所以此时他倒是没有什么不适之感。
镇国公行伍出身,身强体壮,虽然也有些许不适,但却能撑得住。皇上话音一落,镇国公立刻大手一挥:“动手!”
韩家父子,卫章以及云琨,黄松等人立刻行动起来,锦林卫,烈鹰卫里应外合,把南院的云安大殿围得水泄不通。
姚燕语带人把大殿的门窗打开,让外边的冷风吹散大殿内伴着香味的热气,张苍北则命人把那些铜鼎香炉等全都搬了出去。
丰宗邺扶着太史令梁思阡的手颤颤巍巍的朝姚燕语拱手:“姚大人,务必想想办法!”
“丰大人放心,有张老院令在,这点小小的十香软还成不了什么气候。”姚燕语说着,清泠的目光扫过周围几个大臣的脸,之后落在自家老父的脸上,然后上前两步,伸出手去拉过姚远之的手搭上他的脉搏。
姚远之总归是老臣,便一甩手,说道:“你是皇上的专属医官,这种时候应该先给皇上诊脉!”
“父亲放心,皇上无碍。”姚燕语说着,再次扣住姚远之的脉搏。
这种时候便看出亲生父女的好出来了,大殿之内那么多人都中了毒,神医却越过众人先给自己的父亲诊脉。连王爷国公都不放在眼里。这让周围有不适感的几个大臣心里都不怎么舒服。
片刻之后,姚燕语放开姚远之的手腕,叹道:“父亲刚刚挨着那只香炉太近,中毒应该是最深的。待女儿为您施针。”
说完,姚燕语已经银针在手,姚远之只得扶着旁边的案几慢慢地坐下来。取百会|茓针下去,内息通过银针进入姚远之的身体一个巡回不过是片刻的功夫。银针取下之后,她轻声说道:“父亲睁开眼睛吧。”
姚远之缓缓地睁开眼睛,果然眼前一片清明,再无一丝不适之感。
“姚院判!”太史令梁思阡冷声道:“纵然皇上无碍,还有皇后娘娘!你只顾着自己的父亲而罔顾君臣之义,究竟是何居心?!”
“梁大人,是视老夫为无物么?”张苍北低沉的声音透着冷意,替姚燕语反问回去,有张苍北这个院令在,哪里轮得到别人对皇上皇后的身体指手画脚?张苍北在皇上身边几十年如一日,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比下去的。
“可是皇后娘娘的身体明显不适!”梁思阡指着伏在龙案上昏昏沉沉的皇后,说道。
“待老臣去给娘娘诊脉。”张苍北冷冷的瞥了丰宗邺一眼,转身行至龙案跟前,一撩袍角跪倒在地,朗声请罪:“臣不能及时发现大殿里熏香的不妥,罪该万死,只求皇上让臣先解了这殿内的十香软,再诛臣之性命。”
皇上一摆手,淡淡的说道:“议罪之事过后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的解毒。”
“是。”张苍北说着,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几颗药丸,又命人重新拿了一个干净的白玉香炉来,点了炭火之后,把药丸掰开,放在炭火上烧了。
这药丸的味道有些浓重,还有些刺鼻,众人闻到之后都连打喷嚏,眼睛更是止不住的流泪。丰宗邺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药丸?怎么这么难闻?”
“这又不是什么香饼子,只是解毒的丸药罢了。”张苍北淡淡的说着,又上前去给皇上叩头:“皇上,臣要给皇后娘娘诊脉。”
“快些。”皇上已经被这些事情搅乱了心神,至此时心里尚无头绪,脸色自然不好看。
张苍北给皇后诊脉,姚燕语则去给那几个外邦使臣把脉。香炉里的丸药燃烧的很快,不一会儿的功夫,白烟便渐渐地淡了,那些刺鼻的药味也渐渐地散开。
皇后娘娘揉着额头坐直了身子,目光迷离的问:“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臣妾刚刚觉得好困,竟像是做了个梦似的。”
张苍北看了一眼神情恹恹的皇后,方朗声回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凤体无碍,许是这连日来有些操劳,身子吃不消罢了。”
虽然是国宴,但因为来的使臣都是男子,所以跟后宫却没什么关系,今天早晨皇上还虚问了皇后一句身子如何,皇后说休息了这段日子神清气爽,身子已经大好了。
听到张苍北的话,皇上不由得盯住了张苍北的眼睛。张苍北眼神坦荡的看了皇上一眼,跟皇上交换过一个眼神之后,匆匆低下头去。皇上的脸色却愈发的难看了。
等屋子里刺鼻的药味散去,所有的大臣们也都恢复了清明,就连刚刚中毒的野川也跟常人无异。只是,一场国宴被搅了,皇上颜面扫地,心里自然郁闷务必。大臣们战战兢兢,使臣们群情激奋。
饶是这大殿的门窗都大开着,气氛依然沉闷的令人窒息。
姚远之忙上前劝道:“皇上,风波已经过去,幸亏是有惊无险,这也是天佑我大云国祚绵长,皇上洪福齐天。所以臣以为,此事可过后细细的查问,只是这国宴还是要进行下去的。”这满朝文武和各国使臣不能在这儿干坐着。再说,今日是大云国庆的大日子,岂能因为此事就中止庆典?
皇上听了这番话,心神方才渐渐地安定下来,因道:“吩咐下去,叫御膳房准备加菜,宴席继续!”
“是!”礼部尚书赶紧的磕头领命。
又是好一番忙乱,大殿之内侍奉的宫女们都被拘走,不过立刻又有一批新的宫女进来服侍。
不过经此一事,在座的众人皆有所防备,所有的菜肴在上桌之后又用银针试毒,并且原来的红木镶金的筷子如今都换成了乌木镶银,跟性命比起来,庆典的细节就无从讲究了。
虽然文官们更加健谈,歌姬舞姬们也更加卖力。但大殿之内的气氛总是无法缓解,连这些有意拔高的谈笑声和歌舞声都成了粉饰太平的尴尬。
皇上心里更是气闷,想要喝酒解闷,又怕酒里有毒,菜也不敢吃,肚子气的鼓鼓的,又没处发泄,简直肝儿疼。
诚王已经悄悄地下去查问此事了,镇国公在一旁看着气鼓鼓的皇上,便在一曲歌舞结束之后,上前提议:“皇上,宴席也差不多了,围猎场里已经早早的准备好了。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不怕,只是臣等若是酒喝多了,待会儿骑射失了准头可要丢脸了。臣请皇上和诸位贵使且少饮几杯,待我等出去猎了那鲜活的野兽,烤的香喷喷的再来佐酒!”
皇上闻言大喜,当即便拍案道:“说得好!诸位且留着点肚子,等会儿朕与你们一起大碗喝酒!”
不但武臣和各国使节,这会子就连那些迂腐文臣也都不愿在这大殿之内坐下去了。这不敢吃不敢喝,连气儿都不敢喘的日子真是不好过啊!还是赶紧的出去透透气吧,就算是吹冷风,但至少不会死于非命啊!
围猎场里的猎物是精心挑选出来的,都是养的肥肥的野兔野鸡,山狍子,野獐子等没什么攻击性的野物。
皇上自从上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便没骑过马,今日上马,镇国公从旁护卫真是心有余悸。
不过还好,皇上是经过大风浪之人,心里建设够强大,从认镫上马到射杀猎物,可谓是一气呵成,没有一丝不妥之处,紧跟在旁边的镇国公总算是放了心。
☆、第四十九章 问罪
却说姚燕语见皇上带着诸位皇子使臣等去了狩猎园,便跟张苍北商议了一下,由张苍北随驾,而她则去找诚王协助调查投毒一事了。
诚王爷身为皇上最亲厚的兄弟,掌管着两万名锦麟卫,控制着大云帝都的四城九门,其手段自然是错不了的。而且倭国使臣中毒事件牵扯到大云国体,等闲马虎不得。诚王爷便使出浑身的解数也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以给皇上一个交代。
事已至此,唯有全力以赴。
只是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坐起来难。
就算把云安殿里的所有太监宫女都拘禁了严刑拷打也没用,今日的宴会,上千道菜肴,光酒水就有几十种,这些酒菜吃食在端到宴席上之前,至少也过了十几个人的手。所以只提审云安殿里的人是远远不够的。
难道要把这南苑里所有的奴才都扣起来?今日这国宴庆典还办不办了?
姚燕语过来的时候,诚王爷已经让云琨把手下分成十个小组,加上刑部派过来的官吏从旁协助,对刚刚云安殿里的宫女太监们逐一审讯。
见姚燕语过来,诚王爷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来的正好。这些人虽然是刑讯高手,但却不懂毒药。今日之事关系到边疆的安稳以及朝廷的体面,办不好,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姚燕语躬身道:“王爷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尽管吩咐。下官必竭尽全力。”
诚王爷回头看了看立在身旁的云琨,问道:“你刚才不还说要请姚院判过来帮忙吗?有什么需要就说吧。”
云琨便朝着姚燕语一拱手,说道:“有劳姚大人随我来。”
姚燕语便朝着诚王爷拱了拱手,随着云琨往一旁的耳房走去。
云琨的意思很简单,东倭侍者中毒的事件太过蹊跷,这么多侍者,唯有他被下了砒霜。本来他们还都放着阿巴客刹会想尽办法买凶做掉西回鹘的王子的,再想不到野川会出事。
“姚大人,之前你给野川施针解毒的时候说过,他所中的毒并不足以致命。是不是?”云琨一边进屋,一边问。
“是的。”姚燕语应道。
进屋之后,云琨又问:“那十香软跟野川中的毒有没有什么关系?”
姚燕语闻言忙道:“下官也正想跟世子爷说这事儿。十香软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连日服用必然会丧命,但若只是混杂在香薰里点燃,却不会致命,只会使人感官变得混沌,人的身体渐渐地进入休眠状态。而对于野川来讲,唯一的作用就是延缓他身体里的毒药发作的时间。”
云琨闻言一震,恍然道:“这么说,那野川中毒并不一定是在宴席上?!”
“或许是之前喝的茶水,或许是再之前盥洗的时候用的漱口水,总之,时间不会太久。因为砒霜毒发的时间不长。”
“如此说来,我们或许已经放过真正的凶手了……”云琨长长的叹了口气,浓黑的剑眉深深锁住。
沉默之间,忽然有一个锦麟卫急匆匆的跑过来,至跟前,躬身道:“世子爷!有一个宫女中毒了!”
“人在哪里?!”云琨厉声问。
“在那边,还没死。王爷说请姚大人过去看看。”
“走。”云琨看了姚燕语一眼,低声说道。
姚燕语没有二话,随着云琨和那位锦麟卫匆匆过去,但见那边几个太医已经在给那宫女灌催吐的汤药。
“闪开!”云琨低声喝道。
众人闻言立刻给云琨和姚燕语让开地方。
“姚大人。”云琨看着姚燕语,“务必救活她。”
“嗯。”姚燕语上前去一把扣住那宫女的脉搏,并低声吩咐:“银针。”
有位太医顺手地上一根银针,姚燕语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把银针刺入那宫女左手的合谷|茓。
这宫女中毒居然比野川更深,姚燕语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把她体内的毒逼出来,宫女泛青的脸色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收针的时候姚燕语却无意间发现这宫女的小手指甲是断的,于是莫名其妙的心思一转,握着她的手仔细的检查那根小手指的指甲缝。
“怎么?”云琨立刻蹲下身来问。
“她这指甲是咬断的。”姚燕语捏着那根小手指头对云琨说,“叫人拿碗水来。”
不等云琨吩咐,旁边早有人递上一碗清水。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刚刚醒来一脸惊慌的宫女,淡淡一笑,说道:“若你现在实话实说,或许我可以求世子爷饶你一命。”
那宫女只是满脸惊慌,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咬着嘴唇使劲的摇头却不说一个字。
姚燕语无奈的蹙了蹙眉,把她的小手指放进了碗里轻轻地洗过,之后又检查她另外的手指,后来干脆把手指挨个儿的在碗里洗了一遍。之后,姚燕语放开那宫女的手,吩咐旁边的人:“看好她,不许她在咬指甲。”
旁边的人此时若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不用在诚王爷手底下混了。有人立刻拿了绳子来把宫女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困结实,另有人拿了帕子塞住了那宫女的嘴巴。
姚燕语把那只碗递给一个太医,说道:“试试看,这水里是不是有毒。”
太医立刻拿了一根银针来放进去,银针瞬间变黑。周围一阵暗暗地吸气声。云琨再回头看那宫女时,已经是凌迟一样的目光:“来人,把这宫女带去西偏房,爷我要亲自审讯她!”
有了这个突破口,事情的进展就很快了。
到晚上,皇上在镇国公,卫章等人的拥护下,带着各国使臣和诸皇子围猎归来,就吩咐人在大殿内支起架子准备烤上一整只野山羊。
经过一下午的策马围猎,中午的那些尴尬被冲淡了许多。各国使臣们也不再是全神戒备的样子,西回鹘的王子尤其高兴,大赞大云皇室个个好男儿,皇上豪爽威武,皇子们更是生龙活虎云云。
皇上很高兴,笑着敷衍了西回鹘王子几句,便借口更衣去了后殿。后殿内,诚王爷已经等在那里。连怀恩都赶了出去,皇上在诚王爷的搀扶下落座之后,沉声问:“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诚王爷在审完那个宫女之后,便决定对皇上坦言相告,绝不偏袒。于是便一撩长袍,跪在地上,哀叹一声,说道:“皇兄,此事臣弟已经查到一半儿了,但兹事体大,所以臣弟也不能妄加评判,还请皇兄先听臣弟之言。”
皇上一看诚王跪下,心里便是一颤。这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自己登基之后,自己的一妹一弟都是奉旨免跪的。如今他话没出口先跪下,可见事情有多严重。
“你只起身说话。”皇上目光阴沉如水,低头看着诚王的脊背。
“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使我大云朝颜面尽失,臣弟心中惶恐不安,皇兄还是让臣弟跪着说吧。”
皇上又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说吧。”
“是。”诚王又磕了个头,开始把姚燕语如何急救一个忽然中毒的宫女,然后发现那宫女的指甲缝里藏毒的事情跟皇上细细的说起。
殿外,卫章跟黄松交代几声之后便去寻姚燕语,此时的姚燕语正跟张苍北在一起,卫章进来时,她刚好说到那中毒的宫女之事,卫章已经从锦麟卫那里听了几句,虽然不甚详细,但大致是个怎么回事儿已经猜测的差不多了。只是后来对那宫女的审讯是秘密进行的,审讯的结果除了诚王父子之外,别人都不知情。
这会儿听姚燕语又说了一遍,卫章便道:“好了,事情查到这里,总算是有个交代了。至于再深的事情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了。”
张苍北却冷笑一声,说道:“你不想有关系就没有关系吗?别的不说,就那位文臣之首就不一定能够罢休。以我的话,还是早作打算。”
卫章伸手拉过姚燕语,对张苍北说道:“老院令放心,此事我已有打算。”卫章想着,那些文臣不过会揪着姚燕语先给姚远之施针解毒的事情大做文章,便没把此事当回事儿。
“嗯,你有数就好。”张苍北说着,瞥了一眼卫章那张冷峻的脸,摆摆手说道:“好了好了,你们去吧,我老头子累了半日了,要歇息歇息,别在这儿碍事儿。”
卫章不满的瞪了老头子的背影一眼,拉着想要说话的姚燕语直接出去了。
毕竟是非常时期,二人也不好在这皇苑之内卿卿我我,卫章只叮嘱了姚燕语几句话,无非是让她自己多加小心,现在整个皇苑内虽然看起啦尽在掌握之中,但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不是傻瓜。他们既然敢公然用毒,便不容小觑,万不可大意,给对方可乘之机云云。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都说大将军是不善言辞之人,怎么今天这么婆婆妈妈的?
卫章又低声叹道:“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所以一定要小心了。”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话,卫章便说去皇上那边,让姚燕语趁空找地方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晚宴开始,还有的忙。姚燕语看着卫章匆匆离去,心里那种莫名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何时是个头!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想要回房,却见走廊尽头一个穿石青色绣五彩金丝蟠龙的男子翩然而来,正是恒郡王。于是只得站住脚步,等恒郡王走得近了,方躬身施礼:“下官姚燕语请王爷安。”
“姚大人请起。”恒郡王微微笑着抬了抬手,又问:“我听说下午姚大人救了一个准备服毒的宫女?”
“是的。”姚燕语躬身点了点头。
“具体是怎么回事,能跟本王说说吗?”恒郡王笑得非常温和,说话也很是客气。
姚燕语只得把自己当时如何给那宫女施针又怎么发现她的小手指甲被咬断等前后琐事都跟恒郡王说了一遍。恒郡王听完后又问:“后来呢?”
“后来那宫女被诚王府世子爷带走,之后的事情臣就不知道了。”
恒郡王点了点头,刚要说话,便听旁边有人朗声道:“恒郡王,皇上传召。”
那声音太冷,姚燕语听得心头一颤,忙转头看过去,却只见那人披着墨色的羽缎斗篷,里面是朱红织锦麟纹的朝服,淡淡的暮色里,竟给人一种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好,我这就来。”恒郡王点了点头,又跟姚燕语微笑道:“姚大人请便,我去见父皇了。”
姚燕语微微点头,没有说话。恒郡王转身走时,那锦麟卫却又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圣上口谕,臣等见到恒郡王时,不管王爷跟谁在一起,都请一起过去面见圣上。姚大人,也请你走一趟吧。”
姚燕语心头猛地一慌,那股不安直接变成了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等她随着恒郡王进到皇上的内殿之内时便被里面凝重的气氛给压抑的喘不过气了。而下一刻,当她看见跪在地上的卫章时,一颗心几乎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猛然转身看向恒郡王,无奈恒郡王也是一头雾水的样子。再转头,看见跪在地上的憬郡王时,她心里的惊慌更深了一层。
“回皇上,臣在找到恒郡王时,王爷正在跟姚院判说话,二人谈论的是今日下午宫女服毒自尽的事情。臣奉圣谕,把王爷和姚院判带来了。”
这位锦麟卫的名字叫黄岩,是皇上的贴身近卫首领黄松的同胞兄弟,手下几十个人都是皇上身边的暗卫,等闲不露面,露面必定有大事。
恒郡王已经徐徐跪拜,朗声给皇上叩头。姚燕语不敢怠慢,也赶紧的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跟在恒郡王身后跪拜叩头。皇上却不叫起,只冷声一笑,叹道:“恒郡王!朕养的好儿子!”
恒郡王显然已经预感到了自己不妙的处境,然却并不惊慌,只朗声道:“儿臣疏忽大意,致使大宴之上出了使臣中毒事件,让我大云和父皇颜面扫地,实在罪责难逃。请父皇降罪。”
“疏忽大意?!”皇上冷笑着扫视了跪在面前的几个人,最后目光又落在恒郡王的身上,却忽然抬手拿起手边的茶盏,照着恒郡王的头砸了过去,一杯热茶泼了恒郡王一头一脸,茶盏从他的脑门上留下一道血痕之后落在地上,咕噜噜滚出老远。
皇上依然不解气,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骂道:“疏忽大意的好啊!你若是再谨慎些,连朕也被你害了去了!”
恒郡王虽然不知道皇上为何这样,但此时也来不及多想,只得叩头辩解:“父皇明察秋毫,我大云朝不管大事小事都逃不过父皇的法眼,儿子再无才无德,也绝不敢有一丝一毫弑父弑君的想法。求父皇明察!”
“好!老四你说!”皇上怒视着跪在恒郡王旁边的憬郡王。
憬郡王赶紧的回道:“回父皇,那苏蝶儿虽然是儿臣一个姬妾的妹妹,但儿臣素来跟她没什么瓜葛。她做什么,儿臣并不知情。反而是三哥府里的简儿的奶娘跟她来往甚是密切,而且这次的宴会又是三哥在全权负责。所以这些事情儿臣并不知情,儿臣觉得三哥应该能给父亲一个完整的答案。”
说完,憬郡王又重重的磕了个头,哀声道:“儿子不孝,不能为父皇分忧,求父皇降罪。”
皇上等憬郡王说完,又指着恒郡王喝问:“老四说的这些,是不是事实?!”
恒郡王忙回道:“回父皇,简儿的奶娘跟宫里的宫女亲厚的事情儿子实在不知。这些内宅之事一直都是儿臣的王妃在料理。至于今天的宴会出了这样的事情,儿臣也自问难逃其咎。请父皇知儿臣治家不严,玩忽职守之罪。”
“就只是治家不严,玩忽职守吗?!”皇上厉声喝问,“这是你七叔审讯那宫女的结果,自己看去!”说着,皇上哗的一声丢过来一个折子。
恒郡王伸手捡起那折子来展开大致看了一遍,顿时变了脸色,哀声道:“此等谋逆之事儿臣万死不敢想!求父皇明察!”
“白纸黑字写着呢,上面还有那宫女的画押!”皇上怒声喝道:“难道你七叔还会冤枉你?!”
“儿臣不敢怀疑七叔,但也请父皇三思!今日这宴会儿臣准备了这么久,这是儿臣的责任,儿臣纵然想生事,也绝不会选在此时此刻!求父皇明察!”
“还有这些!”皇上说着,又摔过一卷东西,并怒声道:“你若是没有图谋不轨,为何在苏月斋先后约见姚燕语和卫章?!他们两个一个是朕的御用医官,一个是朕的辅国大将军!你身为皇子秘密约见他们,究竟所为何事?你心里若是没有鬼,为何会私下约见他们二人?!”
姚燕语听到这里,才拨开云雾见青天。原来卫章和自己会跪在这里,竟是因为这件事情!她迅速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上,但见皇上满脸怒容,目光犀利如刀,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宛如仇敌。
“皇上!”姚燕语想忍,但是没忍住。她觉得这太冤枉了!她跟恒郡王平日并无往来,不过是跟他合伙开了个玻璃场而已,怎么就跟谋逆扯到一起去了?
“闭嘴!”皇上就是皇上,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不觉得怎样,此时盛怒之下气势凌人,只需两个字便把姚燕语满肚子的理由给压了下去。
皇上见跪在地上的四个人都不再说话,便缓缓地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黄岩:“把他们四个看管起来,等朕忙完了再问他们。”
黄岩躬身领命,等皇上出了内殿之后,方上前来对着恒郡王,憬郡王,卫章,姚燕语拱了拱手:“二位王爷,大将军,姚院判,得罪了。请四位跟下官走吧。”
姚燕语暗暗地咬着牙站起身来,眯起眼睛看了恒郡王一眼,恒郡王一脸的为难,欲言又止。憬郡王却回头看了三人一眼,冷声哼了一记,一甩袖子率先走了。卫章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低声说道:“走吧。”
毕竟事情尚未有定论,而且恒郡王憬郡王是皇上平日最看重的两位皇子,黄岩再怎么样也不敢苛待了。所以便把四人带到后面一处偏僻的院落里,拱手道:“二位王爷,大将军,姚大人,请先在此处委屈两日吧。”
卫章和姚燕语对视一眼之后,方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夫妇就选东厢房了。”
恒郡王和憬郡王都没有异议,憬郡王依然板着个脸直接进了正屋,恒郡王歉然的看了卫章和姚燕语一眼,也去了正屋。
“走吧。”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进了东厢房。
内殿发生的一切,都被诚王爷压制下去,前面大殿里依然是欢声笑语,不知诚王爷和镇国公以及丰宗邺等能臣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殿之内,那些使臣们甚至把中午的中毒事件完全忘记了一样,再也没有人提及此事。
而且连野川也都加入了烤肉的行列,只是他不再喝酒,他吃的烤肉也是他自己猎杀的野兔,连洗剥这样的事情都是他的护卫自己动手弄的。这一切锦麟卫看在眼里,诚王爷记在心里,大家面上谁都没说。
丰皇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晚上的宴会,皇上便叫人从宫里把贤妃接了来。贤妃乃是四皇子的生母,在这个时候皇上把她接来,在诚王爷看来,三皇子和四皇子之间的角逐结果显而易见。只是他对皇嗣之事素来闭口不言,所以该怎样还怎样,并没有任何异常。
倒是镇国公因为卫章和姚燕语的事情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推了好几拨人的敬酒。至于姚远之,他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此时对卫章和姚燕语的事情还一概不知。
到底是皇上的宫苑,就算是最角落的院子,收拾的也很是干净。里面桌椅榻几倒也齐备。卫章拉着姚燕语在榻上落座,把人搂进怀里,方低声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
“这可真是匪夷所思。”姚燕语至此时还有点没缓过劲儿来。虽然曾经预想过皇室内部争斗的惨烈,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今天她亲眼看见父子兄弟反目成仇,互相之间恨不得把对方弄死的样子,真真令人胆寒。
卫章心里想的倒是跟姚燕语不一样,什么父父子子,君君臣臣,反目成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奇怪,而是非常纳闷为什么憬郡王会把自己和姚燕语拉进来,和恒郡王捆绑在一起。自己跟恒郡王明明没那么熟。
憬郡王弹压恒郡王可以理解,毕竟为了那把龙椅,皇室子孙反目成仇的事情历朝历代都有。就拿当今圣上来说,当初为了皇位也曾不惜血染皇宫,借刀杀人弄死了比他年长的两位兄长才夺得了皇位。
可他为什么要跟辅国将军府作对呢?仅凭姚燕语跟恒郡王在城南合作的那个玻璃场?或者自己跟恒郡王的一次不期而遇?这样的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些。
毕竟卫章跟几位皇子之间都是若即若离的关系,他一向奉守镇国公的规则,远离皇子党派,一心只服从皇上的调派。这样不管将来哪个皇子继位,都不会对他痛下杀手。最关键的是,皇上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一向很好,镇国公曾预言,大云朝十年之内应无萧墙之祸。可如今看来,可真是不好说啊!
房门被敲响,卫章扬声问:“谁?”
门外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卫将军,奴才给您和夫人送饭来了。”
“等一下。”卫章把怀里的人放开,起身过去开门,接了一个食盒进来。食盒里是四样宫制的菜蔬和两碗白饭,另外还有一大碗八珍豆腐汤。姚燕语看过之后轻笑:“饭食倒还不错。”
卫章闻言一阵心酸,这才想起来从现在起姚燕语便要跟着他过上被拘禁的日子了,而且照这种情形看,自己被扣上了恒郡王党派的帽子,事情就很难水落石出。这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想到这些,卫章沉声叹了口气,揉着姚燕语的后脑,说道:“夫人跟着我受委屈了。”
姚燕语今日乃是一身官袍,一头乌发也是绾做男儿家发髻,头戴锦丝冠,如此被卫章揉着后脑,便觉得有些别扭,因此一摆头躲开他的大手,笑道:“这有什么委屈的?四菜一汤呢,而且看这卖相应该是御厨做的饭菜,味道肯定错不了。开吃吧。”
卫章忙把一碗饭递给她,然后给她夹菜盛汤。姚燕语却在吃之前细细的闻了闻,又把一点米饭放到嘴里去耐心的品了品滋味。
“怎么?这饭菜有问题?”卫章立刻皱起了眉头。
“没有。”姚燕语摇了摇头,又把另外的两个菜尝了尝,方道:“不过小心点总是好的。”
卫章也知道皇上是不可能把自己和姚燕语不明不白的毒死的,但这并不代表有些小人从中作梗。又或许,这本来就是某些人的计策?先是在倭国使臣的饭菜里下毒,然后引起皇上的震怒,之后再把下毒的宫女暴露,利用宫女把矛头指向恒郡王和憬郡王,并顺带着把自己和姚燕语也给网进来……
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卫章托着饭碗陷入了沉思。以自己和姚燕语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构陷的。以如今的情形看,这个人很明显是抓住了皇上的软肋,并一击成功。而且一定对自己跟姚燕语恨之入骨,不然不可能出这样的阴招。
算起来自己夫妇二人得罪的人放眼大云庙堂,几乎用一个手就能数的过来。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姚家的死对头丰家了。只是丰家这么做,最后的目的是谁?难道是四皇子?可经过此事,皇上对四皇子也一样会忌惮起来。
姚燕语看着卫章端着饭碗却不吃的样子,便伸手用自己的筷子敲了敲他的碗,问道:“怎么不吃?想什么呢?”
“我在想今天中午宴席之上,那些大臣们各自的反应。”卫章说着,便把手里的饭碗放到一旁,拉着姚燕语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觉得最可疑的是皇后娘娘。张老院令说皇上身上带着他配制的可解百毒的香囊,而皇后跟皇上并肩而坐,两个人离得那么近,且离香炉甚远,皇上一点不适之感都没有,而皇后娘娘当时的状况却像是中毒颇深,还伏在龙案上迷了一会儿。”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说话。这样的话云琨也跟她说起过,虽然没说这么仔细,但听那言语之中也是起了疑心的。既然这样,诚王爷和皇上未必就没起疑心。可为什么他们对此事却忽略不计了呢?
“而且,我觉得不管是恒郡王还是憬郡王,都没有投毒的动机。恒郡王就不用说了,这场国宴是他最近一个多月来倾心准备的,他怎么可能搬起自己的石头砸自己的脚?而憬郡王——害死东倭使者对他来说有百害而无一例。就算是大云跟东倭开战,我大云的军队从来都不在皇子们的手里。”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那这件事情闹起来,对谁有好处呢?”
“如果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倒霉了……”卫章低低的沉吟着,一个名字就在嘴边,呼之欲出。
姚燕语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便紧张的问:“难道大皇子的党派还在?”
卫章轻笑一声,抬手刮了一下她俏挺的鼻梁,笑道:“怎么可能?岭南大云帝都足有三千里路,别说大皇子临走之前已经被削了爵位,就算他还是郡王爷,手也伸不到云都城来。”此人只能是整日游走在皇城之内的权贵。
卫章素来心思慎密,今日之事又牵扯到自身,便更加马虎不得。他由此时的猜测往前推,又联想到皇上御马发疯的事情,一些原本扑朔迷离的线索便渐渐地明朗起来。
☆、第五十章 内幕,天劫
姚燕语也不再Сhā话,只看着他默默地想。良久,当卫章下意识的往嘴里放了一口冷饭时才恍然回神,因见姚燕语也没吃一只在盯着自己看,便歉然的笑道:“只顾着想事情了,忘了吃饭。瞧这饭菜都冷了。”
“那你想到了什么?”姚燕语干脆放下饭碗,低声问。
卫章正要详说,便听见缘自来有人轻微的脚步声。这人必然是练家子,脚步极其的轻盈。只是卫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但凡用心思索之时,心神便越发的清明,周围的风吹草动都在他的感知之内,此时有姚燕语在身边,他自然更加谨慎小心。
姚燕语看他神色一凛,立刻用心去听。果然听见有人从屋后上了屋顶,然后便没了动静。她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却伸手端起饭碗,轻笑道:“真是难得清闲,吃了饭好好地睡一觉。”
姚燕语会意,笑了笑端起饭碗来继续吃饭。两个人恩恩嗳嗳,你给我夹菜我喂你喝汤。仿佛屋顶上伏着的那个窃听者根本不存在一样。
饱餐一顿之后,卫章唤人进来收拾碗筷,然后自己到了漱口茶给姚燕语。姚燕语漱口之后又从荷包里拿了两颗解百毒的药丸来给了卫章一颗,两个人各自含在嘴里。
屋子里有一张胡床,但上面仅铺着一床石青色撒花大条褥和两个靠枕,没有被子。卫章便把身上的黛青色鹤羽大氅脱下来盖在姚燕语的身上,轻声说道:“睡吧。”
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手:“一起睡。”
“……好吧。”卫章本来想着料理完了屋顶上的人再睡的,可是现在男的夫人相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暂时往后放放吧。于是侧身坐过去,掀开鹤氅把人拥进怀里。
姚燕语上前去躺进卫章的怀里,抬头看了看屋顶,忽然坏坏一笑,欠身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卫章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单手扣住她的腰。低头看着她明澈的双眸,目光有些深沉的炙热。
“是你说的嘛,好不容易清闲了……”她眸光泛水,荡漾着无限瑃情。
“嗯。”卫章低头吻住她,并辗转加深。
烛光摇曳,冷清的屋子里瑃情无限,时而有压抑不住的声音从鼻息中溢出。屋顶上的人伏在瓦片之上听得认真仔细,却终究耐不住,缓缓地直起身来。
屋子里的两个纵然是做戏,最后也是差点擦枪走火。当卫章把怀里的人死死地摁住,最后狠狠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后低声喘息是,姚燕语已经浑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半晌,慢慢回神的她才抬手在他的胸口写了两个字:走了?卫章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把人从怀里拉出来借着烛光细看,果然见她粉面含羞,却是最动情且动人的时候。
“夫人……”卫章低声叹了口气,再次把人拢进怀里。
“嗯,怎么了?”姚燕语伸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问:“难受?”
“嗯。”卫章重重的点了一下头,太难受了!简直要了老命了!
“我帮你。”姚燕语说着,收回手来去解他腰间的玉带。
“……”卫章忽然一个激灵,抬手握住她的手,经过千辛万苦的挣扎,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算了。”
姚燕语抬头看他额头上隐隐的汗珠,低声说道:“没关系,反正长夜漫漫,我们也没事可做。”
“别。”卫章再次摇摇头,然后低头狠狠地吻了她一下,说道:“今晚绝不会太平,趁着这会儿没事你先睡一会儿吧。”
“还是你先睡。”姚燕语从他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把他推开一些,手指轻轻地按着他的太阳|茓,然后以指做梳,轻轻地在他的头皮上按压。
卫章本来就已经累及,如今那里抵得住姚燕语如此用心揉捏。没多会儿的功夫,便觉得四肢百骸都酥了,他强撑着不要睡,但最后还是靠在她的肩上慢慢地眯着了。
他甚至还做了个梦,梦见睡在自己家的大床上,床帐是她喜欢的碧青色,有月光通过明净的玻璃长窗照进来,光影交叠,是记忆里最温柔最香软的情景。
而与此同时,因为身体不适而不能参加晚宴的皇后娘娘病恹恹的靠在内苑寝宫的床上,一边喝着贴身宫女喂的汤药,一边问旁边躬身而立的凤仪宫掌案太监富春:“你说他们两个丝毫不惊慌?”
富春躬身道:“回娘娘,他们两个不但不惊慌,还……还……”
“说!”丰皇后不悦的皱眉。
“他们两个还行那夫妇同乐之事,而且……浓情无限,听得奴才这等人都……”
“混账!”丰皇后忽然抬手掀翻了宫女手里的药碗,“你个没用的东西,连这等障眼法都看不明白?那卫章身怀绝世武功,只怕你一靠近他就听见了!”
“娘娘明鉴,奴才的身手连锦麟卫的人都能躲过去……”富春有些不服气,他可是凭着一身绝世轻功才得以才皇后娘娘身边吃得开的。
丰皇后给了他一个白眼,淡淡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这个奴才曾经是江湖盗贼,凭着一身无与伦比的轻功盗遍大江南北,身上还背负着十几条命案。他来无影去无踪,官府也拿他没办法。只是再强的人也有弱点,他的弱点就是好色。
十几年前他被人设计擒获,本应该是送入天牢永不见天日,丰宗邺暗中使了手段,把他变成了阉人送进了宫中,后来辗转被丰皇后要到身边服侍,一步步升为凤仪宫的掌案太监。以他的身手,只是去探个消息应该是不在话下的,所以丰皇后也没再说什么。
富春见丰皇后没再多说,便又问:“娘娘,那慈心庵那边……”
“你且去告诉她,现在正是风头紧的时候,让她在等些日子。”丰皇后的脸上顿时有些不耐烦。
“可是,公主一直提出要见崖俊……”富春又低声说道。
丰皇后立刻不高兴了,瞪了富春一眼,冷笑道:“你到底收了她多少好处?这么死气白咧的为她说话?别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
“奴才不敢。”富春忙躬身道:“奴才只是怕那疯婆子等不及了,又该四处乱嚷,坏了娘娘的大事。”
丰皇后冷笑道:“你去告诉康平,其实给她自由也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情,只是要看她听不听话!”
富春忙应道:“是,奴才记下了。”
“还有。”丰皇后眯了眯眼睛,低声哼道:“崖俊早就死了,那姓朴的也早就成了灰。现在那个人叫彦开!下次再说错了,自己去把舌头割了!”
“是,奴才不敢了。”富春忙应道。
丰皇后终究是累了,便摆了摆手,说道:“下去吧。”
富春忙又应了一声恭敬地退了出去。
待富春退出去之后,皇后方幽幽的叹了口气,对面前的贴身宫女说道:“明儿你回去一趟,见着老太太就说我的养心丸用完了,让家里再给我配四十粒来。”
宫女忙起身应道:“是,奴婢记下了。”
丰皇后伸手握住宫女的手,低声叹道:“子霜,如今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大可叫我一声姑母。其实在我的心里,你跟六公主是一样的。”
原来这宫女的真实身份乃是丰少琛的庶妹,只是丰紫昀娶的是老燕王的女儿灵溪郡主,所以这庶女一直被偷偷地养在外边,后来丰宗邺为了给丰皇后找贴心使唤的宫女,才把她送进了宫里,被丰皇后要到身边。丰皇后给她取名子霜,原本也是从了丰家庶女的辈分,和丰子星,丰子月同列。
子霜忙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不敢。”
丰皇后欠身把她拉起来,微笑道:“你放心,若是计划顺利,我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到时候宫里会放一批宫女出去,你便趁机回家去,我会跟你祖父说,让他帮你挑个知冷知热的读书人为婿,再给你预备一份丰厚的嫁妆,以后你们夫唱妇随,远离这风波不断的大云帝都,过安安稳稳的日子去。”
“奴婢不去,奴婢一辈子都服侍皇后娘娘。”
“傻丫头,本宫哪里能耽误你一辈子呢!”皇后抬手摸了摸子霜的头顶,慢慢地闭上眼睛睡去。子霜看皇后睡着了,方轻轻地起身,把被子拉高掖好被角,悄悄地退了出去。
云安殿里的宴会进行到四更天方才罢休,气氛被几位能臣调节起来,众人都把中毒事件掀过去,大家推杯换盏,开怀畅饮,结束的时候各国使臣都有了七八的醉意。西回鹘的王子醉的最厉害,是被他的护卫抬着回去的。
皇上也很高兴,待众人散了之后,便扶着怀恩的肩膀回内殿去歇息。诚王爷和镇国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一致认为今晚不是为卫章和姚燕语求情的好机会,便各自忍下,只等明日。
只是姚远之已经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的气氛,大殿之中,纵然姚燕语不适合出现,那卫章应该是不能少的。他可是二等伯的爵位,又是辅国大将军,西征北战的风云人物,怎么能躲了呢?
于是待众人散后,姚远之寻了个机会上前问镇国公:“敢问国公爷可曾知道显钧他们夫妇做什么去了?怎么一个晚上都不见人影?”
镇国公实在不是个能说谎的人,况且姚远之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于是他略一沉吟,便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姚大人,咱们去那边慢慢说。”
姚远之答应了一声随镇国公去了一间偏殿,镇国公把里面的人都打发出去之后,对姚远之实言相告。
“不可能!”姚远之当时就火了,“这分明是诬陷!”
镇国公苦笑:“我的姚大人!自古以来,这种诬陷还少吗?别人这样也就罢了,怎么你也如此不冷静?”
“国公爷见笑了!”姚远之朝着镇国公拱手,然后摇头叹息:“是下官心乱了。”
“此事皇上还没下定论,但皇子结交权臣的事情素来为皇上所忌惮,更何况又加上一个可以手起手落间掌控人性命的神医?皇上不生气才怪呢!”
姚远之此时心神未定,尚不能完全理解镇国公的话,只焦急的说道:“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今日的下毒事件绝不会是恒郡王所为。”
“现在已经不是下毒事件了!姚大人你要冷静一下!任何事情牵扯到皇子争储便都是大事!况且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自从那次从马上摔下来之后……哎!”有些话涉嫌诋毁圣誉,镇国公自然不能明说。
姚远之自然明白他后面的话,自从那次皇上从马上摔下来之后,人就变得容易猜忌,多疑,尤其是对自己的几个儿子,更是严加防范,好像一个不小心某个皇子就会逼宫篡位似的。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试着联想一下,如果东倭使者真的被毒死了,东倭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真的打起来,皇上十有*会派卫章领兵出征,因为现如今能带兵的这些将军里,就属卫章手下的烈鹰卫是全天候训练,其中一半人是从水师里层层选拔出来的,对于海战,这些人乃是精英里面的精英。
恒郡王曾在皇上双目失明之时监理国家政事,深得臣子之心。另外,恒郡王的外祖父安国公手里也有一支精锐部队,而恒郡王妃又是安国公的嫡长孙女,还有,诚王府世子夫人乃是安国公的嫡次孙女。
笼统算一下恒郡王的实力,若是他真的跟卫章联手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姚远之坐在那里沉默着,脑子里却抽死剥茧般顺着镇国公提示的话想明白了对手的大致计划。之后,便忍不住长长一叹:“如此说来,我姚家肯定也会被裹进去的。之后还会有谁?是不是跟那位作对的,都会被夹带进去?”
镇国公淡淡一笑,哼道:“姚大人这话说的不假,老夫也觉得这正是他们的本意。只是,难道我们这些人就等着他们随便夹裹不成?”
姚远之朝着镇国公拱了拱手,只为国公爷嘴里的‘我们’两个字:“下官还请国公爷给指条明路。”
“你且不要着急,就算皇上可以没有卫章,也不能没有令嫒。姚院判的医术在大云朝乃是绝无仅有的。皇上的年纪越发的大了,以后是绝对离不开她的。今日之事,估计是和雷声大雨点小,只要他们夫妇二人不会言语不当触怒皇上,应该没什么大碍。”
姚远之听了镇国公的话,心里多少安稳了些。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辅国将军府和恒郡王之间的联系也无非是那么一个玻璃场而已,钱财之事素来都是小事,皇上看不惯,那就把玻璃场关了好了。
以姚燕语现在的医术,姚远之也认为皇上是万万离不得她的。当然也正是因为离不得她,所以才要借机敲打一下,以免她以及姚家恃宠而骄吧?
只是——朝廷之事历来都是风云变幻的,谁知道下一刻又会发生什么?那些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东西攥在手里,等着给出致命的一击?
姚远之心里再有底也没用,现在卫章和姚燕语两个都已经被皇上的人给看押起来,皇子自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皇上再生气也不会杀自己的儿子,可卫章夫妇就很难说了……尤其是卫章这种掌握着一直特殊军队的人,皇上若真是生气了,说不定他就得人头落地。
镇国公看着姚远之难看之极的脸色,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姚大人,天色不早了,着急也没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等那些外邦使臣们撤了再说吧。”
“国公爷说的是。”姚远之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起身拱手告辞。
“你也别太着急……呃!”镇国公话没说完,便觉得身子猛然一震,手边高几上的茶盏一通哗啦啦的响,旁边百宝阁上的古董珍玩也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宝贝顷刻间碎了一地。
“国公爷!快出去!”姚远之大惊之下,不忘上前拉了镇国公往外跑。
“地震了!”镇国公被姚远之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立刻高喝一声:“快!保护皇上!”
大云朝文德三十五年冬的这场地震规模之大,可谓史上罕见。
皇上是被黄松匆忙之中背出来的,他们前脚出了殿门,后面内殿便塌了一角。那轰隆一声,把宿醉中的皇上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当场去云家列祖列宗面前请罪去。
整个皇宫行辕在顷刻之间倒塌半数以上,南苑里哀嚎惨叫之声和房屋轰塌之声连成一片,死者伤者一时难以统计。
姚远之和镇国公从屋子里跑出来后,立刻顿足哀嚎:“燕语!燕语……”
镇国公顾不得许多,只高声喝道:“保护皇上去那边的空地上!速速营救各部大臣和各国使臣!”
锦麟卫,烈鹰卫,以及镇国公带进来的护卫们早就行动起来。云琨,韩熵戈,韩熵戉等人也没闲着,待确定皇上和几位王爷无大碍之后,便分头投入到救援之中去。
后面偏远的院落里,几乎在地震的同时,伏在姚燕语怀里的卫章忽然醒来,醒来的同时,手脚动作先于敏锐的心思,抱着姚燕语便冲出了房门。
姚燕语尚在迷糊之中,被凌晨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往卫章的怀里挤了挤,方问:“怎么了?”
“地震了。”卫章拉过鹤氅把姚燕语裹紧。
“啊?”姚燕语猛然一惊,睁开眼睛的同时听见呼啦一声响,却是院墙塌了,屋顶上的瓦片也哗啦啦的往下掉。
早有护卫冲进正屋去把恒郡王和憬郡王给拉了出来,两位王爷一出来,正屋的东南角便哗啦一声坍塌了一块,东里间刚好是恒郡王休息的屋子,此时他头上缠着一块白布,伤口还渗出一抹血渍,看着自己刚刚还躺着休息的屋子瞬间坍塌,顿时目瞪口呆。
地震依然在继续,仿佛有一条巨兽在脚底下发疯,整个大地都在震颤,屋宇楼房,树木山石无不稀里哗啦,院子里的几个人都被震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一切都在这一场天灾之中毁灭,看着那些熟睡之中的人们伴着坍塌声永眠。
“走!此地不宜久留!”卫章伸手把姚燕语打横抱在怀里,转身吩咐那几个护卫:“我们必须到开阔地去!”
几个护卫乃是诚王爷的手下,但素日里也敬重卫将军的威名。况且在这种时候,他们也不敢让两位王爷受伤,于是便各自俯身分别背起恒郡王和憬郡王,随着卫章离开小院往前面的马场奔去。
至天亮的时候,能在第一时间救出来的人都已经到了南苑的马场。
皇上裹着一件紫貂大氅在寒风里来回踱步,镇国公,谨王爷,燕王爷都立在旁边,诚王爷被一根廊柱砸到了腿,此时正疼的满头大汗。怀恩的头上缠着一块白布就倒在诚王爷旁边的地上抱着胳膊直哼哼。
而且,倒在地上哼哼的显然不只是怀恩一个人,而是一大片。除了皇上和几位少数大臣及时被值夜的护卫救出来之外,整个马场上上百口子人,就没几个全须全尾的。
卫章抱着姚燕语在姚远之面前停了下来,姚远之看见他们两个,顿时老泪纵横。姚燕语忙上前握住父亲的手,关切的问:“父亲,你无碍吧?可有伤到哪里?”
“我无事!幸好我还没睡……”姚远之抬手抹了一把脸,急忙挥手:“赶紧去见皇上!诚王爷受伤了!张院令还没找到……皇上快急死了!”
“是!”卫章答应一声,拉着姚燕语挤进了围着皇上的锦麟卫。
皇上于焦头烂额之际看见卫章和姚燕语二人,顾不得多说,只忙招手唤道:“姚燕语!快!快来瞧瞧诚王的腿!”
姚燕语忙答应一声上前去,伸手搭在诚王爷的腿上,诚王爷立刻低声嘶吼一声:“痛!”
“王爷的腿骨折了。”姚燕语眉头紧皱,抬头看了看周围,却只见两个太医院的主簿正慌手慌脚的不知怎么办好。看来只能靠自己了!姚燕语转头问一个护卫:“有刀吗?”
那护卫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好,毕竟在皇上面前拿刀可不是小事儿。
“给她。”皇上沉声道。
那护卫便从靴子里抽出自己的匕首递给姚燕语,姚燕语接过刀来一挥手把诚王爷的裤管割开,露出诚王爷那条青肿的大象腿。
翠微翠萍不在身边,姚燕语身上没有针包。不过还好她早有准备,抬手拔下发冠上的长簪,拧开珍珠镶嵌的簪头,里面便是一根细长的金针。
“王爷,我先给你施针阵痛,然后给你接骨。”
“好,有劳姚夫人了。”诚王爷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伤筋动骨,那可是真疼啊!身为皇室贵胄的他哪里受过这种罪?
姚燕语也不多话,抬手把金针刺进去,以太乙神针针法麻醉了诚王爷的整条腿。然后转头吩咐卫章:“去弄两根直一些的树枝来,要结实的。”
卫章应了一声飞身而去,没多会儿功夫便弄了两根柳树枝来,且已经把粗糙的外皮削了去,削砍的光滑整齐。
姚燕语轻轻地捏着诚王爷的腿骨,把骨头捏正了,断茬对好之后,用两根树枝把腿夹起来,早有人撕了衣袍弄成布条递过去,她随手接过来,一圈一圈把诚王爷的腿缠好。
这边刚把布条打好结,外边便有人焦急的喊着:“快!皇后娘娘受伤了!快宣太医!”
太医?太医这会儿还不知在那个屋子里埋着呢。
皇上皱着眉头一挥手,立刻有人抬了一张胡床来摆在当场,富春背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皇后挤开人群上前来,把皇后放在胡床上之后,方扑通一声跪在皇上面前,哭道:“奴才无用!奴才该死……求皇上降罪!”
“闭嘴!”皇上心里烦透了,抬脚把人踹开,只吩咐姚燕语:“快些救人!”
姚燕语自然不能怠慢,忙上前去给皇后诊脉。
皇后倒是没什么重伤,主要是被吓坏了。据富春说,是子霜护住了她,自己挡住了一根屋顶上断裂的柱子,子霜伏在皇后的身上,血溅当场。皇后吓得昏死过去。
姚燕语施针不过片刻,皇后便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半天都不说话,眼神呆滞,整个人如傻了一样。
但姚燕语顾不上这些,因为就这片刻的功夫,便有受伤的佛郎机使者和西回鹘使者都被送了过来。而且,还有许多大臣也正被护卫们或背,或架,往这边送过来。
皇上心急火燎的问:“太医呢?那么多太医,人都哪里去了?!”
“回皇上,给太医们休息的哪所院子房子几乎都塌了,属下们正在全力抢救。”有个锦麟卫的首领刚把受伤的萧侯爷送过来,正好回了皇上的话。
姚燕语闻言,急切的问:“师傅……张老院令呢?”
“据守在那边的护卫说,张老院令当时已经休息了……”那护卫说着,悄悄地瞄了皇上一眼,又立刻回道:“属下们会竭尽全力把张老院令救出来的!”
姚燕语只觉得一颗心像是猛然间被抽空了,有好大一会儿都站在那里没动。
还是皇上沉得住气,大手一挥,喝令:“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人!”
“是!”那护卫应声,匆匆离去。
救人,救人……从那一刻起,所有的人都在说同样的话:赶紧救人!立刻救人!救人……
然而,这一场天劫袭来,天下生灵涂炭,这些侥幸活下来的人又能救活多少人?
那一天,姚燕语根本什么都来不及想,只是不停地施针,包扎,再施针,再包扎……
她前生今世所医治过的所有外科病患都没有这一天多。
天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她都不知道,只是在忽然听见有人说:张老院令的尸身搬出来了……
尸身?姚燕语把金针从一位礼部侍郎的身上取下来缓缓地站直了身子,顺着声音翘首看过去,但见一个满身泥土的护卫抱着一个同样满身泥土瘦骨嶙峋的老人踏着最后一抹霞光从废墟里走过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她直直的站在那里,宛如一座木雕一样,看着护卫把张老院令平放在枯黄的草地上,还看见那护卫的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他说的是什么。直到后来有人在她耳边喊了一声:“燕语!”她才茫然抬头,却看见卫章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眸。
“师傅……师傅他……”姚燕语声音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卫章扶着姚燕语蹲下身去,拿了一块湿帕子给她,低声劝道:“老爷子去了,给他擦擦脸吧。”
姚燕语接过帕子来,手却一直在抖,一块湿帕子几乎都握不住。
旁边的众人,从几位王爷到皇子,以及六部九卿都沉沉的叹了口气,各自默默的擦泪。
马场上临时搭建起来的帐篷里,皇上,皇后,以及重伤的诚王爷等都在里面休息,听说张苍北找到了,人却已经没了气息,皇上手里的一盏热茶尽数倾倒在腿上,把单手服侍的大太监怀恩又给吓了个半死,忙一叠声的叫人:“快传姚院判来!”
皇上却一把推开他,怒声骂了一句:“滚!朕没事儿!”的确没事,皇上身上穿着厚厚的皮袍,那茶虽然热,但也不至于滚烫,倒在皮袍上根本就没浸透。
见皇上过来,围在一起的众人无声的散开,给皇上让开一条路。皇上行至近前,见姚燕语跪在地上,正拿着那方湿帕子,颤颤的给张苍北擦拭着脸上的灰尘。又想起这老头儿随侍自己将近四十年的光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辈子,连个儿女也没有,如今就这么去了,实在是孤苦的很。便长叹一声,说道:“国医馆院令张苍北,为研修传扬医术之道献出毕生之精力,朕感念其精诚,特追封其为一等伯,赐谥号‘成’。准其衣钵传人姚燕语于年后送其尸骨回楚州祖籍安葬。”
“臣,遵旨。”姚燕语缓缓地朝着皇上磕了三个头。
☆、第一章 狐狸尾巴
当厚重的云层吞噬了最后一缕霞光,整个南苑的废墟便被黑暗笼罩。浓墨般的夜色像是一堵没有门的墙,把人们隔绝在光明之外。
有护卫燃气第一支火把,橘色的火光太弱,不足以驱散人们心头的阴霾。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火把一支一支的亮起来,倔强的人们无声的和黑暗抗争,和死亡抗争,和黑暗抗争。
姚燕语给张苍北把脸,手都擦干净,然后有人太过一块门板来把他放上去,姚燕语又接过卫章递过来的一块白色的麻布把他整个都盖了起来和之前那些搬出来的尸体都并排放到了一旁。
经过一天的努力,锦麟卫们已经搭起了几十个帐篷,把那些使臣,大臣以及重伤的太监宫女们分别安置。另有人从御膳房找出了吃的喝的,已经支起锅灶来准备饭菜。
明黄|色的大帐里,皇上面色凝重的端坐在正中的龙椅上与几位内阁大臣们议事。
地震这种天劫,绝不是一城一池之难。大云文德七年的时候,也曾经发生过一次地震,那一场显然没有这一次这么严重,但也波及到一省五十四县,死于灾难者十几万,伤者无数,灾民流亡,疫情扩散,大云朝各地都深受牵连。
当年为了赈灾救民,朝廷寅吃卯粮,连文德九年的赋税都提前征收了。以至于后来还引起民变,弱化了海防,致使沿海地区海盗泛滥,民不聊生。当今圣上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才让大云朝从那场噩梦中醒来。
有宫里留守的燕王世子云珩带着护卫匆匆赶来,正跪在地上跟皇上汇报皇宫里各处宫殿及妃嫔的状况:
太极殿主殿偏殿都无碍,只有御茶房存放茶叶的屋子塌了,糟蹋了今年进上的好茶叶数百斤。
紫宸殿主殿偏殿皆无碍,只有宫门口的石狮子莫名其妙的碎了,门口裂开一道一尺多宽的地缝。
凤仪宫主殿无碍,西偏殿坍塌,后殿耳房坍塌,宫女太监死伤半数以上。
怡兰宫主殿偏殿皆无碍,只是南院墙塌了,宫女太监幸无伤亡……
皇上听到后来就不耐烦了,摆摆手说道:“够了!你下去吧。说着,又转头问诚王爷,京城百姓的状况如何?”
诚王爷拱手道:“回皇上,臣弟中午时派出手下四下查看,百姓们的房屋不够牢固,十有*都有坍塌的现象,死伤现在无法估量,镇国公已经派出手下兵丁四散开来,帮着百姓们转移安置。别的倒还好说,只是这吃喝药品却成了奇缺之物……”
“粮食的事情叫户部的人想办法!至于药品——张之凌呢?让他去找京城的各大药商,告诉他们,谁能帮着朝廷度过这次的难关,过后朕可保他们封妻荫子!”皇上说到最后,抬手敲了一下手边的扶手,忽的一下站了起来,又道:“若是有谁想趁机屯粮屯药,闷声发财的,一经查出,朕诛他九族!”
“是。”诚王爷躬身领命,转身出去招呼手下去办事。
姚远之从几位大臣之中出列,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只有京都粮仓的粮食是不够赈济灾民的。不出十日,云都城外必然会出现大量的灾民,臣请皇上早些下令调集江浙一带的粮食北上,已解京城之难。”
皇上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姚爱卿言之有理。”说着,皇上背负着双手在帐篷里来回转了一圈,刚张开嘴要说什么,被帐外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回皇上!属下找到丰宰相了!”
“人在哪里?”皇上立刻把调集粮食的事情放下了。
话说自从凌晨时分发生地震到现在已经七个时辰了,大臣们死的活的都已经扒拉出来了,却唯独不见宰相大人。皇上还因为此事发了顿脾气,丰宗邺再怎么样也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位时就很重用他,在当朝更不用说,文臣之首可不是谁都能当得起的。
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位文臣之首,一品宰相居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这让皇上怎么想?满朝文武以及外邦使臣们怎么想?!
“回皇上,人已经没了气息。”一身泥土的护卫跪在地上回道。
“在哪儿找到的?”不知为何,听见人已经死了的消息,皇上心里居然莫名其妙的一松。
“在云霓阁。”
“云霓阁?!”皇上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云霓阁是南苑的正殿后面一座空置的院落,二层的小楼,是临时收拾出来给嫔妃换衣服的地方。而这次国宴皇上原本只打算带皇后参加,所以云霓阁里是皇后的人在当差。
国宴之后,众臣借有七八分的醉意,身为文臣之首的丰宰相年高体弱,更是不胜酒力,按说应该回房沉睡才对,怎么会跑去云霓阁?!就算云霓阁是皇后放置衣物更换衣裳的地方,就算他是皇后的亲爹,身为外臣也不应该在这种时候去那里!
“跟他在一起的,还有没有其他人?”
“有一个太监,属下已经查明身份,乃是之前服侍四皇子的人,前年调来南苑当差,掌管南苑的杯盘器皿等物。”
这事儿一琢磨便知道其中必有猫腻。皇上虽然在万分悲痛之时,但尚没有迷了心智,当即便沉了脸色,怒声喝问:“那太监呢?!”
“回皇上,也死了。”
“可有活口?!”
“回皇上,只有一个小宫女被砸到了头,正在昏迷之中,尚有一口气在。”
“告诉姚燕语,务必救活这个宫女!朕要亲自审问她!”
“是!”护卫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明黄|色的大帐之侧,描绘有凤纹的帐篷里,因为受了风寒正在发热而脸色绯红的丰皇后裹着一袭貂裘半靠在一张胡床上,双眸紧闭,嘴唇干裂,一脸的狼狈。
四公主云琼正坐在她母后的旁边,拿着一方冷水浸透的帕子给丰皇后擦脸降温。
富春悄无声息的走进大帐里,看了一眼靠在斜对面胡床上闭目养神的贤妃之后,方走到丰皇后的榻前,低低的叫了一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云琼蹙眉转头,不悦的问:“什么事?没看母后正在休息吗?”
“公主恕罪。”富春给云琼躬了躬身,又看了一眼昏睡不知世事的丰皇后,无奈的叹了口气,俯身上前,在云琼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云琼皱眉道:“那该怎么办?难道一个微贱的宫女还能往母后身上泼脏水不成?”
斜对面闭目养神的贤妃眼皮一动,眼睛悄悄地睁开一丝缝隙,默默地瞄着皇后跟前的四公主和富春。
富春自然也不会放过贤妃那边的小动作,只是不经意的一瞄,就发现了贤妃身子僵直,捏着帕子的手指肚微微泛白,明明是全神贯注这边的动静,却还偏偏装睡。
“公主,一个微贱的宫女自然不敢往皇后娘娘身上泼脏水,但若是她背后有个心思缜密的主子,可就不一样了。”
云琼直接回头看向贤妃,然后冷冷一笑,说道:“凭哪个心思缜密的,也别想在皇宫之中妄称主子。后宫之内,只有我母后才是主子。”
“公主说的是。”富春躬身应了一声,又叹了口气。
“怕什么?”云琼冷声哼了一下,把手里的帕子递给富春,起身说道:“我去见父皇。”
“公主莫急。”富春忙劝住云琼,“现在千事万事都不如皇后娘娘的凤体重要,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交给奴才去办好了,公主且好生侍奉娘娘要紧。”
云琼迟疑的看着富春,富春朝着云琼点了点头。
“好吧,你去吧。”云琼似乎明白了富春的意思,摆摆手让他下去了。
……
姚燕语接到的皇命是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小宫女的命。所以她在给这小宫女诊脉确定她是被砸到了脑袋而陷入昏迷之后,便毫不迟疑的拿过金针来给她施针。
只是这宫女受伤极重,头颅里有大块的淤血,而且前臂骨骨折,且有外伤造成失血,太快的活血化瘀会造成她失血过多,饶是太乙神针也不能在活血化瘀的同时又能止血凉血。
正在她全神贯注施针之时,一个穿着四品太监宫服的男子悄然靠近,围在姚燕语旁边的两个六品医官正在给小宫女包扎外伤,对身后之人全然没有发觉。
说来也是凑巧,就在富春迅速出手,以光电般的速度把医官手边的伤药换掉时,姚燕语刚好收回金针。
“你是谁?”姚燕语蹙眉看着忽然出现的陌生人,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她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奴才富春,是皇后娘娘宫里的掌案太监。”富春对自己的身份毫不隐瞒。他是谁,姚燕语或许不知道,但宫里的人谁不知道?说谎是没用的。
“你来这里做什么?”姚燕语听说是皇后身边的人,心里多少有些厌烦。皇后一再刁难,她又不是菩萨,做不到心静如水。
“皇后娘娘一直高热不退,四公主命奴才过来请姚院判去一下。”富春拱手回道。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正要想个什么借口推延一下,却蓦然看见那两个医官正在给小宫女涂的外伤药有些不对,来不及多想便伸手拍掉了医官手里的药粉,低声喝道:“这药粉不对!”
“啊?”那医官完全没反应过来,被姚燕语愤怒的低喝给吓傻了。
“这药粉哪里拿的?!”姚燕语用指尖沾了一点地上的药粉放在鼻息之间轻轻地嗅了嗅——没有味道。但也正是因为没有味道才不对,她配制的止血药粉是有一股淡淡的腥味的,那是地蛹炒熟之后的特有味道。
“就在那边拿过来的。”医官指了指那边临时搭建起来的白色帐篷,那里面放的是锦麟卫从太医院和国医馆弄来的各种药品。
姚燕语的心顿时一沉,暗想难道那些药品都被人动了手脚?
于是她立刻伸手搭上那宫女的手腕上,宫女的脉象较之以前虚弱了很多,生命正在迅速的枯竭。这药粉的威力果然厉害!
姚燕语立刻取出银针来对着宫女的天枢|茓刺了下去。
源源不断的内息顺着金针注入宫女体内的同时,姚燕语且静下心来,让自己的气息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乌云涌动,寒风凛冽,她甚至可以感知到千丈以外从厚重的云层里飘落下来的第一朵雪花的晶莹。
“姚院判,皇后娘娘那里还等着呢!”富春看着老僧入定般的姚燕语,忍不住叫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胆敢打扰姚院判救人?”一记凛冽的质问从身后传来,把富春给惊得一个哆嗦。他自问自己的轻身功夫了得,却想不到山外有山,身后这位到了他的跟前他同样没有察觉——或许是刚刚分心了?
“奴才凤仪宫掌案太监富春见过韩将军。”富春一惊之后,便讪笑着朝韩熵戉拱手作揖,夸张的吸了一口气,叹道:“韩将军悄没声儿的在奴才身后问话,可吓死奴才了!
”你不做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韩熵戉看了一眼全神贯注为宫女施针的姚燕语,又吩咐富春:”行了,你也别在这儿耗着了,皇后娘娘那里本来就没人伺候,你还在这里磨牙。等会儿姚院判忙完了,我替你转告一声。“
”哟!那可真是谢谢将军了。“富春谄笑一声,又朝着韩熵戉做了个揖,方恭敬地退了。
姚燕语施针完毕,轻轻地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见韩熵戉站在身边却不见了刚才那个太监,却也顾不上许多,立刻起身说道:”韩将军,伤药有问题,有人混了毒药在止血的药粉里面,请你立刻吩咐下去,止血药慎用!“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韩熵戉立刻惊了!止血药粉混了毒药?这得害死多少人啊?!
姚燕语神色凝重的看了缓缓醒转的宫女一眼,说道:”刚刚这名皇上点名必须救治的宫女就差点死在这止血药粉上。将军,事不宜迟,赶紧去查!“
”好!“韩熵戉答应一声,转身去吩咐近卫立刻四散开来,把所有止血粉都收起来交到姚院判这里来辨认真伪。这一句话喊出去,对劫后众人来说无意于雪上加霜。很多人听了这话后剩下的半条命都要给吓没了。
姚燕语看着顿时慌乱起来的人们,忍不住沉声叹了一口气,并低头吩咐那两名医官:”立刻把她送到皇上身边去!不许再有任何意外!“
那两名医官已经从惊呆中反应过来,明白自己又从阎王殿前转了一遭,托姚神医的福,这条小命暂时是保住了,但若是这宫女再有什么事儿,怕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自己了!于是二人赶紧的把这宫女扶到门板上,抬去了皇上的营帐里。
姚燕语这才如释重负的呼了一口气,理了理脏乱的衣裳,转身从水盆里洗了把手,往皇后的凤帐走去。
皇后不过是风寒高热,姚燕语给她诊过脉之后,叮嘱四公主每隔两个时辰喂皇后吃两粒银翘丸,多喝白开水,用毛巾冷敷等便起身告退。
富春则趁机问道:”奴才听说姚院判最神奇的医术是太乙神针,刚刚看您给那小宫女诊治,金针一收,那宫女立刻就醒了,可为何不给皇后娘娘施针?“
云琼冷冷的目光立刻扫过来,盯着姚燕语说道:”还请姚院判用心医治我母后,或者,姚院判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本宫能做主的自然给你做主,若不能做主,也会替你去求父皇。如此,姚院判就不要再有所保留了吧?
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公主误解了。臣并无所求。之所以不给皇后娘娘施针,是因为太乙神针虽然疗效神速,但也太霸气,不易掌控。而且臣已经忙了一天了,救治了不下一百多个伤患,此时已经心力交瘁,怕一时控制不好这神针术反而对娘娘的凤体有害。况且娘娘只是外感风寒,银翘丸是臣精心配制的弯腰,臣的丈夫曾经高热一天一夜昏迷不醒,当时臣重伤在身,便是靠这一味药医治好了他的病。所以银翘丸是目前最适合皇后娘娘凤体的药。还请公主明鉴。”
十六岁的四公主云珠冷笑着哼了一声,说道:“本宫早就听说姚燕语舌灿莲花,端的是能说会道,之前还不怎么相信,如今算是见识了。”
姚燕语蹙眉道:“公主若是不信,只管请别的太医来为皇后娘娘诊脉。下官还要去皇上那里回话,若没有别的吩咐,请准下官告退。”
“你不过是仗着父皇离不开你罢了!”云琼转身拿了冷帕子继续给丰皇后贴在额头上。
姚燕语不欲跟小女孩一般见识,便朝着她拱了拱手,说了一声:“臣告退。”便转身出了凤帐。
伴着凛冽的寒风,天空中开始飘起了雪花。而且一朵一朵大如鹅毛,映着几百只火把簇簇的火苗,十分的壮观。白天还是艳阳天,晚上就飘起了鹅毛大雪。一片片雪花随风起舞,仿佛是一只只哀怨的精灵。
哎!地震后的天气怪异到没地儿说理去。
姚燕语在寒风中站了片刻,仰着头深呼吸了几口凛冽的空气,方准备去那架明黄|色的营帐。
“二妹!”一声低沉而清泠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姚燕语忙转身看过去,见姚延意行色匆匆大步流星而来,一缕碎发从发髻中散下来被寒风吹着飘扬在耳边,给人一种洒脱不羁之感,这形象似乎跟平日里那个明眸善睐,谈笑间便能拨乱反正的姚二公子不符。
“二哥?”姚燕语这才想起,如此大的地震,家里人会怎么样?姚府,将军府,贺府,还有新建起来的唐府,以及长公主府镇国公府……这京都城内,今天该有多少亡灵在夜空中飘荡?
“父亲怎么样?你没事吧?”姚延意行至近前,把姚燕语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见她除了衣服上满是泥污,脸色有些苍白,眼圈泛红,发丝从锦丝冠下散落了两缕之外并没什么不妥,方暗暗地松了口气。
“父亲无碍,皇上也无碍。家里怎样?老太太,太太他们……还有二嫂子和两个孩子都怎么样?”
“这事儿说起来还多亏了源儿那兔崽子,昨晚上不知怎的就是哭闹不肯睡觉,还得你二嫂也没办法安睡。整个院子被他那哭声弄得,十有*都睡不着觉,所以一家子才逃过了一劫。”
姚燕语忍不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叹道:“都说小孩子对危难有奇准的直觉,原来这话果然不假。”
“将军府那边我也过去看过了,那些家丁护卫个个儿都是警醒之人,一有动静便大多醒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十有*被他们救了出来,死了七个,伤了十六个。冯嬷嬷受了点伤,幸好翠微翠萍她们两个在,你也不必挂念。倒是你大姐姐那边,琥珀没跑出来,她用身子护住了琉璃的那个姐儿,小孩子被救出来的时候还能哇哇的哭,大人却不成了。其他人都是无碍的。我是奉了太太的话来瞧瞧父亲跟你,也顺便告诉你们一声,家里没有大乱,好叫父亲跟你们夫妇放心。”
“好在损失的无非是些房屋和古董珍玩,大部分人都无碍,这就该知足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揉了两下眼睛,叹道:“只是……师傅死了。”
“师傅?”姚延意一怔,片刻便反应过来,“张老院令?”
姚燕语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的?护卫们怎么没及时救他出来?!这行辕之内有皇上和各国使臣在,护卫密密麻麻,比宫女太监都多,当时的境况,就算一个护卫救一个人也来得及!何况张老院令是皇上的人,住处应该离皇上不远!”
姚燕语闻言一怔,心想对啊!那些值夜的护卫是干什么吃的?!救皇上,只需几个人就够了。而张苍北休息的屋子就在皇上的寝殿一侧的院子里,属于锦麟卫重点保护之所,为何没有及时把人给救出来?!
姚延意看妹妹陷入沉思之中,便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说道:“你不要再多想了,看你累的这样子,还是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最累的应该就是你们这些医官了。”
姚燕语咬了咬下唇,说道:“我不能让师傅死的不明不白。”
“但这事儿不是你的专长啊。不如交给显钧去查。你一个人就算是想破了大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姚延意无奈的叹道。
这话说的也是。姚燕语抬手揉了揉胀痛的脑门,叹道:“好吧。我得去那边的营帐查看药品,二哥跟我去吧。父亲在皇上跟前,等会儿寻个机会再跟他老人家说话。”
“好。”姚延意点头,随姚燕语往那边白色的帐篷走去。
韩熵戉也是雷厉风行的性子,更何况伤药若是真有问题,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分发下去的所有伤药便都被收了回来。
姚燕语进来的时候,几个医官正凑在一起研究那些药粉。见姚燕语进来,众人忙让开一些,为首的太医院院令张之凌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姚院判,快请过来验看伤药,那边好多人都等着用呢。”
“好。”姚燕语也没废话,直接走到那一堆药箱跟前,拆开一包药粉倒了一点在指尖上,送到鼻子跟前闻了闻,说道:“刚我见到了假的药粉,跟真药比起来,假药粉的颜色要深一些,而且闻起来没有任何味道。而我们的真药粉闻起来是有一股极淡的腥味的,这是地蛹特有的味道。诸位大人都闻一下,待会儿给伤者用药的时候也好注意。”
众人闻言都纷纷拿过拆开包装的药粉轻轻地嗅,然这些药粉里并没有姚燕语说的那种没有味道的假药粉。姚燕语初时还不信,直到她把已经打开的药粉挨个儿都闻了一遍后,方恍然道:“难道是他?”
“谁?”韩熵戉沉声问。
姚燕语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韩熵戉的脑子里忽然闪过富春那张白皙无须的脸,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姚延意见状,拿起一包未开封的药粉举到眼前,说道:“诸位,时间紧迫,救人要紧,若是分辨不出药粉的真假,请看这里——这个纸袋子封口的地方有这样的标记,大家且先别用已经开封的,只拿未开封的放心去用,只是拆开以后各自小心,不要让潜在的坏人钻了空子就好了。”
众位医官纷纷称是。韩熵戉觉得如此也算妥当,便道:“如此甚好,请诸位先去忙吧,有什么事情我会再派人通知大家。国宴上的投毒事件还没有水落石出,坏人还潜伏在我们之中,大家都小心些,万不可大意。”
众人纷纷称是,各自拿了药粉退了出去。韩熵戉又遣退了不相干的人,方低声问姚燕语:“你怀疑是富春那个狗奴才?”
“我在给那个宫女医治的时候只有他靠近过。给我打下手的两个医官绝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那宫女若是救不活不但我会被皇上怪罪,他们两个也逃不过去。所以,只有他。”
“这个狗东西!”韩熵戉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去帐外招进一个亲兵来,低声吩咐道:“从这一刻起,你什么都不要做,只管给我盯住了这个阉奴。”
“是。”亲兵拱手领命,转身欲走。
姚燕语却忽然说道:“等下!”
那亲兵奇怪的看了韩熵戉一眼,又拱手道:“姚院判还有什么吩咐?”
“我觉得他绝不是等闲之辈,或许身怀绝世武功,你一定要多加小心。”姚燕语想起自己给那宫女医治的时候,那人什么时候靠近的她都没察觉。就算是因为她集中精力给人治伤,能逃过她感知而靠近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那亲兵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姚大人放心,小的记下了。”
姚燕语见他十分的轻敌,却也不好再多说,毕竟他是韩家的亲兵,这些人跟着主子上过战场,杀过敌见过血,怎么可能把一个宫奴放在眼里?
等那亲兵出去之后,韩熵戉方问:“姚夫人,还有什么不妥吗?”
“那个太监……绝不是等闲之辈。二公子一定要叫手下多加小心,免得吃闷亏。”姚燕语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我知道了。”韩熵戉满口答应着,“二位请稍坐,我去安排一下。”
等韩熵戉也出去之后,姚延意才问:“显钧呢?”
姚燕语轻轻地吐了口气,转身在一只药箱上坐下,方道:“奉旨去查看各处的灾情了。”皇上不放心云都城的百姓们,又没有更多的人手可用,只得把恒郡王和辅国将军私下密会的事情搁置不提,调动全部可用的力量去查看灾情。
如此,既可向大臣们彰显皇上的仁厚之心,又让卫章感恩戴德鞠躬尽瘁,还能让自己不辞辛苦,并让恒郡王和憬郡王都惭愧反思,真是一举多得!高深莫测的帝王心啊!姚燕语默默地腹诽着。
“累坏了吧?”姚延意在妹妹的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是累了一整天连口水也没来得及喝呢。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姚延意,忙从荷包里拿出一粒褐色的丸药递过去:“含着。”
“做什么用的?”
“生津止渴的,看二哥的嘴都爆皮了。”姚燕语说着,起身出去叫住一个正好经过的护卫,吩咐他去想办法弄点水来。
那护卫知道这位是姚神医,自然不敢怠慢,匆匆跑去那边临时支起来的锅灶旁,跟御膳房的人要了一大碗野鸡汤并一大碗米饭来。
姚燕语一看就乐了:“得,吃的喝的都有了!纯正的野鸡汤加御田庄的珍珠米,二哥你有口福了。”
姚延意笑道:“什么时候我们兄妹也会因为一碗饭一碗汤而高兴成这样子了?”
“哎!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今这情形,能有这个吃就不错了!还不知道云都城的大街上有多少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呢!”姚燕语叹息着,把汤浇到米饭上,又把米饭拨到汤碗里大半儿,然后把那只汤碗和筷子递给姚延意,“二哥,吃吧。”
姚延意接过那碗饭,忽然觉得喉间一哽,鼻子发酸,差点就掉下眼泪来。
☆、第二章 轻重缓急
兄妹二人肩并肩坐在药箱上吃了有生以来最简单却最有滋味的晚饭,之后姚燕语又找护卫要了一只水囊来倒了水二人漱口。
“二哥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皇上的营帐里找父亲。”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水囊递给姚延意。
姚延意拿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递给她:“擦擦脸,不必着急。皇上跟前要懂得见机行事。”
“我知道。哥你放心。”姚燕语用湿帕子擦过脸,又从怀里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梳子来沾了水把散乱的发丝往上抿了抿,便又是雅兰脱俗的清秀新贵一枚。
姚延意满意的点点头:“去吧。”
此时,皇上已经亲自审讯完了那个差点死于非命的小宫女。审问的结果与设想的完全不一样,然皇上却更加震怒。
皇上原本以为丰宗邺是跟那个曾经服侍过憬郡王的太监有勾结的,熟料那小宫女却一口招认自己是奉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子霜的话去云霓阁见宰相大人,要告诉宰相大人一句话:娘娘的药丸没有了,叫家里再配四十粒,尽早送来。
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话,皇后跟娘家要东西这种事情根本无需计较,后宫之内,上至妃嫔下至宫女,谁不能跟家里要点东西?可时间地点都不寻常,这话也就耐人寻味起来。
皇后跟前的贴身宫女子霜已经死了,皇后至今昏迷不醒。不过能为皇后传话的宫女也必定不是寻常的宫女,皇上一心要查到底,自然会不择手段。身为一国之君若是连个小宫女也治不了,皇帝陛下真的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姚燕语行至明黄|色的龙帐跟前时,便听见里面一声暴喝:“姚远之!替朕拟旨!朕抄了丰家!朕要灭他九族!”于是吓了一跳,赶紧的止住了脚步。
龙帐内,姚远之和诚王爷,燕王爷等人一起跪倒在地,齐声道:“请皇上息怒!”
皇上却拍着桌子怒吼道:“朕自问带他们不薄!上次大皇子跟异邦勾结,试图卖国篡位的事情朕也看在他丰家乃两朝元老的份上从宽处置,谁知道他居然不思悔改!做出这等欺天灭祖,无法无天的事情来!朕若是再不惩治他们,天理难容!”
姚燕语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自己能听的,于是匆匆转身要走,却被巡逻的护卫拦住:“姚院判是有事求见皇上么?”
“啊,不是,是我兄长来了,想要见父亲一面,说一说家中的事情……”说到这里,姚燕语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道:“我听皇上好像是生气了,所以还是让兄长再等一会儿吧。”
一场地震,毁的不是一家一户。护卫听了这话想到也不知自己家里现在如何,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们辛苦了。”姚燕语说着,解了自己的荷包递过去,“这里面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和兄弟们分分吧。”
这种时候,药可比银子珍贵,那护卫接过之后连声道谢,脸上的肃穆也缓和了几分。韩熵戉从营帐之后走了过来,一把夺过护卫手里的荷包,问:“敢私收贿赂?活得不耐烦了?”
“二公子。”那护卫吓了一跳,忙跟韩熵戉拱手行礼,并辩解道:“这不是银子,只是几颗生津止渴的药丸而已。姚院判让属下跟兄弟们分分。”
“我早听见了。”韩熵戉笑了笑,打开荷包把里面十几颗药丸倒出一半儿递给护卫:“拿去分了吧。”
那护卫闻言立刻眉开眼笑,接了药丸立刻退了。韩熵戉捏着手里月白色如意云纹的荷包反复的看了看,拿出一颗药丸来含在嘴里,把荷包小心的揣进怀中。
龙帐之内,姚远之和两位王爷及镇国公一起跪在地上。皇上则一手叉腰背对着几位众臣,呼呼地喘怒气。根据那小宫女招供,皇后是要国丈爷设法立刻去处死一个人,这个人叫什么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十’。皇后娘娘要这个人快些死,所以是‘药丸四十粒,尽早送来’。
是什么人,要在这个时候尽快弄死?这不是杀人灭口又是什么?连名字都没有,且需要丰宗邺亲出动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而且编号为‘十’那么前面的一二三四呢?后面还有没有?丰家到底养了多少这样的人?在国宴上发生投毒事件之后,皇后为什么要急于处死这个编号为‘十’的人?
皇上要下旨抄了丰家,把丰家所有的党羽都抓起来严加审讯真是一点都不过分。这些问题连起来,足以判丰宗邺一个谋逆之罪。
然而,姚远之以‘大局为重,大难当前正是用人之际朝廷不宜对文武百官严加惩处’为由劝住了皇上。
镇国公也劝皇上先把此事放一放,反正丰宗邺已经死了,剩下的同党可以慢慢料理,为今之计是先如何赈灾。现如今整个云都城满目疮痍,还有外国使臣在京,多少紧要大事都必须皇上拿主意,还请皇上保重龙体,不要大动肝火。
总之几个人劝来劝去总算把皇上劝住了,答应暂时不抄丰家,但心里那口气总是难平的,只让人去通知丰紫昀把丰宗邺的尸首领回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更没见丰家人。
当晚,大地虽然不再剧烈震动,但余震不断,就算有些宫殿没有坍塌,众人也不敢进去住。君臣主仆们便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搭建起的帐篷里凑合着睡了一会儿。
姚延意终于得空跟父亲见过一面后便匆匆回家了,家里老老小小的就他一个顶梁柱,实在不能耽误太久。看着儿子青色斗篷上的泥污,姚远之轻轻地叹了口气,在他上马之前又叮嘱了一句:“照顾好老太太和你母亲。还有,写封书信给你大哥,问问南边怎么样。”
“嗯,儿子明白。”姚延意重重的点头,又朝着姚远之躬身道:“父亲多保重,儿子先回去了。”
姚远之站在风雪里,看着儿子策马离去不见了踪影才扶着姚燕语的手臂往回走。
帐篷有限,姚远之只得跟镇国公诚王爷挤在一起,姚燕语把父亲送进帐篷的时候,诚王和镇国公正面对面坐在毡子上喝热汤,见他们父女进来,镇国公忙招呼:“远之,来,这野鸡汤不错,来喝点暖暖身子,燕语也来。”
姚燕语送父亲去下手坐下,方躬身道:“谢国公爷,下官还得去看看那些伤患。”
诚王爷摆摆手,说道:“你一个人累死也忙不过来,歇歇吧,没有什么生命危险的人都交给他们去救治。”
“谢王爷体恤。”姚燕语又躬身谢过,才在姚远之的身边跪坐下来。
这种时候聊天,无非是绕着‘赈灾’二字,镇国公是个武将,不怎么懂这些,但云都城的安定却算是他的责任;诚王爷是参政王爷更是深知这其中的厉害,更何况各国使臣还在;姚远之自然是能臣,虽然这一天一直没闲着,但对赈灾之事的几个要点早就在肚子里成文成条。
此时三位大臣凑在一起侃侃而谈,竟然忘了疲惫。这些事情并不难懂,姚燕语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并不时的给三人端茶递水。
第二日一早,丰紫昀带着弟弟丰紫昼,儿子丰少琛以及侄子丰少瑱来领丰宗邺的尸首时,想要来叩拜皇上,被镇国公以皇上累了正在休息为由挡驾了。又听说皇后娘娘病重,便请求见一面。大太监怀恩又打着皇上的旗号宣称后宫内眷不宜见外臣,也没见到。
丰紫昀便觉得十分不好,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怀着一腔悲痛带着老父亲的尸体叩谢皇恩后离去。
又过了两日,余震停止,大雪初晴,天地之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燕王世子云珩带着一队护卫前来,回说皇宫里已经收拾妥当,请皇上回宫。
回宫的路上,丰皇后醒了一次,但听说老父亲在这次的劫难中去世,母亲病重人事不知的消息后,又一口气没上来,接着晕了。马车里,四公主心急火燎的叫人,却是一个粗使的宫女进来听命。四公主便没好气的问:“富春呢?”
那宫女回道:“富公公昨晚就出去了,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到现在还没回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比母后的身体重要?!这天煞的狗奴才!”云琼骂了一顿,又吩咐宫女,“快去传太医来!不,把姚燕语找来!”
那宫女不敢多说,便跳下马车去寻姚燕语。
冰天雪地中睡帐篷,再加上怒火攻心什么的,皇上也病倒了,姚燕语身为皇上的专属医官,和太医院的张之凌院令一起在龙辇之中时刻不离的守着皇上。对四公主的召唤自然无从应答。
皇上回到紫宸宫,早有妃嫔们上前迎接服侍,最后在贤妃的吩咐下,诸位妃嫔都各自回去,只留素嫔和两个掌药医女在紫宸宫伺候。姚燕语给皇上施过针,高热退下,但皇上依然全身酸痛无力,精神也极差。
素嫔知道这是风寒过后的必然症状,也知道如何侍奉,便悄声跟姚燕语说:“皇上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夫人且先请回,这里有我和几位太医便可。”
至此时,姚燕语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也有两天没见到卫章了。她心里自然记挂的很,便辞别了素嫔和两位当值的太医,匆匆出了紫宸宫。
王公贵族的房子几经风雨,年年修缮,经过这次劫难虽然也是十房九塌,但好歹还能有个安身之所,那些百姓们就不一样了,这些人现在不仅无家可归,连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更有半数以上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孩子,总之基本没有一个家庭是完整的。
现在京城里一拨一拨的灾民就在大街两旁蹲着,四周还有灾民正往云都的方向逃奔。整个大云帝都简直是惨不忍睹。
诚王,镇国公自然不能掉以轻心,早就劝说了皇上暂时让卫章回去当值,他跟恒郡王的事情过后再说。
姚远之则被皇上临时任命为赈灾总督察,让他全权负责赈灾事宜,并下令各部官员,但凡牵扯道赈灾一事,都必须听从姚总督的调派,若有不从,直接尚方宝剑伺候。
姚燕语出了皇宫的玄武门便看见一身戎装的卫将军立在青石铺就的街面上,身后白雪皑皑,头顶青天朗朗,寒风吹起他鸦青色的斗篷和战袍,露出墨色的及膝鹿皮军靴。整个人如一方稳固的塔,站在那里,任凭风寒雪暴,都无法撼动一丝一毫。
看见姚燕语出来,卫章抬脚迎着她走过去。姚燕语便不自觉地飞奔过来,忘乎所以的张开双臂,扑进他的怀抱之中。把身后宫门口那些铁血护卫给看的傻了眼,一个个黝黑的脸膛上泛起一抹血色。
“累坏了吧?”卫章紧紧地抱住她,低头吻了吻她锦丝冠下的墨发。
“唔,我身上都臭了,赶紧回去。”姚燕语忽然又羞涩起来,抬手推着他的肩膀。
“哪里臭了?我夫人就算是一年不沐浴,也是香喷喷的。”卫章低笑着吻了吻她红透了的耳垂,一弯腰把人抱起来往那边停靠的马车跟前走去。
尽管早就彼此报了平安,但当姚燕语真的回到将军府看到那些时常在自己跟前打转的家人们时,依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
长矛带着前院的家丁一起向夫人行礼请安。姚燕语上前去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几十口子人,有的头上缠着白布,有的胳膊上渗着血渍,还有的腋下夹着拐杖,一时间又觉得鼻子泛酸。
“都起来吧。在此大危大难之际,大家都能够抱成一团,不离不弃,我很欣慰。这才是一家人!”姚燕语说着,弯腰亲自拉起了长矛。
长矛大总管顿时没出息的哭起来:“呜呜——夫人!将军!你们终于回来了!奴才们……都急死了!”
“闭嘴!”卫将军冷声喝道:“哭哭啼啼的跟个娘们儿一样,成何体统!”
长矛哭到一半被吓了回去,张着嘴巴不敢出声,差点哽住。姚燕语回头不满的看了卫章一眼,卫将军黑着脸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姚燕语便微笑着安慰长矛及众人:“你们都辛苦了,尤其是身上带着伤的,都赶紧的回去养着。身上没伤的这几天就多辛苦些。大总管你半个时辰后过来见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是。”长矛被夫人顺了毛,赶紧的擦干眼泪换上一副笑脸,“夫人的燕安堂受损并不大,只有那些玻璃窗子被震烂了,咱们家玻璃场那边也损失的厉害,所以没有合适的玻璃装,奴才已经叫人找了厚厚的毛纸来把窗户重新裱糊过,虽然不如之前透亮,但却暖和。”
“其余各处的房舍怎么样?贺将军和唐将军家呢?”
长矛立刻回道:“两位将军家的主院都没什么大问题,有些院墙什么的塌了,这两天家里人已经重新收拾过。就是偏院和下人们住的房子塌了一半儿,不过大家挤一挤也不算难捱。总比街上的那些百姓们强了百倍。”
说话间姚燕语已经到了春晖堂,这栋将军府标志性的建筑经过这次劫难,依然屹立不倒,看来老祖宗造房子的技术还真是精湛。姚燕语从心里叹了口气,就这用青砖及糯米汤和泥加上木头一根一根Сhā接起来的楼房都能经得住这样大的地震,可比现代那些钢筋水泥弄得豆腐渣工程强多了。
姚燕语命长矛先退下,自己跟卫章一起穿过春晖堂的正厅往后面的燕安堂去。
翠微翠萍两个人不在家,国医馆那边收留了几百个重伤的灾民,可以说是忙得脚不沾地。冯嬷嬷伤到了腿,行动不便没有出来,凌霄的奶妈子抱着凌霄,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们上前请安,姚燕语看着哭红了眼睛的凌霄,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把他抱在怀里,问:“孩子没事吧?”
奶妈子忙躬身回道:“就是一直哭着找夫人,睡着了也总是惊醒,怕是受了惊吓。”
一岁多的凌霄话还说不利索,男孩子天生嘴巴笨,跟瑾月小姑娘完全不能比。此时被姚燕语抱在怀里只知道瞪着大眼睛傻傻的看,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一个不留神,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夫人又不见了。
“凌霄不怕,妈妈不会丢下你的。”姚燕语抱着孩子进屋,一边坐下一边吩咐丫鬟:“去给我预备热水,我要沐浴。”
香薷忙道:“知道夫人今天必会回来,热水已经预备好了。”
姚燕语刚要说准备衣服,怀里的小娃娃便忽然伸出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妈……”
一屋子的人登时都愣了。在这个时代,对母亲的称呼不外乎两种,大户人家规矩多,儿女便会称母亲为‘太太’,私下里亲昵些,便会直接叫‘娘’,也有些地方语言称呼‘阿娘’,‘阿姆’等,但却没有叫‘妈’的。刚刚姚燕语自称‘妈妈’的时候,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当凌霄搂着她的脖子叫‘妈’的时候,大家接着愣住。
“要叫太太。”奶妈子看了一眼将军无表情的脸色,忙上前教导凌霄,“小少爷乖,叫声‘太太’给夫人听,夫人会很高兴的。”
“妈妈。”凌霄固执的重复了一遍,一双泛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姚燕语。
“乖。”姚燕语笑着摸摸凌霄的头又对奶妈子说:“他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奶妈子笑道:“这是什么称呼嘛,听起来好别扭。”
“听多了就不别扭了。”姚燕语爱怜的扶着凌霄的后脑,越摸越觉得手感挺好,怪不得旁边那位那么喜欢揉自己的后脑呢,这种宠溺的感觉真心不错啊!
“好了!把孩子抱下去吧,夫人累了几天了,需要休息。”旁边冷着脸的卫将军早就不乐意了,你说你好几天没回家,两天没见你家夫君了,这一回来就抱着个孩子不撒手,到底是想怎样?
家里所有的下人都是怕将军的,奶妈子也不例外,于是忙上前去把凌霄抱起来,赔笑道:“夫人,您先请去沐浴吧。”
姚燕语给了卫将军一个美丽的白眼,摆摆手让奶妈子把孩子抱下去了。
“走吧。”卫章起身拉着夫人往后面走,天知道他想着被皇上拘禁的那晚没办完的事情。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抱着衣裳及浴巾跟进来的香薷,悄悄地挣了挣手,没挣开。进了浴室后,卫章回头扫了香薷一眼,香薷立刻把衣服什么的挂在旁边的衣架上,又把花瓣和香精浴液等放在浴池旁就麻溜儿的撤了。
“你今儿别闹,我快累死了。”姚燕语软声撒娇。
“嗯。”卫将军认真的帮夫人宽衣解带。
姚燕语见他答应的痛快,心里未免有几分不信,但又见他一本正经的神色,又不像是开玩笑,便暂且信了他。熟料等二人都泡进温热的水里,一本正经的夫君瞬间化为如饥似渴的狼君,任凭她怎么撒娇卖乖求饶反抗都没用了。
那句话叫怎么说来着?姚夫人在意识回笼的时候自嘲的想,永远不能相信男人在床上说的话!嗯,应该再补充一句:浴池旁也不行。
长矛大总管接到的夫人指示是半个时辰来燕安堂。大总管想着,夫人几天没回来了,肯定要沐浴更衣什么的,于是便故意磨蹭了一刻钟才过来。
但燕安堂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丫鬟婆子们都躲了起来,连个人影也不见。大总管在院门口咳嗽了一声,皱着眉头扫视了一遍,那边耳房的门帘一掀,麦冬从里面出来了。
“大总管?您有事儿?”麦冬低声问。
长矛大总管笑了笑,说道:“夫人让我过来,说是有话吩咐,我这不是过来了……姑娘帮忙通禀一声?”
麦冬低声一笑,转脸看了一眼夫人卧房的窗户,摇了摇头,没说话。
长矛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夫人的话,奴才也不能不听啊!”
麦冬也不愿大总管为难,便道:“要不你等会儿,看将军怎么说?”
长矛心想将军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么?他老人家巴不得这会儿阖府的人都消失呢,我还在这里等?我缺心眼儿才在这里等呢。只是——夫人的话也不能当耳旁风啊!夫人万一找自己,自己却没来,那将军还是得活劈了自己啊!
长矛大总管的肠子都打成了九九八十一个结儿了,心想若是夫人有话,将军肯定听夫人的!可夫人这会儿……哎!大总管无奈的叹了口气,谁能告诉他这会儿是该走呢还是该等?总管这差事是越来越不好干了啊!
不过幸好夫人还是比较靠谱的,长矛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便听见屋里将军沉声问:“长矛来了没有?”
“哎呦,将军叫我呐!”长矛赶紧的应了一声,颠颠的跑了过去。
卫章裹着一袭绛紫缎面黑狐毛斗篷从屋里出来,长发随意绾成一个髻用一个乌木簪子别着,湿哒哒的滴着水,一脸神清气爽的看了长矛一眼,说道:“夫人说了,让你看看家里还能收拾出多少空屋子来,然后去街上转转,挑那些孤寡老人和失了父母的孩子带回来暂时养着。再有,看看仓里的粮食能余出多少来,都装了车给朝廷的施粥棚送去。”
“啊?”长矛一听这话立刻心肝肺都疼了,空屋子还好说,这粮食如今可是比黄金还贵重的东西啊!怎么能说捐就捐呢!
“将军,今年大灾,那庄子里的小麦什么的肯定欠收,咱们府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若是捐出去……”
卫将军冰冷的眼风一扫,淡淡的问:“怎么,夫人的话你敢不听?”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办。”长矛赶紧的缩了缩身子,连声答应。
“滚吧。”卫章摆摆手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进屋了。
“是。”长矛攥着袖子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叹了口气出去办差了。
当第二天一早长矛带着装满粮食的十辆大车赶到云都城最大的施粥棚时,抬头看见正在视察的赈灾总督大人,猛然间吓了一跳:“哎呦喂!这不是姚老爷子嘛!”于是长矛顿时觉得自己这粮食捐少了!
你说,姚老爷子为赈灾总督,将军府能不事事赶在前头吗?让别的公族世家压下去,老爷子的脸往哪里搁?想到这里,长矛大总管抬手抽了自己一记嘴巴,回头低声吩咐一个二等管事:“赶紧的回去,再装十车粮食送过来!”
“可是,您不是说……”二等管事还有些犹豫,捐了粮,他们还得往家里待几十口子老少难民呢!
“说个屁!”长矛大总管又啐了一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的话在夫人的面前连个屁都不是,赶紧的!”
送完了粮食回来,长矛大总管正好跟定北侯府的大总管碰到了一起,原本是老熟人,碰了面自然要打声招呼。
苏家的大总管朝着长矛拱了拱手:“哟,长大总管这是去捐粮了?”
“是啊是啊!老哥你也是这差事啊?”长矛拱手打哈哈。
苏家总管看了一眼身后的十几辆大车,叹道:“我们家侯爷说了,定北侯府人太多,只能为京城的百姓们尽一点绵薄之力了!”很显然,苏家总管看见长矛身后的十辆车,那种优越感盖也盖不住。
长矛笑了笑,叹道:“哎呦,还是老哥府上气派,哪像我们,凑来凑去也只有十辆车,这不,拉了两趟了,还得再来一趟。”
苏家的总管立刻哽住,半晌才抱拳笑道:“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你赶紧的回去,我也不能耽误了。”
“回见了,苏老哥。”
“回见。”苏家总管立刻敛了那身傲气,挥手催着下人们赶紧的走。
“大总管,真是痛快!”长矛身边的一个小厮,笑嘻嘻的说道,“咱们终于压了定北侯府一筹。”
“痛快个毛!”长矛抬手抽了那小子后脑勺一下,“定北侯府跟咱们府上是什么关系?压他们一筹有什么好痛快的?”
小厮被抽了一下,也不吃恼,只揉着后脑勺笑问:“那您还跟人家说再来一趟?哎——大总管,咱还真的再来一趟啊?”
长矛叹了口气,说道:“你没看见刚刚太史令梁府只送了三车粮食来?还是些霉烂了的糙米。这老大人的差事可不好干啊!这种时候,咱们不帮衬着点,那还算是亲戚吗?”
“那梁家多少还捐了些,听说丰宰相家是一毛不拔。”
长矛闻言笑了:“他们家忙着办丧事呢!哪有心思来捐粮。”
“哼,人家都说,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要砸也专门砸那些为富不仁者。”
“嘶——”长矛吸了一口气,转头瞪身边的小厮,“你这小杂种哪儿听来的这些话?告诉你,这种话不能乱说!你再敢这样,老子割了你的舌头!”
小厮立刻吓白了脸,连声求饶:“是是!总管大人饶命,小的记住了。”
被小厮骂‘为富不仁’的丰家此时正是满门哀痛之中。
丰宗邺之于丰家,无疑是顶梁柱的存在。地震震塌了宰相府的无语楼阁并不可怕,丰宗邺死了,丰家才真是天塌了。丰老夫人听说老伴儿被砸死的消息之后便昏迷过去,经太医连续医治总算是醒过来了,待丰宗邺的尸首被运回府中后,她一看老伴儿那副狼狈的样子又晕过去了。
丰紫昀也暗暗地埋怨自家长姐身为皇后,稳坐中宫,怎么连父亲的尸身都不知道收拾一下,就任凭他老人家这么脏兮兮的被运了回来。就算是地震了,那宫中也不会缺人至此。
后来还是灵溪郡主主理丧事,命人给老爷子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经过一番整理之后,停放在灵房之内。待到安放牌位的时候,灵溪郡主方问丰紫昀:“皇上没有赐下谥号么?”
丰紫昀摇了摇头:“没有,现如今举国上下满目疮痍,怕是皇上一时还没想到吧。”
灵溪郡主皱了皱眉头,又问:“那老爷可曾上折子奏请?”
丰紫昀想了想,皱眉道:“不用上折子了吧?”
☆、第三章 应皇差,巧逼供
“那若是皇上忘了怎么办?”灵溪郡主显然不满意丰紫昀的做派,“你就是懦弱。我听说那张苍北死了皇上当场赐下谥号并命国医馆院判姚燕语过了年后送他的灵柩回祖籍安葬。可为什么我们家老爷子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抬了回来?这可是堂堂当朝一品宰相!难道还不如一个国医馆的院令?这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丰紫昀在去领尸首的时候已经在皇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了,此时只愿息事宁人,赶紧的把老爷子的丧事料理完了再说。
灵溪郡主冷笑道:“你就是懦弱!这事儿也不用你管了,我回燕王府问问再说吧。”
丰紫昀从小在父亲的荫庇下长大,读书,做官,大小事情都没做过主,后来又娶了灵溪郡主,郡主府那边的事情更轮不到他说话,如今被稀落一句‘懦弱’也无可辩驳。
见丈夫没什么异议,灵溪郡主便拿定了主意等会儿空了回一趟燕王府。
这日一早卫将军自然是忙碌的,天不亮就起身,早饭没吃就带着人出府去了。现在满大街都是难民,他得配合锦麟卫负责云都城的治安。
姚燕语比他还忙,将军前脚走她后脚便起身了,洗漱更衣后立刻坐车进宫,皇上的身体安康是大云朝是否能稳定的关键,她一刻马虎不得,早点都是在车上用的。
事实证明有个懂医的妻妾是多么幸福的事情,经过素嫔一晚上精心的照料,皇上一觉醒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据说还吃了两块桂花糕喝了一碗珍珠米粥。
姚燕语进殿来叩头请安毕,上前诊脉后,再次叩头:“皇上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这是这几天饮食清淡些就好了,汤药也无须再用。”
素嫔忙微笑道:“这可好了!皇上今天早晨还说烦了那些劳什子汤药呢。”
皇上却没有喜色,只摆了摆手命素嫔等人退下。素嫔福身退下的同时,把屋里的宫女太监们都带走了。
姚燕语面色肃整从容的跪在地上,心想该来的总会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己不过就是一时贪便宜用了恒王的庄子罢了,难道皇上会强加个谋逆的罪名在自己的头上?
皇上不说话,姚燕语也不敢吱声,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唯有旁边镂花铜鼎里的银丝雪碳静静的燃烧着,偶尔哔啵轻响。良久,皇上沉沉的叹了口去,问:“你来的时候看见外边怎么样了?”
姚燕语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回道:“回皇上,云都城里除了公侯世族的百年老宅能经得住这场浩劫之外,民宅民房十有*全都倒塌了。臣进宫的路上除了天街有卫兵把守没有人敢靠近之外,大街两旁全是偎在一起取暖的灾民。”
皇上脸上的表情如古井般不见一丝波澜。姚燕语的话自然没有夸张,但皇上却也早已经料到会是这样的景象。他不是轻狂少年,地震这样的事情他也曾经历过,虽然那是他帝王生涯中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段。
“你是不是有些庆幸呢?”皇上的声音有些冷,低头看过来的目光也犹如实质,让姚燕语的后脖颈子一阵阵发凉。
姚燕语缓声回道:“回皇上,自从灾难降临一来,臣不敢说心痛难当,但也是寝食难安。”
“可这样一来,朕就暂时不会追究你跟恒郡王私下勾结的事情了。而且你身怀医术,朕的万千子民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朕还要仰仗你的通天医术来救治子民,如此,你难道不觉得庆幸么?”皇上说完之后,淡淡的冷笑了一声。
姚燕语微微顿了顿,方开口说道:“回皇上,臣并没有。”
皇上淡淡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信,却也耐着性子等姚燕语辩驳。
姚燕语便道:“臣乃习医之人,人家都说,医者父母心。臣自问年轻,并不懂得父母之心是什么样的,但臣却不愿看着那些百姓们受伤痛之苦,所以臣自当竭尽全力为他们医治。”
皇上依然不说话,盘膝坐在榻上,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前面,目光虚无没有焦点,显然是在思考着什么。
姚燕语接着说下去:“至于臣与恒郡王私下勾结图谋叛逆之事,臣自问不是狼心狗肺之人,皇上对臣恩同再造,没有皇上,臣总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过是一介女流,只能在闺阁里绣花,哪里有今天的一切?臣承认,当初恒郡王说可为臣提供一所庄子做玻璃场的时候,臣是有了贪财的小心思。可臣也是万般无奈。玻璃场炸炉致使周围的百姓无辜死伤,臣愧疚万分,自然不能再从城内建场。然城郊的农庄臣又买不来。”
“恒郡王的提议可谓雪中送炭,臣只以为这无非是两家合伙做点生意,况且生意之事,自有下人打理,臣连账目都不过问。恒郡王贵为王爷,自然也不理会这些俗务。所以,臣自那次见过王爷一面之后,便再无往来。皇上千古圣君,明察秋毫,臣但凡有龌龊之事也必然躲不过皇上的法眼。臣并无侥幸之念,是以也没有庆幸之感。”
“你倒是会狡辩!”皇上这句话几位平淡,倒是少了之前的怒气。
姚燕语又磕了个头,恭敬地回道:“臣不敢。”
“起来吧!”皇上说着,抬手端起茶盏来要喝茶,却发现茶水早就冷了,便又放回去。
姚燕语起身后,伸手拿过茶盏把里面的冷茶倒进旁边的掐银丝的铜铸痰盂里,令拿了素嫔早就备好的养生茶包冲了一杯,双手递上去。
皇上接过养生茶来,轻轻地啜了一口,看了一眼榻前的矮凳,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坐吧。”
姚燕语赶紧的谢过皇上恩典,方在矮凳上坐了下来。
“朕今天早晨收到了加急奏报,云都城方圆三百里皆收到了天灾的洗劫,方圆五百里皆不安生。只有五百里外稍感震颤,幸没有房屋坍塌现象,也没有百姓伤亡。”
可是,大云帝都乃是最繁华的所在,人口密集,富商贵族更是云集至此,方圆五百里内的人口往少了说,三四十万总是有的。按照地震发生的时辰看来,说是死伤无数,哀嚎遍野一点也不夸张。
“而且,云都城的灾难不是最厉害的。”皇上说着,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紫宸殿西墙壁上挂着的那副大云国舆图跟前,抬手指在一个点上,缓缓地说道:“死伤最多,损失最重的地方在这里。”
姚燕语早就乖乖的跟过去,看着泛黄的绢图上浓重的两个小字——济州。
“臣愿意挑选国医馆的医女过去救治受伤的百姓,请皇上恩准。”明知道皇上这是画了个圈,姚燕语也是义无反顾的往里跳。没办法,不跳的话,皇上会逼着跳的,还不如主动些,给上峰留个好印象。再说,她也的确在这京城里呆烦了,想出去透透气。
从皇宫里出来,姚燕语一路看着大街上的凄惨景象,便去了姚府。她明日就要离京去济州,今天说什么也得过来打声招呼。
宋老夫人是个很神奇的老太太,经过这场地震,她不但没受惊吓没有病倒,反而更精神了。
她比王夫人还干练,坐镇家中,指派家里的奴才们这样那样,竟也是井井有条。反观王夫人倒是受了风寒,身上发热,躺在床上不敢起身。
姚燕语回来,自有家人报进去,宁氏忙迎了出来,挽着姚燕语的手上下打量过后,才叹道:“之前听你哥哥说你安好无恙,我们到底还是挂念的,今日见妹妹果然毫发无伤才算是放了心。只是……怎么这形容如此憔悴?”
姚燕语笑道:“我就是累的。嫂子不出门不知道,这外边满大街都是灾民难民,国医馆里的院子里都挤满了,轻伤重伤,风寒痢疾,无所不有。真真要把人给累死了。”
“快些进屋吧。”宁氏对此事也是万般无奈,只得吩咐身边的雪莲:“你去厨房亲自炖一盅山参鸡汤来。”
进了家门自然要先去给老太太请安,宋老夫人见了姚燕语又拉着感慨了一回,说她这辈子经历过三次地震,就数这回最玄。
宁氏怕老夫人说起来没完,便在一旁提醒道:“正好二妹妹回来了,太太躺了这几天吃药也不见效,倒是请二妹妹过去给太太瞧瞧吧?”
宋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连连摇头:“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偏生这个时候你们母亲病倒了!这府中里里外外的还得我老婆子操心!幸亏还有燕丫头,也合该你母亲少受罪。对了——你三妹妹伤到了胳膊,我已经派马车去接她回来了,好歹你吃了午饭再走,等她来了给她瞧一瞧。年纪轻轻地,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姚燕语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宁氏,宁氏淡淡的笑了笑,应道:“一切都听老太太的。”
从老太太那里出来,姚燕语因问:“老太太现在出来主理家务了?”
宁氏无奈的笑道:“不然呢?太太的病来势汹汹,总不能为了这些小事而误了身子。说不得还是先养好了再说。家里这些事情也无非是些乱七八糟的杂事。况且现在这种情况,到处人心惶惶的,老太太出来镇一镇也没什么不好。”
姚燕语自然无话可说,便随着宁氏来给王夫人请安。
一日一夜的劳累,加上外感风寒和惊吓,王夫人果然病的挺重。不过再重的风寒在姚燕语这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半柱香的功夫,便是针到病除。
收针后,王夫人命丫鬟把自己扶起来靠在枕上,问姚燕语:“那天你父亲回来,我恍惚听见他说了一句话,也没怎么听真切他就累的睡了,说是皇上因为你们夫妇跟恒郡王的事情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这悬了几天的心了,又不敢问你父亲。”
姚燕语便把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又道:“本来就没什么事情,只不过被那些人揪住不放,非要扣一顶大帽子,皇上偏生在气头上,也就信了三分。所以才怒了。不过近日女儿进宫给皇上诊脉,已经把事情辩白清楚了,皇上应该不会再拿此事说话了,太太放心吧。”
王夫人叹了口气,说道:“皇家之事,素来是要万分小心的。这事儿是你欠考虑了,才将把柄递到人家的手里。你呀!还是年轻。”
姚燕语忙道:“太太说的是。经此一事,女儿以后必然万分小心。”
王夫人又叮嘱姚燕语一些话,宁氏只在一旁作陪安静的听着。没多会儿功夫便有丫鬟进来回道:“太太,二奶奶,三姑娘回来了,马车已经进了大门。”
听了这话王夫人便有些厌烦的揉了揉眉心。宁氏忙道:“太太说了这会子话,该是累了。且先躺下休息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媳妇和二妹妹再过来吧。”
王夫人闭着眼睛轻轻点头,宁氏和姚燕语起身要走,王夫人忽然又说道:“燕语,雀华那孩子是十二分的不懂事,这也怪我没教好她。可说到底她还是你父亲的骨肉,如今她伤了腿,你若是能帮她医治的话,也算是替你父亲分忧了。”
“是。”姚燕语欠身应道:“太太的话,女儿记住了。”
宁氏无奈的抿了抿唇,看丫鬟拉了被子给王夫人盖好,方牵着姚燕语的手出了王夫人的卧室。
家里的婆子把断了腿的姚雀华抬了下来送至她之前的小院里,田氏便蝎蝎螫螫的跑过去,抱着女儿的腿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唠叨,说老天爷不开眼,为什么偏偏砸了姑娘的腿,要砸也该砸她的腿,她活了一把年纪了早就够本儿了,很应该替姑娘受这一劫云云。
姚雀华本来腿骨被砸断了就疼的死去活来,又听田姨娘这般哀嚎哭喊,心里便一阵阵犯堵,因没好气的说道:“姨娘这是做什么?我又没立刻死了!姨娘放心,就算我瘸了,以后也有办法给你养老,快收起你那眼泪来吧。”
田氏只得拿了帕子抹泪,外边有丫鬟请安的声音:“给二奶奶,二姑奶奶请安。”
姚雀华一怔,忙低声吩咐田氏:“二姐姐来了!你快些!”至于快些什么,做什么要快些她却说不出来,只是心里觉得发慌,一时间就这样说了。
田氏忙应了一声,起身迎至门口:“二奶奶来了,二姑奶奶好。”
“三姑娘怎么样?”宁氏一边问着一边进门。
“二嫂子和二姐姐来了!快请坐。姨娘,叫丫鬟倒茶啊。”姚雀华一条腿帮着木板靠在榻上,还不忘殷勤招呼,又歉然道:“我行动不便,没办法给嫂子和姐姐见礼了。”
姚燕语看她在庄子上住了这些日子,行事做派倒是大方了些,心想太太派去教导的嬷嬷果然有手段。
宁氏也微微笑道:“一家人何须那么客气。正好二妹妹刚给太太瞧了病,太太记挂着你,便让我们两个过来瞧瞧。你的腿到底怎样?要不要你麻烦你二姐姐再给你瞧瞧?”
“来的时候村子里的郎中给接过骨了,只是疼的厉害。二姐姐若是有吃了不疼的药,我求两粒。”
姚燕语微笑道:“止疼的药会延缓骨伤的愈合,如果你还能忍的话,尽量不要吃。”说着,伸出手去要给姚雀华诊脉。
姚雀华忙把袖子掀起露出雪白的手腕。姚燕语抬手给她切脉,细细的诊断了一会儿后,方道:“有点小风寒,家里有我送来的银翘丸每日饭后吃两粒,多喝白开水。茶水暂时不要喝了。”
姚雀华忙欠身道:“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
姚燕语便道:“没什么事了,我也得走了。”
姚雀华忙挽留:“姐姐再坐会儿。”
“不了,我还急着回去,家中事务繁杂无章,且需要我去料理,你且养着吧。”姚燕语不愿多说,便起身告辞。
田氏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见姚燕语要走,忙道:“二姑奶奶且吃杯茶呀!”
“不了。”姚燕语微微一笑:“我还有事。”
田氏看她们姑嫂二人并肩离去,便把托盘转手交给丫鬟,摆摆手不耐烦的说道:“都下去吧。”
姚雀华原本想着姚燕语能用她那神奇的医术给自己除了这病痛去,却不料也只是说了几句便宜话就走了,一时间心里烦闷无比,便靠在榻上发呆。
田氏凑过去,低声说道:“姑娘还不知道吧?”
姚雀华恹恹的问:“不知道什么?”
“那丰宰相在地震那晚被砸死了。皇后娘娘几次昏过去,一条命也去了大半儿。这丰家哟!好日子怕是到头咯!”田氏说着,还不忘砸了砸嘴巴,连连摇头。
“你说什么?!”姚雀华顿时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了田氏的手,“皇后娘娘的事情是乱说的吗?!”
“谁敢乱说!”田氏叹道:“我是听太太房里的人说的!这事儿十有*假不了!你且看二姑娘的神色便知道了!若不是因为皇后娘娘病重,她能是一脸的憔悴么?听说她这会儿也是刚从宫里回来呢。”
“那……那……他们府里的其他人呢?”姚雀华脸色苍白,竟比地震时被砸了腿还难看。
“其他人?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呗!”田氏对丰宰相府没什么好印象,在她看来,跟老爷作对的人都该去下地狱,“哦,听说他们家老太太也快不行了。”说完,又自顾笑起来,“就这一点比起来,咱们家老太太可比他们家老太太强了百倍。”
姚雀华暗暗地吁了一口气,心里默默地想着幸亏那人无碍!若不然自己这条残命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又转念一想,他们家遭了如此大难,他还不知道伤心成什么样子呢!
田氏见姚雀华不说话,便又唠叨起来:“姑娘这次回来多亏了老太太,现如今太太病了,老太太重新出来理事,才一句话叫人把姑娘接回来。姑娘现在行动不便,但到底也该有人去老太太跟前问安。不如叫杏儿跟我过去一趟吧?”
姚雀华根本没听见田氏说的什么,只点头说好。
田氏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只当是她在庄子上受苦受的过了,心里自然把这笔账又记在王夫人头上,便带着杏儿去见老太太说话。
姚雀华靠在榻上,心里却翻来覆去的想,也不知道宰相府出了这等大事,家里会不会派人去吊唁,又转念一想,就算派人去吊唁也是宁氏的事情,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是不可能出门的,何况腿还断了!想到这些,她不禁狠狠地捶了自己的伤腿一拳,暗骂自己没用,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被咋断了腿。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出去一趟,一定要见见他!这个疯狂的想法一旦从心底钻出来,便不可遏制的疯长。姚雀华像是魔怔了一样,绞尽脑汁想着该找怎样的借口出府,该以怎样的方式去见丰少琛,见到他又该如何安慰他,如何表达自己心里的倾慕之情。不自觉的,她已经是脸颊飞红,心里便如着了火一样的难熬难耐。
且说姚燕语从姚雀华那里出来跟宁氏回房,随便吃了几口饭便匆匆告辞,想着先去国医馆看看,然后再回府收拾行装,明天便可上路去济州。熟料她的马车刚从姚府门口的巷子出来便遇到了云琨和卫章二人并辔而行。
赶车的田螺见了自家将军赶紧的下车勒住马缰绳,行礼问好。
卫章看见是姚燕语的马车,便已经翻身下马行至近前,掀开车帘子往里看。姚燕语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好巧,居然在大街上遇到了将军。”
“你这是要去哪里?”卫章低声问。
“想去国医馆看看师傅和那边的灾民,然后回家。皇上命我明日去济州,我得早些回去收拾行装。”
“去济州?!”卫章的眉头顿时皱成了疙瘩,济州是最严重的灾区,皇上怎么能让一个弱女子去济州?太医院里养的那些爷们儿都是木头嘛?
姚燕语伸出手去轻轻地抚过他冰冷的脸颊,低声叹道:“皇上肯不再追究我们和恒郡王之间的事情已经是极大的恩典了。再说,我自己也想去重灾区看看。京城这边毕竟有那么多太医在,还有皇上也在,百姓们必然吃不了多少苦,而济州那边更需要医官。”
“且不说这事儿,你先跟我走一趟。”明天她就要走了,堂堂钢铁汉子此时的心里竟然生出一股酸涩的不舍来。剩下这半天的时间他实在不想跟她分开。
“去哪儿?”姚燕语纳闷的看着卫章上了马车,然后对着外边的云琨打了个手势。
卫章一把拉下车帘子把外边的寒风隔开,转身把人搂进怀里,方低声应道:“到了就知道了。”
姚燕语无心再问,只软软的靠进了他的怀里。
“非去不可吗?”卫章搂着她的腰身低头轻吻她的唇角,火热的气息拂在脸上,小心翼翼又恋恋不舍。
“我在皇上跟前跪了总有半个时辰呢!”姚燕语低声撒娇。
“腿疼?”卫章的大手立刻敷上她的膝盖,五指并拢轻轻地揉着。
许是太累了,许是马车颠簸的太过均匀。姚燕语靠在卫章的怀里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马车行至锦麟卫的督抚司的门口停下来,云琨上前敲了敲车壁,卫章掀开车窗帘子给了他一个“你先进去”的眼神。云琨借着车窗的缝隙看见靠在卫章怀里睡着的姚燕语,剑眉一挑,抿嘴笑着转身离开。
卫章搂着姚燕语靠在车壁上等了一会儿,见怀中人始终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暗暗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往一侧慢慢地躺下,想要自己先去把公务处理完了再同她回家。
熟料怀里的人是躺下了,她的手却一直攥着他的衣襟,卫章起身的时候被拽了一把,低头看见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襟的手,一颗钢铁之心顿时化为绕指柔,软的拿不成个儿了。
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把人抱进怀里,又低头在她的额角上轻轻地吻了几下,拉过自己的斗篷把人裹好,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云琨不好打扰人家伉俪亲密,只得自己进了金鳞卫督抚司的大门后直接去了刑堂。这会儿他和卫章是奉了诚王爷之命过来审讯那个叫富春的狗奴才的。
却说那晚姚燕语提醒韩熵戉富春有问题,韩熵戉派了个亲兵去暗中盯人却被他发现,这狗奴才居然假意出逃引得那亲兵追至宫苑之外暗下杀手。幸亏韩熵戉不放心,另派了四个锦麟卫暗中跟着那个亲兵。
饶是这样,也是损失惨重。韩熵戉派出去的五个亲兵死了两个,一个重伤,两个轻伤,才算把这个狗奴才给捉住了。
如今这狗奴才被韩熵戉悄悄地关进了锦麟卫的刑狱里,刑讯师对他严加拷问却没问出一点有用的东西来,诚王爷怒了,才派云琨和卫章两个人过来并放下了话,若是今天再审不出个所以然来,让他们两个就别回去了,跟富春这狗奴才一起带刑狱里呆着,直到这狗奴才招供为止。
锦麟卫的刑讯师狠名在外,但其实刑讯的手段也无非是那么多,每一套刑具都是以让犯人疼痛难忍为主。但天下间就是有这样的硬骨头,任凭被打的遍体鳞伤,依然不招供一个字。
云琨在刑讯室里看了一会儿,见富春不但不招供,还反咬一口说锦麟卫严刑逼供,屈打成招,滥杀无辜,世子爷心里这口火着实憋得难受,当即便抽了佩剑要砍了这狗奴才的脑袋,幸好旁边的一位手下手脚麻利,及时拦住了。
一肚子火憋着没处发的世子爷从里面出来,被冷风一吹才想起卫将军怎么还没来?难道他们夫妇二人还打算在马车里过夜不成?
于是世子爷满腔怒火出了衙门,径自走到马车跟前,抬手就敲。姚燕语被惊醒,猛然从卫章的怀里挣扎起身,却被卫章又按回了怀里。
“世子爷好大的火气!是那厮还没招供么?”卫章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搂着夫人小睡一觉的滋味真是不错啊!
“你倒是清闲!”云琨怒气冲冲的。
“怎么了?”姚燕语低声问卫章,云琨可不是寻常人,若能把他气得六神无主了,也算是个有本事的。
“走,我们去看看。”卫章抬手拿过姚燕语的斗篷给她披上,又拉起风帽系好了宫绦,方牵着她下车。
姚燕语一眼看见‘锦麟卫督抚司’的匾额时,便觉得脊背生寒。早就听说这地方是炼狱般的存在,据说进去的人求死都是一种奢望。想不到自己也有幸能来这里观光旅游。
一边走一边听云琨骂骂咧咧的抱怨,等进了刑讯室看见被吊在架子上遍身伤痕面目全非的富春时,姚燕语只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云琨恨恨的看着富春,说道:“姚夫人,听说太乙神针里有一个绝活叫针刑?实在不行就得给这狗东西尝尝滋味了。”
听卫章说此人乃是富春,被锦麟卫遇见暗杀韩家亲兵所以才捉拿至此进行审讯的事情之后,姚燕语微微笑了:“世子爷,对付这种人哪里用得着太乙神针?只需一副注射器便可解决。”
“哦?”云琨一听这话立刻来了兴致,立刻吩咐身旁的人:“去拿一副注射器来。”
连接玻璃管的注射器在大云朝现在已经不算什么珍稀物品了,国医馆里出来的医女个个儿都会用。
不多时,注射器拿来,姚燕语撕开包装的油纸袋走上前去,仔细打量了一番被绑在架子上半死不活的富春,淡淡的笑道:“富春公公倒是一副好筋骨。如此折磨都还生龙活虎,真是叫人佩服。”
富春睁开眼睛瞄了姚燕语一眼,冷笑道:“姚院判!看来洒家真是好大的面子,连你也惊动了!锦麟卫也不过如此嘛!有本事你们弄死我!”
“你想死啊?我成全你。”姚燕语笑着撵着针头,看了一眼富春被绑在架子上的胳膊,选了一块还算完好的皮肉,轻轻地摁了摁,便找到了一根合适的血管把针头刺了进去。殷红的血顺着细细的玻璃管流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砖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了!”姚燕语拍拍手,说道:“如此美妙的声音,你慢慢地享受吧,听着它,黄泉路上也不算太寂寞了。”
“你……”富春低头看着那滴血的玻璃管,手臂猛然用力,铁链子被整得哗哗直响,却无济于事。
“别着急,等你身体里的血一滴一滴的滴完了,你自然也就死了。”姚燕语说着,转身走到卫章身旁,轻快地叹了口气:“我饿了,你们这儿有吃的吗?”
卫章微微一笑,吩咐身后的人:“去弄点吃的来,这里太脏了,我们去外边等着。”
姚燕语出门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笑道:“怕是富春公公见不惯这血型的场面,不如给他蒙上眼睛吧。哦,对了,给他加个火盆,这屋里太冷了。”
她的吩咐,云琨自然照做。之后三人出了刑讯室去到督抚前厅,落座后,云琨不放心的问:“夫人该不会真的要那狗奴才的命吧?他可什么都没招呢。”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半个时辰的功夫,若他还不招,我就去救他。”
云琨更为不解,转头看向卫章。卫章笑道:“你看我作甚?我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那这事儿能不能成?若是办砸了,可没办法跟皇上交代。”云琨不放心的说道。
姚燕语叹道:“都说了若是不成我救他性命,不会耽误你们继续审讯的嘛。”
云琨再看卫章,卫章却笑了笑端起热茶来慢慢地吹,待吹的温热了却不喝,只递到了姚燕语的唇边。云琨在旁边看得直瞪眼,心里暗骂卫显钧你他娘的什么时候沦为了妻奴?!
世子爷不愿在这里啥瞎狗眼,便闷闷的起身出去吹冷风去了。
姚燕语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盏茶,脸色好看了许多。卫章又想起明天她就要离开云都去济州了,心里又一阵阵犯堵,因道:“办完了这件事情我去找陛下,请旨跟你一起去济州。”
姚燕语笑着摇摇头:“怕是没那么容易。皇上应该是故意要我们两个先分开。”
卫章顿时不满,低声哼道:“我们是夫妻,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是夫妻一体。不是谁想分开就分开的。”
“他不过是不放心我们两个。说白了其实是不放心我罢了。”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
卫章自然也明白皇上的顾虑,但明白归明白,他怎么能放心她在这种时候离开自己的视线?那些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管皇上答不答应,我豆芽进宫请旨的。”卫章已经打定了主意。
姚燕语知道劝也没用便只得由他。夫妇二人闲聊了没多大会儿的功夫,刑讯室里值守的人便匆匆跑来回道:“卫将军,夫人!那狗奴才口口声声叫着要招供了!”
“真的?!”卫章惊奇的问。
“是啊,请将军快些去审问!”
“走!”卫章一把拉起姚燕语转身冲去了刑讯室。
☆、第四章 神兵现世,神医出京
富春果然什么都招供了,从丰皇后为何要挑拨大云朝和倭国的关系给倭国使臣下毒开始,到她为何要丰家尽快处死代号为‘十’的高黎族三王子为止,云琨和卫章问什么他说什么,老老实实,一点也不敢炸毛起刺。云琨让他签字画押他也听话的很。
弄完一切之后,富春方哀求的叫了一声:“姚院判!你可以把我胳膊上的那什么拔了吧?!”
姚燕语轻笑着扬了扬下巴,说道:“把他眼睛上的布条扯了。”
旁边有人上前去扯掉了富春眼睛上的黑布条,富春摇了摇脑袋炸了眨眼,便侧脸看向自己的手臂——注射剂的针头还留在他的胳膊里,只是玻璃管里的血早就凝固了。
没办法,这屋子太冷了,那么细小的玻璃管里的那点血其实没流多久就被冻住了。而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却一直在,富春循声望去,但见刑讯房一角的屋顶上正在往下滴水。
因为地震的缘故,刑讯房的屋顶有些裂了,裂缝下高高架起了一只火盆,微弱的炭火靠着屋顶的裂缝,便有积雪的融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滴答滴答的声音清脆的很。
按说,那边滴水的地方跟富春离得并不近,凭着富春这老江湖的听力,这点远近距离还是能分得出来的。只是,他的胳膊始终微疼冰冷,而且一开始也亲眼看见自己的血正一滴一滴的流出来,再加上他之前已经经过严刑拷打,身体再强也是肉长的。
在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下,那点负隅顽抗不过是一层窗户纸。姚燕语让人蒙住他的眼睛,把刑讯房里只留下他一个,让他在万分的寂静中听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他情真意切的感受着死神一步一步的走到他面前,对着他笑。那层窗户纸自然被轻而易举的捅破。
当云琨听姚燕语解释完之后,抬手弹了一下富春画押后的供词,叹道:“夫人你是笃定了这货怕死,是吧?”
“其实很多人不怕死只是因为他们觉得死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那么多痛都受得住,等那一瞬间必定不难。死了也就一了百了。所以他们不是不怕死,是不怕快死。”
“精辟!”云琨笑呵呵的挑起大拇指,又悄悄地对卫章眨了眨眼睛。
卫章揽过姚燕语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先回家,我跟世子爷进宫面圣。”
姚燕语点点头:“好。那我先走了。”说着,又朝云琨点了点头。
云琨看着姚燕语上车离去,方抬手拍拍卫章的肩膀,低声笑问:“显钧,有这么个夫人,你晚上能睡着觉吗?”
卫章轻哼:“世子爷操心太多了吧?”
云琨哈哈大笑,抬手接过属下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直奔皇宫的方向策马而去,卫章也接过马缰绳来疾驰跟上。
却说姚燕语从锦麟卫督抚衙门出来后看着天色不早,便不再去国医馆而是打道回府。她明天一早就要启程离京,今晚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怕是连睡觉的功夫都没有了。于是姚夫人的马车匆匆穿过冰冷的大街直奔辅国将军府,却没想到在自家门口被一家老小给拦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跪在这里做什么!”赶车的田螺从车辕上跳下来,生气的问那跪在马车跟前的一家子。
“请问这是辅国夫人的马车吗?”为首的老者颤巍巍的问。
田螺皱眉道:“你们是不是无家可归?将军府是收留老弱病残,你们直接去找管事的就可以了。不必跪在这里找夫人。”
“这位爷您行行好!小老儿不是来求收留的!小老儿是来求医的!”老头说着,便跪在地上磕头。他身后的一个婆子和两个半大小子及一个小姑娘也跟着磕。
田螺忙道:“你求医直接去国医馆衙门吧,我们家夫人发话了,国医馆里给灾民看病不要钱。还管饭,你们快去,这会儿功夫过去还能赶上晚饭。”
“我儿子的手除非夫人亲自医治,否则就得废了!老汉一家就靠这点手艺养家糊口,这可是我们家祖传的手艺啊……这手废了,这手艺就断了啊……”老头一边说一边哭,一边连连磕头。
那可是真磕头啊,青石铺就的地面被磕的砰砰响。姚燕语在马车里便坐不住了,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吩咐田螺:“先把人带进府里说话。”
田螺答应一声,招呼着老汉一家跟着进了府门。姚燕语下车,那老汉也不敢上前来,只带着一家子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姚燕语看着那一家子衣衫褴褛的样子,自然心软,只吩咐田螺:“带他们进来吧。”
“好嘞!”田螺躬身领命。
进了二门至春晖堂偏厅,便又阮氏和苏玉蘅两个人迎了出来,姚燕语便诧异的问:“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苏玉蘅红了眼圈儿,握着姚燕语的手说道:“我们听说姐姐明日要离京去济州,所以早早的过来帮姐姐收拾行李。”说着,她那眼泪又珍珠断线般的落下来,“我想跟姐姐同去,一路上也好照顾姐姐,无奈我这身子不争气,将军也不许……”
阮氏便劝道:“你自己受了风寒,身上的热还没退呢,夫人这一去便是二百多里的路程,可没办法照顾你。”
姚燕语也笑道:“贺嫂子说的是,你在家里好生养着,替我把府里的这些琐事打点好就算是帮我了。我去济州是救治灾民的,倒是你又不懂医术,跟着去做什么呢?”
苏玉蘅又叹自己无用,贺夫人又劝她。一时香薷进来回说:“夫人,那老汉一家子已经过来了,夫人这就见他,还是先用晚饭?”
“我不饿,你叫他们进来吧。”姚燕语说着,转身去在榻上坐下。
那老汉带着二十来岁的男子进门,隔着珠帘给姚燕语磕头:“老汉莫洪携犬子莫桢给夫人磕头,求夫人慈悲,救救我莫家!”
姚燕语还未说话,阮氏倒是先开口了:“老莫?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那老汉闻言一时忘了规矩,抬头往珠帘里看,待看清了阮氏之后,忙又叩头:“老汉给夫人磕头!求夫人替老汉说句好话吧!”
姚燕语因问阮氏:“你认识他们?”
阮氏叹道:“他就是我之前跟夫人说过的那个金银匠,祖传的手艺,打制的首饰精巧无比。就是人脾气臭些,不喜欢巴结权贵,所以被逼到城郊农庄子上混饭去了。”
说着,阮氏又问莫老汉:“你遇到了什么难事儿?居然求道辅国将军夫人这儿来了?”
那老汉一边抹泪一边说了缘由,原来因为地震的缘故,他两个儿子大的死了,留下个孙子只有十三岁,还瘸了腿,二儿子又被砸伤了手腕子。若说别的还好,可他们家是工匠,祖上留下来的手艺就是打造金银首饰,他二儿子不但伤到了骨头,而且还伤了筋脉,一只右手算是废了。
要不说莫老汉也算个有见识的,他早就听说辅国将军夫人身怀通天医术,可接骨续筋。所以才托着一家老小赶了两日的路来辅国将军府求医,姚燕语从南苑随皇上的车架回京的时候全城戒严,他们自然没机会靠上去,后来姚燕语从宫里回来随卫章一起,将军府的护卫自然不许这些流民靠近。
还是今日将军府里开始收留灾民,他们才有了机会在门口等,一直等到此时才有幸见着姚夫人。
姚燕语靠在榻上听莫老汉说完,便转头吩咐香薷:“去准备吧。”
香薷福身答应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进来回:“夫人,准备好了。”
姚燕语起身从珠帘后面走出来,跪在地上的莫老汉这才看清楚传说中的辅国将军夫人——的裙角上繁丽的花纹。心里便暗暗地叹了一声,夫人真乃是天仙下凡!单看这裙角上绣的花样恐怕没有那最最上等的绣娘耗费半年十个月的功夫也是赶制不出来的。
干净的耳房里,香薷和乌梅上前去把莫桢那只被包成粽子的胳膊慢慢地解开,露出里面冻猪蹄一样的手。姚燕语看过后微微蹙眉,先吩咐香薷用她自制的消毒液把那只手精细的擦了三遍,之后方带上手套,检查捏着这孩子的手指慢慢地检查伤情。
莫桢被捏得嗷嗷直叫,被他老爹在身后踹了一脚:“有神医给你治伤是咱们祖上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许鬼叫!”
姚燕语淡淡一笑,说道:“待会儿我给你施针麻醉后就不疼了。”
“谢夫人。”莫桢委屈的道谢,心里却想既然可以针麻,你为什么现在不用,非要捏得我死去活来?
“如果没确定伤情就给你针麻,我是不能确定筋脉伤在何处的,你总不能让我把你的手腕上的皮肉都剥开吧?”姚燕语看他眼神闪烁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毫不留情的揭穿。
莫桢二十来岁的汉子一听这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不敢叫了。姚燕语欺负完了病号之后心情莫名的好起来,开始施针麻醉,动刀切开伤处的皮肉,给这小子接骨续筋。
姚燕语虽然内息大涨,现在给人治病已经不存在内息透支的问题了,但续接筋脉却是个细致活,堪比绣花,很是耗神。
一只梦香甜燃尽了,姚燕语这边还没好。苏玉蘅便又拿了一支重新点上。
姚燕语有条不紊的忙活,手里细细的银针勾着冰蚕丝线在血肉模糊之间寻着黄|色的筋脉,来回的钩织。
莫桢自己倒是不觉得怎样,因为针麻的效果很好,他除了能感受到针尖凉凉的,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而且姚燕语也不许他看,已经叫人蒙上了他的眼睛。只是守在旁边的莫老汉眼看着那银针在自家儿子的血肉里来回的刺,他的一颗心便跟着不停地颤,好像那银针是刺在了他的心尖上一样,不停的擦汗。
两柱香的时间,姚燕语把伤口缝合完毕,拿了自制的接骨伤药给他涂抹并包扎,之后又让香薷拿了注射器来给这家伙推了一针大青叶提取液。
“伤口不准碰水,七日内不能用力——罢了,你们且不要回去了,现在将军府安顿下,半个月后他这伤就无碍了,但依然不能受寒受冷,不能提重物。养过这冬天等开春就无碍了。”姚燕语一边洗手一边叮嘱着。
“谢夫人大恩大德!”莫老汉拉着儿子再次跪拜磕头。
姚燕语笑了笑,又吩咐香薷:“去跟大总管说一声,把这一家人暂时安顿下来。我明儿出门会带翠微走,回头你说给翠萍,多关照一下他那只手。等将来好了,给我打几副精致的首饰带。”
莫老汉一直跪在地上千恩万谢,这会儿听姚燕语说明儿要出门,便伸手从怀里摸出一个蓝布包来,双手递上去:“夫人治好了犬子的手,便是救了我莫家一脉传承的手艺。小老儿无以为报,只有这样东西是小老儿的祖父去波斯的时候带回来的,我等贫寒人家自然是用不上,留着也不过是个念想,今日献给夫人,愿它能保夫人一路平安。”
姚燕语拿过帕子来擦了手,又从半夏递过的小玻璃瓶里倒出些|乳液来搓在手背上,自始至终都没看莫老汉手里的东西,只微笑着说道:“既然是你家祖传的怎么好轻易送人?你好生收着吧,我不收你的医药费。”
“这是小老儿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不要推脱!”莫老汉说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姚燕语诧异的看了一眼阮氏,阮氏便道:“我们夫人断不会做那等趁人之危,夺人所爱的事情。既然这东西是你祖上留下的,必然价值不菲,你们如今连家都没了,也只有这点念想了,还是好生收起来吧。”
“夫人误会了!”莫老汉说着,一边打开那蓝布包一边解释:“这并不是什么珠宝玉器,而是一件波斯物件儿,这东西老汉留着确实无用,倒是送给夫人,是极有用的。”
姚燕语看着那一层层兰花棉布解开,露出里面黄铜打造的一样东西之后,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枪!居然是一把复古式的手枪!
“这是什么啊?”阮氏蹙眉问。
“回夫人,这是波斯国能工巧匠做的东西,小老儿的爷爷给这东西取了个名字,叫‘夺命拐’。”
“噗——”姚燕语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不小心给喷了出来。幸好她反应快,及时扭头,才没喷到那莫老汉的头上。夺命拐!哈哈哈!姚燕语看着老头儿一脸的崇拜,好想给他的爷爷点三十二个赞!真是太有才了您哪!
苏玉蘅忙递过帕子来关切的问:“姐姐你没事吧?是不是茶太烫了?”
“没事没事。”姚燕语看着莫老头一脸的茫然,忽然觉得自己很不厚道,忙把手里的茶盏递给丫鬟,接了苏玉蘅的帕子擦手,“莫老爷子,你知道这玩意儿怎么用么?”
“当然。”莫老汉自信的丢了兰花棉布,把那只手枪拿在手里,给姚燕语及阮氏苏玉蘅三人掩饰如何装铁珠,如何填火药,如何引爆云云。
“这也太麻烦了!”阮氏叹道,“这若真的遇到歹人,就这一连串的事儿没弄完,就被人家大刀一挥‘咔嚓’了。还夺命呢,被人家夺命还差不多。”
莫老汉的倔脾气上来了,一时也顾不得礼仪规矩,梗着脖子说道:“这个都是提前弄好了准备着,等有危险的时候,直接拿火折子点这里,然后对准了坏人,一扣这里,砰的一响,十几丈外坏人的脑袋就开了花。比刀剑抢了多少倍,而且,这个东西小巧灵便,女子也能用。像咱们辅国夫人这样天仙一样的人,哪里能扛着个大刀出门?”
阮氏见他急了,便笑道:“你也知道咱们夫人是辅国夫人?辅国夫人出门,哪有不带护卫的?”
莫老汉被抢白了一句,顿时没话了,只抱着那只‘夺命拐’憋得满脸通红。
姚燕语却微笑着伸出手去,朝着莫老汉勾了勾手指。莫老汉被那小白葱一样的手指给晃得眼晕,傻傻的抬起头看姚燕语。
“怎么,不是说你这宝贝送我了吗?又舍不得了?”姚燕语轻笑着问。
“舍得!”莫老汉赶紧的把东西递上去,“怎么舍不得!就怕夫人瞧不上眼呢!”
姚燕语拿过那把铜铸的手枪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真真是爱不释手。有了这东西,神马绝世武功都成了浮云啊!
“你这东西很好,我很喜欢。不过你这是传家的东西,我也不好就这样霸占了。这样吧,你既然是能工巧匠,不知能不能打造一把一模一样的?”
“唉!夫人真是太瞧得起小的了。小老儿家传的手艺虽然精巧,但却从没敢拆开这宝贝细致的研究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打制。”
“没关系,我急着出门,这东西就先借我用用。等这场灾难过去咱们有了空闲,再好生研究研究。”姚燕语说着,叩开机关,把里面的铁珠子倒在手心里——一共六颗,小手指肚大小,圆滚滚沉甸甸的。这东西里面应该也填了炸药,打进人身体里的同时因为受阻而爆炸,夺人性命。
莫老汉脖子一梗,又犯了驴脾气:“说好了这是送给夫人的,小老儿虽然一介草民,但也不能说话不算。”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姚燕语笑眯眯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莫桢,又道:“既然我收了你们的宝贝,那你们就安心的在府里住下来吧。”说着,她又分苏玉蘅说道:“他们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走的时候奉送二百两银子,算是给他们的安家费。”
“这可使不得!”莫老汉赶紧的摇头摆手。
姚燕语笑道:“就这么说定了,你若是不要银子,回头我把你这夺命拐再给你送回去。”
“这……”莫老汉为难的看阮氏。
阮氏笑道:“你就听夫人的吧,不过眼下这样子你也别回去了,回去也是缺吃少喝,依我说你就在府里住下来,回头等太平了,就在云都城里找个铺面安顿下来,凭你的手艺,难道还赚不到吃喝?非得躲到那山沟子里去吃苦受穷的?”
莫老汉只得带着儿子磕头:“小老儿谢谢夫人们了。”
打发走了莫老头父子,苏玉蘅便问姚燕语:“不知道卫将军何时回来?今晚我们还想给姐姐送行呢。”
姚燕语摆手道:“这却不能了,他进宫去了谁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晚饭我们先用吧,别等他了。”
阮氏便叹道:“夫人明日离京,这样是不是太冷清了。”
“这是什么时候?外边的百姓们吃的喝的都没有了,我们还在家里摆酒摆宴的,岂不是要叫人捉住把柄,一本参到圣上面前去,以后太平日子可没有了。”姚燕语说着,便起身往花厅去,又叮嘱阮氏和苏玉蘅,“此乃国难之时,咱们虽然富贵之家,也要多想想那些灾民们,能节省的就节省些,不要一味的骄奢靡费。”
阮氏和苏玉蘅连声答应。
燕安堂的花厅里烧了地龙,一进门便暖哄哄的,空气里有苏合香淡淡的苦味。丫鬟们鱼贯而入摆上晚饭,虽然是清粥小菜,但依然精细的很,姚燕语和两个夫人一起用饭,又细细的叮嘱了一些家事,便让二人各自回去了。
香薷过来请姚燕语去查看明日的行礼,姚燕语摆摆手说道:“我明日骑马走,务必要轻装简从。银钱什么的可以多带点,衣服捡着朴素保暖的多包上几件也就罢了。另外常备的伤药,驱寒的丸药等一定要多带些……你派人去国医馆一趟,把翠微给我叫回来,明日我带她走。另外,你跟乌梅,半夏,麦冬你们四个也跟我走。”
姚燕语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恬静的小丫鬟,笑问:“敢不敢去?”
“怎么不敢!”香薷圆圆的小脸扬起来,“奴婢等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自然是夫人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姚燕语微笑着捏了捏香薷软软的脸蛋儿,点头道:“那你们也去收拾自己的衣物吧。我这里没事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香薷和乌梅等人一起福身退了出去。
姚燕语一个人在屋子里缓缓地踱步,然后慢慢地进了卧室,转过紫檀木雕花大床一侧的百宝阁暗门,进到她根据自己的习惯设计的衣帽间。
绸缎衣物比较娇贵,怕刮怕磨,所以需要悉心打理。
姚燕语随手拉开一道橱柜的描金雕花门,露出里面一层一层的格子。每一道格子里都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袍,黛青色暗纹织锦,鸦青色贡缎,墨色素缎……一件一件半新不旧,都是卫将军素日的衣裳。
看过之后,姚燕语把橱门关上,又拉开另外一道。这道厨子里放的是卫章贴身的里衣,几乎都是月白色的,或茧绸,或绵缎,还有杭绸,府绸,都是上等的丝质,最熨帖的衣料。
姚燕语随手拿起一件展开,轻轻地搭在脸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笑着扯下来搭在胳膊上,又继续扯了一件,然后有一件。
卫章进来的时候,姚燕语正抱着十来件他的贴身里衣坐在地毯上发呆呢。
“怎么了?”卫章心里猛地一抽,弯腰把她拉起来抱到外边的床上,又把那些里衣都扯出来丢到一边,抬手拂过她凉凉的脸颊,低声叹道:“皇上让我等粮草和药材筹齐之后,押送去济州。明日我不能跟你一起走了。”
姚燕语轻笑:“这就比我想的好多了。最起码皇上答应让你押送梁氏和药材去济州。”
“这要多亏了富春那个狗奴才的供词为我们洗清了罪责。”卫章说着,又叹了口气,“虽然这次的事情说明白了,但皇上还是很生气。以后我们得注意些了,尽量跟所有的皇子都保持距离,不要再给别人递把柄,也别再让皇上疑心了。”
“嗯,我知道。”姚燕语点点头,半晌又问:“那恒郡王和憬郡王呢?”
“虽然我们是清白的,但皇上到底不放心他们两个,已经下了圣旨,让他们一个去平洲,一个去利州,监督地方官赈灾去,也是明日一早出发。”
“派两个王爷去赈灾,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是灾区百姓的福气了。”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
卫章把人抱在怀里,低头在她的耳边蹭了蹭,叹道:“还有你这个神医也被派出去了,济州的百姓更是有福,我都妒忌了。”
姚燕语轻笑一声抬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尖,坐直了身子把旁边乱糟糟的衣服拿过来细细的整理。
卫章见了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说道:“你明天就走了,别弄这些了,咱们说说话,嗯?”
“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我明儿就走了,所以得带几件贴身的衣服。”姚燕语说着,微微侧过头去掩饰着自己脸上飞起的红晕。
卫章轻笑道:“夫人莫不是糊涂了?这是我的衣裳,你带去作甚?”
姚燕语低声哼道:“就是要带你的衣裳么。”
卫章一怔,然后慢慢地反应过来,却呼吸一簇上前把人拉进怀里侧身压在身下便是一通狂吻。姚燕语起初还挣扎两下,带到被他吻得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便干脆放弃了挣扎,伸手勾出他的脖子热情的回应。
从未有过的疯狂,甚至连洞房花烛夜都被比了下去。
到得后来那十来件贴身的里衣被散了一床,有的被揉成了咸菜,有的被随手拿来抹了汗水什么的丢下床去。床上床下都是一片狼藉。
姚燕语裹在被子里喘气,一缕汗湿的乌发贴着如雪的肌肤摸过去,遮住了她半个圆润明净的额头。卫章伸手把碎发拨开,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然后把脸埋在她的脖颈一侧缓缓地喘息。
“还要吗?”姚燕语哑声问。
卫章轻轻地摇头,过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舍:“你明天不是要骑马走?早点睡吧。”
“嗯。”姚夫人的脸更红了,于是一拉被子蒙住了脸匆匆睡去。
卫章侧身窝在她身边,等她睡熟了方悄悄地起身,把那些乱七八糟的里衣收拾了,又另去衣柜里拿出他平日里最喜欢穿的几件来叠好,放进了夫人的包袱里。
第二日早饭后,卫将军再次半跪在夫人跟前,掀开她的衣袖仔细的给她绑袖箭。赶过来送行的阮氏和苏玉蘅都没好意思进房门。
翠微带着香薷等人一共收拾了几个包袱,里面大多还都是应急的药粉药丸,可谓真正的轻装简从出辅国将军府的大门。
卫章亲自牵过桃夭的马缰递到姚燕语的手里,叮嘱道:“凡事小心,不要争强好胜,若有人欺负你,就狠狠地欺负回去,若是欺负不过就暂时隐忍,等我过去给你报仇。不许拿自己的安全去赌,明白吗?”
姚燕语轻笑着牵过马缰绳,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嘛?再说,不是还有葛海他们跟着么。”
姚院判再怎么样也是二品的职衔,而且这次是奉旨离京,到了灾区那就是钦差大人,就算再省事,也得带着护卫随从不是?
卫章回头看了葛海一眼,什么都不用说,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葛海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将军放心,末将等誓死保护夫人的安全。”
卫章便扶着姚燕语上马,轻声说道:“走吧。”
姚燕语点点头,手中马鞭缓缓抬起,‘啪’的一声抽了马ρi股一下,桃夭便拖着它的主人扬蹄奔走去。身后翠微和香薷等人也各自上马,背着大包袱小包袱追着姚夫人而去。
“等一下!等一下!”有人从另一个方向疾奔而来,一边跑一边喊。
姚四喜手里攥着个信封,跑到卫章跟前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卫将军,我们家二爷让奴才把这个送来……奴才紧赶慢赶……还是……还是慢了一步……”
葛海伸手接过那信封,笑道:“放心,一定会交到夫人手上。”说罢,他翻身上马,朝着卫章一拱手便拍马而去。
☆、第五章 赐谥号,废皇后,遇故人
冷风呼啸,紫宸殿鹤鹿同春的雕花长窗下,皇上靠在石青绣飞龙纹的靠枕上,合着眼睛任由素嫔一勺一勺的喂他喝粥。一小碗粥不过喝了一半儿,皇上便抬手推开了素嫔的手。
“皇上,再喝一点吧。”林素墨低声劝道。
皇上摇了摇头,问:“七弟来了没有?”
林素墨还没说什么,门外的怀恩恰好进来,回道:“回皇上,诚王爷来了,请皇上示下,是即刻觐见呢,还是再等一会儿?”
“传。”皇上靠在枕上,依然闭着眼睛。
林素墨忙把粥碗小菜等收拾到托盘上,悄悄地端了出去,出门的时候恰好跟诚王爷遇了个对面,林素墨福身行礼,诚王爷看了一眼粥碗,皱眉道:“皇兄又没怎么吃东西?”
林素墨没敢多说,只轻轻一点头,便出去了。
诚王爷行至榻前,躬身给皇上行礼请安,皇上却抬手拿过旁边小炕桌上的一份折子,冷笑道:“你看看这个。”
“是。”诚王爷双手接过折子,打开一看,一脸的尴尬。这是丰紫昀上的一道折子,很简单,是请皇上给他的老父亲赐谥号的。这种时候上这种折子,出了自取其辱之外,便只有惹怒皇上了。诚王爷从心里重重的一叹,暗想丰家这回可是真的要被连根拔起了。
“欺人太甚!当朕是傻子?是瞎子?是白痴吗?!”皇上终于睁开了眼睛,双眸布满了血丝,宛如一头困兽。
“皇兄息怒。”诚王爷赶紧的劝道:“看来丰紫昀还被蒙在鼓里,所以才会上这样的折子。皇兄何必为了这样的小事气坏了自己的身体。还请皇兄以大局为重啊!”
“大局为重!”皇上气氛的掀了矮桌上的茶盏,怒吼道:“朕已经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了!朕倒是要看看离了他朕这把龙椅还坐不坐得稳!”
“皇兄……”
“你不要劝了!”皇上化悲愤为力量,从榻上下来在在殿内来回的踱步,偶尔踩到碎瓷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令人胆寒。
“他不是要谥号么?好,朕给他。”说着皇上走到了书案前,抓起毛笔,挥毫泼墨,写下了一个大大的‘佞’字。然后把毛笔‘啪’的一下丢开,怒道:“你去,把这个字给丰家送去,让他们好好地装裱悬挂!”
诚王爷心里那个汗啊!心想这丰紫昀不知哪根筋不对,上了这么一道自取其辱的折子。
然而皇上在盛怒之下,诚王爷也不敢再劝,再劝的话,皇上说不定真的一道旨意把丰家给抄了。现在从锦麟卫到各部官员都忙着赈灾呢,抄丰家的事儿好歹也等过了年再说嘛。
诚王爷捧着皇上亲笔书写的那个‘佞’字出紫宸殿往丰家去,皇上也没心思再躺着了,而是直接吩咐:“摆驾凤仪宫。”
凤仪宫中,皇后病的厉害,贴身宫女子霜死了,掌案大太监富春不见踪影,各宫妃嫔居然连打发个人来探视都没有,更别说前来请安了。
四公主这几日亲自侍奉汤药,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气,但又不能去各宫寻事,只能忍着。一个不满意就朝着宫女发火,轻的拉出去掌嘴,重了直接拖下去杖毙,是以一干宫女太监们全都战战兢兢大气而不敢喘一下。
凤仪宫后殿寝宫的大门被推开,一阵冷风裹着雪花吹进来,把殿内的纱幔吹的四散飘摇。
有激灵的宫女抬头看见皇上,赶紧噗通跪倒,口称万岁。里面坐在床前给皇后喂药的四公主听见动静也忙放下药碗转过屏风迎出来,见了皇上立刻红了眼圈儿,上前跪拜道:“女儿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皇上只是冷冷的看了四公主一眼,抬脚往里走。
“母后刚刚还跟女儿说想见父皇呢,可巧父皇就来了。”四公主虽然摸不清皇上为何神色那么冷,但这般言辞已经成了习惯,从小母后就这样教导她,让她在父皇面前乖巧懂事些。
皇上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四公主,冷声说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
云琼纳闷的看着她的父皇,想说什么,却又被那冰冷的目光给压回来,只得躬身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皇上又回头看了一眼怀恩,冷声道:“守在这里,谁也不许靠近一步!”
“是!”怀恩答应着,抱着拂尘转身立在了皇后寝宫的门口。
宫里的大小宫女太监全都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偌大的寝宫内便只剩下了床上半死不活的丰皇后和怒火中烧的皇上。
丰皇后看了一眼皇上,淡淡的苦笑了一声,缓缓说道:“皇上来了,恕臣妾病着,没办法起来给皇上磕头请安了。”
皇上站在凤榻旁边,冷冷的盯着皇后看了片刻,方问:“朕有一件事实在弄不明白,所以来向你请教请教。”
皇后自嘲的笑了笑,虚弱的说道:“皇上万人之上,又是千古圣君,明察秋毫,自然万事皆明白,何须向臣妾请教。”
“正是因为朕明察秋毫,所以才实在不明白那高黎族的三皇子到底有何本事,值得你偷梁换柱把他从天牢里弄出来?之后又想除掉?”
丰皇后一怔,继而淡淡一笑:“看来皇上已经撬开了富春那个狗奴才的嘴了。”
“朕想要知道的事情,就一定会知道。朕刚才进来的时候看见四公主跪在地上,心里便不由得一软,所以才会问你。”皇上说着,转身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皇上隐忍着极大的怒气把这话说的风轻云淡,丰皇后的眼神中掠过一层骇然。他在这个时候提及四公主做什么?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道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既然富春被抓住,皇上连高黎王子被偷梁换柱的事情都审出来了,那么丰家便注定要灰飞烟灭了。
丰皇后的心里千回百转,最终也只是淡然一笑,说道:“皇上千古明君,怎么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道理?臣妾把那高黎王子弄出来,自然是因为一笔巨大的财富。”
“什么财富?”皇上皱眉问。
“自然是高黎族的宝藏。”
“哼。”皇上冷冷的瞥了丰皇后以眼,没说话。
大运建国初期的传言,说高黎族雪山之中有一笔巨额宝藏,是前朝皇室留下准备起兵收复河山的费用。也有人说那是前朝某位王爷准备起兵造反的军费,只因时机一直不到,造反大计被蹉跎了,藏宝图落在了高黎人的手里。
但不管哪种传言,都引得各路英豪汇聚雪山,经过将近百年的追寻,至今没有人寻得宝藏。皇上早就把这事儿定位子虚乌有了。
丰皇后却继续说下去:“康平跟我说,藏宝图就在高黎王子的身上,所以托人带话给我,务必要留他一条性命,他日得了宝藏,愿与丰家同分。”
皇上犀利的目光扫过来,冷声问:“你丰家已经位极人臣,而你贵为皇后,难道会在乎什么宝藏?你贪图那些黄白之物,是想给谁当军费拥兵造反吧?”
丰皇后淡然一笑,说道:“皇上子孙满堂,臣妾却没生一个好儿子。臣妾造的哪门子反呢!”
“你对东倭使者下毒,不就是想挑拨朕跟东倭之间的关系,逼他们出兵,然后再伺机而动吗?”皇上冷笑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丰宗邺那个老贼因地震被砸死,你们父女的一盘好计划被朕给掀了出来!”
丰皇后冷冷一笑,没有说话。
皇上的火气却再次被激发起来,他抬手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起身走到皇后的榻前,怒声质问:“朕与你几十年的夫妻,自问带你不薄。朕在一天,你稳居中宫母仪天下,纵然朕先你一步而去,你也是无人撼动的母后皇太后。你为何要如此待朕?为何?!”
丰皇后哈哈冷笑,笑得眼泪横流,方吸了一口气,恨恨的说道:“说什么几十年的夫妻情分,当初皇上还未曾登基之时,便早已经防着我们丰家了。那时候,我的琀儿才只有三岁啊!皇上看着他在我的怀里慢慢咽气的时候,夫妻情分在哪里?!”
二皇子云琀,皇后嫡子,三岁夭折,死于鸩毒。
“皇上以为事情做得慎密,就永远不会有蛛丝马迹吗?”丰皇后冷冷的笑着,“我始终不知道,亲手杀死自己嫡亲的孙儿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身为父亲,看着儿子惨死又为何能无动于衷!”
皇上忽然背过身去,仰着头看着头顶上华丽的藻井,许久不语。丰皇后却再也收不住,干脆推开被子下了凤榻,只穿着一袭单衣走到皇上面前,连声责问。
凤仪宫门口,大太监怀恩像是老僧入定一般,眼观鼻鼻观心,对内殿里帝后的对话充耳不闻。
许久,皇上才从内殿里出来,怀恩赶紧的跟了上去。
凤仪宫寝殿门外,大片的雪花飘飘扬扬的落进来,纜乳芟履玉台阶上一片雪白。
皇上立在玉阶之上,眯起眼睛把凤仪宫里的一切扫视一遍,方缓缓开口:“皇后丰氏,出言不逊,忤逆朕躬,不贤不慈,挑拨皇室子孙险祸起萧墙,如此阴险女子不配母仪天下,自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囚禁冷宫,令其静思己过。”
怀恩躬下身去,用他那千年不变的公鸭嗓应了一声:“是。”
云琼哭着上前去扑倒在皇上脚边,哽咽道:“父皇!母后还病着!您怎么能这么绝情!”
皇上皱眉看了跪在地上的女儿,慢慢地弯腰伸出手去把她从自己的身上拉下来,吩咐旁边的宫女:“送四公主回去!”
宫女不敢多说,忙上前来左右架起四公主便往外走。
“放开我!放开!”云琼疯了一样挣扎。
皇上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一步一步下了台阶,踩着寸许厚的积雪缓缓地离去。
怀恩弓着腰默不作声的随着皇上刚行至凤仪宫的宫门口便听见身后一声惨叫:“母后——”接着便有宫女们连声喊道:“不好了……皇后娘娘自缢了!”
怀恩看着顿住脚步的皇上回头看,便欠身低低的问了一声:“皇上,这……”
皇上脸上怒色未平却又生气一股哀色,却最终还是冷哼了一声,说道:“朕已经下旨褫夺了她的封号,谁还称她为皇后,便是忤逆之罪。”
“是。”怀恩再不敢多问,搀扶着皇上上了龙辇,缓缓离去。
皇后丰氏被废的旨意当天便昭告天下。
如果说皇上赐丰宗邺谥号‘侫’字让文武百官开始猜测丰家这艘大船是不是要沉,那么废后的旨意无疑便是一道巨浪,直接把那艘大船掀翻,沉入海底。
一时之间,文武群臣都沉不住气了。那些跟丰家素来有瓜葛的大臣们开始闭门焚书,把这些年来跟丰家来往的证据全都付诸一炬。而那些素来与丰宗邺不合的人更是蠢蠢欲动,想尽千方百计搜罗证据上奏折,参奏丰家揽权,受贿,结党,营私……
姚远之一心赈灾事宜,对丰家的事情反而不闻不问。回到家里也是累的一身骨头散了架,对此事更是闭口不提。
不过他不提却也不耽误这样的消息传进府中,田氏就是个好事的,不知从哪里听来了消息,便颠颠的跑去送老夫人那里当耳报神。宋老夫人听了这话后惊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还是旁边的丫鬟给她喂了半盏热茶方渐渐地回神。
姚雀华听说这事儿之后更是惊骇的差点从榻上翻下来。
“姑娘!”丫鬟杏儿忙扶住姚雀华,担心地问:“您怎么样?”
姚雀华稳了稳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问:“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奴婢听姨奶奶说的,应该是真的吧。”杏儿不怎么确定的说道。姚雀华呼了口气,不悦的说道:“哼!她的话能信几分?你赶紧的去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姑娘这里也离不开人啊。”
“我这里不用人伺候,叫你去你就去!”姚雀华没好气的呵斥。
杏儿不敢多说,只得起身出去到二门上寻那些跟着出门的小厮去打听去了。
至晚间,姚雀华终于确定那些消息都是真的,丰皇后被废,吊死在凤仪宫,丰宰相于地震中被砸死,皇上赐谥号‘佞’,丰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死了,丰家现在是大厦忽倾,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对了!还有灵溪郡主!姚雀华神念一闪,握着田氏的手说道:“灵溪郡主是燕王的妹妹,乃是皇室宗亲,皇上总不至于连郡主都怪罪吧?”
田氏无奈的叹了口气,劝道:“姑娘真是糊涂了!皇上一怒,亲生儿子都可以发配到岭南去,何况一个堂妹?”
姚雀华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一时间竟默默无语,潸然泪下。
“哎呦!”田氏吓了一跳,忙拿了帕子给姚雀华拭泪,又问:“姑娘这是怎么了?好好地哭什么?”
姚雀华满心愤懑,哪里理会田氏的劝说,只一甩手,哭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田氏回头看了一眼杏儿,杏儿无辜的摇摇头。田氏又想劝,姚雀华却推翻了手边的小高几,上面汤药茶盏等乱纷纷碎了一地。
“哎呦呦!我的小祖宗!”田氏无奈的叹息着,“你再这样闹,让太太知道了咱们可都有罪受了!”
姚雀华也不管自己的伤腿疼不疼,拉了被子猛地转身,面向里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田氏也不敢再声张,只吩咐杏儿把一地狼藉收拾了,各自出去了。
且不说京城如何杂乱纷纷,只说姚燕语经过一日的奔波一口气跑出二百里路至傍晚的时候进入济州城。济州身为受损最严重的城池,此时用‘断壁残垣,一城废墟’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
夕阳似血,照在坍塌的城墙上,寒风卷起满地残雪夹杂着废墟里的尘土肆意飞扬着,仿佛是恶神的嘲笑。
眼看着老托着小,小牵着老的难民哭号哀叫着从身边走过,姚燕语的脸色十分的难看。葛海策马行至姚燕语身边,低声说道:“天色将晚,咱们还是进城吧。不管怎么样总要先见到济州知县,安顿下来再说。”
“好,进城吧。”姚燕语说着,脚下一踹马镫,桃夭便一路小跑起来。
葛海看了一眼翠微,担心她骑不惯马,因而低声问了一句:“还行吧?”
翠微轻笑:“夫人都受得了,我又有什么可娇贵的?”
香薷笑着上前来:“葛将军为什么只关心姐姐?我们可都没怎么骑过马呢。”
翠微脸色一红,策马追着姚燕语走了,葛海摸了摸鼻子,回头瞪了香薷一眼,低声笑骂:“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起哄啊?”
“为什么不敢?”乌梅办了个鬼脸,也策马往前。
“哈哈,葛将军若想做我们姐夫,可要对我们好一点哦!”半夏一边喊着一边扬起马鞭,狠狠地抽了一下马ρi股,也跑了。
葛海身后的兄弟笑眯眯的凑上来:“将军,这些丫头片子们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你们也是看我热闹呢,是吧?”葛将军不好对丫头片子们耍狠,只好朝着兄弟们去了。
“岂敢岂敢。”亲兵赶紧的纷抱拳,“那什么,将军,夫人已经走远了,我们赶紧的前去保护吧?”
“那你这兔崽子还废什么话?!”葛海骂了一声也策马追了出去。
济州知县童大临正在街上亲自监督官府的粥棚施粥。天色将晚,原本就不怎么强壮的老头儿身上的七品官袍沾了灰尘泥土,他揣着手瑟瑟缩缩的站在凛冽的寒风里,暮色四合,越发显得整个人拱肩缩背。
葛海上前去喊了一嗓子:“圣旨到!济州知县童大临接旨!”
满大街等着领粥的难民呼啦一下子都回过头来,看见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白袍公子后,自动自发的让开一条路。
童大临被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整理官帽官袍一路小跑至姚燕语马下,等看清这位钦差的正二品服色的官袍时,又一个哆嗦,噗通跪倒在地,高呼万岁,并颤颤巍巍的自我检讨:“罪臣童大临赈灾不济,有负圣恩。”
对于一个能迎着寒风亲自监督施粥的县令,姚燕语自然是敬重的。她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一丢,上前去把童大临扶了起来:“童大人快快请起。圣上并没有责问怪罪的意思,只是让本官前来查看灾民的伤情病情,以防有瘟疫扩散。不知童大人对本县的伤民是如何安置的?可否方便带本官先去看看?”
童大临一听这位钦差大臣说话,才知道这位玉树临风的俏郎君原来是个女娃,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失声问道:“莫非大人就是传说冲的姚神医?”
姚燕语轻笑道:“神医二字可不敢当,本官正是国医馆院判姚燕语。皇上心系灾区的百姓,特意派臣过来帮助童大人赈灾,希望我们能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臣替济州四万百姓感谢皇上的圣恩啊!”五十多岁的父母官泣泪感恩。满大街等着领粥的百姓们也纷纷跟着他们的父母官跪拜皇恩。
姚燕语看着这家破人亡却依然井然有序的百姓们,心里默默地感慨这位童大人应该算是一位能吏了。
一番唏嘘之后,童大临亲自带着姚燕语去临时搭建起来的伤民棚,这里甚至比之前凤城的伤兵营更加杂乱,但值得欣慰的是还算干净。
姚燕语问童大临:“伤重且有性命危险的人在哪里?”
“那边。”童大临带着姚燕语转过一排排木板床,至一处角落里。这边有二十几个人并排躺在木板上,已经是奄奄一息。
姚燕语二话不说,直接吩咐翠微等人:“救人。”
翠微和香薷等几个人各自解开自己的随身包裹,拿出姚夫人特质的手套各自带上,然后切脉,施针,喂药,各自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旁边的童大临给看的眼睛都直了。心想我滴个乖乖!这神医的做派就是不一样啊!这七八个小娇娘一把怕脏二不怕病,来到咱济州县水也不喝一口就开包袱看病,这是咱百姓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噢!
姚燕语亲自给几个眼看着已经断气的伤民施针,把几人从阎王殿前叫了回来。
童大临如见神仙,连声称奇,就差跪拜感恩了。
葛海命人点了火把给众人照亮,姚燕语带着翠微和香薷等人又一口气看过几十个重伤患,童大临实在过意不去了,赶紧的拱手作揖:“姚神医,剩下的这些伤患明日再诊治也不迟,下官已经叫人备了些粗茶淡饭,还请姚神医去县衙略用一些,喘口气,歇歇脚。”
姚燕语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伤民棚,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你们济州县就没有行医的郎中或者开药铺的商人么?”
童大临叹道:“怎么没有,这正是下官想跟姚神医说的一件事儿。”
姚燕语忙摆摆手,又把手上的蚕丝手套摘下来递给翠微,说道:“大人还是别叫我‘神医’,你我同为朝廷效命,就以官职相称吧。”
“是,姚大人。”童大临又朝着姚燕语拱拱手,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着姚燕语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这小小的济州县,大小郎中加起来也有四十多个,按理说看病治伤一事不算太难,但可恨的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们没有足够的药材——哎!不怕姚大人笑话,就连板蓝根,柴胡等常用药也没有存货了。所以下官敢问姚大人,这次皇上可曾拨下这救命的药材下来?”
姚燕语纳闷的皱眉:“你济州县距离京城二百里,又处于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按说经济繁荣应该不差这点药材啊!怎么就如此吃紧?童大人,本官虽然不懂政事,但也觉得这似乎不大对吧?”
童大临又无奈的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最终致死憋出了一句:“下官无能啊!”
姚燕语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葛海,葛海微微点头,表示明白,等会儿就派人去查访一下济州县的药商。
“罢了!本官也不跟童大人兜圈子了。来的时候,皇上也曾经说了,虽然京城内药材也紧缺的很,但皇上为黎民百姓计,还是会想办法筹措一些梁氏和药材送来的,只是可能会晚几日。”
“那这几日之内,我济州县的老小伤患就全仰仗姚大人妙手回春了!”童大临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一直在嘀咕,没有药材,一天就得死多少人啊!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姚神医到底有没有通天的本事。
姚燕语却不想多说了,官场上的事情她真心不想搀和,她此行的目的就是让济州县少死几个人。如今跟这位父母官扯来扯去,还不如养点精神回头多治些伤患。于是一行人出了伤民棚策马上轿直奔县衙。
不出姚燕语所料,济州县县衙也深受地震之害,一片的破败不堪。看来这位童大人果然把黎民百姓的事情放在了前面,自家的县衙门也没来得及整修。
进了县衙的大门,沿着临时清理出来的甬路直到后衙,但见一个穿着棉布衣裙的中年妇人迎上来,恭敬的叫了一声:“老爷。”
“嗯,夫人呢?”童大临问了一句。
“夫人亲自给老爷炖了一锅鸡汤,这会儿还在厨房看着呢。”
“去叫夫人出来迎接钦差大人。”童大临说着,又嘟囔了一句:“喝什么劳什子鸡汤!本官这肚子里除了汤就是汤了!”
香薷听了这话差点笑出声来,被翠微捏了一把胳膊才忍住。
童大临的夫人李氏从厨房里出来,看见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麻利的福身请安:“小妇人见过大人,请大人安。”
姚燕语看这位县太爷夫人一身朴素的装扮,心里又升起几分好感,便抬手道:“嫂夫人快快请起。”
李氏又是一怔,显然没想到这么俊俏的二品钦差大人居然是个女的。
童大临看着自家傻了的婆娘,嘿嘿一笑,说道:“这位就是百姓们竞相传说的神医姚大人!你在本官的耳朵旁边念叨了上千遍了,怎么见到人反而傻了?”
“啊!居然是姚神医大驾光临,小妇人失礼了!”那李氏说着,就对着姚燕语跪下去。
姚燕语大为不解,忙伸手把李氏拉起来,说道:“嫂夫人何须如此?快快请起。”
“求姚神医受小妇人一拜,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李氏说着,执意跪下去给姚燕语磕了个头。
姚燕语疑惑的看向童大临。童大临笑着叹道:“姚大人受这一拜是应该的。拙荆和犬子受过夫人的大恩,只是夫人平日里积德行善的事情做得多了,怕是不记得了。”说着,便吩咐李氏:“还不快把敬儿叫出来拜见恩人?”
李氏一边笑着擦泪一边站起来请姚燕语进屋,又转头吩咐身后的仆妇:“去把少爷叫来拜见恩人。”
姚燕语云里雾里的被县太爷夫妇让进屋里,落座奉茶毕,便见一个十来岁的小子规规矩矩的进来先朝着姚燕语一躬,又朝着童大临躬身请安,叫了一声:“父亲。”
童大临便道:“在你面前的这位大人就是之前救你性命的姚神医,还不赶紧的磕头谢恩?”
那小子忙一撩青布袍角噗通一下跪在姚燕语面前,恭恭敬敬的渴了三个头,并朗声道:“夫人昔日救命之恩,小子从不敢忘。今日终于有幸建的夫人,请受小子三拜。”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翠微,翠未上前去细细的打量了那小子一遍,忽然惊讶的说道:“你是当年在云都城大街上被云瑶郡主鞭笞的那个孩子吧?”
“回夫人,正是。”那孩子说着,又躬下身去。
姚燕语恍然大悟,因笑道:“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还真是忘了。只是……”说着,姚燕语迟疑的看了一眼童大临,心想你个七品官再小,那也是有名有幸的,怎么你儿子在京城里差点被人打死,后来却连个动静都没有了呢?
童大临忙笑道:“这孩子是跟着他母亲过来的……呃,他母亲是下官的继室。”
原来是买一送一啊!姚燕语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过这一对呣子当年在云都城里混的那么凄惨,现如今能跟县太爷组成一家人,也真是幸运了。
有了这个小Сhā曲,李氏便对姚燕语奉若神明,不但又跑去厨房多做了几个菜,还把县衙内宅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不但给姚燕语铺了厚厚的棉被,还把自己压箱底的一条贡缎床单和成婚都没舍得用的绣花枕头拿了出来,又一叠声的埋怨童大人没有早些派人回来通知一下,她也好把棉被拿出来晾晒晾晒。
童大人那个委屈啊,他也不知道钦差来的这么快啊!他是下午才接到的朝廷邸报说皇上拍了钦差前来赈灾,可他老人家想着他的济州城现在一片废墟,那京城里的大人们肯定恨不得坐牛车来啊!
哪里想着这位神医大人居然是快马加鞭,一天的功夫就到了!他见到钦差的时候太阳都落山了,就算立刻派人回来通报,这晒被子也来不及了吧?
简单的洗漱之后,姚燕语在翠微的服侍下躺倒了床上。翠微拿过包裹来打开给姚燕语找睡衣,却发现包裹里居然有卫将军的衣服,于是责怪道:“香薷这些死丫头们做事越来越毛糙了,怎么竟把将军的衣服给包了来?”
姚燕语轻笑道:“罢了,昨晚慌慌张张的,能想着带衣服就不错了。”
“可这个叫夫人怎么穿呢?”翠微拿着卫章的一件银灰色茧绸中单为难的叹气。
“有衣襟有袖子,怎么就不能穿?”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说不得凑合些罢了。”
翠微很是犯愁:“这也太大了些。”
“反正是睡觉穿,大些又何妨,拿过来吧。”
翠微没办法,只好拿着衣服上前去服侍姚燕语换上,又把汤婆子往下推了推,扶着姚燕语躺进被子里后,把被角掖好,吹了旁边的灯烛,低声劝道:“夫人累了一天了,赶紧的睡吧。明儿还有的累呢。”
“嗯,你们也早些休息。”姚燕语裹在被子里,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闻着熟悉的皂角香打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翠微把帐子掩好,悄悄地退至外间。
外边的大通铺上,香薷几个丫鬟们已经脱掉了大毛衣裳,各自围着被子凑在一起聊天,地上的火盆里红红的炭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倒也不算太冷。
“姐姐,夫人睡了?”
“嗯,你们也早些睡吧。”翠微说着,伸手拿了自己的大毛斗篷披上便要出门。
“姐姐干嘛去?”乌梅悄声问。
“睡你的。”翠微丢下三个字,裹着斗篷出去了。
屋子里几个小丫头凑到一起不知说了句什么,便各自捂着嘴巴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第六章 智征药材
翠微裹着斗篷从屋里出来,被外边的冷风一吹便打了个哆嗦,低声嘟囔了一句:“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旁边便闪过一个人影,一把拉住她往旁边的厢房里去了。
听见身后屋子里叽叽喳喳的笑声,翠微也没敢出声,等进了旁边的厢房里放生气的一甩手:“做什么你!”
“你不是说冷?”葛海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卷皱巴巴的纸递给翠微:“事情弄清楚了,本地最大的药商家里屯的满仓库的药材,常用药精细药都有,就是库门紧锁,一两也不往外放。”
“为什么?”翠微生气的问,“这些人心也太黑了!”
“无商不奸么!”葛海倒是觉得这事儿很正常。
“这可怎么办呢!咱们根本没带多少药来。而且那些药都是应急的,没有生命危险的人一般都不给用。可那么多伤患,若是没有药的话……还不得把夫人累死啊?”翠微捏着那叠皱巴巴的纸翻了翻,上面是几个药商的名单以及他们库存的药材,只是光看着这些没用啊!
葛海满不在乎的哼道:“咱们是钦差,有皇上的圣旨在。再说,皇上也早就说了,谁敢借机囤货投机,便是诛九族的罪过!我就不信这些家伙们要钱不要命!”
“且不可冲动,还是跟夫人商议一下再说吧。”
葛海是很想摆一摆钦差的微风,吓唬吓唬那些奸商,于是笑道:“你呀,就是胆小,事事都指着夫人拿主意。你就不能自主一些,为夫人分忧?”
翠微立刻给了他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我就是胆小,嫌弃就别理我!”
“那可不成!”葛海忙伸手把人搂进怀里,“咱们可说好了的,过年的时候就跟夫人说。”
“说什么?先把眼前这些糟心事儿办完了!”翠微说完又叹了口气,“张老院令的棺椁还在国医馆停放着呢,夫人的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我看咱们的事情还是往后拖拖吧。”
“还拖?!”葛海立刻急了,抓着翠微的手哀嚎:“再拖下去,咱们可都要老了!”
翠微被逗得‘扑哧’笑了,抬手给了他一巴掌,“胡说!人家才二十二岁,哪里就老了!”
“这还不老?人家十七八岁就出嫁了,你这二十二了独守空房,再守可真成黄花菜了!”
“胡说八道什么?你才是黄花菜呢!”翠微啐道。
“我哪有那么好看?”葛海嘿嘿笑着把人搂进怀里使坏。两个人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翠微才好不容易从狼爪子里挣脱出来,回到正屋时香薷等小丫鬟们已经睡熟了。
第二日一早,翠微一边服侍姚燕语起床更衣一边把葛海探听来的消息跟她说了。之后又道:“不如咱们以钦差的名义让那些药商们开铺卖药?”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些人惯会阳奉阴违的,就算我们摆出了钦差的身份,他们也有的是办法应付。况且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救治伤民,不是跟本地药商起冲突的。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翠微闻言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啊!看看那边上万的伤民,若是没有药,仅凭夫人的太乙神针,是根本救治不过来的!”
“嗯,我想想办法。”姚燕语说着,拿了热手巾捂在脸上。翠微见状,忙叫香薷另外弄一盆冷水来备用,自己则拿了梳子给姚燕语梳理那一头瀑布样的乌发。
片刻后,她忽然把手巾从脸上扯下来,轻笑道:“有办法了,你去把葛海叫进来。”
翠微忙把梳子递给旁边的乌梅,吩咐:“赶紧的给夫人梳头。”便匆匆的出去了。
姚燕语把帕子丢进冷水盆里,香薷忙洗过,拧干,又递给姚燕语擦脸,乌梅便把那一头乌发梳至头顶,绾成独髻,然后用一根白玉簪别住。洗了脸,姚燕语换上一件玉白色府锻棉袍,为了方便行医,外边罩了一件淡青色白狐无袖褙子。
葛海进来,姚燕语把他叫到跟前小声叮嘱了一番,葛海脸上便有掩饰不住的喜色,连声应道:“夫人放心!”
姚燕语微笑着点点头,看着葛海信心满满的出门。
“夫人,这事儿能成吗?”翠微担心的问。
“不能成也得成。”姚燕语轻笑,“就看你家葛将军的手脚是不是利索了。”
翠微抿了抿唇,没敢吱声。夫人那主意说实在的是馊了点儿,不过对付那些坏人,也该让他们长点记性。
早饭后,主仆等人在几个亲兵护卫的拥护中随着童大临再次抵达伤民棚。
童大临安排县衙的二把手县丞去盯着施粥棚;三把手县主簿和典狱带着衙役巡城,督促那些没受伤的百姓们吃了粥之后各自回去修建自己的家园,好让那些难民棚和伤民棚里的人早些搬回去。
赈灾是个繁琐的工作,要恩威并用,不然百姓们完全依赖官府,蹭吃蹭喝蹭房子。
再回伤民棚,姚燕语依然是一脸的淡定。她带着翠微等人先把昨天治疗过的伤患检查一遍,确定众人都没了生命危险之后方又筛选伤重病重者挨个医治。
童大临见这位姚院判不慌不忙认认真真的样子心里不免有点着急,这上万口子人呢,就这么个治法,什么时候能治完?前面这些伤重病重的治好了,后面那些轻伤的也该成了重伤了。
“姚大人,不知这药材什么时候才能到啊?”童大人思来想去,还是没忍住。
姚燕语把银针从一个伤患的身上取下来,吩咐香薷给那人清洗了伤口重新包扎,方轻轻地吐了口气说道:“这个本官还真是不好说。童大人是没见京城的样子,大灾那晚本官正好参加皇上设的国宴,别说民房,就是皇上在南苑的宫殿楼宇……哎!”说完,姚燕语不忍心的叹了口气,眼圈儿泛红。
实非她做戏,只是一下子想到了张老头儿,心里的那股酸楚压也压不住。
童大临见状出了沉沉的叹气之外,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姚燕语见他无话便继续带着翠微等人给伤患医治,依然是细心耐心,如和风细雨,那些伤患们无不感激涕零。
差不多半个时辰后,伤民棚外边一阵喧哗之声,姚燕语带来的护卫似乎跟人吵起来了。
姚燕语便起身看过去,童大临心里骂了一句哪里来的刁民,也赶紧的过去看情况。
只见一个身穿青色府锻皮坎肩的男子正在跟一个护卫争执:“我是来求医的,你这人怎么能这样?难道朝廷派姚神医来给咱们济州的灾民治伤治病,还要把伤患分为三六九等不成?!”
那护卫是辅国将军府的人,一向是眼高于顶的,听这人分明是狡辩,便把手中长剑一横:“管你是谁,想要找我家夫人看病就过来排队!”
“嘿!你这傻大个子缺心眼儿是吧?!”那人似是拿定了主意护卫拔剑也不敢伤害百姓,便上前一步跟护卫对峙。
“哎呦!别吵别吵!”童大临疾步走过去挡在护卫面前,朝着那人拱了拱手,笑问:“陆总管,少见少见!您家里现开着药铺,养着坐堂先生五六个,有什么病还需要来这里凑热闹哇?”
“童大人,草民有礼了。”那陆总管嘴上虽然礼貌,但态度依然是桀骜的很,腰板儿挺得笔直,显然是没把童大临放在眼里。
童大临也不跟他计较,只撵着胡须呵呵笑道:“陆总管客气,有话好说。”
陆总管笑了笑,敛了桀骜之气,换了一副和蔼的口气说道:“童大人,我家公子爷今天早上不慎受伤了,且伤到了手筋,我家老夫人听说京城的姚神医来了咱们济州县,所以让奴才过来请姚神医去府中为我家少爷医治。”
童大临自问得罪不起这位,便歉然一笑,说道:“姚大人在那边,要不陆总管自己去说?姚大人可是二品院判,又是钦差,本官可做不得她的主。”
“好吧。”陆总管瞥了门口的护卫一眼,颇为得意的走进去,又拿了帕子捂着嘴巴一路穿过长长的夹道去寻姚燕语。
姚燕语正在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接骨,这小姑娘的两根小臂骨都被咋断了,小胳膊肿的有两个那么粗,一直咧咧的哭着,眼泪鼻涕一大把。陆总管上前去看了那孩子一眼,便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却对姚燕语甚是恭敬的叫了一声:“姚神医好。”
“看病去那边排队。”姚燕语头也没抬。
“哈哈,姚神医,不是在下看病。”陆总管赔着笑脸。
姚燕语用银针给小姑娘做好针麻,然后捏着她的胳膊给她正骨,且耐心的问:“小妹妹,是不是不疼了?”
“嗯,不疼了!姐姐好厉害!”小姑娘疼到麻木,忽然间胳膊不疼了,感觉像是从地狱到了天堂,咧着嘴巴笑开。
“哎呦,罪过罪过!要叫大人!这可是咱们大云朝第一神医姚大人!”小姑娘的奶奶赶紧的纠正孙女的话。
姚燕语轻笑:“没关系,叫姐姐也行,倒显得我年轻了。”
旁边的陆总管一直Сhā不上嘴,急的回头看了童大临一眼,童大人歉然的笑了笑,没吭声。
陆总管颇为不满的瞥了童大临一眼,转过身去寻找Сhā话的机会。熟料姚神医一直跟小姑娘说话,根本不搭理他是干什么的。
好不容易等着姚神医给小姑娘的胳膊缠好了绷带,陆总管总算是寻找了空隙,忙上前躬身道:“姚大人,我家公子伤了手筋,非您不能医。我家老夫人说,只要大人肯医治我家公子,愿奉上白银千两。”
姚燕语嗤地一声笑了,回头看了翠微一眼,说道:“一千两银子呢。”
翠微冷笑道:“一千两银子是不少了,可我家夫人是皇帝陛下的专属医官,你们家公子是什么人?也配使唤我家夫人?别在这儿碍事了,赶紧躲开。”
“哟,这位大人说的不错,咱们也知道姚神医是专门给皇上看病的人。可……神医大人这不是来到咱们济州县了么?既然是赈灾的钦差,就得对济州县的灾民一视同仁吧?我家公子也是因为地震受的伤,姚神医可不能不管啊!求求姚神医大发慈悲吧!”
这位陆总管着实找了一条三寸不烂之舌,这话说的在情在理,情理并茂,好像姚燕语不给他们家公子治伤就是违抗了圣旨,违背了良心,天理不容似的。
姚燕语回头看了陆总管一眼,灿然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既然你家公子也是受地震天灾所害,那就请你把他抬到这里来医治吧。”
“……这!”陆总管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清秀温婉的女人居然这么不好说话。
“麻烦你让一下,那边还有伤患等着本官医治呢。本官从京城赶过来,是为了医治灾民的,不是陪你磨牙的。再废话,本官便以钦差的名义问你一个骚扰钦差,干预公务之罪。”姚燕语说完,冷冷的扫了这位总管一眼,继续往前给下一个伤患诊脉去了。
陆总管无奈的看向童大临,童大临朝着他摆摆手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
“童大人,你得帮帮忙啊!”陆总管从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往童大临的手里塞。
童大临如避蛇蝎一样闪开,苦笑道:“陆总管,我又不会治病,您可别坑我。”
这位陆总管看了一圈儿,发现塞钱的办法不成,便叹了口气回去复命去了。
姚燕语自始至终没多看他一眼,只是安心的给伤患治病治伤。
童大临心里却叹了口气,这位陆总管是没什么,可陆家的老夫人却非比寻常,那可是憬郡王的奶娘啊!各路人马到了济州县,他这位县太爷的县衙可以不拜,却不能不拜陆家!
陆总管嘴里说的他们家公子就是这位老夫人的独孙陆贤也就是憬郡王的奶兄在户部当差,虽然只是个主事,但也不是轻易能得罪的人物啊!
姚神医虽然有将军府撑腰,可这陆家也着实不好得罪,明着不怎么样,他们若是暗地里给你使绊子那可是说句话的事儿。再说,皇上年迈,这以后的事情——可真是不好说啊!
这位童县令默默地在心里为姚燕语担心,却不知姚夫人是一个连云瑶郡主都敢得罪的人,哪里会在乎什么郡王爷的奶娘的孙子?
却说那位陆总管走了不过半个时辰,又急匆匆的回来了,这回陆总管也没那么大的架子了,进了窝棚便一路小跑至姚燕语身旁,躬身道:“姚神医,我们家公子来了,请您帮帮忙!请您给我们家公子续接筋脉吧。我们家公子过了年还得参加春闱呢,这字若是写不了……哎!姚神医,求您了!”
姚燕语忙完了手上的事情方抬头看了陆总管一眼,淡淡的吩咐:“让你家公子去排号!”
“排……排号?”陆总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看向童大临。
翠微冷笑道:“怎么,你们家公子身娇肉贵,排不得号么?既然要请我家夫人治伤,就得按照我家夫人的规矩来,赶紧的去那边排号。”
“不是……这……”陆总管无奈的抹了把脸,朝着翠微拱拱手:“这位大人,请问这后面排了多少号?”
“不多,按照伤的轻重缓急来算,应该还有五百多号吧。”
“……”陆总管差点没晕过去。让他家公子在这种地方排队等五百多号人诊治完了之后?真不知道他家娇生惯养的公子会不会被这些贱民们给熏死?
陆总管到底是察言观色的好手,到了这会儿他已经看出来这位六品女医官要比那位女神医好说话多了,而且,品阶低些的人都好说话,于是他赶紧的朝着翠微拱手:“这位大人,求您帮忙在神医面前求个情吧!我家公子已经中了举子,这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参加春闱了!如今右手骨折还伤到了筋脉,这十年寒窗就要废了……小的看大人乃是慈善之人,求大人行个方便。”
翠微心里暗骂了一句葛海这混球,居然冲着个举子下手。脸上却做出一番十分无奈的样子来,抬手指了指这长长的一大溜儿临时搭建的窝棚,叹道:“我们也想帮你,可你看看这里这些灾民可不是都等着呢?皇上派我们家夫人来济州县赈灾,可不就是为了这些百姓?你看他们连吃的没有穿的没有,连家都没了,病了死了都没人管,好不容易皇上体恤他们派了我们来给他们治病,又被你们家公子给截胡了!这若是让皇上知道了……这罪过谁也当不起。你们家公子既然是举子,就更应该懂得亲民爱民,你还是别耽误工夫了,赶紧的排队去吧。”
说完,翠微便一转身拿了去另一个伤患跟前准备医治。
陆总管赶紧的上前拦住翠微,拱手道:“俗话说医者父母心,大人的话十分有礼。不如这样,这些灾民伤患在下找人医治,请大人帮忙劝劝姚神医,无论如何先给我们家公子治伤,求求大人了。”说着,陆总管便对着翠微深深一躬。
“哦?您可以找人来给这些人治病?”翠微诧异的看着陆总管,半晌又笑道:“你可别蒙我们了,这可是连童大人都没办法的事儿呢。”
“大人放心,在下说到做到。”陆总管为了完成老夫人的使命,不计后果拍着胸脯说道。
翠微又笑道:“有医无药也是枉然。难道你能找来跟我们家夫人一样能用太乙神针治病救人的郎中来?”
“这个……大人从京中来,难道没带着药材?”
“云都城又不是药库,再说,那边跟这里一样,也经受了这无妄天灾,医药都缺的厉害,皇上正命大臣们东拼西凑呢。”翠微说着,叹了口气摆摆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赶紧的忙你的去,我们这功夫儿可耽误不得。”
“哎,别!”陆总管好不容易找到个突破口,岂肯轻易放弃,忙拦住翠微拱手问:“小的回去回禀我们家老夫人,愿意捐献一万两白银给县里买药材,如何?”
翠微冷笑:“你当我们是三岁的小孩子?一万两银子是不少,可现在各大药铺都关门整顿呢,纵然有十万两银子也没处儿买药去啊。”
“那……”陆总管咽了口唾沫,狠了狠心,拱手问:“请问大人都需要点什么药材呢?小的去想想办法?只求神医能救我家公子的前程。”
翠微二话不说回头问香薷:“单子呢?”
香薷赶紧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叠单子来递上去,翠微也不接,只吩咐:“给这位陆大总管吧,我们也不好太为难陆大总管,这上面开的药材,陆大总管若是能照着这数儿送来一半儿,我就去劝我们家夫人先给你们公子治伤。”
陆总管正看着那清单上的药材和数量,听了这话心猛地一抽,差点没晕过去——这也太狠了吧?一半儿的数可正好是他家大库房里的存货量啊!
翠微看着这位陆总管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心里偷偷地笑。
那边姚燕语则冷声呵斥了一句:“闲聊够了没有?!赶紧的做事。”
“是。”翠微忙答应一声,抬手去夺那份清单,并低声斥责:“行了,办不到就算了,算我白费口舌。”说着,又不满的补了一句:“真是瞎耽误工夫。”
“哎,别介!”陆大总管心想老夫人说了,只要能治好公子的伤,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不过是些常用药材,凭着陆家的家业还不至于倾家荡产,不过是坏了这次的计划而已,反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于是陆总管心一横,仰头道:“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请姚神医即刻为我家公子治伤。”
姚燕语从那边转过身来,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奴才,这事儿能做得了主么?还是回家问问你们主子再说吧。”
陆总管被这句话一激,立刻梗着脖子道:“我家少主子就在外边,这么点儿事何须请示老夫人?只要我们家少主子答应了就绝无返回。”
姚燕语便转头看向童大临:“麻烦童大人派人去跟着这位大总管去搬药材吧——啊,对了,刚刚陆总管还说会找郎中来给这些灾民治病?本官替百姓们谢谢你家老夫人菩萨心肠了。”说着,姚燕语居然还微微躬了躬身。
这位陆总管被堵得上不来下不去的,只好转头向童大临说道:“县太爷,赶紧的跟小的走吧?”
“哎!好,好!”童大临的一颗心忽上忽下的,这会儿都云里雾里了!这京城来的小娘子就是厉害啊,三言两语把陆家囤积的药材全给挖出来了!不费一两银子不说,还给出郎中!这手段这叫一个妙,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事不宜迟,童县令赶紧的吩咐人把主簿找来,又命典狱点齐了二十个衙役跟着陆大总管去陆家库房弄药。而他自己则忙跑出去带人把陆家的少主子陆茵陆天祐给请到了伤民棚附近的一栋相对完好的民居里,又叫人架起火盆,准备茶水,简直把这位小少爷当成了活祖宗伺候着。
没办法,这小子能换来上百车千金难求的药材啊!身为父母官,童县令现在看陆茵那简直就是一件绝世珍品,生怕一不小心给打碎了,把他那上百车药材给泡了汤。
姚燕语也不怕陆家人使诈,毕竟也算是当地的大家族,这点脸面应该还是要的。当时便叫香薷打水洗手,往这边来给陆茵治伤。
陆茵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被祖母娇生惯养在深宅大院,吃的最大的苦便是作业做不好被先生打手心。如今骨折筋断,早就疼的死过去几回,这会儿见了姚燕语便如见了观音菩萨一般,乖得不得了,让怎么坐就怎么坐,让把手放哪儿就放哪儿,之前那些吹毛求疵的臭毛病一点也没有了,完全是个乖孩子。
姚燕语也不含糊,认真的给这孩子接好了筋脉和手臂骨,用了随身带来的最好的伤药,连最后的包扎的蝴蝶结打得都很用心。被办法,姚夫人头一次做这种事儿,总是有些不大心安。
有了陆家给的药材和郎中,伤民棚里立刻换了个样儿,翠微等人也不用亲自动手了,只来回的转两圈儿看着那些郎中给百姓们诊脉开药即可。
至晚间,童县令刚要请姚夫人回县衙吃他家夫人专程为恩人炖的全羊汤,陆家的大总管又笑眯眯的凑了过来,朝着姚燕语一拱手,笑道:“姚神医,为了表示谢意,我家老夫人备了家宴,请神医务必赏光。”
姚燕语淡淡一笑,说道:“这就不必了吧,你们把诊金都付清楚了,我也给你们少爷治好了伤,咱们这算是两不相欠了。何来谢恩只说?”
陆总管苦笑着抱拳拱手:“哟,姚神医您可不能这样说,您好歹给个面子吧,不然奴才回去老夫人那里,定然是一顿重罚。”
“不是我不想去,实在是不能去。现如今赈灾的事情还没着落,咱们怎么好吃吃喝喝?这事儿若是让万岁知道了,在责罚本官贪图安逸的同时,定然也会怪罪你家老夫人不能体谅百姓疾苦。你家老夫人是场面人,这些话想来也不用本官多说。”姚燕语说着,又笑着看了看童大临,又道:“再说,本官对童大人的夫人炖的羊肉汤可是垂涎许久了,怎好错过?”
陆总管一张便秘脸又转向童大临。
童大临叹道:“姚大人也说了,陆老夫人是明白人,你就把姚大人的说的原话转告,你家老夫人必然不会责怪你的。”
陆总管无奈,只好苦着脸走了。童大临这才哈哈一笑,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端的是深明大义,清明廉洁!下官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姚燕语笑道:“说什么深明大义清明廉洁?我这儿累了一天,已经是半死不活的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赴宴。还是赶紧的回去吃饱喝足美美的睡一觉要紧。”
“哈哈,大人说的是,那就快请入内,拙荆炖的羊肉汤可是一绝。”童大临得意的笑着朝姚燕语拱手,毕竟钦差大人拒绝了陆家的宴席去吃他夫人炖的羊肉汤可是极大的面子。
如今这位童大人也想通了,姚夫人乃是辅国将军夫人,又与一般的诰命夫人不同,还算得上是天子身边的红人,若是巴结好了这一位,何愁升官无望?
晚上,姚燕语用羊肉汤泡着李氏自己烙的面饼吃了一大碗,全身的寒气驱散,回到房中,李氏又跟仆妇抬进来一桶滚热的水,翠微又让葛海弄了一桶冷水来兑好,服侍姚燕语简单的沐浴过后方换了睡衣躺进棉被里去。
今天白天正好大太阳,李氏把给钦差们的被褥全都拿出来晒了一遍,比昨晚舒服多了。
姚燕语躺在被子里看着帐子顶,想着不知卫章现在在做什么,粮草药材筹备的怎么样了,何时才能赶到济州等。翠微把姚燕语换下来的衣裳收拾起来,又把明天要穿的拿出来放在旁边的衣架上。转头看见姚燕语睁着眼睛发呆,便凑过去劝道:“夫人,是不是太累了睡不着?奴婢给您松松肩?”
姚燕语往里面靠了靠,说道:“你来,陪我说说话。”
翠微把衣服放好,笑着靠过去帮姚燕语捏着肩膀,低声问:“夫人是不是想家了?”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也不知道京城现在怎么样了。”
“这还不简单?夫人写封书信叫个人快马送回去不就是了?咱们不是带了八个闲人来么。”
“你倒是提醒了我,看来我这两天是累傻了。”
“那奴婢去给夫人准备笔墨?”翠微说着,欠身坐起来。
“算了,明天再说吧。也不差这一晚上了。”
“那夫人好好想想,把咱们今儿这一出说给将军,让将军也高兴高兴。”
“你呀!”姚燕语笑着点了一下翠微的额头,“多大个人了还跟孩子一样。今天这事儿是迫不得已,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干了。你都不知道我给那陆家少爷治伤的时候心里有多愧疚。”
“他们家借机囤货,发国难财,受这点苦也是应该的。”翠微扁了扁嘴巴。
“那不一样,当家人是当家人,那个小公子还是个孩子呢。”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
“若不选他下手,那陆老夫人哪里会如此慷慨?说白了夫人也算是救了他们一家,他们拿出药材来赈灾,传到皇上的耳朵里便是功劳一件。若是借机囤货,哄抬药价,皇上可是要诛了他们九族的。”
姚燕语轻笑道:“你说的不错。”
两个人随便说些闲话,翠微给姚燕语捏着肩膀脖颈,没多会儿的功夫姚夫人便打起了哈欠,渐渐地睡着了。翠微也不再出去,只把转身把旁边的拉住吹灭,拉高了棉被睡在了姚燕语外侧。
第二日还是要去伤民棚,虽然有陆家派来的郎中,但姚燕语还是不放心,而且那些郎中用药也远不如她高明。药材得之不易,要物尽其用才行。
这边大事已定,姚燕语便让童县令自去忙别的,而她自己再检查完了重伤重症者之后,中间抽了个功夫,寻了笔墨来给卫章简单的写了一封信。心里大致意思是说自己很好,县衙虽然条件简朴些,但能吃得饱穿得暖,将军无须挂念。另外济州县大户陆家捐了几十车急需药材,这边的伤病暂时控制住了,请他不要着急云云。
写到后来,姚燕语咬着笔管想来点抒情的,却又是满腹相思不知该如何书写。最后满脑子搜刮了一遍,只把古人的一阕词给借了来写在了最后: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写完之后,自己看了一遍,又笑着摇头,觉得太酸了,想团了重新写,又不忍心。便把心一横,找了个信封把信装进去,拿了火漆封好交给葛海。
葛海见是夫人给将军的书信,自然不敢怠慢,当时便叫过可靠的亲兵把书信交给他,叮嘱道:“快马加鞭送到将军手中,切不可耽误。”
亲兵领命,即刻牵了马疾驰而去,离开济州县直奔云都城。
而与此同时,云都城方向正有一批流民拖儿带女的朝着济州县的方向旖旎而行,亲兵的马蹄践踏起来的残雪打在一个一身褴褛的男子脸上,男子转头看了那快马一眼,斜飞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恨意。
“走了走了!天黑之前赶到济州就有饭吃了啊!”一个老者嘶哑的喊了一声。
“是了,快走快走,晚了可就进不了城了。”有个妇人牵着七八岁的孩子随声附和道。
众人原本疲惫的脚步因为有饭吃而快了些,男子抬手拢了拢散落的一缕脏兮兮的头发,一步一拐的跟上了逃难的队伍。
☆、第七章 狭路相逢,万更求票!
有了陆家给的那几十车药材再加上济州县粮仓里的粮食,童大临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姚燕语也清闲了许多,不再着急以太乙神针为伤患者医治,而是只让郎中和几个医女把伤患分为几种,伤风受寒的,因伤高热的,还有吃喝不干净引起痢疾的等,再把病患各自分开区域,统一开方煎药,另安排专人负责。
虽然病患极多,但因为统筹方法得当,再加上陆家给找来的那些郎中都仰慕国医馆医女们的神奇医术,想着能偷师学一点也是好的,一个个儿干的相当认真卖力。而姚燕语又天生不是藏私的性子,有人想学习,她便倾囊相授,如此,上午姚院判问脉的时间便成了他们最喜欢的时候,跟在身边只听医女们跟姚神医的问答,便能大受裨益。
且事情一经传开,更有一些别家药铺的坐堂先生偷偷跑来听讲学习。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至第四五日时,小小济州县数得着的三十几名郎中便到齐了。
姚燕语见状,索性让这些人按照自己所长分组,给不同区域的伤患诊脉开方,然后鼓励他们大胆的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她在一一加以评述。
童大临这人也挺有意思,他见姚燕语很喜欢给这些人讲医,而那些郎中们又听得带劲儿,干脆命人在伤民棚旁边打起了帐篷高台,专门给姚燕语讲课用。
姚院判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站在高台之上侃侃而谈,对每个人书写的脉案及药方都做出极其精辟的评判,有肯定也有批评,而且句句直中要害,让人心服口服。
又有一些不是郎中的人赶来凑热闹,便有喜好丹青笔墨的人偷偷地把姚夫人这神情姿态付诸笔墨。
但见那素色纸张之上,有一女子,明眸善睐,神采飞扬,亭亭玉立如芙蓉出水,冷艳卓绝如白梅临雪。她身着大云正二品的医官袍服,头戴镶嵌了孔雀石的锦丝冠,虽然女做男装,却不见一丝矫情,恰是温润潇洒美少年,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幅丹青经画者回去后稍加润色,便被风流名士重金买去,之后又经过上百遍的临摹修饰,几十年之后,终成为大云朝百姓们家家悬挂,日日香火供奉的医仙。此是后话,此处不宜赘述。
姚夫人一时兴起,给济州县的郎中们上了精辟而深刻的一课之后,便在济州县掀起了一股习医的风潮。尤其是那些家境尚可却投上无门的人家,好像是找到了一条通天的捷径一样,纷纷打听姚院判可还再收学生,他们家的长女次女幺女等天资聪颖,愿追随夫人,虔心研习医术。往大了说是兼济苍生,往小了说最起码能保一家人平安康泰。
这是姚燕语始料未及的,但却又是意外的惊喜,于是便让翠微暂且把这些人的名字记下来,又说等回去奏明皇上,等皇上准国医馆在济州县设立分学了再欢迎这些人来报名。
却说这边童大临正竭力的劝说众人各自回去重整家园,等家园修好了,大难过去了,明年春暖花开之时,说不定皇上就能批下咱济州县国医馆分学来,到时候大家再来报名不迟云云。
众人散开,童大临刚牵着袖子擦了一把汗,还没来得及感慨,便听主簿大人匆匆来报:“大人,城北又来了一拨灾民,不是咱们济州的百姓,像是从帝都城郊长途跋涉过来的。”
童大临立刻瞪眼:“我济州就那么点存粮,这已经收容了两万多难民了,再收,咱们都得去吃树皮了!”
“可是,大人……”主簿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为难的说道:“这些人已经到了城外,我们也不能强行赶走啊!”说完犹豫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饿死在济州县城之外吧?”
“每天每人只给一碗粥。”童大临狠了狠心,好像那一碗稀粥是他的心头肉一样。
“好嘞。”主薄答应一声,赶紧的下去安排去了。
童大临则转身拱手道:“请姚大人先去休息,下官也过去瞧瞧。”
现如今灾民的事情就是大事,等闲忽视不得,姚燕语便微笑点头:“大人尽管去忙,不用顾虑本官。”
待童大临走了之后,翠微忙上前劝姚燕语:“夫人去后面休息一下,喝杯茶吧。咱们派去京城送信的人回来了,将军有书信给夫人。”
“嗯。这边你盯着点。”姚燕语转身去了后面临时搭建起来的茶室。香薷细心,来的时候自带了一斤姚家茶园里的茶叶,所以即便在这种破屋烂瓦之下,姚夫人也能喝一口可心的热茶。
半夏把卫将军的亲笔书信递过来,姚燕语茶也来不及喝便撕开信封,拿出里面雪白的信笺展开来读。
卫将军的字银钩铁画分外有力,只是字里行间却透着极大的无奈。原来朝廷已经征集了一部分粮草和药材,因为收到姚燕语的书信知道济州这边药材暂时够用,姚远之便命人把先筹集起来的粮食药材送往没有钦差赈灾的州县。
其实卫章也知道,像济州还有恒郡王憬郡王亲自前去督促赈灾的州县肯定要比那些没有钦差的地方要好过些,虽然大灾之下,不管是大户还是贫民,都深受其害,但地震不是水灾火灾,粮食草药什么的却不会被烧掉也不会被冲走,挖开那些坍塌的库房,吃的喝的还是会有的。只看县里的官员如何跟那些富商大户协调罢了。
就像济州这样的地方,童大临不敢得罪陆家等,但姚燕语一来便有办法。而其他州县就不一定了。为天下百姓计,姚远之的方略是正确的。但如此一来,卫章来济州的行程便会再拖几天。
姚燕语看着卫章字里行间对老岳父的些许微词便忍不住轻笑,看到最后,卫将军居然也有一首词,却不是什么名家手笔,而是他一个完全不懂风月的家伙胡诌的,字句虽然对仗不工整,但勉强押韵:一日不见隔三秋,两日不见愁白头,待到他日终相见,淋漓酣战再无休。
看前两句还有点谱,待看完第四句时,姚燕语忍不住啐了一口,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流氓。”便把信笺折叠起来塞进了信封丢到了茶桌上。
其实她却不知道,卫将军看到她的书信时那种千回百转百爪挠心的样子,说什么‘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事实上卫将军当时恨不得立刻快马加鞭跑来济州,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人摁到床上放肆一通再说,他们是皇帝赐婚的正经夫妻,朝朝暮暮都嫌不够呢!谁要跟她什么‘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但不管心里有多么想,卫将军还是个理智的人。面对妻子的温婉情书,最后他也决定风花雪月一把。只是他肚子里的那点墨水除了兵书就是兵法,对这些香艳诗词上却是一窍不通。想着找唐萧逸这二货过来帮忙吧,又怕被他笑话
再说,夫妻之间的悄悄话让第三个人知道了也终究不好。所以卫将军花费了一整夜的功夫,写写画画,涂涂改改,最终写成了这么一首打油诗,还被夫人给鄙视了……哎!真特么不容易啊!
且说童大临又接收了一批灾民,却不准这些人入城,只在北城门外稚气粥棚,每日一碗稀粥,不求温饱,只愿饿不死这些人就行,而县衙的三把手主簿大人明确说了:济州县没有余粮,希望诸位吃完这顿尽早离开,继续往南走,逃离这重灾区,到了恩城地带就好了,据说那里基本没受地震的影响,且今年恰逢丰收年,肯定能让大家吃个饱饭过个好年。
当然,这些话对这些灾民来说无异于放屁,他们根本不信,就算信也没用,已经逃亡了三五天了都没吃上顿饱的,在这里虽然不能吃饱,但每日一碗粥最起码能保住命了。
去恩城?谁还有命走去二百里路之外的恩城?早成了路边冻死骨了。所以任凭主簿大人喊哑了嗓子,城外的灾民始终有增无减,离去的人寥寥无几。
“大人!您得想个办法了!再这样下去,这灾民越来越多,若是还只是一碗稀粥的话,怕是会极其民变啊!”主簿大人如丧考妣的苦着一张脸,劝道。
童大临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能有什么办法?钦差姚大人本来还说几日后会皇上会给粮食和药材,可如今过去五六天了,粮食没见一颗!药材也没见一两!坐吃山空知道吗?!本县身为父母官,自己的几万灾民还管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那些外乡人?!”
“说来也奇怪了,这些人从北面来,怎么不去京城?咱们济州这小地方不管怎么说也比不上大云帝都啊!”县衙二把手县丞大人撵着稀落的山羊胡,叹道。
“真是奇了怪了!帝都总不能少了他们的一口饭吃吧?!”童县令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还是主薄大人解了二人的惑:“下官听一个灾民嘟囔,说咱们济州县有神医坐镇,得了病不用吃药,见神医一面,药到病除。”
“……”童县令捻胡子的手一顿,一着急力道没把握好,差点揪下一缕胡须来。
“嗯……咳咳!”二把手一口茶喝下去差点没呛死,好不容易咳嗽了一阵子喘匀了气儿,方不可思议的看了童县令一眼:“有这么神?”
童县令已经被下巴上的疼痛给拢回了理智,只是苦笑着点点头:“差不多吧。”这有神医坐镇是好事啊,可招来这么多灾民就不怎么好了……哎!县太爷很忧郁!
“那还请大人回去跟神医商量一下,能不能想个办法让那些人赶紧的散了去?他们再这样围着城门不走,将来定要酿成大祸啊!”县丞朝着县令拱手叹息。
是啊,人越积越多,粮食支撑不了多久了,一旦断粮,这些人还不得哄抢一气?童大临有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只是神医之所以被称为神医,那就不是他童大临随便能使唤的人啊!
“大人,此事关系到咱们济州县数万百姓的安危,还请大人不要犹豫了。”主簿也拱手劝道。
“就是啊,大人回去同神医商议一下,请她出面把城北那些带伤带病的灾民诊治一番,给他们除去伤病让他们赶紧的往南去吧。这眼看着要过年了,他们多呆一天,咱们就不安生一日啊!”县丞又劝。
“哎!”童县令重重的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好吧,今晚本官就去同姚大人说些好话,请她想个办法。”
“大人英明。”县丞和主簿齐声道。
“若是姚大人不依,咱们还是要另外想办法的。”毕竟姚院判可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身为县令可不敢随便得罪。
县丞赶紧的抱拳躬身表忠心:“那是自然,大人只管去求神医,我们也另外想想办法。这个时候,咱们定然与大人同舟共济。”
“反正咱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童大临又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茶盏一放,说道:“建川你带着典狱去城外,负责看好那些外地来的灾民,勐谦你再带人去那些大户人家以县衙的名义借些粮食来。哎!说起来——你知道本县现在多希望哪个大户家里再有个得病受伤的,再请咱们姚大人一出手,让他们捐个几十车粮食出来。”
县丞勐谦公和主簿建川公相视一笑,心想有陆家那么一抹事儿,各大户现在听见姚神医都绕道走好吧?只是这话能想不能说,二位官大人各自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茶盏起身出去各办各的差事去了。
回到内衙,童县令先把那身官袍换下来,官帽摘掉,又叫夫人打水来认真的洗了把脸,重新梳过了头。方理了理衣襟准备出门。李氏纳闷的问:“老爷这是做什么去?”
“去找姚大人商量一下城外灾民的事情。”童县令说到这里忽然想住了脚,吩咐李氏:“你先替我去瞧瞧,看姚大人那边方便不方便,就说下官有赈灾要事要跟姚大人讨个主意。”
李氏忙答应了一声,转身去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又理了理身上的府锻棉袄,方往姚燕语住的小院里去。
片刻后,童县令在姚燕语住的屋子里落座,并喝上了姚家茶园里自产的香茶。
“嗬!这茶可真是好——香远益清啊!”童大临闻过茶香之后,颇为享受的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但觉入口清香,回甜清冽,简直妙不可言。
“童大人喜欢,待会儿回去的时候我送大人一点。只是这次来的匆忙,带的不多,大人莫嫌少就成。”
“不不!岂敢岂敢!”童大临赶紧的赔笑道:“姚大人来我济州县,下官没有好东西孝敬,反而要大人的茶,这说出去怕是我济州的百姓都会骂下官没脸没皮的。”
姚燕语笑道:“不过是几两茶叶,原本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我娘家在南边的茶庄里自产的。大家不过是喝个新鲜罢了。”
“大人真是菩萨心肠。”童大临说着,又朝姚燕语拱了拱手。
姚燕语笑道:“童大人说笑了,我可不是什么菩萨心肠。”
童大临知道这位姚神医不是那种难缠的人,也不好绕弯子,便直接说了来意:“姚大人坐镇济州,许多灾民都慕名而来,想求姚大人神医祛病。虽然那些人不是下官辖下的百姓,但下官看着也着实不忍。还请大人拿个主意。”
姚燕语轻笑道:“听大人这意思,我还得出去给这些灾民治伤治病了?”
“呃……”童大临被姚燕语微笑着看,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怎么看都有点龌龊了,于是忙赔笑道:“若是大人实在疲劳也没办法,只请大人手下的几位医女露个面,也是好的。”
姚燕语又淡淡的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不如这样,若那些灾民里实在有重伤重病难以医治的,就请童大人把人接进城里来找一处所安置一下,我带人过去给他们医治。这件事情我会单独写奏折给皇上,为大人请功。如何?”
“大人是赈灾钦差,下官唯大人之命是从。”童大临本来是不愿意放这些人入城的,但姚燕语说专门写奏折给他邀功,这还有什么话说?当然是照办了!他辗转到了五十来岁在熬到一个县令,求得不就是升官么!
“大人言重了,应该是我们同舟共济吧。”姚燕语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把这老头给骂了个头臭!这家伙虽然良心未泯能为百姓办点事儿,但说到底还是个老官油子,太油滑了!
翠微看着童县令的背影掩在院门之外,方吩咐香薷:“把这只茶盏拿出去送人吧。”
香薷答应着拿了童县令用过的官窑粉彩小盖杯出去了。姚燕语看着翠微气呼呼的样子,轻笑道:“你又何必朝着那哑巴物件儿发脾气?”
“明明是他们不愿意救济那些外地来的灾民,又怕那些人饿极了砸城门强进来,却来算计夫人。夫人也真是太好脾气了。”翠微生气的说道。
姚燕语笑道:“咱们本来就是为了赈灾才出来的,济州的灾民和外地的灾民对咱们来说又有多大的区别?可童县令就不一样了。救本县的灾民是他的职责所在,而且安置好了他还能邀功。而那些流民不过是临时过来吃吃喝喝,等灾情过去就四散而逃了,与他来说只是个麻烦,况且粮食药材都紧缺,他自然不愿意多管闲事。”
翠微听了姚燕语的话,心里的气算是平了些,但依然不高兴:“反正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你丫!在国医馆当差这么久了,现在好歹也是个六品医官了。怎么一些事情还看不开?有些人,能沽名钓誉也是好的,最起码对这种人还要脸。就怕死皮赖脸的那种,连祖宗的脸面都不要了,只知道搜刮贪婪,那才无耻呢。”
“夫人说的是。”翠微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了,打起精神来,看看咱们还有多少急用药,童大人今晚就会组织人去查看城外的灾民,说不定明天就会有大批重伤重症者被送进来医治,我们有的忙了。”
“刚清闲了一天,又要忙了。”半夏扁了扁嘴巴。
“说什么呢?难道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游山玩水的?!”姚燕语轻声斥责了一句。
半夏吓了一跳,吐了吐舌头赶紧的跑去清点药品了。
还好童县令办事比较靠谱,第二天并没有大批的重伤重症者进城,反而是童县令亲自带着几个郎中出城去了,他说了,只有真正的重伤重症才能进城请姚神医医治,头疼脑热什么的直接喝点热汤药发发汗也就好了。
童县令还说,姚神医是给陛下治病的人,谁若是无缘无故的麻烦她老人家,只怕福薄承受不起,那是要遭天谴的。这话说出来,很多百姓便胆怯了。毕竟‘天谴’一说在这个年代还是很能唬人的。
如此,经过一天的筛选,童县令从城外的灾民中选了一百五十多个的确是重伤不能动弹的灾民,命人抬了门板来把人给抬进了城中,安顿到伤民棚。通过这几天的医治,伤民棚里已经有不少人被家人接回去养着了,是以空地儿还是足够的。
而且为了遣散城外的灾民,童县令还发出命令去:愿意往南边去的,本县可赠送糙米一升。若非要留下来等施粥的,说不定以后粮食少了,每天的粥也只能是稀粥家菜叶了。
如此,有些淳朴的灾民便愿意领了糙米继续往南,毕竟这济州县也是灾区,再靠下去也没什么好事儿了,干等下去,恐怕早晚也是个饿死。有这一升米垫底,总能走到下一个县城了。
第二天,济州县的县衙班子兵分两路,童县令亲自带着典狱去城外分米为灾民送行,县丞勐谦公和主簿建川公则留下来陪着姚燕语给新抬进来的那些灾民治伤看病。
姚燕语依然按照之前的规矩,先从有生命危险者开始,挨个儿诊脉,施针,开药。身后跟着香薷和乌梅两个打下手。翠微现在医术也很是精进,便跟姚燕语分开,自带着半夏和麦冬给较轻者医治。
忙活了大半天的时间,翠微有些累了,便直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胳膊,无意间转头看见隔着三四个病患的那个人正盯着姚燕语看的出神,那眼神太过执着,怎么看都透着蹊跷,于是翠微走过去问:“你哪里受了伤?”
那人收回目光看了翠微一眼,张了张嘴巴,没发出声音,又举起缠着布条的胳膊比划了一下,翠微根本没看懂,于是伸出手去说道:“把手伸过来,我给你诊脉。”
“啊……啊……”那人张着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扭着身子躲到一旁,拒绝让翠微诊脉。
“嘿!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到底有没有病?!”翠微不悦的瞪着这人。
那边姚燕语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说道:“你先忙别的,回头我给他看吧。”
翠微没有多想,便转身回去继续给刚才排到号的伤患诊脉。
姚燕语则刚好看完一个伤患,便转身走了过来,低头看着那个瘦而高的男子。那男子却低下头去,用一头乱发遮住了脸。姚燕语也没心思看他的脸,便道:“手伸出来。”
男子伸出手,姚燕语抬手搭在他的脉搏上,片刻后叹道:“你受了风寒,引发了感染。之前好像也有宿疾?你这身子真是差极了,需得好好调养才行。”
“啊啊……”男子嘶哑的声音如磨砂一般,叫人听了十分的不舒服。
“你想说你嗓子不舒服?你张开嘴巴给我看看。”姚燕语命男子抬头。
男子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头来,却闭着眼睛张开了嘴巴。
姚燕语看他的喉咙里都已经溃烂,便轻声叹道:“你这嗓子再不用药只怕要毁了。”说着,便吩咐香薷:“把我们的伤药粉拿一点用直筒卷起来给他吹到嗓子里一点。”
香薷答应着,挑出药粉来找了张白纸卷在里面,可给一个男子往嗓子里吹药实在有些不妥,于是香薷转身喊了一个亲兵过来,把纸筒递给他:“你来。”
亲兵过来,把那纸筒放在嘴里,对着那男子的嘴巴呼的一吹,药粉便扑进男子的嘴里,大多都落在他的喉咙处。药粉扑在溃烂的伤口上有些微的刺痛,男子一时有些受不了,便抬手揉脖子。
姚燕语便道:“你别揉,忍一会儿就好了。”
男子摇了摇脑袋,目光瞥过姚燕语的脸,点了点头,又把头埋在怀里。姚燕语忽然一阵恍惚,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于是她下意识的伸手指着男子说道:“你抬起头来!”
那男子的头低的更低,支支吾吾的还使劲的摇头。姚燕语却越发觉得可疑,因道:“我叫你抬起头来,你没听见?”
见那男子沉默不语,姚燕语又冷声道:“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怎么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旁边的亲兵听他家夫人生气了,便抬手捏住男子的下巴猛地往上一掀,怒道:“我家夫人让你抬起头来!你他娘的是聋子啊?!”
男子的狭长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恨意,姚燕语却猛地一下想起这特有的阴寒冰冷却又令人捉摸不透的目光是属于谁的,于是失声道:“是你!”
亲兵一听姚燕语认识这人,不由得一愣。也正是这电石火光间的愣神便给了男人反手的机会。他忽然抬脚把亲兵踹开,然后一跃而起扣住了姚燕语的脖子。
“你娘个腿!”亲兵冷不防吃了一脚,已经火冒三丈,再看这厮居然扣住了他家夫人的脖子,更加怒不可言,一边跳起来的同时已经拔剑在手,长臂一挥止住了男人的咽喉:“放开我家夫人!”
呼啦啦——葛海和其他的亲兵一起围了上来。八个人纷纷拔剑,剑尖指着男子。葛海阴狠的吐了口唾沫,骂道:“我操你八辈儿祖宗的!快放开我家夫人,不然老子剁了你喂狗!”
县丞和主簿两个大人登时傻眼,这人不是快死了的难民吗?怎么转眼就成了刺客?这……唱的哪一出啊!
男子扣着姚燕语的脖子,不言不语,目光却如刀锋一样扫过葛海及每个护卫。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些人但凡往前凑一步,他就拗断姚燕语的脖子。
而这一瞬之间,姚燕语的心里也是千回百转,想了很多。
她想到了左手手腕上的袖箭,也想到了右腰侧里藏着的火枪,但下一刻就知道这两样东西现在都帮不上自己,因为只要她一动,这个亡命徒就会立刻要自己的命,尽管他病的很重,而且好像很久都没吃饱饭了,但他占住了先机,扣住了自己脖颈最脆弱的地方,他想要自己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然后姚燕语便想到了卫章,想起临行前他细细的叮嘱,又暗自庆幸他因为粮草的事情没能及时过来。否则以他的性子,肯定会跟这亡命徒拼命。
“崖俊?”姚燕语默默地调动内息,让自己的声音不见一丝起伏,平静的镇住在场的每一颗慌乱的心。“哦,不对。你不叫崖俊。你是高黎族三王子。我应该叫你朴公子对吧?”
朴坼的手用了用力,把姚燕语往自己怀里带了一把,示意她闭嘴。姚燕语偏生不理他且轻笑一声,说道:“你这人还真是没良心,我刚给你治病,你就这样对我,怪不得你们高黎族人会被灭族。”
“闭嘴!”朴坼嘶声喝道。
“你放开我,我准他们不杀你,留你一条活路。”姚燕语继续说道。
“哼!”朴坼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扯着姚燕语便往外走。葛海几个人碍于姚燕语的安全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快!快来人!拦住这个刺客!”县丞勐谦公还没搞明白朴坼的身份,只得以刺客呼之。
“不是刺客!是叛贼!高黎族叛贼!来人!一定要把这叛贼拿下!”主簿刚才听得仔细,搞明白了朴坼的身份。
受伤的灾民们哪敢动弹,一个个生怕白送了性命,纷纷退让至角落。对视两位大人的呼叫听而不闻。
伤民棚本来只是给无家可归的灾民养伤的地方,都是些老弱病残,根本用不着部署兵丁。就算有几个跟班儿的,听见县丞和主薄的呼喝,也只能是干瞪眼,他们这些人欺负欺负老百姓还行,真正对上朴坼这样的亡命徒也只有认怂的份儿。
朴坼揪着姚燕语很快撤出伤民棚到了外边的大街上。大街上虽然还是一片破败,但却比伤民棚里宽敞了许多。辅国将军府的八个护卫呼啦一下又围成一个圈,纷纷仗剑而立。
葛海怒斥道:“朴坼!我劝你识相点,我家夫人说了,你此时罢手还能饶你一条性命,你若是执迷不悟,怕是死无全尸!”
朴坼冷笑一声,给了葛海一个不屑的白眼,然后低头凑近了姚燕语的耳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脸的神往。
葛海觉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炸了!这混蛋若是敢轻薄了夫人,回头他必须提头给将军谢罪。
“朴坼!你个亡命徒丧家犬!你劫持个女人算什么本事?你他娘的有种劫持老子!老子跟你走!”葛海怒声骂着,又把朴坼的祖宗八辈儿拉出来招呼了一遍。
朴坼冷笑着摇摇头,抬手从靴筒里抽出一支雪亮的匕首搭在姚燕语的脖子上,嘶声说道:“让开!”
眼看着那匕首锋利的刀刃在姚燕语白皙如玉的脖颈上蹭了一下便伸出大颗的血珠,葛海又嘶声喊道:“你他娘的先把刀拿开!”
朴坼低头看了一眼姚燕语脖子里雪白的狐毛蹭上的一点血珠,又低低的笑起来,慢慢地俯下头去,把白狐风毛上的血珠舔到嘴里,细细的回味。
“你个狗娘养的!”葛海一双眼珠子几乎瞪出来。
朴坼则淡淡的笑了笑,手里的匕首在空中一划,指向葛海:“让开。”
葛海没办法,只得一步一步的后腿。朴坼以胜利者的姿态控着姚燕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同时,又笑道:“听说你有一匹好马,叫‘桃夭’?”他的声音如破锣般嘶哑,但好歹能有声音了,可见那药粉的疗效有多神奇。
姚燕语冷哼了一声,没说话。
“牵马来!”朴坼又朝着葛海嘶吼。
葛海朝着身旁的人打了个手势,有人果然牵了一匹马过来。葛海拉着马缰绳凑上去,压着心头的怒火,说道:“把我家夫人放开,马给你。”
“做梦!”朴坼忽然上前,猛地抢过马缰绳。
姚燕语却趁着他倾身的机会忽然一转身,抬脚在他的腿窝上踹了一脚。然后以非常的速度往一侧跳开。
这是卫章曾经交给她的逃跑步法之一,卫将军曾经在闲暇时候教过他,腿窝是人身上比较软弱的地方,经不起重击。踹的时候一定要狠,然后跑的一定要快。
只是她快,朴坼也不慢。况且她姚燕语之余朴坼来说是唯一的救命草,朴坼自然是万般防范,不会让她轻易逃脱。
朴坼腿窝吃了一脚,整个人往一侧趔趄的同时,一把抓住姚燕语的衣角,猛地一下把人又拉了回来,然后迅速转身,一把又掐扣住了她的脖子,而且是狠狠地掐。
“咳咳……”姚燕语只觉得一阵气闷,全身的力气顿时被卸去了一半儿,再也挣扎不得。
“放手!你个混蛋!”有个护卫实在忍不住了,挺剑刺向朴坼的侧腰。
朴坼扣着姚燕语,忽然一转身,竟以姚燕语做盾牌去挡那护卫的厉剑。
“混蛋!”葛海吓得魂儿都飞了,忙挥剑上前挡开了那护卫来不及收住的长剑,并怒声骂道:“你要害死夫人吗?!”
那护卫已经万分后悔,此时被葛海一骂,只憋得满脸通红不敢吭声。
“算了。”姚燕语朝着葛海摇了摇头,说道:“不怪他。”
朴坼却冷笑着瞄了那护卫一眼,单手控着姚燕语,另一只手拉过马缰,然后手臂用力把姚燕语丢到马上去,他自己随后也翻身跳上了马背。狭长的狐狸眼里闪过一丝胜利者的得意,消瘦的下巴一扬,哑声道:“识相的就让开!”
葛海不得不再次妥协,不过他也有他的想法,这匹马跑不快,他凭着自己的功夫想追上去还是很容易的。而且待会儿这混蛋策马逃跑,夫人被他护在前面,他的背后便门户大开,到时候就可以从后面放弩箭射死他了。
随着葛海的一摆手,拦着去路的两个护卫往两边各自闪开,给朴坼让开了一条去路。
“救下姚神医!不要让这逆贼逃走!”县丞大人终于反应过来,这若是钦差在济州县被害,皇上怪罪下来恐怕谁也活不成!
葛海正一肚子火没出发呢,见这家伙出来捣乱,直接一个眼神杀过去,怒声斥道:“闭嘴!”
县丞一个文官,哪里见过葛海这样的凶悍之人,登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没坐在地上。
葛海转头看着朴坼一手揽着姚燕语,一手牵着马缰策马而去,便反手从身后拿出了他的轻型弓弩,然后抽出一支精钢努搭在弓上,准备射向朴坼。
熟料朴坼的后背像是长了眼睛,身子往一侧一闪,在葛海发射之前把姚燕语搬到了背后,并一把扯开腰里的蓝布腰带往后一搭,把姚燕语困在了自己后背上。
“狗日的!”葛海怒骂了一句,收起强弩,纵身狂奔直直的追了出去。
索性没追出多远,迎面有一黑色的铁骑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一身玄铁铠甲,手中长枪一挥拦住了朴坼的去路:“站住!把人放下,或可留你全尸!”
“将军!”葛海看清来人之后,惊呼一声,手中弓弩再次举了起来。
“朴坼!你我之间的事情是男人的事,把我夫人放开,你要怎样都好商量。否则——我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段!”卫章一人一马拦在街头,横眉冷对,气势冲天,硬逼着朴坼往后退了十几步。
☆、第八章 生死之间,二更泣血求票!
卫章一人一马拦在街头,横眉冷对,气势冲天,硬逼着朴坼往后退了十几步。朴坼嘶声大笑:“卫章!卫大将军!不错,你是个男人,有本事来把你的女人救回去啊!哈哈……咳咳……咳……”
姚燕语侧头看见对面的卫章,心头一暖,却也没来由的一阵惊慌。她知道卫章为了自己什么都会答应,而她最怕的就是他这样。
因为姚燕语在他的手上,卫章便懒得跟他废话,手中长枪一指,冷声喝道:“你要怎么样尽管说!我只要我夫人。”
朴坼冷笑着摇了摇头,哑声叹道:“都说卫章冷酷无情,是大云朝的第一悍将,被誉为战场上的‘战神’!怎么?如今为了一个女子,居然肯妥协到如此地步?这大云的‘战神’居然成了情圣了?”
“少废话!”卫章狠狠地瞪着朴坼,胯下黑风又往前逼近了几步。
朴坼忽然扯开身上破烂的衣裳,露出胸膛。然后单手扬起火折子朝着卫章晃了晃,冷声道:“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跟你的夫人同归于尽。哈哈……黄泉路上有如此妙人相伴,想来也不会寂寞!”
卫章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一手勒住马缰绳不再往前一步。
那混蛋的怀里居然绑着四个管子,那东西做的有些向二踢脚,但比二踢脚大了两倍,足有小孩儿的手臂粗细。这玩意儿别人或许不认识,但卫章却知道厉害——这是大云朝刚刚制造出来的炸药!
姚燕语此时被绑在他的身后挡冷箭,却是半分也动弹不得。只得朝着卫章大声喊:“你不要过来!不要听他胡说!不要被这疯子蒙蔽了!”
“闭嘴!”朴坼手里的火折子往后一戳,差点戳到姚燕语的眼睛。
卫章顿时大怒,却也不敢冲动。只能强压着心中的怒火,朗声说道:“朴坼,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谈。说说你的条件吧。”
“我的条件很简单。”朴坼冷声哼道,声音依然沙哑的宛如破锣,“就是你去死。我要用你的血祭奠我大高黎人数万亡灵!”
此言一出,所有人包括卫章也愣住了。
朴坼咬牙环视四周的护卫亲兵,最后目光又落到卫章的那张冷峻的脸上。这张脸他在梦到过千百回,每一回都是夜半惊魂的噩梦!
这个人屠杀了他的族人,并且赶尽杀绝把他逼到了死路。他身为高黎族的王室后人,纵然复国无望,也要在临死之前把这个屠杀高黎族百万生灵的魔鬼拉到地狱里去。
“好!”卫章一愣之后,冷笑着眯起眼睛:“你先放了我的夫人,我即刻自戕在你面前。如何?”
“好啊!”朴坼闻言仰天大笑,那笑声仿佛一群乌鸦过境,令人闻之胆寒。他笑够了方用拿着火折子的那只手指向卫章,“你先在你的胸口上Сhā一刀,我立刻就把你夫人放下马去,如何?”
“一言为定。”卫章说着,翻身下马,把手中长枪挂在马鞍上,抬手抽出一把短匕。
“不要!不要啊!”姚燕语看着卫章一脸的冷漠,顿时魂飞魄散,这混蛋该不会真的给自己的胸口一刀吧?
“哈哈哈……”朴坼嘶声笑着一边用匕首割开绑住姚燕语的那条破布拧成的腰带,一边幽声叹道:“姚夫人,你找了个好夫君啊!居然肯为了你去死!真是感人心扉!”
腰带解开,姚燕语猛地抬手推开朴坼的肩膀,转身就要下马。只是朴坼岂容她下去?探手扯着她的衣领又把人拎了起来。
姚燕语知觉眼前一阵晕眩,等恢复清明是又发现自己被这混蛋拎着衣裳悬在一侧,她仰面朝天,脑袋离地不过尺许,腰弯得很疼,使劲踮着脚也无法着地,她伸出手去试图撑住地面,却被朴坼用力一甩,整个人又被横在了马上。
“你大爷的!”姚燕语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滚,硬棒棒的马鞍子卡在腰腹之间,一阵奇痛袭来,险些让她吐出来。
而朴坼却不管她的死活,只嘶声催促卫章:“你倒是Сhā啊!怎么,后悔了?”
卫章冷声道:“你先把她放下。”
“哈!”朴坼好笑的看着卫章,抬起手里的火折子吹了吹,吹出一团明火,另一只手把匕首翻转,用一根手指挑起姚燕语脖颈处的一缕碎发,慢慢地把火折子凑了上去,并得意的笑道:“我数三声,你若还不动手,我就让你的夫人变成秃子!你说——大云朝的女神医一头乌发被烧成秃瓢儿,会不会很好玩儿?”
“你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姚燕语闻言心中一阵恶寒。
“一!”朴坼已经开始数数,根本不理会姚燕语的谩骂。
“疯子!放开我!混蛋!王八蛋……”姚燕语一听朴坼数数,立刻拼命地挣扎起来。
吱啦一声轻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味道,却是姚燕语的一缕青丝被烧着了。
“不许伤她!”卫章厉声怒喝。
“乖乖别动就伤不到,若是不听话……”朴坼手里的火折子又往姚燕语的发髻跟前凑了凑,然后哑声低笑,笑声宛如鬼魅。
“二!”朴坼得意的笑着,眼睛里的恨意已经疯狂的燃烧,试想一下征战沙场所向披靡的卫章就这样措手无策的在自己面前自戕,那将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情!
“将军!”葛海看着卫章举着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顿时觉得头皮发麻,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此时此刻他恨不得那个疯子朴坼和姚燕语同归于尽,也不要看着将军这样。
这是对武将的屈辱!自此后,纵然将军不死,又讲如何面对三军将士?一个为了女人而甘心自戕的人会是文人墨客笔下称颂的情痴,却也是沙场上被人唾弃的白痴!
“不要!”姚燕语嘶声吼了一声,身体里所有的力量猛然间爆发,甚至超出她自己的控制,猛地一个鲤鱼打挺,挥手打掉朴坼手中的火折子,硬生生从马上滚了下去。
朴坼万没想到一直在自己控制之中的女人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但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姚燕语落地之后并没有停顿,而是迅速拔出藏在右侧腰间的火枪,同时另一只手则抓过那只落在地上的火折子,一挥手火苗突起,她想也没想就点了火枪上的火引子,然后对着朴坼就扣动了机关。
据说,有位母亲回家是看见自家孩子趴在高楼的窗户上往下张望,看见母亲过来笑着往下跳时,那位母亲忘乎一切的冲过去把楼上掉下来的孩子稳稳的接住。
这位母亲不是短跑冠军也不是超能人。她之所以能以超出世界冠军一大截儿的速度冲到楼下接住孩子,完全是因为她没有办法,没有选择,不冲过去心头肉就会摔成肉酱。
事实强于雄辩的证明,人在绝境中爆发出来的力量绝对不可估量。
而此时的姚燕语也是如此。她知道朴坼以自己为诱饵,卫章可以做出一切疯狂的事情,包括往自己的心口上捅刀子。
她没得选择,这就是她的绝境。因为她不能让卫章死,更不能让战神一样的男人成为全天下的笑话。那是她心爱的男人,为了他,她可以坦然的面对死亡,没有他,她将生不如死。
所以她身体里的所有潜能汇聚在一起,能量瞬间爆棚!她劈手打开火折子,滚下马,拔枪,点火,扣动机关。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只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完成。
砰!
一声巨响之后,整个世界都归于安静。
血雾漫天人眼迷,红雨丝丝鬼见泣。白浆四射腥风疾,繁花万朵压枝低。
“燕语——”卫章嘶吼一声跪在了地上。
刚刚那一瞬,骤然炸开的一团血雾迷了所有人的眼睛,卫章心神俱裂,完全分不清炸开的那团是朴坼还是姚燕语,下意识的,他以为两个人真的都被炸死了。
卫章看不清楚,葛海在一侧却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姚燕语从身上拔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怪东西,随便用火折子那么一点,然后就一声巨响,端坐在马上的朴坼的脑袋瞬间就万朵桃花开了!
“夫人!”葛海急忙冲上去把躺在地上的姚燕语拉起来,“夫人你没事吧?!”
那边卫章听见葛海的这声询问,顿时升起无限希望,急忙爬起来趔趄的冲了几步,上前把姚燕语拉进怀里,连声叫着她的名字:“燕语!燕语……”却多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嗯……”姚燕语痛苦的哼了一声,想动动胳膊,却发现右臂又痛又麻完全失去了知觉,甚至连肩膀的右半边身子都跟着痛的要死,“尼玛,这什么破玩意啊,痛死老娘了……”
卫章闻言一怔,忙低下头看怀里的人,确定这声音是从自家夫人的嘴里发出来的,便如闻仙音,一阵狂喜,一边把她从头摸到脚,一边连声问:“哪里疼?伤到了哪里?胳膊?还是腿?头?”
“唔——打中了吗?”姚燕语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卫章跟个二傻子一样跪坐在地上。
“那个疯子怎么样了?死了吗?”姚燕语挣扎着去找朴坼的尸体。
卫章忙抬手摁住她的后脑勺不让她回头看,并低声说道:“他死了,你放心。”
若是让她看见那个脑袋被打爆的家伙,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下饭去?事实上就像是葛海这样的人面对这样的场景也觉得有些受不了。
而随后赶来的县丞主簿以及匆匆赶来的县太爷早就晕的晕,吐的吐,被手下扶了下去。翠微香薷等人更是转身吐成一团。姚燕语之所以没听见动静,是因为刚才那一枪太响了,她的耳朵里到现在还嗡嗡的响着。
卫章把姚燕语抱起来大步离去,临走之前吩咐葛海:“把这里处理干净。”
葛海一挥手把护卫招过来,众人先把朴坼的无头尸体抬走,又命人抬了水来冲刷街道。
百姓们早就吓破了胆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围成一团不敢乱动,府衙的差役们有大胆儿的被差遣去抬水打扫,而葛海则拎着长剑往难民棚里去。他不相信朴坼是一个人,难民棚里一定有他的同党。
“将军,说不定那些人已经闻风丧胆,早就跑了。”
“没关系,大将军绝不是一个人来的,此时济州县县城已经被死死围住,这次我们要一只苍蝇腿都不能放过!”经过此事,葛将军身体里的暴虐因子彻底被激发起来,发誓不把这些该死的高黎奴杀个干净绝不罢休。
卫章带着姚燕语回到县衙内宅,李氏见一个健壮的男人一脸锅底色抱着一身血污的姚夫人进来,先是吓了一跳,之后又见翠微等人匆匆回来,问过后才知道那是神医的夫君辅国大将军,一颗心放在肚子里,忙亲自去准备热水。
翠微等人也不敢闲着,有的过去帮忙,有的则匆匆洗了手去给夫人找衣服换。此时的姚夫人发丝凌乱不说,头发还被烧焦了一大绺儿,玉白色锦袍上除了泥污就是血点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重新梳洗过后,姚燕语被卫将军捧到床上裹了棉被,而换下来的那身脏衣服早就被翠微拿出去烧了。
卫章也脱了铠甲简单的梳洗过才进来,看见姚燕语裹着被子靠在床上发呆,便叹了口气靠过去,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害怕?”
事实上姚燕语直到现在才返过劲儿来,裹着被子出了一身的冷汗,贴身的中单都湿透了。她从来没开过枪,当时那种情形若不是逼急了她肯定也不敢开枪。她可不能保证一定回打死朴坼,再说,谁知道那西洋货到底保险不保险,万一炸膛呢?打不死疯子,自己却成了肉泥!
卫章关切的话把姚燕语心底的恐惧激发到极点,她顺着卫章的手,她嘤咛一声投进他的怀里,啥都没说,直接呜呜的哭了起来。
她这一哭,卫章倒是没了主意,忙把人连被子一起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哄:“好了好了!总算一切有惊无险,那疯子已经被你打死了,再无生还的可能。”
“我的夫人很勇敢,我为你骄傲。别哭了,嗯?”
“乖了,知道你吓坏了,是我不好,来晚了……”
“好吧,你痛快的哭一场,也比闷在心里好。”
“哎,把我衣服都哭湿了啊……”
“你这到底有多少眼泪啊?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这话可真是不假……”
卫将军搜肠刮肚,哄孩子一样的唠叨着,无奈怀里这个还是一直哭,情急之下灵光一闪,又问:“对了,你用来打死那个疯子的东西是什么神器?好大的威力啊!”
“枪。”姚燕语果然止了哭声,一边把累都擦在将军的衣服上一边哽声说道。
“什么枪?还能发射火药?”卫章心想枪么,本将军也有一杆啊,横扫大漠,打遍北疆,从无敌手。
“不是火药,是子弹。”姚燕语又抹了一把眼泪,说道:“不是你那种长枪,是火枪。也叫火铳。”
“火枪?火铳!”卫章忙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惊讶的问:“你哪里来的这玩意儿?”
姚燕语便把那把波斯火枪的来历一五一十的跟卫章说了,恰好护卫把姚燕语丢在地上的那把火枪捡回来给送过来,卫章从翠微手里接过这个神奇的小东西左右摆弄了一会儿,发现这玩意可比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的那些火炮强多了。于是叹道:“波斯国人就是奇技淫巧,造出来的这玩意儿还真是精致。这么小,居然有那么大的威力?”
姚燕语抬了抬依然酸痛的胳膊,叹道:“还说呢,这玩意差点废了我这条胳膊。”
“胳膊还疼?”卫章闻言立刻把火枪放到一旁,把姚燕语身上裹着的被子掀开去给她揉胳膊,却发现她一身的汗,把贴身的单衣都湿透了。于是又去拿了一件来给她换上。
“啊——好疼,你慢点!”姚燕语的胳膊往袖子里一伸便觉得一阵抽痛。
“是不是伤到了骨头?”卫章看着姚燕语疼的惨白的小脸,皱眉问。
“不会的,可能只是摔下马的时候扭伤了。”骨折是没有,可能有些骨裂。姚燕语对自己的胳膊还是有数的,不说只是因为不想让卫章担心。
卫章伸手去捏她的胳膊,低声说道:“我看看,扭到了哪里?”
“别。”姚燕语赶紧扭身躲开,如果是骨裂了,被他一捏一准变骨折,“你那手劲儿我可受不了,只要不碰还不算太疼。我们还是说说话吧。对了——你怎么这么快赶来了?粮食和草药也运来了吗?”
“没有,朝中大臣联名弹劾丰宰相府结党营私,皇上一怒之下派锦麟卫查抄宰相府,找到了宰相府的一个暗势力名单,这些人是宰相府养的武士,是丰家的爪牙。通过对他们的审讯,锦麟卫找到了丰家在城郊修建的地窖,说那里养着的是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我想所谓的‘十’号必定在那里,便和云琨带人去清缴,然后我们把那里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朴坼。”
卫章一边说,一边拉过被子再次把姚燕语裹住。
“不过通过一番严查,我的人得到消息说有一批灾民从京郊迁徙至济州,我想这里面十有*混着朴坼,不然那些百姓不可能舍弃京城而往济州方向逃亡。所以我就赶来了。在城郊北门遇见童大临,听他说重伤者都被抬进了城里,我就觉得大事不好……果不其然,刚好让我遇见。”
“原来是这样。”姚燕语也感慨的叹了口气,“你们也算是敏锐的了。不像我,这疯子就在我眼前我都没认出来。”
“他心机深沉,又惯于伪装,你一心救治灾民,哪里会想到这些。”卫章摸了摸怀里人的头,顺着渐渐干松的乌发摸到被烧的那缕糊茬儿,顿时皱眉。
姚燕语觉得他身子一僵,便伸出左手去摁住他的手,轻笑道:“没关系,不过是一缕头发而已,回头把这点剪掉,过不了多久就长长了,而且绾了发髻也看不出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落发总归是不好,那混蛋实在可恶!”夫人的一根头发丝都牵着将军的心尖子,这么大一缕头发,卫将军都心疼死了。
“这话说的,我又不是故意的。”姚燕语靠在夫君的怀里,低声笑道:“再说,壁虎尚且知道断尾保命呢。而且孝顺也不在这一点半点上,在我看来,头发和指甲是一样的,难不成为了孝敬父母,连手指甲脚趾甲都不剪?”
卫章被她这番言论说的无奈一笑,又抬头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问:“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还这么烫?是不是该吃点药啊?”
“让翠微去拿两颗银翘丸给我吃。”
“还是让她过来诊诊脉吧,虽然你是神医,可也不知道自己的病情,药也不能乱吃啊。”
“好吧。”姚燕语微笑着点头。
翠微进来给姚燕语诊脉,然后发现姚燕语的胳膊有些肿了,便担心的一捏,姚燕语便疼出一脑门子的汗来。翠微吓了一跳,刚要问,却被姚燕语的眼神给止住。
“将军,刚才葛将军说有事要汇报,在厢房里等着呢。”翠微不动声色的看向卫章。
卫章不疑有他,便道:“你好生照顾夫人,仔细给她诊治诊治!不可大意了。”
“知道了。”翠微点点头,看着卫章出去了才低声惊呼:“夫人!你的上臂骨……”
“没事,应该没断,八成是骨裂。你去把我们的接骨膏拿来给我涂上一些,不过七八日也就好了。别到处张扬。”姚燕语低声叮嘱。
翠微皱着眉头叹了口气,无奈的出去拿了接骨膏来用酒化开,仔仔细细的给姚燕语涂满了胳膊,又用白纱布细细的裹住。
姚燕语看着翠微泫然欲泣的样子,轻笑道:“别哭丧着个脸!我这不是好好地嘛!”
“夫人差点没把奴婢吓死!”翠微刚刚也在葛海面前哭过了,她冷眼旁观了整个过程,其惊吓程度不比姚燕语轻多少,也是回来后才返过劲儿来,同样吓得汗出如浆。葛海也是搜干了肠子,说了一箩筐的话才把她从惊恐之中慢慢地拉回来。
“呵呵……一枪爆头呢!”姚燕语这会儿才找回一点骄傲来,话说这可是自己前生今世开的第一枪哦!就这准头,怕是全球最牛逼的特种兵也比不上吧?
“爆的好!”翠微咬牙切齿的说道:“就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就该碎尸万段!”
姚燕语笑了笑,安抚她道:“只要你不做噩梦就好。”
翠微一听这话立刻脸色发白,想想那样的场景,她自然心有余悸,噩梦什么的肯定会有的,而且估计是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有。
卫章在济州县逗留了两日,又清除出隐藏在灾民中的高黎奴二十多人,然后带上朴坼的无头尸体返回京城。临走的时候自然把姚燕语也带回去了。
不是他抗旨不尊带着赈灾钦差提前回京,而是他已经写了奏折快马飞报皇上这边发生的事情,皇上听说姚燕语被朴坼胁迫,为了不受制于黎奴,姚院判英勇的从马上跳下来受了伤,便命卫章带姚燕语一并回京。
童大临等济州县的一干官员对姚神医恋恋不舍,已经康复的百姓们更是深感姚神医的大恩大德,纷纷出来相送。
姚燕语一支胳膊被包成了粽子,马是骑不成了,只得靠在童县令自掏腰包从一富商那里买来的马车里,被前簇后拥着离开了济州县往云都城方向去。
济州县至云都城不过二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大半天的光景便可到达。但因为姚夫人受伤,经不得颠簸,一路人马旖旎而行,竟用了三天才到。
卫章带着一百二十名烈鹰卫至京城南城门时,云琨已经不耐烦的等在那里了。
二人见面无须客气,卫章派人把栓成一串儿蚂蚱的黎奴绑上前来给云琨看过,又命人把朴坼的无头尸体抬了上来。
云琨看过之后皱眉道:“不是说这货身上有藏宝图吗?可曾见到?”
卫章摇了摇头:“没见到。不过我想其中必有蹊跷,他不可能那么容易就被人找到的。”
“说的也是。先交给刑部吧,等回明了皇上再说。”云琨摆摆手,让人把那些黎奴和朴坼的尸体一并带走,又看了一眼那一辆被厚厚的毡子围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叹道:“尊夫人没事儿吧?”
“伤的不轻。”卫章叹了口气,故意的夸大其词。
云琨笑着安慰卫章:“皇上听说后,连连感慨,叹我央央大云男儿,关键时刻竟不如一个女子。夫人这回可是又出尽了风头。虽然受了伤,但也的确是功不可没,皇上会有重赏的。”
卫章无奈一笑,却不多言。对他来说,什么功劳什么封赏,不过都是浮云而已。这世上的一切都不如姚燕语的安全重要,只是这样的话却不能对云琨说罢了。
☆、第九章 回京
姚燕语受伤的消息自然是不能瞒的,所以她一回到府中便再次接受了众夫人列队相迎的待遇。
贺熙夫人阮氏,苏玉蘅,韩明灿自然是少不了的,姚凤歌,宁氏更是听见消息早早的来了。甚至连在凝华长公主府住着的汉阳郡主韩明烨也来了,还带来了韩熵戉的夫人周悦琳。
厢房里堆满了各种补品,礼单厚厚的一摞放在旁边。苏玉蘅叫冯嬷嬷在那边守着,谨防出错。
翠萍早就跑去二门处等着姚燕语进门,因看见她家夫人闲庭信步般被翠微搀扶着走进来,登时惊喜的冲上去:“夫人,您没受伤么?!真是太好了。”
“嘶——”姚燕语立刻咧嘴往后退了一步。
“毛毛糙糙的撞到了夫人受伤的胳膊了!”翠微立刻骂人。
“啊?!”翠萍吓得赶紧抽回手来,“夫人伤在了胳膊上?”
“夫人的上臂骨骨裂了,不过还瞒着将军,只说是扭伤了筋脉。”翠微低声叹道。
“骨裂!那可不要疼死了!”
“行了,你也别蝎蝎螫螫的了!”翠微还生气呢,便没好气的说道:“赶紧的扶夫人进去,做了几日的车,都颠散了架了!”
翠萍自己刚做了错事也不敢多说,忙小心翼翼的扶着姚燕语往里面去,一边又提醒道:“各府的夫人听说夫人受伤了,都过来探望。汉阳郡主带着韩二夫人也来了。”
“哟!这消息可够快的!”姚燕语轻声叹道。
“皇上特意下了旨意让夫人回京养伤,现在大云帝都城里的人谁不知道夫人的英勇事迹啊。”
姚燕语惊讶的问:“她们都知道了什么?”该不会把我一枪打爆了朴坼的脑袋的事情写成戏剧话本在各大酒楼茶肆上演了吧?
“都知道了夫人不甘为高黎奴的人质,英勇的从马上跳下来,卫将军袭击贼首争取了时间啊。”翠萍理所当然的说道。
姚燕语一怔,回头看了翠微一眼。
翠微又问:“那你知道那贼首是怎么死的?”
“不是被将军一箭穿喉么?”翠萍轻笑道,“难道你个守在夫人身边的还不如我在家里的知道的清楚?”
“我……”翠微想要说什么,被姚燕语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看来卫章是有意隐瞒了实情的真像。不过这也应该是出于对她的保护,毕竟她一个弱智女流手持火铳一枪爆了朴坼的脑袋的事儿说起来太过骇人了。
男人杀敌理所当然,女人若是那样,以后恐怕大云帝都的人见了她都要绕道走了。
“好了,不是说各府的夫人都在等着么?赶紧的进去吧。”姚燕语说着,加快了脚步。
众人相见自然又是一番寒暄,尤其是苏玉蘅见了姚燕语被缠起来的胳膊,更是直接哭起来。姚凤歌和宁氏也各自抹眼泪。最后还是韩明灿劝住了大家,又叫人摆上酒菜来众人围坐一团,给姚燕语接风洗尘。
席间,众人自然问起在被劫持的情况,姚燕语便顺着翠微说的那些话胡乱编了一番。
最后韩明灿叹了口气,说道:“幸好是有惊无险,虽然妹妹受了伤,但总还算没什么大碍。这就是老天保佑!佛祖保佑!今年我们要给大悲寺的佛祖多捐几两银子的香油钱!”
众人听了她这话纷纷应承,姚凤歌也说:“回头我就叫人送银子去寺里,让大师傅在佛祖面前给燕语点上长明灯。”
姚燕语心里觉得好笑,有那个闲钱,还不如弄点好吃的补补身子呢。但面上又不能带出来,只得向各位夫人道谢:“各位姐姐,嫂子们的恩情燕语终生不忘,只是也怕大家都这样,我福薄承受不起呀。”
苏玉蘅便道:“要不咱们把银子凑在一起交给寺里,让寺里替咱们布施给那些穷人,替姐姐祈福吧。”
“这主意不错。”韩明灿立刻说道:“回头我就叫人去办。”
姚燕语心说我还是闭嘴吧,再说下去这些人还不知道又整出什么事儿来呢。反正不管这么说她们是必须要拿出钱来表示一下的,但总不能说你们别折腾了,都把钱给我吧!
众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直到下午申时方陆续告辞离去,最后宁氏都走了,只有姚凤歌不说走,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姚燕语便对苏玉蘅说道:“妹妹今日辛苦了一天了,请先回去休息。明儿我再单独摆宴谢你。”
苏玉蘅不悦的嗔道:“姐姐说什么话?我是图了你的谢么?”
“好好!咱们是姐妹情深。”姚燕语笑着劝道:“我也乏了,你们忙活了一天,想必也累坏了。剩下的事情交给丫鬟婆子们吧。”
苏玉蘅也看出姚凤歌是有事要跟姚燕语说,便不再多说,只和阮氏一起告辞离去。
“姐姐,咱们去里间说。”姚燕语起身,挽着姚凤歌的手臂往卧房里去说话。
姚凤歌扶着她没受伤的左臂,低声劝道:“慢点,胳膊还疼的厉害么?”
“用了我自己配制的接骨膏已经好多了。”
说话间姐妹二人进了屋子,香薷奉上两盏槐花蜂蜜调制的糖水便出去了。姚凤歌犹豫了片刻,方低声叹道:“妹妹,说起来……应该是姐姐害了你。这事儿我原本想一辈子烂在心里的,只是觉得你平白无故的因为我受了这一场无妄之灾,我若不跟你说个明白,这辈子恐怕都没脸见你了。”
姚燕语纳闷的问:“这事儿跟姐姐有什么关系?”
姚凤歌别过脸去似是在犹豫又似是难以开口,但最终还是握着姚燕语的手说了实话。把她和恒郡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姚燕语听,最后又道:“我想他找你,给你庄子给你人,无非是存了那点念想罢了。之前我也没在意,我总觉得反正我已经心如死水,他要怎么样是他的事情。可如今看来,我该早跟妹妹说,或许妹妹就不会接受他的馈赠了。那么妹妹就不会被皇上误会……”
“嗨!”姚燕语叹了口气,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儿呢!原来是这些。姐姐不说,其实我也猜到了几分。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姐姐不提也是对的。至于皇上怀疑将军府跟恒郡王府之间有什么勾结的事情,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了。都是丰家的人从中挑拨,想要渔翁得利罢了。这事儿跟姐姐没什么关系,姐姐不必内疚。”
姚凤歌又叹息着摇头,姚燕语又劝了她几句,拿闲话把此事岔开方才罢了。因偶然说到了丰家的抄家,姚燕语便问:“不知道镇国公府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
“你是担心他们跟丰家联姻的事情?”
“是啊,丰少颖可是丰家的嫡亲孙女。”姚燕语有些担心。
姚凤歌淡笑着说道:“你放心,凝华长公主绝不是无能之辈。镇国公府也不是她丰少颖一个人当家。再说了,大云朝律法有明文规定,罪不加出嫁女。况且丰少颖还有灵溪郡主这个娘以及燕王爷这个舅舅。祸事是不会砸到她的头顶上的。只不过娘家垮了,她的日子以后不会好过了。”
听了这话姚燕语忍不住感慨:“哎!联姻联姻。好的时候大家都好,这一旦有一家分崩离析,大家便都树倒猢狲散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姚凤歌无奈的叹道:“其实若她没有嫁入镇国公府,这会子肯定被牵连着一起抄了。现在看来,她能安然无恙,将来便能照顾丰家的子孙。纵然丰家子孙再不能入朝为官,但回到祖籍读书种地,总能过点安稳日子了。”
“这么说来,丰家的祸事没能累及子孙?”
“丰紫昀丰紫昼二人都入了刑部大牢,丰紫昼的妻子杨氏因为放印子钱数额巨大且又逼死过人命,也被关起来了。只听说二房的子女和大公子丰少琛都暂时住在郡主府。不过灵溪郡主也被燕王爷斥责过,并央求诚王爷派了锦麟卫围住了郡主府,只许他们娘们儿吃喝自由,但却不能出府。说是一切都等丰家的事情过去再说。”
姚燕语听了,不由得点头:“这就是尚主的好处了。天大的祸事都不累及子孙。”
姚凤歌却摇头叹息:“不过是保命罢了。”在世人看来,像丰家这样的人家失去了荣华富贵倒不如死了干净。
姐妹两人说这话天色便暗了下来,翠微进来问晚饭摆在哪里,姚凤歌才恍然道:“只顾着说话了,竟忘了时候。我得回了,月儿还在家呢。”
“姐姐用过晚饭再回也不迟。”姚燕语说着,又吩咐翠微立刻把晚饭摆进来。
姚凤歌陪着姚燕语简单的用了点晚饭便急匆匆的告辞回去了。卫章至酉时三刻方回,他回来时姚燕语已经睡了。香薷在外间的灯下做针线,见卫章进来忙起身相迎,并低声说道:“将军,夫人已经睡下了。”
“嗯,你也下去吧。”卫章把黑貂大氅递给香薷,转身进了卧室。
“厨房里有夫人吩咐给将军留的宵夜,将军要不要再用点?”
“不必了。”卫章头也不回的进了卧房,香薷把衣服挂好,便端着自己的针线筐悄声退了出去。
一宿无话,第二日一早卫章起身的时候姚燕语听见动静也醒了,便裹在被子里问他朝廷的情况。卫章一边穿衣洗漱一边跟她简单的说了一遍,无非是那些朝臣们在这次*里如何趋利避害,纷纷重新站队的事情,之后又说已经在皇上面前给她告了假,皇上准许她在家养伤,一切事情到年后再说。
姚燕语打了个哈气,叹道:“如此甚好,算算今年事情真多,我这几经劫难,终于在年尾的时候能有几天空闲了。”
卫章已经穿戴完毕,一身华贵的紫色官袍上的狮子绣纹威风凛凛,精致的花犀腰带束着他窄瘦修长的腰身,腰间的袍服褶皱都均匀而整齐。
姚燕语坐起身来,问:“今天大朝会么?”
“嗯。”卫章转身回来坐在床上,欠身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你接着睡吧,我争取早点回来,尽量中午陪你吃饭。”
“好。”姚燕语笑弯了眉眼,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珠帘之外,又懒懒的躺回去睡回笼觉。
养病的日子真的很清闲,因为右手臂受伤,姚燕语索性连字都写不成,只好每天靠在榻上看看医书,烦了就叫奶妈子把凌霄抱过来逗逗他。
转眼春节将至,府里上下都开始忙活起来。虽然经过了地震天灾,大家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但年还是要过的。
长矛专程进来回说了今年的年货单子,请夫人做主。
姚燕语拿过那长长的清单之后,便蹙眉道:“往年过年,那些吃食什么的总会剩下一些,年过了,又拿出去散人。这样很不好。今年大灾,各处的日子都不好过,我们也节俭些吧。”
长矛犹豫着说道:“夫人说的是,奴才也知道各处都艰难,但这已经很节俭了。过年么,总是要年年有余的。”
“行,你看着办吧,我只不希望你再等过了十五把一些长了毛的馒头什么的端出去送人。”姚燕语说着,抬手把清单丢在一旁的高几上。
长矛吓得一个哆嗦,赶紧的应道:“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夫人放心。”
“去吧。”姚燕语淡淡的说着,低头继续看书。
“是。”长矛悄悄的看了香薷一眼,香薷上前拿过清单递给他,大总管又行了个礼,方颠颠儿的走了。
长矛出去后又找了各位管事进来,细细的商议了一遍,把府里自用的东西都重新算过后另开单子。其中有位专管各府礼尚往来的管事问:“大总管,咱们自家节俭也就罢了,难道给各府的年礼也都要缩减不成?”
“看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要缩减的。”
“可万一别家都不缩减,偏生我们却少了。这将军府的脸上可不好看吧?”
长矛一想是这个理儿,但看夫人刚才的脸色,他又没胆子再去问。于是转着圈儿的找到了翠微那里讨主意。翠微听了他的话之后,轻声叹道:“夫人的意思,你还是没明白吗?今年不但府里的开销要缩减,跟各府的礼尚往来自然也要缩减。这不是脸面的问题,而是生死存亡的大事!”
“你又蒙我!”长矛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不过是各府的年礼罢了,礼尚往来而已,跟生死存亡有什么关系?”
翠微皱眉叹道:“看你平常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到了关键时候就犯糊涂?今年是大灾之年,上到皇上,下到黎民百姓,没个不伤筋动骨的!皇上的南苑还没修好呢,你这儿就一车一车的往各家送年礼了?你当锦麟卫的人都是吃白饭的?”
长矛猛然醒悟,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连声叹道:“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翠微笑了笑把单子递给他,叮嘱道:“再缩减些吧。放心,能想到这个的肯定不只是咱家的夫人。”
“是是。这事儿真是多谢了!”长矛说着,朝着翠微深深一躬。
翠微见他没事了,便开始赶人:“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还给夫人熬药呢。”
“哎……翠微?”长矛看着翠微转过去的背影,欲言又止。
翠微却一心都在那罐药上,根本没听见长矛的话。身后的门帘子忽的一下被掀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长矛打了个激灵,一回头看见葛海阴沉沉的脸。
“哟,葛将军来了。”长矛并不怕葛海,说起来也是从小玩到大的,只不过他没有练武的天分,没跟着将军上战场罢了。
“你在这儿干什么?”葛海的脸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若不是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他能一巴掌拍死长矛。天知道他的心上人心里就是因为装着这个家伙所以才一直不肯接受自己!这若是放在战场上,这货乃是自己的头号天地!
长矛嘿嘿一笑,说道:“哟,我就不能找翠微说句话啊?她这还不是你夫人呢,你就管这么紧,若是真的嫁给你了,还不被你拴在裤腰带上?”
“放屁!”葛海怒气冲冲的瞪着长矛:“你小子欠抽是吧?”
大总管立刻鄙视的横了葛将军一眼:“说不过就打,你还有什么本事啊?”
“你……”葛海急了,伸手揪住长矛的衣领,呲牙咧嘴的想要把他直接扔出去。
翠微把药吊子的盖扣好,转身看着这边斗鸡一样的两个人,走到门口掀起帘子,下巴一扬淡淡的说道:“你们俩,出去!”
“翠微,我……”葛海见翠微姑娘生气了,赶紧的放开长矛上前来解释。
“出去!”翠微根本不让他说话。
“这可不怪我。”长矛无辜的眨眼。
“你他娘的!”葛海生气的瞪他。
“我再说一遍,出去!”翠微冷冷的看着葛海,“你,出去!”
“为什么是我!我找你有事……好吧,我回头再找你。”葛海看着翠微冰冷的脸色,识趣的摸摸鼻子转身出门,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再转回来一把拖住长矛的衣领把人给拉了出去。
翠微恨恨的瞪了这二人的背影一眼,摔下帘子,关上了房门。
……
喝药的时候,姚燕语看翠微的脸色不好,因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翠微忙道:“没怎么,这不好好的嘛。”
“跟我还不说实话。”姚燕语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把药碗放到一旁,“刚葛海来找过我了。说想趁着过年的功夫跟你完婚。你到底什么意思,赶紧的给人家个准话。都老大不小的了,再等下去可就蹉跎了好时光了。”
翠微低了头,小声嗫嚅道:“奴婢全凭夫人做主。”
“这事儿我可没法做主。再说,你早就不是奴籍了。我已经跟二嫂说了,她要认你为义妹,你以宁家庶女的身份出嫁。嫁妆什么的本来也都准备好了。只是这一场地震给损失了些,但若是补齐也不难,做不过家里开着店铺,缺什么直接去库房里拿来,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翠微闻言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给姚燕语磕头:“翠微何德何等,得夫人如此相待。翠微这辈子都是夫人的人,翠微的一切都是夫人做主。”
“你呀!真是没追求。”姚燕语无奈的叹气,“快起来,好歹也是六品的医官了,还动不动就跪!”
旁边的香薷赶紧的上前去把翠微拉起来。姚燕语便道:“我看葛海对你是一片真心。而且长矛也早就把你放开了,不瞒你说,长矛的叔叔瞧上了外边一个小户人家的姑娘,已经来跟我说过了,过了年就下聘,婚期定在四月里。依我说,你也别再犹豫了,不如就趁着过年跟葛海完婚吧。”
“这……会不会太着急了?”翠微还在犹豫。
“既然已经认定了彼此,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之前不还跟我说这次天灾多亏了葛海救你一命吗?”说着,姚燕语又笑问,“人家救你一命,你还不得以身相许啊?”
“夫人又打趣人。”翠微登时红了脸,想起地震那晚,自己衣衫不整的被葛海裹着被子抱出来就往外跑的情景,以及当时慌乱之中众人看她那种异样的目光,觉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行啦!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都到了恨嫁的年纪了。”姚燕语说着,便转头吩咐香薷:“去跟冯嬷嬷说一声,让她这两日找个时间回一趟家里,跟二嫂子说,翠微的事情就拜托她多费心了。”
香薷答应着出去,姚燕语又让翠微在自己身边坐下,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说到底我也是有私心的。你和翠萍你们两个,我都不希望嫁的太远,也不希望你们受委屈一辈子做奴才。你们两个从小就服侍我,陪着我的时间比家里的任何一个亲人都长,更是全心全意的为我打算,从无二心。我想我们几个人能够长长久久的一辈子。”
翠微被这几句话说的泪如雨下,握着姚燕语的手连声道:“遇见夫人,才是我们一辈子的福气!”
姚燕语见状,笑骂道:“傻丫头,这种时候了你哭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逼着你出嫁呢。”
翠微忙拿了帕子擦泪,又破涕为笑:“就算被夫人逼着,也是幸福的。”
“胡说。”姚燕语也笑了。
☆、第十章 新的打算
将军府后花园,四面镶嵌了玻璃的玲珑阁里,温暖入春,酒香四溢。
一张小巧的花梨木雕花方桌上铺着豆青色竹叶梅花暗纹的缎面桌布,桌布四边精致的流苏随着旁边炭炉里的热气轻轻地摇摆,安逸而温馨。三个穿着轻暖蚕丝棉小袄的女子或坐,或靠,各自闲适,若有所思。
一壶暖酒,四个小菜,两个知己凑在一起,不为喝酒,不为琐事,只为了外边那一树树盛开的梅花。
暖阁外边,大雪纷飞,万物都染上了白色,只见那一株株梅花树傲然挺立在寒风中,一朵朵盛开的梅花点缀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格外娇艳。花朵跟雪花相互簇拥着,显得晶莹剔透;盛开的梅花大大咧咧的向空气散发着芬芳的气息;含苞待放的梅花带着一点嫣红躲在雪花里,也正在努力着,向世人绽放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
“万木皆萧杀,孤枝独剪裁。燕园飞雪中,凌寒数枝开。风凛香幽静,雀窥素颜埋。来年腊月里,再占迎春台。”苏玉蘅捏着一只小巧的酒盅,将一首五言诗徐徐吟诵。
韩明灿在那边早就铺排开笔墨的书案前提笔沾墨,笔走游龙,把这首朗朗上口又清艳决绝的小诗写在了纸上,并连声赞道:“蘅儿真是越发进益了!”
苏玉蘅笑嘻嘻的跑到姚燕语身边,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姐姐,你看韩姐姐又欺负我。”
“夸你呢!哪里是欺负你。”姚燕语抬手在苏玉蘅的脑门上敲了一下。
“啊!好疼。”苏玉蘅夸张的咧嘴。
姚燕语忙笑着坐直了身子,在自己敲的那个地方揉了揉,叹道:“这么好使的小脑子,可别敲坏了吧?”她的胳膊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但翠微建议还是不要劳累,要细心将养,至少要过了年再给人诊脉治病动笔写字什么的。
姚燕语也知道骨伤最易留下病根儿,虽然自己配制的药膏厉害,但身体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反正皇上给了假,她更乐得清闲。
至于卫章,他更乐得看着他的夫人清闲,用姚燕语的话说:你恨不得把我当猪养。卫将军当时只笑着把她抱去床上并说一句这辈子最精彩的情话:就算你是猪,也是这世上最可爱的小猪。
韩明灿转身看着那边两个凑到一起说笑,便催促姚燕语:“燕语快点,到你了。”
“你们太为难我了!”姚燕语窝在榻上耍无赖,“诗词歌赋,我也就懂个歌,还是只会听。现在你们要跟我比赋诗,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吗?就算我勉强胡诌一首,也是给你们垫底的。干脆我认输不就得了。”
苏玉蘅不依:“哪有你这样的!总不能回回都这样。今儿姐姐好歹也要来一首,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总是交白卷可是要重罚的。”
“寒梅绽孤枝,回雪连天碧。墨云压夜深,朔风吹晨寂。殷殷忘年情,渺渺千万里。冷香寂寥处,英魂谁慰藉。”姚燕语靠在暖榻上,看着玲珑阁雕梁画栋的精致屋顶,吟到最后,竟是潸然泪下。
韩明灿听得心里也不由得泛酸,知道姚燕语对张苍北的死一直心怀芥蒂,但苦于没有线索,至今张老院令仍然被断为死于天灾,棺椁停放在国医馆后堂偏院,只等来年春暖,姚燕语好奉旨送老爷子回楚州安葬。
“都是我不好,惹姐姐伤心了。”苏玉蘅赶紧的拿了帕子给姚燕语拭泪,自己也毁的要死。
姚燕语擦了眼泪苦笑道:“不怪你,是我坏了兴致。”
韩明灿把姚燕语的诗写了下来,然后吩咐丫鬟:“去外边梅树下摆一副香案,”
丫鬟虽然不知她有何意,但依然照做了。
韩明灿命人拿了斗篷来给三个人披上,叫着姚燕语和苏玉蘅出了玲珑阁,至香案跟前跪下。然后轻声一叹,仰头看着满天飞雪,说道:“今天我们借着这雪和梅花,来祭奠一下张老院令。把燕语的这首诗焚给他,以慰藉他的在天之灵吧。”
“是,很该如此。”苏玉蘅也忙双手合十,“我们妇道人家不好去国医馆祭奠,就只好在此给老院令磕个头了。他是姚姐姐的恩师,便是我们三人的长辈。”
姚燕语跪在韩明灿的旁边,心里一阵阵酸楚,眼泪又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因为国难,又忙着查抄丰家,自上到下,满朝文武甚至没有谁能来国医馆祭拜一下老头子的。可见这人情薄如纸,世态炎凉甚啊!
这边姐妹三个人对着漫天飞雪和一树梅花磕了三个头,看着韩明灿把姚燕语的那首诗与雪地里焚化,那黑色的纸灰如墨色的蝶,被寒风吹起追着雪花飞向天际不见了踪影之后,才又磕了个头,被各自的丫鬟扶了起来。
而同是今日,原来巍峨显赫的丰宰相府门前白幡儿飞扬,纸钱如雪片般上下飞舞。
今天是丰宗邺夫妇双双出殡的日子。
虽然丰紫昀丰紫昼都被囚禁于刑部大牢,但丰宗邺夫妇的丧事不能不办。灵溪郡主求了燕王,燕王求了皇上,皇上因为卫章从朴坼的尸体上真的拓下了一张藏宝图而心情好转,才准许丰家那些没受牵连的旁系末枝子孙们出来大殿丰宗邺夫妇的葬礼。
丧礼所需的费用自然是灵溪郡主出,那些旁系子孙们往上数三代都是庶出的身份,到了他们这一代也就勉强跟丰家混个同宗,而且都是些不长进的。肯长进的被丰宗邺提拔,如今都在大狱里呢。
这些人平日里不受、待见,连个好差事也谋不到,各自散落在角落里混日子。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捞钱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灵溪郡主拿出自己的妆奁来典当了五千两银子,总支给了一个叫丰紫显的宗族子弟,这人四十来岁,平日里精于钻营,只是却不走正道,父辈留下来的家业被他败光了,每日里只靠着跟人家拉拉纤儿,说和说和官司赚点嚼用。如今有了这么好的差事,岂肯轻易错过。
五千两银子到手,这位丰紫显先生先扣起来三千两存到了钱庄里,然后又把那两千两分成两份,一份交给他婆娘,说是给儿子娶媳妇用的,另外一千两换成了小额银票,踹在怀里去丰府去办丧事去了。
只是这一千两他也没舍得全拿出来,又扣扣索索的留下了一半,只拿出几百两银子去置办。
之前府里早就准备下的寿材是不能用了,被抄了家还用上等的金丝楠木做棺椁,这不等着再抄一次嘛?丰紫显便着人花了几十两银子买了两副薄板棺材来把丰宗邺夫妇装殓起来,又把族里散落在各处的阿猫阿狗们叫回来撑场子。
当然也没有什么好置办的,宴席等不用准备,因为根本没有多少人会来。所有的花费也不过是车马纸钱等物,再就是找些脚力过来抬棺材,雇几辆车送殡。
丰少颖自然要回来哭灵送灵,因看着实在不像个样子,便叫人把丰紫显叫过来问了两句。
丰紫显便跟丰少颖耍开了光棍:“姑奶奶也不想想咱家现在是什么状况。俗话说,树倒猢狲散,有多少人都躲着这道门不敢凑前呢。若不是我从中周旋,老爷子和老夫人就得停在家里过年!”
“那也太难看了!你从哪里弄来的两口薄板棺材?抬出去也不怕丢人?”丰少颖都没了脾气,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家里还有弟弟在,她也不可能回来给祖父祖母主持丧礼。
“哎呦喂我的姑奶奶!咱们家现在这个样子,您还想着给老爷子弄口金丝楠木的棺材不成?实话跟您说了吧,老爷子早就备好的寿材还在人家店里存着呢!可是就算咱们现在有银子,也不敢用不是?”
丰少颖听了这话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又褪下手腕上的一只足金镶宝石的手镯递过去:“把这个拿去压了,凑些银子,好歹出门的时候多弄些帐幔灵幡,多弄些纸钱引路,不要太难看了。”
“得嘞!”丰紫显揣着那只镯子,心想儿媳妇的聘礼有了大头儿了。
经过一番折腾,丰紫显好歹雇了几个人把两副棺木抬出了府门,送到城外的一座寺庙里暂时安放。
可怜丰宗邺夫妇风光了一辈子,最后死了儿子在牢狱里受刑,孙子被禁在郡主府不能出门,竟由着这些旁系子孙给胡乱发送了。
不过他也算好的了,皇上顾念皇室和燕王府的面子,好歹还占上了一口薄板棺材。
而被褫夺了皇后封号的丰紫晖就惨了,她在凤仪宫上吊之后,皇上不闻不问,由着太监用一领破席子把人卷了出去直接烧了。可怜一代皇后,母仪天下了三十多年,最后却是挫骨扬灰的下场。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谁没谁地球都一样转。这个冬天,大云朝从上到下死了数万人,日子也还是一天一天的过去,人们忙忙活活的便到了除夕。
因为张老院令去世的缘故,也因为地震天灾造成了国难的缘故,今年过年从上到下一律从简。
姚燕语更是以师徒如父子为由,言明自己重孝在身,将军府里外里连红灯都没挂,只在大门的影壁上贴了一张皇上御赐的‘春’字并一副春联。其他地方都如往常一般,甚至有些偏房偏院都没来得及收拾,依然塌陷颓废着。
依然是老规矩,贺熙将军夫妇带着吉儿,唐萧逸夫妇以及新婚的葛海夫妇加上赵大风都来春晖堂和卫章夫妇二人一起吃大年三十中午这顿饭,晚上大家各自回去守岁。只是今年却明显不如往年热闹。大家喝酒猜拳也没那么大的劲头儿了。
晚上守岁时,香薷等人把茶水点心摆上来便各自退下,只留他们夫妇二人歪在榻上。
卫章捻了一把松子儿吹了吹送到姚燕语面前她却无动于衷,于是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低声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进京后的第一个春节。”姚燕语淡淡一笑,一扭脸挣开卫章的手,拿了他掌心里的松子往嘴里放。
“第一个春节?”卫章认真的想了一下,轻笑道:“那时候姚府还只是个三进的小院,没有现在一半儿大呢。”
“是啊,想起我进京的原因,都觉得好笑。”其实不是好笑,是可悲。只是这样的话又不能说。
卫章看她笑容里带着苦涩,便劝道:“过去的事情了,不想也罢。”
“可我最近老是会想起之前的事情。”姚燕语往卫章的怀里靠了靠,抬手拨弄着他领口的扣袢儿,“那一年,我跟二哥两个人在京城过年,虽然没有什么至亲挚友互相往来,倒也算是平静安逸。后来经过一年的折腾,我跟你订了婚,你偏生又去了北疆打仗。那个年我们过得才叫凄惨。”
“唔……”想起那个年卫章便忍不住拨开她的衣襟,手指滑过她温润的肌肤按在那个伤口上。
姚燕语隔着衣服按住她的手,低声叹道:“幸好都过去了。去年是我们过得最热闹的一年,大家在这里投壶赌酒,多开心啊!”
“今年是冷清了些,来年会好的。”卫章低声劝道。
“嗯,算起来我们从相识到现在也已经有四个年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搂住卫章的脖子,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商量一下。”
“你说。”这种距离,她又是这样温软的语气,卫章素来是撑不住的,手上一用力便把她摁在身下。
“你好好地,这样我怎么说?”
“怎么不能说?我又没堵着你的嘴巴。”他在她的脖颈上亲吻,点点滴滴,轻而密的吻如细雨般纷纷而落。打乱了她想了几日的腹稿。
这摆明了就是不让人说嘛!姚夫人无奈的轻叹一声,手指轻轻地揉着卫将军的发根。
在即将沦陷之时,姚燕语及时制止了他:“不能这样,师傅的孝期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
自古以来,世代皇帝都推崇儒家思想,以孝治天下。所谓天地君亲师,天地自然不可不敬,剩下的三者中,老师是跟君上和父母并列的存在,师徒如父子也不是白说的。
卫章只得嘎然而止,郁闷的喘着粗气,不满的在夫人的腰上捏了一把。
“对不起了。”姚燕语也有些歉疚,其实她本来是不愿意遵循这些破烂规矩的,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虽然说二人成婚后总是这样那样的烂事儿,害得她到现在还没怀上孩子,可如果在这一段时间里她真的怀上了,就算没有人参奏弹劾,将来这孩子一出生人家就会推算时间,到时候又是对方手里现成的把柄。
尼玛,混古代容易么!
当然,姚燕语身为神医,可以给自己弄点避孕的汤药什么的,但卫将军却是不肯,她随口这么一提,他果然就止住了。所以说,某些思想的毒害之深,是难以估量的。
卫章却是从另外的角度在考虑问题,一边抚着姚燕语微红的脸颊一边叹道:“将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平稳。恒郡王和憬郡王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实际上皇上现在对谁都不放心。你我身份特殊,还是谨慎些好。”
“嗯。所以我想,过了年之后送师傅回楚州安葬之后,就留在楚州住上一年,算是给师傅守制。”话题终于扯回来了,姚燕语说完后带着几分忐忑的看着卫章。
“守制?”卫将军果然紧皱了眉头,半晌没说话。
“是啊,师傅没儿没女的,楚州那边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族人,就那样把他埋在那里,我也不能接着就回来。我总要在坟墓周围买些田地,安置两房下人替师傅守墓啊。以后逢年过节的也有个人给师傅送些值钱。楚州到云都城一千多里路,我们总是照顾不到的。”
卫章不急着说话,显然是在思考更重要的事情。
良久,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说道:“年后你便上奏折,自请丁忧。不过皇上不一定会恩准,你若真的想在外边待一年,就得把皇上身边的事情料理清楚了。”
这件事情姚燕语早就想过了,因道:“我把翠微和翠萍都留下。再加上素嫔,皇上的身体应该无忧了。”
“现在后宫之中慧妃和贤妃平分秋色,但恒郡王和憬郡王连过年都没能回京。丰宗邺虽然倒台了,但那些文臣们却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各找靠山,弄得皇上心里十分的不高兴。只是碍于大灾之后,急需用人,所以才一直忍着。若是我猜测的不错的话,年后开了春,皇上必有一番狠手整顿朝纲。到时候估计又有一大批人要倒霉了。你若是能躲得远远地,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卫章缓缓地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姚燕语听完后忍不住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些。”
“没办法,这也是吃一堑长一智。说起来若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灾,咱们俩这会儿还不一定在什么地方过年呢。”卫章苦笑着摇头。
之前他太过自信,觉得自己掌控着烈鹰卫加上皇上的信任便可以无所顾虑,如今看来全非如此。
皇上的信任不过是朝云暮雨,只要有什么事情影射到了皇位,连亲儿子都可以不客气,何况自己一个武将?说到底,皇上其实也在时时刻刻防着自己呢。
若是他卫章只身一人,那自然没什么可怕的。可现在有了姚燕语,他就不得不慎之又慎,他要确保他们二人万无一失的度过朝廷全力更替的这几年。
今年安静的守岁,姚燕语竟也没有困意。直到子时一过,京城的百姓家开始放爆竹。
姚燕语和卫章也起身整理衣装,去院子里祭拜了天地,又回来吃过新年的饺子,接受家里的一种奴仆们恭贺新年,姚夫人命人用大簸箩抬出几百个红包,命长矛大总管挨个儿给下人们发放下去,下人们又是一叠声的谢,忙乱一通后,卫章也是时候进宫给皇上拜年了。
姚燕语命众人各自散去,又叫香薷取过卫将军的朝服来亲手给他穿戴整齐,最后把二品武官朝冠带上,把朝冠上的那颗象征着品级的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摆放正了位置,方会心一笑,说道:“都认识将军四年了,看来看去,怎么还是看不厌呢?”
旁边的香薷等人忍不住偷笑,卫章却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轻声笑骂:“你还盼着跟我相看两相厌?欠收拾是吧?”
姚燕语忙笑着催促:“快走吧,大年初一去给皇上拜年,晚了可不好。”
卫章却不着急,一弯腰把她抱进卧房里去放在床上,轻声叮嘱道:“你伤假还在,可以不用进宫面圣,好好在家睡觉吧。”
“我自然是要睡的,你快去吧。”
卫章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低声说道:“乖乖的,等我回来。”
姚燕语忙伸出胳膊去勾住他的脖子,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夫君,新年好。新的一年,祝你步步高升,鸿运当头。”
卫章邪魅一笑,原本想要直起腰离开呢,又俯身下去,捉住那两片樱花瓣似的红唇狠狠地吸了够。
“讨厌!”看着某人满意而去的背影,姚夫人抬手揉着自己红肿到滴血的嘴唇,给了卫将军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
当天,宫里也没有预备宴会,文武众臣给皇上磕过头说了些吉利话就各自回府了。
初一大家都不出门,卫章便陪着姚燕语在家里补眠,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这个是雷打不动的安排。一早起来姚燕语便换了一身棠紫色的锦缎袄裙,认真装扮了和穿着暗紫色簇新锦袍的卫章一起往姚府去。
过年再低调也是过年,姚府初二这天的宴席却比去年丰盛了几倍。原因无他,今年老太太和太太都来了,除了大公子姚延恩一家子在南边之外,姚家也算是大团圆。
姚远之的脸上一扫往日的严肃,慈祥的笑着端坐在中堂之中,等着大女儿夫妇和二女儿夫妇回来给自己拜年。
☆、第十一章 党同伐异
王夫人的身体也早就恢复过来,一早起来安排好了宴席之事便去宋老夫人跟前陪坐说笑,等着今日的两对娇客。巳时刚过,却是姚燕语夫妇先到了。
家人高兴地进来报信,喜滋滋的说二姑奶奶和二姑爷还有翠微姑娘和葛将军一起回来了,已经到了二门处。宋老夫人便高兴地说道:“快去迎一迎。”
宁氏忙起身答应着,带着衣裙丫鬟婆子迎了出去。
姚燕语和卫章以及翠微葛海四人进二门后便分开了,卫章去正厅见岳父,葛海同他一起。虽然姚远之不算是葛海的岳父,但宁家跟姚家是姻亲,姚燕语之所以让翠微认在宁氏的娘家,也是怕所有的人都落在姚家,太招人耳目罢了。但明眼人都知道,翠微是姚家出去的人,姚家才是她真正的靠山,所以葛海对姚远之也很是敬重。
姚远之虽然不喜欢葛海这样的粗人,但看女儿女婿的面子,最起码的礼貌客气还是有的。况且葛海这个人行事做派虽然粗鲁,但却是粗中有细,与礼节上也叫人挑不出毛病了,姚远之自然不会薄待了他。
正厅里,丫鬟奉上香茶,卫章葛海还有姚延意陪着姚远之闲聊。姚燕语和翠微则带着丫鬟婆子去内宅见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等。虽然经常见面,但今日相见自然还是要恭敬地磕头问安,说过年的吉祥话。尤其是翠微今年算是新妇回门,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准备了体面的红包。
一番寒暄过后,姚燕语被宋老夫人拉到身边落座,宋老夫人把姚燕语细细的打量了一遍,方笑道:“燕姐儿好像胖了些。”
姚燕语笑道:“这些日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里吃吃睡睡,可不就长肉呢吗。”
王夫人因问:“你的胳膊现在如何?”
姚燕语忙回道:“劳母亲挂怀,已经大好了。”
“哎!你们姐妹真是同病相怜,雀华那丫头到现在还不敢下地走路呢。”宋老夫人立刻就叹上了。
宁氏忙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呢。纵然好了也要细心调养,这才十四多天,老太太不必担心,再过些日子定然就好了。”
“那些太医们弄来的药不管用,回头燕姐儿再给三丫头瞧瞧去,把你那灵丹妙药也给她用上。我看那孩子不仅仅是腿伤着了,连整个人都不对劲儿,整天淌眼抹泪的,好像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似的。”宋老夫人也不管是过年不过年,说起姚雀华便唉声叹气,满嘴都是晦气话。
王夫人在一旁听了难免不高兴,便道:“为了今儿的宴席,源儿他娘还专门儿请了一班小戏,已经在后面园子里预备下了,不如咱们且先过去叫他们唱起来。”
宋老夫人便道:“凤丫头还没来呢。慌什么?”
“她说话间也就来了,咱们先过去吧,一边听戏一边等也是一样的。”王夫人说着,便吩咐老夫人的丫鬟:“把老太太的斗篷和拐杖拿来,再叫人把肩轿抬过来。”
姚燕语和宁氏也都纷纷起身,各自让丫鬟服侍着披上斗篷,揣上手炉。
宋老夫人见大家都起来了,她再说什么也是废话,况且今儿这日子还是大家一团和气的好。便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丫鬟给自己披挂整齐了出门上肩轿,被四个粗壮婆子抬着往后面花园子里去。
原本说话间就来的凤歌直到巳时三刻才进门,竟像是踩着饭点来的。
姚远之见了苏玉祥脸上便不大好看,往年他在江南,这女婿在京城,逢年过节别说看望拜访,恐怕连孝敬的礼物也不过是女儿打点的。如今他做了京官,连身兼要职的卫章都时常问安看望,可苏玉祥这个一身清闲无官无职的女婿却从不露面,好像姚家欠了他八百吊似的。
今天大年初二是正经的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身为人家的女婿上门给老泰山拜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他苏玉祥却是一脸的吊丧样儿,一丝喜气也没有,究竟是存了何等居心?!姚远之这个素来好脾气的也不高兴了。
卫章则事不关己高挂起,只安静的坐在那里品茶,苏玉祥进来的时候他眼皮儿都没抬。
虽然说苏玉祥是长女女婿,可他却是个无官无职的闲人,卫章却是伯爵在身的二品大将军,自然不用给一个他请安。而葛海也是五品的职衔,自然也不会看苏玉祥的脸色。
苏玉祥进门后先给姚远之磕头请安,然后起身后再跟姚延意拱手问好。姚延意倒也没跟他爹一样给这个妹夫脸色看,他依然是往常的样子,一脸温和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对苏玉祥客客气气的回礼,让座。
苏玉祥在落座之前又看了一眼卫章。按长幼有序的规矩,卫章得叫他一声姐夫。可人家乃是辅国大将军,品级跟他老泰山是一样的,虽然大云朝建国到现在武将越发不如文臣尊贵,但他苏玉祥却不能小看人家。于是忍了忍,还是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呵呵一笑说道:“显钧,你来的好早。”
卫章刚好啜了半口茶,待不紧不慢的咽下,方淡淡一笑:“是三爷来晚了吧,岳父大人可是一直在等你。后面园子里都已经唱了好几出戏了。”
苏玉祥心里那个骂啊,老子来的早也好晚也好,老泰山还没说什么呢,就轮得到你指摘了?今儿在座的几个人就数你最小好吧?懂不懂规矩!没听说走老岳家还带着随从的,这他娘的又不是上战场。苏玉祥看着坐在卫章下手的葛海,心里的不痛快更加了几分。
不过他心里骂归骂,但嘴上却不敢,别说卫章现在的身份,就但看葛海那阴冷的眼神,苏玉祥就在心里捏了一把冷汗。
而且今天来得晚的确是有原因的,本来他不想出门,想让姚凤歌自己带着女儿回来走一趟就算了。他也觉得自己现在整天白吃白喝,分文不争,靠着媳妇过日子着实丢人,所以不想上岳父门上丢人现眼。
平日里姚凤歌什么事都随他,他不跟着还乐得清心。但今日是什么日子?他平常不登姚府的门,今天若再不去,姚凤歌也没办法跟父亲交代。于是便漏了个口风给苏玉平。
苏玉平便把这个不着调的三弟叫过去一顿拾掇,最后苏玉祥垂头丧气的回来开始朝着灵芝等几个侍妾撒脾气,要水洗漱,叫人找新衣裳,然后磨磨蹭蹭的把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一遍,方不情不愿的跟着姚凤歌出门了。也正因为这趟折腾,他们才来晚了。
“我比不得显钧你,我是有热孝在身,不好太早出门。若被那些言官们捉住了把柄,说不定连岳父大人也连累了。”苏玉祥睁着眼睛说瞎话,重孝在身不假,可姚远之现在就是督察御史,现管着那帮子言官,谁敢随随便便的参他?再说,就凭他一个可有可无的病秧子,他配吗?
不过说到底这话却不容驳斥,卫章也没再多说。姚延意便笑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也过去吧。老太太都等不及要开宴了呢。”
姚远之点了点头,对卫章说:“显钧,焘平,走吧。”
焘平是葛海的字,跟翠微行聘嫁之礼的时候,姚远之给他取的。说是文人都在进学堂的时候由老师赐字,而葛海自小在军营里长大,自然没有表字。如今成家了,就是个大人了,名字是父母赐的,不应由着平辈们乱叫,便给他赐表字焘平。
为了这个,葛海郑重其事的给姚远之磕了三个头。
“是。岳父。”卫章起身跟着姚远之往外走,这翁婿二人都没再看苏玉祥一眼,好像这大女婿就是个摆设一样。
幸好还有姚延意在,他起身上前,朝着呆愣的苏玉祥笑了笑,说道:“文定,走吧。”
苏玉祥这才借着坡儿下了驴,随着姚延意往后面的花园子里走去。但看见前面那对有说有笑的翁婿,苏玉祥心里渐渐地长满了草。明明姚凤歌才是嫡女,明明自己才是名门之后。如今却让一个武夫给压了下去。想当初这武夫跟在大哥身边,随从一样的存在罢了,如今居然给自己摆起了脸色!
只是他再生气也没办法,人家卫将军如今就是‘炙手可热势绝伦’,就算有人为这个气死了,人家照样风光无限。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苏玉祥如今越发心胸狭隘,但人也聪明了几分,懂得审时度势,不再像之前那般狂妄自大了。
入得后面的花枝累累的梅园,便听见有丝竹之声,温软甜绵的唱腔绕着一树树梅花传开,端的是珠圆玉润,余音袅绕。
早有丫鬟进去报信,宁氏便带着姚凤歌和姚燕语迎了出来。
姚燕语姐妹二人并翠微一起给姚远之磕头拜年,姚远之弯腰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叹道:“一年一年的过的这叫一个快!你们的日子过的和美,父亲也就放心了。都起来吧。”之后又看着翠微,语重心长的说道:“你也成家了,往后为焘平主理中馈,要尽到一个妻子的责任。”
姐妹二人谢过父亲,翠微也谢过老爷教诲,几个人方往里面去。那边卫章和苏玉祥也过去给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磕头。
宋老夫人看着这两个女婿一个朗眉星目,英武不凡;一个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心里自然高兴地很,忙吩咐旁边的人:“快把两位姑爷扶起来。”
卫章自然不用人扶,应了一声便站起身来,苏玉祥的身子着实有些虚,只得借着一个婆子的手才稳稳地起了身。
之后葛海单独上前给宋老夫人磕头,宋老夫人不喜欢葛海的模样,但也不好就说什么,因是新女婿,便也准备了一份红包。
葛海也不指望着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老太太对自己多好,当时谢过老太太便起身站在了卫章身侧。
宴席早就齐备,依然是分男女两席。男左女右,中间竖起一道檀木镂雕镶嵌双面绣一品海棠的六扇屏风。宋老夫人早就派人把姚雀华也抬了来,并让她挨着姚燕语坐。
酒过三巡,大家都恭祝过老太太,老爷太太之后,气氛活络起来。
姚延意过来给老太太,太太以及妹妹们斟酒,姚凤歌之后是姚燕语,姚燕语旁边坐着翠微,姚延意便顺手给翠微倒酒。翠微慌张的站起来,连声说不敢,却被宁氏拉着坐下去。
坐在姚凤歌旁边的姚雀华眼神里闪过几分不快,但也没敢说什么。
姚延意给在座的人倒了一圈儿酒之后,又敬了诸位一杯方才回到自己的席面上去。
这边女眷们哈哈笑开,姚凤歌再次端起酒杯敬老太太。姚雀华却吟吟的端了自己的酒杯敬姚燕语:“二姐姐,多谢你的神药,我的腿才得以好得快。妹妹敬你。”
姚燕语不愿再饮,便轻笑道:“自家姐妹何须说这些客气话。再说,你现在还用这药,也不宜多喝酒,我们都以茶相代吧。”
“今天连老太太都用了酒,再说,大过年的也不该吃药。少喝两杯无妨吧?”姚雀华笑靥如花,又悄声跟姚燕语开玩笑:“难道姐姐怕姐夫不高兴?”
姚燕语对她这般模样有些不适应,她自问自己是个老成稳重的人,见惯了世人的各种脸谱,却也想不到姚雀华能摒弃前嫌,如此亲密的跟自己说话。要知道她跟姚凤歌都从来不开这样的玩笑。
一时间姚燕语下意识的以阴谋论去想姚雀华,暗道她又要耍什么花招?但不管怎样,姚雀华一直端着酒杯,她一直不答应,连老太太都看过来了,还关切的问:“你们姐妹俩说什么呢,还背着我们这些人。”
姚燕语忙笑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怕三妹妹的酒喝多了,对她的腿不好。”
王夫人便朝着姚雀华说道:“这事儿你该听你二姐姐的。”
姚雀华忙应道:“太太说的是。”说着,忙低下头去。
宋老夫人是天生要跟王夫人唱反调的,也不管什么大事小事,只要王夫人否了的事情,她就非说好,此时更不管姚雀华的腿伤如何,只笑道:“这大过年的,反正三丫头也停了药,姐妹们平日里也难得聚在一起,今儿不是高兴么,少喝一点无妨。”
王夫人不再多话,她早就摸清了老太太的脾气,所以懒得理她。
姚雀华便重新燃起了希望,抬头看着姚燕语。姚燕语轻笑一声举起酒杯:“既然老太太这么说,那我也不好扫了妹妹的兴致。”
姚雀华忙举杯相迎:“谢二姐姐。”她笑得妩媚,却没看见旁边姚凤歌一瞥淡漠的眼神。
因为兴致好,姚燕语竟然提议姚雀华连干三杯。之后是连宋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笑问二人是不是要一醉方休时,姚燕语才放过姚雀华。
姚凤歌看姚雀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便嫣然一笑拿起了酒杯:“俗话说,若想好,大敬小。我做大姐姐的也敬三妹妹一杯。我和二妹妹平时不在老太太和太太跟前,有劳三妹妹在家里替我尽孝了。”
这话说的不无讽刺,但姚雀华喝的晕晕乎乎的居然就当了真,还笑嘻嘻的端起酒杯跟姚凤歌碰了一下,说道:“大姐姐客气了,孝敬老太太和太太是咱们做儿女的本分。”
姚凤歌淡淡一笑,点了点头,姚雀华便仰头把一杯酒都喝了。姚燕语给身后的香薷使了个眼色,香薷便趁着给姚凤歌倒茶的时候递给了她一粒解酒的丸药,姚凤歌微微一笑,趁人不注意放进了嘴里。
姚雀华跟姚凤歌也是连干三杯,此时便已经有了七八分的醉意,全身发软,说话开始发直,坐也坐不住,只是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那边戏台子上正卖力甩水袖的戏子吃吃的傻笑。
宁氏看姚雀华跟凤歌和燕语都喝过酒,却不理会翠微。便端起自己的酒杯笑道:“妹妹,以后在这京城里,你算是我的娘家人了。既然大姑奶奶说了若想好,大敬小,姐姐我也敬你一杯。”
翠微忙道:“二奶奶这话,翠微可不敢当。”
“怎么,难道咱们俩在观音菩萨面前磕头发誓的,都不算了吗?还有,别忘了你可是入了我们宁家族谱的义女呢。”宁氏嗔道。
翠微忙道:“姐姐教训的是。”
宁氏当即换了笑脸:“这才对嘛,来,咱们俩酒量都浅,就别干三倍了,咱们就来个一心一意。”
翠微笑着答应,跟宁氏喝了个一心一意。
姚凤歌笑道:“既然是二嫂子的娘家人了,我们可得敬个酒。”说着,还仰头看了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的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自然意会,忙端起酒杯来附和着笑道:“那是,二嫂子为了我的事儿可操碎了心,如今二嫂子娘家人在此,岂敢不敬?”
“哎呀!你们……”翠微被这两位姑奶奶给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宁氏便拿过丫鬟手里的酒壶给她倒满酒,笑道:“既然这样,妹妹就喝吧。以后大家都是姐姐妹妹正经的亲戚了,我们在这云都城里守望相助,共荣共辱,共同进退。”
王夫人便笑道:“这话说得好。你们姐妹就该如此。”
翠微只得端起酒杯跟二位姑奶奶碰过,然后三人一起干杯。
气氛更加热闹起来,只是三姑娘却醉了,只趴在桌子上痴痴地看着戏台上,甚至还跟着小声的哼两句。那戏台之上,红袄白裙的小旦正唱的起劲儿:“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姚燕语不着痕迹的给姚凤歌使了个眼色,姚凤歌淡淡一笑,眼神从姚雀华那边撇过,完全是鄙夷和不屑。跟这样的人计较,真是有*份,不过事关姚家姑娘的名声,她还是不能袖手旁观的。姚雀华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肯定会带累自己和燕语,甚至还有大侄女萃菡。
姚家教女无方的大帽子扣上,谁都别想好过。
姚凤歌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终于明白为何大户人家教育孩子,必须由正房出面了。那些花银子买来的姨娘什么的,大多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别的不说,看看田姨娘把姚雀华给教成什么了!所以自己家里那两个小的,看来也是不能放松啊!
姚雀华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只管沉浸在她自己的美丽爱情里不能自拔,享受着那种半醉半醒的惬意。宋老夫人见状,只当是她认真听戏,也没理会,而王夫人是拿定了主意今天少说话,只求大家和和乐乐的过完这一天,总不能让屏风那边的爷们儿看了笑话去。
至酒足饭饱,上了年纪的宋老夫人便有些撑不住了,因笑道:“你们且继续喝,我老婆子今儿高兴贪杯,这会儿竟有些头晕,得找个清净的地方眯一会儿去。”
王夫人忙起身吩咐丫鬟:“扶好老太太。”
宁氏便起身跟上去搀扶着老太太离去。
屏风那边姚远之听见动静忙带着儿子女婿们起身相送,又想要亲自上前搀扶,宋老夫人便道:“不用你管,我就是有些困了,去眯一会儿。你继续跟孩子们说话吧。”
老太太一走,王夫人便吩咐杏儿:“你家姑娘看来也醉了,找两个婆子来扶她回去歇息吧。”
杏儿忙答应着去叫人,姚雀华却笑嘻嘻的说道:“我还没醉呢,好太太,让我在这儿听一会儿戏吧。”
王夫人皱眉道:“你看看你的脸都红成了什么样子?就算不去歇息,也该回去洗把脸再来。”说着,又吩咐雪莲等人:“叫人把这些都撤了,重新换过茶水点心。”
雪莲忙答应着,带着七八个俏丽的丫鬟上前来收拾残羹剩酒。姚凤歌也道:“母亲恕罪,女儿也吃多了,这脸上烫烫的,也要去洗把脸呢。二位妹妹去不去?”
姚燕语和翠微都应道:“自然要去。”
于是三个人纷纷起身跟王夫人福了一福,便带着各自的丫鬟从后门出去了。
姚燕语和姚凤歌以及翠微三个行至后面的小偏厅里,早有丫鬟端着三个铜盆进来,另有丫鬟拿着巾帕香皂等在一旁侍立。
香薷和乌梅服侍姚燕语,半夏和麦冬便去服侍翠微,珊瑚和珍珠服侍姚凤歌。
三位各自洗了脸,挑了香膏轻轻地往脸上手上抹的时候,姚燕语不经意的问了一句:“雀华是怎么回事儿?看上去好像不单单是跟翠微过不去?”
姚凤歌轻笑一声,说道:“怕是有了中意的情郎了吧?心中无限相思,却苦于无处诉说,只好借酒浇愁咯!”
姚燕语忽然想起那次去大悲寺上香的事情来,便转头看了一眼翠微。翠微笑道:“这事儿想必太太会料理的,再说还有二奶奶呢。夫人放心好了。”
“嗯,你说的有道理。”姚燕语把手背上的香膏轻轻地按摩至吸收。
再回去的时候果然不见了姚雀华,也不知道王夫人用了什么法子把她打发回去了。事实上,翠微说的话很对,姚府里的事情,尤其是内宅的事情,根本无须姚燕语操心。
当日晚上,姚凤歌姚燕语等人各自回府之后,王夫人便带着四个粗壮婆子并自己的心腹陪房王平家的去了姚雀华的院子里。姚雀华这会儿刚醒了酒,晚饭也没胃口吃,杏儿正端着一碗清粥在喂她,旁边坐着唠唠叨叨的田氏。
王夫人忽然进来,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把田氏给吓了一跳,赶紧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讪笑道:“太太来了?有什么事儿就叫奴才过去吩咐就是了,何必……”
“闭嘴!”王夫人冷冷的看了田氏一眼,又扫了一眼榻上的姚雀华,厉声道:“都给我跪下!”
田氏顿时慌了,一边跪下一边问:“太太,这大过年的,奴才有什么事情做的不好吗?”
“哼!你还有脸问!”王夫人冷声呵斥着,在王平家的搀扶下坐在窗下的暖炕上,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田氏,也不问理由,也不说缘故,只吩咐旁边的婆子:“把这个刁奴给我拖出去来,用心的打!”
“太太!太太……唔……”田氏正要叫喊,却被一个婆子用帕子塞住了嘴巴。这大过年的,王夫人自然不会弄出什么声响来惊动了老太太自找麻烦。
那几个婆子也不把田氏拖出去,只摁在当场,扒了她的裙子露出腰臀来,挥起藤条便是一顿很抽。
姚雀华吓得魂飞魄散,她平时再不待见田氏那也是她的亲娘,王夫人就这样当着她的面一顿狠打,哪个做女儿的也都受不了。于是顾不得腿上的伤,便从窄榻上滑下去,跪在地上趴到王夫人跟前,抱着她的腿苦求:“太太!求太太饶命!太太……姨娘纵有错处,求太太看在这过年的时候,亲戚家多有走动,便暂且饶过她吧!”
那边田氏被嘟着嘴打,疼的死去活来又叫不出来,只能闷在心里,没几下就给闷的昏死过去。
“饶过她?我饶过她,她可会饶过我?”王夫人看着那边的田氏,雪白的肌肤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紫青肿,一条一条的藤痕罗列在一起,可谓触目惊心。
☆、第十二章 一去千里
“饶过她?我饶过她,她可会饶过我?”王夫人看着那边的田氏,雪白的肌肤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红紫青肿,一条一条的藤痕罗列在一起,可谓触目惊心。
“求太太……姨娘不过是这府里的一个奴仆罢了,求太太放她一条生路……”姚雀华抱着王夫人的腿不放开。
王夫人冷笑:“你若这样说,不如求求你自己。”
“太太……求求您了……”姚雀华一怔之后,依然没明白王夫人的意思,只是一味的抱着她的小腿在脚踏上磕头,“求求您……”
“你一味的求我,看来还是不知悔改。好吧,那我就让她死个明白。”王夫人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信封,直接摔到姚雀华的脸上,冷声质问:“你是个读书识字的人,你给我们念一念这信上写的什么?!”
姚雀华捡起那个信封后,脸色顿时苍白,连跪都跪不住了,直接瘫软在地上。
王夫人指着那边刚刚缓过气来的田氏,冷声说道:“年前腊月十七,丰家发丧出殡,你让你的好姨娘拿着这个信封去干什么了?!”
姚雀华死死地攥着那个信封,无声的流泪,不辩驳一句。
王夫人的火气却被勾上来了,她怒气冲冲的拍着手边的炕桌质问:“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家里何时轮到你三姑娘掌家了,还居然管起这些礼尚往来的大事了?!你一个姑娘家不知道自己尊重,偏要往下贱里走,又怪得了谁?!”
那边已经逐渐清醒的田氏听了王夫人的话,便挣扎着往这边爬,一边爬一边拼命地摇头,因嘴巴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王夫人今天是想狠狠地给姚雀华上一课,便挥手吩咐婆子:“叫她说话!”
婆子上前把塞着田氏嘴的帕子扯了出来,田氏先大口的呼吸两下,方爬到姚雀华身边辩驳道:“夫人开恩,夫人明鉴!这事儿是奴才干的,姑娘并不知情……求夫人惩戒奴才,放过三姑娘吧!”
“你说是你一个人干的,那里面这封信是谁帮你写的?!”王夫人冷声哼道,“难不成你也跟着三姑娘一起读书识字,练得了一手好书法?!”
“这……这……”田氏顿时被问了个大窝脖儿。一些事儿她想全揽到自己的身上不假,可王夫人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自从宁氏警告过姚雀华之后,家里一直都没有放松对她的防备,可谓是防火防盗防雀华,就怕一个不慎这位心比天高的三姑娘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来,让姚家成为云都城的笑柄。
姚雀华苍白着脸色握着那封信,泪流满面,哽咽道:“是,我是喜欢他!是我做的!我只不过是想帮帮他而已!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王夫人恨得咬牙,“且不说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这样私相授受便是有悖礼教,败坏门风的下贱勾当!你不要脸面,不知羞耻,我今天就是把你跟这狗奴才一起打死,姚家的列祖列宗也不会怪我心狠!只不过我看在你年幼无知,被这贱妇挑唆的份上,暂且放过你,你好自为之。”说完,王夫人又看了一眼田氏,狠狠地说道:“堵上她的嘴,给我继续打!”
“太太!”姚雀华一看田氏又被堵上嘴拖到一旁,忙又上前哭泣哀求。
王夫人却不让她多说一个字,只吩咐另外的婆子:“让三姑娘噤声!”说着,又冷冷的看着姚雀华,慢慢地说道:“这刚过了年,你也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情你给我好生看着——有些规矩你给我好生学着!”
旁边立刻有婆子上前把姚雀华拉开摁着她跪在地上,并拿了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
就在姚雀华这小小的三间正屋的小厅里,屋门紧闭,厚重的门帘严严密密的遮住了门口。那边的地毯上,四个婆子,分别踩住了田氏的胳膊和腿,让她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趴在地上,那条浅紫色棉绫裙子被扯得乱七八糟,原本雪白的腰股已经红紫一片。
噼啪声不绝于耳,惩戒一直在继续。姚雀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心如刀割,想要喊又喊不出来,渐渐地脱力,然后胸口一阵窒息,便没了知觉。
“太太……三姑娘昏过去了。”摁着姚雀华的那婆子忙回。
王夫人手一抬,那边抽人的四个婆子也住了手。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问:“还有气儿吗?”
抽人的四个婆子里的一个上前去弹了弹田氏的鼻息,回道:“回太太,还活着呢。”
“罢了,先把她弄下去吧。”王夫人仰着脸,苦恼的看了一眼姚雀华屋里挂着的那副前朝古画《游春图》,又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把三丫头也扶去床上养着。这屋里服侍的丫头婆子都给我关到后面的柴房里去,不许任何人接近探视,若有风言风语传出去,你们几个便都去见祖宗吧。”
“是。”王夫人的陪房王平家的赶紧答应一声,先叫两个心腹把姚雀华抬进卧室去,又另外叫人把田氏送去了她自己房里,然后调派可靠人手分别服侍看守这两个人。最后,吩咐那四个抽人的婆子:“你们四个负责看守这院子里的一干下人,务必尽心尽职,若有纰漏,咱们这十几年的老脸可顾不得了!”
处理完这一切,王夫人疲惫的扶着王平家的手出了姚雀华的院子,已经是半夜三更的时候,又阴了天,凛冽的北风夹着湿冷吹得人从心里打颤。王夫人裹紧了身上的貂绒斗篷,低声叹道:“你说,我今晚是不是太狠了些?”
“太太这可不是狠。若是不下这一记猛药,只怕三姑娘永远也醒悟不了。夫人这是长痛不如短痛,用心良苦啊!”王平家的如何不知,那丰家如今可是皇上都恨的人家,这云都城里的人避之不及,三姑娘还非要贴上去,这事儿搞不好会累及全家人。她虽然是奴才,可也不想跟着倒霉。
王夫人又轻声一叹:“我怕老爷终究还是舍不得。”那田氏可是个能说会道的人,陪在老爷身边这么多年,虽然说不上妖媚惑主,但老爷也挺喜欢她的曲意逢迎的。一下子被自己打残了,岂会不心疼?
王平家的忙劝:“以奴才看,老爷可不是那种糊涂人,孰轻孰重分的可清楚着呢!夫人不必担心。”
“还有老太太那里……”一想到老太太,王夫人便觉得脑仁儿疼。这老太太天生就是克自己的,一天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她就不痛快。身为当家人,可真是千难万难。
“老太太那里只有先瞒着了。就说三姑娘今儿喝醉了,又着了凉,不能走动。至于田姨娘,老太太才懒得问呢。等过了这几天年酒,夫人在寻个时机跟老太太实话实说,以奴才看,老太太好歹也是国公之女,这些丢人的事儿她肯定也是深恶痛绝的,绝不会为难夫人。”
王夫人轻声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王平家的前面几句话倒还可以用用,至于真相要不要跟老太太明说,她还得细想想。
过了初二,各大府邸互相之间的年酒宴席开始了。王夫人自然应酬繁忙,而姚家自然也要邀请各家。为了怕宋老夫人闲着找事儿,王夫人便想了个主意,她亲自去老夫人房里,以低姿态请老夫人出面出席各家的年酒宴,然后又派宁氏相随。而她自己则留在家里招待各府的来人。
宋老夫人心里高兴,但嘴上还是推脱了两句:“我年纪大了,眼花耳聋的记性不好,就不要出门丢人现眼了吧?我在家里照应着,还是你去各府走动更好些。”
王夫人便笑道:“不是媳妇偷懒不愿去,实在是想着若老太太去,各府上必然会觉得咱们对人家更加尊重。老爷初到京城,说不得要请老太太替儿孙们辛苦一番了!”
听了这话,宋老夫人自然高兴地很,便道:“儿子是我自己生的,我这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了他,为他做什么都不觉得累。说不得今年我替你去各处走动,明年我可就不管了。”
王夫人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忙道:“那就辛苦老太太了。”
如此,宋老夫人每日忙着出去赴宴,回来便累的浑身酸痛,自然再没心思问姚雀华的事儿。这一晃五六天过去,各府的年酒才算是过去了大半儿。
却说这几日里,田氏高热不退,又没有好药可用,身上的伤疤也开始溃烂,人竟然奄奄一息。姚雀华自那晚亲眼目睹田氏的惨状也吓病了,起初也是高热,后来更是昏迷不醒,满嘴胡话。
到了初八这日,宋老夫人不用出门,才忽然想起了姚雀华,因问:“三丫头到底是怎么了?这几天总是不见人影?”
服侍宋老夫人的丫鬟早就收到了王夫人的指示,于是忙回道:“回老太太,三姑娘病了。高热不退,夫人都急坏了!”
“怎么忽然病的这么厉害?之前不是说只是喝醉了,受了点风寒么?”宋老夫人疑惑的问。
丫鬟忙回道:“是的,之前只是有些发热,因为都以为是吃醉了的缘故,便给姑娘喂了些解酒的汤水,后来又把二姑奶奶平时送来的银翘丸给三姑娘服了,原本还见了效验,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忽然病情重了。因为正月里不好请太医,太太已经叫人去请二姑奶奶了。”
“哎!这孩子,真是多灾多难的。”宋老夫人听说已经叫姚燕语了,便放了心。她自己这几天也累坏了,只想安静的休息休息,便把姚雀华的事儿暂时搁下了。
说来也巧,初八这日,定北候夫人因想着各处的年酒都请过去了,便跟姚凤歌商议着,想在定候府城外的别院设宴单请姚燕语,苏玉蘅,翠微三个人。封氏的意思很简单,定北侯府跟辅国将军府的关系非比寻常,这是几层的亲戚关系,所以才想单独请这三位。
姚凤歌自然明白她的心意,定北侯府孝期未满,不宜摆宴请酒,但又不想跟姚燕语那边生疏了,才想起去城外别院这个法子,当即便道:“大嫂子有心了。”
商议定,封夫人便于初七这日悄悄地先去别院安排,初八一早,姚凤歌也悄悄地坐了车带着瑾月出门。
帖子是初七送到辅国将军府的,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自然不好推脱,翠微是只听姚燕语的安排。于是三人乘坐一辆马车,也悄悄地往城外去。
其实封夫人这次费尽心思请姚燕语一叙,也是存了私心的。
现如今定北侯府人多,进项却少,又逢灾年,定北候的封地恰好也在灾区,庄子上今年的夏收肯定指望不上了,眼看着入不敷出,用不了两三年侯府就得坐吃山空了。
身为当家作主的夫人,现在也有了子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侯府陷入绝境。所以封夫人便想要拿出目前所有的积蓄来入股姚燕语的玻璃场。本来她也想入股药场的,但听姚凤歌说药场的一半股份是凝华长公主府的,连姚凤歌都没资格参股,封夫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宴席之中,封夫人也不扭捏,当着苏玉蘅和姚凤歌的面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思,并当场拿出了一张三十万两的龙头银票,并歉然的说道:“不怕几位妹妹笑话,这便是我们府里能拿得出来的所有积蓄了。妹妹好歹给我谋一条生路吧。”
姚燕语自然不缺这三拾万两银子,但她也不能驳了封夫人的面子。毕竟相处这几年来,封夫人这个人也还算有可取之处的,但凭她知恩图报,一直对自己敬重有加这一点就很难得。
于是姚燕语也直接跟她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前跟恒郡王合伙的那个场已经被这场天灾给毁了。而且现在是敏感时期,我也不打算再重建那个场子了。京城这边,我只想保留跟靖海侯府合伙的那一座场子,再也不开分场了。不过,之前那些在城南玻璃场混饭吃的人总不能饿死,我便打算着去西边建个场子。几二位姐姐和三妹妹也知道,晋地多风沙,气候不好。而晋商又都富足。去那边开场子前景不错。”
封夫人听了这话,忙道:“妹妹这主意是不错的。”
姚燕语又叹道:“只是我也听说人家晋商很抱团儿,外人轻易进不了人家的地盘。之前老冯也跟我说过,有两个晋商大户想拿出三百万两银子入股,邀请我们过去建厂,只需要我出技工,但给的股份却只有四成。你说我一个皇上御封的夫人,还能让那些人给压下去?所以我没答应。”
听了这话,苏玉蘅先笑了:“这回姐姐不用愁了。大嫂子的娘家祖籍就是晋地,封老大人现在是礼部尚书,凭他们晋商再抱团儿,也不敢对大嫂子怎样。姐姐只管把这事儿交给大嫂子去料理好了。”
姚燕语其实早就想到这一层了,但却不露出来,只惊讶的笑道:“原来姐姐娘家的祖籍是晋地!那可真是太好了。”
封夫人之前一听说人家出三百万两,心里便有些发凉,觉得自己这三十万两的确太寒碜了。后来又听了姚燕语说的难处,便立刻有了主意,便笑道:“妹妹放心,三百万两我是拿不出来的,但我可以说动父亲,再帮个忙,一起凑个百十万两还是能的。”
把礼部尚书绑上船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姚燕语便笑道:“银子应该用不了那么多,姐姐回去只管跟老大人说,只要他愿意帮咱们,不出银子我也要跟他一份干股儿。不过具体事宜么还得让老冯去弄,一来我不懂这些生意上的事情,二来么,我也没时间。过了十五我得向皇上上书,请旨护送师傅的棺木去湖州安葬了。所以剩下的事情还得姐姐多操心。”
封夫人忙道:“只要你放心我,这事儿就交给我了。”
姚燕语又看向苏玉蘅:“你呢?是不是也拿出点银子来入股?你那私房钱白放着可是要长毛的。”
众人听了这话都笑起来,封夫人便道:“既然妹妹这么说了,不如大家都拿出点银子来入股吧。”
姚凤歌笑道:“我就不掺合了。我的钱都在江宁呢,一时也抽不出来。”
“我出十万两。”苏玉蘅说着,转头问翠微:“妹妹呢?你的钱不会也在江宁吧?”
翠微红了脸,说道:“我可没有多少钱。”
“不管多少,拿出来是个意思。不然可就辜负了姚姐姐的一番好心了。”苏玉蘅笑道。
“好吧,我也出十万两。”翠微低头说道。
“好哇!原来财主都在这儿呢!出手就是十万两!”苏玉蘅出十万两封夫人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就给她预备嫁妆,后来梁夫人为了跟姚燕语搞好关系,在陪嫁上一点都没亏了苏玉蘅。
只是翠微不过是个丫鬟出身,纵然被姚燕语抬举,嫁给了葛海,肯定也没有什么积蓄,最多拿个三五万两就到顶了,没想到人家一开口便是十万两。
再想堂堂定北侯府之前有大长公主的回护,也算得上是百年基业,如今到了自己手里也不过才三十万两的积蓄,如此想想,封夫人的后背上一阵阵的发凉。
商议定了大事,众人便开始闲聊起来。封夫人挨个儿敬酒,众人又喝了一圈儿之后,姚燕语便借口去更衣,给姚凤歌使了个眼色,姐妹二人并肩出去。
“太太给我捎信来,说雀华病重。不知道是怎么个缘故?”姚燕语悄声问。
姚凤歌回头看了一眼珊瑚,珊瑚带着丫鬟们全都退下之后,姚凤歌才低声说道:“太太把田姨娘给打了个半死,就当着她的面打的。她惊吓悲伤再加上本来就喝了酒,一股脑都压在肚子里,能不病么?”
“把田姨娘打了个半死?这大过年的,是为了什么?”姚燕语非常惊讶,王夫人不是那种不容人的人,否则也不会任凭田氏以及自己的娘亲宋氏进门,可如今田氏都人老珠黄了,又被打个半死,肯定不会因为媚主。
“因为田姨娘让人拿了雀华写的书信和一张二百两的一票,在丰家发丧的那天去随礼了,好歹被太太的人给半路劫了,又把去的那人给打了个半死关了起来。原本想着大过年的,暂时把事情压下去,不找这些不痛快,可初二那日你也看见了,雀华几乎走火入魔了!”姚凤歌说完,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怪就怪她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也就注定了是个悲剧。”
的确,丰少琛真的不是姚雀华该喜欢的人。之前丰家没有落魄,丰少琛乃是宰相之孙,皇后的内侄,郡主之子。那身份在云都城可是独一份儿,除了皇室宗亲恐怕再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姚雀华一个庶女的身份,去给人家做妾还差不多。可那丰宗邺乃是姚家的政敌,据说从姚远之的父亲那一辈两家就不对付。姚远之怎么可能让女儿去封家做妾?!
况且,如今丰家落败,抄家下狱,连灵溪郡主都被软禁了。姚家身为他们的政敌,更不可能同意姚雀华跟丰少琛有沾染。更何况,到了这一步,纵然姚远之愿意,人家丰家还不愿意呢。
姚凤歌看姚燕语皱眉沉思,便没再多说。半晌,姚燕语方叹道:“她也真是太糊涂了!”
“可不是么。太太为了这事儿都愁死了!思来想去也只想出这个敲山震虎的法子。但愿她病过这一回能够想开些,否则可真是难办了。”
“恐怕很难。”姚燕语无奈的摇头:“姐姐都说她走火入魔了。”
“那要怎么办?”姚凤歌也觉得头大。按说她们嫁出门的女儿是不该再管娘家的事儿,但这事儿王夫人和宁氏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总不能直接把她打死吧?对外只说病重身亡?可姚家还有个神医呢!说出去谁信啊?
姚燕语想了想,蹙眉道:“能不能让她回江南去?京城这个地方,太不适合她了。”回到江南她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反正碍不着自己的事儿了。江宁城远去千里,再丢人也丢不到云都城来。
姚凤歌叹了口气,说道:“明儿我们都回去一趟,跟太太商议一下。”
“好吧。”姚燕语心里想着不把这个定时炸弹搞定,自己也不能放心去湖州。
不过姚燕语到底还是想的不够多,等第二天她坐车回姚家,进了内宅上房的屋门看见太太屋里坐着的一个老尼姑时,和早一步先到的姚凤歌时心里便是一紧,暗道太太打得是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姚燕语先上前给王夫人请了安,又跟姚凤歌见礼后,王夫人叹道:“今儿为了三丫头的病,我把能请来的都请来了,你们商议着办吧,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姚燕语便看姚凤歌,姚凤歌捏了捏她的手。
一时用茶毕,王夫人便请那位法号净慧的尼姑先去给姚雀华看病,那尼姑跟着王平家的去了姚雀华房里,过了半个多时辰才回来。
王夫人问她怎样,净慧便道:“太太万福了!”
“到底是个什么缘由?还请师太明示。”王夫人问。
“尊府上的三姑娘乃是观世音娘娘莲花座上的一瓣莲花转世历劫,原是注定的在红尘中潜修十五载,还是要回到观世音娘娘身边的。如今三姑娘已经修了十四载,最后这一年便该按照她转世前的诺言,回到佛祖面前潜心修行。若是家人舍不得硬要留她,不但会祸及满门,还会让她堕入无间地狱,再受油煎火烤之苦,阿弥陀佛!佛法无边,还请太太不要存有红尘执念,许三姑娘皈依佛门吧。”
王夫人便连声叹道:“这如何使得?!她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那清修之苦?而且师太说十五年……难道十五年之后?”
“这要看着最后一年的修为如何了。若是修的好,到得圆满之时,莲花瓣归莲花座,乃是功德圆满。若是修不好……就很难说了。”
“这……”王夫人转头看姚凤歌。
姚凤歌便道:“记得小时候三妹妹就喜欢朝着观音像笑,她再哭再闹,见了观音菩萨便乖巧的不得了。之前还只以为她身上是有什么小鬼缠着,如今看来,竟是她跟观音菩萨大有缘法。”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假。”那净慧师太忙道。
姚燕语已经对这几个人不忍直视了,心想好么,这些人还真能扯,居然连观世音菩萨都成了跑龙套的了!
那边几个人打了好些机锋,最后王夫人没办法,只得说:“兹事体大,我还得跟老太太和老爷商议一下。还请师傅暂时在府中住下,时刻关注三丫头的病情。”
“太太放心。这也是莲花的一次渡劫,有贫尼在旁护法,她肯定能挺过去的。”
姚燕语暗暗地舒了一口气,心道既然有佛门子弟护着,那就用不着自己操闲心了,于是只留下来混了一顿中饭便告辞回去了。
而那净慧师太也的确能忽悠,后来居然说服了宋老夫人,让宋老夫人从自己的体己中拿出了二百两银子相赠,并让一个丫鬟随着姚雀华一起出家,摆在了净慧师太的门下,成了佛门子弟。
姚燕语听见这消息是在正月十三那日,据说净慧师太施法,治好了姚雀华的病,姚雀华也心甘情愿的出家,而且更重要的是净慧师太说今年是她早就定好的云游之年,十日后她便会离京,先去临州,再往江南去。至于会在何处寺庙庵堂定居,目前还不一定。
“夫人,您说三姑娘真的要斩断情根,皈依佛门了么?”翠微听了这些话,总觉得恍若如梦,怎么都有些不敢相信。
正在收拾行装的姚燕语听了这话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命吧。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
翠微听了这话也之后叹气的份儿,没再说什么,只用心的给姚燕语把一件竹青色的凤尾纹披风认真的叠起来又用月白色的绸子包了一层,放进那只樟木的箱子里。
姚燕语却因此想到了自己的当初,为了家族的利益被悄无声息的送到这云都城来的事情,又想到姚凤歌明明跟恒郡王相爱,姚远之却硬生生的把她许给了苏玉祥。
姚家这三个女儿,若不会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又懂医术,步步为营为自己谋得了这个归宿,怕是个个儿都逃不过悲剧的命运吧?
谁没有豆蔻年华?谁没有暗恋情思?尊贵如嫡女姚凤歌也不过如此,而姚雀华这样的身份,再加上不知进退,一味任性,最后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咽罢了。
大家都是可怜之人,谁又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呢?
卫章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姚燕语站在书架跟前,手里握着一本泛黄的古医书,脸色沉静如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中尽是悲戚落寞之色。于是上前去从后面把她拥入怀中,低声问:“这么出神,是在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姚燕语回神,转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过几天我走了,你要多保重自己。”
卫章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吻着她的脸颊,轻声说道:“我请旨跟你一起去。”
“皇上怕是不会准的。”姚燕语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这种时候,我们还是不要触怒皇上了。”
“烈鹰卫又到了征选的时候,这理由光明正大。想来皇上是不会拒绝的。”
“试试看吧,若是皇上不准,你也别强求。触怒了皇上对你我可都没好处。”姚燕语微微侧转了身,抬手抚上他冷硬的眉骨,想想这个男人曾经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时刻把自己放在心尖上,竟有些心酸的感觉。
多么幸运!我于万丈红尘中遇到你。又多么庆幸!我能嫁给你。
☆、第十三章 离京,和情敌相处
“你到底怎么了?”卫章伸手捏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雀华已经许身佛门随着她的师傅离京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姚燕语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哀凉。
“哦。”卫章淡淡的应了一声,他甚至没反应过来雀华是谁。
姚燕语见他反应木木的,知道他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便不再多说。两个人沉默的相依在书架跟前站了一会儿,卫章忽然低头,看见怀里的人闭着眼睛,呼吸轻缓悠长,竟是睡了。
这就睡了?这几日是有多累?卫章忍不住低笑,弯腰把人捞起来送去了床上。
正月十六,姚燕语要送张苍北的回湖州老家安葬并要替师傅守墓一年的奏折送到了皇上的龙案上。皇上看过后不由得皱眉:“送去湖州安葬再选几个族人守墓也就罢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那种地方长住?”
虽然奏折准许送进来,但大云朝素来有正月里就是过年的说法,是以并没有正式早朝。不过是有要紧的事情皇上和内阁的几位众臣之猜度着办了。
此时皇上靠紫宸殿龙案后面的高背龙椅上,旁边就没有大臣,只有立在旁边的怀恩听了这个也不敢发表意见,只无奈的笑了笑,说道:“皇上说的是。”
皇上便有些烦躁,抬手把奏折丢到了一旁。
至晚间,诚王进宫面圣,皇上便把姚燕语的奏折给他看。诚王早就通过卫章知道姚燕语想要在湖州守墓一年的事情,但此时却不好表现出来,只叹道:“说起来这位辅国夫人倒真是忠孝义节之人。”
皇上不悦的说道:“忠孝义节,忠字排在第一位。她去守墓一年,那朕的身体呢?真如今已经是风烛残年了,朕哪一刻离得开太医?”说完,皇上顿觉身体不怎么好,便转头去咳嗽了两声。
“要不,皇上就下旨夺情。让她看着张苍北安葬之后即刻回京?”诚王爷也觉得皇上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自从御马发疯皇上被摔下来之后,连性情也变了不少,经过去年国宴和地震一事,皇上更是添了无限心事,据说晚上连两个时辰都睡不到,经常被噩梦惊醒。
皇上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说道:“京城至湖州将近两千里路,走水路的话,一去一回也得两个月。”
诚王心想皇上金口玉言已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了让姚燕语送张苍北回湖州按章,该不会到这会儿又返回吧?皇上可不比别人,说出去的话岂能随便改?于是忙劝道:“皇兄也不必太过担心,辅国夫人在奏折中说把宁翠微和赵翠萍两位医官留在国医馆当值,另外还有素嫔娘娘在皇上身边服侍,料无大碍。”
皇上听了这话方点了点头,其实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只是这阵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让他总是心神不宁罢了。
说到底皇上这些年一直用心保养,身体的底子很好。如今他的病大部分在心里,只要他心结打开,身体自然不会有什么大碍。于是诚王爷有劝道:“皇兄放心,湖州虽然远,但也不是鞭长莫及。况且天气回暖,赈灾事宜已经初见成效,皇兄放宽心,身体自然也就渐渐地好了,又何须请医延药?”
“好吧。”皇上终于松口:“朕以仁孝治天下,张苍北跟了朕三十多年,如今死于非命,朕也不忍心看着他连个像样的后事都没有。既然姚燕语想要给他守墓一年,朕准了便是。另外再从内库里拨两千两银子给他买地修墓,弄得像模像样一点,别丢了朕的脸。”
“是,臣这就去办。”诚王拱手领命,之后又问:“请问皇兄,这护送之事是用卫章手下的烈鹰卫呢,还是用锦麟卫?”
“烈鹰卫一共没多少人,卫章也另有紧要军务,不能让朕的辅国大将军整天跟着辅国夫人转。还是七弟你挑一队锦麟卫护送吧。”
“臣弟明白。”诚王躬身领命后,告退离去。
诚王从宫里出来直接回府,一进书房便看见等在屋里一身武装的云瑶,于是蹙眉问:“你怎么在这里?有事?”
面对已经二十岁依然待字闺中的女儿,诚王爷着实有些头疼。这两年诚王爷一直在京城内各府的公子哥儿身上用心,手里攒了一大把的青年才俊,无奈云瑶一个也瞧不上,多说两句这丫头便跑去军营里不会来,没日没夜的练武习功,简直把大云朝最尊贵的王爷给愁白了头。
云瑶上前行礼后,问道:“父王,女儿想离京。”
诚王爷完全没办这话放在心上,只应付着:“嗯。”了一声,自顾让书房服侍的丫鬟上前来给自己更衣。
云瑶则上前来代替丫鬟给诚王爷解开紫貂毛斗篷的宫绦,轻轻地除下那件价值万金只有亲王才能穿的紫貂大氅转身去随意挂在衣架上。
“出去散散心也好。”诚王爷看女儿难得懂事,微微点了点头。京城之外,往南,往西,往东,都有诚王府的庄园别院,女儿想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云瑶笑眯眯的上前来看着诚王爷。
诚王爷顿时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于是问:“你想去哪里?”
“湖州。”云瑶微笑道。
“湖州?”俗话说知女莫若父,诚王爷不用想也知道云瑶这回打得是什么主意,于是立刻冷声喝道:“不行!”
“父王!”云瑶立刻扯住老爹的袖子撒娇:“您刚才可是准了的。”
诚王爷皱眉道:“我只答应你可以出京散心,京郊的别院庄园,甚至咱们家的封地庄子你都可以去!就是不许跟着辅国夫人去捣乱!”
“谁去捣乱啊!我是给她帮忙去。”云瑶立刻正色道。
诚王爷无奈的叹道:“你帮什么忙啊?你离得人家远远地,就等于帮了大忙了。”说完,诚王又皱眉看着云瑶,半晌又问:“你母妃给你寻了那么家婚事你都死扛着不答应,是不是还想着他呢?”
“没有!”云瑶立刻变了脸色,眼神一闪,转身坐在了地毯上。
坐在椅子上的诚王爷欠身把女儿从地上拉起来,又语重心长的问:“那你到底是为什么?京城这二十几个富贵公子就没一个能入得了你的眼?你到底想嫁给什么样的人啊我的女儿!”
女儿二十岁了还待字闺中,这让诚王爷鸭梨山大。
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云瑶虽然是皇上的侄女,但身份之尊贵一点也不比宫里的那些公主差。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诚王嫡女,多少人想要娶回去供着,当上诚王爷的乘龙快婿然后一飞冲天呢。
君不见,那封家满门获罪,连管家管事都下了大狱,若不是有个灵溪郡主在,那些子孙岂能躲过这场灾难?而灵溪郡主不过是燕王之女,又岂能跟诚王爷的女儿相比?
“我谁都不嫁!”云瑶郡主一脸的决然,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父亲,冷静的反问:“难道父王嫌弃了女儿?不想养着女儿了?父王放心,好歹女儿还是个郡主,自己也有封地的。”
“你这孩子!父王是那种意思吗?!”诚王爷生气的哼道。
云瑶却果决的说道:“女子嫁人无非是想要找个依靠。而我不需要任何人依靠。”
“可我跟你母妃也不能陪你一辈子!将来我们都驾鹤西游,你待怎样?”
“女儿不是说了么,女儿还有封地啊。”云瑶笑了,“到时候女儿带着心腹下人去封地过清净日子,倒也乐得自在。”
“胡说!”诚王爷被云瑶这样的说法给气着了,但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他总不能随便找个谁逼着女儿嫁给他,夫妇不合到时候闹得不像样了,还是自己操心。
哎!女儿都是债啊!诚王爷抬手抹了一把脑门,手掌滑过处,明显多了一缕白发在烛光下泛着霜一样的色泽。
圣旨一下,礼部和锦麟卫都即刻准备起来,皇上给张老院令准备了一个很像样的凭吊仪式,并派五皇子代天子祭奠,送张老院令的棺椁离京。
姚燕语一身医官袍服之外又罩上了一层白纱,额头上勒着一块白绢,胯下桃夭也罩上了一层白绢,变成了穿着白纱衣的马儿一路前行,张老院令的棺木被安放在一辆四驷大马车上,前后两千名锦麟卫拥护着出了云都城的东城门,往大运河京都码头的方向去。
五皇子一身素服,带着前来祭奠凭吊的文武送至城门口便住了脚。
姚燕语下马,先朝着皇宫的方向与皇上拜别,然后又与众位大臣拱手告辞,最后目光跟姚远之的目光相遇,姚远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姚燕语轻轻点头,又深深一躬之后,转身上马,带着队伍匆匆离去。
而穿着藏蓝色织锦绣金色麒麟劲装披着墨色长斗篷的云瑶则与姚燕语并辔而行,一直到了码头上,才微笑着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姚夫人是不是对本郡主担任这趟差事非常不满意?”
姚燕语不得不正视这位本朝最难缠的郡主,无奈的笑了笑,拱手说道:“不敢。只是这一路南下,着实辛苦,郡主千金之体,若是有个什么闪失,下官怕是不好跟王爷交代。”
云瑶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绝不会是你的累赘。”说着,翻身下马,把马缰绳丢给身后的一个锦麟卫,然后挥手吩咐众人:“请张老院令先登船!”
此时已经是二月初,云天河已经冰雪消融,水路完全畅通了。湖州位于楚地,由云天河转清江逆流而上可至。走水路既快又省事,所以礼部拟定的行程是全程水路。
两艘大船,一艘安放张老院令的棺木以及半数锦麟卫,另一艘船则是姚燕语和云瑶以及近身服侍保护的人用。
姚燕语看着国医馆的十八名杂役将张老院令的棺木从马车上抬下来送到船上,只船舱中安放好之后,便亲自上前,又点了香火纸钱,告祭一番。
外边的杂役护卫们把皇上赏赐的祭品及修坟墓的银子往船上装,那边翠微和苏玉蘅也穿了一身素服看着家丁把姚燕语随身的行礼往另一艘船上搬放,更有诚王世子云琨也带着人过来安置云瑶的衣食住行等。码头一早就已经戒严,此时人来人往,全都是穿着官衣官服之人。
卫章早先一步在船上等候,等她看着火盆里的纸钱燃尽起身后,方进了船舱。姚燕语看见是他,便皱着眉头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皇上怎么会准许郡主同去?”
“我哪里知道?”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有她随你同去也好,最起码这两千名锦麟卫选的肯定都是精英。”
姚燕语不得已轻笑一声:“这倒是,诚王爷对这个女儿可是宝贝的很。”
卫章抬手轻轻地拢在她的脖颈上,目光舍不得错开一丝一毫:“路上一定要小心,不管什么事,都要先保护自己要紧。”
“我知道。你也是,我不在家,你要按时吃饭睡觉。回来我是要检查的,若是发现你不听话,可要罚你哦!”姚燕语微微笑着,故意不去想一年的别离。
卫章把她拉进怀里,低声叮嘱:“火铳不要立身,袖箭也是。睡觉也不能摘下来,记得吧?”
“知道。”那只火铳被卫章视作宝贝,自从打死朴坼之后,他拿回去又找人研究了一个多月,把点火的捻子改进了些,而且命人做了三百多颗铁蛋儿。火铳里最多一次装六个,剩下的被他分成小包,让姚燕语呆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姚燕语曾无奈的叹道:“你指望我打三百发这个,我这胳膊也该废了。”
卫章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有备无患。
船舱里,两个人依依惜别,不管有多么不舍,该分开的时候还得分开。外边有人咳嗽了一声,说道:“将军,时辰到了,该启航了。”
卫章方扬声说道:“你们两个进来。”
有人应声而入,姚燕语转身一看却是一男一女,男的身材瘦高,留着一抹胡子,相貌不好不坏,但一看这一站,便知道肯定是个练家子。而那女的虽然一身青布衣衫,相貌却端庄俏丽,站在男子身后半步的位置,行礼却不福身,而是如男子一样抱拳,看来也是个武道中人。
姚燕语不解的看卫章,卫章便道:“许侍阳,是我烈鹰卫的百户。这位是他的夫人吕氏。乃前朝剑圣后裔。”介绍之后,卫章朝这这二位拱了拱手,很是客气的说道“我家夫人未来这一程以及至湖州之后这一年之中,就有劳二位左右相护了。”
姚燕语忙朝着二人拱手道:“有劳二位。”
许侍阳和吕氏忙拱手还礼:“请将军放心,我二人在,夫人安好。夫人若有不测,我二人必粉身碎骨。”
“多谢。”卫章凛声说道。
“不敢当。”许侍阳忙道:“将军,夫人随行的东西和仆从都已经登船,启程的时辰到了。”
“好。”卫章又转身看了一眼姚燕语,低声说道:“一定要保重。”
“嗯。”姚燕语随着他一起出船舱,踩着两艘大船之间的甲板往另一艘船上去。
云琨见卫章过来,也叮嘱了云瑶几句,便和卫章一起下船去了。铁锚被缓缓地拉起来,大帆被缓缓升起,大船便缓缓地离开了码头,往南行驶。
卫章和云琨二人并肩立在码头上,春寒料峭,他们身上的大氅衣袍被风吹起,呼啦啦向着同一个方向飘扬着,一对修长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走吧,人都看不见了还在这儿吹冷风。”云瑶瞥了一眼依然痴痴张望的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姚燕语知道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她不能刚开始就跟云瑶闹别扭,便没吱声只跟着她回了船舱。
云瑶现在不如之前,出门根本不带随身的丫鬟,而且举手投足都英姿飒爽,完全是一副武将的派头。姚燕语却不行了,虽然她也是一身男装,但到底还是女人家的做派,这次南行就把香薷和乌梅以及半夏麦冬四个丫鬟都带上了。
香薷上船后第一件事便是烧水烹茶,姚燕语和云瑶一进来,她便献上香茶,时候刚刚好。
云瑶接过茶来闻了闻,很难得的赞了一声:“茶不错。”
“自家茶园产的,郡主若是喜欢,过几日咱们过江宁的时候让家兄多准备些咱们带上。”姚燕语一边喝茶,一边微笑着说道。
事实上她十二分的不愿意跟这位冷冰冰的郡主朝夕相处。但既然如今有幸同行一段路,也只好尽量的跟她好好相处了。而且看她这样子,也不像是无辜找茬来的。
只是无奈云瑶一向性子孤傲冷淡,平日里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康平公主在她嘴里也只是个‘贱妇’,所以她这次能主动跟着姚燕语南下,已经是极难得的示好了,再让她说什么和软的话,她定然是说不出来的。
而姚燕语却因为摸不准这位郡主是什么意思,也不好贸然示好。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各自品了一杯茶之后,云瑶把盖碗一放,起身道:“我先去睡一会儿。”
姚燕语微笑着说:“请便。”便看着云瑶迈着轻盈的步子上了二楼。
香薷忙上前来给姚燕语续水,姚燕语却道:“我有些饿了。”
“有带的点心,夫人稍等,奴婢去取。”香薷忙放了茶壶转身出去,不多会儿取了两样点心来,一样红豆酥,一样栗子糕。
姚燕语捡了块栗子糕吃着了,又喝了半盏茶,便吩咐香薷:“把我那本《杂症》拿来。”
“夫人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不如也去休息一会儿?”香薷劝道。
“上去也是睡不着,不如看会儿书。”姚燕语摇头。
“是。”香薷答应着下去,果然拿了一本有些破旧的线状书籍来,这是国医馆重金从民间收购上来的书籍,里面记载着一些失传的药方,但也有些是鱼目混珠的,需要一一验证才行。
姚燕语靠在船舱的矮榻上,借着外边的天光看的用心,不知不觉天色便暗了下来。
香薷进来请问晚饭的事宜,姚燕语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蹙眉叹道:“你上去看看郡主可曾醒了,若是醒了,再传晚饭。”
香薷答应着刚要去,云瑶已经从上面走了下来,一边下楼梯一边问:“晚饭好了没?饿死了都。”
“回郡主,晚饭得了,奴婢正奉夫人之命,想要上去请郡主下来用饭呢。”香薷甜甜的笑道。
“嗯,传饭吧。”云瑶点点头,又坐在了姚燕语的对面,因看见小几上有吃剩的点心,便伸手拿了一块红豆酥放在嘴里。恰好半夏和麦冬端着脸盆进来,看见郡主争捏着点心吃,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云瑶把手里剩下的一块红豆酥放到嘴里,招手让半夏近前来:“唔,洗手。”
半夏忙端着脸盆上前去跪在地上,举着水盆服侍云瑶洗手。另一边姚燕语也放下了医书,麦冬也上前来服侍她洗手,因看见半夏跪着,麦冬也要跪下去,却被姚燕语制止了:“哪里来的那么多规矩?你跪下的功夫,我都洗好了。”
“奴婢该死。”麦冬忙道。
“我最讨厌这个‘死’字。”姚燕语扯过帕子擦了手,然后丢进水盆里,“下去吧。”
“是。”麦冬不敢多言,忙匆匆的退了出去。
云瑶擦好手之后也把帕子丢进水盆里,淡淡的对半夏说道:“辛苦你了。”
“郡主言重了。”半夏忙欠了欠身,也端着脸盆退了出去。
云瑶看着往手背上涂香露的姚燕语淡笑着说道:“你的奴婢给我下跪,心里不舒服了?”
姚燕语把自己盛香露的瓶子往云瑶跟前推了推,说道:“生气倒说不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习惯罢了。我最讨厌这些人动不动就跪。”
姚燕语也知道,平时在家里这些丫鬟们被自己骄纵的没什么规矩,这会儿应该是想着云瑶郡主不是好惹的,所以才小心行事,怕走错了一步被郡主指摘,让自己这个主子没脸才这样的。但一想到自己的人当着自己的面给别人下跪,她心里还是有些别扭。
其实这换做之前,姚燕语也不会这么想。毕竟在这个年代,有些事情是无可抗拒的。但最近两年随着她的品级越来越高,再加上卫章根本不在这些事情上操心,便逐渐的养成了她这点小傲娇的性子。
云瑶却把她的那只精巧的玻璃瓶子推了回去,淡淡的笑道:“你说的不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惯。这些东西我早就不用了。”
姚燕语这才看见云瑶的那双明比自己粗糙的双手,仔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她手指上的剥茧。一时便有些愣住。
饭菜摆了进来,因为有云瑶郡主在,再加上姚燕语也从来不是一个肯委屈自己的人,所以来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厨娘,晚饭是精致的素食。素炒,小菜,还有用枸杞,红枣以及莲籽等煮的粥。
云瑶看了这些饭菜又微微蹙眉:“怎么没有饭?”
香薷服侍姚燕语这么久,夫人晚饭一向只是粥,没用主食的,以至于她以为云瑶郡主这样尊贵的人肯定也跟夫人一样,却没料想会有此一问,于是忙道:“有米饭和花卷,还有蟹黄包。奴婢这就去给郡主传来。”
“给我两碗米饭,再弄点像样的菜来。当本郡主是金丝雀儿么?”云瑶淡淡的看了香薷一样。
“是。奴婢这就去。”香薷忙转身下去,不多会儿端了两碗米饭,一叠画卷并一大碗鱼头豆腐汤来。另外还有一个红烧鳝丝,一个清炒茭白。
云瑶看见这些吃食方有了笑脸:“这像是吃饭的样子。”
说着,她也不客气,自己舀了鱼头汤浇到米饭上,又夹了些鳝丝和茭白,端起饭碗来开吃。
不过云瑶郡主先天受了十几年的贵族少女的教育,有些优雅是刻在骨子里的,她此时虽然大口的吃饭,却并不叫人觉得粗野,反而是随意自然,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连姚燕语看的都有了食欲,便夹了个画卷陪着她一起吃起来。
不过吃完之后姚燕语就有些后悔了。
人家云瑶郡主晚饭后还要去练一套拳法,所以不用担心吃多了积食,可姚夫人就不一样了,她顶多也就是打坐,或者练一练八段锦,多吃的那连个花卷却一直堵在心口里怎么也不消化,于是只好让香薷取了消食丸来含了一颗。又裹了斗篷去船头船尾散步消食。
香薷等丫鬟们服侍完了主子用饭,自然也要下去吃饭。
姚燕语不用人跟着,自己沿着船舷一路踱步到了船尾,看着跟在后面的那艘船的船舷上来往走动的护卫,一下子想起了之前回江宁城采办药材时,有卫章相随的那一段行程。
那时他已经表露心迹,而自己则飘忽不定,甚至还抱了终生不嫁的心思。
他处处维护自己,甚至不惜潜入江底捉鱼以讨自己欢心;他坐在船头吹埙,曲调却是自己从千百年后带来的那一曲《天空之城》;他明明讨厌咬文嚼字,却耐着性子跟萧霖和二哥行酒令。
后来到了江宁,他对自己的情谊更近乎宠溺,趁着采药之便跟自己开玩笑,借机靠近自己的心,教自己骑马,还费尽心思找来那一匣子紫珍珠……
这些往事姚燕语很少想起,毕竟她不是闲人,没那么多时间去缅怀往事。可是在这春寒料峭的夜里,一切又仿佛回到那年,依然是奉旨南下,依然是昼夜兼程,依然是夜空寂寥,依然是江水潺潺,甚至那烤鱼的香味都是回忆中的样子。
此情此景,又让她如何不回忆?
“夫人,夜深了,这水上湿气很重,还请夫人回去吧。”一道墨色身影从黑暗中闪出,神出鬼没,倒是把沉思中的姚燕语给吓了一跳。
待借她着桅杆上的灯笼看清这张恬静的小圆脸还眉尖那可芝麻大小的红痣时,姚燕语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你这功夫越发的进益了,都到身边了,我都没察觉。”
“夫人恕罪,奴婢莽撞了。”
“罢了。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拢了拢斗篷转身往回走,又问:“郡主练完了拳了没有?”
“回夫人,练完了。奴婢正是看郡主回去了,才来找夫人的。”
姚燕语一进船舱,香薷忙迎上来:“奴婢转了一圈儿没找到夫人,一时着急才叫玉果儿帮忙。”说着,伸手去解姚燕语身上的斗篷,那贡缎面料沾了夜露,触手冰凉一边,香薷又嗔道:“瞧夫人这一身寒气,可是去了哪里?”
“不过去船尾站了一会儿。郡主睡了吗?”姚燕语搓了搓冰凉的双手,接过半夏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郡主已经睡了,天色不早了,夫人也睡吧。”
“好。”姚燕语提着裙裾上楼。楼船的二层分开左右,分别是她和云瑶的卧室。进了卧房看见正在打地铺的人是白蔻,姚燕语疑惑的问:“怎么你要睡这里?”
“奴婢和香薷姐姐一班,妹妹跟乌梅姐姐一班。船上不比家里,还是小心些好。”轻易不露面的白蔻上前去服侍姚燕语解开袄裙的玉扣,香薷随后跟上来赶紧的去给姚燕语拿睡袍。
白蔻和玉果儿是韩明灿给的人,姚燕语一直不好意思使唤人家,只叫她们在暗处随护就好。但经历了济州的事情之后,韩明灿回去把白蔻和玉果儿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并放下狠话,若再有下次,她们两个也不必出现了。这一对孪生姐妹如今哪敢怠慢,不管明里暗里,对姚燕语是紧身相随,半步也不离开。
淡青色的茧绸中单,男女皆可的样式,尺寸却大了许多。
香薷和白蔻谁也没敢多说,只服侍着姚燕语换上,带她躺好后掖好被角,放下帐子,然后两个丫头方各自脱下外衣,钻进了地铺上的被窝里。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姚燕语被外边打拳的声音吵醒,不用想也知道是云瑶郡主在晨练了。
这样的日子一日一日的重复,并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几日后锦麟卫千户夜阑进来回说前面是个较大的码头,船要靠过去补充粮米菜蔬等物,云瑶点点头,允了。
姚燕语没心思上岸去玩,还以为云瑶肯定耐不住寂寞会上去,却不料云瑶郡主却靠在对面榻上闭目养神,连个眼神都欠奉。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继续低头看自己的医书。
通过这几天的相处,姚燕语已经习惯了云瑶的淡漠。
其实说起来,云瑶还是那个云瑶,跟初次认识她的时候一样,那么冷漠,高傲,不善言辞却龟毛的要命,好像谁都入不得她的眼。
可她却也有些不一样了,比如她不再冷言相加,也不再靠那些贵族的礼仪规矩来维持自己的高傲,她的随性了很多,不再刻意怎样。也因为练武的缘故,举手投足之间更多了几分英气,似乎连那与生俱来的高傲也有了底气一样。
说起来,她算是成熟了。这样的云瑶倒是更讨人喜一些。所以姚燕语之前心里的那点不痛快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是跟云瑶二人的互不相反的和平相处。
船上的杂役上岸去各自采买后很快回来,船离开码头继续将来的行程,姚燕语和云瑶各自相安无事,船上的日子倒也平静。
姚燕语终于可以静下心来把自己之前的笔迹认真的整理一下了,再回头去她发现自己这两年来记下的东西可真不少,当然也有很多漏洞需要一点一点的斟酌修补,这是个细致活,一天下来也可能斟酌不好一个方子或者一个研究成果,但不怕,在这段行程中以至将来为师傅守墓的一年内,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这些。
许是张老院令在天有灵,这一段行程顺风顺水,半月的功夫便到了江宁。
姚延恩早就收到姚延意的亲笔书信,知道二妹妹要送张老院令回湖州安葬,走水路沿着云天河南下然后到江宁转入清江逆流而上。说起来,江宁是这一段行程的转折点,而他身为嫡长兄自然要尽最大的力量去照顾一下。
于是当两艘船在江宁码头靠岸时,姚延恩已经带着儿子姚盛林以及几个族中兄弟等一干人等在码头上。姚家的家人远远地看见那两艘大船缓缓行来,看那桅杆,那船帆以及随风飘扬的白色绣麒麟纹的旗帜便知道肯定是送国医馆一品院令张成公灵柩的官船,于是赶紧的跑回去禀告大爷。
姚延恩带着人行至码头的栈道上迎接时,大船也缓缓地抛下了铁锚,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和一身锦麟卫戎装的云瑶并肩从船舱里走出来,远远地看见姚延恩站在一群大小官员之中,姚燕语加快了脚步上前来,躬身行礼:“大哥一向可好,妹妹有礼了。”
“妹妹不要多礼。”姚延恩赶紧的拉住,这是他的妹妹不假,可身上穿着的是二品官服且又是御封的辅国夫人,虽说那国医馆不比其他部堂的二品大员有实权,可也比他这个五品官强。
云瑶随后走了过来,姚燕语赶紧的为兄长引荐:“大哥,这位就是妹妹之前跟您提及的云瑶郡主。”
其实云瑶郡主怎样姚燕语从没跟姚延恩提及过,但她想二哥肯定不会忘了这茬的。云瑶郡主此次跟着自己一起去湖州,诚王爷说她是随着一起去散心,可谁又知道这不是皇上专门放在自己身边的一个眼线呢。毕竟姚燕语和云瑶不合的事情在云都城是家喻户晓的。
果然,姚延恩忙朝着云瑶郡主跪拜:“下官参见郡主千岁。”他这一跪,跟在他身旁的知府以及身后诸位属官等全都哗啦啦跪下了。
云瑶显然是没有防备,便看了姚燕语一眼,见她淡定从容的微笑着,心想你个丫鬟跪我你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这会儿你的亲大哥跪我,回头还不知道要怎样呢,于是忙伸手道:“姚大人快快请起。本宫这次不过是随着辅国夫人一道观光玩耍而已,并没有皇命在身,姚大人不必惊慌。”
“谢郡主!”姚延恩听了这话,心里才暗暗地一松,随之站起身来,又道:“为兄要去张老院令灵前祭拜一番,不知可否方便?”
这话是对着云瑶说的,但云瑶却转头看向姚燕语:“此事还是辅国夫人说了算。”
姚延恩便看向姚燕语,姚燕语点头道:“大哥有心了。只是船上空间狭小,其余诸位就不必劳动了。”
“好。”姚延恩便回头叫了儿子一声。
姚盛林这才从众人之中站了出来,先给云瑶郡主磕头,又给姚燕语磕头。
姚燕语弯腰把他拉起来,叫着他的|乳名叹道:“两年不见,澈儿长这么大了。”
姚延恩便道:“他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呢。”说着,又吩咐儿子:“去把祭品拿过来,随为父一起去祭拜你二姑母的恩师。”
姚盛林便回去拎了一个食篮过来,姚燕语便同云瑶说道:“劳郡主稍等,我陪兄长过去。”
云瑶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姚燕语便带着姚延恩父子往张老院令停放的船上去上香祭拜。
因为早就知道有位郡主要来,江宁的知府早早的派了官兵清查了码头,此时见姚延恩和姚燕语离开,那知府便笑眯眯的上前来讨好这位金枝玉叶:“郡主殿下,下官备了香茶,还请殿下移步那边的清雅阁稍事休息,如何?”
云瑶看了一眼这位弥勒佛一样的知府大人,冷声说道:“不必了。”
知府大人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又笑道:“这里江风甚大,怕郡主站久了吃不消。还请郡主到那边的凉棚里少坐片刻吧。”
云瑶回头看了一眼浩淼的江面,又淡然一笑:“不必了。”
“呃……”这下知府大人有些无措,心想早就听说诚王爷有个女儿很是飞扬跋扈不给人面子,刚刚看她对姚延恩还算可以,还以为那些只是谣传,这会儿看来,这位郡主端的是不好伺候啊!
☆、第十四章 明鉴
姚燕语带着姚延恩父子祭拜完了张老院令回来的时候便看见这番情景,云瑶抱着双臂站在江边的栈道上望着浩淼的江面吹江风,她的身后跪着江宁城一干大小官员。
这是怎么了?姚燕语不解的看向站在云瑶身后的锦麟卫夜阑。夜阑也只是稍微低了低头。
“郡主?怎么不去岸上喝茶休息?”姚燕语走近了云瑶,低声问。
云瑶瞥了一眼身后跪了一地的大小官员,冷笑道:“我闻不惯这一片腐朽的味道,倒不如江上有风吹着,空气清净。”
姚燕语心里那个汗啊,看看那位胖的跟弥勒佛一样的江宁知府于洪烈脑门子上的汗,再看看云瑶郡主一脸的鄙夷不屑,只得笑道:“既然闻不惯这腐朽的气息,不如让他们都散了吧。”
云瑶没说话,姚燕语便朝着那江宁知府抬了抬手,说道:“老大人和诸位大人请起,郡主跟我虽然是奉皇命去湖州,但却跟江宁这边的政事无关,大人等一片好心在此相候,一番心意我与君主心领了。大家见也见到了,就请各自回去忙吧。”
“这……下官等还想尽一尽地主之谊。”于洪烈曾经是姚远之的手下,当初姚燕语跟卫章订婚的宴席他自然也是参加了的,况且姚延恩现在还在江宁任职,总算是有些脸面的。
姚燕语忙道:“大人自然是一片好意,只是这般叨扰地方官员让我等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再说江宁也是我的家,对郡主一尽地主之谊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这?”江宁知府又看姚延恩。
姚延恩忙拱手道:“大人的一番心意,辅国夫人必会记在心上的。下官也铭感五内。”
“既然姚大人也这样说,那老夫就依了吧。另有一些土特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无非吃吃喝喝的,还请郡主和夫人不要拒绝。带在船上总比别处采买的要好些。”
姚燕语觉得这个如果再拒绝的话,真的就把江宁知府的脸踩在泥里去了,于是微笑道:“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大人美意。”
江宁知府一听这话,脸上立刻笑开:“夫人客气了!夫人难得回一次娘家,总要尝尝咱们家乡的土特。”说着,便急匆匆的转身,刚要发话,一挥手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一个趔趄之后,‘啪’的一下摔倒在了栈道上。
“哟!这是怎么了?”姚延恩大惊,忙吩咐左右:“快把大人扶起来!”
“慢着。”姚燕语忙阻止旁人动这位忽然昏厥过去的江宁知府,然后上前两步蹲下身去,伸手扣住了他的脉搏。片刻后,姚燕语转头吩咐香薷:“拿我的银针来。”
香薷不敢怠慢,忙转回船舱去取了姚燕语的针包来,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递过去。姚燕语抬手在江宁知府的太阳|茓刺了下去,一边轻轻地捻着针一边往里刺。不过半柱香的功夫,江宁知府悠悠醒转,却像是做了个梦一样,傻傻的问:“我这是怎么了?”
姚燕语收了银针,无奈的说道:“大人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近几日又操劳了。再加上刚才跪的太久,头颅里供血不足,猛然转身便有些头晕,然后又不慎摔倒……这其实是很危险的,搞不好就是中风偏瘫,甚至丧了性命。”
其实她还有些话没好意思明说,就是这胖老头先是被云瑶郡主吓得不轻,后又听说自己收了他的心意又大为放心,这一怕一喜之间,那心率自然不稳,血压高升,然后转身之间头晕摔倒也是正常。
“如此说来,是夫人救了下官一命!”江宁知府说着,立刻又给姚燕语跪下磕头,“下官谢夫人救命之恩。”
“罢了,你这几日劳累,怕也是因为我等要在此处停留的缘故。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只是大人以后要戒酒了。你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积成的,以后不但要戒酒,再饮食清淡些吧。”姚燕语说着,又吩咐香薷:“把我们带的清心丸给大人十粒。”
江宁知府又忙躬身道谢,并双手接过香薷递过来的一支用软木塞堵着瓶口的精致玻璃瓶。
姚燕语轻笑道:“大人且不好过于操劳,就请回去歇息吧。”
“下官真是失礼了!只是下官准备的一点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姚燕语点头,表示可以。江宁知府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属官。那属官忙吩咐下人把那一筐一筐土特产抬了过来。夜阑皱了皱眉头,还是在姚燕语的示意下带着那些人把东西放去了船上。
江宁知府也没再那么多废话,见东西都放好了,再次跟姚燕语道谢,又说了些歉意的话便带着一众属官拱手告辞了,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姚延恩:“有什么需要尽管叫人去我那里取。”
姚延恩对这位长官自然恭让有礼,姚燕语也不愿让兄长得罪人,便请姚延恩替自己把知府及众位大人送出码头。
一番纷乱之后,姚延恩带着姚燕语和云瑶在码头上一家名曰‘鸿宴楼’的酒楼落座。当然,这家酒楼前三天就被姚延恩被包下来了,从老板到厨子到端茶送水的伙计全都仔细的盘查过,绝无遗漏。
楼上最大的雅间里布置的清雅不俗,云瑶,姚燕语,姚延恩并夫人江氏各自面前一张长条几案,菜肴也不复杂,却捡着江宁城最有名的菜色上来,四个冷盘,两荤两素,外加一个莼菜鲈鱼羹。
若说这姚延恩做事就是滴水不漏,他知道云瑶郡主要来,便让姚延意把这位郡主的饮食偏好全都打听清楚了记在心里,又经过反复挑选,敲定了今天的菜色。这不动声色的一顿家常便饭让云瑶吃的舒舒服服。连刚刚看见江宁知府的一肚子火气也散尽了。
饭后,香薷等几个丫鬟奉上香茶,姚延恩找了个借口下楼去了。江氏便在旁边陪坐并料理茶水。不多时,又有丫鬟进来说大爷找奶奶有点事儿,江氏便起身歉然告退。
屋子里只剩下了云瑶和姚燕语两个人。姚燕语方轻笑道:“郡主怎么那么瞧不上于老头?”于老头是指的江宁知府于洪烈。
“哼,这种老朽不过是国之蠹虫,他们除了钻营取巧之外,便是骄奢淫纵,你们顾着面子,我却懒得理他。”
“不至于吧?”姚燕语心想若真的那样,怎么没有御史弹劾他?
“不至于?”云瑶冷笑:“他昨天晚上吃的那顿饭足足花费了一百二十两银子,晚上睡觉的时候有两个豆蔻年华的女娃替他暖被窝,另有两个秦淮名妓陪了他一夜。你说他连日操劳……”云瑶说着,冷笑一声,“他还真是操劳的紧呢!”
姚燕语的脸顿时绿了。一边想着这于洪烈真是好死不死的撞到了锦麟卫的手里,又想锦麟卫的人有毛病么?云瑶还是个没出嫁的大姑娘呢,怎么啥都跟她汇报?
云瑶见姚燕语不说话,又冷笑道:“那些御史们之所以不弹劾他,还不是因为他曾经是你父亲的手下,而且自从你父亲调入京城,江南总督空缺之后,那些京官们每年从于洪烈的手里拿到一笔极为可观的孝敬,数额在五千两之二十万两不等。那些人拿人钱财,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燕语直接惊呆了。半晌方问:“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为什么不跟王爷说?让王爷请了圣旨抄了这些狗官!”
“抄谁?十官九贪,剩下那一个不是不贪,而是家境富足,不需要贪污,做官只是为了博得个千古美名而已。”云瑶淡淡的说完,扭头看向窗外。
还有一个理由她没说,这两年朝中多事,先是大皇子,然后是康平公主跟高黎人朴坼纠缠在一起,之后又是丰皇后,丰家,还有大地震……接二连三的事情把皇上都快压垮了。诚王府又怎么会把这些事情捅到皇上面前去给皇上添堵?
窗外云天河和清江交汇处,远看青山如黛,近处春暖花开,江面碧波浩淼,一望无穷,江边绿柳依依,芦苇荡漾,那一排排一队队铁血儿郎守护着两艘豪华大船停在码头上,锦麟卫专用的明黄|色绣麒麟旗帜迎风飞舞,飒飒作响,端的是一片壮丽景象。
姚燕语看着这美丽山河,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知道云瑶肯定不会说谎,她这样的人是从不屑于说谎的。想当年自己不过是隐瞒了会医术一事便被她再三鄙视,在她看来,坦诚是做人最基本的情操。
可也正因为她此时的坦诚,倒是让姚燕语不得不为之沉思。她字字句句都暗指自己的父亲,除了不屑和指责外,是不是还有提醒?不管怎么样,不能让这些人打着父亲的旗号再如此下去了。否则父亲一世清名非毁在这些人的手里。
至晚间,姚燕语和云瑶还是回船上去睡。原本姚燕语想邀请云瑶跟自己回一趟家的,但云瑶不去,姚燕语也只好作罢。倒是姚延恩的夫人江氏又专程来船上给二人送来了精致的晚饭,并带了一些茶叶,果点,以及各种新鲜的蔬菜。
云瑶不喜欢应酬,只躲去了自己的卧房看书睡觉,姚燕语知道于洪烈的事情连哥哥也没法说,就更不会跟江氏透漏一点。也只在饭后同江氏说了会子家常的闲话儿便也借口明日还要赶路,劝着江氏回去了。
半夜,姚燕语怎么也睡不着,便把许侍阳叫道了跟前,悄声吩咐了他几句话。许侍阳领命而去,一个时辰之后回来,姚燕语还端坐在窗下等他。
“怎样?”姚燕语蹙眉问。
“一切如夫人所言,那姓于的果然不是个东西!”许侍阳一脸的气愤。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心想自己真不该心存侥幸,人家锦麟卫的人一来是负责云都城的安全,二来吃的就是情报饭,得到的消息岂能有假?
“夫人,要不要……”许侍阳嫉恶如仇,若不是姚燕语早有叮嘱只许打探不许动手,当场就该把那死胖子给绞杀了。
“惩治贪官污吏不是我们分内的事情。国家有六部九卿,总要各司其职才行。我写封书信,你派人连以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给我的父亲。”
“是。”许侍阳躬身应道。
当晚,姚燕语一夜没合眼,直到天亮了才把给姚远之的一封书信写好装进了信封用火漆封好,然后把之前几遍草稿都收起来丢进了火盆里化为灰烬。
为了避开那些贪官们的纠缠,姚燕语吩咐下去天不亮便启程,沿着清江逆流而上往西而行。连原本说好再同姚延恩吃一顿早饭的承诺都没兑现。等天亮时姚延恩带着姚燕语之前喜欢吃的早点赶到码头的时候,那两艘官船以及两千名锦麟卫早就没了踪影。
姚家大爷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江边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方才无奈的带着家人回江宁城去了。
半个月后,姚远之命人快马送了一封书信来,把姚延恩劈头盖脸一顿痛骂,骂他不思进取,识人不明,与贪官污吏为伍,败坏姚家百年清誉,最后被人家卖了说不定还为人家数钱!姚延恩这才知道那日二妹为何不等自己便匆匆离去。
且不说姚延恩如何自辩自保,只说姚燕语和云瑶二人领两千锦麟卫一路逆流而上,命人收起了全副仪仗,掩去官家标记,只扮作寻常商船摸样,平时也只在小码头补充菜蔬粮米,凡是县级以上码头接不停留,一路日夜兼程,终在二十天后到达湖州码头。
湖州县令眼巴巴的等了一个多月,终于迎来了送张老院令成公回乡安葬的官船,当即便摔属官衙役以及湖州县的乡绅们至码头迎接。
又是一套繁文缛节,别说云瑶不耐烦,连姚燕语也有些不耐烦了。只是为了老师能够体体面面的回乡入土为安,她再不耐烦也得耐着性子。
湖州县令唐汝町早就安排好了灵棚、祭棚等一应琐事。张苍北的棺椁从船上请了下来,在灵棚中安放,便有张家子侄辈的披麻戴孝祭拜哭灵。姚燕语见状心里只觉得一阵悲凉,心想老师一辈子孤独,死了却有这么多孝子贤孙哭灵,真真不知是可喜还是可悲。
正暗自感慨间,唐汝町便上前来,请示姚燕语:“下官已经和张家的老族长商议着为成公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做墓|茓,只是没有辅国夫人之命,也不敢私下做主。”
姚燕语便道:“今儿来不及了,等明日我随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唐汝町顿时愣住,心想这位二品夫人一个女流之辈,难道要翻山越岭,亲自去看墓地?
姚燕语他不说话,便皱眉问:“怎么?有什么不妥么?”
“呃……咱们湖州多山地密林,那山间之路着实难走,下官怕夫人吃不得那些苦楚。不如夫人派出可靠之人过去查看,回来绘图给夫人看,如何?”
姚燕语摆摆手,看着那边灵棚处披麻戴孝的百十口子人,平静的说道:“不必了。师傅与我情同父女,他活着的时候我没好生孝敬他,如今他去了,这百年安寝之地我必要亲自去看看才放心。还有,我会在此为师傅守墓一年,皇上也已经恩准了。所以不管那路多么难走,我都是要走的。”
唐汝町一听说这位要在这里住一年,原本的淡定便再也没有了,忙躬身道:“是,那下官这就去安排一下,明日一早,下官带人来驿馆接夫人进山。”
“好。”姚燕语也不跟他多说什么废话,转身往驿馆方向走去。反正灵棚这边都是张氏族人,他们也不肯能把老头子的棺椁偷回家里去。
进了驿馆之后,姚燕语先进后面净室沐浴,换了一身淡青色家常交领深衣出来后,但见云瑶正端坐在竹席榻上低头看一些卷宗,看上去像是一些契约。而夜阑则站在旁边不声不响,见了姚燕语,只是拱手抱了一下拳。
姚燕语在云瑶对面落座,云瑶便把手里的东西递到了她的面前:“你自己看吧。”
“这是什么?”姚燕语接过那摞卷宗细细的翻看一遍,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地契?这也不像啊?”
“是张老院令的远房侄子为了给张老院令买墓地而刷的花招。他先以地换地,用他们家的薄田换人家的良田,说好了是两亩换一亩,却又贿赂唐汝町,不按规矩来,把张家那些薄田定位良田,一亩换一亩,而且之前还不说,非要等人家把庄稼都种上了才说。”
“那些农户就同意跟他换?”
“他扯着圣旨这面大旗,又有唐汝町这个帮凶,谁敢不换?这就是他们置换土地的凭证,是我们锦麟卫的人提前过来搜集的。”云瑶声音很平静,脸上也不见什么怒色,不过姚燕语却知道,她是真生气了,比当日在江宁城看见于洪烈的时候还生气。
“那我们怎么办?”姚燕语曾经想到过会有些人耍花样,却没想到会这样。
云瑶眯起了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隐去了几分寒光,说道:“你明天不是要去看墓地?”
“是啊。我本来就是不放心这些人,所以才想亲自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你想怎么做?”姚燕语忙问。
云瑶轻轻摇头:“我现在还不知道,只能先去看看再说了。”
“哎!”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想早知道这么麻烦,真应该请旨带几个能干的人来,卫章,唐萧逸,实在不行贺熙也好,甚至二哥若是能来,这事儿都很好办。
可诚王爷说是不放心,偏偏又把个郡主给派来了。现在倒好,俩人都是女流之辈,云瑶又是那个性子,跟官府周旋的事情看来只能靠自己了。
真是烦什么来什么!想到这些,姚燕语把手里的卷宗啪的一声丢到面前的小几上。
姚燕语一夜没怎么睡好,满脑子都是墓地的事情,第二天起来便没什么精神。倒是云瑶跟没事儿人一样,该睡就睡,该吃就吃,什么事都不能影响了她吃饭睡觉的心情,让姚燕语好生羡慕。
第二天一早,唐汝町带着三班衙役和典狱一起,来驿馆给郡主和辅国夫人请安,并请示:墓地选的地方在湖州县和渝州县的交界处,必须早走,晚了当天可回不来。
云瑶点了二百个锦麟卫跟随,姚燕语也带着白蔻玉果儿以及许侍阳夫妇一起出发。
唐汝町还以为这两位女贵人一个是郡主一个是辅国夫人,肯定身娇肉贵行不的山路,便早早的准备了马车和肩轿,预备着马车颠簸的太狠了便用轿子抬着二位。
熟料见这二位皆一身骑装出门,而且各自都有一匹骏马,一黑一红。唐县令还没来得及惊讶,便见两位女娇客认镫上马的姿势一个比一个好看。那叫一个英姿飒爽,县太爷的下巴直接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八瓣儿。
夜阑和许侍阳各自负责各自主子的安危,另外的二百名锦麟卫和礼部随行来的主事官以及钦天监随行来的主事官也都各自上马。
礼部的官员跟随自然是查看路况及墓地的环境,以方便下葬当日的安排。钦天监的人跟来完全是姚燕语自己的主意,她想着来到这里必须得亲自选墓地的,所以找了个行家来帮忙看风水。
唐汝町一看好嘛,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这丧事可真是隆重啊。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湖州县城,由张氏族人里一个自称是张老院令侄孙叫张恪礼的人带路,一直往东南方向前进。
开始的路是官道,虽然上下坡度挺大,但还算宽敞平整,但拐进一丛山林后就不一样了,山路崎岖狭窄,路面还很不平整,大车根本无法通行。礼部的人便皱眉道:“这样的路,怕是成公的棺椁不好走啊。”
张恪礼忙道:“这是大事儿,小的们已经跟族里人商议过了,到了大日子,只好请乡里的小伙子们出出力,帮忙抬着叔祖走了。”
礼部的人听了又道:“到时候郡主和夫人的车架也不好走。”
唐汝町忙道:“下官准备了肩轿。”
“不必,我们都可以骑马。”云瑶淡淡的说道。
礼部的人又看姚燕语,姚燕语点点头,表示自己也可以骑马。这些都是小事,无须计较。
一行人沿着山路绕了半天,才至山的四分之三处,恰好前面缺了几棵树木,敞开了视野可以极目远眺。那张恪礼便指着远处的一处盆地说道:“请郡主和夫人看那边,那片竹林过去有一个湖,小的们给叔祖选的风水宝地就在那湖北面的山坡上。背山面水,两侧青峰环绕,怀中抱着一颗明珠,风水大家说,此处乃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也只有咱家高居一品的叔祖配用。”
姚燕语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但见面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竹海,此时阳春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山风吹过,竹吟细细,碧涛翻滚,一望万里,果然是一派宜人景色。
如此美景,姚燕语还是满意的,但一想到那片几百亩的良田是这些家伙们仗势欺人弄来的,心里便有些不痛快,此时也不好发作,只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从这里看过去,景色着实不错。只是不知道具体的地方到底怎样。”
“夫人不知,那地方的风景绝对比咱们在这里看还好。”张恪礼洋洋自得的说道。
“是啊,不然怎么能体现你们的一番孝心呢。”云瑶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
张恪礼根本没听出云瑶嘴里的讽刺,还摆出一副孺慕之情,叹道:“郡主娘娘说的是。小的们从小就仰慕叔祖,只是没那个福气在叔祖跟前伺候,如今叔祖叶落归根,身为子孙后辈,岂敢不尽心尽力?”
云瑶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显然对这货的厚脸皮无语了。
“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天黑之前真的回不了城。”唐汝町看云瑶郡主的脸色不善,忙Сhā话进来。
“走。”姚燕语松了松马缰绳,回头问:“这条山路一直走下去就是么?”
张恪礼觉得还是他家叔祖的徒弟辅国夫人好说话,于是赶紧的凑过来回道:“是的夫人,这条路一直下去,到了竹林里往北拐就到了,没有岔路口。”
“那好,郡主,我们比一比如何?”姚燕语根本不搭理他。
“好。”云瑶淡淡一笑,手中马鞭挥了起来:“走!”
“走了!”姚燕语脚下猛的一踹马镫,手中马鞭在桃夭的肥ρi股上抽了一下。极有灵性的骏马扬起四蹄,哒哒哒一路疾驰而去,姚燕语月白色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在一片翠绿之中。
“驾!”云瑶也给踏风的ρi股上抽了一记,踏风自然不敢落后,一路急追。
夜阑和许侍阳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策马追了出去。
“哎呦!咱大云朝的贵女夫人们可真是了不起啊!”张恪礼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礼部的主事哼了一声说道:“郡主乃是诚王爷的女儿,弓马骑射在云都城是数一数二的。至于辅国夫人——那可是辅国大将军的夫人,骑马还不是小菜一碟么?”
“是是是!上差大人说的是。”张恪礼狗腿的抱拳:“小的乃山野小民没什么见识,真是……少见多怪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二位都是咱大云朝贵女贵妇里的翘楚,想要再找出几个能跟这二位相比的话,怕也很难了。”礼部的主事官说着,笑问旁边的钦天监主事,“老何,你说是不是啊?”
“这个自然。老夫最佩服的还是辅国夫人,一根银针所向披靡,可把咱大云朝太医院里那上百个爷们儿都给比下去了。”
“诸位,别光顾着说话,咱们也得抓紧时间赶路了,总不能让辅国夫人和郡主等咱们吧?”唐汝町见这几位聊起来没完没了了,赶紧给大家提醒。
“说的是!赶紧的。”礼部的主事官也抽了一下自己的胯下之马,虽然比不上前面相继疾驰而去的锦麟卫们,至少那马儿也算是跑起来了。
云瑶和姚燕语纵马疾驰,一路穿过树林竹海,最后停在一片稻田旁边。姚燕语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巴,一边摇着手里的马鞭一边走到稻田跟前,慢慢地蹲下身去看着眼前的景色。
湖州地界靠南,春天来得早,到这个时候春耕已经结束,一片水田里栽种着尺把高的禾苗,天光水色之中抹了一点新绿,整整齐齐,生机勃勃。
“这片稻田应该就是给老院令买的祭田了。”云瑶站在姚燕语身边,眯起眼睛看着这一片水田。
“是啊!我现在明白这些混蛋是怎么想的了。”姚燕语冷笑道:“他们以为师傅的坟墓不过占用巴掌大的地方,剩下这一片良田可都是祭田,论理这里的收成都是给师傅守墓祭祀的费用。师傅孤独终老,并没有嫡系子侄,这几百亩良田最后还不是落进他们的口袋?”
云瑶冷笑:“张老院令一生清白,死后却被这些人给卖了。”
“说这个还算是好听的。我敢说,那些人将来为了分这些田产,肯定会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来,你信不信?”姚燕语缓缓地站起身来,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师傅在天有灵,肯定会向皇上请辞,说他老人家不用回湖州,就在云都城城郊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就成。”
“晚了!”云瑶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棺木都运到这里来了,说什么不都晚了?”
“郡主,我想问你一件事情。”姚燕语望着远处的青绿色的山峦,低声说道。
“说。”云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神虚无没有焦点。
“听说大皇子被皇上发往岭南思过,不知具体是在何处。”
云瑶一怔,缓缓地扭头看着姚燕语,半晌才轻声一笑:“你也不算太笨,我还以为你一直到回去都不会问这个问题呢。”
“你来这里,是不是跟他有关系?”
“锦麟卫密报,说大皇子在渝州和湖州交界处发现了一处银矿,并联合当地的富商一起私挖银矿,私自招兵买马,有谋反之心。”
“那为什么朝廷不派兵清剿,反而把你给派来了?”姚燕语也扭头瞪着云瑶,低声质问。
云瑶轻笑:“我?我是来陪你游山玩水的么。”
“郡主……”姚燕语苦笑,“虽然我不知兵事,但我刚刚听你说,银矿是在湖州和渝州的交界处?说白了也就是这一片吧?”
“离这里还远着呢。”云瑶挥手往东边一指:“二百里以外。湖州,渝州,潜州三洲交界处,那里地形复杂,至少有四个以上的少数民族交错而居,父王提起那个地方来都头疼啊。”
“别告诉我诚王爷把你给派来是为了把大皇子给压回去治罪的。”姚燕语听了这话,心里更加不满,这么危险你爹还叫你来?你后爹生的吧?
云瑶看姚燕语的眼神,低声哼道:“你还别不知好歹,我不过是为了你才跟我父王闹翻了脸来这里的。”
“什么?!”姚燕语这下更懵了。
“跟你说不明白。”云瑶说着,挥手抽烂了两棵禾苗,转身走开。
这人神经错乱了吧?为了我跟诚王爷闹翻陪我来?我有那么大的魅力么?姚燕语初时想不通,但不过转念之间便似乎想明白了。一时间心里又添了几分不痛快,却更多的是无奈。
卫章有一句话是说对了,不管怎样,有云瑶跟了来,诚王爷会把锦麟卫最精锐的部分挑出来一路跟随。而且会时刻关注这边的动静,她的安全也多了一层保障。
只是,这一次若两个人都无事还好,若有事,又让自己情何以堪?
多了一重心事,让姚燕语在面对张恪礼和唐汝町的时候少了许多耐心,在他们两个指指点点,一再夸耀这块地很好,这块地不错,不买这块地真是一大损失的时候,姚燕语冷声打断:“你们欺负了多少百姓才把这一带几百亩良田都霸占了来的?说实话,我或许还可放你们一马,否则凭着我辅国夫人和郡主二人的力量,杀个把刁民,把你个七品县令送进大牢里去,是易如反掌。”
原本还在夸夸其谈的张恪礼顿时如遭雷击,傻傻的站在那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唐汝町还想狡辩,却被许侍阳拔出来的长剑一指,也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夫人明鉴,下官对此事并不知情,是张家老族长说双方愿买愿卖,签订了文契……”
“闭嘴!”姚燕语上前一步冷声喝道:“张恪礼,张氏一族老族长之三孙,你们为了把这一片六百二十亩良田纳为己有,所以许给湖州知县唐汝町二百亩,另许他向送老院令灵柩的钦差美言,纵然不能助他高升,也能帮他顺利通过明年吏部的考评。”
姚燕语说着,又转向唐汝町:“因为你唐汝町原本是前宰相丰宗邺的门生,一向靠着丰家的关系才能稳坐湖州县令之职,如今丰家倒了,你怕丢官,而恰好你们又打听好了我的父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跟吏部尚书封绍平封大人是亲戚。所以才想走我的门路,想合起伙来把我这个不知庶务,不辨是非的妇道人家哄开心了,好保住你这位县太爷的官位,对不对?”
☆、第十五章 对策 万更求票!
面对辅国夫人的质问,跪在地上的唐汝町顿时满头冒汗,心想这女人也太妖孽了,才来了一天的功夫怎么就能把这些事情查的这么明白!
姚燕语冷眼看着唐汝町苍白的脸色和紧闭的嘴唇,知道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于是冷笑道:“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不过这会儿你们知府大人恐怕已经到了你的县衙。我一个妇道人家果然是不问庶务的,不过你们知府应该不是好糊弄的吧?”
唐汝町顿时汗出如浆,忙磕头道:“此事是下官失察,还请夫人看在成公葬礼事宜,宽限则个,等成公的丧礼过去之后,下官一定给夫人一个交代。”
姚燕语冷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要什么交代?你只问问你的良心对不对得起你头顶上的乌纱帽,也就罢了。哦,对了,还有你们湖广布政使司的顾允桐大人,顾大人昔年在京城为官的时候受过我师傅他老人家的恩惠,如今听说老院令不幸逝世,会特地赶来祭拜的。”
湖州县隶属汉阳府,汉阳知府谭伯年是太史令梁思阡的亲戚,算起来跟丰家也是千丝万缕的联系,若不然这位唐汝町也不可能稳坐富甲一方的湖州县令六年之久。
若说开始姚燕语提到汉阳知府时唐汝町心里怀着几分侥幸的话,一听到湖广布政使司的顾允桐,唐汝町的一颗心立刻坠入冰窖里去。
这位顾大人可是出了名的铁手腕,据说这位顾大人祖上也是个富户,但后来因为父辈不善经营,家里的数百亩良田渐渐地被旁边的土豪劣绅和官府勾结,一点一点的给挤兑了去。等这位顾大人成年时,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了。若不是他命好从科举中脱颖而出,恐怕混得最好也只是个乡里乡间的教书先生。
科举高中之后他一步步稳扎稳打凭着一腔热血入翰林院,再放出来历练,几经波折,才坐到今天布政司的位置,成为皇上的肱骨之臣。
所以这位顾大人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土豪劣绅勾结官府侵占百姓的良田,而且痛恨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据说他发达之后,他顾氏宗族里一个子侄辈的家伙仗着他的势力在老家也干了一次这样的事儿,被顾大人知道了,直接把这为非作歹的侄子绑到跟前,一顿家法招呼去了半条命,又丢给了官府,并知会相关的官员:务必秉公执法,不得徇私,否则老夫便上书参你收受贿赂鱼肉百姓。
当时的执法官还觉得顾大人这只是个场面话,自己法外开恩,他自然还是领情的。
熟料当顾家的子侄被放回去的第二天,顾允桐果然一道奏折送到了皇上的龙案上,参的就是执法官徇私枉法,勾结乡绅,鱼肉百姓。同时,也给上了一道折子请罪,说自己没有约束好族中子弟,理应罢职回家,闭门思过云云。
皇上自然不会真的让这位耿直的臣子罢职回家,只是把他的奏折转送给当地的执法官而已。
此事一经传开,整个官场为之哗然。铁面无私什么的自古官员都在标榜,可大家不过是叫叫嚷嚷,给自己脸上贴两片金而已,真正做到顾允桐这种地步的,少之又少。
姚燕语知道这个人也是机缘巧合,还是当初张苍北跟她讨论到一个病例的时候说到的,这个病例自然就是当初顾允桐的夫人患了一种怪病,身上溃烂红肿,起先疑似天花,后来又发现不是,病到极重的时候连指甲都掉了。
后来顾允桐伤心至极,每日闭门谢客在家陪夫人,皇上知道后命张苍北去给他夫人诊治,却发现是中了一种慢性的毒。下毒之人乃是夫人身边近身服侍的丫鬟,原因么,自然是顾大人为人锋芒太过,得罪的人太多了,有人要给他点教训。
如此,善于用毒解毒的张老院令无意之间救了一个人的性命,这份恩情也被顾允桐记了一辈子。
话又说回来,虽然这位顾大人浸淫官场二十多年,身上的锋芒也收敛了不少,但逆鳞自然还是逆鳞,像唐汝町和张恪礼这些人办的这些事儿若是捅到了他的面前,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别的不说,唐汝町这个知县定然是做到头了。
姚燕语看着跪在地上浑身筛糠的唐汝町,冷笑一声说道:“唐县令,这地上又湿又凉,你且请起来吧。”
“求夫人开恩!求夫人给下官一个洗心革面的机会!”唐汝町哪里能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匍匐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好。”姚燕语淡淡的说道:“此事因恩师而起,说起来我也有两分责任。这事儿回去再议吧。”说完,姚燕语转身走到桃夭身边,认镫上马,疾驰而去,竟连多一句话都不愿跟这些人说。
张恪礼见唐县令还趴在地上起不来,忙上前去拉了他一把,却被唐汝町反手推倒在地,并狠狠地踹了一脚:“混蛋!你想玩死我啊!”
“唐……唐大人……这,这这我也不知道啊!”张恪礼一个不妨被唐汝町给踹进了水田里,一身簇新的月白色府锻长衫顿时被泥水浸泡了大半儿,眼见着是废了。
“哼!你给本官等着!”唐汝町恶狠狠地瞪了张恪礼一眼,慌张的接过典狱递过来的马缰绳翻身上马,也一路疾驰追着那一队锦麟卫去了。
“哎呦我的老子娘!这事儿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张恪礼无比冤枉的从泥里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点子,望天长叹。
因为一路催马疾驰,所以回到湖州县驿馆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姚燕语又累又饿,被那该死的唐汝町气的早饭没好好吃,午饭根本就没吃,还骑了一天的马!
“夫人累坏了吧?”香薷上前服侍姚燕语解下斗篷,乌梅赶紧的递上香茶。
云瑶随后进门,也不用人服侍直接摔掉身上的斗篷在姚燕语对面坐下,生气的说道:“你就该直接杀了那狗贼!我就不信他真的能洗心革面!”
麦冬和半夏这段日子负责服侍云瑶,也早就有了些眼色,见郡主火气大,半夏赶紧递上温凉的茶水,并温声劝道:“奴婢听郡主这嗓子都哑了,这是用夫人调配的润喉药茶,郡主尝尝这味道可还行么?”
云瑶的确是渴坏了,抬手接过茶盏来咕咚咕咚两口喝完,又还回去:“再来一盏。”
姚燕语也是连着喝了两盏茶,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你当我不想杀了他?我一想到恩师的名声险些被这些宵小之辈给糟蹋了,就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
云瑶听了这话,火气稍微小了些,瞥了姚燕语一眼没再说话。
“可是我只是奉旨送恩师回乡安葬,并没有督查各地政事之职。就算咱们带着锦麟卫,杀个把人不在话下,可事情过去之后会怎么样?皇上又会怎么想?朝廷命官,那是谁随便说杀就杀的吗?那还要吏部,都察院和督抚司做什么?”
云瑶气闷,索性扭过头去给了姚燕语一个后背。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知道这位郡主已经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会儿不过是自己生闷气罢了,便长叹一声,说道:“骑了一天的马,我这浑身跟散了架一样,全身哪哪儿都疼,必须得去泡个热水澡了。郡主,失陪了。”
“我也去!”云瑶冷着脸站了起来,“就你知道累啊?本郡主也累死了!”
“香薷?”姚燕语转头看香薷。
香薷忙笑道:“回夫人,两份药汤都已经齐备了,活血祛乏,安神养气,保证郡主和夫人都满意。”
净室里两个香柏木的大浴桶里,淡褐色的热汤水氤氲着一丝丝白气。姚燕语和云瑶每人一个泡在里面,身后有香薷和半夏分别给二人揉捏头顶,脖颈,肩背,手臂上的各处|茓位,云瑶早就舒服的睡着了。姚燕语虽然也很累,但心里却装着许多事情,一直闭着眼睛胡思乱想。
两刻钟后,香薷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该起来了。药汤虽然好,泡久了也对身子无益处。”
“嗯。”姚燕语看着旁边的浴桶,见云瑶已经睡得呼呼地,完全雷打不动的样子,不禁失笑:“郡主可真是好福气。不管到哪儿都吃得饱睡得着。”
“郡主怕是也累坏了。”香薷说着,先扶着姚燕语起身出来,拿了一条纯棉的大香巾把人裹住,又叫了妩媚和麦冬进来,几个人把云瑶从浴桶里抬了出来放在一旁的凉榻上给她擦身。
云瑶睡得再沉,经过这一番折腾也醒了,因问:“什么时辰了?”
“还早呢,郡主若是累就继续睡会儿,待会儿晚饭好了奴婢叫您。”
“晚饭……唔,好饿。”云瑶揉着瘪瘪的肚子,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已经穿上了一身月白茧绸中单,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失笑道:“赶紧的摆饭吧,我也饿了。”
香薷答应着出去安排,云瑶也穿上贴身的衣物,此时虽然是春天,但夜里到底有些凉。半夏给她裹上一件湖水蓝的面纱披风。
两个人出了净室,各自换上家常衣裙恢复了女儿装,松松的绾了发髻去厅里吃饭,刚落座,便有个婆子进来回:“回夫人,唐大人求见。”
云瑶便生气的瞪了那人一眼:“没瞧见你们夫人吃饭呢吗?让他等着!”
那婆子原是驿馆的杂役,拿了县太爷给的十两银子的赏才大着胆子进来回禀的,不料被云瑶冷眼一瞪,不敢多说,忙退出去跟县太爷回话。唐汝町听说里面两位贵人用饭让自己等着,又暗暗地叫了一声苦。
云瑶可以耍脾气,但姚燕语不能。所以不管她多么不愿意,饭后还得见唐汝町一面。
唐大人在纜乳芟碌攘舜蟀敫鍪背剑站的两腿发直眼前发黑的时候,才听见一个女官说道:“夫人请唐大人进来。”
唐汝町简直如闻仙音,赶紧的道谢后,正了正官帽随着那女官进门去。
辅国夫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绣银线芝兰纹深衣侧坐在矮榻上,手边的小矮几上放着一盏香茶,一本旧书。而她则拿了一个银色的小剪刀低头剪着手指甲。
这是唐汝町头一次见这位二品夫人兼国医馆二品院判大人穿女装。但见平日一丝不苟拢在锦丝冠里的乌发湿湿散散的绾成堕马髻,鬓间斜Сhā着一根如意云头白玉簪,烛影闪烁照在她的脸上,那白皙如玉的容颜便如罩上了一层浅金色的轻纱,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楚,也让人不敢直视。
唐汝町偷偷地看了一眼之后,赶紧低头,恭敬的躬身行礼:“下官见过辅国夫人。”
“起来吧。”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小银剪刀丢到小几上,随手拿起那盏茶,送到唇边吹了吹茶末,轻轻地啜了一小口。
唐汝町站直了身子,又拱了拱手:“谢夫人。”
“唐大人来是有什么事么?”姚燕语眼皮不抬,仿佛眼里只有她那盏茶。
“回夫人,下官已经惩戒了张恪礼,也把那片地的购买章程拟出来了,请夫人定夺。”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唐汝町一眼,又吩咐香薷:“给唐大人看座。”
香薷答应一声,搬了个绣墩来放在唐汝町身后,唐汝町谢坐之后,才欠着ρi股坐下去,腰板挺得笔直,再无丝毫怠慢之意。
“说吧。”姚燕语淡淡的看了一眼唐汝町,不知道这位县太爷这么会儿的功夫想好了什么对策。
唐汝町咽了口唾沫开始回话,当然,他想的很对,那块地的确不错,背山面水,怀抱明珠,绝对是成公爷长眠安寝的好地方,而且那地已经置换完了,现在再退回去也有些不妥,不如就按照之前他们谈的,薄田良田二换一的价码,再让张氏家族弄出六百二十亩薄田来分给人家。
姚燕语冷笑着问:张家拿得出那么多田吗?
唐汝町这点也想到了,忙回:拿不出来便折算成银子贴补过去也是一样的。按照市价算,谁也亏不了本儿。
姚燕语又问:那人家早就种好的稻子怎么算?
唐汝町心想张恪礼啊张恪礼你也别怪我,谁让你们家老爷子收了这么个认死理的高徒呢。于是一咬牙,说道:禾苗和工钱一并算给他们就是了。
“只怕是你一厢情愿吧?”姚燕语淡淡的冷笑。
“那以夫人的意思呢?”唐汝町实在不知道该怎样了,难道还要把那些人请来给他们磕头赔礼不成?
“问问那片土地原来的主家儿是什么意思再说吧。那片地是给我恩师用的,我不想他老人家因为这些破事儿在地下都睡不安稳。所以这事儿必须处理利索,否则我宁可另选墓地。”
“是,下官一定照着夫人的意思去办。”唐汝町赶紧的答应。
“你辛苦了!”姚燕语说着,看了一眼香薷,香薷便拿过一个纸袋递到唐汝町的面前。
“这个?”唐汝町不解的看姚燕语。
“这里面是两千两银子的银票,我找人算过了,你们这边的良田是三两银子一亩。六百二十亩地折合白银市价一千八百六十两,多出来的那些是我赏给下面人喝茶的。事情办利索了,我另有重谢给你唐大人。”
“这如何使得!给成公爷办事是下官的荣幸,不敢要夫人的赏。”
“荣幸是荣幸,却不是你的责任。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今儿累了一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儿明儿会齐了礼部和钦天监的大人们一起再议吧。”姚燕语说着,便把茶盏一放,起身往里面走。
“是,恭送夫人。”唐汝町接过香薷递过来的纸袋,恭敬地照着姚燕语的背影弯腰行礼。
打一棒子再给个枣儿。棒子打得够狠,枣儿却给的不够甜。
不过没关系,好处得慢慢地给,一次给的太足了便不会珍惜。姚燕语躺在床上看着窗户纸上映着的淡淡星辉,无奈的叹了口气,今天这一天真是精彩极了。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丰家都被抄家了,而作为他们在江南的棋子,唐汝町依然不安分!再加上大皇子又在这附近经营了两年多,富商豪绅,当地官府,天高皇帝远啊!姚燕语想到这些词汇,缓缓地翻了个身面向帐子里,心里叹道,湖州这潭水真是深不可测。
与此同时,一千八百里之外的云都城里。与湖州的春暖花开不同,帝都的夜风还带着冬的余威,从脸上吹过去的时候,像是被马尾巴扫了了一下,丝丝缕缕的疼。
辅国大将军卫章练完一套剑法,收住剑势,缓缓地吐了一口气。
长矛狗腿的地上一块手巾并接过将军手里的长剑,笑道:“奴才观将军的剑术好像又精进了。这叫一个密不透风啊。奴才的眼前到现在还觉得还恍惚着呢。”
“狗屁。”卫章擦了脸上的汗,把手巾一把摔到长矛的脸上,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夫人的信还没到?”
“还没,不过也快了。今晚不到,明一早准能该到了。”长矛赶紧的打起帘子,进门后又从丫鬟的手里端过一盏热茶递上去。
卫章接过茶来,按照姚燕语教给他的品茶方式,闻香,品茶,缓缓的咽下去之后,静等着回甜。喉间那一丝丝甘甜慢慢地涌上来,的确是一种享受。
“夫人这会儿应该到湖州了吧。”卫章喝下第二口香茶,抬手把茶盏递给长矛。
长矛转手把茶盏递给丫鬟,摆摆手示意她下去,方应道:“是的,根据上次来信的日子,这会儿夫人已然在湖州了。”
“湖州那边有什么其他消息吗?”卫章转身坐在书案跟前,随手翻了翻书案上的卷宗邸报之类的东西。
“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湖州县令唐汝町是丰宰相的门生,当初这位进士及第之后便被点去了临州做知县,官评政绩都不错,两年前在临州任满,被吏部调去了湖州。按说这事儿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一点奴才想的有些多……”
“有话直接说,吞吞吐吐的作甚?”卫将军不悦的瞪了长矛一眼,这小子八面玲珑,唯一缺的就是一点痛快,总是磨磨蹭蹭唧唧歪歪的,叫人心烦。
“就是——这个唐县令是跟大皇子一先一后到的湖州。”
“大皇子不是在潜州么?”
“是在潜州,渝州,湖州三州交界处的一片山林之中。奴才听说那一带地形十分的复杂,原本是一片荒芜的山林,里面还有野人什么的。”
“胡说!那不过是我大云朝的少数民族,也是大云的子民,怎么能说是野人?”
卫章说完之后顿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大皇子的阴谋是被自己掀出来之后才被褫夺了爵位发配到荒芜之地的。如今姚燕语去了湖州,他会不会趁机报复?
“将军,要不咱们还是再派些护卫过去吧,也算是有备无患。”长矛担心的说道。
卫章冷静的摇了摇头:“我们能派多少人去?云瑶郡主带了两千锦麟卫绝不是吃素的。我们的人也不比锦麟卫厉害多少,况且,我们也没有这么多人。”
“那我们怎么办?总得……做点什么呀!”长矛焦急的说道。他一想到大皇子有可能会对毫无防备的夫人出手,就觉得坐卧不安。这若是夫人真有个什么闪失,这将军府还有安宁之日吗?
卫章沉思片刻,还是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此事容我想想。”
“是。”长矛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到片刻有忽然转回来,且惊喜的捧着一只信鸽,献宝似的送到卫章面前:“将军,夫人的飞鸽传书。”
卫章忙接过那个字,从个字腿上摘下一只小小的竹筒,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米粒大小的字,一个个写的清风秀骨:一路星夜兼程,我等明日即到湖州,郡主跟我一切安好,勿念。
“将军,夫人还好吧?”长矛看他家将军的脸色尚可,方大着胆子问。
“嗯。夫人说一切安好。但这是在她进湖州城的前一天写的。湖州距京都一千八百里路,这信鸽至少飞了两天三夜。照此算,夫人已经在湖州城呆了两天了。”
长矛立刻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那唐汝町对夫人怎样。”
“夫人说她和郡主一切安好,那就是说她跟郡主相处的还算不错。有郡主在,那唐汝町纵然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怎样。只是怕他耍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夫人不屑于跟这些人计较,而郡主的性子有暴烈如火……”说起来,卫章还是十分担心的。
“那咱们怎么办呢?”长矛又跟着犯愁。
“你且出去守着,我给夫人写信。”卫章说着,转身在书案跟前坐下来,捡了一支小狼毫舔墨。
长矛见状,赶紧的应声出去,站在纜乳芟率刈拧
这晚,不仅将军府收到了飞鸽传书,诚王府也收到了锦麟卫通过特殊方式送进来的情报。
诚王爷的书房里,云琨坐在书案一侧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诚王爷则凑近了烛光,细细的看着一张写满蝇头小字的薄绢。片刻后,诚王爷方叹了口气,说道:“他们已经到湖州了。这个唐汝町真是贼心不死!”
谍报的内容云琨早就看过了,此时听诚王说这话,便淡淡的冷笑道:“这算什么?好歹他们还给了对方等量的薄田。总比那些撕破脸皮明抢的强多了。”
“以瑶儿的性子,此事怕不能罢休。”诚王爷不放心的叹气:“她那就是快爆碳!你说你当时怎么就没替我留下她呢!她那点小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跟着姚燕语搀和搀和,以后……”
后面的话诚王爷不说云琨也能理解,他老人家是怕云瑶心里放不下卫章,Сhā到人家两口子之间去,最后让诚王府丢了脸面。
云琨微笑着摇了摇头,劝道:“父王不必担心,瑶儿的性子您还不知道么?高傲的很,天下人都不放在眼里。她这样的,怎么可能屈人之下?”
“那她非要跟姚燕语去湖州做什么?!”诚王爷不满的瞪了儿子一眼。
“她跟我说,大云帝都里上至皇上,下到百姓,都满口称赞那辅国夫人天下无双。可她就偏偏看不出她姚燕语除了医术之外到底哪里还比别人强。所以她要跟在她身边了解她,知道自己这辈子败在什么样的人手下。”云琨轻笑道。
“胡闹!”诚王爷生气的哼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身份,都有自己要过的日子!这怎么比?”
云琨耐心的劝道:“反正她这个心结不解开,终身之事便一直没办法定下来。她也不小了,不能再蹉跎下去了,倒不如让姚燕语这一剂药让她清醒一下。”
“歪理!”诚王爷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瞧着书案上的谍报,“湖州那边的境况十分不乐观。她们两个人必须早些回来。”
云琨却摇头说道:“我倒是觉得,咱们两千精锐锦麟卫如此张扬的进驻湖州,倒是能给那些人当头棒喝。让他们有所收敛。”
“如果姚燕语和瑶儿不在那里,我倒是很欣赏你这一招当头棒喝!可是我不能那瑶儿当幌子。姚燕语更是我大云朝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能有任何闪失。”诚王爷的拳头攥的发白,沉思片刻后,又道:“这事儿不能瞒着皇上了,我今晚进宫。”
“父王?”云琨看着诚王爷急匆匆离去的背影追了两步,又不得不停了下来。
进宫,见皇上……也不一定有用吧?皇上现在什么心情别人不知道,身为同胞兄弟,诚王爷是很有数的。这两年朝中诸多事情一件接一件的下来,皇上一下子老了十岁。原本鬓间的几缕白发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内变成了满头花白。
诚王爷进紫宸宫那是不需要禀报的,但当他一脚迈进去之后闻到大殿里沉沉的安神香时,便知道自己来晚了。怀恩歉然的躬身,悄声道:“万岁爷刚睡着,王爷是有什么急事么?”
“没有。”诚王爷立刻摇头:“我就是挂念皇兄,一时睡不着便想进来瞧瞧他。今晚皇兄吃饭怎样?”
怀恩幽幽的叹了口气,低声说道:“素嫔娘娘亲自下厨做的豆腐皮儿的小素包子万岁爷吃了两口,然后就进了小半碗山参米粥。”
诚王爷闻言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问:“姚夫人留下的消食丸没给皇兄用么?”
“素嫔娘娘说,那丸药早饭后用比较好。晚饭的话,皇上若实在不想吃,也不能强求。吃多了夜里积食更不好。”怀恩小心翼翼的回道。
“也是。”诚王爷点了点头,无奈的叹道:“行了,你们多尽心照应,我先回去了。”
“送王爷。”怀恩忙躬身下去。
从宫里回来,诚王爷比之前冷静了许多,也更加忧心。
大皇子私挖银矿,不按建制扩充护卫的事情若是让皇上知道了,未免又要大动干戈。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再也经受不起这样的事情了。可若是引而不报,又怕将来真的酿成大乱,自己也就成了大云朝的千古罪人。将来百年之后,还有何颜面去见母后?
诚王爷一夜没合眼,思来想去,最后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他不能只是隐瞒,便换了一身便装,低调的去了凝华战公主府。
凝华长公主这两年越发的清心,只一味的研究养生之道,国家大事不用她一个公主操心,而家里的事情则由两个儿媳妇打点,她心情好了便逗逗孙子,再不问那些琐事杂务。
诚王爷亲自到访让凝华长公主有些纳闷,这两年他们姐弟俩因为儿女的婚事闹得有点僵,走动远比往日少了许多。但不管怎样,二人毕竟是亲姐弟,一个娘胎里养出来的,从小到大的情分做不得假。
诚王爷被请至长公主跟前,老姐弟俩见礼后落座,丫鬟奉上香茶便各自退下。
凝华长公主因问:“七弟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了?有事尽管说,姐姐能帮你的肯定帮你。”
诚王爷也不隐瞒,便把大皇子在岭南的所作所为都跟凝华长公主细说了一遍。
凝华长公主听完后叹道:“这是国家大事啊!你怎么不去跟皇兄说,反而跑到我这里来啰嗦?”
诚王爷叫了一声‘姐姐’,然后叹道:“你当我不想跟皇兄说啊?皇兄现在哪里还受的了这样的刺激?再说,大皇子这些事情做的是有点出格,但他毕竟还没反。若是皇兄一怒之下真把他给杀了……难道你不心疼?”
凝华长公主听完这话不禁叹了口气,幽幽的说道:“天家无父子啊!”
“可话虽这样说,我怕这事儿一捅上去,老大还没怎么样呢,皇兄就先受不住了!这个时候姚院判又没再京城,到时候谁能力挽狂澜?”
凝华长公主点头:“说到底,还是皇兄的身子最重要。”
“皇姐说的对啊!”诚王爷一拍大腿:“所以兄弟来找姐姐,还请姐姐帮忙参详着拿个主意?这事儿必须提前按下去!不能让老大胡来。”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凝华长公主皱眉道。
诚王爷无奈的叹息:“不管怎样这事儿得先缓一缓,咱们先想个办法把姚院判给召回京城来再说。”
“那西南那边的事情就任老大胡作非为下去?到时候酿成大祸,生灵涂炭,你我照样是大云朝的罪人,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和母后!”凝华长公主的目光骤然变得犀利起来,“你这是姑息纵容!他是皇兄的长子不假。可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乃是叛国之罪,罪不容恕!他不是已经被皇兄贬为庶人了么?!”
“那您说怎么办?”诚王爷无奈的拍手。
“我去跟皇兄说。”凝华长公主说着,便站起身来。
“哎哎——这事儿可得悠着点……”
“你放心,我有数。”凝华长公主说着,便唤人进来帮自己更衣。
诚王爷是知道自己这位姐姐的性子的,她认定的事情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于是便决定跟她一起进宫,到时候皇上若是真的气坏了,他也好从旁劝着点。
事实证明,诚王爷真是白担心了。凝华长公主不单单是个火爆脾气,而且还又一副慎密的心思。
这姐弟二人进宫面见圣上,兄妹三人对坐在紫宸殿里,不免唏嘘一阵,各自叹息年华易逝,一转眼三个人都老了,连最年轻的诚王爷也五十有二了。
说了几句家常,皇上心情见好,凝华长公主便叹了口气,说道:“前几日做了个梦,一直闹得心神不宁的。本不想给皇兄添乱,无奈这件事实在放不下,今日还请皇兄给拿个主意。”
皇上对这个妹妹历来千依百顺,因问:“什么事情让我大云朝的长公主都为难?说出来给朕听听。”
凝华长公主便道:“前几日梦见镇国公的母亲,忠勇镇国老夫人跟自己念叨着家里被水泡了,睡都睡不安稳。让去给她修房子。当时我没多想,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老国公和老夫人的灵柩早就送安陆老家安葬,算起来竟有四年多了。那边虽然也有族人子侄负责祭奠,但终归不是嫡系,怕是有些不妥。所以老夫人才托梦来。”
皇上便道:“这有何难?最近没有战事,可让肃之替父回去一趟,看看老夫人的坟墓有何不妥,赶紧修缮了,省的老夫人再频频给你托梦。”
凝华长公主忙起身福了一福:“那妹妹就谢皇兄成全了。”
五日后,镇国公府大公子勇毅候韩熵戈奉母命领家丁工匠,护卫等共计一千余人离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安陆。回老家修祖坟去了。
韩熵戈临走前见了卫章一面,二人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具体二位武将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长矛只知道他家将军从镇国公府回来之后心情像是舒缓了许多,眼神也没那么迫人了。
而湖州那边,张家族人为张老院令张罗了一场像模像样的葬礼,不仅确定了老院令的继子人选,还安排了孝子贤孙扛帆哭灵,且请了和尚道士来做法事。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张家老族长的三孙子张恪礼,也就是新鲜出炉的张老院令的孙子,居然安排家里人在灵棚旁边设立了桌案账本,专等着收各路祭拜者的礼金。
按说张老院令十几岁便离家随师父学医四处游荡,在这里早就没了人情礼往。
可架不住老爷子是万岁爷的专属医官,又是国医馆一品院令,且被万岁爷亲赠谥号的‘成’公爷,这样的人物儿在京城也得有人敬着,何况来到这小小的湖州?一时间四里八乡上赶着巴结的人无数。更有湖州以及临县,汉阳府甚至湖广布政司的官员们前来凭吊。
这张恪礼打定了主意,这些官大人们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来吧?三十两五十两银子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如此一来,岂不是要大赚一笔?
再说了,若不是图了这点钱,他爹凭什么给一个不认识的人打幡哭灵,他们父子凭什么给不相干的人做孝子贤孙?这位爷爷又没留下万贯家财可继承,当他们爷俩犯贱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啊?
可如此一来,姚燕语不乐意了。
你们摆好了桌子坐等收钱,欠下一ρi股人情谁来还?乡里乡亲的也就算了,尤其是那些布政司和府衙的官员们,这些人的钱也敢随便收,可不是活腻歪了么?
姚燕语也懒得跟张恪礼等人废话,直接吩咐许侍阳:“去把那张桌子给我掀了,说我的话,一文钱的礼钱都不许收!”
许侍阳听话办事,果然给张恪礼那边掀了桌子。并朗声宣告了姚燕语的话:“我家夫人说了,老院令在皇上身边三十多年一直清清白白。如今去了,自然也不愿沾染这些人情世故。众人有愿意来送公爷一程的,我家夫人自然感激不尽,但礼钱什么的,一律不收,这是公爷的遗愿,请诸位以逝者为尊,不要坏了老大人的规矩。”
☆、第十六章 突变
许侍阳的话一喊出去,别人犹可,张恪礼首先就不淡定了:“这怎么能行呢?这是父老乡亲的一点心意,难道因为叔祖给皇上当过差,连父老乡亲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就是啊,皇上准许老公爷会乡安葬不就是想给咱们老百姓们一点脸面么?”
“是啊是啊,不然皇上随便在皇陵附近赏一块地方给老公爷安身不就行了吗?何必费这么大的劲儿回咱们湖州来?”
张氏子孙一个比一个能扯。姚燕语听力非常,她虽然坐在灵棚之内,那些人只在外边嚷嚷,那些话也一字不漏的全都灌进她的耳朵里。
外边许侍阳也火了,正要发作,便听见人群外有人沉声一喝:“怎么,这是有人要咆哮灵堂么?!”
这声音太沉太冷,自然而然带着一股威严之气,张恪礼等山野小民并没什么底气,便被这一声喝得纷纷转身。但见一位头戴五梁锦丝冠的男子沉着脸走了进来,来人五十来岁的年纪,身形修长,面容精瘦,一身素色三品公服,腰间金花带,外罩一层白绢纱。
旁边躲在茶棚里喝茶的唐汝町得到消息赶紧的上前来,恭敬的拜下去:“下官唐汝町见过顾大人。”
“你个县太爷在这里坐镇,居然还压不住些许山野小民,真是令本官大开眼界!”顾允桐毫不客气的指着唐汝町,一点脸面也不给他留。
“大人息怒,刚刚下官有事没在这边,刚好有人回报说这边在争吵才急匆匆的赶过来,没想到却比大人晚了一步。”唐汝町的脸皮够厚,嘴上功夫也不差。
顾允桐懒得理会唐汝町,只转头问许侍阳:“怎么回事?”
“属下辅国将军府护卫许侍阳见过顾大人。我家夫人吩咐,老公爷一生清白,从不无辜受人好处。所以葬礼也不许收礼钱。属下刚在传夫人的话,这些人竟然七嘴八舌,不但公然不服,还对皇上的旨意有所质疑。兹事体大,属下不敢擅自做主,正要去回夫人。”许侍阳也不是好惹的,上来就给这些人扣上一顶质疑圣旨的大帽子。
张恪礼虽然只是个平民百姓但却不傻,顿时吓得汗出如浆,慌张跪在地上连声喊冤。顾允桐连唐汝町都不放在眼里,更不会理会张恪礼,只命随从把这些无理取闹的乱民叉出去,然后和颜悦色的问许侍阳:“辅国夫人可在?”
许侍阳一拱手:“回大人,我家夫人在里面。”
“快快替本官通报一声,就说湖广布政使顾允桐来祭拜老恩公,并拜见辅国夫人。”顾允桐看着白绢飞扬的灵棚,脸上浮现一丝悲哀酸楚之色。
“我家夫人说了,顾大人来了,随时可进去拜见老公爷。”许侍阳微微弓腰:“大人,请。”
“好。”顾允桐抬手正了正发冠,然后是衣领,衣襟,方恭敬地跟在许侍阳身后跟进去。
进灵棚之后,首先得上香,继而叩拜。顾允桐直起身来的时候,眼圈泛红,看着面前的棺木许久说不出话来。
姚燕语上前福身回礼:“顾大人远道而来,辛苦了。请旁边奉茶。”
顾允桐这才回神,忙躬身下去:“下官见过辅国夫人。”
“顾大人多礼了,快快请起。”姚燕语抬了抬手,请顾允桐去青色的帐幔之后落座。
云瑶也在里面坐着,顾允桐进去后又跟郡主见礼。云瑶只是淡淡的说了声:“免礼”便不再多说。
姚燕语陪坐一旁同顾允桐说话,顾允桐问过云都城的地震,及老院令生前可有什么叮嘱,从云都城到湖州一路可还顺利,夫人如何安排葬礼等。
姚燕语叹息着说了些话,最后说道:“至于葬礼如何安排,原本有礼部的官员跟来,一切都是有定例的,倒也不用我操什么心。只是当地的一些风俗民情我们却不懂,还仰仗大人多多指点。”
顾允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忙拱手道:“夫人放心,这边的事情交给下官了。下官这次过来本就想体察一下湖州的民情,索性等老恩公的事情安排完了再回去就是了。”
“如此有顾大人照应,那我就省心多了。”姚燕语客气的说道。
“应该的,老恩公对下官恩重如山,他生前下官没来得及报答这份恩情,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了。”顾允桐说道。
姚燕语是真的放心了,不管怎么样,湖广布政使这个铁面无私的主官坐镇,总比唐汝町那个心怀鬼胎的强百倍,那些跳梁小丑自然要收敛了。只是,她放心得还是早了点。到了出丧这日,原本定好的张恪礼的父亲给老院令摔孝子盆,扛幡引路的,可他却忽然说病了,没办法参加葬礼了。
礼部的主事官进来请问姚燕语:“这该如何是好?没有人摔孝子盆,没有人打幡引路,这丧礼可就不齐全了。”
姚燕语冷笑道:“这是见丧礼没有礼钱收,才摆脸色给我看的吧?”
顾允桐则摆摆手,说道:“这些人不过是跟老恩公一个姓罢了,说起来算什么一家人?他们不来,老恩公倒是该高兴了。至于打幡引路摔孝子盆的事儿夫人也不必担心,让我家二小子来好了。”
姚燕语忙道:“这如何使得?”
“这有何使不得?拙荆当年若不是老恩公出手,早就去见了阎王了,哪里还有这混小子出世?”说着,便转头吩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二儿子:“你去,换上衣服,该干什么,怎么干,都听礼部这位大人的。”
顾家二公子忙躬身领命,跟着礼部的官员出去了。姚燕语起身对着顾允桐深施一礼:“我替恩师谢顾大人。”
这件事情解决了,后面又有人来回原本找好的抬棺椁的人也有不来的。云瑶闻言冷笑:“我们自己带了两千人来,还缺那几个阿猫阿狗?”
顾允桐又道:“怎好让锦麟卫做这些事情,郡主不必操心,一并交给下官。”说完,顾允桐便出去料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竟有四五十个青壮年换了衣裳,绑了孝带自愿帮忙。
张老院令十几岁离家,中间五六十年都没回来过,湖州的父老乡亲对这个人有印象的极少。只有七老八十的老头们夹在大街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之中,诉说着他小时候的事情。还有一些文人书生像百姓们解释着老头子的生平事迹。
湖广的官员看在朝廷和皇上以及辅国将军府的面子上自然要来凭吊,众人在听说辅国夫人不准丧事受礼金后,便有一部分自愿留下来帮着料理丧事并为老院令送葬的。
这场丧事不算太浩大,但在平湖也算是头一份儿。
午后起灵,送殡的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城,至晚间根本到不了墓地。中间休息的地方是礼部官员早就选好的小村子,村子里不过十几户人家,房舍自然不够用,锦麟卫们直接搭起了帐篷。
第二天继续上路,至中午时分才到墓地。
这边早就找了工匠来开工,坟墓按照例制修建,用了百十名工匠费了月余的功夫赶出来的。另外姚燕语还另招了工匠在那边的一片竹林里修建了一片竹篱茅舍,是给她守墓住的。
本来姚燕语打算的是等丧礼结束之后,云瑶便会带着锦麟卫离开,最多不放心也就是给自己留下一队护卫。如今看来诚王爷派出两千锦麟卫来湖州怕是另有安排,所以姚燕语也没多说。
云瑶自然不走,当时就吩咐锦麟卫各自安排住处。所以顾允桐来到墓地看见竹林里那一片上百栋竹楼时,惊讶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姚燕语只得把自己要在此守墓一年的话告诉他,顾允桐叹道:“夫人真高义之人也。”
“师徒如父子。恩师一生所学尽传与我。我为他老人家守孝一年也是应该的。”姚燕语看着这碧绿青竹和清爽的竹楼,轻轻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真正的尝百草品百毒,全心全力把前两年自己的研修成果整理出来了。想想每天再这样清幽的环境里读书,煮药,试验,记录倒也不失为一种享受吧。当然,前提是湖州城以及汉阳府,再加上渝州潜州以及安陆府的人都安分守己的话。
顾允桐在湖州停留了十来天,等张老院令安稳下葬后便跟姚燕语告辞,匆匆离去。当然,这对于一个掌管着两省政务的地方官员来说,这已经是极限了。
他回去后,又派了自己的二儿子带着家人给姚燕语送了许多东西来,诸如粮米,各种腌肉,帐幔被褥,榻几藤椅等等不一而足,并不是多么值钱的东西,但都很实用。满满地装了几大车连夜送来,也没有通过湖州县直接送到山里来的,山路不好走,这位二公子直接雇了几十个挑夫把东西给挑进来的。
姚燕语自然十分感谢,但银钱等物人家顾大人自然不会要,姚燕语便让香薷拿了自己配制的滋补丸药来,说道:“那日我观顾大人脸色,似是有些心脉宿疾。这些丸药以温补为主,每日一丸,睡前服用,虽然不能说延年益寿,但对大人的身体大有裨益。”
顾二公子一揖到地:“学生替家父谢过夫人。”
送走了顾二公子,姚燕语转身看着众人把那些东西抬下去各归各处。
“这个顾允桐还挺有意思,大老远的送了这些东西来。”云瑶一身墨色武装从竹林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夜阑。看她额前散发和鼻尖的汗珠,便知道她刚跟身旁这位贴身护卫练过。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他知道我们并不缺钱,所以才送这些能用得上的东西。我看里面有不少帐幔,夜阑回头看他们分下去。这天越发的热了,这里又多蚊虫。帐子是必备之物。”
夜阑拱了拱手,应道:“是。其实有夫人驱蚊草的草药,没有帐子也是一样的。”
“没有的时候没办法,现在有了,大家便都用了吧。反正这些东西不用也浪费了。”姚燕语又看着那一袋袋的粮米,笑道:“这些米可够我们吃一阵子的了。”
“是,湖州的米又涨价了。”夜阑面无表情的说道。
“哦?涨了多少?”
“又涨了二十文钱。现在一斗米一百二十五文。”
“一个月前,湖州市价一斗米三十五文钱。三十来天的光景,米价翻了三倍。”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看着头顶碧绿如云的竹从,眯起了眼睛,“湖州这是要乱啊!”
“我已经把这里的事情报给父王了,他会想办法的。”云瑶也觉得此事不妥,但她素来对这些事情不怎么了解,此事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姚燕语没说话,但她心里却对帝都那边,对诚王爷甚至对皇上都不报希望。
平抑物价说的简单,但若是找不到根源只知道放粮平价是没用的。而湖州城甚至汉阳府,安陆府等这些地方之所以粮价步步上升,除了有心人在操控以外,怕是没有第二个理由。
想到这些,姚燕语首先想到的是‘大皇子私挖银矿’的事情。想想吧,人家占着一个银矿自然不缺银子,若是再联合大商户们一起,想要哄抬物价让这几个州县自己先乱起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根据最近一次卫章的飞鸽传书,姚燕语知道韩熵戈已经带一千精兵进入安陆。若云瑾真的有所动向,那边的一千精兵加上这边的两千锦麟卫,再结合湖广本身驻扎的一支五千人的剿匪军队,就算不能完胜,也足以与之制衡。卫章说,只要云瑾有所异动,锦麟卫和韩熵戈都会飞报京都,朝廷一定会增援,就算免不了一场战火,他云瑾也不会蹦跶多久。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卫章想错了。
云瑾根本就没想兴兵,他要做的是在湖广掀起一场经济暴动,逼着老百姓活不下去而奋起造反,然后他再趁乱出击,或者还有别的打算。
他想怎么样呢?姚燕语缓缓地闭上眼睛,摒弃一切杂念把自己当成云瑾,想着如果是自己要做这件事情,下一步会怎么安排。
不过还是想不透。姚燕语越想越乱,暗笑自己终究不是什么阴谋家,纵然自己的脑子里比这些人多装了上千年的文明,也猜不透这些人到底会怎么做。
不过云瑾的目的不难猜,无非有两种。
其一就是回大云帝都登基做皇帝去,不过这点好像不可能。以皇上的性子,绝不会允许他这样,况且云都城里还有好几个皇子,几位王爷和凝华长公主。
其二么,云瑾应该是想独立为王,以湖广为中心或者说,直接把地盘从西南扩到东南,跟北面的皇上划江而治。
他想拥有的应该是大云朝的半壁江山。云瑾的身边定有高人啊!姚燕语幽幽的叹了口气。
“米价这样涨,会不会引起民变?”云瑶看姚燕语脸色阴郁,因低声问。
姚燕语低声叹道:“民以食为天。况且北方刚遭受了地震重创,有很多地方还指望着各地的粮仓调粮食过去救命呢。他们在湖广屯粮,哄抬粮价,无疑是给北方致命一击啊!如果粮价再这样下去的话,只怕江浙一带的富商也会纷纷跟着抬价,然后——北方必乱无疑。”
“那我们该怎么办?”云瑶蹙眉问。
“我也不知道。”姚燕语无力的摇了摇头,转身坐在一张藤椅上。
她的确不知道。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是经商的料,也没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她只懂医术,而面对这样的事情,再高深的医术都没用。
云瑶转头对夜阑说道:“把这里的事情用最快的速度报给父王。包括刚刚夫人说的那些话。”
“是。”夜阑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云瑶望看了一眼北方的天空,在姚燕语旁边的另一只藤椅上坐下来,喃喃的说道:“也不知道皇伯父的身体怎么样了。”
“想家了吧?”姚燕语扭头看着她。
“你不想?”被窥测了心事的郡主不满的瞥了姚燕语一眼。
“我也想。”姚燕语轻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否认自己的情绪,“可我留在这里是必须的。而你却无端端陪着我受苦,何必呢?”
“我这是对自己的锻炼。”云瑶老神在在的躺在藤椅上,看着绿意婆娑的天空,半晌又补了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躺在藤椅上闭上了眼睛,心道我有什么不懂的?爱屋及乌么!世上最傻的人才这样。
事情果然如姚燕语所料,湖州城的米价涨的越厉害,粮商们便越是捂紧了粮仓一粒米也不往外卖。
此时算是青黄不接之时,百姓家里年前囤的米早就吃的差不多了,而地里的稻子还没抽穗。若是粮商不卖粮,百姓们十家得有八家没米下锅。
民以食为天,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还管什么金科玉律?
“回夫人,郡主,今日湖州城里有两家粮商被砸了粮铺,百姓们哄抢了他们店铺里仅有的十多斗米。唐县令派人捉拿百姓,百姓们群起而怒,官民在街上打了起来。百姓死三人,伤五十六人。县衙的衙役也伤了十三个,轻重不一。”
“终于开始了。”姚燕语的脸色阴沉如水,民变一旦激起,后果不堪设想。
“唐汝町是怎么回事儿!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身为知县不想办法平抑粮价,勒令那些粮商低价售粮,反而去抓什么乱民?!”云瑶生气的拍着手边的小几,幸亏这小圆几是藤编的,怎么拍也拍不滥。
姚燕语叹道:“郡主,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那怎么办?!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么?!”云瑶气的飞起一脚把一颗小石子踢飞。
“王爷回信了吗?”姚燕语现在迫切知道京都那边对此事作何打算。
云瑶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信是三天钱送出去的,京城距离这里将近两千里,用最好的马跑,半路环吗不换人的话一个来回也得四五天的时间。
更何况这么大的事情父王不可能自己做主,总要跟皇上商议。皇上一定会召集大臣想办法。等那些大臣们想出办法来,这边的老百姓恐怕早就把县衙砸烂十遍八遍的了。
“郡主!夫人!勇毅候派人,说有书信给夫人!”许侍阳匆匆来报。
“快请!”姚燕语立刻坐直了身子。
许侍阳把人带了上来,那人一身农夫的打扮近前行礼:“奴才韩午给辅国夫人和郡主请安。”
“起来说话。”姚燕语忙吩咐身后的香薷:“上大碗茶。”
香薷忙倒了一碗竹叶茶送到韩午的面前。
“谢夫人。”韩午急着赶路自然是渴坏了,接过茶来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之后方躬身道:“奴才奉我家大爷的吩咐送信给夫人。”
“信呢?”姚燕语忙问。
韩午从靴子里抽出一柄匕首,许侍阳和夜阑见状吓了一跳,赶紧的把姚燕语和云瑶护在身后。
“二位大人莫怪。实在是这一路上有不少可疑之人扮成乱民劫匪,奴才怕一不小心坏了主子的大事儿,所以想了个笨办法。”韩午说着,把自己的衣襟隔开,从夹层里拿出了逸风书信。
许侍阳上前去把书信接过来交给姚燕语,姚燕语匆匆撕开细看。
韩熵戈寥寥数语,便让人心惊:汉阳府,安陆府等乱民四起,有别有用心者混入其中,发动乱民四处哄抢,汉水往北半数以上的驿站被乱民捣毁,马匹等被抢去杀掉炖肉,更有人暗杀信使,劫走朝廷南北往来的通信,且已经发现有人专门射杀信鸽。为了不使消息为对方所窃,还请夫人暂且莫用信鸽传信。另外,本候本来想胁迫安陆府开仓放粮,但因乱民被人误导,粮仓未开便有上千人奋起涌入,这些人除了抢粮之外,还伺机放火烧粮,虽然诡计未曾得逞,但着实令人惊心。所以本候劝夫人不要轻举妄动云云,试图劝说官府放粮,否则后果只能更加糟糕云云。
一封书信寥寥数语,姚燕语看罢心底却是冰凉一片。
云瑶见状伸手夺过那封信,看过之后也忍不住呆了:“这可怎么办?难道我们就这么等着被那些暴民给抢了去?”
姚燕语深吸一口气,问韩午:“你家侯爷现在在安陆府么?”
“回夫人,我家大爷现在不在安陆府,我们的人捉了乱民里带头闹事的,经过审讯,顺藤摸瓜,查到事情的起源在潜州,所以我们的人往潜州去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你这一路赶来必然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待我写好回信,你再帮我带回去。”
“是,奴才告退。”韩午躬身行礼后,跟着夜阑退了下去。
云瑶忽然问姚燕语:“此人可信么?别是装神弄鬼来吓唬我们的。”
“他曾经跟着韩帅征战北胡,我给他疗过伤。我记得是这么张脸,应该不会错。”
“可是我听说江湖中有一种易容术。再说,你那伤药不是专门祛伤疤么?”云瑶皱眉问。
“这好办,我记得他的伤在左肩上,是刀伤,另外军中的伤药是以快速止血消炎防感染为主。祛疤的效果并不怎么好。况且祛疤的药膏本来就是另一种。”姚燕语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好,便抬手招过许侍阳,低声吩咐了几句。许侍阳答应着下去。
云瑶又把韩熵戈的书信拿过来看了一遍,焦急的叹道:“如果真像大表哥说的这样,我们还真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不一定。”姚燕语的手指轻轻地握住藤椅的扶手,“现在我们先确定这封信的真假再说。对了,忠勇侯的字难道你不认得?”
云瑶无奈的叹道:“大表哥和二表哥的字都是国公爷亲自教的,而国公爷的字在大云朝可是热门的很,虽然不敢说人人都会模仿几笔,但想找个模仿的像的还是不难的。况且,我也不是什么书法专家,哪里辨得出来。”
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在古代名人就有这么点不好。其实镇国公那字也不见得多好,可谁让人家是国公爷呢,下面人为了巴结去练他的字,这倒好,想辨别个笔迹都不能了。
不过幸好姚燕语曾经给韩午治过伤,知道他身上的伤疤。
至晚间,许侍阳悄然来报,韩午身上的伤疤是真的,且跟夫人说的样子基本不差。
“什么叫基本不差?!”云瑶生气的质问:“你是怎么做事的?”
“基本不差就对了,当时我给他治伤不假,但事情过去这么久了,而且当时伤的人也多,我也有些模糊了。再说,两年多了,人的体质不同,伤口复合的程度也不同。能基本相同足以证明他不是假的。”
云瑶点点头,心想这若不是假的,可就证明那信里说的是真的呀!难道自己和这两千锦麟卫就这样被乱民给困在山里了?!
☆、第十七章 将军南下
韩午休息了两个时辰便要离开,姚燕语命人准备了晚饭,留他吃了饭再走。趁着这个空里姚燕语找了云瑶来,同她商议:“两千锦麟卫都陪着我们两个窝在这山沟里太浪费了。这种时候应该放他们出去干点什么正事儿。”
云瑶道:“我也这么想,只是没有章程不能乱来。不如派去大表哥那边去帮忙如何?”
姚燕语摇了摇头,说道:“他那边已经乱起来了,再派人过去也解决不了什么事情。再说,勇毅候肯定有办法调兵遣将,也不差咱们手底下这些人。而湖州这边今天是第一次乱民暴动,按照侯爷书信里说的,若真是有人暗中挑拨,故意制造事端,我们必须把这些人从老百姓里面揪出来。”
“他们混在乱民里面,如何揪得出来?”云瑶蹙眉摇头。
姚燕语轻笑:“他们能扮成乱民,难道锦麟卫不能么?我们就派人出去跟那些乱民混在一起,很容易就能把挑事者找出来。”
“好,只要把这些人找出来杀了,老百姓就不会乱起来。”云瑶咬牙道。
“不要杀人。杀人不能解决办法。”姚燕语摇头,“我们把锦麟卫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派出去扮作乱民去摸底,另一部分要大张旗鼓的协助官府制止乱民犯上作乱。”
“你是说——抓人?”云瑶不能理解姚燕语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对,抓人。”姚燕语淡然一笑,凑近云瑶的耳边低声耳语一阵。
云瑶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讶,然后也跟着笑了:“好,就这么办。”
姚燕语轻声冷笑:“他想兵不血刃就拿下湖广,恐怕是痴心妄想。只要我们能坚持十天半月的,我就不信朝廷真的没有办法。”
“对!我这就去安排。”云瑶只觉得一颗心砰砰的跳着直逼嗓子眼儿,她长到这么大二十岁了,还是头一次这么兴奋。那种感觉就好像全身的血都燃烧起来了一样,闭上眼睛便是一片厮杀之声,而她,便是那个纵马驰骋,带着数千精兵拼杀的将军。
成公墓旁便的竹林里,炊烟袅袅,竹筒饭的香味随着山风吹出去很远,韩午一边用美味的山鸡汤佐饭,一边连声感叹:“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
二三百里之外的一片深山之中,八分相似的情景里,一个白衫男子负着双手站在山间的风口吹着山风,对身旁的一个青衣老者叹道:“让湖广陷入生灵涂炭之中,实非孤之所愿啊!”
那青衣老者精神矍铄,一双小眼睛深陷在眼窝里闪着异彩:“主公实乃慈悲之人。但也要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恰逢北方地震天灾,这边是老天爷给王爷的机会。如此足可见王爷乃是应时而生,将来一统天下之后再薄徭役减赋税造福黎民百姓,也是一样的。”
一身白衫的年轻男子正是大皇子云瑾。当初他因为跟高黎人暗通款曲,想要跟胡人,高黎人三分天下,后来事情败露被皇上褫夺郡王爵位赶出云都城来到这湖,渝,潜三州交界的山岭之中幽居思过,一晃已经两年了。
在这两年的时间里,云瑾并没思过,当然也不可能闲着。
他利用自己的身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人脉,竟然在这一代混的风生水起,不但暗中收服了湖广以印染,丝织称霸天下的路家,还渗透了湖广的粮商,盐商。并以这些人为依托,私自开挖银矿。
当然,前面那些事情他做的隐蔽,没有人能发现。后来私挖银矿的事情渐渐地被地方官员知道,开始还能用银子堵住那些人的嘴,后来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消息走漏出去,惊动了朝中的大臣。用云瑾身边的第一谋士东陵先生的话说,若不是恰好赶上地震天灾,皇上问罪的圣旨怕是已经到了。
“先生说的不错。”云瑾轻轻地呼了一口浊气,脸上闪过几分阴沉之色,“父皇一向心狠,我这个儿子在他看来总是可有可无。”
“主公生在天家,自小便改知道‘天家无父子’这话。万岁爷有万岁爷的打算。如今丰家也倒了,看来万岁爷对谁都不放心啊。”东陵先生一直称呼云瑾为‘主公’,是因为这位大皇子的郡王爵位已经被褫夺,现如今虽然是皇室子弟,却也是被贬的庶人。
“那又怎么样?他能长生不老,占着皇位一辈子么?”云瑾冷笑,原本清秀的脸上闪过一丝阴狠。
“京城来的消息,说皇上的身体大不如前了。恒郡王赈灾时染上了风寒一病不起,憬郡王也失了皇上的眷顾,诸位皇子之中,如每日进宫请安能见皇上一面的也只有五爷,六爷和七爷了。七爷年纪小,不足畏惧。六爷的外祖只是个言官,没什么实权,也不足惧。说起来,也是天佑主公。”
云瑾冷笑道:“但愿老五那个蠢材不要太笨了。再者,我们煽动乱民毁驿站,暗中派人射杀信鸽的事情也不是长久之计,韩熵戈也不是白痴,定然有他自己的手段把信送进京城去,此时说不定云都城已经得到了消息。”
“没关系,反正我们也只是趁乱而动罢了。云都知道又怎样?调兵遣将过来最快也要十多天的功夫。再说了,是粮价造成的混乱,只能说湖广的官员无能,要论罪也是顾允桐的罪,跟主公有什么关系?”广陵先生嘿嘿一笑,一对老鼠眼精光闪闪,无比得意。
云瑾也跟着得意的笑了:“先生说的不错。”
而此时的大云帝都的确对这边的事情还不知情,韩熵戈发现驿站和信鸽都不可用之后,便派出了亲兵往过汉水走陆路连夜直奔云都城,过了汉水之后,乱民暴动的状况好了些,但驿站依然没有马匹可用。亲兵一口气跑到山西境内才找到了驿站,换马继续往北疾奔,连着跑死了四匹马,把消息连夜送进了云都城。
镇国公一看韩熵戈的书信顿时大怒,恰好凝华公主在一侧,夫妇二人商议过后,觉得此事不能再瞒着,应该立刻让皇上知道。
皇上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停了早朝,每天只在紫宸殿见几位辅政大臣。昨日皇上刚刚亲自主持了殿试,累了一天精神显然不怎么好,镇国公来的时候,皇上正靠在榻上听姚远之回说琼林宴的事情。
怀恩进来回说镇国公有要事要见陛下。皇上便抬手止住了姚远之的话,轻声叹道:“琼林宴的事情姚爱卿看着办吧,朕实在是精神不支了。对今年新选上来的这些人该怎么用,要怎么用,姚爱卿拟个名单回头给朕看了再说吧。”
姚远之躬身答应着,皇上便吩咐怀恩:“宣国公进来。”
镇国公进殿后大礼参拜,皇上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叹道:“起来吧,你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是什么事情让你的脸色这么难看?”
“回皇上,湖广……乱了。”镇国公说着,把韩熵戈的书信双手捧上。
“什么?”皇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汉阳府,安陆府,武昌府等地因粮价一日三变,价格已经翻了十倍有余,粮商闭仓屯粮等着涨价,百姓们买不到粮食吃不上饭,已经有数县出现了哄抢事件,潜州更有乱民放火焚烧官府粮仓的事情。”镇国公说着,又把书信送上,“这是肃之的书信,乃是五天前写的。至今日,尚不知湖广究竟如何。”
“混账!”皇上脸色铁青,抬手掀翻了手边的小几:“顾允桐是干什么吃的?!他一个三品大员出了事儿就不管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连一份奏折都不见?湖广的官员都死干净了吗!”
镇国公只得又把湖广境内汉水以南的驿站被乱民捣毁,马匹被杀,驿站的看守伤的伤,逃的逃,正常的南北通信暂时处于中断状态,并有高手专门射杀信鸽的事情都跟皇上说了。
皇上气的脸色铁青,靠在龙榻上半天没说话。姚远之在站在旁边听见了镇国公的所有话,他那精明的脑袋瓜子飞速旋转,很快便做出了判定,并拱手回道:“皇上,此事大有蹊跷,我大云朝的商人素来胆小,若没有人从背后支撑,绝不敢公然跟官府作对。”
“朕知道。”皇上枯瘦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恨恨的说道:“那个逆子不把朕气死,是不肯罢休的!他就是朕的讨债鬼!”
事涉皇子,姚远之自然不能多说。
镇国公叹了口气,回道:“大皇子许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蛊惑。以臣之见皇上还是叫大皇子回京,当面质问他比较妥当,以免父子产生误会。”
“哼,什么误会!他分明是嫌朕死的太慢了!”皇上目光一转,凌厉的看向怀恩:“卫章呢?!”
“回皇上,卫将军今儿没进宫。”
“传他来见朕!”
“遵旨。”怀恩躬身领命后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一叠声的叫人备马,然后匆匆奔向辅国将军府。
辅国将军府离皇宫并不远,怀恩快马加鞭去得快回来的也快。
卫章当时正在书房跟兵部的几位大人议事,听说皇上急招便撇开众人随怀恩进宫。
皇上见着卫章也没有废话,直接下旨:“带着你的人去湖广,若人不够,朕再把江浙吴绍安的兵马归你调遣。朕只要你把云瑾给朕押回京城!”
“是,臣谨遵圣谕。”卫章叩头领旨。
从紫宸殿里出来,卫章方问镇国公:“大皇子怎么了?”
镇国公又把韩熵戈的书信拿给卫章看,卫章看罢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燕语在湖州!”
“夫人同郡主一道,有两千锦麟卫保护应该不会有事。那些乱民的目标是粮仓,应该还乱不到她们那里去。不过,这一阵闹得大了就不好说了。”镇国公担忧的叹道,“你和肃之都是虽然战功无数,但却从来没跟老百姓们打过交道。湖广百姓是受人挑唆,他们毕竟不是番邦蛮夷,更不是我大云朝的敌人。你去那边,要斟酌行事,切不可冒进。”
卫章拱手抱拳:“谢国公爷教导。”
姚远之则叹了口气,说道:“湖广此时的关键虽然不是粮食,但粮食却是解决此事的钥匙。这样吧,我修书一封给江宁,让你大舅兄帮你想想办法。”
镇国公听了这话忙笑道:“姚大人真是高见。镇抚那些乱民,还真是要靠粮食才行。现如今湖广的粮食都钻在那些黑心商家的手里,百姓没有饭吃才闹事,若是有饭吃,谁愿意凑这个热闹。”
卫章也拱手道:“多谢岳父大人周全。”
“我只想要你把燕语安全的带回来。”姚远之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哎!”
“岳父放心,我一定把她安全的带回来。”卫章忙躬身应道。
“嗯,我信得过你。”姚远之点了点头。
卫章接到圣旨后毫不迟疑的召集了自己手下所有能动的力量,贺熙留守,唐萧逸,葛海,赵大风三人随行,另外新老烈鹰卫一共五百名,留守二百,剩下的都跟这去湖广。
因为这一支队伍人数少,所以行动方便。卫章又把姚远之的的亲笔信交给唐萧逸,命他带着调兵的圣旨去江宁,姚远之说老家的粮库里还有二十万石粮食,让姚延恩全部拿出来装船送去湖州。这二十万石粮食是关键,所以卫章让唐萧逸调吴绍安的水师和粮食一起去湖州,而他自己则带着他的悍兵猛将从云都走陆路直Сhā汉阳府,确切的说是汉阳府湖州县。
卫章一旦离京,满心里装的都是姚燕语。当然,乱民什么的他心里也有,但他的目的很明显,不管乱民怎样,也不管大皇子如何,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任务,而那个他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女人是他的命。他此番南下,一定先把自己的命护在怀里再说。
就在卫章星夜兼程的时候,姚燕语却在青山绿水之间摆弄着数十种草药,细细的品尝,对比,记录,然后煎煮,提炼,再记录。外边的纷乱似乎与她毫不相干,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医药王国里而不知寒暑。
一阵马蹄声打乱了竹林的寂静,一道玄色的背影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形矫若游龙。
“郡主回来了!”香薷端着一只竹篾在挑拣草药,见了来人忙福身行礼。
“你家夫人呢?”云瑶把手里的马鞭丢给香薷,急匆匆的往那栋唯一的三层竹楼里走。
香薷忙道:“楼后面呢。”
云瑶也不答话,一口气跑到竹楼后面,见着专心勾兑药汁子的姚燕语,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开心的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湖州的牢狱里都装满了人了!牢房里跟蒸馒头一样,一个挨着一个,那些乱民们都只有坐着的份儿了。”
“还有人捣乱么?”姚燕语拿了个写了字的纸条贴在一直玻璃瓶子上,随口问。
云瑶在旁边的藤椅上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去,摇头道:“那些人只敢围着商家粮仓,没有人敢动手了。”
“你的人呢?也被关进去了吗?”姚燕语把剩下的瓶瓶罐罐归类后,也去藤椅上坐下来。
“当然,我可都是按照你的计策来的。”云瑶给自己倒茶,又顺便给姚燕语到了一杯。
谣言越接过茶来也不客气,一边喝一边说道:“嗯,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开始提审,把被人愚弄了的百姓剔除来,骂一顿,抽几鞭子放了吧。”
“这就放了?”云瑶有些不甘心:“要我说怎么也得关个十天半月的。”
“关十天半月的还得管饭,县衙哪有那么多粮食啊。”
“说的也是。”云瑶叹道,“湖州县仓库的那点粮食放出来还不够塞牙缝的呢,就算是每天都限购,最多再撑五天,仓库就彻底光了。到时候老百姓会再次发疯的。”
“不会,只要把那些带头闹事,挑唆老百姓的人都扣在大牢里,湖州的百姓就乱不了。再说,就算再乱,也无非就是再抓人而已。两千锦麟卫在湖州这么点地方,我就不信还有抓不到的人。”姚燕语轻轻一笑,撵着手里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话说回来,关键是查出他们那些人怎么跟他们的上司联系。这事儿应该不难办吧?”
“不难。夜阑已经派人盯住了几个地方——一个茶馆,一个妓院,还有一个早点摊子。这三处买卖的老板就是他们的联络头人。他们这些人都听一个叫‘川甫公子’的人调遣。而且据说这个川甫公子过两天会来湖州。我们的人都布置好了,只要他敢来,我们一定好好地招呼。”云瑶说着,右手一挥攥成了拳头,“本郡主可是等了好久了!”
“郡主觉得,我们这一次能从乱民里兜住几只小虾米?”
“这个数。”云瑶伸出三个手指头。
“三百人?”姚燕语惊讶的问。
云瑶冷笑道:“只多不少。”云瑶咬牙道:“三百人落网,足够他们慌张的了。他云瑾到底也不愿意背上一个谋逆的名头。”
云瑾的确不想背上谋逆的名头,那样的话即使将来他登上了帝位也会是他终生的污点。
在这一场计谋里,本来他打算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的,但他完美的计划却因为湖州的异象而变得被动起来。三百四十二个藏在乱民里的真正乱民全部被捕入狱,原本完美的计划缺失了一角。
而且因为湖州这边的举动引起了汉阳安陆两府知府的注意,他们竟也纷纷效仿,开始大肆的抓捕乱民。官府抓乱民不可怕,当初广陵先生早就算到这一点,让官府和百姓起冲突,越激烈越好。
这样整个湖广就乱了,他们正好趁乱裹乱,最终目的不过是把顾允桐这个不听话的布政使以及他的手下都赶出湖广,让云瑾从官到匪彻底的掌控湖广,然后依托汉水之险,再把清江封死,他就可以在湖广这片土地上就地做大,慢慢地扩充实力。
一个完美的计划被唐汝町给打乱,大皇子很恼火。
“这个该死的唐汝町!孤一定要让他好看!”云瑾拳头捏得咯咯想,恨不得亲手把唐汝町掐死。
广陵先生眨巴着一对老鼠眼慢吞吞的说道:“主公切莫恼怒,以在下看来,此事并不是唐汝町不配合。乱我们计划的,另有其人啊。”
“你是说——云瑶和那个女医官?”云瑾鄙夷的笑了笑,“不过是两个女流之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两个女流之辈不可怕,但两千锦麟卫的力量可不容小觑啊!那唐汝町只用了四天的时间就把各处的乱民都抓起来了,凭的是什么?还有,我听说湖州大牢里已经开始释放乱民了。但我们的人却无一被释放,主公想,那唐汝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查不出咱们埋在里面的棋子。”
“锦麟卫!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云瑾一拳砸在手边的石桌上。六寸厚的石桌桌面被他砸的一震,上面的一套官窑雨过天晴色青花茶具被震的叮铃乱响。
“主公所言不差啊!”广陵先生点了点头,对于锦麟卫的力量如何,云瑾是有绝对发言权的。
“那我们就这么算了么?孤实不甘心!”
“算了?”广陵先生轻笑:“主公怎么会这么想?以在下看来,这场博弈才刚开始呢。”
云瑾立刻转头,殷切的问:“哦?先生有何高见?”
广陵先生神秘的笑了笑,说道:“主公难道忘了有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
“你是说……我们捉了云瑶和那个姓姚的女医官?”
“有何不可?只要我们捉住了她们二人,那两千锦麟卫便是死罪。他们为了活命,只能听我们调遣。如此主公便如虎添翼。试问整个湖广,谁还敢跟主公作对呢?”
☆、第十八章 求医的求
广陵先生说的意气风发,云瑾却无奈的摇头:“这事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云瑶是诚王的心尖子,她的身边必然高手环伺,想捉她可不容易。”
“主公哎!谁说跟他们名导明抢的干了?咱们不能用点计谋么?”广陵先生自信满满的笑道。
云瑾终于有了兴致:“先生有何好计策,快请说来!”
“主公忘了咱们这一片山寨子里出什么了?”广陵先生笑眯眯的问。
“这片山里除了银子,竹子,再就是出点子茶叶,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云瑾不耐烦的摇摇头,“先生不要卖关子了,赶紧的说吧。”
“草药啊!”广陵先生笑呵呵的说道,“咱们这片山林往西南绵延数百里,乃是上古神农氏生活过的地方,这一带山里有数百种名贵草药,只是因为山势险峻,所以长在深山无人识罢了。”
云瑾再次摇头:“那姓姚的女人虽然精通医术,但不见得是药痴。再说,她明知道孤在此处驻扎,绝无可能来这里采药来自投罗网。”
“草药不能把她吸引来,那病患呢?”广陵先生笑道:“安陆府最大的粮商求医,你说她来还是不来呢?”
“噢?”云瑾若有所思的笑了,“这话有点意思了。”
※※※
唐汝町这段时间可以说是焦头烂额。
乱民四起,他这个县太爷简直成了陀螺,转了东边转西边而,压下了这边,那边又起来,简直是按下葫芦浮起瓢。
本来他也接到了上面的消息,说乱民的事情意思意思就行了,不必较真,让他们闹去。
可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偏生他湖州不行,因为湖州有一位辅国夫人和一位郡主在,还有两千锦麟卫。锦麟卫的长刀架在脖子上直接下令:不按郡主的话去做,立刻削了他的脑袋。
于是乎,唐县令只得放下所谓的上级命令,为了自己这条老命不得不听从锦麟卫的安排,每天都抓人关人,抓人再关人。直到把县里的大牢都装满了,那些该死的乱民才算消停了。
但乱民抓的抓关的关,是消停了,可没饭吃的百姓们却依然围在县衙门口不散。老百姓得吃饭啊!
唐汝町问锦麟卫的一位百户:请郡主和夫人想办法弄些粮食来,先把这些百姓打发了再说嘛!
锦麟卫给了他一记冷眼:你是县令,如何安抚百姓是你分内的事情。
唐大人无语望天:县衙的粮仓里已经连只耗子都没有了!让他怎么想办法!
锦麟卫好心的指了条明路:去给本地的粮商借。
拿银子买都买不来,还去借?!唐县令直接抓狂,那些粮商背后都有靠山,岂是他一个县令能得罪得起的?
其实去找粮商借粮的确是姚燕语的想法,但必须以唐汝町的名义去借,毕竟他才是本县的父母官。
姚燕语也想过了,粮商们屯粮一来是图利,二来怕是因为身不由己。所以借梁的活不好干。
但如果唐汝町强势一些,拿出一县主官的威风来对湖州的粮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们如果不在这个时候拿出点粮食来把民乱压下去,回头老百姓逼急了去砸他们家的粮仓,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
其实朝廷对待乱民的办法素来都是宽容的,毕竟老百姓吃不上饭也是因为官府无能。别的不说,就说这次那些被抓进牢房的乱民,除了那些暗中挑事的奸人之外,十有*都放回去了。
唐大人正在一筹莫展之际,有贵客找上了门——汉阳府最大的粮商陈家的大总管上门了。
“陈大总管!贵客啊!”唐汝町看见陈家的大总管就像是看见了几十万石雪白的大米一样,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唐大人!老奴这厢有礼了!”陈家的大总管陈大平见着唐汝町深施一礼。这老头子是陈家老东家的得意手下,在汉阳知府谭伯年那里也有几分面子,见了唐汝町能躬身作揖已经是极大的尊重了。
当然,唐汝町这会儿也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些细节,忙抬手道:“陈大总管快快请起。真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给吹来了?”没办法,这年头,有粮食的是大爷啊!唐汝町身为一县父母,为了百姓的生计,对着一个商贾家的下人比见了同僚长官还谦恭和蔼。
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阵,最后还是唐汝町沉不住气,先问了陈大平:“陈大总管来我们湖州,是有什么事情么?”
“哎呀,唐大人英明,老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呐!”陈大平又对着唐汝町抱拳,“老父母不知,我们东家老太太的旧病犯了,昨儿晚上被那些乱民一闹,竟然背过气去。我们东家是咱们汉阳府出了名的孝子,为此事是食不下咽,夜不能寐。因听说咱们大云朝的神医如今在湖州,所以才派了老奴来,请老大人帮个忙,在这位神医面前美言几句,请的神医出山,去给我加老夫人诊治诊治。我们东家说了,只要这位神医能医治好我们家老夫人的病,粮食什么的,都好说!”
唐汝町一听这话立刻眼前一亮,惊喜的问:“此话当真?!”
陈大平一拍手,叹道:“哎呦我的老大人!人命关天的大事啊!我们东家岂能儿戏?”
“多了不用,我只要二十万石粮食。只需按照今年春天的原价出售即可。”唐汝町立刻开除了条件。
“这么多?!”陈大平为难的低下头摸了摸下巴,又问:“十万石。不瞒老大人说,现在各处乱的厉害,就算有粮食也不敢往这边运啊!这半路上数万的乱民等着劫粮车呢!十万石,老奴就从湖州周围两县的仓库往这边运,就这也不保险啊!”
“十五万。不能再少了。”唐汝町绷着脸说道:“本县又不白要你的!还是按原价买。就现在这种情况你们东家也该知道,用不了多久,京都城就会干预此事。到时候少不了要问你们这些粮商一个趁乱谋私的罪过,搞不好还要问你们一个通敌的罪过,你们现在高调一把,将来本官也好为你们说几句好话。”
陈大平沉思片刻,抬手一拍大腿:“行!老话说,听人劝,吃饱饭。老奴先替东家谢谢老大人好意。不知老大人可否保证那位神医夫人去给我家老夫人治病?”
唐汝町立刻换了衣服为难的神情,叹道:“不瞒你说,辅国夫人看着面善,实则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你想想,那可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二品院判。不过你放心,老夫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尽全力。”
陈大平是生意人出身,讨价还价的本事自然炉火纯青。任凭唐汝町怎么卖关子,最后还是为自己挣得了进山里面见辅国夫人的机会。
事不宜迟。唐汝町知道这事儿自己不出马根本不成,再说,他还得去郡主和辅国夫人那里去邀功呢,在这种条件下能搞到十五万石的平价粮食足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了把?等事情过去之后,就算不能平步青云,至少也能保证自己安然无恙吧?
而陈大平这次来之前领到的任务是:请京都来的神医辅国夫人姚氏去汉阳府给东家老夫人治病。只要能请这位姚神医来汉阳府,任何条件都可以答应。来的路上这位陈总管一直在想,也不知道这位神医有没有那么神,值得东家开出这样的条件。
唐汝町怀着雄心壮志带着一肚子疑问的陈大平往成公墓去,二人带着七八个随从骑着快马翻山越岭用了将近一个多时辰终于看见了那片竹海。
“陈大总管,看见那片竹海了没?就是那儿。”
“湖州真是好地方啊!果然是山清水秀之福地!”陈大平抬手搭在眉间往远处看,但见一片碧绿之外又是一片微黄,那是一大片稻田已经抽穗,只怕用不了半个月那稻子就熟了。
“走吧。这就到了。”唐汝町继续纵马往前。陈大平赶紧的跟上去。
但两个人翻过这道山梁刚要入那片竹林,便被林间隐藏的两个锦麟卫拦住了去路:“站住!不许往前走了。”
“两位兄弟辛苦了!在下湖州知县唐汝町有要事拜见郡主和夫人,烦请兄弟帮忙通报一下。”
两个锦麟卫对视一眼,脸上虽然带着不耐烦,但还真不能拦了这位县令的路,于是其中一个拱手道:“唐大人稍等,容我们去回一下。”
“兄弟辛苦。”唐汝町是吃过锦麟卫的苦头的,对这些祖宗们那是敬而远之,绝对不敢得罪。
一个锦麟卫闪身进了茂密的山林,不多时便回来,朝着唐汝町拱手道:“大人,请随属下来。”
“好。”唐汝町心里暗暗地松了口气,若是这二位女祖宗不见自己那才真是丢了老脸。
一进入竹林,头顶上碧云遮日,耳边竹吟细细,便觉凉意沁入心脾,着实让人从里到外的舒服。
锦麟卫看跟在唐汝町身旁的那个青衫男子不停地四处张望,便冷声提醒道:“几位还请紧跟在下的脚步,不要走乱了。否则在下可不保证诸位的安全。”
陈大平心底一阵森然,暗想怪不得总觉得这竹林有些异样,原来真是埋伏过的。
二人随着锦麟卫走了两刻钟的功夫才看见那些砍竹而造的一栋栋竹楼。那些颇具南方特色的小竹楼依山而建,交错掩映,围一栋高大阔朗的三层主楼,那里便是郡主和辅国夫人住的地方了。
然锦麟卫却引着众人去了主楼旁边的一栋小巧的吊脚楼里,但闻茶香清冽,四面通风的小楼里摆着两把竹编的安乐椅,中间一张小几上摆着一副精致的玻璃茶具,一位月白茧绸交领深衣的女子只梳着男子才梳的独髻,一脸平静淡然的坐在那里冲茶,她全神贯注,对身边的一切都不在意,好像天地之间什么都不存在,唯一只有她那一壶碧绿色香茶。
“下官拜见夫人。请夫人安。”唐汝町恭敬地躬身下拜。旁边的陈大平悄悄地打量了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夫人一眼,也赶紧跟着唐汝町一起行礼。
“唐大人可是稀客。”姚燕语淡然一笑,抬头看了一眼陈大平,并没有任何表情。那目光轻如羽毛,却让陈大平心中莫名其妙的一紧。
“夫人为成公守墓,下官非有要紧的事情,实在不敢前来打扰。还请夫人见谅。”
“嗯,我这人喜欢清静。”姚燕语说着,用青竹打磨的镊子从滚水里夹了一只茶盏放到旁边,抬手倒了一盏茶,吩咐身后服侍的丫鬟:“给唐大人搬个凳子。”显然,对面那张安乐椅唐汝町没资格坐。
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转身出去搬了一只竹编的小圆凳来放到下手。唐汝町忙谢坐后,才欠身坐下。陈大平心想得了,只有县令才有资格坐圆凳,看来自己只好站着了。
姚燕语把那一盏碧绿的竹叶茶递到唐汝町面前,缓声问:“唐大人说若非要紧的事情不敢来打扰,那么,不知大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
“不敢有瞒夫人,现如今外边乱民四起,都是因为粮食奇缺。”唐汝町一脸的悲哀为难。
姚燕语点了点头:“这事儿我知道。”
“现如今有粮商陈家的大总管找上下官,说他们家老夫人病重,想请夫人慈悲,挥妙手,解病痛。陈家愿意拿出十五万石粮食平价进湖州,以平湖州的粮价。”唐汝町说着,便从矮凳上起身,朝着姚燕语跪拜下去,“下官斗胆,还请夫人发发善心,救湖州百姓于水火之中。”
姚燕语这才抬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唐汝町身后的陈大平,平静的问:“你就唐大人说的陈家大管家?”
“草民正是。”陈大平不敢托大,也赶紧的一撩长衫跪在地上。其实他也不想跪,但总不能县太爷跪着他站着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唐汝町,却没让他起身,只问陈大平:“你家老夫人是何病症?”
陈大平忙回道:“老夫人这病可有些年头了,草民记得十五年前老夫人初发病时便昏迷了两天两夜,当时我家主子遍请名医都后来还是一位云游四方的道长给了个方子,养了有大半年才好。后来便一直离不开那药。这两年上了年纪,更是经常的不好。一旦有糟心事儿就更不得了。前些日子因为乱民的事情,老夫人又昏厥过去,虽然灌了那道长给的药方子已经醒过来了,但却也只是醒了而已,话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就更别说动了。我家主子听说神医姚夫人在湖州,所以才命草民来请夫人,求夫人发发善心吧。我家主子说了,只要夫人愿意医治我家老夫人,愿阖家孝敬,从此后惟夫人之命是从”
这番措辞是陈大平翻来覆去想了十几遍才定下来的稿子,求医么,人家肯定会问起老夫人的病情,他再三斟酌,生怕说错了话坏了竹子的事儿,所以才认真思索,删繁就简把病情和治疗情况说一遍,最后还得表示,只要能救我家老夫人,我家主子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姚燕语说完,轻笑道:“我也不要你们阖家孝敬,也不需要你们惟命是从。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我现在是在给恩师守孝,不好离开。你家老夫人若想求医,就请来我这里吧。”
“这……”陈大平也知道这位乃是京城来的神医,专门给皇上看病的,架子肯定大,向她求医,肯定会有很多苛刻的条件,但不管怎么样,只要她出山,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他想到了很多种可能,但惟独没想到这一种。
“怎么,你们家富可敌国,难道连一辆平稳的大车都找不到么?”姚燕语说完,看了唐汝町一眼,说道:“唐大人怎么还跪着,快请起来吧。”
唐汝町心想你不叫我起来我敢起来么?为了十五万石粮食我容易么!
陈大平则依然跪在地上,讪笑一声说道:“不怕夫人笑话,若说大车,陈家是不缺。可这一带山路崎岖,那大车也进不来呀。”
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说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若真心想求医,难道还怕这点山路么?你放心,只要你家老夫人能来我这里,我一定尽心医治。”
“……”陈大平跪在地上,心里那个郁闷啊!他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唐汝町,却见这位唐大人根本不看自己,只端着一盏绿茶在那儿发呆呢,看来刚才跪了那一会儿差不多已经跪傻了。
“怎么,我说的还不明白?”姚燕语看着陈大平跪在地上不起来,面上多了几分不耐。
“是,草民明白了。”陈大平心里那个气,那个烦,那个恨就没法说了。十五万石粮食老家唐汝町带着他走这一遭,却得来这样的结果!回去让他怎么跟主子交代呢!
“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方便留你了。”姚燕语说着,便已经把茶盏放下,站起身来。
唐汝町也赶紧的站起来,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如此,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姚燕语朝着唐汝町点了点头,径自走了。
陈大平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苦笑道:“大人,你看这……这叫怎么回事儿嘛。”
唐汝町理所当然的说道:“夫人不是已经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了吗?赶紧的回去备车,把老夫人送过来不就成了吗?”
“这……我家老夫人八十多了,哪里还受得住这长路漫漫的颠簸?”
“你们不是有一剂世外高人的方子么?一路上给老夫人用着药,你们那里到这里也就几百里路,怎么就来不了?我跟你讲,姚夫人可是奉旨给成公爷守制,另外,你们家主子手眼通天,再去打听打听,云都城里的权贵们若想请辅国夫人诊病都得先请示了皇上,皇上准了才行。如今夫人慈悲为怀,答应给你家老夫人治病已经是看在你们跟成公爷同是湖广人的份上了。求医求医!重点在一个‘求’字。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们东家,他其实可以不‘求’的。本官言尽于此,陈大总管你好生想想吧。”
陈大平还想再说什么,锦麟卫已经过来送客了。于是他只好止住话头郁闷的跟在唐汝町身后离去。
小竹楼里,云瑶抬手把窗口的轻纱拉上,轻蔑的笑了笑:“一个奴才也敢跟朝廷的七品父母官讨价还价,真是狗仗人势。”
姚燕语轻笑道:“这种事儿多了。况且就如今这状况看,人家是有拿捏唐汝町的资本。”
“你不是给江宁那边写信了?粮食的事情还没着落?”云瑶蹙眉问。
“有一件事情我们没想到。”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清江东西航运现在估计已经不通了。或者说,别的船还通,运粮食的船怕是不那么好过。”
云瑶生气的一圈捶在桌子上,怒道:“朝廷养了些什么废物!东南,西南的兵力都用到哪里去了?!”
姚燕语冷笑:“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且不说这些。”云瑶说着,又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唐汝町和陈大平已经被锦麟卫带走,那边只有香薷正在收拾茶具,“你说陈家这回是什么意思?难道真的只是孝心大于天?”
“湖广的粮价翻了十倍而且还一直往上翻,可不就是他陈家的功劳?身为湖广最大的粮商,背后靠的肯定不只是一座山头儿。他能在这种时候答应拿出十五万石粮食来解湖州之困,必有图谋。”
“那你还答应给他娘看病?”
“医者仁心,我没办法拒绝。”姚燕语眯了眯眼睛,又轻笑道:“所以只能变客场为主场。让他把他老娘送这里来。”这一带的地形锦麟卫已经摸的一清二楚,而且竹林里早就设了机关。一旦有事,保命是绰绰有余的。再者,陈家求医这件事情明显透着诡异,所以姚燕语绝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这片竹林。
☆、第十九章 入套,将军至
云瑶听了这话后缓缓点了点头,咬牙道:“这些魑魅魍魉之辈,敢把主意打到我们的头上,我定叫他永世不得翻身。”
姚燕语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狠话。不过她心里的想的却同云瑶一般无二。
那陈大平随着唐汝町离开竹海便开始唠叨,说他们家老夫人怎么可能跑这么远的地方来瞧病,那身子骨也绝对不允许云云。最后把唐汝町唠叨烦了,只给了他一句:“做不了主就回去跟你家主子商量吧,本官今儿陪着你跪了那么久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不过本官丑话说在头里——那十五万石粮食必须尽早运来,否则就算你家主子想通了想来我湖州,本官也不能保证乱民不会抢了你家老夫人。”
唐县令也恼了,想来不过是个商家的奴才而已,竟比自己这个县太爷架子还大,成何体统!
陈大平看着唐汝町策马离去的背影,轻轻额吐了口气,无奈的叹道:“没办法了,只好回去请示家主了。”
云瑾听了陈元敬说那姚神医不肯出山,想要治病把他老母送进山里去的话后,气的一抬手推翻了茶桌:“这女人真是狡猾!居然不上钩!”
“要不……为了主公的大计,在下送母亲进山?不过听管家说,那片竹林里有埋伏哩!”陈元敬低声叹道,“两千锦麟卫守着一个山沟,怕是不好动手吧?”老娘再老也是自己的娘,陈大粮商虽然对权力极度渴望,但还没到丧心病狂的程度,不愿让自己的老母涉险。
“先生怎么看?”云瑾看向旁边的广陵公。
广陵先生撵着稀落的几根花白胡子,阴阴一笑:“求医么,不上门怎么算是求呢?陈公应该亲自去。派个管家去显然是诚意不够。”
“十五万石粮食许出去了,我这诚意还不够?”生意人天生就喜欢讨价还价,陈元敬一想到十五万石粮食只问了各路,就像是被摘了心肝一样的难受。
“若不是主公罩着你,哪能有你的几天?三年前你不过是个开粮铺的小商贩呢!”广陵先生冷冷的瞥了陈元敬一眼。
的确,若不是云瑾伸手,陈元敬这个不大不小的粮商在湖广一带一抓一大把,有什么事儿也只有人人揉捏的份儿,哪里做的上粮商行会的头把交椅。
“先生说的是,在下能有今天,全仗着有主攻栽培。”陈元敬不敢再多说了,他知道眼前这位有足够捏死他的力量。
此时,有一个中年男子悄声走进来,在广陵先生耳边低语了几句。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眯了眯,给云瑾传递了一个眼神。
云瑾便转头同陈元敬说道:“你再亲自走一趟,我给你两个随从,你务必给我带进竹林里去。”
“是。”陈元敬不敢有异议。
“放心,事成之后,孤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云瑾说完,朝着陈元敬摆了摆手。
陈元敬知道这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便拱手应了一声,赶紧的退了出去。
“先生,什么事?”云瑾看着陈元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的绿竹从中之后才沉声问。
广陵先生的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利光:“韩熵戈效仿湖州这边的办法,对乱民进行清扫,我们又有五百人被关进了牢房。”
“可恶!”云瑾气的变了脸色,“这个女人还真是难缠!”
广陵先生叹道:“所以我们得尽快想办法把这女人给解决掉了。否则等朝廷把我们安Сhā在乱民里的人都扣起来,咱们就被动了。”
“怕什么?那些不过是低等的贱民,就算是死了也跟咱们的大计无关。”云瑾冷哼了一声,说道,“陈元敬这步棋不怎么保险,我们得另外想办法。”
“据北面传来的可靠消息,朝廷已经派了卫章南下,说是要把主公带回京城去问话。这个时候,人怕是快要进湖广了。”
“这么快?”云瑾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尽快。否则等他来了,我们再想控制那两千锦麟卫那就难了。”
云瑾冷笑一声,眼睛里寒光一闪:“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得不到的就毁掉!”
却说卫章日夜兼程,终于踏过汉水进入湖广的地界。不来不知道,一过汉水,饶是见过大阵仗的卫将军心里也忍不住感叹——汉水南北果然是两个天下。
众人从下船后策马往前,一路走来但见村子,镇子,店铺等各处可见烧毁砸毁的痕迹,此时江南五月按说正是稻米初熟,一片欣欣向荣的时节。而他们看到的远近景象却像是糟了强盗一样,纵然算不上满目疮痍,但也没几片好地方了。
“尽快去湖州!”卫将军一声令下,百十名手下各自快马加鞭,一路疾驰往湖州方向去。
而与此同时,陈元敬也带着广陵先生挑选的两个方外高人再次造访湖州县衙。
陈大平答应给的十五万石粮食虽然没有全部兑现,但陈家原本就在湖州县有生意,商号里的仓库怕被百姓哄抢所以没有存粮,但隐蔽仓库里却装的满满的,都是他们起初为了哄抬物价的时候大量购进的粮食。
这会儿陈家商号里的掌柜的奉东家之命,先调出三万石粮食在商号里以一个月前的价钱售卖,每人限购两升。商号门口排了长长的队伍,老百姓们各自拿着家伙什儿一边排队一边喧嚷叫骂。骂的是这等黑心商人该遭天谴,当然也有称赞陈家行善积德,居然肯以市价卖粮,将来必有好报云云。
陈元敬在自家商号附近的一个茶摊上找到了一身便服坐在棚子底下喝茶的唐县令,上前去拱手问安。
唐汝町没见过这位陈东家,却是久仰他的大名。见他亲自前来,心里对陈家粮铺拿三万石粮食敷衍他的那股火气便散了大半儿。
“陈东家可是咱湖州县的稀客,贵客啊!不知贵客踏贱地所为何事啊?”唐汝町火气是小了不少,但说出来的话依然不怎么好听。
“唐大人是生我的气了。”陈元敬呵呵一笑,转头吩咐身后的一个管事:“你去给湖州这边的掌柜的说,十五万石粮食一粒也不许少,十日之内若还不能兑现,就让他卷铺盖走人。”
身后的管事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唐汝町的脸色才好了些,朝着陈元敬拱了拱手:“陈东家请坐。”
“不敢坐了。草民今儿来还是烦请唐大人帮忙的。”陈元敬拱手道:“家中老母病情一日沉似一日,做儿子的一颗心便像是在油锅里煎啊。还请老大人再帮帮草民。”
唐汝町是不想管这份闲事儿了,明摆着的,陈大平许了十五万石粮食,却没有兑现,现在陈元敬来了,无非是把他家奴才的话兑现了,难道就要再让他这个县太爷当一趟跑堂的?
但陈元敬不比别人,这厮在这两年里从一个寻常贩卖粮食的商人一举吞并了湖广各大粮商的生意,成为湖广一带最大的粮商,而且在这个粮食风波的大旋风还没刮过去的时候,整个湖广上至顾允桐,下到每个州县的县令都对他又爱又恨。
所以就算唐汝町万般不愿,最后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还是答应了陈元敬的要求。
陈元敬又连声说母亲的病很重,耽搁不得,便催着唐汝町即刻上路。唐汝町想既然答应他了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便抬头看了看日头,叹道:“快些走吧,辅国夫人的性子冷清,咱们见过夫人之后还得赶回来,到时候夜路可不好走。”
事不宜迟,陈元敬也不想拖拉,便即刻动身往成公墓去。等到了那块能俯瞰成公墓地的那个山腰时已经是夕阳西下时,暖色的夕阳笼罩着大地,碧绿的竹海上也泛着一层金色。山风吹过,竹叶闪着金光一波一波荡漾开去,那壮丽的景象竟把众人给看呆了。
陈元敬先回过神来,忍不住叹道:“唐大人果然给成公选了块风水宝地。”
“陈东家富可敌国,要什么好地方买不来?”唐汝町面露得意之色,一扬马鞭:“咱们快些走吧。”
陈元敬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青衫随从,其中一个接到他的目光,便轻声叹了一句:“虽然此处乃是一片洼地,但却一样的易守难攻啊。”
另一个则跟着叹道:“如此密林,别说藏两千锦麟卫,就算是两万人藏到里面,从外边也看不出来啊。”
陈元敬生怕这两个人说多了引起唐汝町的怀疑,便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道:“走了!”便策马往山下奔去。众人也不多话,便策马跟上。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跟前一次一样,锦麟卫把众人拦在竹林外先进去通禀,没多会儿锦麟卫回来请唐汝町等人入内。
陈元敬刚要跟上唐汝町,却被锦麟卫给拦住:“等等。”
“呃……我跟唐大人是一起的。”
“知道。”锦麟卫懒得废话,直接抽出一块黑纱来一抖:“把眼睛蒙上。”
“啊?”陈元敬这下傻了眼,但又不敢说什么,悄悄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位随从,暗想这不是要坏了广陵先生的妙计么?
“啊什么啊?要么在这里等着,要么蒙上眼睛。”锦麟卫冷声喝道。
“好,好。”陈元敬来是干什么呢,绝不可能在外边等着啊。
于是一行五六个人除了唐汝町之外,都被蒙上眼睛带进了竹海之中。
与上次不同的是姚燕语这次没在,接待唐汝町和陈元敬的是云瑶郡主。云瑶郡主冷着脸听唐汝町废话完了之后又冷冷的瞥了陈元敬一眼:“看来你老娘的病是假的。”
陈元敬听了这话心里打了个哆嗦,苦笑道:“郡主这话说的,谁会无缘无故的咒自己的母亲生病啊。”
“既然有病是真的,为什么你不赶紧的张罗着把你母亲送来,而是带着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随从又跑这一圈儿?莫不是你真的以为你那老母亲比皇上还尊贵,非得让正在为恩师守墓的姚院判纡尊降贵去你家给你老娘治病?”云瑶冷冷的目光扫过陈元敬的脸,又看站在他身后的两个随从。
这两个随从是广陵先生找来的世外高人,专门研究机关埋伏暗器消息的,他们这番跟着陈元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因为陈平说这片竹林里设了机关埋伏,每走一步路都是有定处的,万一一步路走差了就得去阎王爷跟前报道。
只是他们再也没想到会被蒙着眼睛带进来,这下好了,别说机关消息没看见,连路也记不清了。所以蒙眼的黑纱一摘,这两个人便暗暗的打量着此番的布置,力求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记在心里。想着反正路上的是看不到了,先把眼前这片看清楚再说吧。
但他们太过心急,却再也没想到自己的行踪早就在他们妄自评说这片竹林的时候便暴露了。否则云瑶也不会让锦麟卫把他们的眼睛蒙上再带进来。
只是这些陈元敬还不知道,听见郡主质问,忙躬身说道:“正是因为家母的病太重了,实在不敢轻易挪动,所以草民才再次来求夫人开恩。人家都说辅国夫人慈悲为怀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而且又有妙手回春之能。上次让管家来,是草民做事欠周到,怕是已经惹夫人生气了,所以这次亲自前来,为母亲求医。”说着,陈元敬便徐徐跪了下去,以额触地,不再起身。
云瑶早就因为陈元敬身后的那两个人贼眉鼠眼的到处乱看而心里不高兴了。便越发肯定陈家两次求医必定有诈。
区区一介商贾,竟敢算计到二品夫人和郡主的头上,简直是活腻歪了。
云瑶郡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不过郡主跟辅国夫人在一起呆了这段日子显然成熟了不少,像之前对着康平公主也任性妄为,随手拉弓射箭气势逼人的事情现在是不会做了。
“辅国夫人这几日正在研究一个丸药的配方,到了关键之时不能轻易离开。你且起来吧,喝杯茶,等夫人忙完了再说。”说着,云瑶转头给身边的半夏使了个眼色,“把夫人配制的养生茶冲几杯来给远道而来的朋友解解渴。”
半夏忙福身应了一声转身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果然端着一个托盘上来,托盘上是一套晶莹剔透的茶具,茶壶里淡黄|色茶汤中浮荡这几片绿叶,看上去很是诱人。
把托盘放在小几上,半夏拿起茶壶把茶汤分别倒在茶盏中,然后托着送至唐汝町面前:“唐大人,请。”
唐汝町早就渴坏了,端起茶盏来道了一声谢便喝。
陈元敬原本还有点顾忌,但唐汝町都喝了,自己若不喝肯定不妥,闻着这茶香又着实甘冽,便忍不住喝了一口,暗叹果然是好茶,便又接着喝。
另外的三个人有两个是陈元敬带进来的人,另一个是唐汝町的随从。三人见主子都喝了,自己更不敢拒绝,况且也都是赶了半天的路早就渴急了。于是各自端起一杯茶,道谢后急急忙忙的喝起来。
云瑶见他们喝的痛快,便吩咐半夏:“几位怕是渴坏了,半夏还不斟茶?”
“是。”半夏又取过水壶把茶壶倒满,眼看着漂浮的嫩叶优美的缱绻着落下去后,便给几个人续茶。
眼看着五个人都喝了三盏茶,云瑶方淡笑着起身:“诸位先坐一会儿,本宫失陪了。”说完,便傲然离去。
陈元敬看了唐汝町一眼,唐汝町对郡主这副做派习以为常,只是淡淡的笑了笑坐在那里歇息,心里还暗暗地想着这次比上次幸运多了,最起码这位郡主没让自己跪着回话。
只是这份幸运敢没持续多久,唐汝町的脸色就变了:“呃……”他痛苦的沉吟了一声抬手捂住了肚子,四顾张望,想找个当差的问一句茅厕在哪儿。
陈元敬也忽然觉得腹中不适,却顿时大惊失色:“刚才那茶有问题!”
“你也肚子疼?!”他这一嗓子喊出来,唐汝町也不急着找茅厕了。
旁边几个人先后都捂住了肚子,看他们脸色苍白,汗出如浆的样子,唐汝町的脸唰的一下白了:“这……郡主为何要下毒害我们?!”喊了这一句话之后,唐汝町似乎找到了基调,又抻着脖子高喊了一声:“下官虽然只是个七品芝麻官,但好歹也是一方父母!若有错处,请郡主将下官锁拿交由大理寺审讯便是,为何要下毒害我?!”
唐汝町这一嗓子没把云瑶喊出来,倒是喊来了几个锦麟卫。
几个锦麟卫把唐汝町陈元敬等人围起来,手中长剑纷纷拔出,剑尖指着中间站不住坐不稳的五个人,为首之人喝道:“你们几个图谋不轨,奉郡主之命,分别关押,等候审讯!”
“什么?你们休要胡说!”唐汝町顿时不依了:“下官乃朝廷命官,怎么会对郡主图谋不轨?!”
一个锦麟卫手中长剑一挥,逼近唐汝町的咽喉。唐汝町吓得尖叫一声往后倒去,一个不妨撞到了身后的藤编安乐椅,稀里哗啦带了一地的零碎。
“几位官爷!”陈元敬忍着腹中绞痛,拱手道:“草民虔心求医来的,怎么会对郡主图谋不轨?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功夫跟你们废话。若是有什么想说的,等会跟我们郡主和夫人说吧。”为首之人一挥手,有五个锦麟卫各自上前,一人扭住一个把人带了下去。
旁边的竹楼里,姚燕语冷眼旁观了外边的一切,对云瑶笑了笑,说道:“郡主这玩笑可开大了。”
云瑶则皱着眉头冷声说道:“那唐汝町或许是被蒙在鼓里的,但那个陈元敬绝不是什么好人。而他的那两个随从更是贼眉鼠眼,一进来便对我们这里的布置极其感兴趣。这些人也太不自量力了,弄这么两只阿猫阿狗就敢来我锦麟卫驻地探消息。本宫今天若是不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人家还当锦麟卫都是吃斋念佛的活菩萨呢。”
“你打算怎么做?”姚燕语关切的问。不是她想干预云瑶做事,而是这不是小事,她怕云瑶一个任性把事情撺掇大了,虽然以诚王府的实力不用惧怕一个商贾,但落人口实实在不好,何况还有个七品县令在里面。
“放心,我不会玩儿出人命来的。”云瑶笑眯眯的说道。
姚燕语还想再问,外边忽然有人回道:“回郡主和夫人,卫将军到了!”
“什么?”姚燕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迷茫的望向外边,“你说谁到了?”
云瑶刚有了几分笑意的脸有渐渐地冷了下来。外边回话的锦麟卫又重复了一遍:“回夫人,是辅国大将军到了。”
“……”姚燕语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并用力的攥紧了手,竭力的压制着狂跳的心,半晌才沉声问:“人呢?”
云瑶已经从窗户里看见那个矫健的身影。
那一身玄色骑装和那张熟悉的面孔在淡淡的暮色中泛着一抹亮色,天空中最后一抹霞光应在他的眼睛里,眼神依然坚定睿智,眉宇之间有淡淡的疲倦但更多的是无法掩饰的豪迈。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却没有嚣张蛮横的意味。
依然狂妄冷酷,也依然让人魂牵梦萦,惊心动魄。
云瑶看过两眼之后便转过身来,一声不吭的往外走,跟进门的卫章正好走了个对过。
卫章显然是没看见云瑶,因为他现在满腹心思一双眼睛里全都是姚燕语一个。云瑶在和他错身而过时脚步顿了顿,而后毅然走开。
周围都是有眼色的人,一个个儿顿时溜的没了影。小小的竹楼里光线有些暗,窗口有风吹进来,把雪白的帐幔吹得飘舞起来,让这小小的竹楼宛如仙境。姚燕语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某人,好像身陷梦境,一时间连呼吸都不真实起来。
看着往日灵动的女人忽然间傻掉,卫章觉得自己日夜兼程的辛劳都值了。
他在门口站定脚步,微笑着向着她张开手臂。那个傻了的女子便忽然纵身向前扑过去,宛如|乳燕投怀,双臂张开勾住他的脖子便不再松开。
☆、第二十章 二更,求月票!
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四周猛地静下去,每一声沉甸甸的心跳都像在心底烙出痛楚焦灼的痕迹。最深刻的烙印,都很疼。
姚燕语觉得自己的肋骨快要碎了,他的手臂像是铁铸的,用尽蛮力箍着她像是把她嵌到骨肉里去。但她依然不想放手,只是搂着他的脖子茫然而慌乱的在他的颈侧蹭。
卫章忽然抬手捏着她的脖颈把她从颈侧拉出来,两双狼狈潮湿通红的眼睛互相望着,卫章猛地用嘴罩上去,吻住她颤抖的湿漉漉的樱唇,“想疯了我了……”
这句话含混在口中,姚燕语却真真切切听见了,整个人耳鼓里脑膜上都充斥着卫章低沉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他炙热的气息喷溅在她脸上,抱着她,吻她。
姚燕语也丢掉了羞涩的外衣,踮起脚尖勾着卫章的脖子与他陶醉地拥吻缠绵,呼吸之间都是他的气息,有征尘的味道,还混合着青竹和露水的甘涩,是每回梦里挥之不去的感觉。
她喉咙因为激动哽咽发出撒娇似的呜咽,听起来可笑又可爱。
两人忘情地吻了很久,耳鬓厮磨似的贴着,也不用说什么话,不知应该说什么。最后还是卫章先后撤一寸,捧着姚燕语的脸,轻轻地捏了捏,又把她腮边的碎发拨开,哑声道:“又瘦了。”
“哪有,我胖了呢。”姚燕语这才回了点理智,想要从他怀里挣出来,又被牢牢锁住。
这么久的分别,乍然相见,卫章怎么可能让她挣开,再次低头吻上她的耳垂,呢喃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天黑了,你急着赶路该是又累又饿了?我叫他们给你弄好吃的。”
“唔……”不说还好,一说卫章只觉得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真的已经瘪了,不过他有比肚子更着急的事情,于是弯腰把人捞起来便往里面走,“先吃你。”
姚燕语吃吃的笑着,手指在他杂乱的胡茬上拨了一下,轻声问:“你不洗个澡么?”
“……”卫章身形一怔,转身把人放到椅子上并俯身下去狠狠地吻了她一口,“先洗澡。”
姚燕语抬手拉了一下桌角绑着的细绳,门外立刻传来香薷的声音:“夫人有何吩咐?”
“将军要沐浴。”姚燕语说完,便咬着嘴唇吃吃的笑。
“回夫人,热水已经准备好了。”香薷在门外回道。
卫章三两下把战袍褪掉,只留着贴身的黛色裤褂,再次上前来把窝在藤椅上笑的女人给打横抱起来往外走。
“哎?你干嘛?人家刚洗了澡,不要……”
“你给我带路啊。”卫将军大言不惭的把夫人抱去了浴室。
不远处一块软软的草地上,云瑶拉弓搭箭,对着一根碗口粗细的竹子瞄准。弓弦拉满,陡然搜送,羽箭嗖的一声射出去,啪的一声脆响,羽箭穿竹而过,然后钉在另一棵竹子上。半晌之后,前面这跟竹子才缓缓地倒下,哗啦啦的压弯一侧的竹枝,竹叶纷纷而落。
一轮半月挂在空中,清凉的月色照在竹林间,竹影婆娑之中闪出一个人影。
“郡主,该吃饭了。”夜阑轻着脚步走到云瑶身侧,拱了拱手。
云瑶抬头看了一眼冥蓝色的夜空,冷冷的说道:“不吃了。”
夜阑耐心的问:“有用竹荪炖的野雁。郡主昨天不是说要吃吗?”
“不吃!”云瑶再次从身侧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在铁弓上,瞄准另一棵竹子。
“郡主若是不想吃饭,不如属下陪你去山顶上走走。”
“你不用吃饭吗?”云瑶斜了夜阑一眼。
“属下还不饿,等饿了再吃。”
“那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练习射箭。”
“郡主……”
“走开!”云瑶忽然转身,拉满弦的弓箭对准了夜阑。
夜阑眉头都不皱一下,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滚!”云瑶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
夜阑依然站在那里不动。云瑶似是气急败坏失了理智,右手一松,一只羽箭嗖的一声朝着夜阑的咽喉射过去。
“笨蛋!”箭射出去的同时,云瑶便后悔了。因为那个人依然站在那里不动如山,像是一座雕像。
“啪”的一声轻响,竹影中飞来一颗小石子打中了羽箭,羽箭受力后偏转了方向,也被卸去了几分力道,嗖的一声消失在竹林中。
“属下莽撞,请郡主恕罪。”暗影中一个锦麟卫单膝跪地,拱手道。
“滚!”夜阑冷声喝道,“回去领二十军棍!”
“是。”救了夜阑一命的锦麟卫应声退下。
云瑶吓了一身的冷汗,两步冲上去揪着夜阑的衣领怒喝:“你个笨蛋!为什么不躲?!”
“郡主心中有气,肯冲着属下来,是属下的荣幸。”夜阑平静的说道。
“疯子!”云瑶气愤的推了夜阑一把,“你简直就是疯了!”
夜阑的身子晃了晃,忽然出手握住云瑶的手腕,低声叹道:“我是疯了。可我也是没办法!”
云瑶一愣,抬头看着夜阑的眼睛,月光溶进他的眼眸里,墨色的瞳眸带着一点光亮,眸子里的深情便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云瑶不敢与他对视,忙撇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沉默了许久,还是夜阑先打破了沉静:“吃饭去吧?”
云瑶被他这傻傻的一句话给弄得笑出了声:“吃吃吃!就知道吃!猪啊你!”
夜阑握着云瑶的手腕舍不得放开,也刚好借着这个由头拉着她往回走:“走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原本以为那久别重逢的一对夫妻会关起门来单独用恩爱餐,所以两个人踏着月色回来看见竹楼下的空地上和几位锦麟卫首领坐在一桌上一起吃饭的卫章时,夜阑的脚步先是一顿。
跟在他身后的云瑶也有些惊讶。不过郡主到底是郡主,微微惊讶之后便绷着脸越过夜阑的肩膀,率先走向那张竹板拼接起来的大餐桌。
当然,这张大桌子还是姚燕语的主意,当时她说喜欢人多围在一起吃饭,这样才吃的香甜。所以夜阑才叫人弄了这张足以容纳二十个人一起吃饭的大桌子。
此时卫章和姚燕语并肩坐在一起,下面烈鹰卫和锦麟卫的几位千户以上的首领以及葛海赵大风两位赫然在座,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个大汤碗和三两个盘子,菜蔬是一样的,每人一份,谁也没有例外。
“郡主回来了!”姚燕语先看见云瑶,笑眯眯的打着招呼。
其他人则全都站了起来,齐声叫了一声:“郡主。”
云瑶看着和众人一起站起来的卫章,以及随后站起来的姚燕语,微微点了点头,冷静的说道:“卫将军来了,也没做几个像样的饭菜给将军接风,实在不好意思了。”
“郡主客气了。”卫章朝着云瑶拱了拱手。
“将军,夫人快请坐。”云瑶抬了抬手,颇有大家之风。
姚燕语轻笑道:“郡主也请坐吧,这些人简直成了饿狼,我们便开饭了,也没等你回来。”
云瑶在姚燕语的另一侧坐下来,微微一笑:“无妨。诸位请。”
众人应声落座之后,便开始吃饭。
在座的众人十个有八个知道云瑶郡主早年间倾慕卫大将军,如今人家夫妇就坐在旁边,云瑶郡主却已经是二十岁高龄待字闺中的大姑娘,这气氛怎么说都有些怪异。
尤其是赵大风和葛海,两个人跟见鬼一样埋头扒饭,吃完了一抹嘴,告了声罪便逃也似的走了。他们两个一走,剩下的几个头目也不敢多耽误,赶紧的把自己碗里的饭赛进嘴里,也各自寻了由头退了。
倒是卫章依然坐在那里不紧不慢的,把姚燕语给夹过来的肉菜一一划拉到嘴里去。
云瑶却没有那么好的定力,之前吃饭她都是风卷残云,跟男子无异,今晚却细嚼慢咽,且只吃了一碗饭便拿了帕子擦嘴。
姚燕语同为女子,觉得自己大概能体谅云瑶的心思,便没多说。夜阑却低声劝道:“这野雁炖的汤不错,郡主要不要尝尝?”
“不用了。”云瑶擦过嘴巴,侧脸对卫章和姚燕语说道:“夫人陪将军慢慢用,我去看看唐县令他们。”
“哦,好。”姚燕语这才想起唐突听陈元敬他们还被关在后面。
“县令?”卫章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什么县令?怎么会在这里?”
云瑶微笑着看了姚燕语一眼,没说话,起身走了。夜阑也随之起身,朝着卫章拱了拱手:“将军慢用,属下告退。”
卫章点了点头,看着云瑶和夜阑离开方问姚燕语:“到底怎么回事儿?”
姚燕语便把陈元敬为母亲求医的事情从头到尾跟卫章讲了一遍。卫章听完冷笑道:“他们也太白痴了!先操控完了粮价,就把大粮商给抛了出来。分明是告诉我们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
“到底是将军,一下子就把这事儿给看透了。”姚燕语笑道。
“多谢夫人夸奖。”卫将军淡淡的笑了笑,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喝完,摸了摸肚子,扭头看姚燕语:“好像吃的有点多。”
“怎么,将军是想要奴家陪您去散散步,消消食么?”姚燕语俏皮的笑着。
“嗯,夫人贤惠。散步就不用了,消食还有别的办法。”说完,卫将军故伎重演,一把捞起自家夫人踩着竹板台阶吱嘎吱嘎的上了小竹楼。
云瑶从后面审完了陈元敬,出来的时候脸色很是难看,走了十几步之后,她忽然抬腿一个侧踢踹到一根竹子上,胳膊粗细的青竹咔嚓一声断裂,缓缓地倒了下来。
夜阑劝道:“郡主不必生气,现在他们的诡计我们大概已经知道了,就没什么可怕的。”
“我自然不怕。只是云瑾也太可恶了些!”云瑶生气的哼道。在她看来,云瑾身为皇长子如果能够德才兼备自然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可他偏生要往下作里走,不想着如何讨皇上欢心,却处处跟皇上作对,你说这得有多蠢!
她不知道的是,云瑾身为宫女生的皇子,就算是在皇后身边长大,其身份也比其他皇子卑微了许多。诸位皇子相继成|人,各家的外祖都多少操控着一定的权势,唯有云瑾在失去丰家这个靠山之后,便什么都没有了。白顶着一个皇长子的帽子却不为皇上所喜,若想为自己挣得几分天下,就只能暗中勾结番邦异族,割舍掉漠北西疆等大片的贫瘠土地,自己则坐享江南富庶之地,登基称帝,待有实力再举兵北上恢复大云霸权。
云瑶和夜阑一前一后穿过数栋小竹楼回到平日她跟姚燕语同住的小楼前,看见小楼窗户紧闭一丝灯光也没有,便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夜阑默了默,低声劝道:“要不属下叫他们再给郡主收拾一栋小楼吧?”
云瑶心里一阵烦躁,皱眉道:“算了,陪我去那边走走。”
夜阑不敢多说,只得陪着云瑶往竹林外边走。却没想到走了几步便遇见了赵大风和葛海二人。
这二人似乎是专门在此等候一样,见了云瑶,一起上前忙抱拳行礼:“下官给郡主请安。”
“嗯。”云瑶点了点头,没准备跟这二人多说什么,径自往外走。
赵大风忙道:“郡主,我家将军有事请郡主过去。”
云瑶一怔,不由得回头看了夜阑一眼。此时月挂中天,夜阑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云瑶蹙了蹙眉,说道:“你家将军在哪里,请带路吧。”
“是。”赵大风和葛海同时抱拳,带着云瑶和夜阑往竹林外的湖边走去。
这是一个由山间溪水汇聚成的天然湖,不过三五亩地大小,清澈的湖水映着朗朗月色,湖边的芦苇被夜风吹得低下去,显得那个身影越发的修长如竹,他墨色衣角随风无声的飘舞,静谧如画。
赵大风上前去拱手回道:“将军,郡主来了。”
卫章方缓缓转身,朝着云瑶拱手行礼,认真的说道:“卫章多谢郡主这些日子对内子的回护之恩。”
云瑶轻声冷笑道:“不必了,我也不是为了你。”
卫章淡然一笑:“不管郡主是为了谁,章都该向公主说一声谢谢。毕竟没有公主相伴,内子如今还不知会遇到多少麻烦,或许已经被贼人捉去了深山也未可知。”
“这可说不准,你家夫人也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什么人好什么人坏,她还是能分辨的。”云瑶淡然说道:“若是将军把本宫找来只是为了道谢的话,那就不必了。”
“郡主是爽快人,那么我也不必兜弯子,我想知道郡主要对唐汝町陈元敬怎么处置。”卫章直接问道。
“我刚审过他们了,唐汝町在湖州做了六年的县太爷,对云瑾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一些,至少有知情不报之罪。至于陈元敬则根本是云瑾养的一条狗,这次他借着为母亲求医的由头就是想把姚夫人偏出这道山谷,然后利用我和她来掌控这两千锦麟卫,甚至威胁你,或者说是朝廷。”
“真是可恶。”卫章的拳头攥的咯吱吱响。
云瑶侧了侧身,背着卫章,淡淡的说道:“至于怎么处置他们,我还没想好。不过既然你来了,索性就把此事交给你了。本宫懒得操心。”
卫章点了点头,应道:“既然这样,那就先扣着他们吧。”
这倒是叫云瑶有些意外,她原本还想着卫章会跟自己借兵直接杀去云瑾的老巢呢,不想他的怒火这么快就平了下去,因道:“将军还真是沉得住气。”
“乱民四起是因为粮食。我们扣了陈元敬,先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然后再痛下杀手,争取早些把事情弄利索早日回京交差。”卫章原本不愿跟云瑶多说什么,但既然承了她一个情,便跟她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之后方抱拳道:“天色不早了,请郡主回去歇息,我去部署一下。”
云瑶一怔,她今晚是打算好了把那栋小楼留给他们夫妇的,却没想到他们竟然……
卫章不等她说话便带着赵大风和葛海转身离去,湖边一时只剩下了云瑶和夜阑两个人。夜风不知何时大了些,山间竹林的呜咽一声紧似一声。
“郡主,回吧。”夜阑看了一眼已经偏西的月亮,低声劝道。
云瑶却轻声叹了口气:“这人……真是铁打的不成?”
※※※
唐汝町等人被腹中绞痛折磨了一个晚上,并在云瑶的恫吓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最后在痛苦中昏迷过去,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凭良心说这栋小竹楼里环境不错,大夏天的也无须被褥,几个人躺在竹板铺就的地上昏睡一觉之后精神恢复了不少,肚子里也不痛了,除了全身无力之外,没有任何不适的感觉。
外边有哗哗的声音,应该是在下雨。听上去这雨势还不小。唐汝町慢慢地翻了个身平躺在地上眨巴这眼睛看着屋顶,叹道:“难道这就是阴曹地府?”刚问完,他的肚子里便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死鬼是感觉不到饿的。”陈元敬无力的哼道,“我们没死,不过也跟死不远了。”
“都是你这混蛋!”唐汝町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腿踹了陈元敬一脚,“若不是你,老子还好好地县令当着!”老子最近这么努力,好不容易跟郡主和辅国夫人搞好了关系,还想着等这二位尊神回京的时候替老子美言几句,等着升迁呢!经过昨晚那一遭,一切美梦都成了空!
想到这些,唐汝町又想踹人,无奈再也没力气抬脚了。他们几个人经过昨晚的一通折腾,又加上两顿没吃饭,哪里还有力气打架?
唐汝町觉得冤,唐汝町带来的随从觉得更冤,你说他一个下人,无非就是跟了个不长眼的主子而已,就凭空遭了这场罪,到头来却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冤死了!
几个人正躺在地上互相埋怨的时候,竹楼的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一股带着雨水味道的凉风吹进来,五十多岁的陈元敬打了个哆嗦。
“起来,吃饭了。”有人吆喝着,把一只竹篮放在了地上。
唐汝町立刻转身爬起来,问:“这位军爷,请问郡主有没有说下官什么时候可以走么?”
“不知道。”来人丢下三个字,转身就走了。
吱嘎一声,竹楼的门再次被关上。屋里的几个人看着竹篮里的饭菜发愣,谁也不敢吃第一口。生怕又跟昨天的茶水一样被下了毒,然后真给自己来个穿肠烂肚。
但是闻着白米饭和野山菌炖鸡的香味,唐汝町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心一横,率先上前去拉过竹篮:“娘的,不管了,就算是死也要先吃饱再说。”
旁边的几个见他已经开吃,便再也禁不住美食的诱惑,纷纷上前来抢。唯有陈元敬对昨晚的绞痛心有余悸,只在一旁看着干咽唾沫却不肯上前。
眼看着四个人把五份饭给吃的差不多了却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陈元敬终于忍不住了,忽然上前去夺过一个人手里的饭团塞进嘴里,一边含糊的说道:“你嗯……给额由点……”
“你不是怕死么?怕死就不要吃。”唐汝町已经吃饱了,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剔牙。
陈元敬给了唐汝町一个白眼没说话,继续往嘴里塞饭,心里却鄙夷这个县令太蠢——他是看他们几个吃了都没事儿才决定吃的好吧!这种蠢货也配做县令,老子就该是个封疆大吏!
这老哥儿几个刚抢完了一篮子饭,小楼的屋门再次嘎吱一声被人拉开,这次进来的却不是锦麟卫,而是一个身披玄色战袍的人,战袍上绣的是银线鹰纹,这在大云朝很是罕见。此人一进门屋里的老几个便觉得一股无形的震慑力,仿若泰山压顶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第二十一章 行动
卫章进门后俯视着歪歪斜斜靠在地板上的几个人,皱眉问:“谁是唐汝町?”
“呃……下官是。”唐汝町赶紧的爬起来,顺便打了个饱嗝。
卫章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目光太冷太锐,唐汝町心里一个哆嗦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走吧。”卫章冷硬的下巴朝着门口一摆。
“啊?”唐汝町傻乎乎的看了一眼门口又转头看向卫章,直接没反应过来:“走?走哪儿?”
卫章被唐汝町这副窝囊样给气着了,不是说大云朝的文官都有文人气节,是茅坑边上的砖头又臭又硬么?怎么偏生这里就出了个软蛋?于是没好气的喝道:“滚回去你的县衙,该干嘛干嘛去!”
“呃,好……”唐汝町二话不说爬起来就滚了。不是他当县令的胆小怕事,实在是那人的眼神太可怕了!与他相比,凶神恶煞都好温和好体贴的!
只是他刚出了门,被雨水一淋又猛然想起一件事,便又缩回来了:“那个……大人?”
“嗯?”卫章冰冷的眼风扫过去,又把唐县令给吓得一哆嗦,但为了活命,唐汝町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句:“下官身上的毒……还没解呢,您看着解药?”
卫章知道昨晚这些人中的根本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只是让他们肚子疼一夜罢了,于是冷声哼道:“三日后会有人给你送解药。不过你若是出去后胡说八道坏了本将军的大事,就等着穿肠烂肚而死吧。”
“呃……是,下官绝对不敢。”唐汝町再也不敢废话,赶紧的滚了。
唐县令的随从见主子走了也赶紧的往外走,却被卫章抬脚拦住:“站住!你干嘛去?!”
“呃!回大老爷,奴才是我们县太爷的随从……”那随从在心里把唐汝町的祖宗八辈都拉出来招呼了一遍,还得给眼前这位凶神拱手作揖,“既然我们家大人都可以走了,那奴才也可以……滚了吧?”
卫章最瞧不上奴颜婢膝之辈,但也更不屑与跟个奴才计较什么,于是把伸出去的长腿收回来,赏了他一个字:“滚。”
唐县令主仆走了,只剩下了陈元敬和那两个专门研究机关消息的方外高人。
单从穿着上看,陈元敬便与其他二人不同,所以不用问,卫章便朝着陈元敬扬了扬下巴,冷漠的说道:“陈元敬,给你的家人写封信吧。”
经过昨晚云瑶的一番折磨,再加上刚才唐汝町的表现,以及对面前这人的些微观察,陈元敬便明智的放弃了抵抗,恭敬的问:“不知大人让草民写什么?”
卫章伸手拉过一把椅子,一撩袍角坐下去,说道:“写信告诉你的大公子,让他把你在湖广各处粮仓里的粮食全部按照一个月前的价格出售。”
陈元敬一听这话脸色立刻惨白如纸,忙拱手道:“这……事关重大,草民家里的生意是几个大股东合伙的,草民一个人做不得主啊!”
“噢。那好吧。”卫章点点头,又冷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以钦差的名义宣布:陈元敬勾结匪类,操控粮价,聚拢巨额资金,意图谋逆之资。本官按大云律处以刮刑……”
“大人饶命!”陈元敬不等卫章说完,便噗通跪倒,一边连连磕头一边疾呼饶命。
“两条路,第一是写信给你的儿子,让他把粮仓里的粮食都放出来。你应该庆幸本将没让你把那些不义之财全部捐出来。第二,本将以钦差的名义抄你的家,把你家的粮食全都归为朝廷公产。你觉得那条路比较好呢?”卫章冷声一笑,“罢了,索性跟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将就是奉皇上圣旨来湖广带大皇子回京问话的卫章。本将有没有权力抄你的家,你应该清楚。”
“我写!我写……”陈元敬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辅国大将军卫章啊!横扫漠北西疆,连高黎族都能灭,别说自己一介商贾了。
卫章拍了拍手,立刻有人送了纸笔进来。
陈元敬已经趴在地上起不来了,卫章看了一眼送纸笔进来的手下,那位烈鹰卫便上前一步,一把把陈元敬拎起来丢过去。
陈大粮商趴在长条案几上,拿着毛笔哆哆嗦嗦的写信,往日那一手好字这会儿比狗爬的都难看。好在信的内容不多,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代清楚,写完之后陈元敬双手把信奉上,并恭敬地问:“将军,您看这样成吗?”
卫章淡然一笑,摇头道:“这样当然不成。”
“呃?”陈元敬还以为是自己的措辞不合适,正要解释,便见卫将军抬手拔剑,‘铮’的一声手起剑落,陈元敬但觉头顶一片冰凉,顿时吓得尖叫一声,抱住脑袋瘫软在地。
一只花白头发绾成的发髻并一根冰种翡翠簪子落在卫章的手中之后,方又笑了笑:“加上这个就差不多了。”
此时的陈元敬目光呆滞,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四散开来,整个人再不见一丝激灵。
卫章看了一眼傻呆的陈元敬,轻声哼道:“就这么点胆子也敢跟着旁人瞎闹腾?”说完,目光便从陈元敬的脸上扫过,转向旁边角落里的那两个方外高手:“你们两个……能为本将军做点什么呢?”
“回将军,小的善于机关埋伏,消息设置,将军但有驱使,小的莫敢不从!”
“回将军,小的深谙奇门遁甲之阵法,将军若有需要,小的愿粉身碎骨为将军效劳!”
两个所谓的方外高人早就被这生理心理一重重的折磨给吓破了胆,此时哪里还有心思抵抗?要知道他们身上的毒若是三天后没有解药,那肯定是要穿肠烂肚的呀!
“可惜啊,你们会的这些本将军不需要。而且,现在粮食这么紧张,与其留着你们两个废物还不如一剑结果了,倒是省心。”卫章说着,手中的长剑缓缓地抬起来,冲着窗口的光比量了一下。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会机关消息的那位吓得连连磕头,“小的知道王爷驻扎的寨子,将军刚才说是奉吾皇万岁的圣谕要押解大皇子回京问话,小的斗胆愿意为将军做向导!”
卫章冷笑:“那片寨子虽然地形复杂点,但说到底还是我大云的土地。难道本将军还怕了那一群乌合之众不成?”
“回将军!大皇子驻扎的寨子在深山密林之中,那一带是畲族,傈族和岢族人杂居的地方,广陵先生还请了一位养蛊高人相助,将军万不可轻敌。”
卫章听见‘蛊毒’两个字的时候心里的确愣了一下,但他早就养成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本事,所以尽管这两个人把那片寨子说的宛如龙潭虎|茓,他依然不动声色。
那两位高人见状立刻急了,生怕自己成了没用之人被这位黑面将军挥剑给咔嚓了,其中一个便抢先拿起陈元敬放下的笔,铺开纸张开始画起来。
这位善于机关消息的高手的确有两下子,别的不说这绘图的功夫就很精湛,但见他笔走游龙,三下五除二便画出了一张精准的地形图,然后开始一一标注一些特殊的符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地形图上便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各种怪异的符号。
“将军,这一带设置的是滚雷火石,这一带设置的是弓弩手,这一带是天网,这一带是绊马索和马蹄刀……”这位写写画画,一边解释,便把云瑾驻扎的山寨前前后后的机关埋伏给讲了个透彻。
卫章不言不语听这位嘚啵嘚啵说了半天,眼看着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才淡淡的说了一声:“有点意思。就暂且留你一命吧。”说完,又看另一位善于奇门遁甲的高人。
这位顿时有些傻眼,因为他的奇门遁甲术还真是没办法跟前面这位比,最起码他就不能写写画画跟人家一样来这么一通。
“来人。”卫将军脸上带出恹恹之色,缓缓地站起身来,说道:“把这个人给我拖出去砍了。”
“将军饶命!小的跟苗家草婆婆是儿女亲家,援助大将军一臂之力,劝草婆婆离开大皇子回苗疆去!”
卫章一摆手制止住上前欲拉了那高人出去咔嚓的烈鹰卫,转身看着那个一脸汗珠子的家伙,冷声说道:“若是做不到,本将军自然有办法让你尝尝那蛊毒之痛。”说完,并从怀里摸出一粒褐色的丸药来丢过去:“这个药丸可管你体内之毒七天内不发作。七天之后你自己想办法找本将军取解药。”
“是,小的谢将军大恩。”那货捡起药丸想也不想就吞了下去,殊不知他吞下去的正是姚燕语新制出来的一种慢性毒药。
卫章看他把药吞了,便摆了摆手,施恩道:“你可以滚回去了。”
“啊……谢将军!小的一定说到做到!”这家伙赶紧的磕了个头表了忠心后,不顾一切的冲出门去,消失在雨林中。
“将军,小的……的解药?”那位画图高手眼巴巴的看着卫章。
卫章皱眉道:“你们两个不能走,就留在这里等着吧,三天以后毒性发作之前,本将军会看情况再决定给不给你们解药。”说完,卫将军转身扬长而去,留下两只呆头鹅傻傻的趴在地上。
……
雨下的小了些,滚珠溅玉的气势没了,变成了朦胧的雨雾。
小竹楼二层的平台上,一身雪白长衫的姚夫人靠在藤椅上听卫将军说着审讯的事情,当听到后面那位绘图高手问将军讨解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穿破雨雾在竹林间飘出很远。
披着一身蓑衣从外边进来的葛海听见这笑声后忍不住转头对身侧的赵大风叹道:“听咱家夫人笑的这么开心,看来将军的心情必然也不错。”
赵大风则立刻加快了脚步,并好心提醒葛海:“赶紧的吧,趁着将军心情好把这糟心的事儿报上去,咱们俩还能少吃几把冷眼刀子。”
平台上,姚燕语笑够了,方低声叹道:“想不到他们居然找了苗族的草婆婆相助。”
“是啊!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地方。”卫章靠在藤椅上看着面前笑乱了发丝的女人,忍着把人拉到怀里揉搓一顿的冲动,低声问:“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姚燕语敛了笑,沉思道:“办法倒是有,我前阵子翻阅古医书,看到过一剂可以预防蛊虫近身的药粉,但配方里有两味罕见的药材我手上没有。不过据记载,这两味药材是生长在多雨通风的地带,我想附近山里应该能找到。”
卫章点头:“那等雨停了我陪你去找。”
姚燕语忙摆摆手,轻松笑道:“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带两个人去就行了。你忙你的正事儿。”
“你就是我的正事儿。”卫章说着,探身上前拉住了夫人的手轻轻地攥住。
“你把郡主给指派去陈家,自己却留在这里……”姚燕语猛地把手抽回来,瞪了卫章一眼,“也不怕锦麟卫的人回去诚王爷跟前告你一状!”
“分明是她非要去的,怎么怨得着我?”卫将军委屈的扁了扁嘴巴。
姚燕语瞪了他一眼,心想你这两天都窝在这里陪着我,怎么都说不过去吧?可是让她赶人走又万般狠不下心来——外边还下着雨呢!
“将军!”葛海和赵大风先后上了竹楼。
“嗯。”卫章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情况怎么样?”
赵大风看了葛海一眼,鼓了鼓勇气低声回道:“清江嘉州段被堤坝被毁,江水外泄,嘉州城尽毁,伤亡百姓无数。而且——江水外泄造成江水变浅,大船无法通行。姚大人和几十艘粮船都被挡在了嘉州以东。”
“混账东西!竟然罔顾百姓生死!”卫章的手指捏着竹编藤椅的扶手,不自觉间用力,把椅子扶手给捏得稀巴烂。
“他这是疯了么!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姚燕语也万分惊讶,那可是大云第一江啊!现在又是雨季,水流量之大可想而知。而云瑾为了阻拦两江运过来的粮食,居然不顾百姓生死凿开了堤坝!
让江水一泻千里,数万生灵尽付与洪水!
卫章‘啪’的一声拍烂了竹椅,起身往外走的同时吩咐赵大风葛海二人:“你们两个跟我来。”
赵大风和葛海不敢怠慢忙跟了上去,姚燕语靠在竹椅上仰起头,感受着夹着雨丝的凉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叫了一声:“香薷?”
“奴婢在。”香薷忙从竹楼里走了出来。
姚燕语缓缓地闭上眼睛,低声吩咐道:“收拾东西,把所有的伤药还有我刚制出来的藿香丸带上,准备去嘉州。”
香薷奇怪的问:“夫人,我们去嘉州做什么?”
“救人。”姚燕语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
“是。”香薷看夫人的脸色便不敢再多问,忙回去收拾药材和随身换洗的衣物。这些事情做的次数多了,众人早就十分的熟悉,没多会儿的功夫,几个丫鬟一起动手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那边卫章和葛海赵大风商议完了对策出来正好遇见披着墨色油衣带着斗笠的姚燕语以及她身后同样全副防雨打扮的四个贴身丫鬟以及白蔻,玉果儿还有许侍阳夫妇。
“你是要去嘉州?”卫章一下子便猜到了姚燕语的心思。
“嗯,你忙你的。我带他们去就足够了。”姚燕语目光坚定的看着他。
卫章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但也知道此事他不能阻挡,也阻挡不住。只得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赵大风:“你也别等了,带人跟夫人一起去嘉州吧。”
本来卫章就安排赵大风去嘉州,一来是接唐萧逸从两江调集来的水师入湖州,二来是协助姚延恩和嘉州知县捉拿捣毁清江堤坝的逆贼。此番姚燕语要带人去救治受灾的百姓,倒是正好跟他一路。
“好,事不宜迟,属下告辞。”赵大风也不含糊,朝着卫章一拱手,便转身下去。
卫章不舍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抬手捏了捏她消瘦的肩膀,低声叮嘱:“千万保重自己。”
“我知道。你也保重。”姚燕语抬手抚上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轻轻地捏了捏之后从自己的肩膀上掰下来,把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心里,“这是克制蛊虫的配方,你尽快弄全了这几味药材磨成粉末装布包带在身上即可。”说完便推开他扭身急匆匆的离去。
丫鬟们一起朝着卫章福了福身,紧追着姚燕语的背影离去,许侍阳最后一个跟上,朝着卫章拱手道:“将军放心。”
卫章点了点头,看着那一行人各自牵过马匹认镫上马,一路踏过积满了雨水的草地,溅起一路泥泞消失在绿竹从中。
“留几个人在这里看守,竹楼里那两个人不许有闪失,另外,这栋楼里面都是夫人的东西,尤其是那些书籍药典以及夫人的手稿等,务必给我保护好,不准有半点闪失。另外再派几个心腹去把这些药材弄来,剩下的人都跟我走!”卫章收拾起心底的思绪,把姚燕语留下的纸条看了一眼,递给葛海。
“是。”葛海应了一声,转身下去安排。
刚才卫章把竹楼里关着的那位绘图大师给绘制的详细地图拿出来跟赵大风和葛海看过,三人商议了一条进攻路线。在卫章看来,若不尽快把云瑾逼到深山里,他就会不停的制造事端。为了湖广一带百姓的安危,他们再也不能等了。
不知何时,雨又悄悄地下大了。哗啦啦的铺天盖地,整个山林都浸在水里。一丛葱茏的绿色植物掩映的一栋竹楼里,云瑾不耐烦的捶了窗口偶一拳,低声死后:“孤一刻也不想等了!”
“主公再耐心等等。说不定很快就有消息了。”广陵先生站在云瑾的背后,拱手劝道。
“那几个人进去就没出来!谁知道现在他们是死是活!那个该死的湖州县令根本就是脚踏两只船!他是丰宗邺那只老狐狸的人,惯会阳奉阴违!还有那个陈元敬也是个贪财小人!说不定被人家一吓唬就全招了!”自从得到消息说两江那边运送了几十船粮食来湖广,云瑾就开始抓狂了。他不顾广陵先生的劝阻一意孤行派人毁了清江堤坝致使整个嘉州县都被洪水淹没之后,整个人便陷入一种半颠半狂的状态。
广陵先生继续劝道:“主公,陈元敬的整个产业都在主公的控制之中,他不会那么轻易背叛的。再说,他的女儿是主公的妾氏,他全家的利益早就跟主公绑在一起了!”
云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要稳定情绪,便有人进来汇报:“启禀王爷!我们的人发现有一队锦麟卫往安陆陈家去了!”云瑾虽然被褫夺了王爵封号,但在这一代,人们还是习惯称他为王爷,而他既然有心称霸天下自然不会计较下面人对自己的尊称。
“什么?”云瑾一愣,“他们去陈家做什么?”
“属下已经有人暗中跟着他们,一有消息会尽快禀报王爷!”
“还不赶紧去查!”云瑾暴喝道。
“是!”探子赶紧的答应一声,疾步退去。
看着探子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云瑾捶着窗口,喃喃的叹道:“反了!陈元敬这厮看来是反水了!”
“主公不要着急,事情尚未有定论。现在湖广各地依然缺粮,我们的人被抓了不少,但老百姓的确没饭吃。北方也根本没有粮食。他们扣住陈元敬去陈家要粮食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不过陈家未必敢拿出粮食来给他们。另外,以在下愚见,王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派出我们的精锐之师去成公墓把那两个女人捉回来,一切麻烦就可迎刃而解。”
云瑾听了这话沉思片刻,微微点头:“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第二十二章 雨夜之战
既然决定强攻,那么就得有领兵之将,有战略计划。
这边云瑾把手下得意的武将叫进来铺开地图研究成公墓一带的地形地貌,确定从哪里攻进去才能避免最大面积的正面交兵且能把那连个关键的女人给捉回来。
若说对湖广地形的了解,怕是谁也比不上云瑾。这两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要看湖广的地图,整个湖广一带的沟沟壑壑都已经印在了他的心里。
之前想要把姚燕语引出来再动手无非是不想跟锦麟卫正面接触,也怕他们在竹林里埋伏的机关。
现在既然有一队人已经离开去了陈家,而且这一队人还足有六七百人,那么里面的防守自然就弱了,除去对竹林的埋伏没摸清之外,也可以说是强攻的最佳时机。
商议了半天,云瑾决定让自己的爱将之一杨复率领他麾下的两千精兵趁着雨夜摸进竹林,生擒云瑶郡主和辅国夫人。临行时,云瑾一再叮嘱:“关键是姓姚的女人必须要捉来,否则没办法挟制卫章。”
杨复领命正要离去,外边的探子又匆匆的跑进来:“报!回王爷,陈家的大公子已经下令命商铺各大掌柜的开仓,以原价售粮。”
“什么?!”云瑾大惊,忙一手抓住探子的衣领把人从地上扥起来问:“说清楚点,原价售粮是什么意思?!”
探子诚惶诚恐的回道:“回……回王爷,就是以一个月之前的价格像百姓售粮。而且不限量。”
“陈元敬呢?!怎么是他儿子发话?陈元敬死了吗?”云瑾暴怒的低吼。
“这个……这个小的也不知道……”探子吓得缩头缩脑,生怕这位主子一不高兴就要了自己的小命儿。
“不知道!又是不知道!老子养你们这些废物是干什么吃的!”云瑾用力的把探子推出去,气急败坏的吼着。
“主公息怒。”广陵先生忙上前劝着,又朝着那探子打手势让他快滚。
云瑾没好气的哼道:“息怒!息怒!孤也不想怒!可粮食一旦放出去,我们的计划就全完了!你让孤怎么息怒?!”
“有道是兵来将挡水来土屯,陈家把粮食放出来,咱们再买回来就是了。”广陵先生豪气万丈的一挥手。
“买回来?”云瑾一怔,继而阴笑起来:“先生说得对!孤反正不缺银子!把陈家的粮食买回来,然后再把他挤兑死,把他的生意瓜分了!银子自然也就回来了。”
“主公说的是。”广陵先生忙拱手。
“先生去联系老孙和老乔两个人来见我。”云瑾说完方看见杨复还在,便皱眉道:“你去叫上苗婆,就说我的话,你们二人合力,这次无论如何要把姓姚的女人给我带回来!”
“是。”杨复拱手领命出去。广陵先生也赶紧的去找盐商孙贯岭和印染商乔橦。
至此时,姚燕语带着人已经策马离开了湖州,又乘船往嘉州方向去。而卫章则安排葛海悄悄地去了安陆见韩熵戈,他自己则带着百十名烈鹰卫化装成乱民,悄悄地靠近了湖,渝,潜三州交界地,按照地图所示,从部署最薄弱的一处水路进到山林之中。
却说杨复带着苗疆草婆领着两千人去偷袭成公墓的时候,这边的两千锦麟卫已经被云瑶调走了一千,拿到陈元敬他儿子的手令之后,云瑶要把人分开派去陈家的五十多家粮铺传令并盯着这些粮铺开仓卖粮。一千人便分散在了湖广各地。
另外的一千人又被抽出四百人分成两队,一队随赵大风去了嘉州,另一队随着葛海去了安陆。是以驻守在林海里看守门户的便只剩了六百人。
虽然人少,但杨复的人已出现在湖州,锦麟卫这边还是得到了消息。于是众人根据地形迅速部署,只等杨复等人钻进陷阱里。
雨一直没停,山林中处处泥泞,杨复带着人披着绿色的蓑衣在雨夜的山林中行走,蓑衣行动时的声音跟雨声混在一起,也称得上神出鬼没。
只是当他们一进入那片竹海便陷入一片杀机之中。无数的青竹削成的竹矛从左右和前方的竹从中投射出来,纷纷如雨,根本来不及躲避。冲在前面的兵勇猝不及防中箭,先后倒下了几十个。
“防护!”杨复一声令下,兵勇们立刻举盾牌在前面围成一道屏障。
然而如此一来,杨复的行动便等于失败了。他是来偷袭的,结果一进来就被包围了还怎么偷袭?
一轮竹矛过后,竹林里平静下来。杨复一挥手示意众人收起盾牌继续前进,走了没几步却再次遭到了箭弩的袭击。
这种箭弩是锦麟卫特别配备的,精钢小弩,连环发射,箭只有寻常羽箭的三分之一大小,却精锐无比。最重要的是今天这些箭的箭尖上都喂了麻药,中箭者不管什么部位受伤,只要擦上一点,便浑身无力,甚至昏迷不醒。不过片刻,杨复手下的千余人便倒下了三分之一。
杨复大惊,慌忙吩咐众人集结在一起,用盾牌防护起来。
“将军,这些箭有毒!”一个副将焦虑的说道。
杨复看着身边倒下去的人心疼的不得了,咬牙道:“我知道,想不到这些人如此歹毒!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跟着主公起事!朝廷无道,天下人共伐之。兄弟们,为了我们的子孙不再受苦,我们今晚说不得要拼了!”
“誓与主公共生存!”低沉的誓言混在雨声中,豪气被打了折,多出几分沉痛和哀伤。
“阿虎,一会儿本将带人往左侧冲,引开敌人的弓弩手,你带着剩下的弟兄们冲进去。记住,要且战且停,务必保存自己的实力!把伤亡降到最低!”
“将军!属下带人引开他们的注意!”被叫做阿虎的年轻人抹了一把脸,低声说道。
“服从命令!”杨复沉声喝道。
“可是将军……”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是。”
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大地,势不可挡,威力无穷。一道闪电划开漆黑的雨夜,天地之间的一切景象都暴露在这转瞬即逝的惨白之中。竹林里的百十栋竹楼只有三五栋里面点着灯,灯光幽暗闪烁,在这泼天大雨中显得那么弱不可言。
一身锦麟卫装扮的云瑶站在山顶的一座茅亭下,雨水从四面八方卷进来,打湿了她裤腿一角。湿漉漉的缠在腿上,黏腻腻的冰凉。而她浑然不觉,只是透过这肆虐的滂沱大雨,看向山谷之中,半晌方低声哼道:“终究是耐不住了么?”
夜阑轻声应道:“一切尽在郡主的掌控之中。”
原来云瑶明着带领一千人去了陈家,实际上却在半路乔装打扮又返了回来。她知道一旦陈家开仓平价售粮,消息便会被云瑾得知。以云瑾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把这股火气发到自己和姚燕语的头上。那么成公墓的这片竹海便是云瑾的目标。
此时姚燕语已经去了嘉州,卫章也离开了。成公墓这边只有几百锦麟卫守护,按说正主儿都走了,留下这几百人守着这些竹楼和粮食有些不划算。但云瑶知道,姚燕语屋子里的那些书籍手稿是她这几年的心血,堪称无价之宝,绝对不能落到云瑾的手里,所以才急匆匆赶回来。
只是她刚进这片山林便发现了杨复的踪迹,示意没急着进山,而是悄悄地尾随在他们的后面,准备跟里面守护的几百锦麟卫来个里应外合。
“现在那边境况怎么样了?”云瑶低声问。
“若是我们预计的不错的话,至少他的人已经倒下四分之一了。”夜阑回道。
“真想直接在箭上喂毒药,送这些人去见阎王。”云瑶咬牙道。
“姚夫人医者仁心,不愿给毒药。”夜阑也觉得有些惋惜,如果箭上喂上见血封喉的毒药,那些人就彻底玩儿完了。省的回头还浪费粮食。
“她说,那些人都是大云朝的子民!”云瑶这话有些负气的意味,也夹着些无奈。跟姚燕语相处了这么久,她越来越了解这个人,也似乎明白卫章为什么会那么喜欢她。
一个嗜血成性的人总是孤独的,他的心灵需要救赎。
两个人沉默下来,旁边的树影中忽然闪出一个黑衣人,近前来叩拜回道:“回郡主,山下发现一个可疑之人,看打扮好像是苗族女人。”
“苗族女人?”云瑶蹙眉,“这里怎么会有苗族人?”
夜阑忙道:“郡主,卫将军说他们的阵营里有苗族的草婆婆相助。”
“云瑾对我和姚燕语还真舍得下本钱!”云瑶默默地咬牙,“人到了何处?”
“已经接近我们的驻地了。这女人行踪诡异,我们发现的晚。”
“走!我们去会会她!”云瑶一甩斗篷,转身出了草亭子。
“郡主,那女人浑身是毒,还是不要与她接触的好。”
云瑶不屑的冷笑:“不就是个老女人么?有什么好怕的!”
“郡主,我们没有姚夫人配制的防蛊药粉……”夜阑担心的拉住了云瑶的手腕。
云瑶低头看着夜阑的手,他手心里的老茧磨着她手腕的肌肤,微微有些刺痛。夜阑看见云瑶低头,下意识的想要收回手,却又忍住,反而更用力的攥住她,低声劝道:“郡主,请不要以身涉险。”
“若是让他救出陈元敬,我们前面的努力就白费了。还有,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至关重要,决不能流落到这些人的手里。”云瑶说着,手腕一转从夜阑的手掌里挣脱出来,疾步踏入大雨之中。
夜阑一挥手带着左右几个近身护卫跟了上去。
说起来杨复也算是有些才干的人,不然云瑾也不会那么倚重他。
他是算好了竹林里的锦麟卫只有几百人,自己带一千多人从一侧进攻,肯定会吸引他们的注意力,这样苗婆就可以趁虚而入。而他单独拨出去的五百人则在外围等着接应。
苗婆一旦得手,那五百人便会赶去接应,负责把王爷要的人带走。而他这边就算损失再大,只要苗婆能得手,也算是完成了使命。只是他千算万算没算准云瑶和姚燕语根本不在里面,而且在苗婆的背后还有一支最精锐的小队。
战场上,一步错,步步错。所以这一个雨夜注定是杨复的劫数。
伸手不见五指的竹林里,经过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拼杀之后,杨复看着仅剩的百十余人,不得决定暂时停止前进。
兵勇们早就筋疲力尽了。一听到停的信号,立刻凭着声音断定方位,举着盾牌往杨复身边靠拢,把杨复围在中间。
层层盾牌之中,雨水通过缝隙溜进来,冲刷着杨复涩痛的双眼。
“怎么里面还没有信号?那老婆子该不会觉得任务太难偷偷地溜回苗疆去了吧?”一个副将抹了一把脸,生气的说道。
“不可能。”杨复低声说道。他知道王爷攥着苗家寨子的粮食和食盐,没有这两样东西,就算她们玩蛊毒玩出七十二层花样来也没用。
“那是怎么回事儿?!”副将不满的低吼,“我们的人都杀光了!她怎么还没动静?!”
“或许踩到硬点子了。”杨复深吸了一口气,“我们原路撤回去,等天亮再想对策。”总不能都死在这里。不过后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
“可我们就这点人了,想回去也难。”副将担忧的说道。
杨复此时才觉得有些后悔,看来自己还是太自负了,没摸清里面的状况就贸然出击,以至于几乎全军覆没!
正犹豫之间,但见一道明绿色的星光在暗夜里闪过,照亮了这浓稠如墨的雨夜,并伴着一声清脆的声响。副将惊喜的说道:“将军,那老婆子得手了!”
“不错!”杨复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那正是得手的信号弹。
“将军,他们必然乱了阵脚,我们进攻吧!”
“好!兄弟们,跟我杀出一条血路来!将来我们一同封侯拜将!”
“杀!”
“杀!”
“杀!”
百十名疲惫的兵勇顿时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个个嘶吼着再次往前冲。
躲在暗处的锦麟卫首领忍不住一声轻笑:“这些蠢货!偷袭尚且不能,这会儿还敢叫唤!让你们尝尝咱家给你准备的大餐!”
说话间,竹林里开始有轻烟冒出,不过因为是雨夜,轻烟根本看不见,只有一种奇特的香味雨夜里散开,因为空气湿润的缘故,香味特别的甘冽。
“咦?什么东西这么香?”杨复的副将率先闻见,并使劲的嗅了一下。
“这香味,比十九楼里的头牌花魁身上的味道还好闻……呃……”一个色鬼使劲的嗅了几下,便觉得脚下一软,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怎么了?呃……”旁边一个人惊讶的问了一句,还没等到答案也趴下了。
“这香味有问题!”杨复只来得及喊了这么一声,也跟着趴在了泥里。
接下来再没任何悬念,百十口子人噗通噗通争先口后的趴了。
天已经蒙蒙亮,雨渐渐地小了下来,又变成了蒙蒙细雨。
竹楼中,夜阑的脸色阴沉如水,死死地盯着昏迷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婆子,恨不得拔刀上前在这丑婆子的身上狠狠地戳几个窟窿。
云瑶脸色苍白的靠在竹编的窄榻上,蹙眉问:“那些人都绑起来了吗?”
“都中了夫人特质的迷|药,已经绑起来了。睡个三两天不成问题。”夜阑转身半跪在榻前,握着云瑶的手问:“你疼的怎么样?我已经派人去跟姚夫人说了,让她尽快回来。”
“没事,已经不怎么疼了。”云瑶虚弱的笑了笑,说道:“蛊毒这东西不发作的时候是没什么症状的,况且这婆子已经昏迷,暂时也操控不了我身体里的蛊虫。”
一定要给这蠢婆子喂七步断肠散!等她醒了若是不给郡主解蛊毒,就让她全身溃烂而死,死无全尸!夜阑愤恨的想。
云瑶看夜阑跪在自己面前愣神,便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在这里守着我了,赶紧的安排人把姚夫人的那些书籍手稿用油纸包了,装进箱子里找个妥当的地方埋起来。云瑾那个疯子等不到这些人回去,还不知会出什么损招。”
夜阑却道:“不如咱们把这里的东西收拾妥当,直接带着去嘉州找姚夫人。”
云瑶无奈的叹道:“你是被这蠢婆子给气傻了吧?嘉州现在是一片汪洋,说是浮尸千里怕是也不过分,我们在这种时候去那里做什么?添乱?”
“可是郡主身体里的蛊毒……”夜阑快后悔死了,当时自己怎么就晚了一步,让那蠢婆子把蛊虫种到了郡主的身体里。若不是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他真的想以死谢罪。
云瑶叹道:“你真是傻了。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我体内的蛊毒,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么?给这蠢婆子用毒,待会儿把她弄醒,我就不信凭着锦麟卫的手段,还收服不了这样一个异族老女人!”
夜阑转头看了昏迷在地上的苗婆一眼,咬牙道:“郡主说的是,她本来就是谋逆大罪,要诛九族的。她若不听话,我们就放火烧了她整个寨子。”
这苗婆为了自己寨子里的人活命不得不为云瑾做事,却不料落进了锦麟卫的手里。
锦麟卫这么人的手段层出不穷,饶是她养蛊李练蛊受过不少的罪也终究难以承受这些煎熬。不过是为了族人死撑着一口气罢了。后来夜阑用苗家寨子上万名村民的性命作威胁,云瑶又用怀柔手段许她改过自新,并答应会朝廷之后会奏明皇上派专人拨专款为苗族人铺路修桥,这苗婆才给云瑶解了蛊毒。
而那些被迷|药迷麻药麻倒而被点了|茓道绑了手脚关起来的杨复以及他的两千手下此时正被关在竹楼里,享受人压人人挤人臭气熏天的超级待遇。
两日后杨复苏醒过来还没想通,为什么明明是得手的信号,却变成了失手。而且如此惨败以至于两千人一个也没跑出去。
其实当时苗婆给云瑶下蛊之后便被夜阑给制住了,只是她觉得杨复不地道,说好了他负责正面进攻吸引对方的主要兵力的,现如今却有数百人围着自己一个,根据情报,这分明就是留守在这里的大部分兵力。由此可见杨复并没有全力进攻而是等着坐享其成呢。
所以这苗婆一怒之下便趁机放出了信号,目的么,一来有报复的成分在,但最主要的想是引杨复率领全队人马过来搭救自己。因为苗婆想着凭着杨复带领两千人怎么着也能把这几百人给收了,却完全没想到另有几百人已经把杨复的那两千人给收拾的差不多了。
要不说这打仗么,将领之间互相信任是最关键的。只有完全信任才能绝妙的配合,也只有绝妙的配合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苗婆和杨复虽然共同为云瑾效命,但却因为各自视对方为异族,连语言都不想通,更别说信任了。互相算计利用倒是有,却在关键时刻要了他们的命。
这一点,辅国大将军卫章和勇毅候韩熵戈以及唐萧逸等几位将军之间就做的非常完美。
当时雨夜,卫章带着一百多名烈鹰卫抄水路摸进云瑾的驻扎的山林中,一路按照那张事无巨细的图纸,把沿途的障碍一一清除并做好标记,把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哨兵斥候无声的诛杀,为后面的大队人马清出一条畅通的道路。
天亮后,唐萧逸带着从两江调来的一千多水师精锐悄然跟进,沿着卫将军他们一路留下的标记寻找到潜伏在密林里的卫将军等人,在云瑾营寨的背后汇合。
与此同时,赵大风已经带着卫章给他的烈鹰卫一起直奔湖广布政司找顾允桐,向顾允桐传达圣谕,命他调集湖广所有可用之兵从正面围剿云瑾的营寨。
而葛海则已经到达安陆与韩熵戈汇合,也把一份详细的地图以及卫章的战略部署传达给了这位骁勇善战的大将。
☆、第二十三章 二更!求月票!
云瑾坐等杨复的捷报,等了两日等来的却是朝廷五万大军在渝州集结,湖广布政使顾允桐宣布了圣谕:皇长子云瑾涉嫌哄抬粮价,制造湖广混乱,破坏清江堤坝,置嘉州数万百姓于洪水,为了一己私欲丧尽天良,实乃社稷之罪人,圣谕,着辅国大将军卫章将其押解入京议罪。
“啊——啊——”云瑾看完探子交上来的一块绢帛,气的哇哇大叫着把那块绢帛狠狠地攥进手心,之后又因为怒火无处发泄,便把那绢帛撕了个稀巴烂。
只是这边怒火还没发泄完,接着便来了一个火上浇油的:“回王爷,杨将军的人进入成公墓竹林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我们拍过去的斥候也没能回来。”
“什么意思?!”云瑾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跪在面前的探子:“什么叫没有消息?!”
“据属下推测,杨将军等人……可能已经被俘……”探子嗫嚅道。
“胡说!”云瑾气急败坏的站起来,一脚把探子踹翻:“杨复带了两千人!孤的两千精兵怎么可能全都被俘?你这混账东西妖言惑众究竟是何居心?来人,把这蠢货给孤拉出去砍了!”
门外立刻有人进来把那吓瘫了的探子拉了出去。
一直在旁边站着沉默不语的广陵先生这才上前来劝道:“主公莫要焦虑,当务之急是先备战。虽然说那顾允桐率领的五万官兵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畏惧,但我们也不能大意了。再者,他们一直堵在营寨外边的要道上,我们的人进出也不方便。”要不说这广陵先生能得云瑾的倚重呢,这颠倒黑白的本事可谓无人能及。
还别说,云瑾还真是吃这一套,听了广陵先生这番话,他那怒火果然小了不少,转身在正中的大圈椅中一坐,皱眉问:“那以先生之见,该当如何?”
“以在下愚见,主公可兵分两路。派邵正和许成陌两人为主帅和副帅,点两万人马阻挡顾允桐那厮的乌合之众。另外再派宋彦鹄摔五千近卫保护主公往西北撤退。只要我们进入这一片山岭之中,主公便没什么可忧的了。这片密林往西绵延数百里,乃上千年的深山密林,顾允桐纵有十万兵马也不敢进来。”
“先生说的是。”云瑾轻轻地点头,这片密林正是他所所仰仗。当初选这一片寨子做腹地也正是因为看中了这一点。从这里往南可通川蜀地,往北可通晋西,而晋西往西北便是无边的草原大漠。占据这里,他们可退可守,最主要的是,他们私自开挖的银矿就在这里。
广陵先生看云瑾点头,便眨巴着一对精明的老鼠眼,笑眯眯的说道:“就算是打不过他们,主公在此韬光养晦,熬死了京城里的老皇帝,也算是大功告成。”
听了这话,云瑾方会心的笑了。他已经得到消息说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今年是春闱大举之年,大云朝建国以来,每一届的殿试,琼林宴能少了皇帝?可今年皇上就没能参加琼林宴,宴会是由本届主考官姚远之主持的。
而且,云瑾还知道皇上现在每天也只能吃两碗老参汤煮的黄米粥,其他膳食已经吃不动了。现如今太医院的张之凌和国医馆的那两个医女现在是轮番守在紫宸殿里,半步也不敢离开。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老皇帝真的命不久矣!
想到这些,云瑾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扩大,最后竟仰天长笑起来。
然而,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就在云瑾在仰天大笑的时候,唐萧逸带着水师的已经跟卫章汇合。这次领江宁水师前来相助的主将傅纶见了卫章忙躬身见礼,朗声笑道:“之前一直听说将军用兵如神,如今亲眼见了才知道什么是真神。”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
一路上带着江宁水师护送粮草赶来的唐萧逸终于听见傅纶说了句人话,心里忍不住鄙夷此货的浅薄,所谓兵者诡道,我家将军最善长的便是诡异之兵,如今这点也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还有厉害的在后面,到时候不怕你丫不五体投地!
卫章扫了唐萧逸一眼,把唐将军脸上的不自然带出来的情绪扫光,方沉声道:“几位将军这边请,我们商议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
“好,大将军请。”傅纶对唐萧逸不屑,但对卫章还是十分敬重的。
至此时,连着下了三天的雨已经停了下来,但山林之中湿气依然很重,树木的枝叶上还湿漉漉的带着水滴,山风一过,枝叶摇晃,树底下依然是不大不小的雨点子。
烈鹰卫们用他们的行军油衣搭起了一个临时的小帐篷,卫章便在帐篷底下展开了那张做了密密麻麻标注的地图。
傅纶也是行军打仗的行家,虽然不能跟卫章他们比,但地图还是能看懂的,当卫章展开那张牛皮纸地图的时候,傅纶立刻目瞪口呆,惊叹道:“大将军居然能弄得这么详尽的地图!而且这些标注……显然是各地的埋伏咯?将军居然连这些都摸的如此透彻,这真好比是瓮中捉鳖,手到擒来啊!”
卫章淡然一笑:“傅将军过奖了,这可不是本将画的,这些也不是本将探到的。”
“噢?”傅纶显然很有兴趣,“那这是?”
“先不说这个,我们先看一下目前所在的位置。”卫章显然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趣,伸手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开始跟身边的几个人分析当前的行事。
片刻,便有一位负责消息联络的烈鹰卫近前汇报:“禀将军,勇毅候麾下的韩将军来了。”
“哦?快请。”卫章一听这话眼睛亮了起来。
韩熵戈这次派来的依然是骁勇善战的韩午。韩午近前来参拜了卫大将军,然后把自家主将已经按照将军的策略占据了某处要隘以及如何布防,麾下现有多少人等等军情如实相告,卫章听完后朗声道:“如此正好!咱们且说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韩午不敢怠慢,忙上前围在卫章身边洗耳恭听。
山间风吹,树林中枝叶摇摆,惊起一群不知名的小鸟叽叽喳喳的掠过青灰色的天空,乱纷纷的飞出很远。
二百里之外的嘉州,放眼望去一片汪洋,白茫茫一片水波之中时不时的飘过一具浮尸,水面上的乌鸦成群结队的飞过,嘎嘎叫的令人心烦。
水波之中偶尔露出水面的楼顶,墙头或者树枝上挂着死里逃生的人们翘首以待,对着汪洋里偶尔滑过的救生小船拼命地招手。
这样的小船并不多,嘉州官府和自此经过的新上任的湖广巡察使姚延恩倾其所有也只弄出了三十多只这样的救生船,日夜在这片汪洋上徘徊,才救回百姓数千人。
姚燕语立在一叶轻舟之上,身后许侍阳亲自撑着小舟游走在这些拼命求救的百姓之中,寻找病弱之人先行救治。并给这些灾民留下口粮,让他们坚持等着救生船来救人。
有失去理智的灾民抓住姚燕语的这艘扁舟不放,一定要上船。还有带着孩子的女人见状也抓着这跟救命草不放,苦苦哀求大人先把孩子救走。
姚燕语总归是心软的,在这些人的苦苦哀求之中,只得答应先把孩子带上。
然而人心不足,她一答应带上孩子,便又有女人,老人等抓着船舷不放,拼命地往船上挤,差点把这一艘窄小的扁舟给挤翻了。
许侍阳顿时大怒,挥起竹篙把那些人纷纷打落,并怒声呵斥:“这船上装的是救命的药材!要知道还有多少人在水中受伤生病等着我家夫人医治!你们这些人也太自私了!你们暂时性命无忧,又给了你们吃的,难道就不能再等一等吗?!现在水患已经发生了六天了,你们怎知在不远的地方没有你们的亲戚朋友正因病因伤频临死亡,等着我家夫人去救治呢?!”
众人被许侍阳一番喝骂,又迫于他竹篙的威力,便纷纷返回,搬着树枝,把着屋顶,不敢再靠近。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把那个发着高热的小女孩抱在怀里,吩咐许侍阳:“好了,吓唬吓唬就成了,我们赶紧的往那边去。”
如此,姚燕语乘着这叶扁舟在水里转了大半日,最后在一座小山头跟前停了下来。
许侍阳招呼山头上逃生的灾民里还有力气的青壮年上前来把船上仅剩的一点面饼和药才搬上去,然后扶着姚燕语上岸。
她这边一上岸便有人喊了一嗓子:“柴胡!我们需要柴胡!有柴胡吗?”
姚燕语一怔,柴胡主治感冒发热,寒热往来。这人喊着要柴胡,看来这里是有高热不退的病人了。只是为了使用方便,小舟上的药材都是她早就配好的草药包,有治外感风寒,寒湿侵体的,有治痢疾的,还有治外伤的,但却没有单一的草药。
于是她往人群里走去,一边问:“是何种症状?我这里有配好的柴胡复方药包。”说着,姚燕语递上两个药包,一个是柴胡和葛根、羌活等配制在一起主治感冒的药包,另一个是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制成主治邪在少阳,寒热往来的药包。配药和主治功能都写在药包的绢带上,一看就知,十分的方便。
“复方药包?你里面配了什么药?”一个脏兮兮的年轻人抬头看着姚燕语,不满的问:“你知不知道各种药材搭配有不同的功效,每个人的病不一样,药方也必须不一样。你这样一概而论倒是省事了,可也是对病患的极度不负责任!”
“休要胡说!”许侍阳生气的斥道:“我家夫人乃是国医馆的姚院判,医术无双,救人无数!你等草民又懂什么?也敢指摘夫人的药方!要用就用,不放心的话就还回来,那边还有许多人等着用呢!”
“不要啊!华先生!我儿子昏迷了两天了!既然有药,就赶紧的用吧!”一个妇人抱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哀求着那个一身泥泞的男子。
那被称为华先生的男子把一包柴胡和黄芩半夏等配在一起的药包撕开,撵着里面的药粉放在嘴里尝了尝,说道:“行吧,拿这个煮水给你儿子灌下去。”
那妇人如得仙音,忙接过拿包被拆开的药包千恩万谢的走了。
姚燕语又看了那男子一眼,淡淡一笑,说道:“既然这里有医生,那我就不耽误工夫了。许侍阳,把药和吃的都留下,我们走。”
许侍阳把手里的两袋子食物放下来,不悦的瞥了那位华先生一眼,随着姚燕语转身上船。
“哎!”那位华先生朝着姚燕语的背影喊了一嗓子:“你就是举国文明的女神医吗?”
一身男女皆可的交领白衫,高绾独髻的姚燕语踏上扁舟施施然转身,看着那位华先生淡然一笑:“这世上没有神医。”
“哼!分明是沽名钓誉,又何必惺惺作态!”华先生一甩袖子,表情极为不屑。
姚燕语淡然冷笑:“我沽名钓誉自然有沽名钓誉的资本,你呢?你空有满腹医术,却只知道在这里守着几十个百姓,举目整个嘉州县,又有多少百姓在水中垂死挣扎?像你这种只知道指责别人的作为,难道就不是惺惺作态?”
“你……”姓华的男子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冷哼了一声,说道:“圣人之言果然不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这刁民!”许侍阳气急,手中竹篙一挥指着那男子便要发难。
姚燕语摆了摆手:“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说完,又朝着那男子一扬下巴:“你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那么请问,你是何人所生何人所养?你的母亲难道不是女人?为你开枝散叶繁衍子孙的人难道不是女人?天下万物,阴阳相合才能生生不息,若天下只有你这种迂腐不堪的男子,恐怕人类早就灭了种。”
此言一出,这孤山头上的难民们纷纷捧腹大笑起来。
“你这女人实在牙尖嘴利!”姓华的男子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也有一些忠厚老实之辈朝着姚燕语拱手作揖,替姓华的男子告罪:“夫人不要生气,华先生性情耿直,但却精通医术,对乡里乡亲的都很好。此番我等被困在这里也多亏有他在,不然那几个老人孩子早就没命了。”
“不要多说了!吾最厌烦跟这些自命不凡之人纠葛!”姓华的男子挥了挥手,示意难民们不必解释。
姚燕语却冷笑道:“如今整个嘉州遭此劫难,但凡有点良知之人便知道对周围的人施以援手。要知道在这整个嘉州县,还有数万百姓被困在水中无人救治,或许这一刻他们还在呼吸,但到下一刻已经一命呜呼了!此人好歹也是七尺男儿,看样子还精通医术,也不过在这方寸之间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情,却自视为君子,而视数万生灵与不顾,这种行径简直可耻!”
“哎……”那为人出头的难民被姚燕语这样一说,也觉得无话可说了。
姓华的男子被姚燕语的话给说的面红耳赤,一时急了,便叫嚷道:“谁说我不顾旁人的生死?只是我被困在这方寸之间没办法走出去!否则我不会比你差!”
“好啊!”姚燕语拍手道:“你要船,要药,要吃的,那边官船上尽有。你若有心,便跟我走!”说完,姚燕语转身蹬上了扁舟。
“华先生,你去吧!我们这些人都没什么大碍了。可还不知道多少人在水里等着郎中医生救命哩!”
“是啊,华先生,咱嘉州的百姓忘不了你的大恩!”
这些百姓们都被洪水冲的妻离子散,大多数都有亲人流落在别处,于是纷纷起身朝着那男子作揖行礼。
“罢了!华某一生最厌烦跟官府打交道。今日为了嘉州百姓,也顾不得了!”说着,他便一把撩起袍角掖进了腰里,赤着脚蹬上了姚燕语的扁舟。
姚燕语站在船头侧脸看了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一眼,只是淡然一笑便别过脸去。
许侍阳心里也老大的不乐意,心想就这么个酸腐的货色,也不知道夫人看上他什么了,还把他带回去委以重任。值得么?
因为船上除了三个担任和那个已经退了高热的小丫头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东西,粮食药品全都分发完毕,小船撑起来便轻快了很多。许侍阳一路撑船的本事也不错,小船朝着官船的方向急速滑行,不过两刻钟的功夫便靠近了官船。
上船后姚燕语把小丫头抱给一个从难民里选出来的婆子:“好生照顾这孩子,回头她的家人会来找的。”
婆子答应着把孩子抱进了船舱。姚延恩便从里面迎了出来,见了姚燕语便蹙眉道:“妹妹辛苦了。里面备了饭菜,快进去洗漱用饭吧。”
姚燕语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子,轻笑道:“大哥,这个人懂医术。你叫人待他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一会儿吃了饭便给他一艘快船,吃食以及相关的药材,让他先一步去给那些等待救援的灾民们医治伤病。”
姚延恩对这样的事情自然没有异议,立刻挥手叫了一个随从过来吩咐带人下去。
姚燕语却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待会儿他去救人的时候给他带个书记官,把伤患病情如何,如何用药,或者施针医治等都详细记录,回头我要看的。”
姓华的男子听了这话,顿觉羞辱,便狠狠地瞪了姚燕语一眼,想说不干了,但又怕被这女子嘲笑,于是冷冷的哼了一声,一甩袖子走了。
姚延恩皱眉看着他的背影,不悦的问:“这人怎么如此无礼?”
姚燕语却毫不在意的笑道:“有点本事的人都有一副臭脾气。现在咱们正是用人之际,哥哥就不要跟他计较这么多了。”
姚延恩摇了摇头,轻笑道:“妹妹对他倒是礼让,只是让这种人坏了规矩叫旁人看着也不像话。”
“哥哥放心,我有分寸的。”姚燕语开心一笑,她故意那么说自然是为了激怒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目的就是让他憋着这股气,为了不被自己找出毛病来,等会儿下去医治伤患的时候,这家伙肯定会用十二分的力气。
有的人就是属驴的,不抽不打就犯懒,还嗷嗷叫着自命不凡。所以姚夫人就在适当的时候给了这驴儿狠狠地一鞭子,好让他不遗余力的去干活。
姚延恩看着妹妹进去船舱吃饭,便转身去吩咐心腹去打探姓华的男子的出身背景。不是他太过谨慎,实在因为这片儿太乱了,为了防止意外,他必须把所有上船的人都查个仔细才行。
华西淩,祖籍川都,蜀州华氏一族皆善制药,自诩为华佗后裔。然华西淩自幼讨厌这种说法,虽精通医术,却同样为族人所不容。文德二十年,父卒,族人以克夫克父之罪名驱逐他们呣子,遂不得已随母迁往嘉州定居。
平日其母以针线度日,后因熬夜坏了眼睛,华西淩自配草药,医治好了母亲的眼睛,从而成名于嘉州。嘉州老幼但凡有病痛者皆上门求医,而华西淩只收些微诊费,不求富贵,只求能温饱度日。
后有富贵者上门求医,开出天价,这位华先生却丝毫不动心,并扬言:富贵者自有富贵之门,他乃贫贱医者,只为贫贱者医病,富贵者请回。如此一来,他更是名声鹊起,但也因此得罪了嘉州的富贵人家,从而被多番排挤,吃了不少苦头。
原本开的一家赖以生存的小医馆也被挤兑的开不下去,连租住的屋子也被房东收回,后来只得结庐而居,混在河边贫困百姓的窝棚里过日子。至于娶媳妇成家什么的呃,简直是妄想。而这次发水,因他当时不在家中,老娘被大水冲走,十有*是活不成了,说起来这家伙算是新丧的孤儿。
嘉州水灾,百姓逃生无门,恰有国医馆老院令成公回乡安葬,他的高徒国医馆院判辅国夫人正在湖州,听闻水患特地赶来救灾援助,实是一桩义举,但华西淩却不以为然,把姚燕语当成沽名钓誉之辈,才有前面的那些冲突。
☆、第二十四章 何为名医
姚燕语一边吃饭一边听姚延恩的心腹下属把有关这位华先生的光辉事迹说了一遍,便忍不住笑着摇头。姚延恩叹道:“妹妹把这么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弄来,真是给自己添堵。”
“无妨,好歹他也是块石头。是石头就有石头的用处,总比一块捏不成形的烂泥强。”姚燕语笑道。
“妹妹说的是。”姚延恩笑着点头,又道:“不过这块石头棱角太过,若想好用还需要敲打雕琢一番。”
“哥哥的话不错。”姚燕语把碗里的饭吃饭,转身要茶漱口。之后又道:“不过这人太过狂傲,一般人怕是敲打不成反而给敲碎了。”
姚延恩深有同感的叹了口气:“我看也是,就他那性子,就是个闯祸精。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还是让他哪里来哪里去吧。”
姚燕语这次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话。其实对于华西淩这样的人,她是从心底里喜欢的。人不怕狂傲,就怕没有狂傲的资本。华西淩少年成名,又有一颗怜贫惜弱的心,不追逐名利,不谋求富贵,这正是医者难得的品质。这样的人若加以引导,将来必能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
饭后稍作休息,姚燕语便又要出去救人。自从到了嘉州,她带来的几个懂医术的丫鬟便全都被派了出去,以这种方式各处游走。
嘉州官府和姚延恩带来的人也正在加紧重修堤坝,但此时正是泄洪期,工程进行的相当困难,看样子至少还得半月才能通行。
而陷于一片汪洋之中的嘉州县已经在各个方面接受救援。相邻的州县都帮忙安置难民,尤其是清江对岸的安陵州已经已经安置了上万的难民。
当然,收留这上万难民的条件是姚延恩带来的一船粮食无偿捐献了。这事儿姚延恩默默地心疼了好一阵子。要知道这些粮食都是姚家的私产,装船运到湖州去平抑粮价已经让姚延恩很心疼了,在平白无故搭上一船,怎么能不心疼。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这里几十艘船的粮食在江上停着,那边上万百姓嗷嗷待哺眼看要饿死了,若是不发放救济粮,那些百姓能把粮船给抢了。再说,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一正一反,对姚远之的官声影响也不小。姚延恩就算心疼的滴血也不能吝啬那一船粮食。
却说姚延恩的人带着华西淩洗漱之后又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华西淩一看那绸缎衣衫便皱眉道:“我不穿这个,有麻布葛布衣衫随便拿一套来。”
姚家的仆从心里自然膈应,但又因为此人是姚燕语带来的,却也不敢怎样,只得又把姚延恩的一套浅灰色细麻布长衫拿出来给他。
华西淩换过衣裳后简单吃了点饭便上了扁舟。许侍阳还生怕这家伙出幺蛾子,特意找了个锦麟卫跟着他,为他撑船之余,也随时记录他的诊疗记录。
姚燕语跟华西淩先后离开大船,两艘小船分方向而去的时候,华西淩还挑衅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心里暗暗地想,我一定要超过这个女人去!定叫她输的心服口服。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华西淩同学干的十分卖命。诊脉看病,疗伤救人,一点都不含糊,而且他也懂针灸之术,很多灾民病的人事不知,经他诊治,皆大有起色。嘉州百姓们又都知道他的名字,见了他倍感亲切,众人赞叹之余,都称他为‘小华佗’。
为他撑船的锦麟卫开始还十分的不屑,觉得这些升斗小民实在没见识,就这也能称华佗,那辅国夫人就真的是神仙了。
但经过一下午的观察记录,锦麟卫的哥们儿也不禁暗暗地佩服,心道这小子别看年纪不大,医术倒真是高明。最叫人佩服的是他这一股子用不完的劲儿,一个下午看了百十口子病患了,这位小华佗还精神抖擞。
最关键的是,人家并不轻易用药,能针灸的就针灸,能不用药治的病绝不浪费药材。而且他还善于随时随地发现采集药材,什么乱七八糟的野草青稞子对他来说都是宝贝,兴冲冲的采回来,说不定下一个山头屋顶就用上了。
如此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扁舟里的食物药材都用完了,连同华西淩随时随地采集来的药材也用完了。锦麟卫从怀里拿出一只小怀表来一看,叹道:“已经亥时了。怪不得肚子咕咕叫!”
小华佗仰天长叹一声:“哎呦,可累死我了!”然后便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船上。
锦麟卫心想老子这体格都累的腰酸腿痛了你小子一个文弱书生忙活到现在,能有力气喘气就不错了。
回去的路上华西淩睡了一觉,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老母亲朝着自己笑,夸他是好样的。一阵冷风吹过,华西淩打了个哆嗦从梦中惊醒,扑棱一下坐起来,揉了揉眼睛,闷声问划船的锦麟卫:“我一共救治了多少人?”
“华公子很厉害,咱们一共出来了八个时辰,你一共救治了一百九十七人。”
“什么华公子?谁是什么狗屁公子。我叫华西淩。”华西淩啐了一口,又兀自喃喃的叹道:“一百九十七人……真不算少了。”那年瘟疫横行,他一天的功夫最多也只医治了一百五十多个人,还是在县城里没动地方。想不到今天憋着一口气,坐着条小船漂来漂去的,居然救治了将近二百人。
歇了一路,等回到大船跟前时,华西淩终于攒了点力气上船。
上船后锦麟卫便去找许侍阳,许侍阳看了一眼华西淩,淡淡的笑了笑:“哟,才回来啊?夫人可等了你有一会儿了。夫人有话,华先生回来就进去见她。”
锦麟卫拱了拱手,答应一声率先进去。华西淩极为不屑的瞥了许侍阳一眼,也跟着进去。
姚燕语已经回来洗漱换了衣裳,正靠在榻上用宵夜。见了华西淩后淡然一笑,吩咐香薷:“给华先生也盛一碗小汤圆来。”
香薷答应着下去,不多会儿果然端了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汤碗来,里面是雪白的酒酿桂花小汤圆。
姚家祖上经商,算是富足之家,有钱人都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酒酿桂花小汤圆看着简单,其实却与寻常人家不同,单只那桂花蒸露便是经过十几道工序得来的,这一碗小汤圆在江宁城能买到三钱银子。
华西淩这孩子这几年没吃过好吃的,但之前他爹活着的时候他还是过了几年富足日子的。这小汤圆吃了一个便觉得特别好吃,桂花香味很纯很正,这样一碗汤圆还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换做平时他又要批判一顿,然后把碗一推,高傲的说一句:“给我来碗阳春面。”
但现在不行,现在他饿的连半条命都没有了,不管什么好吃的难吃的,先填进肚子里再说。
姚燕语在他吃汤圆的功夫已经把锦麟卫递上来的记录大致看了一遍,华西淩吃完汤圆后姚燕语也刚好把那本记录合上。
“你的成绩还说得过去。”姚燕语淡淡一笑,把那本册子放到一旁。
“请问大人,还说得过去是什么意思?”华西淩以‘大人’相称而不称‘夫人’自然是从医者的角度,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嘲讽。
“还说得过去就是工作效率跟我的丫鬟差不多。”姚燕语说着,抬手理了理衣袖,手指从袖口精致的刺绣花纹上拂过。
她穿着一件玉白色苎罗纱对襟长衫,领口和袖口用银色和浅灰色丝线绣了芝兰花纹。这种刺绣工艺十分复杂,光浅灰色的丝线就分了十几个色阶,花纹素雅灵动,比进上的差不了几分。
华西淩本来就被她这鄙夷不屑的语气和话语给气坏了,又看见她身上一件衣裳足以抵上寻常百姓家两年的花销嚼用。顿时怒气冲天,忽的一下站起来,冷声道:“士可杀,不可辱!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大人是女子,便视天下男儿于无物,即便是你的丫鬟,也比我大云七尺男儿强么?”
姚燕语闻言不急不恼,又是轻蔑的一笑。
华西淩索性上前两步指着姚燕语的鼻子就要责骂,站在姚燕语身后的丫鬟刚好是白蔻,白蔻本来就看这个臭男人不顺眼,见他上前,便挥手推了一把,并斥道:“大胆狂徒!胆敢对夫人不敬!”
“哈哈,夫人?”华西淩又看了一眼一身碧色衫子的白蔻,见这丫鬟虽然也很朴素,但身上的衣裳虽然比不上这位院判大人的一袭白衫,但也是上等的丝绸,刺绣花纹也十分精致,就这件衣裳拿去当铺,至少也能换五两银子。
一时之间,华西淩心底那股仇富的情绪完全被激发,他仰天大笑两声,忽然低头怒视着白蔻,冷笑道:“夫人!我倒是忘了,眼前这位不仅仅是国医馆的二品院判,而且还是辅国大将军府的二品夫人。我就不明白了,像尔等富贵之人不躲在深宅大院里享清福,却跑来这里沽名钓誉,哼!”
“你个狗胆包天的东西,胆敢诋毁我家夫人!我一拳要你狗命!”白蔻气急败坏的挥拳要揍人。
“白蔻!”姚燕语忙出言制止:“不许放肆!”
白蔻到底不敢忤逆姚燕语,狠狠地瞪了华西淩一眼,转身退回到姚燕语的身后。
华西淩又从鼻子孔里哼了一声,低低的骂了一句:“狗仗人势。”
“你说什么?”白蔻乃练武之人自然听力过人,华西淩骂她自然听得清楚,于是又要上前揍人。
姚燕语抬手止住了要发火揍人的白蔻,缓缓地从榻上站起身来,走到华西淩的面前,微微一笑:“刚才我说你不治病救人不如我的丫鬟,你不服,是不是?”
“哼。”华西淩都懒得说了。什么服不服?这根本就是羞辱!
姚燕语转脸朝着外边叫了一声:“半夏,进来。”
“是,夫人。”门外一个甜甜的声音,随后门帘一响,一个穿着青色衣衫梳着双环髻的小姑娘走了进来,行至姚燕语跟前,微微一福:“夫人,您叫奴婢有何吩咐。”
姚燕语淡淡的说道:“你告诉这位华先生,你从今天午饭后到回来,一共救治了多少人?”
半夏忙回道:“回夫人,奴婢一共救治了二百零五个人。”
华西淩嗤笑一声,扭过脸去,完全当半夏是吹牛皮。
姚燕语又把华西淩的那份诊疗记录递给半夏,说道:“你看看,这份记录有何不妥?”
半夏双手接过白蔻递过来的那份册子翻开来看,看了不到一半儿便合上了,然后双手还给白蔻,恭敬的说道:“回夫人,这为医者救治伤患用的药方太过精细,不符合灾区救治伤患的方法。其实灾区的伤患无非就那么几种,外感伤寒,湿寒入侵,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喝了不干净的水引起的痢疾拉肚,还有就是皮肉筋骨等外伤。所以用药也大致分为这几种,若是没有特别的伤患,诊脉之后把病人分类,直接分发我们的配制的药包即可。”
说着,半夏走到华西淩跟前,又莞尔一笑:“像这位医者,每人一诊脉,每人一药方,既耽误了时间,又受药材的限制。奴婢观他诊治的前一百个伤患,所用的药材便有五十多种。可现实情形是,此处遭了水患,连县衙门都被洪水冲了,更别说药铺了!这药方虽然有了,可让病患去哪里弄药材呢?”
“药材我都弄到了!病患也都医好了!不需你费心。”华西淩不悦的哼道。
半夏轻笑着反问:“药材弄到了,煎药也麻烦啊!先生你一人一副药方,人人都要火炉煎药。这得浪费多少功夫啊?现在是灾时,处处都是大水,又连日下雨,连跟干柴禾都很难得啊!”
华西淩一下子愣住了。是啊,人家把病人归类,有的几人甚是十几人的药都可以合在一起煎,病轻者还可以分食药渣。而自己的药方虽然针对每个人的体质病症,但却给患者增加了麻烦,所谓因时制宜,因地制宜,自己只想着拼医术了,竟没想到这些外在的条件。
赈灾救民于水火,自然以方便为主。这会儿华西淩忽然间担心自己给那些灾民伤患留下的药材能不能发挥效验了。那些躲在山头上的还能弄些树枝烧火,而那些留在屋顶墙头上的又该怎么办呢?
哎!真是大意了!华西淩懊悔的想。
“还有,这位先生你把我们的药包拆了,又搭配别的药材,看上去是节省了药材,可实际上却没起到治伤医病的效果。其实您这是做了许多无用功。而且——还耽误了时间。你说我们又不缺那点药材,您直接发药包多省事呢?这是连我们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呢。”
言外之意,明明按照我家夫人的办法可以救更多的人,可您干嘛非要选这个时候炫耀个人医术呢?现在数万难民等着解救,身为医者不应该以伤患为先么?到底是谁在沽名钓誉?
这最后这句话简直就是*祼的打脸,华西淩差点一口鲜血喷在当场。
半夏说完之后,又朝着姚燕语一福,恭敬地说道:“奴婢妄言,请夫人批评指正。”
姚燕语含笑点头:“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半夏又福了一福,后退三步之后方转身出去。
姚燕语又使了个眼色给白蔻,白蔻也福了福身退了下去。船舱内间里一时只剩下了姚燕语和华西淩两个人。姚燕语看了一眼发愣的华西淩,淡淡的说道:“华先生,我这人别的都好,就是有个御下不严的毛病,刚才我的丫鬟说话太过直白了,请你多多包涵。”
“啊,不,没有。”华西淩还有点翻不过劲儿来,心里一直想着那些灾民伤患。
姚燕语看着这位原本愤世嫉俗的家伙如今变成了呆头鹅,到底还是没忍住,轻笑着提醒道:“别想了,今天你医治的那些伤患,我已经派人去跟了。的确有些人没办法煎药,我已经令送了热水和药包给他们。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夫人周全。”华西淩登时红了脸,朝着姚燕语深深一躬。
他长这么大都没服过谁,就算是当初被华氏家族赶出来的时候也没觉得悲伤,反而觉得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靠天靠地靠自己足矣!可是如今,他做事却要别人来给善后。这实在是他华西淩所不能承受却又不得不承受的挫败。
“应该的。”姚燕语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为了你。”
“是,夫人是为了那些灾民伤患。”华西淩的头更抬不起来了。
姚燕语轻笑道:“谁让我是沽名钓誉之辈呢!我总得把事儿做到家,这好名声才钓得到么。”
“是在下轻狂了。还请夫人大人大量。”华西淩抱拳躬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他长这么大都没这么丢人过,真是又悔,又生气。悔自己太过大意,气自己一时意气。
同时,他还有些恨,恨眼前这个女人总是这么温如细雨,若是她兜头骂自己几句也好啊,可她偏偏就不,就这么三言两语只言片字就把人给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姚燕语缓缓地转身看着他,莞尔一笑,良久不语。
华西淩躬着身一直不直起来,等着姚燕语发话。
姚燕语忽然轻声叹了口气,说道:“你不咄咄逼人了,我还觉得挺不适应的。你起来吧。”
“……”华西淩咧了咧嘴,这回还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明儿还得继续给人治病治伤呢。嘉州百姓十来万,如今救回来的也不过一两万人而已。”姚燕语终究是累了,摆摆手示意华西淩可以出去了。
华西淩想客客气气的说一句话,但终究还是不怎么习惯,最后也只是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姚燕语看着他直挺挺的背影,淡然一笑,抬手揉了揉眉心,转身去了榻上。
一夜无话,至第二日一早,香薷等懂医术的丫鬟和嘉州当地组织起来的医者郎中等便汇聚在一起,等着各自乘船去那一片汪洋之中救人。
越是到后来,救人的难度就越大,百姓们几天几夜被困水中,就算没病没伤也饿得奄奄一息了。所以这次姚燕语给他们准备的是一些救命的药,连山参片都备上了。
当然,这只是一部分。因为夜里救人太过危险,姚延恩不许姚燕语和那几个女孩子出去,但官府的官兵却一直没闲着。还有一些昨晚连夜救回来的人还在清江北岸的灾民安置所等着医治。
华西淩一夜没怎么睡好,心里反反复复想着姚燕语的一举一动,总想着今天一定要搬回一局,决不能让这个女人给压下去。所以一大早晨起来他便顶着一对熊猫眼出现在船舷上准备再次加入救灾战斗中去。
“华先生。”姚燕语适时地叫住了他。
排在队伍最末的华西淩忙止住脚步,转身朝着姚燕语拱手:“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江北还有重伤重病者需要医治,你不要出去了,等会儿随我去江北。”姚燕语说完,便转身进了船舱。
华西淩一愣之后,方望着姚燕语窈窕的背影拱了拱手,应了一声:“是。”
因为香薷等人全都派出去救人了,连平日里瞧瞧跟着丫鬟们学了点医术的白蔻和玉果都加入了救援队伍,所以给姚燕语打下手的只有许侍阳和他的妻子吕氏。
因为要到江北去,姚燕语带着许侍阳夫妇和华西淩乘坐一艘比扁舟大了两倍的轻船载着一些必备的药品过江去安陵州难民安置所。
现在是炎炎夏日,这一带又湿热多雨,难民所的环境可想而知。不但许侍阳夫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华西淩这样的人一进去就被冲天的味道给熏得不敢呼吸,站在门口简直不想往里走。
姚燕语却从衣袖里拿出几个浅蓝色的口罩分给他们:“各自带上。”
“呃?”许侍阳捏着这个薄薄的东西怔怔的看许侍阳夫妇。
许侍阳展开口罩把两根系带子挂在耳朵上捂住了口鼻,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来。
华西淩看姚燕语和吕氏都已经把这小东西带好进了难民所,他便有样学样的跟着带上。但觉一股清凉的薄荷香味直冲脑门,秽气顿时不见,头脑也跟着清醒起来。于是又从心里暗叹了一声:果然是富贵人家,给人看个病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来。
进了难民所之后,姚燕语便同华西淩分开,并让许侍阳拎着一些药品跟在他身后打下手,自己则带着吕氏去给病患诊治了。
对于救治灾民,国医馆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规矩,伤重病重有生命危险者优先诊治,剩下的都按病情伤情的严重情况排序,富贵贫贱在这里不算数。
当然,你若是大富大贵之家,能拿得出粮食药材来赈济灾民,姚夫人可以考虑让你加个塞。不过粮食药材的数量极大,一般若不是性命攸关的,谁家也出不起这个血。
紧张的救治工作一开始,华西淩便没心思想别的了。眼前沉吟哼叫的是生命,这对一个医者来说便是莫大的鞭策,什么名利富贵都抛到一边,先救人要紧。
这一通忙碌便是大半天,等华西淩直起酸痛难当的腰来大喘一口气的时候,看见不远处那一袭白影正在给一个昏迷的中年女人施针。
什么时辰了?华西淩抬头看天,但见太阳早就往西偏斜,至少是申时了。他记得他们过来的时候乃是卯正时分,如此算起来自己已经连续忙了四个多时辰了!午饭的时间早过了,不对,根本没有人提及过午饭。
“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拼命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发现自己的喉咙一阵刺痛。
许侍阳解下腰间的水壶递过去,淡定的说道:“三百七十六个。”
华西淩从衣襟上擦了擦手,接过水壶拉开嘴上的口罩,咕咚咕咚猛灌水,直到觉得肚子里满了放在停下,并用力的呼了一口气,叹道:“痛快!”
“饿了吗?”许侍阳说着,又变戏法似的摸出一个面饼递到华西淩面前。
华西淩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心想有吃的你不早拿出来,非得等我喝个水饱之后拿出来?但想归想,他早就饿的前心贴后背了,根本没力气再说什么,直接接过饼来狠狠地咬了一口。
“去那边坐一下吧。”许侍阳指了指窝棚边上的一块青石。
华西淩心想反正吃东西也没法治病,便转身走过去坐下,又看了一眼已经结束了针灸正在给一个老者诊脉的姚燕语,问:“大人可曾用过饭了?”
“我家夫人有神功护体,连口水都不用喝。”许侍阳淡淡的说着,眼睛却看着终于放晴的蓝天。
华西淩一怔,并不是因为许侍阳的话,而是因为他说话的这种口气。
许侍阳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炫耀之意,显然他家夫人根本没什么神功护体,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涩,甚至还有几分不满,当然华西淩还听出了一点自嘲的孺慕的感觉,敬重与爱护并有,含含糊糊,很难定义,却让华西淩忍不住去品味。
“夫人救治了多少人了?”华西淩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是一直没机会。
许侍阳皱了皱眉头,从心里做了个估算才迟疑的说道:“大概——五六百吧,或许更多。”
“唔……”华西淩差点被一口饼给噎住,赶紧的喝了一口水缓了缓,才问:“不可能吧?会这么快?”
“夫人给人治病用的是太乙神针。”许侍阳鄙夷的看了华西淩一眼,多一个字也不愿跟这货说了。这货太欠抽了!你怀疑什么不好?偏偏怀疑夫人的医术?
咳咳,自从来到嘉州开始救灾工作,许侍阳已经完全沦落为姚夫人的脑残粉了。
华西淩再也不敢耽误工夫,把剩下的半块饼一股脑塞进嘴里,又喝了口水嚼吧嚼吧吞了下去,把口罩一拉,继续投入到救治工作中去。
这一忙,直接到了月上中天。
在这里救治不比水上,安陵州的知县大人给提供了灯烛,借着灯光依然可以治病救人。这个难民所里一共有两千多个重症者,姚燕语一直坚持到给最后一名患者诊脉治疗之后方才收手。
她再能干也是血肉之躯,此时也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了。
吕氏扶着她去一旁的青石上坐下后赶紧的地上水壶。
姚燕语却拿了浸过消毒液的帕子仔细的擦过手,方接过水壶来慢慢地喝了两口水。然后长长的舒了口气,轻笑道:“今天成绩不错。”说完,便转身看过来。
溶溶月色下,她嫣然一笑,那满是疲倦的苍白脸色恰便似昙花初绽,美得惊心动魄。
华西淩的心猛地一抽,此时此刻他竟然想起小时候初入学堂面对先生考问时的情景。他绷着脸竭力的压抑着心中的惴惴不安,甚至高昂着头大声回答先生的问题。他做出天下唯我的样子来,其实所有的努力也不过是为了能得到先生的一个微笑,一声赞许。
“发什么愣?”姚燕语又喝了两口水,始终没听见这个愤愤然的家伙说话,便好奇地回过头来看他。
“没,没什么。”华西淩默默地低下了头。
姚燕语笑了笑,没再多说,只把水囊还给吕氏,吩咐许侍阳:“看看我们的船可过来了。”
许侍阳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华西淩很想问咱们不先离开这里么?但看着姚燕语已经盘膝而坐,慢慢地合上眼睛,他便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在另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安静的等。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许侍阳回来说船已经靠岸,请夫人回去。
姚燕语方缓缓地睁开眼睛,幽幽的吐了一口气。
华西淩借着月光悄悄地看过去,但见她脸上的苍白已经褪去,额头有些微的细汗,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于是暗暗称奇,又想起许侍阳说他家夫人有神功护体的话来,便暗暗地寻思着,难道这世上真的有什么神功?
☆、第二十五章 收服
上了船之后姚燕语依然不多说话,只是盘膝坐在船头看着月色下的江面,眉头微蹙,沉思不语。华西淩见状也不敢打扰,只好悄没声儿的坐在一旁,手里摆弄着一根岸边杂草从里寻来的一颗蒲公英花。
大船就停在江上,江面上来来往往都是小船,船上有等,明月和灯光倒映在水里,若是不想那些灾民难民只看这一片江面,倒有些繁华的味道。
很快小船便靠近了姚延恩所在的大船,上面有人放下悬梯,吕氏先上去之后,又伏在船舷等着拉姚燕语。许侍阳最后跟上。
姚延恩虽然不如姚延意那般对这个二妹妹百般疼爱,也颇尽兄长之能,早就给姚燕语准备好了精致的饭菜,见她又是一身疲倦回来,依然忍不住埋怨:“每天出去都回来到半夜,把自己的身体弄垮了看谁心疼你。”
“没事,我有数。哥哥别担心。”姚燕语莞尔一笑。
若是姚延意在,她肯能会上去挽住哥哥的手臂撒个娇,但现在是姚延恩,是姚家将来顶门立户的长子,从小便不苟言笑,五岁便被送去家学读书,除了每日给母亲请安之外,逢年过节才能进内宅跟女眷们一起吃个饭。姚燕语每次看见这位长兄便觉得他是父亲的年轻版,从不敢放肆。
哎!若是二哥能来就好了。同样以利益做捆绑然后佐以亲情的兄妹感情,姚燕语觉得还是精明能干的二哥更合自己的脾气。
“快去洗漱吧,我这就叫人把饭菜给你送进去。”姚延恩不知道这个妹妹想什么,只是催促她早些洗漱吃饭好早些休息。
所谓的洗漱直接是洗澡,出去这一天,就算是姚燕语天生肌肤生凉不怎么出汗,但在难民所里混一天,也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洗浴更衣出来后,一个小炕桌被丫鬟抬了进来,四样菜蔬:松鼠桂鱼,金陵丸子,芦蒿炒香干,清炒茭瓜,另外还有四样小咸菜:大头菜,盐水花生,尖椒拌萝卜丝,还有个凉拌马齿苋。
姚燕语晚上一般不进主食,但这几天不同,尤其是今天,她早饭吃过后一直到现在没吃东西,姚延恩叫人准备了水晶虾饺,小蒸包,还有一碗小馄饨。
看过饭菜后姚燕语拿过汤匙舀了个小馄饨放到嘴里,因为是在水上,天气又热,鲜肉是不好弄,但厨娘用鱼肉剁馅儿,用高汤调味,还放了整个的虾仁。这对饿了一天的姚夫人来说简直十分的美味。
“对了,那个小华佗呢?”姚燕语吃了一颗馄饨,想起今天的帮手来了。
“回夫人,大爷叫人给他留了饭,这会子应该也吃饭呢。”
姚燕语便指着那道松鼠桂鱼和金陵丸子并那一笼水晶虾饺说道:“把这些给他送去吧。”
香薷看了一眼,扁了扁嘴巴:“不是奴婢多事儿,就那人那条毒舌头,怕是没什么好话说。以奴婢看,夫人何必处处敬着他,让着他。”
“胡说。”姚燕语笑骂了一句,又道:“今天若不是有他在,你家夫人我怕是又要熬到天亮才能回来呢。就算是为了谢谢他的出手相助吧。”
香薷不再多说,但心里颇为不以为然。她知道,这些菜送过去那家伙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屁话来呢。
姚燕语看香薷一脸的不乐意,因笑道:“如果他胡说八道,你就告诉他,我姚燕语行的正坐得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香薷听完,便拿食盒装了这几样菜蔬出去了。
外边船舷上,华西淩正盘腿坐在船头吹着江风借着月色吃饭。他的饭菜当然不能跟姚燕语的比,他面前的小桌上放着一个汤盅,里面是炖鱼,当然不只是鱼,还有些别的菜蔬一起混着炖的,是一碗大杂烩配着两碗白米饭。
当然这不是姚延恩虐待他,而是船上几乎所有人都是吃这个,连姚延恩的饭菜也是这样的大杂烩加上两个小凉菜而已。
姚燕语小桌上的精致菜肴原本是姚延恩听说湖州闹粮荒,来的时候专门给姚燕语带的一些精致吃食,鲑鱼是养在水箱里带来的,猪肉丸子什么的是用冰块镇着的,各种小咸菜是姚家的厨子精心炮制的,本来就是准备送去京城的,因为姚燕语在湖州,所以分出一部分带在了船上。
半路上遭了水患,被困在这江上行走不得,这些东西更显得珍贵起来,姚延恩自己都是舍不得吃呢。
当香薷把食盒放在甲板上,把里面的菜肴和水晶蒸饺放在华西淩的饭桌上时,华西淩的神色可谓一时三变。
“这是我家夫人叫奴婢给先生送来的。我家夫人说了,今天幸亏有先生帮忙,不然她又要忙道天亮了。先生辛苦了。”香薷受姚燕语教导,对华西淩的态度还算恭谨。
“不必了。”华西淩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或许只是埋在骨子里的那股别扭劲儿怎么也压不住,也或许是不甘屈人之下,他下巴一扬,淡然说道:“你家夫人食不厌精,在下可享受不了这等精致吃食。在下是贫贱之人,还是吃贫贱之饭更安心些。”
香薷本来就瞧不上这个什么‘小华佗’,呸!不过是略平头正脸的一个男人,懂点医术罢了,难道平时给老百姓看病不多要银子,就是‘华佗’了不成?
而且,香薷是有备而来,专等着这几句话呢,于是不疾不徐,冷冷一笑,淡然说道:“先生还说别人沽名钓誉,以奴婢看,华先生你也是惺惺作态之人。而且,你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十分的可笑。”
华西淩登时就拍下了筷子瞪着香薷想要骂回去。可忽然间觉得脑袋里空空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也只是狠狠地挠了一下头皮,从心里骂了一句:他娘的,老子今年犯太岁么?怎么竟被小丫头片子给骂来骂去的?昨晚有一个,今晚又来了一个,还没完了!
小华先生心里的那股子气性又被激发出来,他挥手一指那道松鼠桂鱼,冷笑道:“这鱼不是现在清江里捞上来的吧?这鱼从江宁远道而来,路费不便宜吧?还有这蒸饺——这么精致的蒸饺必得是名厨所制吧?这么两道菜和这一笼蒸饺,得是多少银子?哦,银子还在其次,这得是多少人的辛劳付出呢?这边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垂死挣扎,而穿上的厨子却花费一天的功夫只为了你家主子能吃上一口可心的饭菜。说你们‘为富不仁’不为过吧?”
香薷轻声哼道:“还真让我家夫人给猜着了。你且听好了,我家夫人行的正坐的端,吃的是自家的米自家的菜,难不成我家夫人生在富足之家,也要去学那些贫民百姓吃糠咽菜不成?那才是真正的沽名钓誉,而且愚不可及。”
华西淩还想说什么,香薷却根本不容他再说,便直接打断了他:“奴婢斗胆,再多说几句,湖广的粮食被大粮商控制,粮价翻了十余倍,现在嘉州大灾恰逢北边大地震,朝廷和府衙拿不出一粒米来赈灾。这几十船粮食都是我家夫人的娘家粮仓里运出来的。我家老大人若不是菩萨心肠,心怀天下,怎么可能把自家的粮仓掏空,运到这里来平抑粮价,赈济灾民?!难道这也是沽名钓誉的话,我倒是希望天下人都如此沽名钓誉的好!”
华西淩完全没想到是这样,他看着船上的官兵对姚延恩撑大人,还以为这几十艘船上装的都是朝廷调集过来的官粮。
香薷越说越生气:“我家老大人在两江任总督十年,没有贪墨过一粒米,一两银子。这一点连皇上都没话说。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摘我家夫人?!我家夫人感谢你今日帮忙,所以才把自己的饭菜分出来给你,而你不但不领情,还说这些恶毒的话,你这人是非不分,黑白不辨,我看就是茅坑边的一块砖——又臭又硬!”
说完,香薷伸手便把松鼠桂鱼往食盒里端。华西淩见状忙拱手道:“是在下错了,姑娘骂得对。还请姑娘不要生气,这菜既然是夫人给在下的,又岂有拿回去的理?还请姑娘替在下在夫人跟前说声谢谢。”
“我只负责听夫人的安排送东西,若要谢,你自己去。”香薷给了华西淩一记白眼,拎着食盒起身走了。
“多谢姑娘。”华西淩朝着香薷的背影拱了拱手之后,又抬手使劲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姚家的老厨子做菜的手艺也是祖传的,这道松鼠桂鱼也花了大心思,自然美味无比,但华西淩却是食不知味。
他嘴里吃着鱼和蒸饺,心里却都是那一道窈窕的白色身影,他甚至想不清楚这个传说中的女神医长得什么样子,她的脸型是长是圆?眼皮是双是单?鼻子是大是小?嘴唇是薄是厚?这些全无印象,唯有那个窈窕的身影,一袭白衫在衣裙衣衫褴褛的难民之中越发圣洁,像是天上仙女下凡,不染一丝尘埃。
华西淩这一声谢谢到底没有说出来,不过第二天他更加卖力的去给那些难民医治,且再也没有说三道四。
两天后,云瑶派锦麟卫押送了两千俘虏过来帮忙修河堤,姚燕语才知道云瑾派人围攻竹林自己的住处并想要捉自己跟云瑶做人质的事情。知道云瑶在跟苗族草婆的对打中中了蛊毒,一时又为云瑶担心。
不过云瑶书信里说的很清楚,草婆已经为己所用,成公墓那边的危险已经解除,她要带人去援助韩熵戈等,这两千俘虏不好带去,只好打发到这里来修河堤。
应云瑶的要求,苗婆给杨复以及他手下的这两千人都下了蛊,所以这些人也不敢耍什么花招。
这两千人的到来,大大加快了河堤工程的进展,七日后,河堤完工,清江的水流渐渐地高涨起来,大船已经可以同行了。但此处水灾的赈济还需要继续,幸好顾允桐那边也有消息,说本来粮价因为陈家全面开仓平价的缘故已经开始下跌。但也因为陈家粮铺不限购的缘故,被其他的商家钻了空子,又开始把大笔的银子买成粮食囤积起来。
官府出面干预勒令商家限时限购,但效果甚微。而且因为前期商家恶意哄抬粮价制造了混乱还没有完全平复下去,乱民依然存在,且连日阴郁加上嘉州清江决堤,今年的夏收大受影响云云,一句话,湖广依然需要粮食。
听说粮船要走,嘉州和周围受灾的几个县令都匆匆忙忙的找上门,求爷爷告奶奶,好话说尽,只为了湖广按察使姚大人能够发发善心,再给留下粮船粮食救命。当然,这次几位县令不好意思白要粮食,各自都写好了欠条,说等来年丰收了一定加利息还给姚大人。
姚延恩看着几张加盖了县令私印的借条,无奈的笑道:“你们是吃准了我了!”
安陵州县令笑着拱手道:“嘉州等地虽然不输于湖广,但也是湖广的近邻。大人就算是为了湖广的安定,也不能对咱们袖手旁观哪。不然,这些灾民难民逃亡道湖广的地面上,不还是给大人添麻烦嘛。”
“你倒是会说话。可本来今年南北受灾,粮食就奇缺,你们还跟我来半路打劫。”姚延恩是真舍不得,家里的粮食都拉出来了,如果今年庄子里的稻米不丰收,姚家上下几百口子人就得挨饿。
不过,姚家上下挨饿是以后的事儿,眼前这数万人眼巴巴的就饿着呢,姚延恩再心疼也没办法,只好又留下了三船粮食,方把几位县令打发走。
粮船启航开赴湖州码头,姚燕语却暂时不能离开,因为这里还有数千伤患等着医治。
姚延恩便把自己乘坐的船留给了妹妹,船上的厨子仆妇等杂役也都留了下来,奉命伺候姚夫人。而按察使大人则随着粮船继续往西,直奔湖州码头。在那里,顾允桐带着湖广的几个知府已经等着这些救命粮呢。
堤坝修好,洪水彻底的止住,灾区剩下来的便睡开始排水修复了。好在嘉州本来就是沿江城市,几十年来为了防洪防水,城里大小河道交错纵横,只要清江主流的水不再蔓延,嘉州城里的水也就三五天就降下去了。
不过整个县城在水里泡了半个多月的功夫,再好的房子也不像样子了。
能走动的百姓们开始回去各自收拾自家的窝巢,杨复和他的两千兵勇继续做工匠,为嘉州百姓干活以换取一日三餐还有七天一次的解药。
姚燕语终于有了些空闲,开始整理这一次救治灾民的医疗资料,并且也终于有了时间想想卫章。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云瑾在此地苦心经营两年多,定然有了根基。姚燕语觉得,云瑾若是想战胜卫章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他只想逃命的话,应该会挺容易。
姚燕语觉得,像云瑾这样的人,不可能把老底交给那个被俘虏的懂得机关消息的绘图大师。他但凡有点小心思,都不会把自己的命压在别人的身上,一定会留一条隐蔽的逃生的路。
“夫人,安神茶。”香薷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茶盏,里面是酒红色的茶汤。
因为最近一段时间没白没黑的忙碌,又加上担心卫章,所以姚燕语晚上总是睡不好,多梦,易醒,醒来就就再也睡不着了。所以她用酸枣仁,灵芝粉等及味药材配制了安神茶,每天下午开始喝,至睡前喝两到三杯,晚上便能睡个好觉。
“嗯,放那儿吧。”姚燕语说着,把手里的一本卷宗放到一旁。
香薷近前来跪坐在案几旁边,双手把茶盏奉上,并甜甜的笑着劝道:“现在温度刚好,待会儿就凉了,夫人这就喝吧?”
姚燕语接过茶盏来慢慢地喝了一口,若有所思的问:“将军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奴婢已经让许校尉去打听了,到晚上就应该有消息了。”说完,香薷又轻笑着劝道:“夫人不必着急,在打仗这件事情上,大云朝是无人能跟将军比的。”
姚燕语笑了笑,好笑的问:“你家将军是神啊?”
“本来就是嘛,他们都说将军是战神。战无不胜的神。”香薷眨了眨星星眼。
“喂,醒醒啦!看你这傻样。”姚燕语和安神茶喝完,把茶盏递过去,“去告诉他们,一会儿都进来,我要给你们讲一讲这些脉案。”
香薷答应着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乌梅,半夏,麦冬还有五个临时收的无家可归的十四五岁的女孩子都进了船舱。另外还有小华先生一共十二个人,一男,十一女。众人进来后按次序排座,香薷等四个一直跟随姚燕语的丫鬟自然排在前面。
姚燕语看了一眼华西淩,说道:“华先生请上前座,等会儿请你先讲一下你诊治过的这几例脉案。”
华西淩一愣,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这几天的功夫他几乎变成了哑巴,每天就是给病患看病用药,然后回来吃饭睡觉,再也没有说过半句愤愤之言。今天姚燕语忽然让他讲脉案,小华佗有点懵了。
坐在姚燕语身边的香薷已经起身让座,姚燕语则吩咐身后的白蔻:“你们都不必动了,只把华先生的榻几挪上来吧。”
几个丫鬟虽然不喜欢华西淩,但也不敢忤逆夫人的吩咐,于是华西淩就稀里糊涂的被挪到了姚燕语的左侧下手。
姚燕语又客气的说道:“华先生请把你这几天所遇到的典型脉案给大家讲一讲吧。”
俗话说,一会抵十有。
华西淩虽然从没经有这种类似讲学的经历,也觉得这种把医道学识像是孔孟之道一样直接搬到学堂上来讨论是一件很新鲜的事情,但他却没有怯场。
借着整理手上脉案的时间理了理思绪,之后小华佗清了清嗓子,便开始讲了。
因为毫无准备,一开始的时候他的思绪还有些杂乱,不过讲了一个疟疾的脉案之后,他强大的专业知识便为他找回了清晰的思路。接下来的讲述便非常的通畅,他一口气讲了自己这些日子治疗的六个典型脉案,并把自己的诊疗方案以及对这次赈灾救治过程中所用的成药配方等做出客观的评价。
当他给予肯定时,在座的一些小丫鬟的脸上都露出得意之色,但当他做出批评指正的时候,香薷等人便立刻表现出愤愤不平之色。
姚燕语却不动声色,安静的坐在主位上听着。
华西淩侃侃而谈了一个时辰放在停下,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之时,绚烂的云霞通过碧纱窗照进来,屋子里被镀上一层暖暖的金色。
按说已经到了晚饭的时候,可众人谁也没心思吃饭。华西淩一停下来,香薷便殷切的看向姚燕语,希望自己能有发言权,驳一驳这个狂妄的家伙。
姚燕语自然乐得给她机会,于是下巴微微一扬,说道:“香薷,你有话要说?”
香薷立刻应道:“是,奴婢对华先生的三个说法不敢苟同,想请教一下。”
姚燕语点头:“你问吧。相信华先生会给你一一作答。另外,你们有谁还有不同意见的,都可以向华先生请教。”
华西淩也道:“请姑娘明示,华某必知无不言。”
这样淡定的态度无疑又给香薷等几人心理的怒火上浇油。一时间不但香薷,连乌梅,半夏,麦冬三个也都跃跃欲试,四个人一个比一个伶牙俐齿,而且她们跟了姚燕语的日子也不短了,这几年不管是药典还是药方,甚至姚燕语很多新药的配制试验她们都有Сhā手。早就不是当初拿着银针手打哆嗦的小姑娘了。
而且,她们四个也各有长处,香薷善于配药,姚燕语手里现存的有关药物的书她都看过,虽然不能说倒背如流,但举一反三还是能的。华西淩说这次赈灾的药方又问题,香薷就第一个不服。
乌梅善儿科,对小孩子的病特别拿手,姚燕语便经常捡一些小儿科的书籍给她。此次水患,受灾百姓无数,其中当然也有很多孩子。刚刚华西淩还提出对孩子的诊治用药不够,推拿按摩的法子疗效太慢,耽误了不少孩子的病情云云,把乌梅给气了个半死。
半夏和麦冬一个善外伤,一个善针灸,二人也都得姚燕语真传,而且这几年来一直都是自信满满的,不管谁见了她们都看在姚燕语的面子上礼让三分,连姚延恩姚延意二人对她们也从不呵斥。今天被这个狂妄悖逆之人指摘,自然也咽不下这口气。
华西淩在这几个小丫头的围攻下,丝毫不见慌乱,而且越辩越勇,骨子里的那股狂傲之气完全被激发出来。他端坐在那里,侃侃而谈,声音忽高忽低,且又夹着嬉笑嗔怒之色,说出来的话都十分生动。
反观香薷等人就不一样了,她们虽然跟着姚燕语学得精妙医术,但到底比不得华西淩这种在市井之间混的人,而且自幼年开始读书,不但医书读的多,子集经史,野闻杂谈,他无所不读,辩论起来,更是引经据典,旁征博引。
四个丫鬟被他给辩驳的脸红脖子粗,连女儿家的斯文都不要了,大有卷袖子冲上去把这可恶的东西痛扁一顿的气势。
一时间,船舱里跟开了锅一样,沸反盈天。
外边厨娘做好了饭菜不见人来问,便洗了手往前舱里来询问,还没靠近便听见里面争吵一片几乎要打起来的样子,于是吓了一跳,忙问守在外边的许侍阳:“许大人,夫人没事儿吧?这里面……”
许侍阳笑了笑:“没事儿,里面在辩论学问呢,夫人允许他们这样的,你不必担心。”
“噢,这饭菜好了,也不知夫人合适传饭?”厨娘依然不放心的往里面张望了两眼。
许侍阳笑了笑,说道:“你听里面的动静,怕是得等一会儿了。你先回去吧,传饭自然有人叫你。”
“唉,好嘞。”厨娘摇了摇头,一边转身回去一边叹道:“论学问不能好好说么?怎么弄得跟炸了营似的。”
许侍阳笑了笑,心想夫人跟前的这几个丫鬟可真是不得了,将来还不知什么样的男人能降服的住。只是这声感叹还没发完,便忽然觉得背后一凛,许校尉下意识的转身,便见他的顶头老大黑着脸站在跟前。
“呃?将军?属下拜见将军。”许侍阳愣过之后,赶紧的躬身见礼,心里却哀鸣一声,叹道我的娘哎,将军怎么忽然冒出来了?怎么一点消息没有?难道事先派出去的人都挂了不成?
“嗯,里面怎么了,这么吵?”卫章不满的看了一眼船舱门口。
“是夫人在给几位医女以及郎中再辩论医术。”
“辩论?”卫章低低的笑了一声,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把学堂开到船上来了。’便抬手撩起湘妃竹帘一头拱了进去。
☆、第二十六章 泼醋,二更求月票!
里面的辩论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却被突然闯进来的人给打断了。
姚燕语端坐在主位上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家伙,一时愣住,恍然间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但却舍不得眨眼,怕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又忽然消失。于是一言不发的仰着脸看他,贪婪的,像是怎么看都不够。
卫章一步压着一步往前走,一直走到她面前,才慢慢地蹲下身来和她隔着长条案几平视。
香薷和乌梅等几个丫鬟也傻愣在原地,倒是那几个新收的丫鬟不认识卫章,其中有个胆子大的低低的问了一声:“这人是谁啊?怎么敢擅闯?”
香薷吓了一跳,刚要说话,却见对面的华西淩已经站了起来,愤愤然指着卫章呵斥道:“哪里来的大胆狂赌!还不滚出去!”
“……”香薷顿时傻眼,再次陷入空白状态。
伴着一屋子的抽气声,卫章缓缓地扭过脸,虽然是蹲在地上抬头看着面前这个一身白色细麻衣的男子,但凛然桀骜的气势丝毫不减。他也不说话,只是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这个作死的家伙,眼神如冰凌刀锋嗖嗖的往丫身上招呼。
姚燕语见状暗叫一声不好,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卫章的大手,并低声说道:“不许发火,他是我的客人。”
卫章黑着脸转过来看着姚燕语,不悦的问:“你护着他?”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怒气,可姚燕语却真实的感觉到了他的愤怒。一个敢吆喝着让他滚出去的人——呵呵,不死也得八层皮吧?姚夫人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好。
幸好香薷等人没有继续傻下去,而是纷纷起身离座,排成一排跪下给卫章磕头,齐声道:“奴婢给将军请安。”
这在平时,她们见卫章也就是行个万福礼就过去了,背地里还敢跟卫将军开个玩笑什么的,毕竟她们是夫人的人,夫人宠着她们,她们才敢在将军面前放肆一二。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香薷这几个小人精都是历练出来的,哪里还敢怠慢?一起行跪拜大礼,那小模样绷得,要多谦恭有多谦恭。她们用实际行动告诉华西淩:这是我家主子!你丫最好识相一点,否则剥皮抽筋下油锅。
华西淩这才反应过来,知道了卫章的身份之后,他的心里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恨。于是他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那里,既不见礼,也不弯腰,像个任性的孩子。
卫章却冰冷的目光扫过身后跪在地上的香薷等几个人,半晌才冷声道:“都下去吧!”
香薷等人忙答应了一声:“是。”然后缓缓站起来,躬着身往后退了几步,在要转身的时候,白蔻低声说道:“华先生,请随奴婢下去吧。”
华西淩皱了皱眉头,依然不动。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暗骂这家伙还真是个犟驴。但脸上自然不好怎样,只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辩论暂时先到这里,先生且先下去用晚饭吧。”
“是。”华西淩这才拱了拱手,傲然的退了出去。
香薷站在门口无奈的摇了摇头,给了这位小华先生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然后伸手把房门关上了。
船舱里只剩下了卫章和姚燕语两个人,两人的情绪再也不用压制,卫章率先发火:“刚才那蠢货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坐在你身边?”
其实姚燕语刚要开口解释的,她知道刚才华西淩那样对卫章说话很不对,但他不认识卫章,不知道这个无礼的闯入者是谁所以才会那样。姚燕语爱惜华西淩的才华,他是个天生的医者,又博学多识有丰富的行医经验,对医道也有足够的热情。所以她想把他收为己用,自然也希望卫章能和他好好地相处。
可是卫章上来就骂人家是‘蠢货’,然后又这般指责,姚燕语心里便有些不痛快。而且她素来在卫章面前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此时心里一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于是哼了一声转过身去,淡淡的说道:“他是嘉州有名的郎中,百姓们送他外号‘小华佗’。如果在将军的眼里这样的人都是蠢货,那我也离蠢货不远了。”
卫将军的脸色更黑了。
一进门看见自家夫人身边坐了个陌生男子,然后自己这个正牌夫君又被那陌生男子呵斥‘滚出去’。这样的气任谁都咽不下!何况此时自家夫人还替别人说话?!
这半个月来,他在深山密林之中,在生死之间奔命,为的就是早些把那些叛逆早一日捉住完成皇上的命令,早些来找她,带她回去。可当他卸去铠甲一口气都来不及喘便奔过来时,她却如此相待!
这是什么情况?什么情况?!卫将军的心肝肺都要气炸了!
卫章黑着脸,完全是一副山雨欲来的表情。姚燕语却不看他,只是侧着身坐在那里,一手撑着案几,一手笼在腿上。嘴巴微微撅着,宣示着她的不满。
若是比淡定,整个大云朝的男人没有几个能比得过卫将军。可若是加上一个姚燕语的话,卫将军则必输无疑。
两个人僵持了片刻,终究还是卫章先打破了沉静,他伸出手去捏住姚燕语的下巴,把人掰过来看着自己的脸,带了几分无奈的问:“你生的哪门子气?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你这是什么臭脾气?一进来就骂人?”姚燕语连声质问,却又觉得无限委屈,一时尾音带了哭声,眼睛也红了。
“你……哭什么?我也没怎么样啊!是他先让我滚出去的……这算怎么回事?你护着他还不许我骂他?他又不是我们儿子……唉!别哭了好吧?”
卫将军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姚燕语的眼泪对他来说是必杀技,只要她眼睛一红,声音一变,卫将军的那颗钢铁之心立刻化为绕指柔,什么怒气什么原则都灰飞烟灭了,剩下的之后丧权辱国陪尽小心。
“什么嘛!谁是你儿子啊!”姚燕语又气的笑了,“有你这么赚人家便宜的吗?”
卫将军无限郁闷的叹道:“那你那么护着他干嘛?”
姚燕语伸手握住卫章的手,把人拉到自己身边,转身靠在他的怀里,低声说道:“他医术不错,又博学多才,我不想让这样的人才被埋没了。”
卫章本来要享受一下温香软玉在怀的美好,结果心里的那份旖旎又被温香软玉这一句话给轰成了渣。他手上一用力把人从怀里拉出来,扶着她的肩让她转身跟自己面对面,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问:“你要把那个……谁(蠢货)带在身边?”
“不行吗?”姚燕语轻声反问。
“他是个男的!”卫将军握了握拳,试图同夫人讲道理。
姚燕语轻笑着反问:“男的怎么了?这个世道本来就是你们男人的天下么,太医院里不都是男的?”
“你把他送去太医院可以,我不反对。但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把他带在身边。”卫章忍着心里再次勃发的怒火,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话。
“我想好好地培养他,自然不能把他送去太医院。太医院里又不缺人。”姚燕语蹭进卫将军的怀里,低声说道:“这些天救治灾民,多亏有他帮我,不然我一个人都要累死了。”
本来姚燕语后面这半句话的意思是人家帮了你夫人的忙,身为夫君你应该大度一些,就算不替自家夫人道谢,至少应该对人礼貌点,别动不动就朝人家丢眼刀子什么的。
可这话在卫章听来又另有一层意思——他一个武将,对救治之事帮不上忙,更不懂医术不能为她分担,实在是没用。现在有了比自己更有用的人了,自己这个没用的当然要靠边站,以此类推,自己这个夫君就是个没用的木头,差不多该弃之如履了!
卫将军在自己这条思维小路上一路狂奔,直接跟姚燕语的本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他就这么好。”卫章木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不是质问,只是平淡的叙述一件实事。
姚燕语一听这话心里一慌,暗道坏了,他把自己的话给想偏了。只是这话已经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于是她伸手勾住卫章的脖子愤愤然轻声骂道:“好个屁!”
“嗯?”卫章蹙眉低头,“怎么连脏话都说出来了?”
“算了,不说这事儿心情还好点。一说这个我也气得肚子疼,回头你去问问许侍阳吧。”姚燕语气咻咻的梳着,一扭脸枕在卫将军的肩膀上。下一句便转了话题:“你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事情顺利吗?我叫许侍阳派人去跟你联络,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见夫人终于关心自己了,卫章心里再别扭也只能先忍下,想着算账是秋后的事情,眼前必须先把夫人牢牢地搂进怀里再说,于是轻叹道:“人已经捉住了,但银矿的事情不好弄。那边的矿工都是些流民,当初云瑾为了跟朝廷抵抗,给那些人灌输了许多疯狂的念头,甚至还丧心病狂的许了那些工头们王公候伯的累世富贵。现如今那些人都沉浸在富贵梦里呢,他们霸占着矿山,说若是我们强攻进去,就放火烧山。”
说着,卫将军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颇为哀凉的看了怀里的女人一眼:“这些烂事儿也烦死了。我不想操心这些,便跟勇毅候说我受不了这连日阴雨的鬼天气,旧伤复发,要休息几天。便跑来找你这位神医讨良药来了。”
“你旧伤发了?快给我看看。”姚燕语闻言立刻扒拉卫章的衣领,又手忙脚乱的解他的衣带。
卫章哪里受得了这个?二话不说一侧身把人压倒在地毯上,吻了个铺天盖地。
双唇一旦接触,就像是隐性存在的某个节点被点燃丝丝紧密,不留一点空隙,疯狂地纠缠在一起。
终于,卫章像是终于在自己的领地留满记号的野兽,再次无尽缠绵一次后,才意犹未尽地退出了自己刚刚肆掠过的地盘,恋恋不舍地在姚燕语的唇上落下细密的吻方才放开。之后还意犹未尽地眯了眯眼,像是某种猫科动物一般,慵懒地轻语,“好甜。”声音压得很低,却透出一种磁性的惑力,轻轻地撩拨着听到者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幽暗之中,卫章原本轮廓稍显冷硬的线条变得柔和许多。平日里,一双剑眉和黑白分明的眸眼,让人似乎能够从中感到一种逼人的气势,自有一个不怒自威的气场,但此时这唇挂上浅浅笑意,却又似有一种暖暖的暖流流至人心的感觉。
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抚上他的眉眼,低声问:“你饿了没有?想吃什么吩咐下去让厨娘去做。”
“饿,饿了半个多月了。今天一定要吃饱。”卫章说着,把人从地上抱了起来,大步流星进了内室。
第一个回合,卫将军什么花样也没玩儿,踏踏实实的按着一个姿势从头到尾。之后,稍事休息,便又进入第二回合。
香薷一直守在外边,开始的时候她是站着,后来站的累了便坐在了门槛上。之后厨娘再次过来询问夫人什么时候用晚饭,香薷告诉她:“把饭菜收好,再过一个时辰过来问。”
厨娘答应着下去,没敢多问。
按照规矩,主子不用晚饭,奴才们哪个也不敢用饭。不过这规矩只限于香薷等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们。像小华先生这样的人属于夫人的客人,自然是不能误了晚饭的。
华西淩看着面前的两菜一汤却完全没心思吃饭。烦躁的把筷子一拍,起身去找香薷。而香薷看见他跟看见瘟疫一样,立刻摆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千万别过来。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闯进去。”华西淩这几天跟香薷她们也熟了,且又经过刚才激烈的辩论和变故,小华先生基本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香薷舒了口气,叹道:“我哪里知道你个二愣子心里想的是什么?万一你再闯进去,我这条命可就保不住了。”
华西淩鄙夷的瞥了一眼香薷,在她旁边坐下来,半晌才问:“刚刚那人真的是辅国大将军?”
香薷瞪了他一眼,斥道:“这种事儿还能有假?!”
华西淩点点头,心想也是。辅国大将军可是辅国夫人的丈夫,这事儿自然假不了。
可是再想想那个凶神恶煞般的人——他除了个子长得高了些之外,还有哪里好啊?脸那么黑,像是谁欠他八百贯似的;目光那么凶狠,连对女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据说还是个杀人恶魔,横扫漠北西疆,令人闻风丧胆……
好吧,对于武将来说这是英勇无敌,是赞美。可作为夫人的丈夫来说……这也太不合格了!
香薷半天没听见旁边这位有什么动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便看见了这位眼里的不服和鄙夷,于是抬脚踢了他一下,扬了扬下巴:“哎,想什么呢你?”
“我觉得他配不上夫人。”华西淩毫不掩饰对卫章的厌恶,“夫人是谪仙一样的人,而他就是个恶魔!”
“嘿!”香薷气的笑了:“你这人还真敢胡说八道!我家将军英勇无敌,俊逸冷傲,又是青年新贵,我家夫人爱他爱到死去活来,你是谁啊?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内室里,一片旖旎春光。战意正酣的卫将军同样耳听八方。外边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进他的耳朵里。
当他听见华西淩那句‘配不上’的话时,忍不住僵硬了身子,又伸长了脖子转过去看满脸绯红,柳眉微蹙,眼角泛红,咬着樱唇压抑着沉吟的夫人。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怎样,便听见香薷的那句‘死去活来’的话,又忍不住哑声笑了。
“这丫头不错。”卫将军俯下身去,吻了吻夫人红透了的耳垂,准备继续。
姚燕语却恨恨的咬牙:“这么嘴碎!看我回头怎么收拾她。”
门口的两个人不知道屋里是何等情形,对话依然在继续。
“青年新贵又怎样?富贵不过过眼烟云而已。我看夫人医术超然,看人的本事却一般。”华西淩淡淡的说道。
“是呢!”香薷恨恨的剜了小华先生一眼,“之前奴婢觉得夫人识人端的是高明。如今看来真是一般了。不然她怎么会让你留下来。依我看,早该把你赶下船去了。”
“哎?你……”华西淩没想到香薷却把话绕到自己这里来。
“我什么我?”香薷看一向牙尖嘴利的小华先生被抢白的说不出话来,便瞪起杏眼,“这里不是你久留的地方,赶紧的走吧。”
华西淩一怔之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ρi股,果然走了。
香薷没有多想,她的意思自然是因为她家将军跟夫人在里面呢,华西淩这么个男人守在门口实在不妥。却没想到华西淩那可桀骜不驯的心灵也有脆弱的时候,把她的话当成逐客令,回去便收拾收拾,下船去了。
☆、第二十七章 家有喜事
累极而眠的姚夫人连晚饭都没吃,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还是饿醒的。卫将军把小炕桌直接摆到床上去,姚燕语吃了饭,只漱了漱口又躺下睡了。
而卫将军是为了养伤来的,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休息时间,于是也窝在床上继续睡。睡醒了便搂着夫人做喜欢做的事情,然后再累及而眠,饿醒了叫丫鬟把饭菜送进来吃饱了接着睡。连沐浴都是叫人把浴桶抬进来,这俩人自从重逢就没出过那道门。
如此,二人像是不知时光荏苒一样,一晃就是三天。
香薷见将军终于肯放夫人出来了,便低眉顺眼的蹭过去,小声说道:“夫人,奴婢闯祸了。求夫人原谅。”
这丫头虽然不如翠萍爽利,但却也不是胆小怕事之辈,能这副样子说话,肯定不是小事。不过若真有什么大事也瞒不过去啊,难道还能把清江堤坝再给弄毁一次不成?姚燕语觉得好像除此无大事了,依然靠在软枕上一边吃着鱼片粥,漫不经心的问:“闯什么祸了值得你这样?”
“那个……华先生被我赶走了……”香薷说着,又拿眼光悄悄地去瞄卫将军。卫章的嘴角果然悄悄的弯起来,脸上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笑。香薷心道将军你若是真高兴的话就帮着奴婢跟夫人求个情啊!
然,卫将军这次决定独善其身,那一丝微笑晃过之后,便恢复了淡定,好像根本没听见她们主仆二人说什么似的,只顾安心的喝自己的汤药。
是的,汤药。这是夫人专给他诊脉之后发现他体内湿气过重而特别配的祛湿邪的药,不喝不行。
姚燕语默默地想了想,轻声哼道:“这下你们都满意了?”
香薷不敢多说,只是缓缓的跪了下去。姚燕语又瞥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卫章,叹道:“罢了,走了就走了吧。强扭的瓜不甜,或许他是真的瞧不上我们这些人。”
香薷扁了扁嘴巴不乐意的哼道:“奴婢看他就是有毛病!”
“不许胡说!”姚燕语瞪了香薷一眼,又瞥了一眼偷着乐的卫将军,哼道:“你下去吧。”
“是。”香薷忙磕了个头:“奴婢谢夫人开恩。”
“这本也不是你的错。不过你这脾气得改改了,我瞧着你原本是个和软的性子?怎么如今变得这么暴躁了?这可是行医之大忌。”
“是,奴婢谨记夫人教诲。”香薷赶紧的再磕头,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
对于华西淩的离开,姚燕语多少还是失落的。她一心想留这个人在身边,便把自己最大的优势展现给他看,想用自己的医术,医德来吸引他,让他心甘情愿的追随自己。
姚燕语一直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把自己的医术教给更多的人,让这个世上有更多更优秀的医生,她希望医学这领域里人才辈出。这个理想太大,而她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而且在这个男权社会,女子的身份总有许多不方便。
所以她好不容易发现一个更合适的人,便想着把他拉到身边,慢慢地成立一个团队,然后几十年,甚至几辈人坚持不懈的努力才能做到。但很遗憾的是,他最终还是走了。
卫章看不得姚燕语失落的样子,尤其是为了那么个讨厌的家伙。于是他借口湖州那边事情忙,催着姚燕语离开嘉州。
他的理由很充足,这边的救灾工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事情当地的官府完全可以料理清楚,而张老爷子坟墓那边经过彻夜的激战,竹林毁了不少,也需要修复整理,而且那六百亩水稻该熟了,你自家的粮食不急着回去收么云云。
姚燕语被他说得动了心思,想着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便吩咐船工开船往湖州去。
她离开嘉州这日,嘉州上万的百姓聚集江边码头,朝着她的船叩头相送。
华西淩便混在人群里,望着那艘看不出有多豪华但却十分舒适的大客船渐行渐远,竟站到天黑都没挪动脚步,最后还是他的新邻居看他呆呆傻傻的样子,硬把他拉回去了。
船逆流而上,用了四天的功夫才到了湖州码头。
姚延恩早就接到消息,亲自来码头迎接。他一来,唐汝町自然得来,甚至连来顾允桐也借口来湖州处理公务赶过来了。至于湖广其他的官员就更不用说,能来的都来了。
下船的时候姚燕语见这么多人在码头等着,心里便暗暗地叹了口气,埋怨大哥姚延恩为什么不能省事儿点,别动不动就扯上这么多官员。这事儿若是传到京城,还不知有些人怎么想呢。
其实这回姚燕语真是误会姚延恩了,他也不想这些不相干的人来凑热闹,可架不住姚燕语这次名气大了。嘉州等第水患,辅国夫人,国医馆二品院判姚大人带着国医馆的医女们连夜抢救伤患,不论富贵贫贱,都一视同仁,救人于危难,此等高风亮节值得朝野上下称赞颂扬。
嘉州,安陵等地的文人墨客早就把这番事迹写成戏剧,话本什么的,竞相传颂了。如此,湖广一带的官员还敢小觑这位姚院判么?
卫章一下船便拒绝了当地官员们的邀请,说有军中要务跟勇毅候商量,便要了一匹快马要去云瑾经营了两年多的那片山寨。
此山寨原来有个名字叫翠麓山,后来云瑾占了此地,便更名为潜龙山。现在云瑾被捉,韩熵戈觉得这山寨的名字有合着大不敬的意思,便又给改了回去,还叫翠麓山。
自从捉拿了云瑾之后,韩熵戈便带着他的一千家兵以及云瑶手下的两千锦麟卫在翠麓山中逐一搜寻。
搜寻什么?当然是搜寻云瑾的私藏以及他的人脉关系。
那些私藏的金银珠宝,龙袍冠冕什么的自然极其重要,而他在此地经营的人脉更加重要。只有把这些找出来,才能把他的余党彻底粉碎,锄奸不尽反受其害。为了西南的稳固,皇上连儿子都舍得了,又如何舍不得湖广的富商和官员?
这也是卫章不愿意跟那些官员们一起吃饭的原因。谁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云瑾拉拢过的人?或者说,这些人里面还有谁没被云瑾拉拢过?卫章这样的身份在湖广,是决不能跟这些人接触太多的。
这一点,身为辅国夫人的姚燕语很清楚,身为湖广按察使的姚延恩更加清楚。
所以,在码头上跟诸位大人们见过礼之后,姚燕语便被卫章以军营之中有人受伤为由,给一起拽走了。倒是姚延恩好说歹说都逃脱不掉,被顾允桐借口公务拉了去湖州一家精致的酒楼,要了个安静的雅间,关起门来细说以后。
虽然姚延恩这个按察使是几十船粮食换来的,但那又怎样?按察使属于都察院管束,而姚远之正好是都察院的大拿。而且,按察使有秘折专奏的权力,等于代天子巡查地方。湖广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顾允桐这个布政使自然要跟按察使汇报工作,其他人自然不敢说什么。
且不说湖广官员人人自危,单说姚燕语同卫章策马离开湖州码头先去了一趟成公墓,那一片稻子已经成熟,留守在这里的锦麟卫倒也靠谱,监督着佃户们正在收割。
张恪礼那家子人自然还惦记着这里的稻米,无奈锦麟卫是什么人?稍微放出点招数就断了他们的那点想法,再也没敢往这儿凑过边儿。
一回来这里,姚燕语便不想走了。
但卫将军却鉴于他家夫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好名声,不放心她一个人留下来,愣是派人把姚燕语留在这里的东西包括药典书籍手稿等全都收拾装箱,派人送去翠麓山。
翠麓山营寨,原来属于云瑾的一座青石壁垒的院子里,高大的阔叶植物遮住了*辣的太阳,整个院子都在浓密的碧阴之中。韩熵戈穿着一身铁灰色的茧绸交领长衫,腰里缠着同色绣双螭纹腰封,负着手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在那株翠绿的芭蕉树下的石桌上,放着半尺厚的一摞书信。他时不时的看一眼那摞书信,眉头越发皱紧,并伴着摇头叹息。
石桌旁边的一个乌藤编的摇椅上,一身锦麟卫千户服饰的云瑶坐在上面,手里捏着一颗殷红的荔枝,只是抛上抛下的玩,并不吃。
“大表哥,你能不能别再转悠了?我头晕。”云瑶抛够了荔枝,忽然坐直了身子,叹了口气。
韩熵戈心里有事,对云瑶也不客气,只摆摆手说道:“你头晕去后面睡觉去。”
“我不去。”云瑶把那颗荔枝丢回果盘里,伸手拿了一个信封看了看,不满的说道:“这几天除了睡觉就是睡觉,我身上都长毛了。就没点新鲜的事儿?”
“你还嫌新鲜的事儿少啊?”韩熵戈无奈的看了云瑶一眼,在她对面的藤椅上坐下来,叹道:“你说这事儿怎么又扯上老五了!”原来这些都是云瑾跟五皇子云琦的往来书信,韩熵戈已经看过几封,里面那些大逆不道之谋划就别说了,随便拎出一句来,都够两个人死一回的了。这些书信若是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一准儿被这俩儿子气死。
云瑶淡淡一笑,说道:“大表哥你该这样想,幸亏是跟老五扯上了!”
“怎么说话呢你?”韩熵戈不满的瞪了云瑶一眼。
云瑶毫不避讳的冷笑道:“这种事情,不是老五也会是别人。他远在湖广,对京城的事情一无所知,必定要有人跟他通信,里应外合,才能成大事。如果非有这样的一个人,我倒是希望是老五,而不是别人。”
“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别搀和这些事儿。小心七舅知道了把你关起来。”韩熵戈不想让云瑶搀和的太深,在他的心里,女孩子就应该呆在闺阁里享受美食华服,不应该跑这种地方来受罪。尤其是他知道云瑶曾经中了蛊毒之后,只恨不得立刻把她送回京城诚王府去。
“姑娘家怎么了?没有我你哪有那么容易捉住云瑾?”云瑶不服气的反驳。
韩熵戈皱了皱眉头,没有说什么。
云瑶说的没错,这次他们兵分三路围剿云瑾,而云瑾却不仅仅是狡兔三窟。等他们在营寨中汇合的时候,云瑾还是从地道跑了。若不是云瑶借住苗疆草婆独有的驭蛇术召来密林里的各种蛇把云瑾从山沟里给逼出来,他们绝对不会那么快捉住他。
这边表兄妹之间正说闲话,韩午从外边匆匆进来,躬身回道:“回侯爷,卫将军回来了。”
“真的?”韩熵戈顿时有了精神。这几日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也不好擅自拿主意,都快烦死了。
“人已经进了山寨,兄弟们腿快已经报进来了。哦,对了,姚夫人也来了。”
“好!快去迎接。”韩熵戈高兴地起身,刚走了两步有回头看云瑶:“哎?你不去?”
“我困死了,回去睡觉了。”云瑶恹恹的起身,却往后面去了。
韩熵戈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往外去迎接卫章夫妇去了。
晚上,韩熵戈专门准备了接风宴。
当然,因为条件有限,接风宴很是简单,也没有多少人——江宁水师的将领傅纶,还有追随卫章的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以及追随韩熵戈的韩午,韩未等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
姚燕语和云瑶虽然都是女子,但却不做女儿家装扮。都是一袭男女皆可的交领深衣,绾着独髻,别着玉簪,她们二人也没有女子的忸怩之态,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坐在一群糙汉子们之中,倒像是温润如玉的贵公子。
韩熵戈率先举杯,朝着姚燕语笑道:“我先说句大实话,这顿接风宴并不是给显钧的,而是给咱们的姚夫人的。夫人在嘉州兢兢业业,救人无数,为朝廷和百姓鞠躬尽瘁。我等男儿皆深深敬佩。”
坐在韩熵戈身边的傅纶忙跟着举起酒碗,笑道:“说句心里话,末将打心眼里为夫人赶到自豪。”
“你自豪个什么劲儿?这里有你什么事儿啊?”韩熵戈转头笑问。
“咱跟夫人同时江宁人么!”傅纶笑道。
韩熵戈又笑骂道:“瞎说!你充其量也就是在江宁任职,你老家不是汾阳么?当我不知道你的老底呢?”
“那傅某在江宁呆了五年了,而且内子是地地道道的江宁人,如此算起来,傅某也算是半个江宁人了。所以,咱跟夫人这同乡是做定了。”傅纶哈哈一笑,颇有点无赖的样子,“夫人,某敬你一碗!”
于是众人纷纷举起自家的酒碗,一起敬姚燕语。姚燕语却扭头看着卫章,轻笑不语。
“嘿,都说夫唱妇随是佳话,可这会儿你们夫妇也没必要这样吧?显钧,难道没有你的准许,夫人还不能喝酒了?”韩熵戈不满的瞪卫章。
“哪有。是她这几日不怎么舒服,实在不能多喝。”卫章脸不红心不跳的抬手端起姚燕语的酒碗,“不如我替了吧。”
“将军替夫人喝酒也算是天经地义。只是这替酒的规矩,可是一赔二。”傅纶如今跟众人混熟了,也敢跟卫章讨价还价了。
“行。”卫将军毫不犹豫的点头。
于是,这场名为给姚燕语接风洗尘的宴席倒成了这些男人的拼酒宴。
云瑶捏着酒杯小口的呷着淡黄|色的米酒,瞥了一眼姚燕语,低声说道:“这些人想喝酒不如直说,还弄什么接风洗尘的名头。”
姚燕语轻笑着举起酒杯朝着她:“不管他们了,我先敬郡主一杯,你为了保住我的那些书籍手稿,辛苦了。”
“不用谢。我也不是为了你。”云瑶淡淡的举起酒杯,跟姚燕语碰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喝了一口酒,却不放下那只银质的酒杯,只是捏着把玩。
“不管公主是为了谁,但最终受益的是我。我就该说一声谢谢。我干了。”姚燕语微微一笑,仰头把杯中酒喝干。
“真是啰嗦。”云瑶低声嘟囔了一句,把自己杯里的酒一口喝完。
那几个糙汉子喝酒喝到了高兴的时候,早就忘了初衷。在一片喧哗吵闹之中姚燕语看着云瑶一脸的冷清,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样子,便忍不住低声问:“郡主最近一直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不是为了谁谁谁’。那我想冒昧的问公主一句,你这么辛苦,还不惜中毒去做的事情,到底是为了谁呢?”
云瑶微微一怔,修长的手指捏着空酒杯没说话。她这两年来一直习武,手指再不是当初的纤纤玉指,甚至早就有了一层剥茧,但依然修长漂亮,是那种干净清爽的美。姚燕语固执的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半晌之后,云瑶轻笑:“我是为了我自己。”
这次轮到姚燕语愣住了,不过她很快就明白了云瑶的潜台词: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做任何事都是因为我愿意,与别人无关,更不需要谁来亏欠。
这是高傲到骨子里的爱,也是卑微到尘土里的情。
姚燕语默然无语,伸手拿过酒壶给云瑶和自己都斟满了酒,然后轻笑道:“来,我们再干一杯。”
云瑶淡然一笑,跟她碰杯。两个人相视一笑,各自把杯中酒喝干。
……
接下来的日子又归于了平静。虽然银矿的事情还没解决,但瑾云和那位广陵先生被俘,根据在云瑾这里搜到的书信契约等物,韩熵戈和卫章命锦衣卫该捉的捉,该禁的禁,一些身居要职的官员虽然没被捉起来,但也已经在锦麟卫的控制之中。
不过半个多月天的功夫,韩卫二人便整理出了一份详细的名单以及相关证据,用黄匣子锁了派人密送京城。
时间进入六月中旬,东南的气候真是湿热难当。
姚燕语开始对任何事物都不怎么感兴趣,只觉得腹中满满的,有时候胃里还泛酸水。不管姚延恩带来的厨娘使出浑身的解数精致烹调,端上来的饭菜都不能引起她的食欲,大多时候也只是半碗粥而已。
看着她迅速的瘦下来,卫章紧皱的眉头就没展开过。有时候夜里睡不着,看着她已经削尖的下巴,他甚至想是不是应该把那个该死的华西淩找来给她诊治诊治,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卫章便再也睡不着觉了。他干脆起身出去把香薷叫进来,吩咐:“去给夫人诊诊脉,看是不是病了?”
香薷打着哈欠揉着眼睛,稳了稳心神才反应过来卫将军是说的什么,便低声说道:“夫人自己懂医术,不该连自己病了都不知道吧?”
“她这些日子整天都闷在那些药典里,何曾想过自己的身子如何?”说起这话卫章就觉得无奈,他家夫人的任性真是你没人能比。
香薷觉得将军说的也有道理,便进了卧房悄悄走到床边,半跪下来给姚燕语诊脉。这一诊脉不要紧,倒是把香薷吓了一跳,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咦?不会吧!”
卫章一颗心都被揪到了嗓子眼儿,忙问:“怎么了?”
香薷又蹙着眉头把手指放回姚燕语的脉搏上,沉默了片刻,方又笑起来:“果然!”
“到底怎么了?”卫章都要急死了,这死丫头又叫又笑的到底想怎么样?
香薷此时已经是一脸的喜气,起身后朝着卫章深深一福,低声笑道:“恭喜将军了。”
“什么?”卫章一头雾水的看着香薷。
香薷又压低了声音,笑眯眯的说道:“夫人有了。”
“有……有什么?”卫将军还没反应过来。
“有喜了啊!将军要当爹了。”香薷说完,嘻嘻笑出声来。
这下卫章是真的傻了。一时间眼前的一切都化成了几个大字:我、要、当、爹、了!然后这几个字跟疯了一样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晃得他眼晕。
这些日子一直浅眠的姚燕语早被吵醒了,其实她自己的身体自己当然有数,一直没说不过是怕卫章担心。听这会儿香薷把话点透了,便索性也不装睡了,一手掀起帐子,睁开朦胧的睡眼不耐烦的问:“你们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睡觉?”卫将军终于回神,猛然转身看着床上的妻子,忙上前去握住她的手,连声道:“睡,睡吧,你好好睡……”
姚燕语不满的蹙眉:“你不上来我怎么睡?”
“噢,好,我上来。”卫章傻傻的上床,完全忘了身旁还有个香薷。
姚燕语没好气的拉过他的胳膊枕好,转身向里闭上眼睛继续睡。卫章乖乖的躺在那里一动不敢动,只是看着她后脑勺的一握乌发发呆。
香薷上前去把帐幔给二人掩好,方轻着脚步退了出去。
姚燕语枕着卫章的胳膊一直睡到天亮,睡梦里,她迷迷糊糊的感觉到他的大手轻轻地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还似乎听他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话,但无奈实在是太累太困,都记不得了。
早晨醒来她一翻身,便看见卫章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自己,他依然保持着昨晚的姿势,胳膊被她枕着,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而身体却跟她保持着一拳的距离,看她转身,他也是一脸的紧张,忙用手扶着她:“你……小心点。”
姚燕语看他黑白分明的眸子上有血丝便知道定然是一夜没睡。于是伸手抚上他的眼睛,低声问:“你干嘛不睡觉?”
“睡不着。”卫章伸手把她的手拿下来,依然不错眼珠的看着她,“真的吗?你自己知道吗?”
“知道什么呀?”姚燕语看着他这傻样,决定装一次糊涂。
卫章小心的把她搂进怀里,轻轻地吻着她的额角,低声叹道:“傻丫头,你有我们的孩子了。你知道吗?你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就是因为你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了!自己要当娘了还不知道,你是有多傻啊?”
你才傻呢,我自己的事情我可能不知道吗?姚燕语从心里腹诽了一句,但却决定撒谎撒到底:“不是吧?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的啊?”
“我是他的爹,我当然知道。”卫章傻傻一笑,还颇有几分得意。
姚燕语躲在他怀里撇嘴,心想先让你得意一会儿吧。
不过也真的是一会儿,卫章便把她从怀里拉了出来,紧张的问:“你还难受吗?”
“还那样啊。”姚燕语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那你想吃什么?”卫章看她犹豫的样子,又催促道:“快想想,到底想吃什么?要不我去山里捉几只山鸡来给你炖汤喝好不好?昨晚下雨了,山林里肯定有新鲜的蘑菇,我再给你弄点菇来?”
姚燕语想了想,点头说道:“我想自己去采。”
“不行。”卫章想也不想就摇头:“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许动。”
“我是怀孕,又不是坐月子。”姚燕语立刻反驳,并威胁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吃了。”
卫将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心里骂自己:叫你嘴快!悄悄地出去把东西弄回来做好端到她面前不就得了嘛?非得说出来,这下可好了!
☆、第二十八章 再遇
因为看着卫将军郁闷的样子,所以姚燕语心情很好。心情一好,她便想起了女装,于是选了一套粉绿色的襦裙换上。
裙子是七成新,茧绸裙裾上是苏州绣娘精心刺绣的一组荷花,上身是一件浅紫色的贡纱齐腰短衫,衫子上的刺绣和裙裾上的荷花上下呼应,把粉绿浅紫两个娇嫩的颜色拢成一个整体。
姚燕语不喜欢绾发,便把及腰长发编成一松松散散的麻花独辫从肩膀上斜斜的拉到胸前,竟有几分小姑娘家的娇羞。卫章见了,恍惚又想起跟她初相识的那年。
“走吧。”姚燕语看着发呆的卫章,上前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卫章点了点头,忽然又紧张的把手臂抽出来,改成搀扶着她,并不放心的叮嘱:“等会儿到了山林里不许乱跑,必须乖,必须听话,知道吗?”
姚燕语横了他一个无限美好的白眼,没答应。
本来卫章是想自己去山里转一圈,弄些新鲜的食材回来交给厨娘,这一来一去连半个时辰也用不了,绝不耽误早饭的时间。可现在是姚燕语也跟着去,情形就大不相同了。
香薷是必须跟着去服侍的,另外卫章还叫上了许侍阳夫妇。叫这一对夫妇的用意很明显,许侍阳么,负责去抓野鸡什么的,吕氏是有过孩子的人,不管怎样都比较有经验。
而卫章自己早就不作他想了,能跟在姚燕语身边防止她不听话乱跑就可以了。
姚燕语看香薷手臂上挂了个包袱便觉得好笑:“我们是去采蘑菇的,又不是逃难的。你弄这么大个包袱做什么?”
“昨晚下雨了,山里又湿又凉,奴婢带个坐垫,若是夫人走累了可以坐下休息休息。”
“还有呢?这水壶?还有这点心?你确定不是逃难?”
“万一夫人饿了,渴了呢?反正是有备无患嘛。”
姚燕语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你的确很有做老妈子的潜质。”
香薷笑着点点头:“奴婢是准备给小少爷做老妈子的。”
姚燕语立刻瞪过去:“不许到处乱说。”
“啊,是,知道了。”香薷吐了吐舌头,赶紧的答应。
一行人踏着晨露出发,一夜雨后,山林里的空气特别的清新,一切都像是在水里洗过,从天空到草地都是新鲜的颜色。
卫章一开始担心石路湿滑,一心只扶着姚燕语寸步不离,等到了林间,又担心草地湿漉漉的弄湿了她的鞋子,便干脆弯腰把她抱起来,大步走到一块露在树荫外被晨曦罩着的石块跟前,让香薷把坐垫铺好方把人放了上去,然后自己也一ρi股坐在旁边。
“你不去捉野鸡么?”姚燕语看着身边老神在在的某人,问。
卫章眯着眼睛看着碧蓝的天空,说道:“许侍阳已经去了。”
“那我要采蘑菇啊。”
“让许侍阳他媳妇去弄好了。”
“你这人!”姚燕语生气的瞪他。
“你不就是想出来透透气吗?再说,你穿的什么鞋子?要去泥巴里踩?”卫章的目光从姚燕语的那双天足上扫过。
为了跟这身襦裙相配,姚燕语今天穿了一双碧色绣五彩蝴蝶的鞋子,贡缎鞋面,葛布纳成的鞋底。这还是冯嬷嬷的针线。平时姚燕语穿男装,穿的也是男式皂靴,水里泥里都一样踩,今天这双鞋子却真是舍不得。
“哎!应该穿凉鞋的。”姚燕语侧转了身子躺在卫章的肩膀上,不再闹着去采蘑菇。
卫章赶紧的伸出手臂把人揽住,低头问:“什么凉鞋?”
姚燕语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我说的是皮靴。”
“这么热的天穿什么皮靴。”卫章觉得她这样靠在自己身上不舒服,干脆伸手把人抱到自己的腿上来。
林间小路上有一对修长的身影一前一后走过来,前面那个身材明显娇小一些,转过一棵合抱粗的大树之后看清这边青石上相拥的两个人,脚步一顿,轻声笑了。
“郡主,那边是卫将军和夫人。”跟在后面的夜阑‘提醒’道。
“我又没瞎。”云瑶把手里的长剑一转,往身后丢过去。
夜阑抬手把剑接住,担心的跟着云瑶往这边走了过来。
“郡主好早!”姚燕语早就听见那边二人的对话,眼睛也不用睁开便跟云瑶打招呼。
云瑶走到二人跟前,轻笑道:“你们也真是有意思,睡觉的话在屋里不好吗?跑这里来又湿又凉的,睡个什么劲儿?”
“这里空气好啊!还有鸟叫。公主不觉得听着鸟叫醒来,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吗?”姚燕语伸了个懒腰,坐直了身子,然后拍拍身边的坐垫:“郡主是去练剑了吧?坐下歇歇,我这儿还有吃的喝的。”
云瑶看了卫章一眼,却在对面的青石上坐了下来,下巴朝着姚燕语一扬,问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怎么回事,难道你能治天下人的病却照顾不了自己?”
姚燕语微笑道:“哪有,我就是怕热而已。过了这个暑期就好了。谢郡主关心了。”
“这里的鬼天气的确叫人难受。不过也住不了多久了。”云瑶说着,往北方看了看。
黄匣子已经送回京城半个月了,这边的事情怎么处理也该有消息了。在云瑶看来,皇上身体不好,根本离不开姚燕语,下旨夺情令她回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许侍阳很快打了两只野山鸡回来,还捉了两只野鸽子。而吕氏也采了满满的一篮子蘑菇,炖汤的话,怕是十几二十几个人都够了。
“回吧。”卫章把姚燕语抱了起来。
当着云瑶的面,姚燕语还是很不好意思的,但她试图挣了挣,根本挣不开,只好红着脸被抱到林间小路上去才落脚。
“夫人的鞋子还是湿了。”香薷自然知道她家夫人会不好意思,忙帮着撇清。
云瑶淡淡的笑了笑,没跟小丫头一般见识去揭穿某些人的戏码。
野鸡汤必须得中午了,早饭是清淡到不能再清淡的小菜,确切说是厨娘从江宁带来的小咸菜,还有就是火腿蔬菜粥。本来之前姚燕语是很喜欢吃鱼片粥的,可最近她胃口不好,不喜欢吃鱼了。厨娘摸到了主子的心思,专门炖火腿蔬菜粥给她。
火腿和干贝同米一起放到瓦罐里煮,等米粒煮的稀烂了,在切一把碧绿的青菜撒进去,鲜香碧绿,叫人看着就有胃口。
不知道云瑶是不是因为这两年一直在锦麟这个大云朝最大最完备的特务机关历练的缘故,她对一些事情的估摸居然出奇的准。皇上的旨意果然在午饭后到了。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有关云瑾某法的案子必须彻查,湖广以及周围府县的官员但凡有牵扯其中的全都革职,押送刑部议处,包括顾允桐也被革职,押送京城议罪。又命韩熵戈为湖广总督,总理湖广军务,另外有外放礼部侍郎孙宇为湖广布政使接替顾允桐的职务。
这样,湖广一带便由韩熵戈,孙宇和姚延恩三人主理政事。
孙宇虽然是苏玉安的岳父,但同姚远之也不算和睦,姚延恩又是晚辈,孙宇自然能压他一头。但镇国公府却跟姚家关系不错,所以孙宇也不敢太过放肆。这样的安排让湖广的长官们互相牵制,免得湖广之地成了某人的一言堂。
可见,此时的皇上虽然病重,但却并不糊涂。
另外,皇上命卫章带烈鹰卫押解云瑾以及湖广一干涉案官员进京受审,其他无官无职的商户等则由孙宇和姚延恩二人共同审理,根据《大云律令》议罪。
皇上还单独有圣旨给姚燕语,旨意大概是说成公之事已经了结,孝自在心中,不在言表,又褒奖她去嘉州救治灾民一事,说她遇事懂得大义为重,朕心甚慰,然后又以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命她随卫章一起返京。
圣谕一到,大家自然都要遵旨办事。姚燕语命香薷等人立刻收拾东西,装车装船,准备回京。倒是韩熵戈有点犯愁,把云瑶叫道跟前说道:“你是跟辅国夫人一起来的,现在她要回去,你便跟她一道回去吧。”
云瑶嘴巴一扁,不乐意的说道:“我不回去。”
“这里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你留下来也烦闷的很。再说你出来这么久了,七舅和舅母肯定想你了。”
“我经常有书信回去,父王和母妃应该都放心的。”来的时候是她跟姚燕语两个女人,就算不怎么和睦但起码不别扭。但这次人家夫妇一起回去,自己跟在旁边算什么?所以云瑶打定主意不跟姚燕语一起回去。
“这话糊涂!书信能顶什么用?难道你不担心你母亲的身体?她的眼睛才好些,若是因为思女心切日日流泪,定然又不好了。”韩熵戈对这个表妹很是无奈。
云瑶有些犹豫,她虽然性子刚烈,凡事要强,但到底是女儿家。而且诚王妃对她一向千依百顺,最是疼爱不过,她再傻也知道孝敬母亲。
韩熵戈看她犹豫,便立刻拍板决定:“就这样吧,你的两千锦麟卫给我留下一千,你带回去一千路上也好对那些要犯们多加防范。”
“那,苗婆寨子里的事情呢?”云瑶不放心的问。
韩熵戈立刻答应:“不就是给他们修一条能让马车上山的路么?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可以了吧?”
于是,云瑶再无异议,只好听从韩熵戈的安排跟卫章姚燕语一起回京。
来的时候大包袱小包袱,大箱子小箱子的折腾了好些天,回去的时候更添了人添了事儿,自然更少不了一番收拾。不过这些事情都不用姚燕语操心,她只负责每天保持好心情,吃好喝好睡好就行了,其他大小事情一概不管不问,自然有人给她料理清楚。
之后她又选了日子专门来了一趟成公墓上香祭拜,与恩师话别,又把姚延恩为她找来的守墓者叫到跟前吩咐一番。又把田庄的佃户找来叮嘱并敲打一通,并吩咐他们竹林里的那些竹楼可以给他们居住,但务必好生打理,时常修缮维护云云。
姚延恩专门命人查了查黄道吉日,选定六月二十六这日动身。卫章便带着姚燕语同韩熵戈姚延恩等在湖州码头辞别,走水路赶往京城。
船一离开码头,姚燕语之前的那些不舒服便加倍的涌上来。之前还只是不想吃饭,懒得动,这两日已经经常呕吐了。这不,香薷等刚把午饭摆上来,姚燕语便闻见一股油腻味儿,当时便转身干呕。
卫章看着小炕桌上的一盘香烹虾段儿,蹙眉道:“怎么会弄这道菜?不知道夫人闻不得油腻么?”
香薷无奈的叹道:“这道菜是夫人早晨指明了要厨房做的。”
“撤下去,撤下去!”卫章一边给姚燕语揉着背,一边冷声吩咐。
“是。”香薷哪还敢多说,忙把那盘子虾给撤了下去。
姚燕语腹中空空自然什么也吐不出来,但这会儿已经完全没有食欲了,只转身靠在榻上仰着脸闭目养神。卫章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端着一碗清粥问:“要不先喝点粥吧?”
姚燕语摇了摇头,推开了卫章递过来的汤匙。
卫章挫败的把汤匙丢进碗里,一筹莫展。
另一只客船上的云瑶吃过午饭后来船舷上透风,抬头便看见对面船上姚燕语身边的一个丫鬟端着一盘烹虾段从船舱里出来往旁边下人们用饭的小舱里去。
云瑶眼尖,早就看清楚那盘虾是没动过的,便不由得一笑,跟旁边的夜阑说道:“咱们辅国夫人是越来越娇贵了,好像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不合她的胃口,我看快把那边的厨娘给折腾死了。”
夜阑到底厚道些,不好说姚燕语的坏话,只道:“属下听说姚夫人病了。”
“嗯,她精神是不怎么好,吃饭挑来拣去的也有些日子了,人也瘦了许多。只是她自己就是个神医,自然懂得养生之道。怎么会病呢?”云瑶蹙眉。
夜阑无奈的说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那几个丫鬟的嘴巴一个比一个紧。”
云瑶点了点头没说话。夜阑说的自然不错,香薷那几个丫鬟的嘴巴是挺紧的,但凡牵扯到她家主子的事情,便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两个人立在船头上看着两岸的风景,夜阑便指着前面一片光秃秃的堤坝,叹道:“前面就是嘉州码头了。郡主看,那新修的堤坝,连树木都没来得及栽种呢。”
云瑶点点头,说道:“船上的菜蔬不多了,告诉他们在嘉州码头停靠一下,咱们下去走走。”
夜阑答应一声,转身吩咐身后的一个锦麟卫:“去跟卫将军说一声,郡主想在前面嘉州码头停一停。”
锦麟卫答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听说到了嘉州码头,卫章心里也想着该停靠一下,看有什么可吃的好搜罗上来预备着。香薷也去知会厨娘等会儿到了码头要下去采买些新鲜的蔬菜。
嘉州码头已经恢复了正常使用,但却不复往日的繁华。整个嘉州遭洪水洗劫,现在虽然洪水已经褪去,但重建工程浩大,嘉州地面上依然到处都是流浪的百姓。天气炎热,码头上的搬运工都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但大船一靠岸,这些人立刻哗啦啦的跑出来,想要招揽一点生意换的一口吃食。
要知道如此大船往来于江上虽然不少见,但如今却极少有在嘉州停靠的。无他,因嘉州不是当日的嘉州,这里除了要饭的就是卖儿卖女的,那些商船躲还躲不起,谁还能在这里停靠找麻烦?
不过也不完全是难民,也有些兜着野果蔬菜前来贩卖的,但价格都贵的要死。
云瑶下船的时候刚好遇见了香薷和厨娘,因回头看了一眼船舱,问道:“你家夫人不下来走走?”
“多谢郡主关心,我家夫人昨晚没睡好,刚才又有些晕船,这会儿刚睡着。”香薷甜甜一笑,回道。
“晕船?”来的时候不是好好地?在船上吃好喝好什么都好。云瑶蹙眉道:“这么大的船还晕?之前没听说她晕船啊。”
香薷无奈的叹道:“是啊。可能是前些日子在这嘉州救治灾民的时候,乘小船给灾民们治病的时候颠簸太过的缘故,再加上连日劳累,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头晕。”
“你们不是精通各种奇方妙药么?没弄点克制晕船的药什么的?”云瑶依然将信将疑。
“不怕郡主笑话,我们还真没有这一剂良药。”香薷说着,抬头看见一个买茭瓜的老妇人,忙上前去询问。
云瑶抿了抿嘴唇,一转头看见那边有个穿着白色细麻衣的男子盘膝坐在地上,身边撑着个幌子,上写:“专治疑难杂症”六个大字。而那男子却无心招揽生意,只顾低头看书。
云瑶看了一眼那边买茭瓜的香薷,便转身往那专治疑难杂症的男子走过去。
“哎!”云瑶在男子的面前站定,轻轻点了点脚尖。
正在看书看得入迷的华西淩不满的哼了一声:“什么事?”
“你能治晕船吗?”云瑶也不跟他废话,直奔主题。
华西淩不耐烦的指了指身边的幌子,示意云瑶自己看。
云瑶对这种散漫的态度极为不满,蹲下身去一把扯过华西淩手里的书,不悦的问:“你是哑巴?”
“干什么你?书还我!”华西淩也是个又臭又硬的脾气,最是嫉富恨贵,抬头看见云瑶这样的人,火气不打一处来,“富贵者不诊!你走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云瑶登时怒了,这货也太猖狂了吧?
“你是聋子?”华西淩不屑的哼了一声,朝着云瑶伸出手去勾了勾手指:“书还我。”
“好!”云瑶秀眉一挑,从嘴角里挤出一个冷笑:“胆识不错!这个年代,如此仇恨富贵的人还真是不多见。”
华西淩这才认真看面前的这位,柳眉凤目,虽然一身寻常的丝缎男装打扮,但举手投足之间贵气逼人,便断定此人绝非一般的富商,搞不好是那家的高官的公子。
不过那又怎样?他华西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之前还有老母是他的顾忌,现在老母也在洪水中丧生,他孑然一身,还有什么好怕的?于是眉头一皱,怒声道:“书还我,你该干嘛干嘛去!”
“大胆!尔等草民也敢对我家主子不敬!”云瑶身后的一个护卫立刻不乐意了。主辱臣死,郡主现在就是他的主子,有人敢侮辱他的主子,他若是再无动于衷,就该死了。
云瑶摆了摆手,示意护卫不必生气。她却微微一笑:“我诚心跟你求医,你倒是端起架子来了?还富贵者不治,难道你是坐在这里转给贫苦百姓做义诊的?”
“当然。”华西淩凛然道:“不然你当我在这里卖身啊?”
云瑶一怔,显然是没想到这货竟然如此光棍。
华西淩见对方愣住,便又得意的哼了一声:“本人在这里就是专门给付不起钱看不起病的贫苦百姓治病的。分文不取,连药材不要钱。当然,只要我这里有的。”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身旁晒着的一些半干的草药。
然,华西淩的得意没维持片刻,便被一声淡淡的轻笑打断,并伴着薷甜的鄙夷:“哟!这不是素有‘华佗再世’之称的小华先生么?”
云瑶回头看了一眼香薷,再看看刚才还咄咄逼人的家伙这会儿见鬼一样的神情,不由得笑了:“香薷,你认识他?”
“是,奴婢有幸在嘉州救灾的时候,跟‘小华佗’说过几句话。”香薷回了云瑶的话之后,又笑看着华西淩,叹道:“奴婢还以为华先生一怒之下不辞而别是有了更好的去处呢,真是不巧,又在这嘉州码头遇见了。”
当初不辞而别自然是华西淩的一块心病,此时遇见香薷他也倍觉尴尬。只是他华西淩素来不是甘愿受制于人的性子,当即便一拍ρi股站起来,朝着香薷拱手一揖:“当日不辞而别是在下的不是,若有机会,在下定然当面像夫人谢罪。”
☆、第二十九章 回京
“这好办了。她家夫人正病着,你既然专治疑难杂症,不妨帮忙去诊个脉?”
云瑶是打定了主意把这货弄上船去,然后再问他一句:你不是不给富贵者诊治么?难道辅国夫人不是富贵之人?到时候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熟料华西凌一听说姚夫人病了,顿时把什么‘富贵贫贱’之类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直接问香薷:“夫人怎么了?”
香薷没想到云瑶郡主的话这么快,但既然已经说出来了,她也不好再怎样,只道:“天热,夫人苦夏,又有些晕船。倒也没什么大碍。”
“你不是说你能治各种疑难杂症么?晕船算不算呢?”云瑶挑衅的看着华西凌。
“算。”华西凌想也不想的点头,“我跟你去。”
香薷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小华先生已经不用人带路往江边走去。
“这二愣子!”香薷低声骂了一句,赶紧的跟厨娘打了声招呼跟了上去。云瑶倒是觉得挺有趣,看来这个傻乎乎的家伙跟姚燕语还挺熟的?不知道卫章会是什么反应呢?喔呵呵……郡主很不厚道的笑了。
说到晕船,大多数人都以为船在开的时候会晕的厉害,其实不然。船开的时候虽然会晕,但却不是最难受的时候。最难受无过于行进中的船刚停下的时候。
姚燕语原本是不晕船的,但却因为怀孕的缘故,身体各项功能都非正常运转,所以忽然晕船了。
船开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当船停下来的时候,她先是感觉到阵阵晕眩,然后坐都坐不稳,胃里一阵阵的痉挛,前面卫章刚耐着心思喂了她半碗红枣莲子粥,这会儿全吐了。
半夏和麦冬赶紧的上来服侍,卫章心疼的拍着她的背,等她不吐了,忙递给她一杯温开水:“漱漱口吧。”
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头漱口毕,半夏又递上一杯蜂蜜水,姚燕语喝了两口便说‘有些酸溜溜的’,便不喝了。
卫章便扶着她靠在枕上,稍微缓了缓,又问:“吃的那点东西都吐了,你这会儿饿不饿?”
姚燕语可怜兮兮的点头:“当然饿了。我早饭都吐了好吧?算起来,从昨晚到现在就没成功的吃进什么东西。”
“那怎么办?想吃点什么呢?”卫将军快愁死了。
姚燕语想了想,问:“不知道。有什么水果吗?”
卫章想了想,说道:“好像还有西瓜。”
“那切两片来吃吧。”姚燕语想着西瓜甜甜的有糖分,饿了吃两块也不错。
旁边的半夏听说忙答应着出去,没多会儿便捧了一个果盘进来,上面是切得一小片一小片的西瓜,看着就挺有食欲。
卫章接过来送到姚燕语面前,姚燕语拿了一小片慢慢地吃。一边吃还一边夸着:“挺甜,你也吃一块。”
“你吃吧。”卫章现在看着她吃东西是又喜又怕,喜的是她终于有喜欢吃的东西了,怕的是这会儿吃下去,说不定转脸又吐出来,简直遭罪。
姚燕语吃了两片就不吃了,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卫章也不敢打扰她,便叫人把剩下的西瓜拿了下去,自己则靠在旁边拿了一本闲书来悄悄地翻着。
船舱的窗户开着,有江风吹过,带着一丝淡淡的水汽。姚燕语便闻到一股鱼虾的味道,一时间胃里又一阵翻滚,便忍不住抬手捂住了嘴巴。
卫章忙欠身上前扶着她弯腰,另一只手已经把漱盂拿过来。姚燕语哇的一声吐出来,刚吃的两片西瓜以及那两口蜂蜜水,丝毫没留,而且还加一些胃酸。整个胃像是被洗过之后狠狠地拧了一把,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倒的了,方才消停。
吐完之后,姚燕语一头一脸的汗和眼泪,无力的靠回去,默默地看着屋顶发呆。半夏和麦冬近前来服侍漱口又拿了湿帕子给她擦了脸和手。
卫章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呢!真是要命了!”
对于男人来说,妻子怀孕的时候尤其是初期,根本没什么做父亲的感觉,因为所谓的孩子还只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卫章也一样,他已经过去了刚开始的那股兴奋劲儿,尤其是看着妻子受这般苦楚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可高兴的了。
而姚燕语前生今世加起来,也没有过这样的经历——怀孕虽然是一个很伟大的事情,但是太特么的难受了好吧!
之前还不怎么觉得,这几天姚燕语每当吐的晕天晕地的时候就想起自己的老妈。她记得老妈说怀自己的时候也反应很厉害,别人都差不多吐一个月就过去了,她老妈吐了三个多月。后来肚子挺大的了还食欲不振,以至于她剩下来的时候还不到五斤,从小身体瘦弱营养不良。
当妈真是不容易啊!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后,父母怎么样了……这个被姚燕语压制了十多年的想法像是反刍一样,在这些日子被她反复的拎出来琢磨。这会儿又想起来,便不自觉地流下了眼泪。
她这半个多月来掉的眼泪比她来到这个时空十来年的眼泪都多。连卫章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她忽然之间变得这么爱哭了。以前多少大风大浪她都没这么脆弱过。
“别哭了,我们就要这一个孩子,以后都不生了,好不好?”卫将军再次化身保姆把泪包儿搂进怀里轻声哄。
“那怎么可能?如果是个女儿呢?”姚燕语虽然心里难过,但还没失了理智。
“我们不是有凌霄了吗?”卫将军这句话说得有些言不由衷。毕竟凌霄再好也不是他亲生的儿子,在华夏,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是个男人就都有传宗接代一说。
姚燕语轻声哼道:“你跟我都不说真心话了吗?”
“我实在不愿看你再受一遍这样的苦。”
姚燕语知道这话倒是真的,便轻声叹道:“生为女子,这就是命吧。”
卫章也是黯然无语,不过片刻又笑了:“看我们俩真是傻了,孩子还没生下来,你怎么就知道是女儿?如果是儿子的话,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姚燕语立刻撅嘴:“这么说,你是不喜欢女儿咯?”
卫章:“……”
怎么就绕到这么个话题上来了?真是太失败了!幸好门口的珠帘一响,香薷急匆匆的进门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将军,夫人。”香薷进来后又觉得有些为难,当然姓华的那家伙回来夫人无疑会高兴,但难保将军不会暴怒啊!
“做什么,慌慌张张的。”姚燕语不满的瞪了香薷一眼。
“是,奴婢失仪了。”香薷忙福了福身,又看了一眼卫将军,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做什么吞吞吐吐的?”卫章也蹙起了眉头。
“是。”香薷又答应了一声,悄悄地看着卫将军的脸色,低声回道:“奴婢在码头上遇见华先生了。郡主跟华先生说夫人病了,把华先生给请来给夫人诊病……”
打死香薷也不敢说是华西凌听说姚燕语病了便匆匆跑来的事情。
卫章皱眉,到了嘴边的“多事”两个字硬生生的被憋了回去,因为云瑶一脚踏了进来。再不高兴,也不能当面说郡主多事,况且人家还打着关心自己夫人的旗号。
“怎么样?好些了没有?”云瑶进门便微笑着关心歪在榻上的病号,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别有深意。
这笑容落进姚燕语的眼里,让她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位郡主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呀!
“外边那个人说专治各种疑难杂症,不如让他进来给你看看?”云瑶依然笑眯眯的。
卫章皱眉道:“郡主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船上带?”
“哦,本来我也怕他有问题的,不过香薷跟他很熟啊,还抱怨人家上次不告而别什么的……对吧?”云瑶说着,转头看向香薷。
香薷的头更低了。
姚燕语伸手握住卫章的大手,轻轻地攥了攥,方吩咐香薷:“既然来了,就叫他进来吧。”
香薷答应了一声赶紧出去传话。须臾之间华西凌便跟着香薷进来了。这家伙一身白色的细麻衣洗的倒是挺干净,就是穿着一双脏兮兮的鞋子,就那么踩在了船舱里铺的宝蓝色提花地毯上。卫将军那么粗糙的一个汉子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草民参见夫人,给夫人请安。”华西凌这回的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只是行礼后依然抬头看向姚燕语。
按说身份地位不同,尊卑有别,他这样直视便是无礼。但卫章不屑于跟他计较,只想着待会儿找个什么借口把这货赶下船去;姚燕语则想着他既然来了就应该想办法把人留下,是以不愿意跟他计较;云瑶则等着看好戏自然不会跟他计较。于是小华先生便直愣愣的看着姚燕语,半晌没说话。
还是香薷有点眼色,忙道:“华先生,我家夫人有些晕船,吃点东西就吐,你有什么好办法么?”
华西凌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缓声道:“草民观夫人的气色,应不仅仅是晕船吧?竟像是病了?”
姚燕语默然,心想怪不得这家伙一进来就盯着自己看呢,原来是想在自己的脸色上看到病情。
“就是夏天到了,有些苦夏,然后前阵子累着了,睡不好,吃不好,所以才晕船的。”香薷忙打乱了华西凌的思路,又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好办法?”
华西凌愣了一下,立刻说道:“有,去弄几颗青橘掰开给夫人时常闻着点,会好一些。”
“这么简单?那我去准备。”香薷说着,便转身出去了。
华西凌方道:“只是,草民观夫人的气色,好像真的不仅是晕船,请问草民可否为夫人诊脉?”
卫章想要说不能并顺便把这讨厌的家伙给赶出去,但姚燕语已经点了头:“好吧。”
云瑶也在一旁帮腔:“你快替夫人诊治诊治,我看夫人这半个多月都瘦了好几圈儿了。”
卫章不满的横了云瑶一眼,表情大为不满。云瑶微微一笑,心想你也就能在这种时候看我一眼吧?真是难得啊!
华西凌上前给姚燕语诊脉,喜脉这种事儿,一般行医的人都能诊断出来。华西凌既然被称为小华佗,这事儿自然瞒不住他。只是当他惊讶的抬头看向姚燕语时,也接到了姚燕语警告的目光:不许乱说。
不过转瞬之间,华西凌就明白了姚燕语为何要隐瞒此事。
现在还是她恩师的孝期,虽然皇上下旨夺情起复让她立刻回京,圣旨到湖广二十来天的功夫,而她的身孕已经快两个月了。
虽然张苍北和姚燕语是师徒关系,按说也没有这么严格的讲究,但姚燕语既然亲自送成公回乡安葬,那就不同于一般的师徒。
大云朝贵族最看重的便是德操,而孝道又是德性之首。如果有人选在合适的时机抓着这事儿不放的话,也还挺麻烦。
华西凌转瞬之间明白了姚燕语的处境,当然也迅速的做出了选择:“夫人是中了暑气。体内又有些滞湿,所以脾胃不好。用心调理,并辅以艾灸,不用多久就会好的。”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
此时,香薷已经端着一个小竹筐进来,里面是绿油油的青皮橘子。看一眼就让人冒酸水的那种。
“夫人,您闻闻,这个味道真的会让人神清气爽呢。”香薷掰开一个青橘送到姚燕语的鼻子跟前。
姚燕语轻轻地嗅了嗅,微笑点头:“的确不错。多掰开几个放在这里。”
香薷依言,掰了几个青橘放在小几的果盘上。微酸而清甜的橘子香味渐渐地扩散开来,迅速的缓解了姚燕语身体的不适感。
“这办法真是不错。”姚燕语伸手捏了半个青橘,一边揉一边凑在鼻尖上嗅。
华西凌看姚燕语微蹙的峨眉舒展开来,苍白的脸色也好转了些,忙拱手道:“草民有个调理脾胃的食疗方子,夫人也可以试试。”
卫章忙趁机Сhā嘴:“这个你去跟厨娘商议,夫人自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进食了。”
华西凌虽然不满意卫章把自己当下人指使的口气,但还是忍了。为了辅国夫人能够尽快好转按时吃饭,他拱手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云瑶本打算看乐子的,因见乐子没有了,便起身告辞。姚燕语要起身相送,却被云瑶止住,只拉了香薷出去。
一时又没了外人,卫章便低低的叹了口气,问:“你是铁定了心要把那人带上吗?”
姚燕语瞥了卫将军一眼,反问:“怎么,到现在你还怀疑我会对你不贞吗?”
“我何曾怀疑过你?!”卫章急急地说道。
“就算没怀疑过,心里也是不舒服的,对吧?”姚燕语捏着半个青橘微笑。
卫章无奈的‘嗨’了一声,还要说什么,却被姚燕语打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就像你在山里征缴叛逆的时候,云瑶郡主率锦麟卫倾力相助,和你并肩作战,而我只能在嘉州围着那些灾民转,那时候,我的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卫章恍然,半晌方不悦的问道:“所以你才故意的把这个姓华的招到身边?你是为了跟我置气?”
“你觉得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姚燕语也不高兴了,小脸一本正经的绷着,因为瘦下来而更显大的眼睛平静的看着卫章,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最美的墨玉,幽静深邃,不含一丝杂质。
“不是。”卫章立刻败下阵来,伸手把人搂进怀里,“本将军的夫人怎么会那么肤浅呢!那样岂不说明本将军的眼光太差了?”
姚燕语靠在他的怀里哼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她的理想,她的抱负,他全都知道,有些事情根本不用说,你爱TA就自然会包容A的一切,优点以及缺点。TA想做的每一件事都会成为你不遗余力去争取的。
华西凌这人的医术一部分来自家传,一部分来自医书,而另一大部分则来自民间。他给穷苦百姓看病,自然以省时省力省钱为主,所以便搜集了很多不为人知的偏方。而这些偏方经过他的反复试验,大多都改进成了良方。
别的不说,就说他用当地的两种野菜为姚燕语搭配的药膳粥便对孕期反应起了很大的作用。
两三天的时间,姚燕语不但恶心头晕的症状减轻了,食欲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虽然还是闻不得荤腥油腻等味道,但已经可以喝两口鸽子汤了。而且最关键的是喝了不用再吐了。
单凭这一点,华先生的地位便跟着水涨船高。除了卫章依然看他不怎么顺眼意外,香薷,乌梅,半夏,麦冬等人已经完全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之前的不愉快都掀了过去,这几个丫鬟一有空闲便会找小华先生讨论医术药方什么的,还认真的做下记录,想着回头等夫人身子好了,再去跟夫人汇报。
倒是云瑶,想看热闹没看成,有点小小的那失望。不过幸好她身边有个夜阑,会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解劝两句,或者干脆陪她过几招,等她把心头的郁闷发泄过了,也就无所谓了。
姚燕语不再吃啥吐啥,卫章一颗心放到肚子里,便命令几艘大船全速前进,尽快回京。
船队顺流而下,比来的时候快了两日抵达江宁。之后姚燕语在江宁停留了一个晚上,悄悄地派人把江氏接到船上说了些话,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转入云天河往北,直奔大云帝都。
一路平安,无须赘述。等众人抵达大云帝都东郊码头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下旬。
因为早有锦麟卫回京报信,诚王爷派云琨亲摔锦麟卫封锁了码头,云瑾和一干要犯被锦麟卫从船上带下来直接装进了囚车。当然,这次的囚车和一般意义上的囚车不同,而是四面封的严严实实的马车。
云瑶下船后跟兄长问好,云琨看着黑瘦了一圈的妹妹,忍不住抬手拍拍她的肩膀,叹道:“黑了,瘦了!不过懂事了。你的事情父王和皇伯父都知道了。皇伯父称赞你是我大云朝的巾帼英雄呢!不愧是咱们云家的女儿。”
这几句来之不易的夸奖直接让云瑶红了脸,显出少有的小女儿状,低头笑道:“哥哥也取笑人家。”
“是不是取笑你,回去见了父王就知道了。”云琨笑了笑,放开妹妹,转身跟下船来的卫章点头见礼。此处不是说话叙旧的地方,二人只是简单的拱了拱手,互相问候过,便各自上马。
姚燕语被香薷等人服侍着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京都城而去。
回城后,云琨对卫章说道:“皇上准你和夫人先行回府沐浴更衣之后再进宫觐见,让我带人把他们压倒镇抚司大牢。”
卫章点头,在路口跟云琨告辞便同姚燕语唐萧逸等人先各自回府。只是前脚刚进门,洗澡水还没抬进来,皇上的圣旨就到了,而且是御前总管大太监怀恩亲自来的,怀恩见了卫章,卫章和姚燕语先恭请圣安,之后怀恩方跟卫章夫妇互相建立,之后宣示圣谕:“传国医馆院判姚燕语即刻进宫面圣!”
姚燕语蹙眉道:“下官一路征尘,就这样去面圣是对圣上不敬。请公公稍等,待我更衣。”
怀恩忙道:“夫人快请。不过皇上早就盼着夫人回来了,还请夫人快些个。”
“是,公公放心。”姚燕语顾不得一身疲倦,匆忙回内宅沐浴后换上官袍,收拾整齐之后方往前面来。
此时卫章也换了二品朝服,见姚燕语过来,便起身携了她的手出门。换做之前,姚燕语肯定会骑马,但如今她有孕在身自然要小心谨慎,卫章早就吩咐长矛备好了马车。
一进马车,卫章便低声同姚燕语说道:“刚才怀恩跟我说了,皇上昨天听说云瑾被押回来了,一夜没睡好。半夜又咳血了。这会儿匆匆忙忙叫你进宫,多半是龙体欠安。你救治皇上是职责所在,但也要想着自己是有孕之身,千万悠着点。”
回京之后,姚燕语之前的那股小女儿之态便尽数收敛,她平静的点点头,应道:“放心,我有数。”
☆、第三十章 二更,求月票!
不过半年没见,皇帝竟然老了很多。头发花白,人也整个消瘦很许多。姚燕语跪拜之后给皇上诊脉的时候,恍惚觉得这个曾经智珠在握且目空一切的老人很可怜。
养了那么多儿子女儿,居然没有哪一个是真心孝顺的。一个个都工于算计,只为了他的那把龙椅,只为了能攥住更多的权势。相比起来,一般的世族之家反而更好些。就算是父慈子孝的成分也有些掺水,但总比儿子要至父亲于死地强吧。
诊完脉之后,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皇上的生命已经衰竭了尽半儿了,就算自己用太乙神针和强大的内息给他调理,也只是拖延而已。
“朕这病怎么样?”皇上虽然身子不好,但脑袋瓜子还挺好用,姚燕语看他时眼神中闪烁的一丝悲悯之情并没逃过他的眼睛。
“无碍的。皇上就是素日里太累了,待臣给您用太乙神针调理一下。”姚燕语微微一笑,转身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包。这套银针还是张苍北给她的礼物,现在是姚燕语寸步不离的工具。
合谷|茓,为大肠经原|茓,属阳主表,取清走衰,宣泄气中之热,升清降浊,疏风散表,宣通气血之功。
姚燕语取扁头短针,刺皇上右手的合谷|茓,以补之法,先呼后吸时针之。然后把自己的内息徐徐的注入皇上的体内,片刻后,又同样的针法刺左手。之后再针三阴交。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针灸完成,皇上身上微微出了一层汗,睁开眼睛后便觉的神清气爽,身上也有了力气。因叹道:“还是得你在才行啊。这半年你不在,朕觉得自己像是老了十岁。”
姚燕语忙道:“皇上就是太操劳了。思虑太重,夜间便睡不好。睡不好,五脏的气血便都不足。如此身体便容易疲惫倦怠。时日短的话,好好休息便可调养过来,时日长了,就要接住药膳等慢慢调理了。”
“你来了,朕就放心了。朕的身体就交给你料理了。”皇上微笑着打量着姚燕语,又皱眉问:“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看着一身官袍都撑不起来了。”
姚燕语笑了笑,欠身回道:“回皇上,以臣看来,应该是湖广的水土不如京都养人。”
皇上闻言失笑道:“那边的水土不养人,却把你给养的幽默了些。罢了,朕知道你今儿刚回来,就不都留你了。回去歇息几天,好生调理一下你自己的身子吧。”
“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忙跪拜下去,“臣告退。”
姚燕语从宫里出来,正好遇见云琨和卫章并肩而来。三人在紫宸宫门外站定脚步,云琨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夫人来给皇上诊脉?”
“是啊。”姚燕语微微欠身:“见过世子爷。”
“夫人快别多礼。”云琨说着,又近前一步,低声问:“皇上怎么样?”
“挺好的。”姚燕语微笑着点头:“你们要回话就赶紧的进去吧。”
云琨和卫章对视一眼,知道皇上经姚燕语诊治定然是有所恢复,身体好转了,心情自然也不会差,于是一起点了点头。卫章便道:“你先回去歇息。我今天可能会晚些回去。”
“好。我走了。”姚燕语知道他们两个是因为云瑾的事情去面圣,也不再多说,告辞之后匆匆出宫回将军府去了。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在府门口下了马车便有肩轿过来接,姚燕语站在门口看着将军府五间大门在朦胧的暮色里越发的巍峨庄严,门口大大的灯笼上银钩铁画般斗大的‘卫’端方而醒目。
长矛看着夫人盯着大门口看,心想知道将军和夫人今日回来,家里的上上下下已经打扫了三遍了,这灯笼也是今早刚换上去的,于是忙上前回道:“夫人,可是有何不妥?”
“没有。很好。”姚燕语微微笑了笑,转身上了肩轿,“这些日子我和将军都不在,你这个管家可是辛苦了。”
长矛忙道:“瞧夫人说的,奴才可不敢当。奴才没有别的本事,也就只能替主子看个家护个院的。”
及至内宅,腰身明显臃肿的苏玉蘅和阮氏,翠微,翠萍几个人先后迎了出来,众人互相见礼毕,姚燕语盯着苏玉蘅的肚子看了半晌,方笑道:“你这是几个月了?”
苏玉蘅微红了脸,低声说道:“四个月了。怕姐姐挂念,没敢跟姐姐提及。”
“这么说,年前能生?”姚燕语上前去拉了她的手,问。
“翠微帮我算过,应该是十一月中要生。”苏玉蘅应道。
姚燕语又笑着摇摇头没再多说,只叫着众人一起进屋。
这次苏玉蘅没有请别人来,连姚府那边也没有人过来,只是宁氏已经叫人过来传话,说后日老太太寿宴第一天,请姚燕语和这边几位夫人一定要过去。姚燕语听翠微说完之后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眉心,点头道:“我真是过糊涂了,连老太太的寿辰都忘了。”
翠微忙道:“夫人无须担心,寿礼二位夫人跟我商量着,已经准备好了。等会儿用了晚饭夫人过去瞧瞧,看有什么不妥的再改也来得及。”
姚燕语笑道:“幸亏有你们在,不然我这回可真是要出糗了。”
苏玉蘅笑嘻嘻的说道:“怎么可能让姐姐出糗呢。我们可不真成了废物?”
“这话可不能说,让咱们唐将军听见了必定不依。”姚燕语又笑着看苏玉蘅的肚子,因问:“你害喜严重么?可曾吐过?”
“还好,有半个多月不怎么舒服,过去那一阵儿就什么都好了。现在是见着什么都想吃。”苏玉蘅说下又自顾笑起来,“看看我都胖成什么样了。”
姚燕语真是好生羡慕,靠在榻上连声说:“胖了好,珠圆玉润的,好看。”
“姐姐这是安慰我呢。”苏玉蘅扁了扁嘴巴。
一时琢玉进来回说:“饭菜已经好了,请夫人的示下,是现在就摆上来呢,还是等将军们回来?”
姚燕语忙道:“别等了,他们今晚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呢,咱们先吃,吃饱了好睡觉。”
阮氏忙道:“那就传饭吧,夫人也累坏了,就别挪来挪去的,就在这花厅里吃好了。”
琢玉叫过四个丫鬟进来把屋子里紫檀木雕花圆桌上的花瓶水果以及茶水点心等都撤了下去,换上一块豆青色祥云纹桌布,摆好了五张椅子。
外边八个清丽的小丫鬟鱼贯而入,每人手里拎着一个八宝食盒。精致的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八个冷盘,八个热菜并两道汤,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阮夫人吩咐自己的丫鬟:“把咱们带来的果酒打开。”
姚燕语忙道:“酒就算了吧,蘅儿还怀着身孕,不宜饮酒。”
“我只看着你们喝就好了。今晚是姐姐的洗尘宴,怎能无酒?”
“我这阵子也不怎么舒服,不宜饮酒。”姚燕语忙吩咐香薷,“去把西瓜打成汁,来代酒吧。”
饭菜摆好,阮氏便请姚燕语入座,姚燕语坐了主位,阮氏和苏玉蘅左右相陪,翠微和翠萍坐在了对面。
苏玉蘅先拿过姚燕语的汤碗来给她盛了一碗奶白色的鱼汤,并道:“这个鱼汤是按照姐姐说的方子炖的,姐姐尝尝味道可好。”
立在姚燕语身后的香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姚燕语便已经拿了帕子捂着嘴巴转过身去。
“姐姐怎么了?”苏玉蘅纳闷的问。
姚燕语苦笑着摇摇头,说道:“这事儿本来也瞒不住,我也不放跟你们实说,我也有了身孕,已经两个多月了。真真闻不得这鱼虾的味道。”
众人闻言忙都起身道恭喜,苏玉蘅忙吩咐琢玉:“快把这鱼汤撤下去。还有那个烹虾段儿和那个香煎鱼。再吩咐厨房做两道清淡的素菜来。”
于是丫鬟们又是一通忙碌,翠萍又嗔怪香薷:“死丫头早不说,害得我们一点准备都没有,这会子手忙脚乱的。”
阮氏便道:“你也别怪她不说,这事儿还真是不宜张扬。”
翠萍不解的问:“夫人成婚两年终于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儿啊?怎么不能张扬?”
阮氏叹道:“夫人刚从湖州回来就有了身孕,这若是让那些言官给知道了,还指不定胡说八道什么呢。”
苏玉蘅叹道:“夫人这话说的对。那些科道言官连皇上都敢参,别说臣子了。而且他们自以为读的是圣贤书,从来都瞧不起咱们武将之家。如今将军和姐姐都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妒忌得睡不着觉呢。若是抓住了这个把柄,岂能放弃?”
翠微想了想,说道:“这也没什么难的,咱们只瞒过两个月就好。反正皇上已经下旨夺情了。”
苏玉蘅点头嗷:“这话也有道理。况且成公是夫人的师傅,虽然要守孝,但也没有那么严格。这世上还有谁为师傅守孝一年的呢。现如皇上倚重姐姐,姐姐过些日子进宫的时候趁便跟皇上求个情,直接把事儿挑明,皇上难道还真因为这个问姐姐和将军的罪不成?只要皇上那里说过去了,下面那些人怎么闹腾都没用。”
众人都点头道:“这话说的很是。”
☆、第三十一章 祝寿
今年是宋老夫人七十七岁的大寿,原本正日子是昨天,但因为打听到姚燕语近几天就要回来了,老太太的意思,把寿辰往后推几天,算着姚燕语回京之后再宴请。
本来因为大灾刚过,今年又多雨,多处都有洪涝灾情出现,姚远之怕皇上心里不痛快,不愿大办寿辰。只是不知道老太太寿辰的事情怎么让皇上知道了。那日紫宸殿里议事之后,皇上忽然问起,并御笔书就一个‘寿’字赐下。如此姚远之想瞒也瞒不了了。
姚燕语在家里休息了一日,第二日一早便带着苏玉蘅,阮氏,翠微三人以及三份寿礼往姚府来。
姚远之现在的地位绝非往日可比,随着丰宗邺的下台他已经成为天子近臣,朝中上下赶着巴结的大有人在。老太太又得皇上亲赐御笔,官员们更没了什么顾忌,纷纷上门道贺。
姚燕语几个人分乘两辆大马车过来,后面跟着两辆普通的马车给丫鬟婆子坐,另外还有一辆车里装的都是寿礼。
她们来的并不算早,此时姚府已经是高朋满座。而且姚凤歌也一早就带着女儿还有琉璃以及两个输出的儿女过来了,正帮着宁氏在里面陪客。听说姚燕语来了,姚凤歌笑着跟几位夫人道了失陪,便起身出去迎接。
几个人知道姚燕语二品夫人的身份,知道这位虽然是嫡长姐也不能托大,便纷纷点头道:“应该的,按说我们也该去迎一迎,只怕人多了辅国夫人不耐烦,少不得等会儿敬酒的时候再去告罪了。”
姚凤歌走后,在做的一位侍郎夫人便叹道:“要说这嫡庶尊卑也做不得准。你看着姐妹二人如今都要颠倒过来了。”
另一位夫人笑道:“谁说不是呢,原本以为侯府身份尊贵,可无奈那位三公子一事无成,身子骨儿也不好。而辅国将军就不一样了。战功赫赫还是天子近臣,嫁得好,这庶出的也照样封二品夫人。”
“这可不光是嫁得好,人家自己也正妻啊!”
“这话说的是,这份殊荣也只人家这独一份儿罢了。”
几个人议论之中便听见外边说笑声渐渐地近了。从碧纱窗里看出去,便见姚凤歌和宁氏一左一右陪着一身胭脂紫色绮罗燕服的姚燕语从外边进来,三人一边走一边说笑,后面跟着三个年轻贵妇正是阮氏,苏玉蘅和翠微。
这边屋子里有人认出了翠微,便对旁边的人说道:“瞧见没,那位穿棠红色衣裳的原本是这府里的丫鬟,现如今也是五品的诰命了。”
“不是说本是宁家的庶女失散了多年终于找回来了么?”
“这种话你也信?不过人家现在也是国医馆里的正六品了。还是那位赵将军眼睛毒,在别人还没想过来的时候就把人娶进门了。说起来也算是强强联手吧。”
“你这话说的,若是觉得好,那辅国夫人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大丫鬟没出阁么?据说也是正六品了。你为何不去求了来做媳妇?”
“我倒是想过,不过一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娶进门,不是太委屈我儿子了?”
“呵呵,说的也是。”
这边厢房里几个夫人说笑之间,姚燕语已经随着宁氏进了内宅上房的正厅。
宋老夫人穿了一身紫红色福寿团花的襦裙端坐在主位上,旁边陪坐的是两位有年纪的老夫人,一个是镇国公府的二太太,另一个是靖海侯的母亲颜夫人。颜夫人年纪不大,但身份却尊贵,她儿子是二等靖海侯,而且萧家又占着个帝师的名头,旁人自然慢待不得。
王夫人今日只顾着忙着招呼宾客,还未曾落座。
姚燕语进来,先给老太太拜寿。
宋老夫人的寿辰往后拖了三天就为了等这个孙女,这会儿人已经跪在跟前,老太太自然高兴,忙伸手拉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又上下左右的打量了一番,方叹道:“竟然瘦了这么多!前阵子听说那边不太平,我老婆子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儿,好些日子都睡不着觉。做梦就是清江决口,洪水肆虐。”说着,还拿了帕子抹眼泪。
姚燕语欠身忙道:“孙女不孝,让老太太担心了。”
王夫人叹道:“能平安回来就好!索性一切都过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在家里好生调养一下身子。老太太每日里念叨,你若不回来,这寿辰也没心思过的。”
姚燕语忙又给王夫人磕头,王夫人弯腰把人拉起来,也细看了看她的脸色,叹道:“果然是瘦了好多。你大哥后来不是去了湖广么?”
姚燕语笑道:“大哥是按察使,湖广那边事情复杂,不知有多少事情等着他去料理呢。”
“这话说的是。”王夫人叹了口气,又摇头:“只是苦了你了。”
“女儿也不算苦。嘉州一带谁在,百姓们流离失所,可谓哀鸿遍野。女儿虽然累些,但也一直是吃喝不缺,还有下人照料,相比已经好了很多。”
正厅里坐的夫人们哪个不是富贵之极的人?纵然年前有地震天灾,这些贵妇人们最多是担惊受怕,但也没受到什么委屈,更没有忍饥受冻的经历。这会儿听姚燕语说“吃喝不缺,有下人照料”的日子已经是极好,再看她消瘦的面容和尖尖的下颌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脸上拍了胭脂自然看不出脸色,但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阮夫人和苏玉蘅翠微三人继而上前来拜寿,宋老夫人又连忙叫宁氏去搀扶,一番礼让之后,大家各自落座,说些闲话。
宋老夫人拉着姚燕语坐在身边,又细细的问她经过江宁的时候可曾下船去家里看看,可曾见到了江氏。姚燕语一一答了,宋老夫人便瞅着众人都说话的功夫,悄声问姚燕语:“可曾见到你宋家的舅母?”
姚燕语轻轻摇头:“并没有。当时时间紧急,又有各位大人前来祭拜师傅,便没来得及问及家事,连大嫂子也只是送了些吃喝的东西来,话也没说几句。”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人家说为人活到八十八,留着娘家是个家。如今我活到七十七了,娘家人却一个也不见。”说完又沉沉的叹了口气。
姚燕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下来。幸好旁边梁夫人见姚燕语不说话,忙Сhā话进来,宋老夫人也只得把娘家的事情先撇开不谈。
之后又有大学士封绍平府上的老夫人带着儿媳妇李氏前来祝寿,宁氏将人迎至正厅,姚燕语忙站起身来,等封家太太上前跟宋老夫人见礼后,方互相问好。
封家太太见了姚燕语自然高兴,客套了一番之后,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今儿老太太的好日子,本来定北候府你大姐姐也该过来给老太太祝寿的,只是无奈她身子不好,病倒了。”
姚燕语因问:“是什么病?太医怎么说?”
封家太太叹道:“说是老病根儿,之前便失于调养,后来又受了极重的寒气,再加上这两年操心太过。竟是个大症候呢,连番吃药也有一个多月了,总不见好。今儿这日子原本我不该多说,只请夫人原谅我爱女心切,等夫人有空了,还请去那边府上走一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还是夫人的脉息我们信得过。”
姚燕语听了这话只得点头,低声说道:“请夫人放心,等忙过了这几日,我一定过去瞧瞧。”
封家太太又连声道谢。一时间又有祝寿的人来,屋子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姚燕语便不好多呆,遂往厢房去找姚凤歌说话。
至中午,该来的客人都来了,王夫人便吩咐宁氏开席。
酒戏自然都是极好的,但姚燕语现在最受不了这个,只在席间应付了两刻钟,跟几位一品二品夫人敬过酒后,便悄悄地跟宁氏说了一声躲去了后面的小偏院歇息去了。
虽然依依呀呀的唱戏声清晰可辨,但无奈姚燕语真是累了。屋子里摆着冰雕降暑,又喝了一碗酸梅汤,便歪在榻上渐渐地睡去。
一觉醒来前面的宴席已经散了,香薷回说阮夫人和苏夫人她们已经回将军府了。这边太太因见夫人面色憔悴的很,便说要留夫人在家里住两日好好调养,所以她们走时也没过来惊动。
姚燕语听了这话点点头,便歪在榻上继续迷糊。
至晚间,宁氏亲自带着小丫鬟给姚燕语来送饭菜,因问:“我瞧妹妹这气色着实不好,白日里那么人在也不好细问,别是路途辛苦给累病了吧?”
姚燕语摇了摇头,苦笑道:“不是累病了。”
“那……还是病了?”宁氏蹙眉问,“你自己就懂医,怎么还这么大意呢?”
姚燕语看了一眼香薷,香薷方上前回道:“回二奶奶,我们夫人是有喜了。”
“有……喜了?”宁氏惊讶的笑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这两年我一直为你担心。将军虽然对你极好,可你一只没孩子,终究要被人议论。如今可好了!阿弥陀佛!”
☆、第三十二章 释怀
宁氏为姚燕语有了身孕而高兴,却见姚燕语却苦着一张脸,因问:“是不是害喜害的难受?这个我知道,不过咱们女人都得从这个时候过呀。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也就刚开始这样,过去这阵子就好了。”
姚燕语摇了摇头,叹道:“这还在其次,我是怕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宁氏一怔,继而满不在乎的笑道:“你是怕有人借着张老院令跟你的师徒关系生事?依我看妹妹也太小心了。虽然说师徒如父子,但也仅限于丧礼上吧?还真从来没听说过徒弟给师傅守孝不能同房的。再者,老院令是你的师傅又不是你家将军的师傅。他也去了大半年了,就算是出嫁女这个时候怀孕也没谁能说闲话吧?”
“嫂子说的是不错。但我就是怕有人会揪着这事儿不放。”
宁氏依然是那副不在乎的样子,笑着劝道:“依我说,有人揪着这事儿不放倒好了。你让他们去参,就算皇上追究,也不过是让妹妹回家闭门思过。难道还能免了你国医馆的职衔?要我说,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妹妹乐得清闲,正好在家里养胎。你听嫂子的,咱们女人再要强,最后也得生孩子。没有孩子,被人说三道四不说,自己后半辈子也没个依靠啊。”
姚燕语被她一说,心里倒是放开了些,因叹道:“也只能这样了。皇上若以孝道降罪,我就回家去养胎。”
宁氏见姚燕语脸上释然,方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敢打赌,皇上绝不会罢了你的官职。妹妹信不信?”
姚燕语轻笑着没有说话。宁氏说的不错,以皇上现在的身体状况是绝对不可能让自己罢职回家的,当然,将来怎么样谁都不好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这边姑嫂二人一起用了简单的晚饭,杯盘刚收拾下去,门外的丫鬟回说:“大姑奶奶来了。”姚燕语便要起身相迎,宁氏忙上前扶了她的手。
姚凤歌进来见了这般,便问:“妹妹到底是哪里不好,白日里人多也没细问,怎么这会儿瞧着脸色越发的不好?”
宁氏拉着两位妹妹落座,并把姚燕语有孕的事情跟姚凤歌说了。
姚凤歌自然欢喜,连说的话都跟宁氏如出一辙,又劝姚燕语把国医馆的事情放一放,自己抽空多加保养,第一胎自然辛苦些,但身为女人总要过这一关云云。
本来姚燕语因为见过封氏小产,见过姚凤歌难产,再加上见过韩明灿难产剖腹而产生的心理阴影在这二位絮絮叨叨半软般硬的劝说中竟消散了大半,心情也好了许多。
这会儿,她才想起宋老夫人说的那句话来:为人活到八十八,留着娘家做个家。
女子嫁的再好,也总不能事事如意。丈夫再体贴,也不可能事事都与自己心意相通。就从怀孕这事儿上说,从湖州到京城这一路上,姚燕语明显感觉到卫章对她的呕吐恶心等不适的症状已经习以为常,再没有开始时的紧张。而且一回京城他就忙起来,这两日都是半夜才回来,连近日老太太寿辰他都没过来,一早就进宫去了。
对于这些,姚燕语嘴上不说,心里总是有些失落的。
可她也明白卫章也是身不由己,云瑾等人被押解回京并不等于事情就这样结束了。相反,皇上盛怒之下,必有许多人跟着遭殃。在这个时候,稍有疏忽便会掉了脑袋,真是带累全族。别看姚府这边祝寿开宴,其实也不过是粉饰太平罢了。
说白了,皇上需要云都城里有这么一两件喜事被放大影响,好给地震天灾,清江决堤以及皇子谋反这些事情拉上一块遮羞布,说是安定民心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但事情真正是怎样的,云都城的百姓不知道,可姚家尤其是姚燕语却不肯能不知道。
所以这段时间她思前想后,总是不能安心。直到今晚有宁氏和姚凤歌两个人为她开解一番,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姑嫂三人靠在榻上说话,姚凤歌和宁氏又以切身的体会跟姚燕语讲了一些孕妇应该注意的事项。宁氏笑道:“你也别嫌烦,我知道你懂医术,古今医书早就看了个遍了。但我跟凤歌却是以身说教,这可是书里没有的。”
姚燕语笑道:“我明白,二嫂子和大姐姐以何心待我,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姚凤歌又叹道:“别人不说,但看我们府里的大夫人吧,一个产后失调,过了这么久,竟又要了她打半条命去。”
“正说这话呢,怎么过了这么久了,又来了个产后失调?这也太诡异了些。”姚燕语又想起丰家太太白天说的话来。别人怎样姚燕语不知道,若说封氏当初小产之后可是姚燕语给她调理的身子,虽然说经过那场死劫,封氏的身子大亏,再也不能生育了,可这两年她一直在精心保养,绝不至于有什么产后失调的毛病。
此处也没外人,姚燕语索性把话说明了,又问姚凤歌:“这分明是另有内因吧?是不能说,还是被人忽悠了?”
姚凤歌叹道:“聪明不过妹妹,还真是让你给说着了。”
宁氏惊讶的问:“这么说,真的是另有隐情?”
姚凤歌点了点头,说道:“之前连妹妹也断定她不能再生了,谁知道过了年后她月事竟然没来。如此拖了两个月,封岫云说必定是有喜了,请了太医院的人来诊了脉后说果然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可谁知道这还没高兴了半个月呢,便见红了。”
宁氏惋惜的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嫂子不知,以她的经历,之前掉过一个,还差点要了命。如今怎么可能不小心?”姚凤歌幽幽的叹了口气,“只是再小心也没用,前一天她还在床上躺着保胎,半夜里就见了红,这可怨谁?”
“是不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了?”姚燕语蹙眉问。
姚凤歌摇头道:“她的吃食,自然有专人料理。从不假他人之手,不是心腹也不许靠近。这事儿是查不出什么缘故来的。当时自然是一阵慌乱,忙又请太医来给保胎。可究竟没保住,却又不见胎儿落下来,如此那葵水便沥沥不尽一直到现在,竟有两个多月不干净了。整个人也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没有一丝精神,说是形容枯槁也不为过了!”
一时间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姚燕语看着旁边黄铜铸就的海棠花式烛台上殷红的烛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积累在烛台底下便如珊瑚累累,一层结一层。
半晌,宁氏才叹道:“怪不得前些日子叫人去请妹妹来家过夏至,妹妹说忙,不得闲。大夫人这个样子,你们侯府里可不就乱了套了。”
姚凤歌自嘲的笑了笑,说道:“侯爷把内宅之事全都托付给我了,我自己屋里的事儿也没人分担,可不是要忙的脚不沾地吗?我真是不懂,按说侯府里兄弟三个就属我们院里的没用,如今我反而成了内宅的当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姐姐是能者多劳了。”姚燕语笑了笑。
宁氏奇怪的问:“二房的能服你?”
姚凤歌冷笑道:“服不服的也就那样了。她那心思明眼人都明白,反正侯爷和大夫人不发话,她也折腾不上天去。再闹得紧了也只能是分府单过。那对她更没有好处。”
宁氏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谁说不是呢。”姚凤歌也无奈的摇头。
姚燕语蹙眉道:“可是,今儿我还答应了丰家太太有空去瞧瞧你们侯夫人呢。”
“你改天有空了过去坐坐也行,说到底她也不是个多坏的人。”姚凤歌顿了顿,又叹道:“只是时运不济罢了。”
宁氏点头,又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你说,会不会真的不行了?”
“这也只能看老天的意思罢了。”姚凤歌说着,又转头看姚燕语:“你去看她是看她,可不许再犯傻。你现在怀着孩子,一切以你自己的身子为主,明白吗?”
“姐姐放心,我再不会做那些傻事了。”之前两次为了救人搭上自己健康那是没办法的事情,救治萧帝师的时候是因为韩明灿值得,救治皇上更是万不得已。不过姚燕语也知道,现在她的内息修为已经提高道一种不可估量的境界,应该也没什么疑难病症可以让自己再次倒下了。
姑嫂三人又说了些闲话,宁氏看姚燕语脸上有倦色,便说让她早些休息。姚凤歌便要告辞。宁氏挽留她明日再走,姚凤歌说那边府里事情太多实在离不开云云,便执意走了。在姚燕语沐浴过后准备要睡的时候,宁氏身边的小丫鬟进来回道:“姑爷来了,说是要接姑奶奶回去。”
姚燕语蹙眉道:“我这里都要睡了。”
香薷也觉得姚燕语已经没力气再坐车回府了,说不得上了车就得睡着,便跟那小丫鬟说:“你去跟姑爷说,夫人累极,已经沐浴后准备睡了。请将军要么住下,要么明儿再来接。”
那小丫鬟答应着去回话,没多会儿的功夫卫章果然进来了。
此时姚燕语已经躺去了床上,卫章一身官袍尚未换下,进门后先去床前看她。
“我真的不想回去了,太累了。”姚燕语躺在玉枕上迷迷糊糊的说着,若不是想着卫章要来,她这会儿已经睡熟了。
“睡吧。”卫章抬手把腰间的金银花腰带解开,把官服脱了下来。
姚燕语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你去洗洗再睡。”便沉沉睡去。
卫章见她这样着实有些惊讶,自从她怀孕之后就没睡这么沉过了,于是扭头问香薷:“夫人今儿是不是累坏了?”
“还好,前面宴席不到一半儿夫人便借口累了回这边来了,下午睡了将近两个时辰呢。”香薷看了一眼面向里沉沉睡去的姚燕语,又低声叹道:“今儿夫人好像特别能睡,许是之前那些不舒服的症状该过去了。”
卫章点点头,心想终于过去了,看着她吐来吐去的,自己都没食欲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卫章依然要去镇抚司帮云琨整理云瑾谋逆一案,姚燕语则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宁氏已经跟姚延意说了姚燕语有孕的事情,姚延意便同卫章说让妹妹留在姚府养息些日子,家里总归照顾的要细致一些。
卫章深以为然,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也顾不上她,住娘家当然是最好的安排。
皇上的身体恢复了些,便叫人把云瑾谋逆案的卷宗送去了紫宸殿。
皇长子云瑾通敌卖国在先,联合皇五子云琦谋逆再后,可谓是罪大恶极。身为他们的父亲,当今皇上的确有一颗强大的心灵。他把两个儿子谋逆的卷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之后,方冷笑着叹道:“两个人也说得上是老成谋国了!只可惜,聪明劲儿都用错了地方。”
龙榻跟前的诚王爷,镇国公,安国公以及辅政大臣姚远之和靖海侯萧霖都没敢应声。
皇上生气的哼了一声,把卷宗摔回手边的炕桌上,沉声说道:“云瑾,云琦二人消除皇室宗籍,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其他从犯,交由刑部议罪。”
跟前的几位肱骨之臣齐声领命。虽然这两个皇子是谋逆之罪,但皇上终究不会杀他们。毕竟虎毒不食子。所以这样的处置结果大家都深以为然,终身圈禁最好了,比流放更省心。
只是之前还淡定自持的皇上,在跟前的几位大臣转身离去之后,忽然猛地咳嗽起来。
怀恩忙端了银杏茶上前去服侍,却见皇上手里那块雪白的绢帕染上了一块殷红的血迹。怀恩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手里的茶盏也不小心掉在了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皇上……快!快传太医!”怀恩立刻跪在地上带了哭声。
“不许传太医!”皇上疲惫的靠在枕上,狠狠地喘了两口气,方骂道:“哭什么哭!没用的东西!叫人悄悄地把姚燕语给朕找来!”
“是,奴才该死。”怀恩忙答应了一声,招手叫过一个小太监近前把碎瓷收拾了,又另外拿了一盏温开水给皇上漱口。
怀恩派了自己的心腹小太监三顺出宫去寻姚燕语。三顺先去了国医馆,见着翠微和翠萍二人,知道姚院判身体不舒服,在娘家住着,便径直接去了姚府。
姚燕语正靠在花园的水池旁跟姚延意说话,这半年来姚延意一直暗中调查张老院令的死因,但因为涉及到宫里,事情查到一点蛛丝马迹之后便没办法再深入下去了。所以他正跟姚燕语说,是该从哪些太监宫女的身上下点功夫的话,雪莲便匆匆而来,说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有急事请二姑奶奶入宫。
皇上的病?!原本慵懒的靠在藤椅上的姚燕语猛地坐直了身子。
姚延意皱眉叹道:“慌什么?皇上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前几天不是刚进过宫?皇上身体如何你心里该有数才是。”
满朝文武包括姚远之父子都认为只要姚燕语回来了,皇上的病便没有大碍。
但也只有姚燕语心里有数,治病治病,病是可以治的,但命却没办法医治。皇上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再好的药,再神奇的医术也无法逆天。
只是这些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说的,一说出去,便会朝野动荡。所以她只能把这件事情先压在心里,什么都不能说。
“能找到这里来,肯定是有大事儿。”姚燕语说着,便已经站起身来往前面走,并一边走一边吩咐:“香薷呢?快去准备一下,即刻进宫。”
姚延意又催促雪莲:“还不叫人去备车?”
“是。”雪莲答应着匆匆往前面去。
姚家的大马车送姚燕语至宫苑门口,姚燕语扶着香薷的手臂下车,抬头看了一眼半空中*辣的太阳,便匆忙跟着小太监往紫宸殿去。
紫宸殿乃是皇上平日里休息和处理政务的宫殿,位于太极殿的西侧,是个独立的宫苑,里面有花有草,还有大琉璃缸里养着莲花和金鱼。
往年一进五月皇上便回去避暑行宫住几个月,今年因为地震过后避暑行宫一直在修缮,也因为云瑾的事情闹出来之后皇上便病的厉害,所以这个夏天皇上一直没有离开京都。
姚燕语随着三顺进了紫宸殿,殿内极其深广,一进来便觉凉爽清透。原来皇上怕热,这殿内每日都摆放十几座冰雕盆景祛暑。自门口往里,有十几个宫娥屏息而立,殿内却安静的几乎能听见冰雕融化的声音。
转过一架汉白玉雕气吞山河图的大屏风,便见皇上半靠在龙榻之上闭目养神,脸色灰白的一点生机都没有,旁边立着如丧考妣的大太监怀恩。
“皇上,姚院判来了。”怀恩看见姚燕语之后,方低低的回了一句。
皇上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
姚燕语忙上前去跪拜行礼:“臣姚燕语参见皇上。”
☆、第三十三章 绝地
姚燕语恭敬的跪下之后,弓着身子,以额头抵着垫子前面的边沿等着皇上叫起。皇上却半晌没说话,直到姚燕语窝着胸口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头顶上才响起皇上疲惫沙哑的声音:“起来吧。”
“谢皇上。”姚燕语又磕了个头,才缓缓地直起身子,慢慢地站了起来。
“给朕诊脉吧。”皇上已经伸出右手放在小炕桌上。
姚燕语上前去半跪在榻边伸手搭脉,认真的诊过后又换另一只手。半晌,皇上方问:“朕这身体到底怎么样?”
姚燕语略一迟疑,方低声回道:“皇上龙体是有些不妥,但只要尽心保养,还是无碍的。”
“朕要听实话。”皇上的眸色古井无波,声音低沉暗哑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姚燕语再次躬了躬身,方低声说道:“皇上的肝火过旺,肾水有亏,脾胃虚弱……”她一边说一边想,只求能绕过这次去。
“你直接说,朕的身体还能撑多久!咳咳……”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怀恩忙拿了帕子递上去,皇上捂着嘴巴咳够了,方缓缓地把帕子拿开,直接把他咳出来的血丝给姚燕语看。
饶是姚燕语对皇上的身体早就了解,但还是被他的这个动作给吓了一跳。
“说实话吧。”皇上看着姚燕语苍白了的脸色,幽幽的叹了口气,“朕这身体不行了,但心里还不糊涂。你跟朕说实话,朕还有多少日子可以用来料理后面的事情?”
姚燕语忙有跪下去,颤声道:“臣竭尽全力,可保皇上半年无虞。”
“半年啊?”皇上仰着脸看着头顶上华丽的藻井,声音里透着无尽的疲惫和无奈。过了许久,方又轻声一笑:“也差不多够了。”
怀恩也吓得跪在地上,尖细的公鸭嗓泣不成声。
“别哭了!”皇上不满的瞥了怀恩一眼,淡淡的说道:“朕还没死呢。”
怀恩立刻哽住,只是眼泪还哗哗的流,却不敢发出声音了。
皇上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姚燕语,轻叹一声吩咐道:“这事儿暂时保密。这不想到最后了再看见朕的儿子们在这大内之中兵戎相见,祸起萧墙的情景。”
姚燕语忙应道:“臣谨记皇上吩咐。”
“嗯,你下去吧。该给朕配药还是针灸都是你说了算。你的医术,朕还是信得过的。”
“谢皇上信任,臣必竭尽全力。”姚燕语再次叩头。
皇上摆了摆手,示意姚燕语起身。
姚燕语缓缓地抬头,慢慢地站起来,但还没站定,便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点没跌倒。幸好怀恩及时伸出手去扶了姚燕语一把。
皇上诧异的看着姚燕语,蹙眉问:“你这是怎么了?”
“回皇上,臣没事。可能刚才起的有些快了。”
“果然是医者难自医。”皇上无力的摆了摆手,吩咐怀恩:“去传个太医进来给姚夫人诊诊脉。”
“皇上!”姚燕语闻言忙又跪了下去,“求皇上容禀,臣……有罪,请皇上降罪。”
皇上靠在榻上,淡淡的说道:“说吧。”
姚燕语默默地咬了咬牙,饶是她不是土生土长的封建女人,也不好跟一个不熟的老头儿说自己的私事。但这件事情又干系重大,不提前把事情敲定了,说不定皇上会揪着此事做什么文章,于是心一横,说道:“臣……近期偶有头晕目眩的症状,不过并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怀孕了。”
皇上怔了一会儿,方又笑了:“如此说来是好事。卫章也快三十岁了吧?你嫁给他两年多无所出,如今终于有喜了。呵呵……不错。”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皇上这是不准备揪着‘师傅孝期’的事情说话了?
皇上歪了歪头,看了一眼跪在榻前的姚燕语,又摆了摆手,说道:“据说女人家怀孕时最为娇贵。从今儿起,朕准你御前免跪。起来吧。”
“臣,谢皇上隆恩。”姚燕语又赶紧的磕头。
皇上又朝着怀恩摆了摆手,怀恩方上前去把姚燕语扶了起来,又换了一副笑脸,提醒道:“姚夫人如今有了身孕,还能给皇上施针么?”
姚燕语忙应道:“能的。这个不妨碍。”
“那就请开始吧。”怀恩说着,便朝着殿外拍了拍手。
一直等在殿外的翠微带着两个医女应声而入来。医女上前扶着皇上躺好,翠微打开针包取了银针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给皇上施针,以太乙神针最柔和的温补针法为皇上降肝火,补肾水,理脾胃。先后忙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方轻轻地取回银针。此时皇上的额头和鼻尖上渗出一层细汗,且已经沉沉的睡着了。
“公公可吩咐人把殿内的冰雕撤去一些,这屋子里太凉,对皇上的身子也不好。暑热天气,本就是人出汗排毒的时候,若是一直无汗,人的身体正常的新陈代谢产生的毒素排不出去,也对身体无益。”姚燕语收了银针之后又低声叮嘱怀恩。
怀恩为难的摇了摇头:“唉!可皇上从来都受不得一丝暑热呀!”
姚燕语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皇上,退而求其次:“那皇上睡着之后,公公可撤去一些冰。人睡着后血脉归心,是不宜受凉的。”
怀恩这才点头答应,朝着门口一摆手,一溜儿八个小太监进来,二人一组抬了四个大琉璃冰盆出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平淡。朝中之事有辅政大臣和诚王爷及镇国公操心,皇上每日只在紫宸殿听几位大臣们汇报要事。而姚燕语则每日下午都会进宫给皇上施针保命,当然,对外只说是给皇上调养龙体。
朝中所有人都以为凭着姚神医的医术,皇上的病不日便可痊愈,是以,前阵子准备抱三皇子,四皇子甚至六皇子七皇子大腿的臣子们又纷纷安静下来,安分守己办自己的差,不再蠢蠢欲动。
七月,又称鬼月。
且自古又有‘毒五月,煞七月’的说法。也就是说,七月是诸事不宜的月份,人们但凡有什么大事诸如盖房修屋,乔迁嫁娶等尽量都躲开这个月份。大户人家的夫妇甚至在这个月不同房,以免使妇人有孕,致使冤鬼讨债投生,将来生下不孝之子。
姚燕语虽然不在乎这些,但也听从宋老夫人和王夫人的叮嘱,每日除了进宫给皇上治病之外也从不外出。这日七月初十,姚凤歌忽然匆匆登门拜访,将军府的人虽然有些诧异,但也没敢说什么,毕竟这位是自家夫人的嫡长姐,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姚燕语把这位嫡姐迎进屋子里,奉茶毕,方问:“瞧姐姐这神色似是有重要的事情?”
姚凤歌握着姚燕语的手,低声叹道:“侯夫人怕是不好了!”
“怎么会?”姚燕语惊讶的问:“难道不仅仅是失于调养?”
姚凤歌深吸一口气,叹道:“我看她那样子怕是过不了这个月。妹妹你得帮帮我,若是她死了,我在侯府的日子必定不好过。”
“姐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姚燕语一时间心思急转,她想到了晋地的玻璃场,想到了封氏往日的玩笑,以及瑾云小姑娘低眉顺眼的样子,还有当初她住在定候府的时候所发生的大事小事……
姚凤歌闻言,殷切的握着姚燕语的手,问:“那你今天身子怎么样?能不能同我过去瞧瞧她?”
姚燕语略一迟疑,便点了点头:“走吧。”
听说夫人要出门,香薷等人立刻收拾东西准备跟上,白蔻玉果儿如今更是寸步不离。
本不想张扬,所以姚燕语也没用自己的马车而是跟姚凤歌同乘。路上,姚凤歌便把自己的担心细细的说给姚燕语听:
若是封氏死了,封岫云肯定会扶正。自从丰宗邺倒台之后,封绍平的身份地位提高了不少。眼看着有入内阁的希望,所以苏玉平肯定不能得罪这位老岳父。而封家也不会放弃定北候这个女婿。
只是封岫云素来跟孙氏交好,之前对姚凤歌还有些惧怕,但自从那次她跪求姚凤歌请姚燕语给她治病被严词拒绝之后,就一转往日的恭顺,对姚凤歌少不得冷言冷语,甚至背后里还编排她一些见不得人的话,大盆的脏水往姚凤歌身上泼。
姚凤歌这些日子替封氏执掌内宅,自然少不了对封岫云的打压,但她做的一切都必须建立在封氏有那口气在的基础上。
一旦封氏撒手人寰,封岫云上位,那她就是定北候夫人。姚凤歌纵有手段,也是束手无策。到时候除非带着自己院里的人从定北侯府搬出去另立门户之外,再没有什么路可走。
若是苏玉祥等抵得上一般的男子,姚凤歌也不怕。可苏玉祥偏偏是个扶不上墙的,她一个女人家再有手段又能怎样?总不能带着一家子投奔娘家去。
姚燕语听了姚凤歌的一肚子苦水,忍不住握着她的手劝道:“姐姐放心,我会尽力的。”
“嗯。我知道你现在怀着孩子,还三天两头的不舒服,实在不该来烦你。但姐姐我实在没办法了……若是我自己,死活也就这样了。可还有三个孩子,我也是没办法。”姚凤歌反手握住姚燕语的手指,一边说一边掉眼泪。
姚燕语一路之上少不得安慰她,等到了定北侯府,姚凤歌已经重新净面,匀过妆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精明淡定。
闲话不说,姚燕语随姚凤歌入侯府内宅直接去封夫人的卧室。
姚燕语来定北侯府自然不能明说来给封夫人诊病,只说是闲来无事,姚凤歌请妹妹过来说些家常闲话。听说定北候夫人身体欠佳,顺便过来瞧瞧她罢了。
封岫云,以及日夜服侍母亲汤药的苏瑾云见了姚燕语都上前行礼,奉茶,说些客套话。孙氏听见动静也赶了过来,见了姚燕语自然又是一番客套。
饶是姚燕语早有准备,在见了封氏的脸色之后也忍不住大惊——看她面色如灰,嘴唇泛紫的样子,这哪里是什么产后失调,宿疾复发?这分明是中了毒吧?
“求夫人大发慈悲,替我姐姐医治这陈年宿疾。”封岫云一直悉心关注姚燕语的脸色,看见她吃惊的神色,忙一提裙子跪了下去。
姚燕语稳了稳心神,淡淡一笑:“你这是做什么?快些请起吧。夫人与我情同姐妹,若有办法我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这样的苦。”说着,又同苏瑾云说道:“云儿,把你母亲的手臂请出来。”
“谢夫人。”瑾云姑娘已经十来岁了,因为封氏几番病重,她这两年着实成熟了不少。
早有人搬了绣凳放到床前请姚燕语坐了,苏瑾云又把封氏的胳膊从薄被中拿了出来请姚燕语诊脉。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围在旁边各怀心思,脸上却一水儿的焦虑和关怀。
片刻后,姚燕语诊脉的右手撤回来还没说话,封岫云又焦急的问:“夫人,我姐姐的病怎么样?”
姚燕语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带着十万分的焦急,眼眸却黑白分明,一丝泛红也没有,可见她从没伤心过,眼袋眼圈儿一律没有,可见她晚上睡得也不错。
没有寝食难安,没有伤心欲绝。这脸上的焦急忧虑还有几分是真的呢?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姚燕语便下意识的撒了个谎:“夫人这病着实很重,我也是无能为力。”
“不是吧?这可怎么好!”姚凤歌的担心不是装的。
“娘……”苏瑾云直接扑在床上哭了起来。
“夫人,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呀!我姐姐……我姐姐实在是太命苦了……”封岫云也拿了帕子摩挲眼角,没两下就把眼睛给揉红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连姚神医都束手无策了!”孙氏幽幽的叹了口气,看着姚凤歌说道:“看来只能准备后事了。”
“不要……”苏瑾云听见孙氏这话,忙从床上爬下来,转身跪在姚燕语的脚边,攥着她的裙角,苦苦哀求:“夫人!求你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母亲。求您了夫人……”
“是啊,求夫人看在亲戚的份上想想办法吧!”封岫云也跟着跪了下去。
☆、第三十四章 翻天
姚燕语看着跪在脚边的封岫云,心里翻云覆雨,脸上却依然平淡无波。
对于这个人她原本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她是一个木讷的庶女,不擅言笑,没有主意,一切都只听凭家族的安排。后来是因为听姚凤歌说她背地里造谣中伤自己,才对她有了点印象。不过她素来没有把事情弄到自己面前来,姚燕语也懒得理她,觉得这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小手段罢了,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如今,看着她这样跪在自己身边,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反而对她刮目相看了。
封岫云和苏瑾云都跪在地上求姚燕语,孙氏便在一旁劝道:“夫人,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若是能救,就请您看在苏姚两家的长辈的份上,救救夫人吧。”
姚燕语叹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应该很清楚。对于夫人的病,我肯定会尽量医治。但却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总之,我尽最大的努力吧。”
她这一句‘尽最大的努力’在众人看来,又生出各种不一样的希望来。
苏瑾云忙磕头言谢,自然是万分感激。封岫云也磕头言谢,心里却多了几分庆幸。姚凤歌看了旁边的孙氏一眼,心里冷冷一笑之后转头问姚燕语:“妹妹现在是否就给夫人医治呢?”
姚燕语点了点头,吩咐香薷:“拿我的银针来。”
香薷忙打开针包递上去,姚燕语选了最短的一根尖细银针。
少府|茓,是手少阴心经的|茓位之一,位于手掌面,第4、5掌骨之间,平日按压此|茓,可排心毒。
姚燕语一手捻银针,先取少府|茓,以太乙神针之泄的针法旋转着刺下去。刺下去须臾之后便放手,留着银针在手心。
太冲|茓,位置在足背第一、二跖骨结合部之前的凹陷中。平日按压此|茓,可排除肝毒。姚燕语同样以太乙神针刺此|茓,须臾之后留针,放手。
然后,接下来分别是:商丘|茓,位置在内踝前下方的凹陷中,按压,针刺可排除脾毒;合谷|茓,位置在手背上,第1、2掌骨间,当第2掌骨桡侧的中点处,按压或针刺此|茓道可排肺毒;涌泉|茓,是人体最低的|茓位,经常按揉它,排毒效果明显。按压针刺此|茓道,可排除肾脏毒素。
这一通针灸下来不过半个时辰,封氏整个人便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不但大汗淋漓,而且还流了很多眼泪,银针一根根取出之后,陈兴媳妇和两个婆子便把她扶进了屏风之后通泄一阵。出来时人虽然依旧有气无力,但嘴唇的颜色不再泛紫,脸色也不再是那种死人般的灰白。
孙氏见状,迟迟疑疑的问:“这病人经得起这般折腾吗?”
姚凤歌冷笑道:“难道二嫂子不相信我妹妹的医术?”
“这倒不是。”孙氏讪笑两声,叹道:“谁不知道咱们姚妹妹的医术在大云朝绝无仅有。只是我看大嫂子本来身体就弱得很,又出了这许多汗,还……这个样子,就算是常人也像是剥一层皮啊。”
姚燕语淡淡的瞥了孙氏一眼,说道:“放心,剥一层皮也比没了命强。”
孙氏笑了笑,说道:“这话说的是。”
丫鬟婆子把封氏扶到床上,姚燕语又给她诊脉,然后跟姚凤歌说道:“今天只能这样了。我开一副方子,姐姐安排妥当的人照方拿药,煎了给夫人服下去。我隔日再来。”
姚凤歌忙道:“先请妹妹去厅里奉茶。刚才侯爷叫人传话来,说要当面向妹妹致谢。”
姚燕语转身出了卧室,临走之前又看了一眼苏瑾云和封岫云。二人自然对姚燕语千恩万谢,姚燕语也只是笑了笑,说道:“不用谢,亲戚之间,原本就应该互相帮助的。”
从封氏的卧房里出来,姚凤歌陪着姚燕语在旁边的花厅里落座。孙氏借口照应封夫人留在了卧房里,丫鬟们奉茶之后都退了下去,花厅里也只有姚氏姐妹二人。
姚凤歌方低声问:“妹妹,依你看怎样?”
姚燕语笑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沉吟半晌又道:“或许可以保住一命。”
“真的?”姚凤歌的眼睛里立刻燃起了希望。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便听门口的丫鬟回了一句:“侯爷来了。”于是只好先站起身来。
虽然姚燕语乃是女客,苏玉平身为男子不好相见,但苏姚两府乃是姻亲,姚燕语也曾在定候府住过,如今有姚凤歌在定候府执掌家事,姚燕语又是为了侯夫人的病而来的,况且她身为国医馆的院判,本来就不能以寻常女子而论。所以苏玉平过来见她,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苏侯爷穿着一身浅灰色福字闪银的家常袍子进来,见了姚燕语便拱手道:“拙荆之事,有劳夫人了。”
姚燕语忙福身还礼:“侯爷客气了。本来应该早些来探视的,只因宫里的事情多,才耽搁了这些日子。说起来,倒是失礼在先了。”
“这话可不敢当,夫人肩上担着万岁爷的安康,责任重大,责任重大啊!”苏玉平说着,请姚燕语落坐之后又问姚凤歌:“岫云怎么没过来?”
姚凤歌忙道:“她在大嫂子房里服侍呢,那边也离不开人。”
苏玉平又歉然的跟姚燕语说道:“现在家里着实不成个体统,还请夫人见谅。”
姚燕语忙道:“等夫人的病好了,一切自然会好起来。”
苏玉平一怔,继而又苦笑着叹了口气,又朝着姚燕语拱手:“正想请教夫人,还请夫人给我一句准话儿,拙荆这病可还有希望?”
姚燕语没急着开口,只转头看向姚凤歌。姚凤歌便摆摆手,让屋子里的丫鬟们都退了出去,方道:“妹妹有话只管说,侯爷也不是那么没担当的人。”
“哎!”姚燕语便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根本不是病,而是遭人陷害中了一种慢性毒药,如今时日已久,这毒已经侵入了腑脏之中,我也不能一次治好,只能慢慢来了。”
此言一出,苏玉平是大惊失色。
而姚燕语说到这里便想起当初姚凤歌重病不治,而自己则差点被嫁给苏玉祥为继室的事情,一时间不免生气,便冷笑道:“我说句多余的话,还请侯爷不要见怪。”
苏玉平忙道:“夫人请讲。”
“我怎么觉得在贵府之中好像有制毒高手在啊!动不动就给人下毒,想弄死谁不过是转念之间的事情。想想真是可怕!”姚燕语难得的一次快言快语,苏玉平听了之后便愣在那里,半天没说话。
姚凤歌这会儿也想到了自己的遭遇,虽然她的事情跟封氏的事情好像不是一回事儿,但府中有人暗中下毒,能让一个人慢慢地得病,并骗得过太医院里几个有名的太医,不得不说这手段很是高超。若是不把此人揪出来,以后这定北候府哪里还能安生?还不一定哪天又被人家一不高兴给毒死呢!
死气憋闷的沉默之后,便是可怕的爆发。
“查!”苏玉平狠狠地拍了一下椅子扶手,“这事儿必须彻查!否则这侯府之中,难有清净!”
姚燕语看了姚凤歌一眼,没再多说。她做到这一步已经是有些逾越了,至于接下来这定北侯府会发生什么事情,府中各人的命运如何,就要看苏玉平和姚凤歌二人的手段了。
当时,姚燕语起身告辞,隔日,果然又按时来给封夫人诊治,只是这次她不再亲手施针,而是让翠萍出手。虽然翠萍没有深厚的内息,但与针法的造诣也不低了,由她来施针,效果虽然不及姚燕语,但只需多来几次,同样可以救人。况且封氏的身体状况以及定北侯府现在的情形也只能徐徐图之,所谓欲速则不达,着急也没用。
暮色沉沉,天空不知不觉间汇聚了浓重的云彩,遮住了原本绚烂的晚霞。风骤起,夹杂着尘土和水的腥味,颇有几分山雨欲来的气势。
封岫云从封氏的卧房里出来,迎面看见奶妈子抱着苏玉平唯一的儿子从外边进来,原本呆滞的眼神便闪过一丝狠厉之色。
原本这两天她有些怕了。之前受孙氏的怂恿,暗中给自家嫡姐喝的茶水里下毒,原本想的便是取而代之。这样几遍自己生不出孩子来,也可以做定北候夫人,执掌整个侯府。用孙氏的话说,就是一切回到最初,她依然是继室夫人,而她的嫡姐不过是上辈子积德行善,多换了三年的寿命而已。
这样的建议,对于一个被太医断定不能再生孩子的封岫云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她这个人并没有太大的志向,她这辈子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成为苏玉平的夫人,成为定北侯府的女主人。
而弄死嫡长姐对封岫云来说,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梦乡去清除障碍,更是为自己死去的孩子报仇。
是的,她已经把自己故意摔倒早产导致胎儿丧生的事情归到了封夫人的头上。用孙氏的话说,若不是封夫人叫人瞒着胎儿是男是女的事情,李氏那个贱人怎么可能生下儿子?而她生不出儿子,封岫云肚子里的女儿也不至于胎死腹中……
总之,一切都是封夫人的错!都是她害自己先不得不做妾,后又失去了骨肉,而且还断绝了一切后路。当然,在封岫云看来姚凤歌那个贱人也不是好东西,但只要嫡姐死了,自己成了侯夫人,想要收拾区区一个姚凤歌绝不在话下。
当然,封岫云的计划中也有姚燕语,她也知道只要姚燕语在,她就没有出手的机会。就算出手了,凭着这女人的神奇医术,怕也打不成目的。所以当姚燕语奉旨送成公回湖州安葬的事情定下来,并且她会在湖州替成公守墓一年的消息传出来之后,封岫云的一颗心顿时雀跃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年的时间,足够了!
等姚燕语回来的时候,不仅仅封夫人早就入土为安,怕是她那个可恶的姐姐也死翘翘了!到那时,整个侯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连他们在晋地合伙办的玻璃场都会是自己的!至于姚凤歌的那份产业,自然应该归到侯府之中,苏玉祥还没死呢,她的嫁妆店铺庄子等都只能是苏家的。
当时,封岫云甚至悄悄地烧香拜佛,感谢老天给她这次翻身的机会,让她终于能够梦想成真。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姚燕语居然能够提前半年回来!而且一回来就被姚凤歌请进府中看病!想当初自己跪在地上苦苦的哀求也只是自取其辱。而如今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完美的计划又要破灭!
今日是姚燕语等人第三次来侯府。封岫云纵然不懂医术也看得出来,她的嫡姐这次又死不成了。
刚刚她的心里恍惚闪过放弃的念头,两次了,她都死里逃生。可见是天不绝她,不如就此罢手吧,或许还来得及。
只是当她一出屋门看见奶妈子抱着的李氏的孩子从外边进来时,她心底的仇恨又彻底的被激起来。藏在袖子里的手暗暗地攥紧,指甲掐进掌心里,痛不可言。
决不能就此放弃!一定要报仇!封岫云暗暗地咬碎了银牙,强压下心头的愤恨,转身离去。
当晚,雷雨交加,漫天大雨像是银河决了口,哗啦啦从天上浇下来,铺天盖地。
封岫云以照顾姐姐为由留在了封夫人的房里伺候,并把陈兴媳妇和苏瑾云给打发回去,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一旁帮忙。
苏玉平照样每晚睡前过来一趟,跟之前一样,他看过封夫人之后,再叮嘱女儿几句便回书房去睡。出门是遇到了封岫云,因问:“这么晚了怎么还过来?”
封岫云福身行礼之后,低声叹道:“反正也睡不着,不如多陪陪姐姐。”
苏玉平点头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在离去的时候悲悯的看了封岫云一眼。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当晚苏玉平便把封岫云给捉了个现场。
他一脚踹开房门进来的时候,封岫云的手里捏着的纸包正悬在半空,里面的药粉只抖进茶盏里一点,更多的则落在了檀木小高几上。
苏玉平站在她面前冷冷的盯着她时,她完全傻了,愣愣的站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都忘了收回那只下毒的手。
“来人,把她给我绑了。”苏玉平的声音冷而平静,不见一丝怒气,情绪也没什么波动。只是厌恶的瞥了封岫云一眼便不再看她。
一道厉闪,黑暗中的一切都暴露在惨白的闪光之中,转瞬间有归于寂灭。封岫云这才反应过来,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抱住苏玉平的腿嚎哭了一声:“侯爷,妾身好苦……”
苏玉平抬脚把人踹开,冷冷的看着两个黑衣护卫把那个嘤嘤啜泣的女人给绑起来提走。另外有人进来取了那个药包把桌面上的药粉小心的扫进纸包里,并收走那杯被下过毒的茶水。
与此同时,一道滚雷在屋顶上炸开,孙氏与梦中惊醒,忽的一下坐了起来,惊动了一向警醒的苏玉安。
“你怎么了?”苏玉安皱着眉头欠起身,伸手撩开青纱帐,借着外边豆大的油灯看见孙氏苍白的脸色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因皱眉问:“被雷声惊到了?”
“嗯,好大的雷声……”孙氏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她自然不是被雷声吓到了,她这幅样子是因为刚刚做了个梦,梦里两个孩子朝自己笑,那孩子子像是不足月的样子,特别细小的胳膊和腿儿上沾着血迹且不停地舞着,眉眼都还很模糊,笑得却是那样的诡异!
苏玉安叹了口气,抬手在她背上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不过是打雷下雨罢了,睡吧。”
“嗯,你先睡。”孙氏说着,便要下床。
苏玉安刚要躺下,便见外边灯光一晃,接着就有婆子在窗下低声的说道:“二爷,二奶奶,上房院来人,说请二爷二奶奶过去。”
孙氏一时慌乱,脚上的鞋子没穿好就急着起身,差点儿绊倒。苏玉安手疾眼快伸手扶了她一把,低声埋怨着她慢点儿,又不耐烦的朝着窗户问了一声:“是有什么事?”
“奴才不知。来人只说是有要事,请二爷和二奶奶务必过去。听说二老爷也过去了。”
“连二叔也惊动了?”苏玉安的眉头皱的更紧,一时也不再多说,忙翻身下床自顾从衣架上拿了长衫往身上穿。
丫鬟们听见动静已经推门进来,各自服侍主子更衣梳洗后,苏玉安夫妇方急匆匆的往上房院来。
侯府的上房院,灯火通明。丫鬟们在纜乳芟抡境梢慌牛院子里有十几名青壮家丁在列,大雨如注,这些人依然直挺着腰身站在雨里,宛如铁塔。
苏玉安夫妇过来的时候,苏光岺夫妇和苏玉康已经在座了。同时,连平日里病怏怏的苏玉祥也在,姚凤歌自然更不会缺席。
孙氏进门时又有些脚软,差点被门槛绊倒。
苏玉安不满的拉了她一把,低声问:“你是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差?”
“妾身不舒服。”孙氏这会儿真后悔,应该早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应该称病不过来的。
“忍一忍。二叔和二婶娘都过来了。”苏玉安低声斥责了一句,方近前给苏光岺夫妇见礼。
苏光岺点点头让苏玉安坐下,之后方转头问坐在旁边的苏玉平道:“人都到齐了,老大,有什么话你可以说了吧?”
苏玉平便扬声吩咐:“把那贱妇带上来。”
旁边有婆子应了一声,驾着已经全身发软的封岫云上前来,把人丢到地上后,闪身退到一旁。苏玉平冷冷的看着她,说道:“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再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苏玉平自然是有手段的人,只是那些阴狠都藏得很好,这两年定候府连年有孝,苏玉平很快从那个肆意张扬的武将成长为一个顶门立户侯爷。这两年来他一直都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几乎让大家都忘了他也曾是驰骋沙场杀人无数的武将。
像封岫云这样段位的人在苏侯爷的面前自然连一个回合也过不了,就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都吐了个干净。也是,到了这个地步,封岫云是再也没有任何选择了。
听话,配合,或许还能死的体面一点,否则,怕是灰飞烟灭都不为过。
封岫云跪在地上开始坦白自己的罪过——如何给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为什么会害夫人,已经下毒了多长时间,毒是从哪里弄来的,云云。
当她说出是孙氏帮她弄到了那种可延后女子经期,造成假孕现象的药时,孙氏立刻上前去指着她破口大骂:“你个贱妇胡说!我跟夫人无冤无仇,何故害她?!你个贱人觊觎夫人的位子,想要害死嫡姐上位,何故要拉上别人!你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苏玉安本来很生气,但见孙氏这般样子,又很气恼,不等苏玉平说话便上前把人拉回来,并厉声斥道:“有二叔和大哥在,哪有你个妇人指手画脚的份儿?!清者自清,难道二叔和大哥还会让这贱妇胡乱攀扯你不成?!”
孙氏的一颗心疯狂的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钻出来。别人不知道内情,她自己心里是有数的。她之前想过无数次,明着帮封岫云的风险太大,这种事情不应该留下把柄。
只是姚凤歌和封夫人二人联手,防她跟防贼似的,她手下能用的人接二连三被打发出府去,没有极为可靠的人帮忙,她也只能自己出手。如今事情败露,封岫云眼见着是不顾一切了,她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又怎能躲得过去呢!
听了苏玉安的话,苏玉平方淡淡的说道:“二弟说的不错,没有证据的话都是胡乱攀咬。”说着,又抬手拍了两下。
屋外有人推了一个五花大绑的婆子进来,正是孙氏的陪房孙守礼家的。另外又有一个婆子把一包东西拿上来放在孙守礼家的面前。
“孙家的,这写东西是什么?”苏玉平冷声问。
孙守礼家的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孙氏,孙氏看见地上的纸包,银票以及字据便又坐不住了,刚要说话,便听见苏玉安怒声斥道:“你个狗奴才,没听见侯爷问你话么!?你看什么看?如实回话!若有半句虚言,二爷我先揭了你的皮!”
“这些是……是奴才买来的药。”孙守礼家的是被人从被窝里直接揪出来的,苏玉平还没来得及审讯,所以她还抱着幻想,觉得孙氏能护得住她,所以便不敢说实话。
苏玉平却不想听她胡搅蛮缠,直接问门外:“白家的大爷请来了没有?”
“来了来了!”有人一叠声的答应着踩着雨水匆匆进门,“回侯爷,白太医到了。”
“快请。”苏玉平忙道。
白家长孙白竟阳现在是太医院的四品内医正,白家祖传的医术极其高明,尤善配药。白家跟苏家私交不错,白竟阳跟苏玉平的交情更深一些,所以即便是深夜大雨,听说有要事相烦,依然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
互相见礼毕,这位白大爷也不管这正厅里气氛如何诡异,只朝着苏玉平拱了拱手,问道:“不知侯爷夤夜传唤,有何要事?”
苏玉平便道:“请兄弟帮个忙,看看这几种药粉分别有什么用处。”
对这种事情,白大爷是手到擒来,他把那几种药粉一子摆开,先观其色,后用指尖沾一点粉末放到嘴里细细的品,之后便指着其中一包说:“这个是延缓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造成假孕。”
说完,又指着另一包说:“这个是催女子葵水的,连续使用可致使女子大出血。”
之后又指着最末一包说道:“这个是毒药,只需一点可要人性命,在下可不敢尝,侯爷若是不信,可叫人抱一只狗或者猫来试试便知。”
最后,指着一包微黄的粉末,说道:“这个是可致人幻境的,说白了也就是一种麻醉药,用少了,可叫人看见想看的人或者情景,用多了,可使人重度昏迷。是外科医生给病人疗伤的妙药。”
苏玉平听了这话忍不住转头问姚凤歌:“前几个月夫人特别高兴,说自己怀了儿子?是不是这种药粉在捣鬼?”
姚凤歌苦笑道:“那阵子夫人是挺高兴的,但是真的高兴还是药的缘故,可就不好说了。”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苏玉平跟白竟阳关系再好也不愿把家里这些丑事给抖搂出去,于是对苏玉祥说道:“三弟陪白大爷去厢房奉茶吧。”
苏玉祥对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感兴趣,再说他现在也不敢忤逆他大哥,于是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朝着白竟阳拱了拱手:“白兄,这边请。”
白竟阳跟苏光岺,苏玉平等人告辞,随着苏玉祥出去。苏玉平方怒视着孙守礼家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孙守礼家的跪在那里以额抵地,似是拿定了主意一句话也不说。
“老二,你觉得这些药是这奴才自用的么?”苏玉平转头看向苏玉安。孙守礼家的是孙氏的陪房,有苏玉安处置更加妥当。
苏光岺不等苏玉安说话,便Сhā了一句:“这刁奴分明是居心叵测!大夫人中毒险些丧命,下毒之人是小封氏,而她便是帮凶。这事儿绝不简单!还有这好几种药都是新奇货色!她们从哪里弄来的?谁又是外边的帮凶?这事儿若是不弄清楚了,定候府内永无宁日!”
苏玉安转头看向孙氏,一字一句的问:“你,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孙氏的嘴巴张了张,半晌方好笑的反问:“我能有什么办法?这么大的事儿自然是爷们儿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实在不行——报官好了!”
对,报官!定北侯府为了颜面肯定不会轻易报官,还有封家……嫡女庶女互相残杀,若是传出去,封大学士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想到这些,孙氏的目光越发坚定起来:“此等人命关天的大事,妾身以为还是报官比较妥当。”
苏玉平淡淡的哼了一声,说道:“既然你这样认为,那就说明你是清白无辜的了?”
“我自然是无辜的!”孙氏不悦的说道:“谁知道那贱妇如何收买了这狗奴才!她既然叛主,我也没什么好护着她的!直接交刑部议罪,是杀是剐随他去罢了!”
孙氏这话听起来狠绝无情,实际上却给了孙守礼家的无限生机。首先,她只是个奴才,只要咬定封岫云给了她好处让她去买毒药,就可把自家主子给摘的一干二净。而且就算是议罪,她也只是个从犯。那封岫云尚且只是个杀人未遂的罪过,罪不至死,何况她一个从犯?
孙氏的舅舅现就是刑部侍郎,只要孙氏还顾着她,肯定会想办法把她弄出来。出来后最不济也是给点银子打发的远远地,依然过她的逍遥日子去!
苏玉平回头看了一眼苏光岺,苏光岺皱眉道:“你现在是侯爷,是一家之主。这事儿自然由你定夺。该如何就如何,不要放过这些心思歹毒的宵小之辈!不然我苏家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侄儿明白了。”苏玉平拱手答应着,又转头吩咐:“把孙守礼家的和封岫云分别关起来,等天亮了就报官。”
苏光岺的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
“天色不早了,今晚这事儿是我处理不当,不该把大家吵起来。还请大家见谅。”苏玉平说着,已经朝苏光岺躬身行礼:“二叔,二婶娘,是侄儿莽撞了。”
梁夫人叹道:“家门不幸,才出这样的事情。真是造孽啊!”
苏光岺有叮嘱了一句:“身为一家之主你更要三思而后行,万万不可冲动。不过最终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二叔都支持你。”
☆、第三十五章 浮世尘埃
苏光岺说完后,便带着梁夫人和苏玉康走了。
苏玉平和苏玉安兄弟二人送走了这位二老爷之后,站在纜乳芟驴醋牌锰煊昴唬忽然各自回头,互相对视了一眼。苏玉安说道:“大哥,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不要报官。”
“为什么?”苏玉平的眼睛虚了虚,嘴角闪过一丝淡然的微笑。
“我明天给你答案。”苏玉安说完转身看了一眼孙氏,沉声道:“我们也回去吧。”
苏玉平看着二弟和二弟妹夫妇撑着伞并肩离去,知道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他都没动一下。
姚凤歌收回目光,轻声叹道:“看来二爷并不知情。”
“知情不知情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么做。”苏玉平说着,徐徐转身朝着姚凤歌笑了笑:“这件事情多亏有你。不然,也不能这么快就掀出来。”
姚凤歌苦笑摇头:“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让老三留下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好。”姚凤歌后退一步,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珊瑚忙撑开大伞罩在她的头顶,主仆二人踩着雨水慢慢地离去。
苏玉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被泼天大雨洗过的风灯,淡淡的冷笑一声,吩咐身后的护卫:“去捉人。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来。”
四个黑衣护卫一起应声,转身消失在雨幕里。
报官?苏玉平冷笑,不是他不想报,恐怕人人都不想吧?再说,报官又能怎样?豁出一家子的脸面去,最后也只是个不了了之——那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再说,害他儿子,害他妻子,这样的仇恨若是轻易放过,堂堂七尺男儿将以何面目立于世上?!
安居院后院,小偏厅里,烛光摇曳,窗门紧闭,把风雨之声隔绝在外。
苏玉安把丫鬟婆子们都打发出去,屋子里只有自己和孙氏二人。
“说吧。”苏玉安一撩袍角,在椅子上施施然坐下,“现在是四更十分,里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了。”
孙氏看着自己丈夫一脸的平静,心底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愤怒。她冷笑一声,转身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端起一杯凉茶来猛地喝了两口,又把茶盏狠狠地放回去,方怒声反问:“二爷要我说什么?”
“说什么?”苏玉安不怒反笑,“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以为封岫云那贱妇是真的冤枉你,往你身上泼脏水吧?还有孙家的,她替你掌管着外面七八个铺子,我不觉得封岫云有什么本事能收买得动她。不过一个妾罢了,难道还比你这个正房奶奶更有权柄?笑话!”
孙氏藏在袖子里的手控制不住的抖着,半晌才又冷冷的哼道:“二爷说什么,我不明白。”
“好,你不想说。我可以帮你。”苏玉安冷笑点头,“镇抚司那种地方我想你是不愿意去的,不过我可以把那边的家伙什儿拿回来给你享受享受。”
“我是你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正妻!”孙氏彻底的恼怒了,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苏玉安斥道:“我一向以你为天,处处为你打算,你就这么对我?!”
“哈哈!说得好!”苏玉安拍了拍手,仰着脸与孙氏对视,目光陡然转为阴狠:“我倒是要听听我的好夫人是如何‘处处为我打算’的!”
“你……你……”孙氏被苏玉安杀人的目光盯着,胆子便渐渐地怯了,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又冷笑道:“二爷真是好坏不分!真是好糊涂!自从我进了这个家门,便看清楚了一件事——这个府里,老侯爷看重的是世子爷!而太太最疼爱的是三爷!大长公主却只疼孙女!二爷你算什么?”
说到这里,孙氏忽然大笑几声,又压下声音来,恨恨的说道:“你就是掉在坑里的那一个爹不疼娘不爱,好事没你的份儿,坏事从来少不了你的人!”
孙氏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尖声质问:“我又算什么?我不过是她封岫玉的陪衬!连姚凤歌那贱人在大长公主面前也能压我一头!就算我给你们家生了儿子,也于事无补!我恨!凭什么那个软弱无能的封岫玉能成为侯夫人?凭什么我要仰她姚凤歌的鼻息?!”
“就凭着她姚凤歌是恒郡王喜欢的女人吗?!”孙氏在苏玉安几近崩溃的时候,骤然抛出一记深水鱼雷,把苏二爷的理智彻底的轰了个粉粉碎。
“胡说!”苏玉安猛然起身,挥手便是一记耳光,抽的孙氏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他犹自不解恨,上前去一把揪起孙氏的衣领把她提到面前,咬牙切齿的骂道:“你想死的话请自便,我不许你扯上苏家满门!”
“哈哈……”孙氏此时已经忘了害怕,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妾身以为二爷是响当当的男子汉,却想不到竟胆小如鼠,还不如我一个妇人!你以为三年前姚凤歌为什么快病死了?还不是你的好母亲下的手?哦,对了,当时太太可是亲眼看见在太后的灵棚之后,还是三皇子的恒郡王握着姚凤歌的手诉说衷肠!哈哈……天下丑事有十,你们苏家便占了七七八八。我孙玉娇嫁给你,也算是长了见识了!”
“混账!”苏玉安气急败坏,反手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孙氏的另一边嘴角也见了血,“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把你打死!”
“好啊!来吧!”孙氏笑眯眯的看着苏玉安,温言软语:“反正你们苏家也不缺虐死妻子的丈夫,上行下效,这一点你倒是很像老侯爷。”
“你……简直是找死!”苏玉安抬手把孙氏丢到地上,转身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宝剑。唰的一声,宝剑出鞘,苏二爷长臂一挥,剑尖如雪指向孙氏的咽喉:“你再胡说八道一句,我立刻送你去见阎王!”
孙氏干脆把下巴一扬,露出雪白的脖颈:“好啊!我刚说了上行下效。等二爷老了,是不是也想看着宣儿跟你学一学这杀妻的本事?”
“你也不用拿宣儿挤兑我。你死了,我自然会再娶继室,难道我还愁没别的女人给我生儿子?你这种歹毒的女人死了,这侯府之中还能安宁些,孩子们也还可以健康的长大!”苏玉安冷冷的看着孙氏,说道。
“苏玉安!”孙氏再也无法淡定了。每个人都有一块软肋,孙氏的软肋便是她的儿子。一想到自己死了,儿子便会成为继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孙氏的心便像是刀剜一样的疼,“宣儿才是你的嫡长子!你怎么样对我都无所谓,我罪有应得!可你不能虐待孩子!”
苏玉安忍着心里强烈的不适,咬牙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你终于在逼着我把你杀死之前想到了宣儿?想要宣儿过得好?对吧?好——你跟我实话实说,你到底做过什么,只要你如实说,我就保全宣儿,就算你死了,我也再不续娶。”
“真的?”孙氏收起之前的放肆,绷着脸盯着苏玉安,像是要盯进他心里去看个究竟,“你敢对天发誓,在我死后你不再续娶,一心只守着宣儿过日子?”
苏玉安冷声一笑,举起手:“只要你能实话实说,把你做过的事情都告诉我。我便发誓你死后不再续娶,只有宣儿一个儿子。”
“好。”良久之后,孙氏点头,“我这辈子愿意相信的人不多。而你,是我的枕边人,我殚精竭虑也不过是为了你。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又何妨?”
苏玉安唰的一声收回长剑,归剑入鞘:“说吧。”
孙氏颓然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屋顶的雕梁画栋,从封氏第一次小产说起,把自己做过的恶事一件一件的倒了出来。
这是一个不眠的雨夜,雨不厌其烦的下着,由大变小,由小变大,直到第二天早晨依然飘着蒙蒙雨雾。
辅国将军府,燕安堂门外的一株粗壮的芭蕉被雨水洗过碧绿的叶子青翠欲滴,煞是惹人喜爱。
西里间,豆青色的帐幔中,翠色的薄被被踹到了床角,一身松花色薄绸睡衣的姚燕语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一甩胳膊,不小心砸在一个温热胸膛上。
“咦?”她诧异的睁开眼,看着睡在身边的某人,奇怪的问:“你怎么还没起身?”
卫章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搂着,眼睛也都没睁开,只懒懒的应道:“好不容易可以休沐一天,难道不该陪夫人睡个懒觉么?”
“休沐?”姚燕语感慨的叹了口气,“真是难得啊!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将军也能有休沐的时候?”
卫章低低一笑,睁开眼睛看着她:“唔……我好像听见一个怨妇的声音?这可不像是那位威风八面,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女神医能说的话啊!”
“去你的!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那是菩萨。”姚燕语笑骂着从卫章的怀里挣扎着坐起来。
“外边下雨呢,不如再睡一会儿?”卫章长臂一伸搂住了姚燕语的腰,人也随之靠过去,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低声说道:“让我听听小宝贝有动静了没有。”
“还早呢!”姚燕语觉得痒,笑着往外推他,“胎动至少要四个月以后呢。”
卫章不依,依然贴着她的肚子细心地听,并小声反驳:“那是一般的孩子。说不定我的孩子天赋异禀,比别的孩子活泼好动呢。”
“胡说。”姚燕语笑着推开某人满是胡茬的帅脸,“起床了!我都饿了。”
卫章忙欠身伸手勾住床头上的一根细绳拉了一下。外边有银铃声响,接着便是屋门被推开的声音,须臾,香薷等四个丫鬟捧着巾帕香皂脸盆等鱼贯而入。各自把东西放好后,又上前来服侍姚燕语起身穿衣。卫将军是素来不用丫鬟服侍的,自己穿好衣服便去洗脸漱口。
七月的天气,虽然下雨却只算得上凉爽。在家不出门,姚燕语也只穿一件薄短衫,薄绸裤外边裹一袭月白绫子襦裙便妥当了。
现如今姚燕语已经熬过了最难过的时候,呕吐头晕什么的都过去了,新添的毛病就是嗜睡,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总有七八个时辰在睡,好像八百年没睡过觉似的,一旦没人跟她说话,周围你安静下来,她一会儿就能睡着。
早饭后卫章陪她去后面花园子里看荷花,长矛大总管今年在花园的水池里种了大片的白莲藕,此时莲花有些已经谢了,接天莲叶间多了许多青幽幽的莲蓬,雨后微风拂面,荷香阵阵,甚是怡人。
姚燕语忽然有兴致要在莲池旁边的小亭子里钓鱼,卫章便叫人搬了一张藤椅来放在旁边,让她安安稳稳的靠着,手里执着鱼竿,安静的等鱼儿上钩。
安顿好了妻子,卫将军也拿了一根鱼竿,坐在旁边,不为钓鱼,只为了陪着她说几句闲话。
熟料刚安静了一会儿,卫章忽然想起个什么事儿要跟姚燕语说时,转头却见他家夫人已经进入甜蜜的梦乡了。手里的鱼竿渐渐地脱手,落在她的腿上,那边莲池里鱼儿已经咬钩,为了不打扰夫人好眠,卫将军也只能好笑的等着鱼饵被鱼吃完后欢快的游走。
香薷早有准备,忙把一条薄毯拿过来轻轻地盖在姚燕语的身上。卫章朝着众人摆摆手,丫鬟们悄悄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将军一人陪在夫人身边,安静的钓鱼。
当卫将军钓到第七条红尾鲤鱼的时候,姚夫人终于睡醒了,她眼睛还没长开便吸了一口口水,迷迷糊糊的叹道:“哎!我的烤鱼……”
卫章不由得笑出声来:“哈哈……又梦到烤鱼了?看,我钓了七条鱼,够你的午饭了吧?”
姚燕语睁开朦胧睡眼看了一眼旁边木桶里活蹦乱跳的鱼儿,又悠悠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鱼,叫我怎么忍心吃?”
卫章轻笑道:“这就有些过了,难道非得死鱼烂虾才能吃?你愿意我家宝宝还不愿意呢!凭它多好的东西也不过是饭桌上的一道菜,生来就是给人吃的。”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跟这位战神将什么‘我佛慈悲’就好比‘对牛弹琴’一样好笑。
卫将军说到做到,立刻叫人拿了炭炉来,支好铁篦子,准备烤鱼。姚燕语扶着香薷慢慢地起身,在莲池旁边慢慢地走,一边欣赏这满池叠翠,一边抚着肚子等鱼吃。
将军烤鱼的手艺大有长进,姚燕语吃的心满意足。
“下雨天有些凉,湖边湿气也重,你吃了一肚子的鱼了,不如再喝和一点点米酒。”卫章说着,递过一只晶莹的高脚杯,里面是热水烫过的淡黄|色米酒。
“只能喝一点。”姚燕语知道这酒是纯天然无污染的,但还是不敢多喝,只抿了一小口。温温热热的液体带着一点酒香和薷甜,缓缓地咽下去,唇齿间尚留淡淡的余香。
卫章自己喝了一口甘冽的梨花白,方问:“你今日还进宫么?”
“要去的。每天下午申时都要给皇上针灸。”姚燕语捏着酒杯,靠在藤椅上若有所思。
“皇上的身体……”卫章抬头看过来,话没说完,但姚燕语却深知其中之意。
“皇上的身体无碍,只需精心照料即可。”姚燕语说话的同时又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撇过周围的花草树丛,对着卫章伸了伸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大拇指和小手指伸直,中间三根手指攥进掌心。
卫章顿时明白,便没再多说。
辅国将军府里有皇上的人,也有镇国公府的人,伸直诚王府,燕王府,谨王府的人都有。这对卫章来说不是秘密。他甚至很清楚身边的那些仆从下人来自何处,目的何在,但听了姚燕语的话,都没动。
因为动也没用,你动了这个,接下来还会有人以你想不到的方式混进来,或者烧火丫头,或者挑粪的杂工,总之辅国将军府里一二百个奴才,不可能都是主子的心腹。
卫章和姚燕语都不是天真的人,更不会相信皇上还有几个权贵们能对他完全的信任。毕竟烈鹰卫这把长弓乃生杀予夺的利器,任谁都不得不防。
吃过午饭,姚燕语又休息了一会儿,便在未时换了朝服带着香薷,乌梅,白蔻,玉果四人进宫去给皇上针灸,而卫章则策马去了京郊校场。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姚燕语上马车之前遇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面皮很是白净,长得也听瘦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一开口是细细的公鸭嗓,可知是宫里的小太监。
“请问这位公公有什么事?”白蔻适时地上前一步,挡住来人,问。
“奴才是紫苏姑姑派来的,有一封书信给大人。”说着,那小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白蔻。
姚燕语掀开马车的车帘,朝着那小太监说道:“公公辛苦了,麻烦你回去替我谢谢紫苏姑姑。”
香薷闻言忙从荷包里拿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轻声道:“公公拿去吃杯茶吧。”
那小太监也不客气,收了银票朝着姚燕语一躬身:“大人慢走,奴才回去了。”
姚燕语点头,看着那小太监往宫门的反方向走出很远,渐渐地消失在那些小摊小贩之中才吩咐香薷等人:“走了。”
香薷等人各自上车上马,申姜挥动马鞭子赶车前行。
姚燕语靠在车厢里,拆开信封取出一张雪白的信笺来展开,大致读了一遍之后,又折叠起来放回信封里,吩咐香薷:“去首饰铺子里瞧瞧我定的八月节带的收拾做好了没有。”
香薷答应一声,挑开车帘子跟申姜说了,申姜答应一声从前面的街口拐了弯儿。
姚燕语又扣了扣车窗,外边骑马跟随的白蔻立刻跳下马来,低声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回一趟姚府,请二爷过来一下。”
“是。”白蔻应了一声,拉着马缰住脚,看着马车离开后方转身往回奔姚府而去。
半个时辰后,姚燕语的珠宝首饰商铺后院隐蔽的雅间里,一袭青衫,朗逸俊秀的姚二爷徐徐落座,香薷奉上香茶之后悄悄地退了出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
屋子里,姚燕语把那封书信递给姚延意,低声说道:“二哥看看这个。”
姚延意接过书信后展开粗略的看了一眼之后,蹙眉反问:“这是谁给你的?”
“是之前太后跟前的一个奉茶宫女,现在只管着御茶房仓库的紫苏。她跟诚王世子交好,跟镇国公府关系也不错。前年新春宴我被太医院的那些人烦,韩二公子和云世子带着我去找她喝过一次茶。”姚燕语对姚延意如实相告。
“这样的人怎么肯为你做事?”姚延意蹙眉问。
“因为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个跛子。后来我给她配制了一剂丸药,并让翠微顺便给她针灸,她的腿已经有了明显的好转。”
“她只是要报答你的救治之恩么?”姚延意依然不放心,久处深宫之人,心机最是难测,一点恩惠对那些见惯尔虞我诈的宫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不相信一个曾经在太后跟前服侍的宫女会这么容易对姚燕语死心塌地。
“我还许她,将来她出宫,为她安排一个好的归宿。”
姚延意听了这话,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她提供的消息是可靠地了?”
姚燕语点头道:“最起码目前她还没有骗我的理由。”
“这个仲德可是皇上跟前的大太监,虽然比不上怀恩,但最起码能排在第三位吧?”姚延意的手指在那张信笺上轻轻地点了点,低声叹道:“他真的是贤妃的人?”
“是不是贤妃的人我们查查不久知道了吗?还有,若非皇上身边的人,又怎么可能骗得过师傅呢?”姚燕语微微虚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紫苏说,当晚告诉师傅我出事的人就是这个仲德。之后引着我师傅离开的小太监三顺明着是怀恩的干儿子,实际上早就被贤妃收买了。他们想一石二鸟,离间了皇上对我和将军的信任,然后再栽赃给师傅。却没想到会有地震天灾,直接要了我师傅的命……”
姚延意点了点头:“如果这个紫苏说的话可信的话,整个事情也能说得过去。”
“师傅并不是死在自己的卧房,而是在通往后院的夹道中……”姚燕语说到这里,骤然停住,“等等!如果是在夹道中,师傅根本不会死!地震的时候,最安全的地方是屋子外边!就算夹道狭窄,但凭着师傅这把年纪,应该不会傻到站在那里等着被砸死。”
“对,所以我一直怀疑是有人先对老院令下了手,然后趁乱把他弄到夹道里去掩人耳目的。”姚延意立刻把话接过去,“不过,这个紫苏说的也没错,能把老院令从卧房里叫出来的人,必定是皇上近身服侍的那几个。若这个仲德真的被贤妃收买,联系一下四皇子的所作所为,这也能说得过去。”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拳砸在桌子上:“真不知道他们就竟恨师傅什么,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对付他。”
姚延意冷笑道:“他们对付老院令和对付你是一样的。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控制皇上而已。”
姚燕语对此说话深以为然,甚至无话可说。
“好了,你也别生气了,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继续查下去的。”姚延意说着,从怀里摸出火折子吹出明火,把那封书信化为灰烬,眼看着黑色的纸灰落在面前的黄铜痰盂里,方继续说道:“定北侯府出事儿了。你知道了吗?”
姚燕语一怔,下意识的问:“出什么事了?”
“定北候的贵妾封氏暴病身亡,二房的孙氏也染了恶疾。”姚延意说着,嘴角弯起一丝冷笑,“虽然这两个人跟我们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你大姐姐在定北侯府算是暂时安稳了。”
姚燕语不以为然,蹙眉道:“什么是暴病身亡?封家的人不会闹么?还有孙氏,那孙家也不是善茬,女儿被莫名其妙的送去了庄子上,难道不会问么?”
姚延意哼道:“你以为这样的结果只是苏家人的主意么?这自然是她们的娘家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了才商议出来的办法罢了。真的宣扬出去,大家几辈子的脸都丢尽了。”说着,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据说那封岫云是被封家太太亲自喂了一杯下了毒的茶水之后,转瞬毙命的。那毒药还是她用来害她嫡姐的。”
“这可真是现世报了!那这事儿就算结束了?”姚燕语冷笑摇头,心想这也太简单了吧?
“没有,定北侯把一干从犯奴才都交给了大理寺审讯。自然,审讯只是针对侯夫人这次的中毒事件。之前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大理寺受苏侯的嘱托,是不会多问了。那一干家奴从犯进了大理寺,不死也是十几年的牢狱,必然没有好结果的。”
“说到底,大家族的脸面还是最重要的。出了事儿倒霉的还是奴才们,真正的凶手却只是去庄子上养病。”姚燕语冷笑道。
“封家自然不用多说。孙家么……本来定北候跟他们也不怎么和睦,如此一来,也不过是多了个把柄在手里。两家的关系算是彻底的决裂了。”
“那孙宇还在湖广跟大哥纠缠呢。他女儿出了这种事,难道做父亲的就没回来看看?”姚燕语一想到姚延恩提及孙宇是恨恨的样子,便觉得好笑。
孙宇这个人好像是打定主意跟姚家过不去似的,一到湖广就跟姚延恩作对,甚至连姚家拿出粮食来平抑粮价救治灾民在他的嘴里都成了贪慕虚荣,甚至还背地里嚼舌根说姚延恩这个湖广按察使是用几十船粮食换来的,着实可恶。
“哼,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听说这事儿是孙家夫人拿的主意,不知道孙宇知道后会不会后悔。”
“后悔也晚了。”姚燕语轻声一叹,“二哥觉得以苏侯爷的秉性,会让那个女人好好地活着么?”
姚延意淡然一笑,淡淡的说道:“害了他两个没见天日的儿子……这若是换做是我,必定让她肠穿肚烂而死。”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又各自笑着摇头。
姚燕语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叹道:“二哥以后不准在我宝宝面前说这样的狠话。”
“知道了。”姚延意脸上的寒光褪去,换做一副和风细雨的样子,“小家伙没再折腾你吧?”
“已经过去那阵子了,现在我是吃嘛嘛香。”说到孩子,姚燕语的脸上也露出幸福的微笑。
“这么能折腾,定然是个臭小子。”姚延意笑道。
姚燕语却叹了口气:“也不一定啊。说不定是女儿呢。你说,万一是个女儿,他卫显钧会不会不高兴啊?”
“他敢!”姚延意立刻绷起了脸,“让他拿出个不高兴来给我看看!看我能不能收拾他。”
“他可是个武将哎!”姚燕语幸福的笑着,“哥哥可打不过他。”
姚延意轻声一笑,一张俊逸的脸上焕发出勃然英气:“没听说过书生能抵百万兵么?上兵伐谋,谁跟他拼力气?你二哥我动动嘴皮子就能让他服服帖帖,信不信?”
姚燕语笑弯了眉眼,伸手握住姚延意的手,叹道:“还是二哥最疼我了。”
“当然。”姚延意伸出另一只手狠狠地揉了一下姚燕语的额头,把原本梳的一丝不苟的乌发给揉的乱糟糟的才放手。
“讨厌!二哥对我最好,也最喜欢欺负我。”姚燕语伸手把一缕碎发掖到耳后。
“哈哈……”姚二爷开心的笑起来,转头朝着门口喊了一嗓子:“香薷?进来给你家夫人梳妆。”
当晚姚燕语回到家里,卫将军却还没回来,苏玉蘅挺着个大肚子过来找姚燕语说闲话,自然聊到了娘家的事情,对于封岫云和孙氏的事情,苏玉蘅表示自己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切都是爱莫能助。
其实也不能怪她薄情,这些事情连梁夫人都说不上话,更别说她一个二房的庶女了。姚燕语自然理解她的心情,在这个嫡庶分明的朝代,能跟她一样出嫁了还能被娘家人如此看重的庶女真心不多。
若是二房这边的事情或许她还能说句话,可这是堂兄内宅的事情,她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况且,事情已成定局,外人多说无益。
姚燕语便叫香薷把自己新定的首饰拿出来给她看:“这些首饰是莫老汉父子两个打造的,不但花样新鲜,这做工也极其精致。你看有喜欢的尽管挑去戴。”
“那莫老汉父子被姐姐收留,也算是有了依靠。”苏玉蘅笑着拿起一根蝴蝶金钗仔细的看。这支金钗没有镶嵌什么珠宝,蝶须,蝶翼,蝶身全部用金子打造而成,分量掂着却很是轻盈,应该也没用多少黄金,但那一对蝴蝶的翅膀薄如蝉翼,且纹路清晰,惟妙惟肖,这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是绝对打不出来的,苏玉蘅一时有些爱不释手。
姚燕语笑道:“喜欢就送你了。”
“姐姐新做的,我怎么好横刀夺爱。”苏玉蘅笑道。
“这也不值什么,喜欢再拿几两金子去让他们打就是了。我横竖还付得起工钱。”姚燕语说着,从苏玉蘅的手里拿过金钗给她簪在发髻上,又拿过一把小镜子给她照。
苏玉蘅看着镜子里振翅欲飞的金钗,笑道:“姐姐不喜欢金器,我还有一块璞玉,不如拿去叫他们雕几根簪子给姐姐戴吧。”
“随便你。我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姚燕语随口说道。
苏玉蘅笑着点头:“这个我知道,要拙而不笨,简而不单,巧妙灵动,因材制宜的才好。”
这边姐妹两个正在说笑,门外传来冯嬷嬷的声音:“香薷,夫人这会儿可得空?”
姚燕语便扬声道:“嬷嬷进来吧。”
冯嬷嬷匆匆进来看见苏玉蘅忙福身问安,苏玉蘅知道姚燕语对这位|乳母素来亲厚,忙上前搀扶:“嬷嬷快不要多礼,我也不是外人。”
姚燕语因见冯嬷嬷的神色有些凝重,因问:“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么?”
冯嬷嬷尽量放缓了语气,回道:“回夫人,刚刚外边传话进来说,靖海侯府萧帝师仙逝了。”
“哟!怎么这么突然?!”苏玉蘅诧异的问,“我前儿还见着韩姐姐,没听说老爷子病重啊。”
冯嬷嬷仔细看着姚燕语的脸色,缓缓地说道:“据说昨晚就已经是弥留之际了,今天下午申时终于撒手去了。靖海侯府那边报丧的人刚走,长矛叫人进来传话,老奴怕夫人乍然听了这事儿心里过不去,才把她们挡住了。”
对萧帝师的身体,姚燕语的心里早就有数。当初为他续命一年觉得已经是极限了,却不料因为调养的好,用药也及时,再加上自己太乙神针的威力,竟让他多活了这半年多。说起来,这也算是一件奇迹了!谁也不能指望真的长生不老。
“老爷子这算是高寿了。”苏玉蘅叹了口气,“只可惜我现在身子笨重,没办法帮韩姐姐料理家事。”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道:“幸好汉阳郡主在京,她必然不会袖手旁观的。”
苏玉蘅应道:“姐姐说的是,那我去料理一下凭吊的事情,等那边开吊了我们也好早些去吊唁。”
“你也不要太操心了,回头我跟贺嫂子商议一下,再说还有翠微呢。反正我们几家素来都是共同进退的,该准备什么都准备好就是了。”
“我不要紧,横竖还有两三个月才生呢。倒是姐姐平日里还要应付宫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就不要操心了,要好生养胎。”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摇头道:“萧太傅这一去,皇上必然伤心……哎!”皇上一伤心,身体就会变得更糟,而自己肩上的担子也将更大。看来近期之内想要清闲是不可能了。
苏玉蘅前脚刚走,卫章便匆匆回府。
“夫人呢?”一进门,卫将军便着急的问道。
“回将军,夫人在里面。”香薷忙回道。
卫章也不等人打帘子,自顾急匆匆的进了卧室,看见姚燕语靠在榻上看书方松了口气,在她对面坐下来,说道:“萧太傅去世了,你可曾听说?”
“听说了,靖海侯府来了人报丧。”姚燕语平静的看着卫章,又问:“你做什么这么着急?”
卫章叹了口气,抬脚让香薷把自己的战靴脱下来换上了家常布鞋,自嘲的叹道:“我这不是怕你一个冲动又跑去安慰你的好姐姐么。”
姚燕语给了将军一个美丽的白眼:“我在你心里就是个二愣子么?”
卫章立刻笑了:“怎么会!我的夫人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侠客。”
“切!”姚燕语哼了一声,继续翻书。
“逝者已矣,靖海侯府那边这几日肯定忙乱,你现在怀着身孕,就别过去凑热闹了。”说笑归说笑,卫章还是不放心自家夫人这性子。
“知道了!”姚燕语无奈的叹道,“我已经跟蘅儿商议过了,暂且准备着奠仪,等他们那边开吊,总要过去走一趟吧?”
“嗯,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去。”卫章说话间又脱下了外袍,换了一件家常的交领长衫,也不系腰封,就那么随意的散着。
姚燕语又叹道:“说起来,这个七月还真是煞气的很。生命如尘埃,一阵风来便飘忽不定,一阵雨过便被拍进泥里,半点不由人啊!”
“怎么?定北候夫人不好了?”卫章诧异的问。定北候夫人病重,请姚燕语过去医治的事情卫章还是知道的,除了她,谁还能让姚燕语发这样的感慨?
“呸呸!瞧你这话说的!你还信不过我的医术么?”姚燕语不悦的瞪他。
“那还能有什么事儿?”在卫章看来,只要定北候夫人没事儿,再加上他大姨子没事儿,定北侯府其他的事儿就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姚燕语叹了口气把封岫云谋害嫡姐未遂,被定北候当场捉住并要报官,封家为了颜面,让封岫云喝下那杯下了毒的茶水的事情跟卫章简单的说了一遍。
☆、第三十六章 深挖
“这也是她咎由自取。”卫章听完后淡然冷笑,“就说后院女人多了麻烦多。”
姚燕语闻言不由得笑了:“哟,我今天可算是听见了一句英明话了。”
“我什么时候不英明了?”卫章已经趿拉着布鞋转到她身边去,一只手把人揽进怀里,另一只手又抚在她的肚子上,岔开了这不宜讨论的话题:“别家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管不着,我现在只关心我们宝宝乖不乖?”
姚燕语不知道那根神经不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遂那些后院女人的话题丢开,一本正经的问:“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喜欢。”卫将军也不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惹夫人不开心?
嗯,意料中的答案,不过姚夫人还是不甘心:“如果这一胎是女孩呢?”
“女孩很好啊,长得像你一样好看,然后再跟着你学医术,成为新一代女神医。等我老了,还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你,多好。”
“那若是男孩呢?”姚燕语继续追问。
“男孩更好了,我可以带他练武,教他骑马射箭。让他长得跟我一样英武不凡。嗯,等我老了,你还可以看见年轻时候的我,他还可以替我保护你,让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岂不是更好?”卫将军笑眯眯的。
其实这番说辞真的很美好,很让人感动。只是姚燕语存心找茬,便故意崛起了嘴巴,不乐意的哼道:“哼,什么叫男孩更好?你还是喜欢男孩的是吧?不然怎么会是‘更好’?”
“夫人啊!”卫将军幽幽长叹,“不得不说我真的很冤枉啊!你这明明就是挖个坑给我跳嘛!可怜我还跳的那么欢天喜地……哎!我希望我们女儿将来千万别跟你这当娘的学,不然你们两个人一大一小,这府里可没有为夫的容身之地咯!”
姚燕语终于忍不住笑了,抬手推了某人一把,哼道:“呸!你这话什么意思?我难道就是河东狮么?!”
“不不不!河东狮哪有我家夫人万分之一的好?我家夫人最多也是个善于挖坑给人跳的小狐狸而已。”卫将军忙按住孕妇的双臂,免得她挥来挥去的,再不小心伤了自己。
“你骂我是狐狸?”
“嗯,就算是狐狸,那也是个美丽勾魂的玉面狐狸。”
“呸!又胡说!”
……
卧室里面娇声软语,笑语连连。外边,香薷看了一眼旁边饭桌上已经摆好的晚饭,鼓了鼓勇气,终于掀开帘子进屋去了。
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庄子掩映在苍翠的林木之中。大雨之后,庄子里的洼地里积满了水,碎石子铺成的小路也满是泥泞。一辆油壁车棚的马车穿过林间小路,不声不响的进了庄子。
片刻后,马车停在粉垣黛瓦的小院子门口,身穿墨色长衫一脸阴郁的定北候苏玉平从马车里下来,抬头冷冷的看了一眼小院子的墨漆大门上陈旧的铜锁,沉声道:“开门。”
跟前的老家人忙答应一声,从腰里拿出一支生锈的黄铜钥匙塞进了锁孔里,把大锁打开。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玉平皱着眉头进了小院。
这是一道仅比寻常农家小院略精致些的院子,五间小巧的北房,左右各有厢房,院子里青砖铺地,只种着一棵石榴树,此时七月末,树枝上累累硕果已经泛红,有早熟的几颗已经悄悄地笑开了口。
苏侯爷显然无心看着院子的景致,闷声不响的进了正屋。
老家人忙跟进去用袖子擦干净了一把椅子请主子坐了,又要招呼人去弄茶水,却被苏侯爷止住了:“别弄那些没用的了,人呢?提上来,我有话问她。”
“是。”老家人答应一声,转身进了东里间。
他掀开东里间土炕上的席子,叩开一道木板,土炕上便显出一个地洞来。老家人侧身下去,没多会儿的功夫拉着一个发丝凌乱的女人上来了。
女人还穿着来时的衣服,湘妃色杭绸褙子,月白色绫子襦裙,若非面颊红肿,留着两个模糊的手印,不难认出她便是定北侯府七窍玲珑八面逢源的二奶奶孙氏。
老家人把人带到主子面前随手一推,孙氏便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苏玉平看着倒在地上的孙氏也不废话,身子往前一倾,直接问:“怎么样,想清楚了吗?”
孙氏冷冷的瞥了苏玉平一眼没说话。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娘家会保下你吧?”苏玉平冷笑道,“我劝你别做梦了。你告诉我那些毒药是谁配的,或许我还能让你少受些罪。”
这几天孙氏在这小庄子里的地洞里,不仅仅缺吃少喝,而且还跟老鼠作伴,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种苦?能坚持这几天,无非是心里怀着一定要活下去的念想罢了。
是的,她一直在等着娘家人来救命。她坚信她这些年为了娘家明争暗斗,做了那么多事,父亲和叔父一定不会让自己惨死。
苏玉平看她不说话,又冷笑道:“孙家跟四皇子暗通款曲,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你虽然是个妇道人家,但也算是个有见识的,应该知道万岁爷最不能容忍的就是皇子与权臣勾结,谋取皇位。你说,我若果把手里的一些证据送到大理寺,孙家会怎么样呢?”
“你胡说!”孙氏咬牙道,“你若有证据,早就送上去了,何必等到此时?”
“早?”苏玉平冷笑,“早几天你还是我定北侯府的二奶奶,孙家倒霉,我侯府有什么好处?”
“现在我也是定北侯府的二奶奶!”孙氏哼了一声,为了顾及苏瑾宣的将来,苏玉安并没有休妻,现在对外的说法是孙氏患了怪病,送庄子上修养去了。
虽然这只是权宜之计,但孙氏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死了,也是苏玉安的正室妻子,也要按照正妻的礼仪风光大藏。否则他苏玉安唯一的儿子将来就会被人诟病,没有出头之日。正是咬住这一点,孙氏才有这般底气。
苏玉平冷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因为宣儿?”
孙氏一怔,此时她才陡然明白,眼前的人是苏玉平而不是苏玉安。自己的儿子再好,也不是苏玉平的骨肉。
“宣儿很不错,只可惜摊上你这个阴险毒辣的母亲——前程堪忧啊!”苏玉平冷笑。
“怨有仇,债有主。我做的事情跟孩子没关系!他再不济也是你的侄子,你不能对他下手!”
苏玉平顿时暴怒:“那你就能对我的儿子下手?害了一次还不够,还要来第二次,第三次!你这种毒妇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孙氏被苏玉平瞬间爆发出来的怒气给震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苏玉平的怒气也一发不可收拾,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抬腿朝着孙氏的肚子狠狠地踢了一脚。
一个常年练武之人,又是暴怒之下。这一脚的威力可想而知。
孙氏‘嗷’的一声惨叫被踹出去,‘砰’的一声,脊背撞到墙角,整个人又弹回了两步,腹背的剧痛让她痛苦的蜷缩了身子,嘴唇被叫破,鲜血顺着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你可以不开口,我今天有的是时间。”苏玉平看着紧咬着嘴唇的孙氏,冷声说道:“而且我还带来了几样好东西给你试试,让你也尝一尝什么是蚀骨之痛!”
苏玉平说到做到,接下来孙氏受到的痛楚前所未有。她到底不是金刚不坏之身,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折磨双管齐下,最后还是把提供毒药之人给供了出来。
当然,如果苏侯爷连这么个女人都对付不了的话,他以后也没什么脸面做苏家的家主,更没脸面在云都城混下去了。
下午,大理寺便接到了定北侯府的一张状纸,状告云都城西门街一家名曰‘善济堂’的药铺,告的是他们泯灭天良,配制巨毒,害人性命,谋夺钱财之余又利用毒药控制仕宦家族,以图谋不轨。
按说,大理寺接受定北侯夫人被府中下人陷害下毒一案,本就应该查明毒药的来源。只是因为封岫云的死和孙氏被暗中囚禁,侯府交上来的人犯不过是负责传话奔走的小厮和婆子,连最先拿到毒药的人也说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下人只招供出每次都是上面约好了时间地点,他们只负责给钱拿药,其他一概不知。所以才有了以上,苏玉平才不得不去私下审讯孙氏的事情。
善济堂药铺是三年前开的,初时只是个小铺面,后来还被莫名其妙的砸了一次。店铺的掌柜的当年也没报官,就那么忍气吞声的坚持下来了,这两年药铺的生意渐渐地好转,因为他们家的药算得上是货真价实,所以在云都城里也混出了一点小名气。
只是再有名气也没用,大理寺卿贺庸接到定北候送来的状纸之后,立刻派人下去先封锁了药铺,再把药铺的掌柜及坐堂先生等主要人员全部拿下,也不等明天了,当时就开膛审讯。
审了一番才知道这药铺的所有成药方子都是东家配的,这坐堂先生也是东家的远房侄子。再问东家何在?坐堂先生答曰:我们东家是北关大营里的军医。
军医?!大理寺卿顿时愣住,怎么又扯到军医的头上去了?
不过贺庸身为大理寺卿本就要处理重大刑狱案件。而且定北侯府的案子一开始就没往刑部送,一来是案件复杂,牵扯到内宅之事,往深处审的话还要牵扯到姻亲各族,关系着实复杂;二来也是因为牵扯到毒和药,便会跟太医院,国医馆的人打交道,大理寺卿的身份更合适些。最关键的是,刑部侍郎孙寅是孙氏的亲二叔,苏玉平傻了才把这案子交给刑部去处理。
这些原因贺庸不用问也猜到了几分,他也深知苏侯爷的决心,所以即便牵扯到军医也不能含糊。这案子若是查不清楚,苏侯爷可有的是办法自己弄清楚,到时候他这把大理寺卿的椅子就不好坐了。
所以,啥也别说了,下令拿人吧。
这边大理寺派往北关大营拿嫌疑犯的人马在玄武大街急匆匆穿过,惊得街上的百姓们四散开来。也挡住了姚燕语及阮氏苏玉蘅等人乘坐的马车。
“怎么回事儿?”和姚燕语同乘一辆马车的苏玉蘅皱起了眉头,抬手掀开车窗帘子往外看。
“回夫人,据说是大理寺的人去拿人。”跟在马车外边的白蔻回道。
苏玉蘅纳闷的问:“拿什么人?怎么连锦麟卫都惊动了?”
白蔻迟疑的回道:“这个就不知道了,要不奴婢派人去打听一下?”
“算了,回去再说吧。”苏玉蘅摆摆手,示意先回府再说。
街上的骚乱很快过去,马车继续前行。回到将军府后,姚燕语下车的时候按住想要搀扶她的苏玉蘅,劝道:“累了大半日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苏玉蘅笑道:“我无碍的,倒是看姐姐脸色不怎么好,是不是那边侯府人多气味不好给冲着了?”
“我只是想到萧太傅在国医馆住着的那些日子,心里犯堵罢了,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姚燕语说着,下车后又吩咐申姜:“送夫人回府去。”
申姜答应着赶了马车送苏玉蘅去前面的唐将军府。
姚燕语回府,香薷等几个丫鬟立刻上前来把她身上的素服除下,香汤沐浴后换上家常襦裙,又奉上压惊养神的汤水给姚燕语喝了半碗。便听见外边翠微的声音:“夫人怎样了?”
外边小丫鬟给翠微请了安,回道:“夫人在里面,四夫人快请进。”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四个人是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下来的,所以现在的翠微被家里的下人称呼‘四夫人’。
翠微进了内室,见姚燕语歪在榻上,便上前问道:“刚下车的时候瞧见夫人的脸色很是不好,可有什么不舒服?”
“已经没事了。”姚燕语笑了笑,心想按说自己是个见惯生死的人,应该是个硬心肠,真是不知道这两年是怎么回事,竟然越来越见不得丧事,或许是怀孕的缘故,让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翠微又劝道:“我瞧着靖海侯夫人虽然面带疲惫之色,但气色还好。夫人不必为她担心。况且长公主自然不会白瞧着,早就派了得力的管家娘子过去帮忙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我知道。其实我担心也没用的,这些事情我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翠微轻笑:“夫人现如今有孕在身,那些杂事就不要多想了。”
“我知道。”姚燕语把手里的茶盏递给香薷,又问:“翠萍今日去定北侯府了吗?”
“早就去了,这会儿也该回来了。”翠微话音刚落,外边就有小丫鬟回道:“萍姑姑回来了。”
姚燕语和翠微相视一笑,叹道:“这可真是被你说着了。”
说话间翠萍进来,先给姚燕语福身见礼,又朝着翠微福了一福,笑嘻嘻的说道:“给四夫人请安了。”
“呸!快打出去!”翠微笑着啐了一口,“谁是你的四夫人!”
两个人笑闹了一阵,姚燕语方问翠萍:“定北候夫人这两天恢复的怎样?”
“明显见好,今儿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了,也能吃饭了。”翠萍把封夫人的情况跟姚燕语细说了一遍,又道:“不过她这身体可是真不行了。这才三十多岁的人,竟像是五六十岁老人的身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任凭铁打的人接二连三的出这些状况,也是经受不住的。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姚燕语抬头看着屋顶,又叹道:“当初萧太傅的情景怎样你们是都见过的,如今不也去了么?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力气,也不过是让他多活半年而已。我们是医者,不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哇!”
二人都免不了一阵叹息,又连连称是。
姚燕语又问起国医馆里的事务,翠萍又捡着重要的跟她回说了一遍,最后又道:“听说跟夫人从嘉州来的那个华先生深受太医院张院令的看重。这样的人才夫人怎么舍得放出去?应该把他留在国医馆么。有这样的人帮忙,夫人那本《疑难杂症论》也能完成的快一些。”
姚燕语轻笑道:“他又不是书吏,怎么能做那些整理资料的事情?再说,他那个脾气也应该去太医院里历练历练。把一身的棱角都打磨了再用,应该会顺手些。”
还有一个原因姚燕语没说,那就是国医馆里有太医院送进来的人,而太医院却没有自己的心腹。她自然不愿参与那些明争暗斗,但却不能少了防人之心。之前有师傅在,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不愿意就可以不管。现在不管有多么不愿意,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华西淩这个人臭毛病是挺多,但也有优点。他医术好,为人洒脱率性,一身的棱角,一看就不是个好纠缠的主儿。姚燕语就这么把他光明正大的送进太医院,也不怕那些人说闲话——有什么好说的?这人在嘉州的时候如何对姚燕语说三道四指摘点评,早就被有心人传到京城了。
这位小华先生如今也算是名人了。敢对国医馆的姚院判叫板儿甚至还敢对着姚院判骂街的,这位还是第一人。所以他去参加太医院考核的时候,着实风光了一把,连太医令都悄悄地问他,骂姚院判的事儿是不是真的,姚院判被骂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云云。
华西淩在进京之前已经被姚燕语面授机宜,自然知道如何应付这些人,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这些人给忽悠的云里雾里。
旧日主仆现如今国医馆的三位当权者凑在一起谈天说地,时间过得很快。眼看着天色将晚,姚燕语便吩咐香薷:“让厨房多做几个菜,你们两个陪我用晚饭。”
翠萍忙问:“将军今晚不回来么?夫人有孕在身,将军也该抽出时间来多陪陪夫人。”
姚燕语笑道:“他留在靖海侯府了。萧侯爷伤心的那个样子,他也不好接着回来,少不得要多劝劝他。还有那边府里的一应琐事也没个人帮忙料理。韩家的二位爷倒是极好,可沾着姻亲,也没有指手画脚的道理;诚世子倒是不用避嫌,可偏生又接手了锦麟卫的大权,忙的脚不沾地,也没功夫过去帮忙。说起来也只有咱们家大将军有点闲工夫罢了。”
翠萍无奈的笑了笑,叹道:“这倒也是。”
当晚翠微和翠萍二人陪着姚燕语用了晚饭,又陪着她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消食,最后亲自服侍姚燕语上床躺下才告辞出去。
当晚卫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因为从丧事上回来,天色又太晚了,他便没回燕安堂,只在前面的书房里胡乱睡了一夜。一早起来洗漱更衣后方往后面来瞧姚燕语。
姚燕语还懒懒的躺在床上,人已经醒了,就是懒得动。
香薷正绞了帕子给她擦了手,因见卫章进来,香薷和乌梅忙欠身道:“将军早。”
“怎么不起床,又不舒服么?脸色也不好。”卫章行至近前在床边上坐了下来,伸出手臂,手背贴在姚燕语的额头上试了试。
“昨晚睡得不安稳,一直做梦。一夜之间醒了三四次。”姚燕语接过乌梅递过来的一杯温开水,先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吐掉,然后又把剩下的半杯喝下去。
卫章接过空水杯交给香薷,伸手拉了拉她肩上披着的葱绿色短衣,劝道:“既然睡不着了,还是先起来。吃了早饭稍微活动一会儿再睡。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姚燕语推开身上的薄被下床,又忽然问:“对了,昨儿我从靖海侯府回来的路上遇见大理寺的人和锦麟卫匆匆忙忙的往北城门的方向去,说是去办案?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卫章轻笑道:“我正要跟你说呢。昨儿大理寺查封了善济堂,又去北关大营把刘善修给抓了起来。”
“他?”姚燕语一怔,蹙眉问:“他犯了什么事儿?”
“据说定北侯夫人中的毒是从善济堂高价买来的,而善济堂的坐堂先生是他的远房侄子,他以药方如入股,是善济堂的东家之一,那毒药就是他配制的。”卫章扶着姚燕语起身,把她送到梳妆台前落座,然后自己则一侧身直接坐在梳妆台上,一边看着丫鬟给她梳头一边说道:“苏侯爷一张状纸把他告上了大理寺,说他用此等下作手段控制仕宦家族,图谋不轨。”
姚燕语听了这话后沉默不语,半晌,她忽然恨恨的拍了一下梳妆台,不顾香薷正在给自己梳头猛地站了起来。
“哎呦,夫人您慢些。”香薷吓得赶紧松手,一把乌发瀑布般散开在她的肩头。
“怎么了?”卫章忙扶住她的双肩,“有事你说,别着急。”
姚燕语抓着卫章的衣袖,激动的问:“你说,去年国宴上给东倭使者下的毒是谁配制的呢?”
卫章一怔,忙道:“你别着急,我吃了饭就去大理寺走一趟。当初国宴上被下了毒的酒壶酒杯都封存起来了,想要查这事儿并不难。正好这次趁着这个机会,务必让贺庸把这事儿查清楚。”
“好。”姚燕语点了点头,“说起来我们并没有真正的罪过谁,若说挡了谁的财路官路的,好像也没有。唯有这个人……当初在凤城的时候我扫了他的面子,没把他当回事儿。后来论功行赏,他借着我的药方连升三级,你跟二哥暗中使了手段让他吃尽苦头。他怕是早把我们当做世仇了。我只是没想到,这人居然能贪财至此——或者,他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卫章哼了一声,咬牙道:“当初就应该想办法弄死他!”
“我以为他还有羞耻之心,吃点苦头就能本分做人。”姚燕语恨恨的说道,“谁知道他竟然越发的丧心病狂了!”
“这事儿你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去处理。”卫章压下心里的怒火,把姚燕语按在凳子上,“好好梳妆,吃早饭要紧。”
姚燕语舒了一口气,把心里的烦躁压下去,她也知道现在自己不能情绪波动,一切都要以腹中的胎儿为先。于是点点头,重新坐直了身子让香薷给自己梳头。
其实这件事情根本不用卫将军出面,他只把长矛叫过来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长矛便依言去办了。
大理寺卿贺庸得到定北候和辅国将军两尊大神的示意,把刘善修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连他何年何月跟哪个青楼女子喝花酒说了什么,一夜做了几次花了多少银子之类的事情都给查出来了,更别说那些毒药的配方以及配制的毒药都卖给了谁得了多少银子的好处等。
但查到后来,一向冷静自持为大云朝律法尊严兢兢业业的贺大人也坐不住了!因为这日贺大人的府中居然来了一位身穿宝蓝色福寿团花贡缎长衫的客人,这人面白无须,张口便是一副公鸭嗓,乃是大内皇宫里当差的太监公公。而且这位还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之辈,而是万岁爷身边的秉笔太监仲德!
开始贺庸还以为是万岁爷有什么密旨要吩咐,却不料这位大太监居然问起了刘善修的案子。且话里话外都传递一个意思:去年国宴之事,万岁爷可不想再被翻出来折腾,这种有伤国体的事情压还来不及,万不可再掀出来兴什么风波,否则皇上震怒,大家都吃不了兜着。
这个刘善修真是敢想敢干啊!小小一个军医,居然还勾上了万岁爷身边的人!贺大人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心想这可真是捅破了天了!
不过贺庸也不是泛泛之辈。他知道这位仲德公公的话是要听,但还得有选择的听。
皇上是不愿意把去年国宴的那场丑事再扯出来,但这并不影响他调查国宴上的毒酒和刘善修研制的毒药有没有关系。因为这种事情大理寺完全可以秘密进行,等有了结果,也可密旨启奏皇上。
再说,这位仲德公公一身便服来自己的府中传这样的话,也让贺庸很是纳闷。如果是皇上的意思,他为何不穿着太监专属的蟒衣去大理寺说话?
客客气气的把这位公公打发走,贺庸在书房里沉思良久,最后提笔写了一封信,叫了心腹下人来叮嘱他把信悄悄地送往辅国将军府。
贺家的下人趁着暮色四合,街上商贩行色匆匆之时把信送到了辅国将军府。
恰好这时姚燕语刚从宫里回来。皇上因为萧太傅去世而悲伤不已,身体状况又差了许多。姚燕语更加不敢懈怠,针灸的时间也延长了半个时辰,所以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姚燕语一进大门便看见一个陌生人正站在门房里跟长矛说话,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人是谁?”
跟前的家人忙回道:“好像是个送信的。”
姚燕语往里走了两步,又觉得不放心转了回来,恰好那人已经从门房里出来,迎面看见一身二品医官袍服的姚燕语,先是一阵恍惚,继而反应过来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姚院判,给姚大人请安了。”
“起来吧。你是那位大人家的人?”姚燕语一看这人行事便知道肯定是个见过世面的。
“奴才的家主姓贺。我家主子有封书信给将军,奴才已经交给大总管了。”
姚燕语听说是贺家的人,便想到了大理寺卿贺庸,于是点头道:“你辛苦了。”说完,便看了一眼香薷,香薷忙从荷包里取出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递过去:“我家夫人给你喝茶的钱,莫要嫌少。”
“奴才谢夫人赏。”那人朝着姚燕语做了个揖,又道:“夫人若没别的吩咐,奴才告辞了。”
“好,你去吧。替我向你家大人道一声谢。”
“是。”贺家的下人恭敬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姚燕语方扭头看长矛,长矛忙把书信递上去。姚燕语伸手接过来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便转身进了府中。
晚间卫章回来,姚燕语把书信拿给他看,之后又叹道:“我得到的消息说这个仲德跟师傅的死有关。如今他又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其中必定有鬼。”
卫章冷笑道:“贺庸是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这位公公的话是代表皇上的意思还是出自私心。所以他不敢再查下去,才给我们写了这封书信来投石问路。”
“那我们怎么办?”姚燕语侧身靠在卫章的怀里。
“给他颗定心丸,让他继续审下去。”
“什么定心丸?”
“还记不记得富春那个奴才曾经在南苑往伤药里下毒?”
“啊,是有这事儿,你不说我还忘了!”
“那份伤药作为证据现在封存在镇抚司,明日我去找君泽,把这份东西取出来验证一下。”
姚燕语却摇了摇头,说道:“皇后是何等身份,不可能从他的手里弄毒药。”
卫章冷笑道:“那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证据了。至于那毒药是不是从刘善修手里买的,还不是你一句话?”
姚燕语一怔,半晌后才明白过来:“你是故意要把后宫的人牵扯进来?”
“是的,不然怎么把国宴下毒和老院令被害的事情都扯出来?皇上现在精神不济,又因为两个儿子合伙谋逆的事情伤透了心,凡事都不愿再往皇子和后妃身上扯,不愿意再折腾这些事情。所以这种时候,我们必须推波助澜,把真正的凶手揪出来,为老院令报仇,洗刷我们身上的莫须有,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好。”姚燕语缓缓地点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忙碌的日子总是很快,转眼便是七月的最后一天,而且又是个阴雨天气。
午饭后,姚燕语照例要坐车进宫为皇上施针。刚出了燕安堂却见苏玉蘅面色凝重,匆匆而来。姚燕语忙止住脚步问:“你这是怎么了?”
“姐姐,刚母亲派人来给我送信,说二嫂子……没了。”苏玉蘅说完,重重的叹了口气。
饶是早就料到孙氏必有一死,但听到这消息时姚燕语还是愣了一下神,不过转瞬之间便恢复了冷静,她拍了拍苏玉蘅的肩膀,低声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瞧瞧,帮我劝劝你母亲她们,要节哀顺变。我让贺嫂子料理一下奠仪的事情,等那边开吊后,我再过去。”
“嗯,姐姐忙着进宫吧?我不多说了,你快去吧。”
“好,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太伤心了。”
“我知道。”苏玉蘅苦笑着点点头,孙氏的事情她已经从梁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虽然有些更隐秘的事情梁夫人也说不准,但总归是她自己作死就是了。
姚燕语往外走的时候也不由得苦笑,心想这个多事的七月,终于以孙氏恶疾不治而画上了句号。
☆、第三十七章 惹火
上了马车后,姚燕语忽然想着既然苏侯爷把孙氏弄死了,也就说明大理寺那边的审讯已经结束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大理寺卿贺庸的奏折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宫呈放在龙案上了吧?
军医制毒,谋财害命,且勾结后宫之人毒害外邦使臣,嫁祸重臣,图谋不轨……这些罗列在刘善修头上的罪名皇上又能相信几分?而这件事情又将掀起怎样的风雨?
姚燕语忽然间有些怕了。
一路上姚燕语满腹心事,直到马车停在宫门外尚从沉思中回神。理了理衣襟下车,被初秋的风一吹,居然觉得遍体生寒。
行至紫宸殿宫门处,姚燕语看见纜乳芟抡咀潘母龉女四个太监,全都眼观鼻鼻观心,木桩子一样一动不动。而殿外的院子里,专门在龙案跟前伺候笔墨,分类奏折,素来颇有脸面的秉笔太监仲德则阴沉着脸站在门口,一张脸拉得老长,如丧考妣。想着离给皇上诊脉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姚燕语没有即刻进殿,而是转身去了偏殿,听候传唤。
紫宸殿里安静的可怕,连素日里深得皇上信任的怀恩也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大气儿不敢喘一下。皇上难得没有歪着,而是盘膝坐在榻上。面前的泥金雕花檀木小几上放着一摞卷宗,旁边的封条上有大理寺的字样。
“这里还有国医馆和太医院联合出具的毒药证明?”皇上从一摞供词卷宗里翻出一张纸,上面有国医馆院判姚燕语和太医院内医正白竟阳二人的名章。
怀恩跪在地上不敢多说,但皇上问话又不能不应,只得磕了个头,应道:“事关重大,想来贺大人也要十二分的谨慎。”
“哼!”皇上抬手把那一纸证词拍在案几上,怒道:“贺庸审出来的这几个人一看就是跳梁小丑,那些真正躲在幕后操纵此事的呢?”一个善于制毒的军医跟后宫牵连,这件事情的背后究竟是什么样的阴谋?
怀恩的身子又弓了弓,这次是真的不敢回话了。
想到毒药和中毒事件,皇上几乎立刻想到了年前国宴上的那一幕。东倭使臣忽然吐血到底,大殿之上一片混乱。所有人都看着他,纷乱的议论,愤怒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外邦使者,几乎要拔剑以对!
那可是他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次国宴,他兢兢业业执政三十多年从没有过这样的难堪。当着那么多外邦使臣,这比大耳瓜子抽脸更难受。
“既然他能跟富春那个狗奴才扯到一起,那就定然还能扯上别人。御马发疯一案,还有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一案还都悬着呢。”皇上精瘦的脸衬得一双眼窝深陷的厉害,有些浑浊的眼珠上布满了红血丝,目光中寒气一闪,忽然转头问:“姚燕语呢?!”
这个好回答,怀恩忙抬头看了看门外,又收回目光躬身回道:“回皇上,姚院判这会儿也该来给皇上诊脉了。”
“怎么还没见人?去传!”皇上不耐烦的把小炕桌上的卷宗一推。
怀恩忙给门口的三顺使了个眼色,三顺忙转身去传姚燕语,怀恩则忙把那些卷宗收拾起来装进了一个牛皮纸袋里。
姚燕语随着三顺进殿来,行至皇上跟前,俯身参拜。
皇上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姚燕语明显丰腴了的腰身,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叫她起身之后,又长长的叹了口气,问:“有关北大营军医刘善修制毒一案,你知道多少?”
关于这个问题,姚燕语已经跟卫章反复讨论过,听皇上问起,她忙躬身回道:“回皇上,臣对此事略有耳闻,但却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
“那你是如何断定刘善修配制的毒药就是富春用来害人的毒药呢?”
姚燕语轻轻摇了摇头:“回皇上,这件事情臣并不知道。”
“大胆!”皇上立刻怒了:“你不知道怎么会在那张证词之上用了国医馆的大印以及你的个人钤印?”
“皇上恕罪。”姚燕语闻言又立刻跪下去,不慌不忙的回道:“那日大理寺卿贺大人送了两份毒粉来让臣眼看是否同一种毒。臣验看之后,觉得这两种毒粉毒发的效果基本相同,便断定是用了同一种主配料。也可以说是用一样的毒源提炼出来的敷药,或许是制毒方式有所改进,其中一种比另一种毒性更烈一些。至于这两种毒牵扯到什么案件,当时大理寺的差官并没有说明,臣也没多问。所以不敢乱说。”
皇上听了这话,一把怒火方消了几分,又摆了摆手,说道:“起来吧,动不动就跪,若是动了胎气看你怎么好。”
姚燕语又忙谢恩,然后才慢慢地站起来。怀恩极有眼色的上前扶了一把,姚燕语感激的笑声道谢。
皇上又云淡风轻的补了一句:“以后在朕跟前回话,不要动不动就跪了。”
姚燕语一怔,忙转身看怀恩,心想我没听错吧?
怀恩忙笑着提醒道:“皇上隆恩免跪拜之礼,姚院判还不赶紧的谢恩?”
姚燕语又忙要跪下谢恩,皇上摆摆手,皱眉道:“免了。”
“谢皇上。”姚燕语还是弓了弓身子。
怀恩瞧着皇上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方才上前提醒了一句:“皇上,针灸的时间到了。”
“好。”皇上点了点头,允了。
怀恩忙上前来挪过一个大靠枕扶着皇上躺下,姚燕语上前去在榻前的绣凳上落座,先给皇上诊脉,之后又同怀恩说道:“今日要先针涌泉|茓。”
“是。”怀恩答应着,上前把皇上脚上明黄绣飞龙戏珠的缎靴扒下来,再把皇上脚上端缀袜带解开,宽松的丝质绣如意祥云纹的袜统被扯了下来,并取了消毒的药水给皇上擦脚心。
皇上靠在榻上,忽然笑了:“现在连怀恩也算得上是半个太医了。”
姚燕语笑道:“公公勤勉好学。”
“哎呦!这可羞死奴才了。”怀恩讪笑两声,轻声叹道:“奴才也就这么点用处,又岂敢不尽心尽力。”
皇上悠悠的叹了口气:“做人能够‘知本分,肯用心’,这就够了。”
姚燕语手捻银针缓缓地刺进皇上右脚的涌泉|茓之后便不再多话,只用心把内息渡入皇上的体内,缓缓地清除瘀滞,疏通经脉,调理气息,恢复肌体生气。
为了皇上的龙体安康,姚燕语渐渐地形成了一套针灸路子。针法自然是以太乙神针为主,但也辅以五龙针法,根据脉象取|茓道,综合一切手段只求把皇上的身体调理到尽可能的好。
她也知道,现在的几个皇子对自己都不算好,唯一有点关联的恒郡王现在称病闭门休养,足不出户,对外边的事情更是不闻不问,形同软禁。而皇上对他也基本不再过问,此时看来这位恒郡王与千秋大业是没有什么缘分了。
四皇子对自己素来冷淡,况且孙宇和武安侯关系匪浅,四皇子的外公武安侯跟姚远之也有些小过节,之前姚远之在江宁还不觉得怎样,当年被皇上调入京城进都察院,正好是抢走了武安侯为自己儿子谋求的职位,因此两家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另外除了被废黜的大皇子和五皇子,就只剩下去东海督军的六皇子和学业未成的七皇子了。
七皇子年幼尚未定性,她的母妃当年又因为一坛子蛇油跟国医馆结下了梁子,因为这么屁大点的事儿那位娘娘没少找国医馆的麻烦。
分析过后,姚燕语觉得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都不如老皇上在位对自己更好。所以为了自己能够多过几天安稳的日子,她也不希望皇上有事。
做完一套针灸,足足用了半个多时辰。开始针灸没多久皇上就睡了,姚燕语把最后一根银针取出来之后皇上刚好醒过来。经过内息调理,又小睡一会儿之后,皇上的精神好了许多,心情也大好。
睁开眼睛便自己坐了起来,抬手跟怀恩要茶。怀恩忙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杯养生汤递过去,笑眯眯的劝道:“这是姚院判亲自给皇上配的养生汤,因为味道有点苦,奴才调了一勺野蜂蜜在里面,皇上尝尝。”
皇上接过来喝了一口,点了点头便把剩下的都喝下去了。
姚燕语仔细的收拾银针,皇上喝完后接过怀恩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方问:“去年的御马被下药而失心疯一事,你有没有经手?”
“回皇上,那件事情是锦麟卫查的,当时的马饲料没来得及收就被御马监的太监给换掉了。不过后来我师傅从那匹疯了的马身上取了血液,经过仪器解析检验,倒是提出了一点毒素。不过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师傅就……”姚燕语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
“哎!”皇上又叹了口气,说道:“你师傅对朕忠心耿耿,追随了朕大半辈子,却没个善终。说起来是朕对不起他。”
姚燕语忙道:“师傅常跟臣说,皇上心系天下百姓,日理万机。对身边的人更是仁厚有加,能有幸追随在皇上左右,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说完,姚院判便觉得自己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不过这一记马屁拍的皇上倒是挺舒服。皇上脸上一片戚戚之色,又叹道:“你师傅没做完的事情,你帮朕做完吧。查一下御马失心疯的毒跟这个刘善修有没有关系。还有——那次国宴之上东倭使臣所中的毒是不是也跟他有关。查明白后,即刻上报。朕怀疑被某些人利用了,惩治了家贼,却放过了内鬼。”
“是,臣谨遵圣谕。”姚燕语躬身领命。
皇上转头看了一眼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要快!朕不想再等了。”
姚燕语忙应道:“是。臣明白。”
从宫里出来,姚燕语靠在马车里闭目沉思。想想皇上提及师傅时的神情,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没说。看来皇上对师傅的死也是起了疑心的,至于为何没有下令彻查,姚燕语就猜不透了。
不过皇上说要把刘善修制毒和御马监及富春下毒的事情联合起来彻查,就足以说明皇上对现如今的宫闱中人不放心。
显而易见的,御马被下毒一案跟富春及皇后娘娘的联系并不大。或许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的事情跟皇后有关是丰家跟皇子暗合陷害恒郡王而谋夺皇位,但御马中毒一事却直接关系到皇上的性命安危,是*祼的弑君。
丰皇后不可能弑君,因为弑君对她来说好处不大。她只是想独揽大权,为某个皇子铺路。至大皇子自岭南谋逆一案来看,当时皇后看中的是没有外戚势力的五皇子。不管是大皇子还是五皇子都没有外祖的势力可以依靠,才可能成为丰氏一组的傀儡。
而弑君之事,应该另有其人。
“夫人,到了。”马车在府门口停了下来,香薷轻声提醒。姚燕语这才收回思绪扶着香薷的手下车。
燕安堂里,苏玉蘅正一脸纠结的走来走去,听外边的丫鬟们回:“夫人回来了!”她方急忙转身迎出门口。
“你这么快回来了?”姚燕语见了苏玉蘅,忙问,“侯府那边怎么样?”
“大哥和二哥都说丧事一切从简,我去瞧了瞧,也帮不上什么忙就回来了。”苏玉蘅挽着姚燕语的手臂,二人并肩进了屋门,转过屏风去窗下的矮榻上落座之后,苏玉蘅方道:“我急着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请姐姐帮忙拿个主意。”
姚燕语看她的神色,轻笑道:“什么事情把你也难住了?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蘅儿。”
“人家都快烦死了,姐姐还取笑人家。”苏玉蘅扁着嘴巴,嗔道。
“这可真是冤枉。”姚燕语笑道,“你只管不说是什么事儿,自己在这儿心烦,我也只能说句笑话逗逗你了。”
“我这次回去,太太跟我说了一件事。按说也是早该办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所以才拖到现在。”苏玉蘅吞吞吐吐的说完,又轻声叹了口气,“为什么受委屈的总是我们女人?”
“到底是什么事?”姚燕语敛了笑,蹙眉看着苏玉蘅。
苏玉蘅委委屈屈的低声说道:“就是给将军纳妾的事情。我不愿意,可又不得不做。我这个样子是没办法伺候他了。可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姚燕语不等苏玉蘅说完便冷笑一声打断了她:“这是你母亲的主意,还是唐萧逸的想法?”
苏玉蘅低头说道:“将军倒是没说,是太太今儿提醒了我一句,说是已经找人牙子说过了,挑着性子憨、身家清白、模样可人的丫头帮我买两个放在屋里。省的将军的心被外边的人给勾走了。”
姚燕语盯着苏玉蘅的脸,沉默片刻后笑出声来,叹道:“你可真贤惠!”
“我也是没办法嘛!”苏玉蘅委屈的眼圈儿都红了,“将军每天很晚才回来,早晨又很早就走了。之前我还以为是公务繁忙,可后来你我听丫鬟说将军早出晚归是出去练剑了。他宁可练剑也不在屋里陪我……长此以往,心还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呢!”
“好了!别哭!”姚燕语说着拿了自己的帕子去给苏玉蘅擦眼泪,“这事儿你先说你愿意不愿意吧。”
“我的好姐姐!这不是我愿意不愿意的事情!”苏玉蘅握着姚燕语的手,叹道。
姚燕语好笑的问:“那你还让我给你出什么主意?你该不会让我替你去挑标致大丫头吧?我告诉你我没那个闲心。”
苏玉蘅一哽,她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思,而且还想着姚燕语现在也怀孕了,过不了多久卫将军肯定也会跟唐萧逸一样早出晚归。这究竟不是个事儿,所以才想跟她商量。可如今看她的态度好像很反感?
姚燕语看着苏玉蘅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忽然悟了:“你该不会想着也帮我买两个吧?”
苏玉蘅抿着唇点了点头。
“我去!”姚燕语顿时怒了,“想都别想!”
“姐姐?”苏玉蘅从没见过姚燕语暴怒,她认识的姚姐姐就算是天塌下来也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别的事情都好商量,就是通房纳妾这事儿免谈!有通房妾氏就没我,有我就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爱咋咋地!”姚燕语生气的说完,端起茶盏来喝水。
苏玉蘅试探着问:“你不担心将军会有别的心思?”
姚燕语冷笑道:“什么心思都可以有,但只能在心里。要么自己忍着,不想忍着就离婚。”
“离婚?亏姐姐想得出来。”苏玉蘅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是有官职的人,自然不怕。我们这些人就没办法了。”
姚燕语被苏玉蘅这般模样给气的火大,直接问:“我再问你一句,是唐萧逸想要纳妾,还是你自己多心要用这种方式来笼络他?”
“如今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苏玉蘅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早出晚归,基本都不跟我照面,更别说谈心了。更何况,正室怀孕后本就应该给丈夫安排通房。这是规矩。”
“狗屁的规矩。”姚燕语低声骂了一句,我们辛辛苦苦的去给男人生孩子,吃不好睡不好,最后还得去阎王殿前走一遭,他却搂着美娇娘开心快活?还有良心没有啊?
姐妹二人的谈话陷入僵局,苏玉蘅见姚燕语动了真气便不敢再说,姚燕语心里气鼓鼓的又找不到发泄口。她也知道苏玉蘅说的话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的命运,大势如此,谁也无法抵挡,自己愤青也没用。可真正面临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生气呢!
两个人正无语相对呢,门外有小丫鬟请安的声音:“将军回来了!奴婢请将军安。”
苏玉蘅忙收起自己的情绪,抬手理了理鬓角又整了整衣袖,缓缓地站了起来,等卫章进来的时候,她忙福身行礼:“给将军请安。”
卫章转过屏风看见苏玉蘅在,便朝着她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又转头看着坐在榻上一动不动的姚燕语是便觉得有点奇怪——这好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啊!不应该吧,跟好姐妹坐在一起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事情?
苏玉蘅自然不能再坐了,忙福了福身,说道:“将军,姐姐,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姚燕语这才起身道:“我送你。”
“我又不是外人,还要姐姐送?”苏玉蘅笑着按下姚燕语,又跟卫章轻轻地福了福,便匆匆出去了。
屋里没了外人,卫将军也不绷着了,转身去坐在夫人身旁,低声问:“谁惹你不高兴了?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姚燕语这才转过身来盯着他看,却不说话。
“啧!这眼神怎么这么辣?故意的是吧?”卫章笑着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去吻她。熟料她却用力的一撇下巴,躲开了。
卫章伸出手臂去把她拢在怀里,低声问:“到底怎么了?”
姚燕语伸手把他推开半尺的距离,仰着下巴冷傲的说道:“刚刚蘅儿在跟我商量,是不是买两个俊俏的大丫头放到屋里,专门伺候将军们?”
卫章一怔,心想原来是这茬。感叹这位弟妹贤惠之余又觉得她可真是多事,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得先替自己分辨:“我可没这份心思,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是不想,还是觉得之前发过誓不纳妾所以不好意思去想?”
卫章好笑的反问:“这有区别么?总之我不会有别的女人就是了。我只有你,也只要你。其他的人对我来说都是旁人,与我无关。难道你忘了之前说过的话?”
“什么话?”姚燕语随口问道。
“这个家是我们两个人的,外边什么男人女人不管是谁想进来,我们都要齐心合力把他们打出去,来保护属于我们两个人的这片天地。这才过了多久啊,你就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看来你以后也不能老跟你那些姐姐妹妹在一起瞎聊了。”
至此时,姚燕语心里的那点别扭和不高兴都已经烟消云散,只软软的靠在卫将军的怀里低声啐道:“去你的,人家哪有瞎聊。要不是你那好兄弟每天早出晚归躲着蘅儿,蘅儿哪里会想这么多?”
卫章暗暗地点头,心想:嗯,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呢。抽空去找那小子算账!
这边夫妇二人闲聊了两句,姚燕语跟卫章说了今天进宫皇上的话以及所见所闻。晚饭后,卫章看着姚燕语上床睡着了才又悄悄地披衣起身出了燕安堂。
唐萧逸的府邸和拂过大将军府毗邻,占地十多亩,后面也有个小花园,虽然府邸的整体建制比辅国将军府小了不少,但就他跟苏玉蘅小两口加上苏玉蘅陪嫁过来的两房家人,府里也算是房多人少。
所以府邸后面的花园子便故意修建的大了些,还专门用整齐的青砖砌了一个几丈宽的武场,周围弄了兵器架什么的,很像那么回事儿。
卫章来这边从来不走正门,直接跳上屋脊一路飞跃着翻墙进来,来了也不去别的地方,直接奔后花园的小武场。
果不其然,唐萧逸又在这里练武。
他手里握着一杆红缨长枪,枪头经过改良不是常见的枪头形状,而是蜿蜒成蛇形,比普通枪头长了三四倍,两侧有倒钩次刺,两侧有血槽。
这样的枪头刺入人的身体后便会放进空气造成几倍的出血量,再拔出时倒钩刺造成二次伤害的创口极难恢复。这是唐将军用了十来年的武器,十分的趁手。
七月的最后一天,浓重的夜色如墨色丝绒,满天繁星却没有月亮。
卫章直接从兵器加上抽出一柄大刀挥舞着跟唐萧逸对上去,唐萧逸自然不怕,能直接闯入他的府邸的人不多,周围的护卫都没有警示,来人定然不是别人,于是随心把长枪一抖迎了上去。
跟卫章过招是唐萧逸的家常便饭,俩人从小到大,不能说每天晚上都要练一场,但十天之内对打五六场是绝对有的。纵然武学一道千变万化,架不住这俩人十年如一日的打。所以对方会出什么招式,这一招之后又会怎样,彼此也都摸的十分清楚。
只是今天晚上一出手唐萧逸便觉得将军有些不对劲儿——以往切磋武艺时也争强斗狠不假,可将军从没像今天这样一招比一招刁钻,而且怒气冲冲的直取要害,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我没做错什么事儿啊!唐萧逸一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小心应对,一边在心里犯嘀咕。
然而一心终究不可二用,何况卫章今晚摆明了就是要教训唐萧逸。
所以几十招过后卫章的手中的大刀陡然加快了速度,大刀片子带着风声,呜呜的往唐萧逸身上招呼,把唐萧逸逼得节节后退,直到武场一角,大刀的刀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在了唐萧逸的心窝上。
“你输了。”卫章霸气的俯视着唐萧逸。
唐萧逸那一瞬间竟有些心慌,忙咽了口唾沫,应道:“是。将军的刀法突飞猛进,属下钦佩之至。”
“放屁!”卫章冷声骂了一句,抬手收回大刀。
☆、第三十八章 兄弟姐妹之间
卫章骂了一句,抬手把大刀一抛,唐萧逸赶紧的接住。并嘻嘻一笑,低声问道:“将军,这大晚上的您也睡不着?”
“你还有脸问!”卫将军正是冲着这事儿来的,“你他娘的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干什么去了?还不跟你媳妇说清楚喽,让她去夫人那里哭天抹泪的?你们两口子有什么事儿不能内部解决,非要扩大影响?!”
唐萧逸一怔,莫名其妙的说道:“我们两个人没怎么样啊!我们好着呢!”
媳妇还有两个多月就生了,唐萧逸再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惹她生气啊!再说,他每天晚上三更之前,早晨五更不到都跑到这里来泼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媳妇有孕在身不方便,他血气方刚又难以忍耐,所以才跑出来转移注意力么?
这是好男人的表现啊,怎么这事儿从将军的嘴里说出来,好像是十恶不赦似的?
“你们当然那好着呢!你媳妇还盘算着给你买俩俊俏丫头放屋里呢,能不好吗?!”卫章生气的哼道。
“……”唐萧逸觉得自己好冤。
“我告诉你啊,你要弄多少通房小妾我不管,但若是夫人因为这事儿不开心,我饶不了你!”
“是,属下明白了。”唐萧逸终于知道结症在哪儿了。肯定是自家媳妇见自己早出晚归,怕心思被别的女人勾走了所以想弄两个通房放到屋里,而这谁人让夫人知道了,夫人觉得自己妹妹受委屈,然后把这火发到将军头上了。
可是,这事儿自己偏生不知道,也从来没想过啊!就这么被将军噼里啪啦训一通,真是冤死了!
卫章又跟唐萧逸说了几句闲话,无非是教训他媳妇要生了,做男人的应该本分些,别整天朝三暮四的跟那些穷酸文人学什么左拥右抱,咱们武将一有公务忙起来就是几个月不着家,女人在家里撑着门面过日子多么不容易,这种时候你再搞这种事儿,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么云云。
总之就是咱们兄弟不准搞三妻四妾那一套,娶个好女人进门不容易,你媳妇也是当初你自己挑的,一等一的美人胚子,你他娘的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老子准收拾你。
唐萧逸被自家老大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也不敢反驳,然后忙表了忠心,乖乖的回房去了。
卫章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不由得暗暗一叹,心想兄弟你快熬出头了,大哥我这才刚开始呢!往后数数日子,总得过了年了……
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卫将军仰天叹了口气,也乖乖的回去陪夫人去了。
第二日定北侯府孙氏的丧事开吊,姚燕语和苏玉蘅二人代表这边过去凭吊,阮氏因为又有了身孕,身体不舒服不方便出门,便留在家里照看,翠微一早就去国医馆了。反正孙氏的丧事办的很低调,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觉得怎样。
去的路上,苏玉蘅和姚燕语同乘一辆马车,苏玉蘅便挽着姚燕语的手开心的说唐萧逸不要通房妾氏的事情。姚燕语听了之后笑问:“这回你可放心了?”
苏玉红羞红了脸,靠在姚燕语的肩头,低声说道:“还要谢谢姐姐。”
“谢我做什么?我可什么也没说。”姚燕语笑道。
“那我也要谢姐姐。”苏玉蘅笑眯眯的。
今日早晨,唐萧逸懒在床上不起,苏玉蘅便觉得奇怪,问他可是不舒。
唐萧逸便咧着嘴巴一脸痛苦的说昨晚被将军教训了一顿,身上疼着呢。
苏玉蘅忙问你怎么了将军居然打你?
唐萧逸叹道,是将军听说我要纳妾,所以用家法惩戒我。
苏玉蘅就奇怪了,这是你后院内宅的屋里事儿,将军管不着吧?
唐萧逸一手搂着苏玉蘅的要,侧脸贴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说:怎么管不着?说白了我就是将军府长大的,虽然不姓卫,可跟贺大哥老三,老四他们几个都一直奉将军为家主。
苏玉蘅默然,对卫章他们几几位的父辈之事她还真是了解不多。
唐将军一边摸着媳妇的肚子一边继续说下去:现在就算是各自封官进爵,建府成家,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家的祖宗都是在卫家祠堂里受过香火的,从根上我们就是一家人。现在将军不肯以家主自居,至少我们也要奉他为长兄。长兄要教训我,我敢说什么吗?再说了夫人你都跑去燕安堂告状了,将军对咱们夫人那是言听计从的,为夫我这顿打还能跑得了嘛?
苏玉蘅这下子心软了,愧疚了,忙七手八脚的去掀唐将军的衣裳,且焦急的问:将军伤到了哪里?快给妾身看看。都是妾身不好,不该去跟夫人告状……不对,我不是跟夫人告状去的,我是想让夫人帮我物色两个大丫头来着……我哪里知道姐姐对这事儿那么生气,当时就把我训斥一顿。
唐萧逸心想你这还不是告状?就夫人那个霸道的性子,别看屋里那么多丫鬟伺候,大将军现在穿衣洗漱都还是自己搞定呢,你去让她帮忙参详着买通房?你是嫌为夫我死的慢吧?
当然这话唐将军只能默默地想,为了将军的英名他也不能把这事儿说出来。再说,谁知道苏玉蘅听了这事儿以后还会不会让小丫鬟服侍他更衣洗漱?万一也跟她那好姐姐学呢?
于是唐将军只能借机安抚苏玉蘅,说夫人如花似玉,虽然你怀孕了可更加丰腴动人,你夫君我是正常男人,每天看你睡在身边却啥都干不成,你说我得多难受?我难受,我睡不着,我去武场耍一会儿,出一身汗再回来睡觉,本来是两全其美的事情嘛,夫人你干嘛要想多了。你想多了不要紧,你跟我说啊。我们夫妻一体有什么事儿不能商量?你却偏生抛开你夫君我,自己去找你那好姐姐去诉苦,然后为你夫君招了这一场教训,你说冤不冤?
苏玉蘅本来听说丈夫被打了就心疼的不得了,再听唐萧逸这番话,一时追悔莫及,一边抹眼泪一边认错,靠在唐将军的怀里温言软语,把唐将军撩拨的火大,然后自己又不得不放下身段另择手段灭火。
要不说那些各式各样的春宫画本能够广泛全面的流传下来呢,那完全是为了满足人们的各种需要啊!
于是经过这个缠绵的早晨,这夫妇俩各自心满意足,把买通房的事儿就这么给揭过去了。
夫妇房中蜜语苏玉蘅自然不会跟自家好姐姐说得太过详细,但姚燕语多聪明,一看这傻丫头脸颊上的红晕和衣领处若隐若现的草莓印子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于是她往后靠了靠身子,咳嗽两声,笑道:“悠着点啊!就快生了,可别闹出事儿来。”
“啊!姐姐你说什么!”苏玉蘅俏丽的小脸顿时绯红。
姚燕语轻声笑着伸出手去,指尖撩开苏玉蘅淡青色绣蘅芷纹的衣领,在那块红草莓上点了点,笑道:“我说什么你还不明白?”
苏玉蘅忙咯咯笑着缩回脖子,躲到另一边的角落里去,并连声啐道:“姐姐不是好人!”
“哼!那又不是我咬的,怎么我不是好人了?”姚燕语轻笑。
马车外边随行的白蔻玉果儿以及其他几个随从听见里面传来的笑声,忍不住相视一笑,心想二位夫人这是去吊唁呢,还是去赴喜宴?怎么这么高兴啊!
要知道孙氏死了,知道真相的苏玉蘅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再说,解决了屋里人这一大难题,她怎么可能不高兴?试问天底下哪个女子是真心给自己的夫君买通房纳妾氏的?
因为孙氏的死只是定北侯府下面二房的事情,所以侯府里并不是处处都见白。侯府的大门上只把大红灯笼摘掉,换成了白纸糊的灯笼而已,真正布置了灵棚的是跟安居院相连的东角门。
姚燕语和苏玉蘅过去象征性的上了香,灵堂里只有陈兴媳妇还几个丫鬟在,封夫人尚在病中,苏瑾月以照顾母亲身体为由也并没过来哭灵。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孙氏害了苏玉平的两个儿子,他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儿来给这样的毒妇哭灵?
姚凤歌要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自然也没工夫陪哭。所以灵堂里除了孙氏生前的几个贴身丫鬟跪在那里哀哀欲绝之外,竟没有本家的什么人。
倒是外边灵棚里苏瑾宣跪在地上,披麻戴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甚是伤心。
原本孙家是要来闹事的,刑部侍郎孙寅是孙氏的亲二叔,对侄女的惨死怎么能不闻不问?然听说人来了就被苏玉安请到了别处,也不知这位苏二爷用了什么办法,最后孙家人出来的时候是垂头丧气的,全没有了来时的气势汹汹。于是孙氏的丧礼就这么低调的开始了。
姚燕语和苏玉蘅上香后便被姚凤歌请到了别处用茶。刚坐了一会儿,便有封夫人跟前的人来请,说夫人三奶奶这里忙碌,夫人想请姚夫人和三姑奶奶过那边去坐,想清净的说几句话儿。
“你们两个先过去,那边有几个亲戚没走,等我应付完了过去陪你们一起吃中饭。”姚凤歌笑道。
“那我们就先过去了。”姚燕语实在不喜欢这边的气氛,正想着早点离开。便答应着起身,和苏玉蘅两个人随着来人往封夫人那边去了。
封夫人身体里的毒已经解的差不多了,只是身体被折腾了一次又一次,实在是羸弱不堪,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所以每日里只是安静的养着。府中的大事小事都不叫她操心,姚凤歌一人挑起了内宅的重担。
“大嫂子。”苏玉蘅进门后便轻声唤了一句。
苏瑾云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见着姚燕语和苏玉蘅后忙福身行礼:“见过夫人,三姑姑。给夫人和三姑姑请安。”
姚燕语最喜欢她的乖巧,便伸手拉了她的手笑问:“你不叫我姚姑姑了吗?”
苏瑾云羞涩的笑了:“母亲说,夫人身份尊贵,叫云儿不要胡乱攀扯。”
“那就是要远着我喽?”姚燕语调侃的笑了。
“这可不敢。”苏瑾云忙福身。
“行啦,姐姐别吓唬小孩子了。”苏玉蘅笑嘻嘻的拉过侄女儿问:“你母亲今日可曾好些?”
苏瑾云忙道:“回姑姑,比昨日更好些。今天早起多吃了半碗粥呢。”
“这就好,人食五谷而养生。只要能多吃点饭,就是好的开端。”苏玉蘅说完,又笑问姚燕语:“姐姐说我说的对吗?”
“对!果然大有长进了。”姚燕语笑着点头,和苏玉蘅及小姑娘瑾月在几个丫鬟婆子的恭迎声中进了封夫人的卧房。
侯夫人封氏穿着一身家常蜜色碎花宫缎夹袄靠在榻上,见了姚燕语便要起身下榻,姚燕语忙上前摁住,劝道:“夫人身子尚未恢复,还是躺着吧。”
封氏实在是气短,就刚才欠身的动作,已经让她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再靠到大软枕上时已经有些喘息了,于是叹道:“我这可真是成了废人了!”
苏玉蘅忙劝:“这才多少日子,嫂子这次是伤的太厉害了,那三重毒药下去……哎!如今要好生保养,有姚姐姐在,嫂子的身体总会好起来的。”
封氏握着姚燕语的手叹道:“如今也就是妹妹能给我一点希望了。”
姚燕语忙劝:“夫人别这么说,看看眼前的云儿,还有那边屋里嗷嗷待哺的小儿子,这两个孩子还都要靠着母亲教导疼爱呢。可别总想那些颓丧的事情。”
封氏看着立在姚燕语身后双手捧茶的女儿,轻声叹道:“我听妹妹的。”
苏瑾云红着眼睛把香茶奉上,姚燕语接过来轻轻地啜了一口,未及说话便听外边有个娇软的声音伴着一串环佩叮咚声由远及近“我姨妈是不是过来了?”
接着是丫鬟婆子一叠声的劝:“二姑娘慢点儿!姨太太在跟咱们夫人说话儿呢!”
姚燕语刚来得及笑出声,便见门帘一响,一个穿着粉绿色锦缎衣裙胖的跟团子似的小丫头便闯了进来,见着姚燕语二话不说便冲上去抱住:“姨妈,可想死我啦!”
跟在她身后的奶妈子见状吓了个半死,忙上前去拉住小胖团子:“姑娘可别这样,姨妈的肚子里有小宝宝,你想要慢些,别吓着弟弟。”
“为什么是弟弟?”苏瑾月眨巴着大眼睛抬头问着姚燕语,一双小胖手伸出去敷在姚燕语微微凸显的小腹上。
“就是弟弟。”奶妈子赶紧的叮嘱,“姑娘忘了母亲是怎么说的了吗?”
“唔,娘亲说了,弟弟是根……”苏瑾月小团子脸上是十二分不甘心,“可是我喜欢妹妹。”
姚燕语知道姚凤歌她们都盼着自己肚子里的这个是男孩,可这种事情不是盼什么就是什么的。再说,她倒是希望先生个女儿,反正又不打算节育,儿子可以以后再生嘛。于是笑着捏了捏苏瑾月圆圆的脸蛋儿,笑道:“谁说一定是弟弟?说不定就是妹妹呢。”
“那可是太好了!”小丫头笑嘻嘻的跳起来。
封氏无奈的笑道:“这孩子,怎么那么喜欢妹妹?”
小丫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妹妹可以永远跟我玩儿啊!如果是弟弟的话,长大了就不能一起玩了嘛。”
“感情你姨妈生个妹妹就是为了跟你玩的?”苏玉蘅笑着打趣。
小胖丫头立刻一本正经的说道:“姨妈太忙了,我可以帮姨妈照顾她。”
“瞧她这一张巧嘴!”屋里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打破了这屋里长久以来的死寂,连一直都忧心忡忡的苏家大姑娘瑾云也笑着上前来把瑾月拉到怀里。
至午饭时,姚凤歌果然来了,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食盒,食盒里是她那边小厨房里专门烹饪的精致菜肴。
苏瑾云便带着妹妹去了厢房,这边只有封氏,姚凤歌,姚燕语和苏玉蘅四个人围着一张三尺见方的檀木雕花炕桌吃饭。
女人家凑在一起吃饭,所谓的食不言寝不语之类的规矩自然先放到一边。大家一边吃一边说些家常话。姚凤歌对姚燕语颇为照顾,不时地给她夹菜添汤,让封氏看得好生羡慕,不由得叹道:“看看你们姐妹两个,我总觉得我这辈子真是太不值了。说起来我对她也算是真心以待,熟料却是养了一只狼在身边。”
姚凤歌给姚燕语添汤的手一顿,无奈的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她不过是被人给挑唆坏了。不像是燕语,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正主意。”
姚燕语也是一愣,不过她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自己多说,便保持沉默,专心吃东西。
苏玉蘅便轻声叹道:“她就是太狭隘了。我就想不通,那边能给她什么好处?她竟然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亲姐姐下毒。”
“不过是为了这个夫人的位子罢了。”封氏无奈的苦笑,“说起来我是有些对不起她,当时我若是一死百了,她过来就是继室夫人了。谁让我那次就没死成呢。我也是太傻,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大志向,一心要把我作古,然后自己来执掌侯府。”
“人心不足蛇吞象。”苏玉蘅轻声哼了一下,继续吃东西。她现在是吃什么都香的时候,尤其是姚凤歌这桌饭菜又是下足了功夫的,色香味都更胜平日的饭菜一筹,她自然要好好地享用。
“不说这些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做人要学会往前看。总是回头看过去的那些糟心事儿,就啥也别干了。”姚凤歌说着,又给苏玉蘅夹菜,“妹妹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呢。”
“嗯,三嫂子你小厨房的菜就是好吃。”苏玉蘅彻底化身成了吃货。
姚凤歌笑道:“要不我把厨娘暂时借给你几天,等你做完了月子再给我送回来?”
苏玉蘅扁了扁嘴巴:“咱们之间要说‘借’这样的字吗?嫂子为何不干脆直接送我。”
封氏笑道:“你可真好意思。那可是你三嫂子从南边带来的厨娘呢。”
姚凤歌一挥手:“罢了,天大地大,怀孕的人最大,你若是真心喜欢这样的口味,就让她过去服侍你吧。你好了,我跟大嫂子还有二太太也都放心些。”
苏玉蘅忙道:“嫂子说真的?我可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回头我瞧上了你的什么人,自然也不会跟你客气的。”姚凤歌着实不是个小气的人。如今她掌管着定北侯府的内宅,更要拿出娘家人的样子来,不会让侯府里嫁出去的姑娘有任何的委屈。
用完了饭,丫鬟们端上漱口茶来四人漱口毕,面前的小炕桌被抬下去,另有一张干净的小几摆上来,然后是一盏香茶,一盏养生汤,两盏蜂蜜水。
茶自然是姚凤歌的,养生汤是封氏的,两个孕妇只能喝蜂蜜水。
刚奉茶毕,外边便有小丫鬟请安的声音:“二太太来了!奴婢给二太太请安。”
姚凤歌和苏玉蘅忙起身迎了出去,姚燕语也下了榻站起身来。
梁夫人进门后先跟姚燕语问好,又问了封氏今日感觉如何,可曾服用汤药,吃饭怎么样等等。
封氏忙请二太太上座,姚凤歌亲自奉上茶水。梁夫人又跟众人寒暄客套了几句,方说了此番过来的真正原因:“今儿有人来给老四提亲,我有些做不得准,所以趁着这会子人齐全,特来讨个主意。”说着,又朝着姚燕语笑道:“还请夫人也帮忙拿个主意。”
姚燕语忙笑道:“这可不敢,我虽然在这云都城生活了几年,但到底所闻所见有限,可比不得太太和夫人,况且蘅儿也是云都城里长大的,太太只需听夫人和蘅儿怎么说,定然是错不了的。”
封夫人因笑问:“不知官媒提的是哪家的姑娘?”
梁夫人道:“若是别家倒也罢了,拿不准只管推了就是。反正老四还未及弱冠,亲事上不着急。可这回官媒提的是武安侯的侄女。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推了。”
“武安侯?那可是四皇子的外公。”姚凤歌蹙眉道。
梁夫人说道:“是啊,而且听说他这个侄女是一直在侯府跟着老夫人长大的,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只是……身份是庶出。”说完,梁夫人又歉然的看了姚燕语一眼。
姚燕语笑了笑,并不在意。这个时代的人挑媳妇,嫡庶可是有极大的区别的。梁夫人为自己的儿子想,自然是嫡出的要比庶出的更好。
其实说起来这武安侯也有点欺负人了。定北侯府虽然不如从前了,但苏玉康可是二房唯一的嫡子呢。就算娶不到侯门嫡系的女儿,但你总不能再弄个庶出吧?
封氏皱眉想了想,说道:“以我的意思,庶出也没什么,只要品性真的好,将来能一心一意的为四弟打算,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就好。只是这事儿不知道二叔父怎么说?”
梁夫人低声说道:“以老爷的意思,武安侯也是世族大家,现如今圣眷也浓,况且看当今几位皇子,三皇子称病在家闭门谢客,六皇子远在东海,七皇子年幼。皇上跟前也就是四皇子了。武安侯可算是水涨船高啊。”
这话大家都明白,也就是说如果将来四皇子继位,那么就算是武安侯府二房庶出的姑娘,那也比别府的姑娘尊重。凭着这层姻亲,或许苏玉康的前途会更好些。
只是四皇子真的能继位吗?姚凤歌不由得转头看向姚燕语,姚燕语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顾低头慢慢地喝水,对梁夫人的话恍若未闻。
不过姚凤歌已经猜到了姚燕语的意思,只是她碍于身份根本不会说罢了。于是姚凤歌笑道:“这事儿必须得从长计议啊,这可是四弟一辈子的大事儿。这媳妇若是将来不孝顺,二叔父和婶娘可要遭罪哟。”
梁夫人笑道:“我们两个老的倒无所谓,我只是担心康儿能不能跟她处得来。况且这位姑娘我也没见过,光听官媒说怎样怎样,那是做不得数的。”
姚凤歌笑道:“这个好办,现如今我们且背地里打听着,若是这姑娘的真的挺好,那就等等忙完了家里这摊子事儿,太太便约上武安侯府的二太太去寺里上香,趁便瞧一瞧这位姑娘不就成了?”
“你这倒是个好主意。”梁夫人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先不直接回了她。等细细的打听打听再说?”
“这个自然,一桩亲事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定下来的。”封氏忙道。
于是事情便暂时定了下来,梁夫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苏玉蘅告辞离去。
她们母女一走,姚凤歌也带着姚燕语告辞,并劝封氏好生歇息。
苏瑾月和弟弟苏瑾宁,妹妹苏瑾露一起住的听风小筑里,姚凤歌叫奶妈子把孩子都带了下去,自己陪着姚燕语在小里间的榻上躺下,方悄声问:“妹妹觉得二太太说的那桩亲事如何?”
姚燕语低声说道:“这是他们二房的家事,按说轮不到我多嘴。只是现如今咱们这几家盘根错节,一些事情是拎不清的,所以我得跟姐姐提个醒:有大皇子和五皇子的事儿在眼前摆着,咱们还是跟皇子们保持距离的好。”
姚凤歌本来就因为恒郡王于国宴一事被四皇子诬陷而愤怒,她虽然对恒郡王已经绝了那份念想,但这并不代表她恨他。相反,她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就像他一样会记得她喜欢吃的江南风味的点心一样。他们这对苦命的人都希望对方能过的更好。
但如今恒郡王自从去赈灾染病后,便一直称病在家,足不出户,过着无异于囚禁的日子。而当初同样被皇上派出去赈灾的憬郡王却一点事儿都没有,这让姚凤歌怎么不恨?所以从心底里,她也不希望定北侯府跟武安侯府结亲。
这会儿听了姚燕语的这番话,一时触动了心思,便点头道:“妹妹的意思我明白了。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还是跟皇室保持距离的好。”
姚燕语忙道:“英明不过姐姐。四公子那个人我前两年也见过,应该是个不错的少年公子,难道这云都城里美女如云,就找不到个更般配的姑娘?”
“怎么没有。依我看,镇国公府那两个庶出的姑娘随便拉出一个来都很好。只是二太太不知为何就是瞧不上。按说她跟那边的二夫人是姐妹,这事儿应该更好说和。”
姚燕语轻笑道:“无非是嫡庶之差。武安侯的侄女虽然也是庶出,可有个四皇子给他加分。镇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姑娘可没有得力的表兄是新皇的人选。”
姚凤歌又冷笑道:“天下父母之心也全然不同。在你我兄弟姐妹的婚姻中,父亲竭力的反对跟皇室联姻,对皇家子弟,咱们家是能躲多远算多远。可二太太却上赶着巴结这样歪七扭八的关系。要我说,镇国公府不比武安侯府更强?”
“姐姐说的是。若是我,也选镇国公府。”姚燕语笑道,“这事儿姐姐没跟蘅儿说?”
姚凤歌叹道:“蘅儿早有此意。只是她也是个庶出的,在二太太跟前也说不上什么话。”
姚燕语摇头道:“所以,说白了这事儿还是那边二太太做主。咱们也不过是提个醒罢了。多说无益。”
姚凤歌听了这话半晌不说话,心里却一直在暗暗地盘算。虽然说二房的事情这边不便Сhā手也不便多说,但苏玉康若真的卷入了皇权的争斗中去,胜了还好,若是败了,这边定然跟着遭殃。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家子人卷入这样的漩涡里。
一定要想个办法阻止才行。姚凤歌打定主意要跟姚燕语在说什么,转过脸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白里透红的脸庞微微有些胖了,尖下巴也不见了。两弯黛眉舒展着,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
想起封岫云对封氏做的那些事,姚凤歌忽然感慨,之前觉得自己命苦,如今看来,老天爷其实也没亏了自己。
☆、第三十九章 穷途
大理寺卿贺庸是个能臣,此人办事干练,胆大心细。自从得到皇上的圣旨要他联合提刑司和镇抚司一起,严查刘善修和宫里的关系之后,他便放开手脚大胆去做,用了不过六七日的时间便查到了仲德的身上。当然,这也要归功于镇抚司和提刑司的大力支持。想要查宫里的事情,没有提刑司的帮忙是做不成事儿的。
只是这事儿也仅仅是查到了仲德这里,便已经掀起了滔天大浪。
皇宫内苑怡兰宫内,宫女太监们都立在殿门外的纜乳芟缕料⒛神,生怕不小心发出声响惹着了已经处于崩溃边沿的主子而大祸临头。
贤妃坐在她平时最喜欢坐的镶嵌着明净玻璃的雕花小轩窗下,葱白儿似的纤纤玉指用力的绞着一方玉色绣梨花的帕子,而她本人则是一脸阴郁,仿佛压制着极大的愤怒和恐惧。
“回娘娘,四殿下来了。”门口负责打帘子的宫女一边掀起湘妃竹帘,一边轻声回了一句。
贤妃一个愣神,小手指上带的赤金护甲猛地戳到了另一只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让她吸了口冷气,然后生气的把护甲拔下来狠狠地拍在小炕桌上。
“母妃?”云琸进门看见贤妃狠狠地摔护甲,忙上前去问:“怎么了?”
贤妃忽然转头看着他,目光从凌厉转为愤怒,然后化为无奈,最后是悲哀。大颗的眼泪缓缓地落下来,滴在她藕粉色的宫装上,留下一抹淡淡的水痕。
“母妃?!”云琸忙上前一步,半跪在她的面前,“母妃不要担心,儿臣自由安排,绝不会牵扯到你我呣子。母妃放心。”
贤妃蹙眉看了一眼殿门口,拉着儿子起身往内殿深处走去。
宫里的妃嫔们几乎都信佛,而且一年三百六十天这些女人总有三百天在拜佛。贤妃也不例外,怡兰宫后殿深处有一间小佛堂,里面供奉的是一尊翡翠雕的观音大士。
这间静室没有窗户,四面封闭,只有一道桃木雕花门足有四寸后,关上门之后便是一片安静,外边的任何纷扰都被隔绝在门外,同样,外边的人也听不见里面的人在说什么。
门一关上,贤妃便焦虑的握着云琸的手,低声问:“你怎么安排的?他们都查到仲德的头上去了!我听说今天皇上又气的昏死过去?这事儿怎么可能万无一失?”
云琸咬牙道:“他不会开口的。而且,儿臣保证他活不过今晚!”
贤妃自然不放心,皱眉问:“能做的干净吗?提刑司那边还好说,镇抚司可是诚王爷父子的心腹,他们只忠于皇上!”
“事到如今只能搏一把了。所有牵扯到的人,今晚都得死。”云琸恨恨的说道。
“不行!”贤妃厉声道:“还没到鱼死网破的时候!”
“可如果他们不死,不知道哪个扛不住就会扯出我们呣子来。我看父皇是疯了!老大和老五现在过得日子猪狗不如,我听说老大已经疯了!每天跟狗争吃的……”云琸双眸泛着血色,拳头攥的嘎嘣直响,“母妃,我们决不能步丰皇后和老大老五的后尘!”
“不会!不会的……”贤妃忙伸手把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儿子揽进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母妃绝不会让你步他们的后尘。你放心。”
云琸伸手把贤妃搂住,低声叹道:“母妃,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
“这不是心慈手软。”贤妃把儿子从怀里拉出来,低声叹道:“我担心即便你把那些人都杀了,也依然会祸及自身。”
“怎么可能?没有证据,父皇是不会对我怎样的。”
“但他会猜忌你。从此不再信任你。皇子有六个,即便已经废了老大和老五,把老三也打下去,加上你还有三个人。你不是唯一的那一个,儿子!”
“那我们要怎么做?”云琸盯着贤妃,声音沉而缓。
“这次是我们呣子的劫难。若想博得你父皇的信任,我们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贤妃目光从云琸的脸上撇开,眼神中闪过一丝厉色。
“什么代价?”云琸隐约感到有些不安。
“你今晚去给你父皇请安,然后向他揭发我。”贤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是把全身的力气都聚在后面的这一句话上:“你告诉他,是我为了嫁祸他人才暗中指使那些人去做的那些事。目的自然是为你清扫道路。你说你事先并不知情,我最近才跟你说了实话。你几次劝我去跟皇上坦白,而母妃我一直不听。如今你为了你父皇的龙体安康,也为了大云庙堂的朗朗乾坤,不得不大义灭亲,把母妃我犯的错告诉你父皇……”
“不!”云琸竭斯底里的低吼了一声,拉着贤妃的手臂跪在了地上:“我不!事情完全没到这一步!难道母妃你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却在此时放弃吗!而且,若是没了你,儿子要那张椅子又有何用?!”
一直以来,把皇后挤下去登上后位的宝座是贤妃的理想,但当她为这个理想坚持奋斗了十几年后,她发现好像做皇后是不可能了,丰家的势力不容小觑,丰皇后是皇上的结发夫妻,而且看着她平日里和善待人,实际上是最阴狠不过的,而且身边的爪牙又多,谁对她不利,她基本都能狠狠地反击回去。所以贤妃只好放弃了皇后的宝座而专攻太后。
是的,皇后没有儿子,皇上龙御归天之后,她顶多是个母后皇太后。而只要自己的儿子继承帝位,自己就是圣母皇太后。到时候想要整死她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况且贤妃步步为营,一直想把皇后算计进去,最好让她死在皇上前面。这样自己为儿子争夺帝位的路上更少几块绊脚石。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贤妃一个圈套又一个圈套之下,皇后终于跳了进去。当然,丰皇后本身也不干净,若是她不算计,不害人,也不会被人算计,被人害。这两个女人之间的斗争不存在谁是谁非,只能说贤妃的手段比丰皇后略高一筹。
不过是转瞬之间,二十来年的大事小事便如过眼烟云在贤妃的眼前逐一晃过。
最后,她苦笑着摸了摸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的俊脸,忍着眼里打转的泪水,叹道:“儿子,记住,想要笑到最后,就必须狠心舍弃。母妃毕生的心愿就是能登上后位。皇后的宝座母妃是不指望了。但母妃希望能当上太后。就算是死了……也值得。”
“母妃!”云琸伸手搂住贤妃的腰,呜咽低泣着,“不要这样!一定还有办法的!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想要保住你我呣子的性命,还有很多办法。但你想跟老三一样闭门称病么?你想要母妃被一碗毒药莫名的夺去性命么?或者你想跟老大和老五一样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么?”
贤妃爱怜的抚摸着儿子的头,低声叹道:“相信母妃,那样的日子就算你愿意,母妃也不愿意。你也知道,现在你父皇已经病入膏肓,即便那姚家女使劲浑身的解数,也不过是一年半载的寿命罢了。那萧太傅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你要抓住这段时间,一定要把我们剩下的事情做完。”
“母妃……你若是不在了,儿子要那些还有什么意义?我不要了……我带你走,我们去天涯海角过平静的让日子去!我们不跟他们争了!”
“胡说!”贤妃低声斥道:“且不说我们这么多年来付出了多少精力,你再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云琸不答话,只是使劲的摇头,脸上的泪痕都擦在贤妃的蜜合色福字闪金月华裙上。
儿子的眼泪和哭声让贤妃一阵阵的心酸,再强硬的母亲也不可能面对儿子如此模样而无动于衷。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拿了帕子给云琸擦去眼泪,婉声劝道:“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你外公,你舅舅,以及朝中半数大臣。而且老七尚未成年,老六又远在海上。这个时候你父皇身边也只有你一个。只要母妃把这件事情担了去,把你撇干净,你父皇自然会重视你。你细想想,这对我们来说还是很值得的。”
见云琸还在摇头,贤妃又把平日的凌厉之色端了起来:“怎么,你难道连母妃的话都不听了吗?”
“母妃?”云琸错愕的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儿子……儿子绝做不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情来!”
“胡说!”贤妃怒道:“男子汉大丈夫,必定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千秋大业!我死而无憾!难道你要让我失望吗?”
“……”云琸此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好,你是孝子,你不忍心把母妃我推出去。那你走吧,这几日你不要进宫来。母妃自己去做这件事情。不过那样的话,你母妃我或许连个全尸也留不下了。定然会被皇上挫骨扬灰的。”
“母妃,不要!”云琸又抱住贤妃拼命摇头,他现在才想过来,如果自己去跟父皇说,并顺便求情,或许还能抱住母妃一命。
☆、第四十章 匕见
只要母妃不死,等自己登基为帝,母妃就是母仪天下的太后了!只要母妃不死!就足够了。
“你到底去还是不去!”贤妃对云琸的犹豫有些恼火。成大事者必须有足够的魄力,身为一个男人在大事面前犹犹豫豫,瞬间便错失良机。从小就耳提面命精心教育的儿子,怎么能如此没有魄力!
“去……儿子都听母妃的。”云琸连连点头。
云琸从怡兰宫里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肿的。为了表演真实,贤妃甚至还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然后他就这样盯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和引着大红手印的脸颊去了紫宸宫。
怡兰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皇上虽然不能说是一清二楚,但贤妃打自己儿子的事情还是瞒不住的。所以当云琸这般模样跪在皇上面前时,皇上也只是惊讶于贤妃何时能够如此狠心,把自己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给打成了这样。
“父皇……儿臣死罪!”云琸一见到皇上,便又哭成了泪人。
“好好说话!”皇上蹙了蹙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你是个男人,哭哭啼啼跟娘们儿一样,象什么样子!”
“是……”云琸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直起身子来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被皇上威严的眼神一扫,他又忍不住矮了矮身子,哽咽道:“儿臣不孝,上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能劝解母妃归正,下不能养性律己,以正自身。儿臣唯有一死,求父皇成全……”
皇上一下子便抓住了关键字眼,蹙眉问:“不能劝解你母妃归正?这话怎讲?你脸上这一巴掌又是因为什么缘故?”
云琸话未出口泪先流,哽咽着把自己今天去怡兰宫中给母妃请安,无意间听见母妃跟贴身宫女合计着如何把刚被提刑司带走的仲德给悄悄弄死的话开始,之后又把他的母妃因为想要报复皇后,利用皇后为大皇子五皇子谋夺储君位的事情暗中做手脚,使其计划败露,又趁便为自己将来的道路清扫障碍的事情和盘托出。
除了今日他们呣子在静室里抱头痛哭说的那些话之外,云琸基本没有撒谎。所以这些事情环环相扣,端的是一场好计谋。
皇上起初是靠在榻上漫不经心的听着,心里想的是看老四能编出什么花样儿来。待听到一半的时候皇上便大为震惊,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等云琸再次说道贤妃想要趁着仲德被严刑审讯的时候用毒弄死他时,皇上终于暴怒了!他伸手抄起小炕桌上的一只茶盏朝着云琸的头狠狠地砸过去,并怒声骂道:“混账东西!真是丧心病狂!”
云琸早就想好不管皇上怎样都不能躲开,一定要硬生生的挨这一下。不过是个快死的老头儿,能有多大的力气?难道还能一下要了自己的命不成?所以他就直挺挺的跪在那里,任凭那盏热茶砸在自己的头上。
薄瓷茶盏打破了他额角的肌肤,滚烫的茶水混着鲜血从脸上淋过,那种疼痛可心底的痛无法比拟。那一刻,他甚至想要仰天长笑——母妃豁出去一死也要助自己成事,这点小伤小痛又算得了什么?
“皇上息怒啊!”怀恩和殿内的两个宫女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
“传旨!贤妃陈氏,阴柔成性,奸诈狠毒,谋害朕躬,离间皇子。此等恶妇虽万死亦难赎其罪!先褫夺封号,打入冷宫!再令提刑司严加审讯,除奸务尽!令提刑司务必将其同党一网打尽,以清后宫之污浊邪恶!”
“是。”怀恩赶紧的磕了头,起身去怡兰宫传旨去了。
皇上又低头看了一眼跪在面前一脸血渍的云琸,又骂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母亲处心积虑坏事做尽,还不是为了你?你居然跑到朕这里来告状?八成是觉得你们呣子那些丑事瞒不住了,所以你才提前来朕面前自我揭露,以此邀功,想让朕放过你吧?!”
“父皇明鉴!儿臣绝无此心。儿臣现在怡兰宫劝说母妃无果,所以才来跟父皇坦白交代,儿臣只想替母妃一死,只求父皇饶恕母妃一命。”云琸说着,又缓缓地躬身叩头,额头磕在地毯上,触及一片碎瓷片,又晕开一片血渍。
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皇上低头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又想到自己垂暮之年,虽然有六个儿子,但老大老五谋逆在线,老二早夭,老三又是一副叫人捉摸不透的性子。老七还小,一切尚在懵懂之中。便只有老四跟老六一直以来还算懂事。
如今贤妃心怀龌龊,却累及老四这般模样,也真是难为他了。
皇上想到这些,便无奈的叹了口气,又厉声骂道:“你这逆子还不滚出去,是想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父皇……”云琸膝行两步上前去,想要再为贤妃求情。
“滚!”皇上生气的抬脚把人踹开。
云琸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心想戏演得也算是够了。看父皇的样子已经心软了,若再纠缠下去就只能惹他烦恼,与大事再无益处。于是便又跪直了身子恭敬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儿臣……告退。”
皇上气喘吁吁地靠在榻上,看也不看缓缓走出去的云琸。
半晌,怀恩去怡兰宫传旨回来,发现皇上脸色苍白的靠在榻上,双目泛红,手指紧紧地捏着一串碧玺佛珠,似乎要把那传世之宝捏碎一样。
“皇上?”怀恩知道这会儿打扰皇上的思路肯定会被怪罪,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姚院判来了,皇上诊脉的时候到了。”
“滚!朕没病!”皇上手臂一甩,那串碧玺佛珠狠狠地砸在怀恩的身上然后落在地上,哗啦啦四散在内殿的每个角落。
“皇上息怒,奴才该死。”怀恩赶紧的跪在地上,“求万岁爷开恩。”
“出去!”皇上生气的喝道。
“是。”怀恩没敢多说一个字,磕了个头赶紧的出去了。
偏殿里,姚燕语带着香薷和乌梅三个人正等在那里。自从湖广回来后她每日进出紫宸殿,跟怀恩以及怀恩的嫡系相处的不错,所以一落座便有人悄悄地把贤妃和云琸的事情跟她透漏了。
所以怀恩进门后一脸的垂头丧气,姚燕语一点也不奇怪。被儿子和老婆算计的滋味皇上是尝了又尝,这简直是雪上加霜,能高兴才怪了。
“姚大人。”怀恩一张脸比黄连还苦,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皇上拒绝诊脉……哎!”
姚燕语忙安慰道:“公公别着急。我再等等,过一会儿皇上的气消了就好了。”
“哎!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呢!皇上的身子刚好些了……”怀恩说着,便开始抹眼泪。像他们这些宦官,只有皇上好,他们才跟着威风八面,若皇上有什么闪失,首先倒霉的也是他们。
“公公说的也是。”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贤妃要把一切都扛起来了。只是不知道贺庸和提刑司的人能不能把师傅的死因查清楚。
“大人先在此稍后,奴才还得去万岁爷身边伺候。”怀恩一边叹息,一边抹了把眼泪。
姚燕语忙道:“公公请。公公也不要着急,等万岁爷的气消了就好了。”
“是啊!”怀恩自然不能多说,又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姚燕语便在偏殿里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等。今天皇上气得不轻,身体状况肯定会很差,她可不能就这么走了。
却说云琸从紫宸殿里出来,顶着一头一脸的血渍慢慢地往宫外走,行至会极门时便见一队提刑司的人哗啦啦从面前跑过,像是没看见他一般,径自往里去了。
他知道,这些人是奔着怡兰宫去的,用不了一刻钟,他的母妃就会被这些人带去宫监,由提刑司和镇抚司的人同时审讯。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云琸仰天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张了张嘴巴,却只觉得喉咙间割裂般的剧痛,发不出一丝声音。
阴沉的天际忽然滑过一道闪电,把整个皇宫都照的惨白。接着便是一道滚雷,轰隆隆从头顶上滑过,狂风四起,卷起无数沙尘树叶肆虐的冲上了天空。
“哈哈哈……”云琸终于笑出声来,那声音却像是乌鸦过境,沙哑得比哭还难听,“来吧!怒雷!闪电!都来吧……把这一切都粉碎……谁也别想活,谁也别想好好地活……”
云琸一边狂笑一边嘶吼着冲出了会极门,他早年间从宫里带出去的随身侍从忙取了油衣给他兜头披上,并劝道:“殿下受了伤,万不可再淋雨吹风,会得破伤风的!”
“无碍!死了也好……”云琸狰狞的笑脸被又一个厉闪晃过,竟比恶鬼更可怕。
他的侍从不敢多说,又拿了一件油衣把人裹住,腰一弯,把人扛起来便急匆匆的走了。
侍从把云琸从宫里抗出来送进马车里,那辆墨色油壁大马车便跟疯了一样在雨中疾驰,直奔四皇子府。
四皇子云琸十九岁成婚后出宫分府独居。当初他娶的是河务总督刘吉著嫡长女,现有一子一女。长子两岁,小女儿只有三个月。
进府后,众人也不敢把四殿下往内宅送,只一叠声的命人去找太医。
这几日经常出入四皇子府的太医是太医院里非常年轻的家伙,姓华,名西淩。
是的,这位小华佗通过太医令的考试后进入太医院便逆天的成长,不过区区两个月的功夫,便已经是五品主簿了。
他能如此迅速的崛起,一来凭借的是高超的医术,而来自然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说起推波助澜之人自然不是姚燕语。华西淩在太医院里是跟国医馆姚院判如仇家般的存在,所以才有那些别有用心之人助他飞黄腾达。
四皇子府的人跑去太医院找太医,恰好华西淩在当值,便二话没说背了药箱来了四皇子府。
天空漆黑如墨染,闪电银蛇般翻滚云端,雷声轰鸣震撼着大地,暴雨如注,倾泻在四皇子府的层层重檐之上。
此时的云琸已经陷入高热昏迷之中,被砸伤了头倒在其次,主要是伤口没处理就吹了风淋了雨,再加上他内心无比的煎熬。如此内外交迫,便是如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华西淩的医术自然不是吹的。他先给云琸处理伤口,弄完之后又用银针给他祛除湿邪之气。之后又开了一剂发散的汤剂方子。一碗汤药灌下去,云琸没多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便渐渐地醒了。
身为太医,华西淩十分负责人的等云琸醒后又给他诊了脉,又施过一次针,且调过药方,叮嘱服侍的人何时再给殿下服药,应该注意什么事项等。
一一交代清楚之后,外边的大雨也停了。华西淩背着药箱起身告辞,府里的管家客客气气的把人送了出去。
行至二门处,华西淩眼尖的看见一盏橘色的灯笼摇摇晃晃,照亮了那边竹从旁的三尺之地。一辆马车停那里,车前一个清秀小厮把车帘一掀,一位清朗俊秀的年轻男子从车里钻了出来。送他出门的管家先是一愣,继而催促华西淩:“有劳大人了,还请慢走。”
华西淩也做不经意的样子拱手告辞,背着药箱子大步流星的离去。
却说四皇子府那边,管家送走了华西淩方急匆匆的迎了上去,对着那年轻人躬身行礼毕,压低了声音问:“世子爷怎么亲自来了?”
来人不是别人,乃是谨王世子云珅。
谨王乃先帝第五子,当今皇上行三,诚王爷行七。先帝有八子十一女,但活下来的不多。而且皇上继位后也对那些兄弟们进行过一番彻查或者说清洗,到现在老哥儿几个也就只有皇上,谨王,和诚王三个了。
云珅两道俊眉拧成了麻花,焦虑而烦躁的说道:“我来看看老四,刚刚那人是太医吗?老四现在怎么样了?!”
“殿下已经无碍了。”管家不敢多说,但从表情上就能看出来,他对谨王世子亲自造访很是不赞同。
显然云珅没功夫理会他,直接大步进门去看云琸。
前书房内室,摒退了所有服侍的下人,云琸和云珅两兄弟一坐一卧,相对半晌无言。
最后还是云珅先开口,不满的低声问道:“老四,到底怎么回事儿?贤妃娘娘怎么会被提刑司的人带走?这可跟我们的计划完全不符!”
云琸嘲讽一笑,仰头望着屋顶的雕梁画栋,无奈的叹道:“母妃是为了我们的大事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可恨我堂堂七尺男儿,却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就算将来能登大宝,又有何颜面对天下苍生?”
云珅先是一愣,继而慢慢地缓过神来,伸手握住云琸的手,低声劝道:“娘娘大义凛然,甘为大业赴汤蹈火。此乃千古难见的奇女子。再说,提刑司也有我们的人,我们想想办法保住娘娘,以待将来。”
“也只能如此了!”云琸黯然泪下,又缓缓地起身朝着云珅拱手:“我的心跟绞碎了一样,完全没有个主意。这几天的事情,就全仗着叔父和兄长运筹了!”
云珅伸手握住云琸的手,劝道:“你放心。咱们早就有誓言在先,要和衷共济的!这几天你也不适宜出门,就好好在家里养着吧。宫里的事情有我父王呢。”
“就请叔父多操心了。”
……
紫宸宫里,姚燕语在偏殿里一等就是两个时辰,眼看着一场暴雨都停了下来,皇上都没有宣她进去诊脉。眼看着天色已晚,再不走就宫门就要关了,姚燕语蹙着眉头吩咐香薷:“看来皇上没什么大碍,收拾一下,咱们准备回去吧。”
香薷刚答应了一声,便听见外边一阵乱纷纷的脚步声,然后是三顺焦急的闯进来:“姚大人!快!皇上昏倒了!”
“快!”姚燕语神色一凛,吩咐香薷:“拿好东西跟我来。”
众人谁也不敢怠慢,急匆匆随着三顺进了紫宸殿。
皇上先是急火攻心,仗着一股怒气没有倒下,后来在大雨中挣扎着躺在那里,却把这些年来的往事一件件的回忆了一个遍。之后本来火气有些消了,忽然又有人送进消息来,说谨王世子急匆匆去探望四皇子。
一听见这个消息,皇上瞬间暴怒,想起身的时候忽然吐了一口血,就昏过去了。
姚燕语自然尽全力营救,太乙神针毫不保留的使出来,强大而绵长的内息源源不断的注入皇上的体内。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悠悠醒转,同时又吐了一口血,把怀恩等人吓得半死。
此时怀有六个月身孕的素嫔已经闻讯赶来,看见皇上灰白的脸色,不由得悄悄落泪。
皇上睁开眼睛看见挺着个肚子的素嫔,一时间心情十分的复杂,他没能开口便朝着素嫔缓缓地伸出手去。素嫔嘤咛一声哭着跪在了榻前,握着皇上的手哽咽道:“皇上!您可吓死嫔妾了……”
皇上枯槁般的手指在素嫔娇嫩的脸颊上轻轻地摩挲着,半晌方幽幽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
姚燕语叫三顺端了一杯温开水,然后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粒丸药一分为二后递给怀恩。怀恩先把一半儿放到自己的嘴里,慢慢地咀嚼着咽下去,又等了一刻钟后没有任何不妥,方把另一半丸药给皇上喂了下去。
经过姚燕语的针灸和救心丸双重功效,再加上怀有身孕的素嫔从旁解劝,皇上的心情平复了许多,病情也得到了控制。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姚燕语观皇上的情形,也不敢说出宫的话,怀恩便同素嫔商议着在紫宸宫偏殿一侧的小耳房里收拾了一张床铺榻几,素嫔又叫人从自己宫里拿了簇新的被褥等寝具来,请姚院判暂时在宫里安置下来。
宫里翻天覆地,消息肯定是捂不住的。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诚王府,锦麟卫负责宫里的防护,皇上身边的事情自然瞒不住他们父子。当时云琨便劝诚王爷赶紧进宫探视皇上。
诚王爷则摇头拒绝,在诚王爷看来,这件事情是皇上跟后妃之间的事情,自己这个做兄弟的不好Сhā手。再说,在这种时候不奉诏而进宫,显然有窥伺宫闱之嫌。
诚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假,但还没有忘了他至亲的三哥是九五之尊。他若是只把他当普通的哥哥,那就离死不远了。
另外因为姚燕语而时刻关注着宫里动静的卫章也随后得到了消息,而且就在姚燕语为皇上救治的时候,他还得到了另外一条消息——谨王世子去探视四皇子了。
当然,皇室子弟之间有来往是极正常的事情,云珅和云琸是堂兄弟,两个人平日里合得来互相有走动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是在今天,贤妃被废,囚禁宫监,云琸被皇上用茶盏砸破了脑袋,高热昏迷之际,云珅便服悄然前来探视,其中缘故着实令人深思。
卫章尚未对此事作出结论,又有跟随姚燕语进宫的申姜匆匆送了消息回来:“回将军,因为皇上病情不容小觑,夫人不敢离开紫宸殿,素嫔娘娘安排夫人宿在宫里了。”
一听这话,卫章的拳头不由得攥了起来,皱眉问:“可知道夫人宿在何处?”
申姜忙道:“奴才并未曾进宫门,只在外边马车里等候,里面送话来的是素嫔娘娘的人,并没说夫人宿在何处。”
卫章闻言,挫败的叹了口气,拳头不由得敲在了桌案上。
因为来商讨军务而一直坐在旁边没说话的贺熙见状忙问:“将军可是担心宫里不安稳?”
“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安稳?”卫章眉头紧锁,明眼人都知道这已经到了鱼死网破的时候,姚燕语身系皇上的安危,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贺熙忙建议道:“将军不如去请诚王爷帮个忙。”
卫章冷笑道:“锦麟卫负责宫里的防护不假,可你别忘了人家在宫里经营了二十年。想要收买几个人还不简单碟?”
“将军言之有理。”贺熙默默一叹,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
☆、第四十一章 行刺,哗变
卫章越想心里越焦虑,但皇宫内苑又绝不是他随便出入的地方。
在屋子里来回转了几圈之后,他忽然转身往外走。长矛大总管见状忙跟上去问:“将军,要备马么?”
“嗯。”卫章应了一声,大步出了书房。
长矛见将军脸色凝重的样子也不敢多问,赶紧的一溜小跑出去吩咐人把黑风牵了出来,马缰绳递到卫章的手里。
卫章策马出将军府后直奔镇国公府。
他猜想这个是胡皇上对宗室子弟定然万分反感,所以诚王父子是定然不会贸然进宫。而跟诚王府相比,镇国公府便好了很多。凝华长公主是皇上疼爱的妹妹,镇国公又是精忠老臣。
再说,镇国公府一向掌兵权,但却对京城防卫和宫苑防卫从不Сhā手。宫里出事,皇上自然怪不到镇国公府这边,所以这种时候镇国公府出面更保险。
而此时的姚燕语已经简单的洗漱完毕,看着香薷和素嫔的贴身宫女把簇新的被褥铺设在一张半新不旧的沉香木雕花窄榻上。
因为是临时安排的屋子,没有大床,这一张窄榻不足三尺宽,尽够一个人躺的。
妩媚把姚燕语的锦冠摘下来放到一侧的小几上,将她一头乌发打散,从随身的小荷包里拿出一只牛角梳子为她通发。每晚睡前通发一百遍是姚燕语的习惯,从没间断过。
素嫔的宫女帮忙收拾妥当之后便告退出去了。香薷又把另外的一副被褥寝具在地上铺开,准备和乌梅两个轮流值守。
皇上病重,整个紫宸宫都戒备森严。夜半时分,万籁俱寂,只有风吹着窗户纸呜呜的声响。
乌梅为姚燕语通发毕,方转身至她面前,想要将她的外袍除去,姚燕语却摆了摆手:“不用了,皇上的病情不稳定,说不定哪会儿功夫那边又要传人,这会子脱了,等半夜三更徒增慌乱。”
“可是……官袍繁琐,穿着睡觉夫人会越发疲倦。”乌梅低声劝道。
“无妨。”姚燕语说着,自顾起身行至榻前,长袖一甩,缓缓地躺了下去,并吩咐香薷和乌梅:“你们也睡吧。”
两个丫鬟应了一声,一个转身去把灯熄灭,另一个已经移过枕头,准备躺下。
姚燕语此时已经很是疲惫,但躺在陌生的榻上却一丝睡意也没有。
至此时她已经把紫宸宫里发生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了,至于贤妃将会是怎样的下场已经不得而知。
这一招丢车保帅玩的端的是惨烈,真不知道四皇子举报母妃能不能换来光明的前途。
越想越多,越想思绪越是清明,竟然一丝睡意也没有。
她一手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想着那里的小生命已经将近四个月,正在努力而顽强的生长,心里便涌起一股暖流。
不管前路多么难,母亲一定会给你一片晴朗的天空,把风雨都挡在外边,让你开心快乐的成长,直到羽翼丰满。心里刚默念了这几句话,姚燕语便陡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香甜。
不好!有人暗算!她忙抬手捂住了口鼻,并伸手拿过枕边的一只玉簪朝着香薷丢过去。
乌梅先睡的,香薷虽然躺在那里,但却一直努力不睡,听着主子的动静。虽然有点迷糊,但被簪子一砸立刻清醒过来,跟在姚燕语身边这么久,经历了那么多事,香薷也养成了警醒的性子,她清醒的同时闻见那股香甜的味道便知道是迷香,于是忙扯了衣袖捂住口鼻,然后伸手捂住了乌梅的鼻子。
“嗯……唔……”乌梅发出梦呓般的轻哼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睛便见香薷噤声的动作,顿时警铃大作。
此时姚燕语已经从随身的荷包里取出醒神的药丸含在嘴里,并顺手丢给香薷两颗。
两个丫鬟不敢怠慢,忙把药丸各自含住后恢复了呼吸。并缓缓地躺好,装作睡熟的样子。
香甜的味道令人昏昏欲睡,但嘴里带着薄荷味道的微苦却让她们保持清醒的思维。
姚燕语自从跟随青云子老道休息无上心法之后,目力听力都提高了数倍。闲暇时候她曾经试过,如果她能全神贯注屏息凝神,敏锐程度甚至超过了卫章。
此时她全副心思都集中在那道雕花小轩窗上,霞影纱糊的窗户已经被人用香烫了个小小的洞,然后又一根极细的竹管从洞里伸进来,往屋子里吹这种香甜的迷烟。
迷烟吹了不过三四息之后便停下来,而外边的人却不急着进来,只等里面的人彻底昏睡。
姚燕语微微侧着脸看着窗户上被星光映成冥蓝色的窗纱,她甚至能听见那两个凑在一起的人悄声低语,掐算着时间。
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小轩窗被人从外边轻轻地推开,一道黑影敏捷的跳了进来。
香薷和乌梅有一万分心思跳起来保护夫人,可她们却都死死地压制着对方不动。因为她们知道只要她们一动,让对方发现迷|药没起作用,夫人便万分的危险。此时这贼子不设防,倒是给她们带来了几分生机。
来人手中的兵刃很是小巧,乃是一只尺许长的匕首。而且目标也很直接,不是地上睡着的两个丫鬟,而是窄榻上的姚院判。
姚燕语闭着眼睛,仅凭听觉感受着危险一步一步的靠近,却岿然不动。
黑衣人悄悄地靠近榻前,借着微弱的星光看着榻上身穿二品医官袍服熟睡的女子,缓缓地举起手中的匕首对准了姚燕语的心口猛地刺了下去。
凭着一个身怀武功的人用了七八分的力气刺下去,这尺许长的匕首必然穿透对方的心脏,令其顿时毙命。
然而,变故总是在一瞬间。
就在匕首刺下的同时,窄榻上的人忽然动了。
黑衣人甚至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刀子便穿透被褥Сhā进了沉香木窄榻上。
而在他尚未拔出匕首之际,便听极其轻微的一声破风之声,同时金光一闪,他肩头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的感觉,人就整个软了下去。
香薷和乌梅俩丫鬟愤然起身,一人手里拿着帕子,一人手里拿着条汗巾子,上前来堵嘴的堵嘴,绑人的绑人。
这一切都相当的快,而且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动静。
姚燕语从窄榻的另一边起身,理了理衣领,弹了弹衣袖,冷笑着上前来看着目瞪口呆却浑身无力听凭两个小丫鬟摆布的家伙,淡淡的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把这人绑起来塞到窄榻下面,姚燕语又给两个丫鬟使了个眼神。
乌梅便抬手推了香薷一把,香薷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又没了动静。
窗外人影一动,响起几声蟋蟀的叫声。
姚燕语不知道这些人定的暗号,只得按兵不动。
果然窗外又叫了几声不见回声之后,便沉默下来。安静了不过片刻,显然是对方不甘心或者说太自信,但见小轩窗再次被推开,有一个黑影跳了进来。
这次,姚燕语没有躺着,而是在榻上盘膝而坐。
黑衣人进来后便被吓了一跳,待看见地铺上躺着的俩丫鬟貌似睡死的样子之后,便释然了。听说这位女神医有修炼内息的习惯,或许每天晚上不睡觉只是打坐呢。
只是,先前进来的那个人怎么没有踪影?
不管了,先奉命干掉这女人再说!将来论功行赏主子自然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于是黑衣人也举起了手中的匕首朝着姚燕语的胸口刺去。
这次姚燕语没躲,而是提前两个呼吸出手,依然是一根金针钉在对方肩膀上,匕首落地,人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跟着软了下去。
“救命啊——有刺客!”香薷这才大声的喊起来,尖锐的女高音搅翻了紫宸宫的天空,一时间前后左右火影晃动,已经有上百名护卫纷纷响应。
“保护皇上!”
“保护皇上!”
“刺客在哪儿?!”
“哪里遇刺了?!”
“好像是东偏殿耳房!”
“那里是姚神医休息的屋子!”
“快!拿刺客!”
……
紫宸宫里乱成了一锅粥,锦麟卫们把东偏殿包围起来,高声喊着那刺客,却都犹豫着没有人往耳房里冲。有一个锦麟卫想要焦急的冲上去却被同伴拉住:“我们的指责是保护皇上!你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形?贸然行动,只能激怒刺客!”
“那姚院判怎么办?”
“刺客来紫宸殿行刺,目标肯定是皇上!姚院判不会有事的。”
“可是……”
这个锦麟卫还想质疑,却被另一边的同伴喝住:“没有可是!保护皇上要紧,我们必须死守住这里,不许刺客冲出来。”
“……”那位奔向勇往直前的护卫被两边的同伴呵斥住,皱了皱眉头没再说话。
大殿深处,皇上被外边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吵醒,经过姚燕语尽心医治之后又睡了沉沉的一觉,皇上的精神恢复了许多,然好梦被惊扰让他心情极度不好,眼睛没睁开就不悦的问:“外边在吵什么?!”
“回皇上……好像是有刺客……”怀恩忙跪在榻前,但见皇上猛地坐起来,又忙上前扶住并劝道:“皇上放心,刺客已经被困在了东偏殿。护卫们层层包围,他是出不来的。”
皇上这才长长的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刚要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便听见外边喧嚷冲天,四面八方的人都喊着:“有刺客!拿刺客!保护皇上!”
“怎么回事儿?!”皇上立刻瞪起了眼睛:“不是说刺客被困在了东偏殿?!”
怀恩一下子也傻了,这铺天盖地的‘捉刺客’的叫喊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喂!
整个皇宫内苑,东西十二宫苑以及太极殿,紫宸殿,还有给太妃们静养的福寿宫等各处,全都有人喊‘捉刺客’,且呼声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有锦麟卫仗厉剑持弓弩维护秩序,更有无数的太监宫女如鼠群一样四处逃窜。
此时若是有人站在太极殿的屋顶上,便不难看见在那些四处逃窜的太监宫女中,有人持着火把貌似惊慌实则进退有度的指挥着六神无主的宫奴们往紫宸宫的方向逃窜。
皇上膛目结舌的怔了片刻,然后忽然抬腿给了怀恩一记窝心脚:“混账东西!这是要造反了!你居然还敢诳朕!定然与那些贼子同谋!朕先杀了你!”
虽然皇上病重,但怀恩也是六十来岁的人了,况且这一脚正好踹到了心窝上,他登时觉得眼前一黑,喉间一阵腥甜,殷红的血珠顺着嘴角缓缓地滴了下来。
“皇上……老奴绝无二心!”怀恩说着,便跪在了龙榻跟前,“老奴一介阉人,本就是无根浮萍,自从老奴服侍皇上的那一天开始,老奴的一切都是皇上的。老奴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求皇上万千保重!”说完,怀恩朝着皇上磕了三个头,毅然起身,后退几步后出了大殿。
皇上一时错愕,竟忘了该如何是好。
三顺从外边风风火火的进来,匍匐在龙榻跟前,磕头道:“回皇上,是姚院判的屋子里遭了刺客,护卫们已经围住了东偏殿。只是不敢擅闯,把刺客挟持了姚院判,会伤及她的性命。”
“那外边那些叫喊声是怎么回事儿?!”皇上怒声喝问:“黄松呢?!”
御前护卫首领黄松是皇上的心腹,如果说皇上在这世上还有唯一信得过的人,那么肯定是他。
“皇上!”黄松应声而入,进殿后朝着皇上跪下去:“臣刚蹬上太极殿顶,看见三宫六院各处的太监宫女都乱成了团,臣以为,这是一场有蓄谋的哗变!还请皇上下旨,调锦麟卫进宫护驾!”
而此时东偏殿的耳房中,姚燕语让香薷喊了一嗓子,搅起紫宸宫里的混乱之后,却没有预想到的锦麟卫闯进来。
“怎么回事儿?”香薷纳闷的问:“怎么没人进来拿刺客?”
姚燕语也摸不清这是什么状况,沉默的看着被麻药麻翻的两个黑衣人,蹙眉不语。
乌梅凑近窗口从窗扇缝隙里往外看了看,转身说道:“他们把东偏殿团团围住了,只是吆喝不动手。不如我们开门,把这两个人交出去。”
“不行!”姚燕语急声阻止,“外边这些人太诡异了。怎么都这种时候了也没有人进来相救?难道他们是在等刺客杀了我?”
“啊?!”香薷闻言大惊,“那他们……”
“这里可是紫宸宫啊!万岁爷还在……”
姚燕语皱眉,低声叹道:“他们眼里若是有万岁爷,自然不会这样。”
“那我们怎么办?!”香薷焦急的问。
姚燕语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眯起眼睛用心听着外边的动静。门外的喧嚷声后,她听见有更惊人的喧哗声渐行渐近。那些呼喊声像是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有排山倒海之势。
“果然……有人发动政变了。”姚燕语低声叹道。
“有人造反?!”香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姚燕语无奈的苦笑:“咱们运气真好,回回都能遇上大事儿。”只是这次的情形真的很不妙啊!
“夫人,快想想办法吧。就这么被他们围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万一他们……”剩下的话乌梅没敢说,刚刚她看见外边那些人持剑仗弓的全副架势,真的很怕皇上万一下旨不惜一切待解捉刺客,她和她们家夫人就得被万千穿心钉成刺猬了!
姚燕语又何尝不知其中的厉害。
从这些人半夜行刺自己来看,他们根本就没想让自己活着出去。而且这两个人轻而易举的进到这间屋子里来,这紫宸宫的护卫之中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他们的同伙。
只是这种时候,着急是没用的。与其出去直接面对,还不如在这里耗时间。于是她缓缓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的办法就是‘等’。”
外边,一声尖细的公鸭嗓打断了护卫们的喧哗:“肃静!都给我肃静!姚院判怎么样了?你们为何不进去营救?!”
护卫们回头看见怀恩,忙有人拱手道:“原来是公公,因里里情形不明,我们怕贸然冲进去反而会激怒刺客,致使姚院判有性命危险。”
怀恩冷哼道:“那也要先确定姚院判现在如何了!像你们这样围在这里按兵不动又是什么意思?黄岩何在?!”
黄岩是黄松的兄弟,自然也是皇上的心腹。和黄松这个皇上身边一字号贴身护卫不同,黄岩负责紫宸宫外围的防卫。
“黄副尉今晚不当值,公公若找他得等天亮了。”一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声音隔着几个护卫传来。
怀恩猛然转头看过去盯住那人,冷笑道:“原来是曹副尉当值。”
“公公有话尽管吩咐。”曹副尉皮笑肉不笑的拱了拱手。
“皇上醒了,该传姚院判进去诊脉了。”怀恩不冷不热的哼了一声,抬脚上前去敲门,一边敲一边喊:“姚大人?姚大人?”
“是怀公公么?”香薷听见怀恩的声音,一颗紧绷的心总算是松了些。
“是咱家!姚大人还好么?”此时的怀恩心里是忐忑的。他不知道里面的情形如何,如果真有刺客倒还罢了,如果没有,那姚燕语她们三个人的罪过就大了!
怀恩正在忐忑之际,便听见里面清泠的声音:“香薷,去给公公开门。”
姚院判无事!怀恩的心平静了大半儿。不管怎样,只要这位神医好好地,皇上的龙体就有了依仗。
屋门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惨淡的星月之光照在香薷清秀的面容上,平静无波,不见一丝慌乱。
“姚大人还好吧?”怀恩忙问。
“我家夫人还好。”香薷说话间让开了屋门。同时,里面的灯烛也被点亮。
见怀恩进去,那位曹副尉也跟了进去。香薷只是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已经有宫女太监涌到了紫宸殿门口,更有大量的护卫从四面八方出现。众人纷纷叫嚷着:“保护皇上,抓刺客!”宛如一群吃了催|情药的疯狗。
“姚大人,是你这里先喊有刺客的,刺客在哪儿?!”曹副尉一进来,一双眼睛便从香薷看到乌梅,最后落在毫发无伤的姚燕语身上。这三个女人淡定从容,不见一丝惊慌之色,哪里像是遭了刺客的人?
姚燕语冷笑着扬了扬下巴,示意怀恩和那位曹副尉看那边的角落。
“哎呦!”怀恩看见两个被嘟着嘴巴绑起来的黑衣人,端的是吓了一跳,“这……这就是刺客?怎么晕了?”
曹副尉却皱眉问:“姚大人你凭着两个弱质丫鬟就能降服住刺客?莫不是有什么猫腻吧?”
姚燕语冷笑道:“他们被我用喂了麻药的金针刺中,此时昏迷是因为麻药药效尚未过去,再等半个时辰,肯定会醒来,具体是什么缘故,一审便知。不过我倒是觉得很奇怪,我们明明喊了捉刺客,为什么你却只是围着这间屋子不动手?难道是想等着刺客把我们三个弱质女流杀死之后再说么?”
“这……咳咳……”曹副尉猝不及防,万没想到这位姚院判居然问的这么直接,一时有些狼狈,靠着咳嗽掩饰过瞬间的慌乱,立刻冷着脸分辨道:“姚大人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们也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若是我们不顾一切冲进来,万一刺客来个鱼死网破,先把你和你的丫鬟给杀了呢!”
姚燕语淡然冷笑:“如此,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不客气。”总有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既然姚大人没事,那这两个刺客我们先带走了。”
“慢!”怀恩抬手制止:“皇上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还是麻烦曹副尉把人送进大殿,请皇上亲自审讯吧。”
曹副尉蹙眉道:“皇上不是正在病着?何苦要为这些小事操心?把人交给我,不出两个时辰保证他们都招了。”
怀恩立刻凌厉的瞪过去:“皇上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我多嘴!难道你也要造反么?!”
曹副尉还要说什么,便听身后有人朗声道:“皇上问姚院判如何,刺客可曾捉住?”
怀恩回头看过去,但见黄松的得力副手秦虎一身玄铁铠甲手握腰间宝刀铁塔一样堵在了门口,而之前围在耳房周围的那些人已经撤去了大半儿。于是越发有了底气,高声道:“刺客已经被姚大人用麻药弄晕了,秦副尉叫人把这两个贼子提到大殿里去见皇上吧。”
在曹副尉阴郁的目光中,秦虎和怀恩护着姚燕语主仆三人并着人拎着那两个昏迷的刺客离开了耳房直奔大殿。
皇上此时已经在崩溃的边沿,他的身边出了黄松可以信赖之外,再没有可信之人。当然,此时他也已经回味过来,怀恩应该也是可信的,但刚才那种情形下他气火攻心也是没来得及多想。
所以当怀恩和秦虎带着姚燕语主仆三人进殿,并顺手把那两个被麻翻了的刺客丢在地上并严明一切后,皇上对怀恩公公的信任又回来了。
“朕错怪你了。”皇上看着跪在跟前的怀恩,低声叹道。
“是奴才有罪,奴才身为皇上的近侍却对皇上身边的事情反应迟钝,奴才罪该万死。”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不是你的错。连朕都没想到啊!”说着,皇上转头看向窗外。外边喊声震天,一个个都叫着“抓刺客”!其实心里想的要杀谁显而易见!
“黄松,秦虎。”皇上的目光从窗口收回来,声音阴冷无比:“朕命你们带着你们所有的人去把外边那些人逐开。一刻钟之内,自愿离开者,朕既往不咎。若是执意留下来的……杀无赦!”
“皇上……外边的宫奴至少有两千以上。”实际上足有五千人,这些人不但围住了紫宸宫,甚至已经堵住了紫宸宫两侧以及后面几处宫殿的门口,这其中不乏已经叛变的护卫已经暗中守住了内外通道,今晚宫内发生这样的事情,宫外的王公大臣们除了策划者之外,只怕连动静都没听见呢。
黄松手下的卫队一共一千人,且分三班轮流值守。也就是说现在紫宸宫内可用之人不过三百有余。当然这三百人之中谁也不能保证全都是死士。
“不要怕!大不了血洗皇宫。又不是没有过,朕也不介意再来一次!”皇上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面色狰狞可怕,犹如一头愤怒的困兽。
“可是皇上身边要留几个可靠地人。”黄松劝道。
“朕就在这里,如果你们驱不散外边那些人,朕留一万人在身边都没用!”皇上愤怒的低吼。
黄松不敢再多说什么,忙拱手领命,带着秦虎大步流星的出去了。
皇上抬手扶着怀恩在榻上落座,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对着姚燕语缓声说道:“姚院判,今日当着朕的面,你来施展一下你的绝技吧。”
“啊?”姚燕语有点反应不过来,“皇上是觉得哪里不舒服?臣先给您诊脉。”
“哼!朕好得很,不用你诊脉。”皇上忽然笑了,瞬间后笑容收敛,皇上下巴朝着那边地上趴着的两个黑衣人:“朕要你用‘针刑’在朕面前,审讯这两个孽畜!”
“是,臣遵旨。”姚燕语打起精神来躬身领命,之后转身同怀恩说道:“麻烦公公找两个帮手来,再要两根结实的绳子。”
“人是现成的。结实的绳子……”怀恩有些犹豫,之后又眼前一亮:“昨儿东阳郡主给陛下送了两根精钢链子锁来,说是帮陛下锁御兽园里西南刚进献来的那两头狮子的,因为还没给万岁爷瞧过,所以东西还放在那里,不知可用不可用?”
“可用。”姚燕语本来就是怕这两个刺客身怀武功,待会儿强大的疼痛之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帮他们的布条什么的根本不足为惧。审讯不审讯的倒在其次,万一这两个家伙暴起,杀了皇上或者自己,就算后悔一万次也来不及。
紫宸殿内,一场低调而严酷的审讯正在开始。紫宸殿外,黄松带着他的几个精干手下立在紫宸宫宫门两侧的宫墙上向那些暴乱的宫奴们宣示皇上的圣谕,当他说道一刻钟之后若还有人留下来就杀无赦的时候,下面黑压压的人头中立刻有人高声质问:“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监守自盗!是不是挟持了皇上?!又或许,皇上已经不在了……呜呜,万岁爷——啊呃!”
那人的哀嚎倏然中断,相伴的是利箭穿喉,血溅三尺,命丧当场。
同时是黄松的厉声呵斥:“万岁爷安康着呢!正在里面审讯刺客!尔等若再造谣生事,且莫怪本都尉手中的精钢弩不留情面!”
死亡的震慑素来是惊人的。
当一个人咽喉被精钢弩穿透,无声的在身边倒下去的时候,他周围的十几甚至几十个人都被血珠子溅到,甚至有的人不经意间伸出舌尖便能舔到那腥甜火热的液体。
原本喧哗沸腾的人群在那么几个呼吸之间安静下来,死亡的恐惧伴着血腥的味道在人们的鼻息之间弥漫。开始有人不由自主的往后退。
黄松一边加大震慑的力度,只要在他眼皮子底下的,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亦或是护卫,只要出声说话,便立刻被他或者他的手下射穿咽喉。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十几个人相继倒下。
浓重的血腥味在夜空里弥漫开来,随着夜风吹出很远。原本被煽动的护卫们开始悄悄地后退,同时还有从恐惧中醒过神来的太监宫女们,开始纷纷抱头转身试图逃离。
只是有很多别有用心者混在其中,他们不再叫喊,却暗中阻拦。想要离开的人被莫名的撕扯牵绊,你拥我挤,跌跌撞撞,场面混乱不堪。而黄松等人用来维持秩序的唯一手段就是——射杀!
其实黄松很想派人去宫外搬救兵。可是没有皇上的圣旨,宫外的一兵一卒都不得入宫门。而此时,皇上似乎对锦麟卫也失去了应有的信任。
这也不奇怪,宫里的护卫都是锦麟卫的分支,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这些护卫里至少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收买,这些人夹杂在宫奴之中,挑唆生事,暗中使绊子,为的就是把局面情搅到最乱。
但愿皇上能尽快审出此事的主谋。不然这场面很快就要失控了!以几百人敌数千人,就是单纯的屠杀也要杀一阵子。更别说如此混乱的场面了。
正想着,忽然人群之后有人高喊了一声:“素嫔娘娘在此!娘娘要见皇上!”
黄松闻言一怔,忙举目望去,但见灯火阑珊处几个太监左右‘簇拥’着身怀六甲的素嫔从人群之中挤了过来。
素嫔被挟持了!
黄松顿时觉得头大。
若是别的妃嫔被挟持了,大不了一死。后妃为皇上而死也算是为国尽忠,事后皇上重重的封赏,文武百官面前也说得过去。
可是素嫔肚子里怀着龙子!
快六十岁的皇上得知素嫔怀孕的那一刻高兴地跟个孩子似的,好多天一想起此事就自顾的笑。可见他对素嫔肚子里这个孩子有多么喜爱。
若是今晚素嫔和她肚子里的龙种有什么闪失,黄松知道就算是自己跟这三百多名近身护卫全都以死谢罪恐怕也不能平息皇上的愤怒。
恰在此时,有心腹属下近前来汇报:“都尉,宫门外有镇国公和卫将军到了。只是没有皇上的命令,国公爷和大将军不能擅自入宫。”
黄松心头一喜,心想镇国公手下的精兵都在云都城外,远水解不了近渴。但卫章就不同了,这位辅国大将军手中握着一支精锐奇兵,可谓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若是有他做援手,最起码这场哗变可尽快平复。
于是他低声吩咐:“速速进去回禀皇上,请皇上圣谕。”
“是。”下属转身离去。
黄松则扬声朝着压制着素嫔的几个太监喊道:“素嫔娘娘要见皇上,只请一个人过来,臣自然放行!”
“这里太乱了,娘娘这个样子怎么敢一个人过去?!”一个太监尖声回道。
“你不是娘娘宫里的人,为何会在娘娘身边?”黄松故意胡扯,以拖延时间。
“我等是奉圣命保护娘娘安危的人。今晚突发变故,娘娘不放心皇上,所以才要进去看看。”那几个太监一边同黄松扯皮一边押着素嫔一步一步的挤开人群往这边来。
皇宫前苑,辅政大臣轮流当值的崇华殿内,今夜当值的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少师,安逸侯兼工工部尚书周泰宇和文华殿大学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兼户部尚书姚远之一起值夜。
卫章和镇国公知道进不了内宫,所以一来就直接去了崇华殿。
姚远之和周泰宇见了二人十分的惊讶,还以为边关发生了什么大事,又有番邦强杀掳掠了呢。
镇国公和卫章自然不能说明真实来意,卫章至含含糊糊的说自家夫人今日给皇上诊病没有回来,只怕圣体欠安,所以和国公爷过来瞧瞧。
周泰宇跟镇国公是儿女亲家,姚远之跟卫章是翁婿。说起来这四个都不算外人,于是姚远之命值守的司直郎取水烹茶,正好想借此机会跟两个武将说一说一桩有关军饷的事情。
只是卫章根本没心思吃茶,据他得到的情报,今晚贤妃被压入宫监受审,后宫里绝对不会太平。
镇国公听说云珅在这种时候去见云琸之后也觉得大事不好。谨王是个闲散王爷,这些年不问政事,手里也没什么兵权。只领着王爷的俸禄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这些年来大家都有些麻痹了。可不管是困在浅滩里多久,龙终究是龙,绝不会心甘情愿做鱼虾的。
镇国公和卫章都心不在焉,姚远之很快就察觉出端倪。只是他是个聪明人,并不多问。
三更鼓过,卫章忽然皱眉,把手中茶盏捏紧,转头看向镇国公。镇国公也是眉头紧锁一脸肃杀之色。
“怎么了?”周泰宇纳闷的问。
卫章没说话,他分明听见了后宫里传来喧嚷声。那声音太嘈杂,随着夜风吹来,隐约可辨。只是姚远之和周泰宇二人本来就不懂武功没有过人的听力,再加上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没听见。
随着叫嚷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卫章便坐不住了。一来是这么大的动静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而来——姚燕语还在宫里!若真的有人逼宫造反,她一定难逃劫难!
镇国公抬手摁住就要起身离去的卫章,沉声吩咐:“不要着急,你先把你的人召集过来。我们总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
卫章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而这边也没有等多久便有司直郎匆匆进来回报:内宫出事了,里面喧哗冲天,好像是有刺客!到处都在喊着拿刺客呢!
“有刺客?!”安逸侯顿时惊呆了。
姚远之则相对冷静些:“国公爷,我们要快想办法救驾!”
镇国公冷静的摆了摆手,说道:“不要慌,来的时候我已经叫人去通知诚王爷了,相信王爷说话儿功夫就到。卫章也在召集人马准备救驾,有金鳞卫和烈鹰卫在,什么样的刺客也Сhā翅难逃。”
“可是现在宫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安逸侯终于缓过那口气来,惨白着脸问。
镇国公沉声道:“皇上身边有黄松和一干忠勇卫氏,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卫章已经回来朝着镇国公拱手道:“国公爷,人马已经集结完毕。随时准备进宫救驾。”
“跟宫里取得联系了吗?”镇国公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是的。”卫章应道。
“他们怎么样?”
“皇上无事,只是里面造反的太监宫女还有部分护卫足有三千多人。黄都尉正在奋力抵挡,紫宸殿门口已经见血。”
“皇天保佑!只要皇上安全,我们就放心了。”素来不信神灵的镇国公也忍不住朝着老天拱了拱手,然后大手一挥,喝道:“走!带上你的儿郎们,随老夫去会极门。”
“是。”卫章曾经是国公爷麾下最得力的战将,如今升了大将军,依然不忘本色。
☆、第四十二章 平乱
整个后宫里乱成一团,射杀,反抗,疯狂,劫持……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血腥。而紫宸殿内的刑讯却跟外边截然不同,不见一滴血,不闻一声惨叫,但却更加令人紧张和窒息。
为了皇上的安全,怀恩把自己的几个心腹都叫到了殿内,并厉声吩咐了些话。
虽然宫中数千宫奴哗变,但在紫宸殿内伺候的人到底还是有眼色的,不管之前怀着什么心思,都知道这会儿只有靠紧皇上才是唯一的生路。于是一个个摩拳擦掌,誓死护卫皇上的安全。
怀恩叫三顺把那两根精钢链子找来,分别把两个刺客锁了,姚燕语拿出两粒药丸叫人分别给他们服下。没多会儿的功夫人就醒过来了。
另有人拿了湿帕子来把这二人脸上的黑灰抹去,露出两张年轻的面孔来。
怀恩见状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们两个!你们……你们居然是反叛!”
这二人还真不是外人,他们一个是太极殿的护卫,一个是会极门的护卫,都属于锦麟卫编制,是整日围绕在皇上身边的人。
其实大内护卫数千人,虽然怀恩在皇上身边见的人多,但也不一定都认识。可偏巧这二人中在太极殿当值的这位曹巷正是紫宸宫副都尉曹恭的弟弟,兄弟二人都是军户出身,经过层层选拔进入锦麟卫,尤其是曹恭,更因去年皇上在南苑骑马遇险时及时出手救了皇上的性命而被提拔为副都尉,皇上对他也很是信任,把紫宸宫外围的防护交给了他。
刚刚围住偏殿不许手下进去救人,之后又说要带两个刺客去刑讯的曹副尉就是此人。
怀恩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失声道:“不好!曹恭!”
三顺立刻反应过来,急匆匆的跑出去招呼人擒曹恭。
自从两个刺客被提入紫宸殿,曹恭便遁了。他们兄弟先后被威胁收买,弟弟被捉住了,他自然知道自己没什么好下场,自然不会等着被收拾。
殿内姚燕语没功夫管别的事情,只吩咐旁边的太监把其中一个刺客先带下去,只留下那个叫曹敬的审讯。曹敬自然不会配合,而且极为鄙夷的瞥了姚燕语一眼——开什么玩笑,让个女人审讯自己?老皇帝是不是老年痴呆了?
姚燕语自然不理会他鄙夷的目光,只取了一根银针在他面前晃了晃,叹道:“我想你也不会乖乖的招供,那么还是让你尝尝这银针的滋味吧。”说着,便取平日里常用来做针麻阵痛的|茓道,以反方向偏刺,同时银针也以反方向旋转,内息通过银针注入对方体内,猛烈的刺激痛感神经。
曹敬‘嗷’的一声惨叫没叫出来,姚燕语另一只手捏着银针封死了他的哑|茓。曹敬顿时两眼圆整,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血来,嗓子里不停地发出‘嗬嗬’的声音,却叫喊不出来。
他全身痉挛,汗出如浆,不过片刻,整个人已经浑身湿透,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
在他昏过去之前,姚燕语及时收针。之后冷笑着问:“你很厉害,是个硬汉子。”
曹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鄙视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愤怒和仇恨。他怒视着眼前这个一身月白锦袍的女子,恨不得扑上去把她咬死,撕烂!
姚燕语却平静的迎着他的目光,像是复述科学数据一样的平静:“先缓一缓,等会儿还有更痛的。”
“呜——”曹敬拼尽全身的力气往前扑,精钢链子锁缠着他的手脚把他拴在了柱子上,他纵然力大如牛也挣不开,更别说被惨痛折磨之后了。
姚燕语站在那里纹丝没动,只是轻声一叹:“我挺佩服你的,不过你觉得你的同伴能坚持住么?”
曹敬一怔,眼神黯淡下去。很显然,他对外边的那个同伴没什么信心。
姚燕语看了香薷一眼,吩咐了一句:“给她一粒清脑丸。”
香薷打开药箱取出丸药递给怀恩,怀恩上前去把药丸按进了曹敬的嘴里,然后猛地一托下巴,药丸便被吞进了肚子里。
姚燕语再次捻针,轻笑道:“好了,你不愿说,我就再让你好好地体会一下。”说着,依然取刚才的|茓道,却是直直的刺进去,比之前刺的更深一寸,内息也更加猛烈。
所谓的‘清脑丸’有清心补脑的作用,是一味极好的补药。但也有一点副作用,那就是补足人的精神,不让其轻易昏厥。对于痛感,也感受的更加清晰。
“a——”曹敬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眼睛瞪的跟铃铛一般,眼珠子使劲的网上翻,几乎不见黑眼球。
好像一万只虫子在血脉里钻,游走,啃咬,撕裂他的肌肤和血肉。
痛不欲生!
这种时候如果能立刻就死了,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姚燕语在他频临崩溃之时收针,看着他倒在地上大口的喘息,仿佛缺水的鱼。
然而她没有继续审问,而是一摆手让两个太监把他抬了出去换了另外一个进来。
如法炮制之后,姚燕语直接告诉另一个:“曹敬已经招了,但我不能完全相信他,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否则我不介意再多给你扎几针。”
这一个的确没有曹敬的忍耐力,一听这话便倒豆子一样全都招了。
他们收到上级的指令,今晚务必把姚燕语主仆三人弄死在紫宸宫,自然不怕事情败露,杀人后要大喊‘抓刺客’,之后再趁乱逃脱。只是没想到出师未捷身先死,一进去就被麻翻了,人事不省。
姚燕语苦笑,想不到她让香薷喊了那一嗓子,却成了今晚暴乱的导火索。于是再问他们受何人指使,这人供出了他的上级,至于再往上,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怀恩记下这个人名,命人立刻去搜捕。
姚燕语叫人把这个弄下去,又换曹敬进来。把之前那个人招供的人扯出来问他。
曹敬的防线果然被击碎,然后又招供出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怀恩身为紫宸宫掌案太监自然也有两把刷子,太监也不全是废物,也有几个身怀武功之人。他们没办法对付外边成千的宫奴,但只要有了目标,抓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会儿趁乱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捉了两个人回来。
片刻后,三顺也把曹恭也捉了回来。原来怀恩一开始就对曹恭起了疑心,提着刺客回正殿的时候便派人悄悄地盯着他呢。
又捉了三个人进来,皇上正要命姚燕语继续审讯,秦虎忽然进来汇报:“素心宫的太监挟持了素嫔娘娘,已经到了宫门口,硬要闯宫门。黄都尉不敢大意,请皇上示下!”
皇上闻言一怔,原本冷静睿智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素嫔应该算不上他的挚爱,但她肚子里的孩子却牵动着老皇帝的一颗心。老来子素来是父母最宝贝的存在,皇上也不例外。
大殿里一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等着皇上做这关键的抉择。
半晌后,皇上猛然抬头刚要发话,殿外又进来一人,躬身回道:“回皇上,镇国公和辅国大将军在会极门外,听后皇上圣谕。诚王爷和世子爷也到了。”
“卫章来了?!”皇上眼前一亮,原本黯淡的目光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厉,他看了姚燕语一眼,唇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忽然提高了声音:“传圣谕,命卫章即刻进宫救驾!另外,命诚王带宫外的锦麟卫守住皇宫各处宫门,不许有任何人出入,违者,杀无赦!”
“是!”来人应声而去。
姚燕语也暗暗地舒了一口气。之前她再多的冷静自持都是装出来的,这种生死一线的感觉一直压抑在她的心口,她都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
“告诉黄松,要不惜任何代价,保住素嫔和朕的孩子。”皇上的声音从高亢转为阴狠,“不管是谁,敢动朕的孩子,朕定诛他九族!”
“是。”秦虎也领命而去。
大殿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皇上扶着怀恩缓缓地站起来,走到曹恭等人面前,一个个看清了他们的脸,然后哼哼冷笑:“好!这就是朕身边的人!这就是朕信任的人!朕把身家性命托付在你们身上,你们居然如此待朕!很好!”
此时曹恭等人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他们这些人能响应那人的号召,一来是有把柄被攥住,另外也是在巨大的利益跟前动摇了。但此时性命不保,所眷恋的一切都将成空,也顾不得许多了。
再说,卫章和镇国公以及诚王爷纷纷赶来救驾的消息他们也听见了,大势已去,就算他们抵死不招,别人也会招的。那么多人,绝不可能个个儿都是硬骨头。
于是,也别等着活受罪了,赶紧的招吧!
紫宸殿里几个原本誓死效忠某人的家伙互相撕扯,把幕后之人全都扯了出来:怡兰宫大太监,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贤妃的娘家兄弟兵部侍郎陈淮同,谨王府护卫总领,谨王世子云珅……
这些人每招供出一个人来,皇上的拳头便攥紧几分,等到后来,皇上直接暴起:“老四真是丧心病狂!贤妃这个恶妇死有余辜!云慎仁!朕与你不共戴天!”
一声怒吼之后,皇上仰面‘噗’的喷了一口浓黑的血,便往后倒去。
“皇上!”怀恩顿时魂飞魄散,忙张开手臂抱住了皇上的腰,但因他也年迈,终究支撑不住,和皇上一起倒在了地上。
紫宸殿里顿时乱成一团。
太监们七手八脚的把皇上抬至榻上,怀恩又一叠声的喊着:“姚大人!快救皇上!”
姚燕语蹙眉看了那边跪成一溜儿的叛徒们,又觉得不放心,吩香薷道:“给他们用麻药!”之后便转身往龙榻跟前走去。
紫宸宫门口,对峙已经进行到白热化。
素嫔的脖颈上夹着两把刀,锋利的刀刃不小心蹭到肌肤上便是一抹血痕。而此时,素嫔脖子上的血痕已经是一道叠着一道,乍然看去,整个脖子上都是血,虽然只是蹭破点皮肉不至于毙命,但也足以触目惊心。
那些沸反盈天的宫奴们已经散去了一部分,但大多数都被反水的护卫给堵住了去路,想撤也撤不回去,只能给那些人做了挡箭牌。
黄松和他的手下已经杀红了眼,宫门外横七竖八的尸体已经叠了三四层,说尸积如山也不为过。现在还活着的人们都是踩在死去人的尸体上,很多人都站立不稳而不得不互相扶持。
“开门!否则就杀了这女人。”挟持着素嫔的几个太监疯狂的叫嚣着:“一尸两命,让一个妃嫔和一个龙子陪我们去死,也算是值了!”
“你们不要做傻事!现在放开素嫔娘娘,我或许还可以求皇上留你们全尸!否则不仅你们要碎尸万段,还要连累你们的九族满门!”黄松的眼睛被汗水洗过,有些刺刺的痛,但他依然双手端着弓弩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林素墨此时已经完全不知道害怕了,自从被忽然间挟持,到一步一步的走到紫宸宫门外,她的一颗心一步一步的沉沦,到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的奢望。甚至也不再有任何的感觉,麻木的手臂,脖颈上的黏腻都抵不过小腹隐隐的痛来的清晰。
孩子要保不住了!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努力把耳边的喧嚣吵闹摒弃在心神之外,只想要片刻的安宁。然而下一刻,腿间开始有黏黏的液体缓缓地流出,林素墨的一颗心像是被一只大手使劲的攥着,痛的无法呼吸。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纷乱的火把,迷离的火光,和疯狂的人们。忽然间觉得双腿一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哎——这女人不行了嘿!”驾着素嫔的一个太监猛然一惊,手上的刀赶紧的撤了回来。
他这一喊,另一边的太监也赶紧的撤回刀片,生怕一不小心割破了素嫔的喉咙——这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自己救命的法宝。能不能逼着皇上出来就看她的了。
黄松眼看着素嫔往一侧倒去,顿时心惊,忙大喝一声举起弓弩,心想一旦确定素嫔毙命便立刻发射。一定要把这几个死太监射成刺猬!
然而,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天空中一声清啸,一群黑影从头顶飞掠而过,宛如鹰隼,带起刚烈的风,划破雨后初晴的夜空。
杀红了眼的众人忍不住纷纷抬头,尚未回神之际,便见两只墨色的鹰隼呼啦啦兜着风从天而降,一人一剑,直接削掉了劫持素嫔的那两个太监的脑袋,其中一个手一伸,拎起素嫔的衣领便把人给提了起来,鹿皮战靴在旁边一个太监的脑门上一踹,黑色的鹰隼又飞了起来。
等这些吓傻了的宫奴们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几百名黑色的战神面带精钢鹰纹面具肩并肩立在了紫宸宫的宫墙之上。
卫章侧眼看了一下拎着素嫔的唐萧逸,低声说道:“素嫔娘娘怀孕了,赶紧的把她送进紫宸殿去交给夫人。”
“呃……好。”唐萧逸刚刚被迫出手把素嫔捞起来,这会儿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之前没娶媳妇的时候也不觉得怎样,怎么现在娶了媳妇再碰别的女人,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怪不得将军死活非要自己救人,他只管杀人!真是……阴险啊!
想归想,这种时候服从命令是第一位的。
唐将军转身要往下跳,卫章则好心的提醒了一句:“你手里拎着的是皇上的妃嫔,不是俘虏!”你跟拎个废人似的,若是让皇上看见了就算不要你的命也得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谢将军提醒。”唐萧逸黑着脸一抬手,把昏迷的素嫔打横抱住方跳进了紫宸宫,然后飞奔进了正殿。行至大殿门口唐将军多了个心眼儿,忙招呼两个太监过来:“快!素嫔娘娘昏过去了,你们快来搭把手。”
殿里的太监听说素嫔娘娘救下来了,哪里还敢怠慢,忙上前来抬着人往里去。
此时,姚燕语已经把皇上从昏迷中救治过来,刚洗了手喝了半盏茶,稳了稳心神,便见唐萧逸和两个太监抬着一身血渍的素嫔匆匆的闯了进来。
“夫人!快救人!”唐萧逸着急的喊道。
“放这边!”姚燕语已经看见了素嫔裙子上大片的血渍,忙命香薷:“先给她服一粒紫草止血丸!”
“是。”香薷忙从药箱里找出丸药塞进了素嫔的嘴里。
素嫔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完全没有知觉。
姚燕语取银针直接刺她的血海。同时又吩咐香薷和乌梅:“把娘娘脖子上的伤口处理一下!”
唐萧逸一个武将实在不能旁观后宫娘娘治病,于是赶紧的转向皇上那边,躬身跪拜,给皇上请罪:“臣等救驾来迟,还请皇上降罪。”
“外边情况怎么样?卫章呢?”皇上身体虚弱,但也强挣扎着坐起来。
“没有了娘娘为人质,那些人不足畏惧。将军正在外边指挥平叛,请皇上放宽心,这些祸乱宫奴不足畏惧。臣等定会护卫皇上的安全。”
皇上听了这话,方长长的吐了口气。点头说道:“你且去吧,叫卫章进来见朕。”
“是。臣告退。”唐萧逸就等这句话呢,言罢赶紧的磕了个头,匆匆的退了出去。
卫章进来的时候,姚燕语素嫔已经苏醒过来。皇上正坐在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劝慰。
素嫔睁开眼看见皇上,顿时泪如雨下,呜咽道:“嫔妾有罪,没能保护好皇上的孩子……”
皇上低声笑道:“你没罪,姚院判说了,咱们的皇儿好着呢!”
“真的吗?”素嫔的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宛如水晶映着烛光摇摇欲碎。
“当然。”旁边给姚燕语打下手的香薷转头朝着素嫔轻笑,“娘娘放心,有夫人在,您和孩子都会安然无恙的。”
“谢天谢地!谢皇上!谢姚恩师!”素嫔是从国医馆出来的,一直以来对姚燕语都称呼‘恩师’。
皇上拿了自己明黄|色的帕子给她拭泪,并劝道:“你太虚弱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
素嫔却转头看向殿门口,待看见身披墨色重缎绣银线鹰纹战袍的卫章时,又轻轻地叹了口气:“还得谢谢卫将军的人救了我。”
皇上这才知道卫章进来了,便放开素嫔的手,转过身来问道:“外边的乱局可控制住了?”
“回皇上,已经控制住了。黄都尉和臣的手下正在弹压,那些肆意挑拨者已经有半数被断了手筋脚筋,被临时关进了宫监。”
皇上冷声哼道:“这些人不过是小虾米,真正的大鱼不在宫内。”
“皇上英明。”卫章忙拱手回道:“诚王爷和世子已经集结了都城内一万锦麟卫,随时听候皇上的调遣。”
“锦麟卫!”皇上气呼呼的拍了一下大腿,自嘲的哼道:“朕还如何敢相信他们?”
卫章不由得一怔,心想皇上果然连诚王爷都怀疑了。
“传朕的旨意,令诚王爷交出镇抚司大都督之钤印,回府闭门思过。镇抚司大都督之职由镇国公暂代。另外——你持朕的宝剑去谨王府,请谨王父子进宫。”
卫章不敢有异议,忙躬身道:“是,臣遵旨。”
皇上点头示意卫章去办差,卫章直起身来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卫章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去。
外边的喧哗声渐渐地小了,只是血腥味却更加的浓重。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已经泛起鱼肚白的雕花长窗,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这大殿之外是何等惨烈的景象。
素嫔躺在榻上没多会儿便睡着了,剩下的人都很疲惫,包括十分虚弱的皇上在内却都没有睡意。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曦穿透黎明前的黑暗照在雕*同春图案大红泥金长窗上的时候,外边终于安静下来。
接着,便有人吩咐清理场地,然后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又有泼水声,扫地声……
从寅时忙过了卯初,直到灿烂的阳光笼罩大地,方有太监进殿来回道:“回万岁爷,外边已经打扫干净,会极门外,镇国公,诚王爷,安逸侯,都察院姚大人等候旨觐见。”
皇上没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怀恩忙上前去扶着他靠在身后的大软枕上。
进来回话的执事太监跪了好半天的功夫,甚至都怀疑皇上是不是睡着了想悄悄地抬头看一眼的时候,皇上忽然开口了:“让他们都各办各的差事去,不要耽误了朝政之事。朕好的很,不用他们来请安。”
“是。”太监忙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
怀恩见皇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藻井,便小心的上前劝了一句:“请皇上示下,早膳想用点什么?”
皇上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你去问问那两个孕妇想吃什么吧。朕现在也说不出来吃什么。”
所谓的两个孕妇,其中一个正在熟睡,肯定是不能问的。怀恩只得去问姚燕语:“姚大人早膳想用点什么?奴才叫人去准备。”
姚燕语看了一眼皇上,轻声说道:“不拘什么,只要清淡些就好。”
“是了。”怀恩应了一声要转身去吩咐。
姚燕语便缓缓起身,至皇上跟前微微一福,说道:“皇上,臣的腿脚有些酸麻,想去殿外走走。”
“你随意。”皇上摆了摆手,缓缓地合上了眼睛准备养神。
姚燕语步出内殿,恰好在殿门口遇见去而复返的怀恩,便对他使了个眼色。怀恩忙看了三顺一眼让他进去服侍皇上,便跟着姚燕语出了正殿往东偏殿去。
“姚大人有何吩咐?”进殿后,怀恩拱手问道。
“我看公公的脸色十分不好,是不是受了伤?趁着这会儿功夫有空闲,我给公公施一次针。”姚燕语说着,抬手从腰封里摸出一根如意云头的金簪来,捏着簪头转了几圈儿,簪身跟簪头分离,里面是一根三寸长的金针。
怀恩已经感动的掉下泪来,忙拱手道:“老奴谢大人了!”
“公公何须跟我客气。”姚燕语说着,抬手示意怀恩去那边的椅子上落座。
劳宫|茓,又名五里,掌中,鬼路。属手厥阴心包经。在手掌心,当第2、3掌骨之间偏于第3掌骨,握拳屈指时中指尖处。
姚燕语取怀恩左手的劳宫|茓,以太乙神针之温补针法刺入,并缓缓地注入内息,调节疏通怀恩的心包经络。
怀恩便觉得心口处像是被一把文火慢慢地抚慰着,暖哄哄的说不出的舒服。之前的憋闷疼痛渐渐地疏散了,不过片刻功夫,之前像是压在心口上的一块石头便被这神奇的医术给搬走了。
姚燕语没有急着收针,而是让自己的内息在怀恩的身体里游走了一遍,顺便把那些肢体末梢上的小病灶一并消除之后,才缓缓地把金针拔了出来。
怀恩长长的吁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来朝着姚燕语跪了下去:“老奴谢大人救命之恩!”
姚燕语忙笑着把他扶起来,说道:“公公虽然有伤在身,但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伤,救命之恩从何谈起?倒是我,昨晚若不是公公亲自前来回护,怕已经是他人的箭下之鬼。”
“大人千万别这么说,您若是有什么闪失,皇上肯定也饶不了老奴。再说,老奴以后还怎么见卫将军和姚大人?更何况,奴才也不全是为了大人,皇上的龙体还需要大人尽心照顾呢。”怀恩抱拳拱手,很是不好意思的笑道。
姚燕语则笑着叹了口气,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生死面前见真情,经过昨晚,谁是行端坐正的朗朗君子,谁是阴谋诡计的戚戚小人,已经见分晓了。”
“是啊,大人虽然女子,但也比那些男儿更了不起,奴才还请大人多多拂照。”
“这话说的,公公常伴皇上身边,应该是你拂照我才对嘛。”姚燕语笑道。
“不敢不敢。”一向眼高于顶的怀恩公公连连摆手:“大人面前,老奴万不敢托大。”
“好吧,以后我们和衷共济,共同效忠皇上。”姚燕语正色说道。
怀恩忙抱拳应道:“大人说的是。咱们和衷共济,齐心协力,效忠皇上。”
后宫各处那边经过昨晚的一场暴乱,也弄得乌七八糟,幸好上头传下来的话是要写清淡的粥菜,各色贡米是现成的,上百坛子精心腌制的酱菜也是现成的。
御膳房的人不至于抓瞎,七拼八凑的,也弄出八样四样清淡细粥,三十二样清淡小菜,一水儿官窑青花瓷五寸瓷盘装着满满的摆了一桌子。
素嫔还在睡,皇上也没叫人叫醒她,皇上身体虚弱的很,此时再也没有力气下榻就餐,怀恩便挑着皇上爱吃的几样端上来,在龙榻跟前服侍皇上进餐。外边偌大的檀木调花长桌跟前只坐了姚燕语一个人。
“真是奢华啊!”姚燕语暗暗地叹了口气,拿起筷子开吃。
反正桌上就她一个人,不用等谁,更不用看谁的脸色,累了一夜早就饿了,肚子里的小宝宝甚至开始反抗了。还是先吃饱喝足再说吧。
卫章办事素来是雷厉风行,这边姚燕语刚吃了几口,他便带着谨王父子,并武安侯世子,次子,嫡孙,等人回来了。
在东里间用饭的姚燕语听见动静忙放下筷子站起身来,透过雕花玻璃长窗,她看见外边院子里五花大绑站了五个人。每个人都低垂着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猜也能猜得到这些人这会儿肯定后悔死了。
跟紫宸宫里头号大太监搞好关系的好处就是,皇上在用膳的时候,卫将军没有在门外等,而是被三顺悄悄地引到了姚燕语这边来。
卫章进门看见一桌子吃的,并一副碗筷,顿时乐了:“先吃上了?”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你饿不饿?这宫里的素包做的不错,要不要吃点?”
☆、第四十三章 绸缪
姚燕语微笑着上前去拉住了他的手,低声问:“你饿不饿?这宫里的素包做的不错,要不要吃点?”
“嗯。”忙活了一晚上,饿的前胸贴后背的卫将军重重的点了下头,便在椅子上做了下来,“哪个包子好吃?”
“这个。”姚燕语直接端起那一盘十二个素包放到卫章面前:“多吃点,别浪费。”
卫章笑着瞪了她一眼,抓起筷子夹了个包子丢进嘴里——嗯,味道的确不错!不愧是宫里的厨子,素包能做出这个味道来,以后就不用吃肉包了,太浪费肉了!
如风卷残云般一口气吃掉一盘十二个包子,又喝了一碗黄米粥,卫将军才拿了帕子擦了嘴巴,说道:“饱了。”
姚燕语又忙递上一杯茶给他漱口,之后将军又凑过来在她脸上亲了一个响的才往皇上那边去听旨。那边皇上被怀恩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着,一碗粥才刚吃下半碗。卫章只好在门口等着传唤。
事情的结果跟预期的差不多。皇上吃过饭后便命卫章先把武安侯世子,次子二人带进来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通,然后宣布抄家,武安侯一门嫡系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入狱。另外下旨给在湖广的韩熵戈,让他去把在西南镇边的武安侯押解回京。
卫章奉旨去拿人,当然不可能只拿主要的,主犯是必须带进来见皇上的,至于从犯家眷等,早有镇国公派兵围了,任何人不许妄动。这会儿抄家倒是现成的。
处置完了武安侯的事情,便轮到逆子云琸了。
云琸是被人从被窝里掀出来的,当他听说内宫出事的时候还一脸的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布了那么久的局竟然被人利用了!
按照他和贤妃呣子两个的计划,应该是贤妃把一切都揽起来,把他给撇清,然后凭着皇上对儿子的一点感情再慢慢地修复父子关系,得到皇上的信任后坐上皇帝的宝座。然后再为贤妃正名,封她为太后。
所以这一刻云琸跪在自己的父皇跟前万分痛悔,恨不得一头撞死。
皇上看了一眼自己这个傻儿子,冷笑一声摆了摆手:“什么也别说了,你先去天牢呆着吧,朕现在看见你就烦。”说完,也不听云琸辩解便命人把他拉了出去。
最后进来的是谨王父子。
皇上靠在榻上,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兄弟和侄子,半晌没说话。
谨王父子匍匐在地上,以头触地,也不急着有什么反应。空气中诡异的气氛逐渐的浓重起来。
直到殿内的气氛压抑的几乎要凝固了,皇上才冷笑出声:“云慎仁,朕想了很久还是没想明白,你谨慎一辈子,怎么老了老了,反而冲动起来了呢?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你不应该等着朕的儿子打得头破血流之后,以叔王的名义坐收渔翁之利么?昨晚这一场,你可是不一般的冲动啊!”
“英明不过皇兄啊!”谨王直起身子来,叹了口,那表情那神态,依然是皇上的好兄弟模样,“只是臣弟再谨慎下去,整个屎盆子就被你的爱妃扣在我的头上了。所以,我也只能兵行险招了。”
“哈哈哈!”皇上仰面大笑,一直笑出眼泪来,方又叹道:“你聪明一世,也不过是这般下场。你服了吗?”
“不服。”谨王淡然一笑,“皇兄不过是有一个好母亲,所以才能坐上这把龙椅。”
“你难道没有一个好母亲吗?你母亲为了让你得到母后和朕的庇护,不惜替朕和太后挡箭,以命相酬。临死之前最后一句话便是求太后善待你。”皇上冷笑道:“若不是太后答应了你的母亲,你以为你真的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现在么?”
“或许吧。”谨王淡淡的笑了笑,“可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宁可不要被你们呣子庇护到现在,也不希望母妃那样惨死……”
“不管你愿不愿意,朕答应过宋太妃护你一生平安就不会食言。谨王府还是你的,你可以舒舒服服的在里面住着直到老死。但是……”皇上说着,把目光落到云珅的身上,“仅限于你一人而已。你的妻妾子孙,将会为你去还账。”
“不!你不能这样!”谨王闻言立刻急了:“你杀了我吧!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与他们无关!”
“朕是九五之尊,岂能言而无信?你们父子不仅离间朕的父子,还离间朕的后宫。说起来只让你尝一尝孤独终老的滋味,也算是便宜你了!”说完,皇上狰狞一笑,扬声道:“传旨,将谨王削爵,幽禁于谨王府。其子女妻妾,家臣奴仆等一律押送狱神庙,命大理寺议罪!”
“你不能这样!这不关他们的事!皇上……皇兄……”谨王还要分辨叫喊,门口的卫章一摆手,进来两个烈鹰卫点了他的哑|茓,把人拉了出去。
大殿里再次恢复了安静,皇上接过怀恩递过来的参汤喝了两口,方沉声道:“卫章听旨!”
“臣在。”卫章忙上前两步,躬身跪地。
“辅国将军卫章,平乱有功,忠心可嘉,晋封为龙虎上将军并兼任镇抚司大都督一职。享二等侯爵,封号为……”皇上蹙眉略做思索,便道:“赐封号‘宁’。自今日起,你便统领锦麟卫,提督九门。朕的全副身家可都交给你了!”
卫章立刻叩头谢恩,并朗声表忠心:“皇上隆恩,臣无以为报,只有殚精竭虑,抛洒热血,为皇上扫除鬼魅,涤荡奸邪!”
“好!”皇上缓缓点头,又道:“查抄四皇子府,武安侯府和谨王府,并扫除起爪牙党羽的重任,朕就交给你了!不要让朕失望。”
卫章再次叩头:“是,臣谨遵圣旨。”
“你下去吧。”皇上满意的说道。
卫章又应了一声,叩头,退出。
皇上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倒在身后的软枕上。
素嫔早就醒了,因听见皇上再说公事便没敢出声,这会儿大殿里没有了外臣,她方缓缓地起身,扶着香薷从屏风后面出来给皇上请安。
皇上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嘴唇好歹有了些血色,便宽心了不少,只道:“是不是饿了?叫人给你把吃的端过去就是了,何苦又下床?”
素嫔虚弱的笑了笑,说:“臣妾不放心皇上。”
皇上听了这话一颗老心立刻软成了糖稀,搂着素嫔许久无言。偏生在这种时候,外边有个小太监进来轻声回道:“皇上,后宫各位主子里给皇上请安了。”
皇上不悦的皱眉:“让她们各自回去养着!朕好着呢,不劳她们费心!她们少惦记朕几分,朕还能多活几天。”
小太监领命出去,没多会儿又苦着脸回来了:“回皇上,各位娘娘们说,她们十分关心皇上的龙体,一定要给皇上请安……她们都在宫门外跪着呢。”
“哼!不就是想看看朕死了没有嘛?”皇上冷笑道。
素嫔忙劝道:“皇上,各宫娘娘关心皇上的龙体定然是真的。经过昨晚一事,姐姐们定然也吓坏了。皇上不喜欢人多,便只见见几位姐姐吧。”
“嗯,你去东里间,让你的恩师给你诊个脉吧。再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皇上轻轻地拍了拍林素墨。
“嫔妾谢皇上垂爱。”林素墨福了福身,由香薷搀扶着出去了。
这边姚燕语已经吃饱喝足,因为卫章又升了官职爵位,紫宸宫里平日能说得上话的小太监都围着她恭喜呢,听说素嫔娘娘来了,小太监们方才各自散开。
素嫔进来,不等姚燕语起身便福了下去:“给恩师道喜。”
姚燕语忙伸手扶了她,嗔怪道:“你怎么起来了?”
林素墨轻笑道:“折腾了这一夜,我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皇上让我过来找恩师吃点东西。”
“呀,快叫他们传膳,可不能饿着小皇子。”姚燕语笑着转头吩咐。
小太监们早就送了一桌精致膳食来摆好,林素墨坐在桌前看着这琳琅满目的一桌子,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姚燕语一看她满面愁容,便给香薷使了个眼色,香薷福了福身和乌梅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姚燕语和林素墨二人,姚燕语握着林素墨的手,轻轻地捏了捏,以眼神询问:可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林素墨反手在姚燕语的手心里写字:皇上的寿命。
姚燕语心中一凛,却也不好瞒着她,便在她手心里写了两个字:半年。
林素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半晌才苦笑着摇摇头,又轻声叹了口气。半年已经很好了,最起码她的孩子可以在出声后见父亲一面。
姚燕语看着她抚在小腹上的手,心里也一阵阵的酸楚。林素墨还不到二十岁,皇上若是不在了,她就是太嫔,先帝的女人在后宫之中可怎么过?
“多想想孩子。”姚燕语低声叹了口气,伸手给林素墨盛了一小碗鸡丝粥。
“我如今这口气可以说都为了他了。”林素墨连声叹息,接过粥碗来轻轻地搅着。
这里毕竟是紫宸殿,里里外外都是皇上的耳目,姚燕语不敢多说,只劝道:“那就吃点东西吧。”
林素墨点点头,刚舀了一汤匙粥往嘴里送,便听见外边有嘤嘤的哭泣声。于是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姚燕语自然不会多问,在这紫宸殿里能放悲声的除了皇上的妃嫔再不作他想。于是又劝:“何必在乎他人?只要管好自己就行了。”
林素墨点点头,终于开始吃东西。
姚燕语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经过昨夜的一场暴雨,八月初的天空格外的明净,仿佛一块剔透的蓝水晶,太阳已经西斜,却丝毫威力不减,仿佛水晶折射出的六芒星,耀眼,锐利,逼人。
申姜依然牵着马车在宫门外等候,看见他家夫人出来,忙一溜小跑迎上去问安,并顺手接过香薷肩上的药箱。
“将军加官进爵,家里的几位夫人正商议着如何庆祝呢。大总管叫奴才早早的来等夫人,说如此大事若是没有夫人的命令,是万万不敢胡乱操办的。”申姜如是说。
“长矛说的对。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宜庆祝。”
加官进爵却并是因为将军征战沙场,而是建立在评判皇亲宗室的基础上,若是太过张扬,必然招祸。
更何况这次倒霉的不仅仅是谨王府,连诚王府也没捡着好事儿,云都城内三万锦麟卫,九门城防之权都交给了卫章,这让诚王爷如何想?云琨又怎么想?
这种事情女人不懂,长矛身为大总管,还算理智。姚燕语默默地叹了口气。
回到府中,卫章尚未回来。查抄谨王府和武安侯府不是小事,没个十天八天恐怕是忙不完的。
姚燕语回房立刻让人准备香汤沐浴,并把所有的人都打发出去,只叫了翠微进去。众人除了默默地感叹到底是从小服侍夫人的比别人亲厚了百倍之外,却也没多想。
浴房里,水气氤氲,花香怡人。
姚燕语舒舒服服的躺在温玉砌成的浴池里,微闭着眼睛问给自己捏手指的翠微:“对于将军加官进爵的事情外边有什么说法?”
“也没什么说法。府里从上到下都挺高兴的。将军如今是侯爷了,这是好事儿啊,两位夫人还商量着要庆祝庆祝呢。”
“你想的太简单了!这可不是打了胜仗论功行赏。这爵位是建立在谨王和武安侯两府上千口人命之上的,还有——对于将军接管锦麟卫并提督九门的事情,外边可有什么说法?”
翠微愣了一下,方回道:“暂时没听见什么不好的说法。不过我也觉得这事儿挺意外的。诚王爷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怎么连自己最信任的兄弟也怀疑了?”
姚燕语冷笑道:“你都能想到这一点,你说满朝文武会怎么想?还有诚王爷父子会怎么想?凝华长公主又会怎么想?”
翠微恍然大悟,一时诱饵惊慌:“是啊!诚王府还不得恨上咱们了?还有诚王府的旧部至亲等,这些人不敢非议皇上,必然会把火气撒在将军和夫人的身上。”
姚燕语感慨的看了翠微一眼,无奈的叹道:“皇上把镇抚司大都督一职交给将军,这是无上的信任,同时也等于给将军府丢了一颗不定时炸弹啊!”
“什么……不定时炸弹?”翠微有点懵。
姚燕语笑了笑,忙扯开话题:“没什么。你去替我办一件事情。”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就是了。”
“你安排可靠地人去给二哥送个信儿,我要见见他。地点么……就定在九菊阁吧。”
点翠楼乃是一家欢馆,不过里面不是千娇百媚的女子,而是风情万种的公子。翠微一听这地方立刻皱起了眉头,不满的劝道:“夫人!您跟二爷见面,用得着约在那种地方吗?!”
姚燕语满不在乎的笑道:“那里安全,你快点去。”
翠微无奈,只得起身出去安排,并唤了半夏和麦冬进来服侍。
沐浴过后,姚燕语的精神又回来了。
挑衣服的时候她专门挑了一套宝蓝色贡缎对襟直缀,长发绾成独髻,用一方宝蓝色绣金丝兰芝纹的书生巾包住,一条细长锦带从耳后垂下,点缀着细小的南洋米珠,越发衬得她面如美玉,风流倜傥,俨然一副富家纨绔的样子。
“这衣裳不用腰封,倒是把夫人的肚子给遮住了。”香薷跪在地上给姚燕语穿上墨色丝履,一边轻笑道:“只是夫人甚少穿的这么华丽,难道不怕人家一时认不出您来?”
“肚子还好,并不怎么显怀。只是你家夫人我是去那风流地去寻欢,自然要弄得珠光宝气一些,不然人家怕是不让进门。”
“啊?”香薷还以为自己耳朵不好使了——她刚听见什么了?好像是什么风流地……还,寻欢?
姚燕语抬手弹了一下傻掉的丫头,吩咐了一句:“老实呆在家里。”便起身出去了。
“哎?夫人?!”香薷赶紧的起身跟了上去,“您倒是带两个人随身服侍啊!”
“让白蔻和玉果儿跟着就好了。”姚燕语一边说着一边背负着手翩然出门,又风吹起了她的衣襟,从后面看去端的是风度翩翩温润如玉风流倜傥的纨绔子弟一枚。
白蔻和玉果自从跟了姚燕语就不跟在韩明灿身边一样只呆在闺阁之中了,姚燕语身为一个有官职的人,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一半是着男装的,她们两个进出跟随,早就习惯了男装出入,所以这会儿也不用刻意打扮,接过香薷递过来的一个大荷包便跟上她家主子出门去了。
九菊阁不是云都城里最大的欢馆,但却是最雅致的风流场。这里没有妓汝,也不留客人过夜,当然也如果欢馆里的公子心甘情愿跟客人出去那也是允许的,但据说自从九菊阁开业至今两年来,还没有一个公子跟客人出过门。
这座欢馆里美男无数,最有名头的当属其中九位公子。而这座欢馆的名字也是由这九个风格各异的公子而来。
男风自古就有,大云朝也不例外。
云都城里几乎每个青楼瓦肆都有供有特殊嗜好的客人挑选的男妓,但生意能做到九菊阁这么大牌的却没有。
外边的人都说九菊阁的老板后面有大靠山,但这靠山究竟是谁却都说不清楚,反正人家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儿虽然也有,但都是些不入流的人。能进九菊阁消费的,还真没有那些俗物。
姚燕语乘一辆墨色油壁车而来,这里并没有那种临街的门面楼厅,只是一道粉垣黛瓦的小院,黑漆大门,没有门槛台阶,白蔻上前递上一张青竹帖后,大门打开,马车直接进院门至轿厅门口停下。
轿厅跟前种着两丛碧绿的青竹,一概闲杂人都没有,只有四个清秀小厮恭迎贵客上了一抬青色呢子肩轿抬着往里去,穿花渡柳,一路芬芳,至一所精致的小院里停下。
从进门到下轿,都没有一声那些招呼生意的喧哗热闹,四周寂静无声,让顾客只觉得是进了自家的一所小别院而已。
姚延意还没来,姚燕语进门后先舒舒服服的靠在一张有前朝遗风的榻上,便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端着一个海棠花式的雕漆托盘上前来跪在脚踏上,恭敬地双手将香茶奉上:“公子请用茶。”
“放着吧。”姚燕语并不接,只是半靠在榻上想事情。
小丫鬟把茶盏和四样精致的点心放在小几上,又恭敬的说了一句:“公子请慢用。”便退了出去。
姚燕语也不理论,只是安静的等。
小丫鬟出去没多会儿,外边便有轻缓舒畅的箫声传来。
琴棋书画诗酒花,讲的不仅仅是修养,更是天赋。女子吹箫弹琴吟诗作赋自然雅致,但男子更有女子所没有的胸襟。就像此时的箫声,许是称不上什么大家之奏,但却胜在无雕琢。自自然然的吹出来,随心所欲的曲子,便叫人生不起一丝的厌倦,只觉得舒服。
在经历了宫廷哗变那惊心动魄的一夜之后,能在这拙朴雅致的小院里,闻着清淡悠远的茶香听一支箫曲,才知道什么是休闲时日,静心享受。
只这一支箫曲,今晚走这一遭算是值了。姚燕语无声的笑了。
“二爷来了。”守在门口的玉果轻软的声音传来。
姚燕语忙收拾思绪坐直了身子。
“真是胡闹!”姚延意进门便朝着姚燕语发脾气:“你是什么身份?居然来这种地方!让父亲知道了怕是要打断你的腿!”
“你不说父亲怎么会知道?”姚燕语笑嘻嘻的起身挽着姚延意的胳膊把人送到榻上落座。
姚延意上下左右把她打量了一遍,方叹道:“昨晚宫里出事儿,把你给困在了里面,我真是要担心死了,又不敢跟家里人说。刚来的时候母亲不知听谁说起了,还把我叫过去说让我接你回家住两日呢。”
姚燕语忙道:“家里的事情回头再说,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二哥商量。”
“你说。”姚延意坐直了身子认真的听着。
姚燕语把卫章升职为镇抚司大都督一职并提督九门,摔锦麟卫查抄武安侯及谨王府的事情说完,又补充道:“父亲是都察院的老大,皇上说了这桩官司要三司会审,那就是大理寺,刑部,和都察院的事儿了!而显钧又是现在这个身份,我们家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
姚延意幽幽的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又轻笑道:“这也没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除了让‘皇七爷’不高兴之外,其他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因为‘诚王府’三个字太过敏感,所以姚燕语换了个词。
“可是‘七爷’那边是好得罪的吗?而且这么大的事儿,重华街那边会高兴吗?”姚燕语低声叹道。重华街是凝华长公主府邸所在地,诚王爷被削权,镇国公被忽略,卫章一人独大,这定然不是凝华长公主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且如果皇上身体康泰再过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有事,这样的安排或许并不会引起这些皇亲国戚的不满,可是皇上是真的没有那么长的寿命了。
而姚燕语现在又是皇上的御用医官,可以说是一手掌控着皇上的性命。
他们夫妇一内一外控制着皇上和皇城,那些人能睡安稳觉才怪了!
“这两年我们做的太完美了。”姚燕语轻声叹道。
姚延意听了这句话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是的,太完美了,没有给对方任何把柄,而且步步高升,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到了今天这个位置。
父亲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手下十三道御史言官,监察整个官场的黑白。现在又以辅国大臣的身份入内阁主事。
兄长任湖广按察使,监理一方政务。而自己现在也不仅仅是一个打杂的虞部侍郎,而是调入工部,是工部的右侍郎了!
之前卫章虽然是辅国大将军,但手中并没有多少兵权,一直烈鹰卫虽然厉害,但却轻易不出手,而且据说这支奇兵从成立到现在总共也不过千把人,这在别人的眼里根本不俗畏惧。
可现在就不同了。提督九门啊!整个云都城都被他控制在手里,皇上这是把整个身家都压在了他身上了
姚家文掌政务,武控九门,这意味着什么,姚延意只消一想便是一身的冷汗。
“怎么办呢?”姚延意捏着茶盏,喃喃的说道。
姚燕语沉吟道:“那些人抓不住我们的把饼干,我们就给他们递个把柄吧。”
姚延意蹙眉道:“怎么递?把柄这东西,在我们有权有势的时候是不怕,可万一将来新帝登基再来个秋后算账,对方肯定要致我们与死地。”
“自然弄些小事罢了。就算被打击一下,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姚燕语低声笑道。
“比如?”姚二爷微微虚起了墨色瞳眸,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比如,我在为恩师守孝期间怀孕。再比如——”姚燕语说到这里有调皮一笑,“再比如姚侍郎为了九菊阁的公子跟别人争风吃醋。”
“胡说!”姚延意手里的折扇立刻拍过来。
姚燕语忙一缩脑袋躲开这一下,咯咯笑道:“哎呀,演出戏嘛。这等风流韵事有时候也不过是徒增点茶余饭后的佳话罢了。我之所以让你来这里而不是去找女人,还不是怕嫂子不乐意?反正你又不好意这一口,对吧。”
姚延意还瞪她,姚燕语又道:“这两件事情在言官那里可不是小事,一个有违孝道,一个有伤风化。前者可影响到将军,后者可以让他们参父亲一个教子不严。如此,我们也好在这场风波里往下降一降位置,再顺便看一看究竟有那些人会趁机落井下石。将来也要做好准备。”
姚延意听完这话颇有深意的盯着姚燕语看,却不说话。
姚燕语开始还有点得意,但被姚延意这种探究的目光盯得久了便觉得有些莫名的慌乱,忙掩饰的咳嗽一声,撇开脸问:“哥哥觉得这样不妥?”
“妥,很妥!”姚延意一拍手,缓缓地笑开:“我就是想不明白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心眼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可没这么精明。”
姚燕语微微一哂:“我那是藏拙。”
姚延意笑着摇头:“你至于吗?你说你早点让大家看到你的智慧,恐怕父亲当年也舍不得把你送来京城。”
姚燕语摇头道:“不送我来京城的话,大姐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害死?”
“也是,一切都有个人的缘法吧。”姚延意轻轻地叹了口气,思绪又转到了别处。
“行了,今儿晚上我可花了不少银子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别浪费了那些银子。”姚燕语说着转头吩咐门口的白蔻,“去把听菊公子请进来吧。”
姚延意顿时睁大了眼睛:“你真的叫人?”自己倒是不怕,反正大家都是男人,吃个饭喝个酒,听个曲儿说个笑话都无所谓,可对面坐的却是个二品夫人啊!
“都说了不能浪费了。”姚燕语翻了个美丽的白眼,伸手捏了一块栗子糕咬了一口。
“显钧若是知道了该怎么办?!”姚延意再宠妹妹对这事儿也有些挠头。事关男人的尊严啊,卫显钧那只饿狼回头还不得撕了自己?
“我跟你在一起,难道还会有别的男人占我便宜?”
“可是……”
“好啦,我也不占人家的便宜,总可以了吧?”姚燕语把剩下的糕点塞进嘴里,半边脸颊鼓起个圆圆的包,她又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三下两下把糕点咽下去后,方又补了一句:“我就看看而已。身为人家的兄长若是连这点风都不给人家挡,似乎说不过去吧?”
姚延意恨恨的瞪了她一眼,抬手把茶盏里的茶一口喝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暗道:罢了!豁出去了。
大不了被卫显钧那一双刀子眼剜两下而已,自己好歹是他的二舅哥,他还能翻了天不成!
☆、第四十四章 以退为进
辅国将军府,书房里的气氛简直要爆炸了。
卫将军脸色铁青一言不发,手按在腰间的宝剑上在屋子里走来走去,长矛吓得腿肚子直打哆嗦,心里想要说去门口等夫人,又不敢张嘴。恨不得找个角落把自己团吧团吧藏起来,以免将军一个忍不住拔剑斩了自己。
大总管尚且如此,别人就更别说了。人家是度日如年,将军府里的下人们这会儿是度秒如年!
贺熙唐萧逸一听说夫人不在家将军在发火便各自找借口遁了。
翠微本来想上前解释两句的,被葛海给沉着脸临走了。开什么玩笑?一大家子人都不敢说话,他媳妇凭什么上前去当炮灰?
纜乳芟孪戕肝诿返燃父鲅诀咧蓖νΦ恼咀牛翘首以待。香薷这会儿都后悔死了,恨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不然将军怎么会这么生气?
“还没回来么?!”卫将军不知第几百次走到门口,看着院子里闪烁的风灯,冷声问。
长矛心里那把力气鼓了又鼓,硬着头皮上前去,小心的回道:“要不,奴才去迎一迎吧。”
“她出去几个时辰了?”卫将军冷声问。
“也就……一个多时辰吧?”打死长矛也不敢多说。
“哼!”卫章生气的一角踹翻了一把椅子:“放屁!”
什么一个时辰,他回家来都一个多时辰了!还不知道这些狗奴才怀的是什么心思?!和稀泥的本事见长,真是皮痒了!【可是话又说话来了,将军你确定奴才们如实相告你会认真不拿人家开刀泄愤么?】
终于,前面有小厮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跑了进来,躬身回道:“回将军,夫人回来了。”
长矛立刻长长的松了口气,忙问:“夫人到哪里了?”
“已经进了二门,这会儿应该下车了。”
“肩轿呢?准备好了吗?”
“回大总管,已经追备好了。”
长矛又朝着外边的丫鬟们喊了一嗓子:“快去厨房吩咐一下,让他们把给夫人的宵夜准备好喽!”
外边有丫鬟应了一声,麻利儿的跑去了厨房。
里里外外都跟着忙碌起来,迎的迎,接的接,香薷等人知道夫人去过那种地方回来肯定会沐浴,又亲自去准备香汤香露和家常衣裳。
只有卫将军的脸色越发的阴沉如锅底,显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沿。
姚燕语早就在车上换了一身素白色长衫,头上镶珍珠的发带也解了去,重新净面,并喷洒了些许玫瑰香露,发髻散开,只用紫色发带在肩后松松的绑了一道。把在外边沾染上的那点酒气什么的收拾的干干净净。
卫章本来是在书房等的,但长矛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说夫人累了,先回燕安堂去了。
说这话的时候,长矛大总管的脸都快埋进怀里去了。卫将军瞪着他后槽牙咬的咯咯响,抬手把腰间佩剑摘下来往书案上一拍,烈鹰卫的官袍都没脱就直奔了燕安堂。
姚燕语早就知道卫章肯定会发火,所以一路上也想好了怎么撒娇解释来给他灭火,但当这人一身墨色绣银鹰纹战袍尚未来得及脱换,双眸泛红带着水汽,怒而不言的站在面时时,便隐隐有点后悔,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先跟他说明白再去做这件事的。
想到他会不高兴,但没想到会气成这样,真是低估了男人的劣根性。
“你听我解释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姚燕语忙上前去,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放软了声音解释,“我跟二哥一起呢,是商量事情嘛。”
“商量事情哪里不行?云都城里那么多酒楼茶肆,还有自家的生意铺面,随便哪个地方不比那种地方好?!”卫将军一开口,声音都哑了。他忙了一整天了,回到家里来就只顾着生气了,连口水都没喝呢。
“显钧?”姚燕语微微抬起脸来看他,他的眉峰因为愤怒而凝起,眸中映了闪耀的烛光,像两丛野火,明明是很俊逸的长相,却因为这份凶狠让人生出狂野的错觉。
像一头美艳的野兽,唇间染血,尖牙雪亮。然而当他专注盯牢你,便让人想要伸出脖颈去供他啃噬。姚燕语神情迷醉,踮起脚尖吻向那灿亮的眉目。
痴缠的亲吻中,两个人的气息都变重,姚燕语有些站立不稳,声音哑得像呢喃:“显钧,我想要你……占领我,保护我……”
听到这种话还能忍得住,那绝对不是个男人,更何况经过昨夜的变故卫章内心也憋着一股慌乱,犹如猫扑狗突。他甚至比姚燕语更需要安慰。
卫章连卧房都不敢回。虽然知道她许是有意要这样,但依然怕一个闪念之下,冷傲自持的姚神医就恢复正常,他的夫人难得千娇百媚风情万种一回,卫将军的脑子里便只剩下了‘疯狂’二字。
最后,姚燕语蜷着身子靠在沉檀木雕花圈椅上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恢复了平静,仰头枕到椅背上,露出恍惚的笑意,仿佛有还魂魄飞在某一层云霄留恋未归。
情潮退去,才觉出冷,浑身湿透的卫章微微打了一个寒战,弯腰把姚燕语抱进后面的浴房。温玉浴池里慢慢注满热水,姚燕语像是没骨头一样倒在卫章的怀里,连一个手指都竖不起,好像全身筋骨被拆散重装了一次,正在磨合生根,哪里都在疼。
“跟二哥跑去那种地方都干了什么?”卫章一边揉捏着她的肩膀腰背一边问。此时他已经神志清明,自然又找回了之前的调子。
姚燕语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跟他说了个大概。卫章听完后宠溺的揉乱了她的湿发,轻声叹了口气责备道:“你这什么鬼主意!你二哥真是宠着你,这都答应。”
“不答应也来不及了呀,反正已经进了那道门,顺便把戏演好不久成了。”姚燕语的声音软软的,已经是昏昏欲睡。
卫章见她这样便不再多说,扯了条大棉布长巾把怀里的人裹了送到浴池外的藤椅上,自己简单的穿上衣裳抱起人回了卧室。
姚燕语实在累得够呛,靠在暖暖的怀里便觉得微醺的醉感袭上头,教人昏然欲睡。朦胧中听到耳边有人热切的劝哄:“叫我。”
“唔?显钧?”姚燕语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脸侧随即被湿热的舔过,仿佛身上伏着一头温柔的大狗,喜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恨不得让他全身都沾上自己的口水。
姚燕语昏沉沉,既然神志不清,自然乖巧得不像话,到最后被哄着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只觉出轻飘飘的舒爽,好像飘散在云端。有个人搂她在怀里,反反复复的吻着他,无休无止,好像一头饿了太久野兽,舍不得放开口里的肉骨头。
迷蒙中,姚燕语就这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到第二日辰时才醒,饿得前胸贴后背,全身上下都冒酸劲儿,起床时脊柱僵成一块,几乎不能打折。意识恢复清明的同时她立刻伸手按在小腹上,感受到哪里平稳有力的跳动,心里默默一叹,下次可不敢这么疯狂了。
香薷等人忙进来服侍夫人起床洗漱,一桌早饭抬上来,居然是细细软软的面条。
姚燕语坐在桌边细嚼慢咽,卫章便坐在对面一边吃东西一边看她,左一眼右一眼,气氛尴尬暧昧。姚燕语本来也没那么多想法,却活生生被看出了新妇的羞涩,红晕从耳后漫到颈边,自己都觉得好笑。
这厢情正浓爱正腻,外边有小丫鬟匆匆进来,回道:“将军,贺将军在前面书房,说有要事要跟将军商量。”
卫章瞥了丫鬟一眼,端起碗把最后一口面扫尽嘴里,温声说道:“我走了。”
“嗯,我下午还要进宫给皇上请脉的。”
“我知道,下午申时我去宫里接你。”
“好吧。”姚燕语点点头,要起身去给他拿战袍,却被他按住:“你好生吃饭吧。”
姚燕语笑了笑,看着他自己拿了那条烈鹰卫的披风出去,方收回目光来继续吃饭。
这两天卫章都忙着带人查抄谨王府和武安侯府,虽然忙的要死,但也的确是个肥差。
官场上有不成文的规定,但凡抄家,所得的东西都要分成三份,其中四成上缴国库,两成给当差的兄弟们按官职等级分掉,另外四成则归主管查抄的官员,一般主官会再从这四成里拿出一点来打点一下左右。
五日后,在一千多名烈鹰卫兢兢业业的忙碌后,两府查抄的账目整理出来,该归档的归档,该瓜分的瓜分。卫章最后选了两箱东西,安排人悄悄地送去了镇国公府和诚王府的别院。
镇国公还好,对卫章送来的东西欣然接受。
诚王府便不同了。这几天诚王爷都没睡好觉,他是真的担心皇上的身体,当然更担心的是自己这一脉的未来。
儿子算是不错的了,身上有军功,做事也知道进退。本来还想细细的为他筹谋一下,皇上总会爱屋及乌的。可谁知道会这种事。
京都城内锦麟卫五万人众,谁也不能保证这些人都对皇上和诚王府忠心耿耿。事实上锦麟卫从成立到现在经历了三朝皇帝,其中早就交错着各方势力。只是诚王爷位高权重,深得皇上信赖的同时也有铁一样的手腕,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表现不错。
虽然大功劳没有,但锦麟卫本身不是作战军队,其职责就是守护云都城和皇宫的安全。这三十多年来皇上多次出行,避暑或者围猎,安全问题从没出过纰漏。想不到老了老了,又出了这么档子事儿!真是郁闷致死啊!
诚王爷请罪的奏折早就递上去了,只是皇上一直留中未发。经过这几天的煎熬,这位掌控云都城三十多年风云变幻岿然不动的王爷,居然是一头银发了。
云琨从外面进来,看父亲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便去拿了条毯子来给他盖上。
“有事?”诚王爷闭着眼睛问。
“是。”云琨低声回道:“卫章叫人送了一箱东西去城郊别院。儿子不知父亲的意思……”
“放着吧,先别动。看看再说。”诚王爷缓缓地说道。
“是,儿子明白了。”云琨答应着。
“坐。”诚王爷说着,自己也坐直了身子,睁开眼睛看着儿子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方问:“这几日外边有什么动静?”
“别的事情倒没什么,只是有一件事儿子觉得蹊跷。”
“什么事?”
“听说今天有六科廊的言官上书,弹劾龙虎上将军和夫人姚院判不守孝悌,在张老院令孝期行房事,且使夫人有孕。罔顾师恩,有违孝道。实乃庙堂丑事一桩,请求皇上按照《大云律令》给二人降职罚封,以示惩戒。”
诚王听了这话不由得冷笑:“胡说八道!”
云琨蹙眉问:“父王是说那些言官?”
“是啊!”诚王爷不知哪儿来的精神,伸着手指说道:“父母热孝,儿子媳妇是三年,出嫁女一年。儿孙禁房事,但出嫁女却没这个说法。虽然圣人有云:天地君亲师。世人又有‘师徒如父子’之说,但师和亲还是有区别的。打个比方说,今年春闱的主考官是姚远之,若是他死了,难道今年入取的这些举子们都不娶亲生子了不成?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云琨一怔,心里觉得父亲说的没错,但又笑道:“这也不一样嘛,主考官和门生之间,无非就是官场上的相互提携。张苍北于姚燕语却有授业之恩。”
诚王爷嗤之以鼻:“你娶亲的时候你的授业恩师死了不足一年吧?怎么没有人站出来弹劾?你可别说那些言官们是看咱们王府的脸面。那些疯狗可是连皇上都敢弹劾的。”
云琨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他从小文师傅武师傅一大堆围着转,后来长大成|人建功立业,师傅们也都退休了。他娶亲的时候早就忘了这一茬了。
诚王爷又冷笑道:“别说你们,就那些六科廊的言官们,谁又敢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说自己能为恩师守孝一年不夫妻同房的?我就彻底的服了他!”
云琨点头道:“确实如此。以父王的意思,皇上不会就这事儿对卫章夫妇发难了?”
“这个就不好说了。”诚王爷又摇头苦笑道:“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这次的事情也怪不得父亲。锦麟卫这支队伍也是该清洗一次了。父王带他们这么多年,总是顾忌着情面不好下手。此时也正好借卫章之手削去那些毒瘤,肃整镇抚司的纪律。”
“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诚王爷依然摇头,“近几年内,锦麟卫是不会再由我们染指了。而且皇上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我们必须做好下一步的打算。”
“老四这次也完了。按说只有三哥了。”云琨低声说道。
“不尽然。”诚王爷摇了摇头,“你暗中打探一下老六的打算。”
“老六?”云琨诧然,“他在东海呢。”
“若是没什么意外的话,也该回来了。”诚王爷笑了笑,“这可是唯一一个入军营的皇子。又跟着萧太傅读了一年的书,不容小觑啊!”
云琨虚起了眼睛微微点头:“儿子明白了。”
弹劾卫章夫妇不守孝道的风波尚未过去,一本弹劾工部侍郎姚延意身为朝廷命官在欢馆为了个小倌儿跟一富商争风吃醋且纵容下人大打出手的事情又被捅到了皇上面前。
若是别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辅政大臣的姚远之自然是要压一压的。毕竟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如今这关键时候真的不应该拿去惹皇上心烦。
官员狎妓是不雅,但大云律也没明文规定官员不准狎妓的。更有地方上的青楼楚馆每年选花魁的时候都会请当地主政官出场压阵呢!才子佳人素来都是人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咳咳,当然,姚二爷这儿不是佳人,也是一位才子。但才子才子惺惺相惜也没什么错啊!就算是平时皇上三日一朝,也不管这等琐事,更别说皇上现在病重,都好多天没早朝了。
可身为辅政大臣,自家的丑事不能压着,还得主动承认错误请求处罚。所以姚远之命人把那份弹劾的折子送进紫宸殿之后,自己也跑去紫宸殿外跪着请罪去了。
皇上听说姚远之跪在外边,便皱了眉头吩咐怀恩:“让他进来吧。”
怀恩忙出去宣了圣谕,带着姚远之进殿来,姚远之上前去跪拜叩头,之后悲痛歉疚的请皇上降罪。
皇上把弹劾姚延意的奏折和他自己的请罪折子一起丢过去,生气的说道:“这个姚延意朕一向觉得他少年老成,是个心里有成算的人。怎么也如此轻浮起来?叫他回家去闭门思过吧。年后若是想明白了改好了把那些风流烂账处理干净了朕再另外派他差事。至于你的请罪折子……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想给朕撂挑子是不能的,就罚俸半年吧。”
姚远之忙叩头谢恩,又表了忠心,才顶着一头汗从紫宸殿里退了出来。
皇上这几日精神时好时坏,姚燕语一直不敢大意,且又存了另外的心思,便奏明皇上,一并请了太医院的院令张之凌等进宫来一起会诊,商议用药,用针。
这日中午吃饭的时候便听说了姚延意被割去工部的职务回家闭门思过的消息,心里想着怎么皇上对二哥处置起来毫不手软,却对自己这边不松口呢?或许是筹码不还不够?
想归想,午后稍事休息,她还得按时进宫给皇上请脉。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带着香薷和乌梅出门上车往皇宫的方向去。
此时八月中旬,眼看着就是中秋佳节。云都城的人们丝毫没有因为朝廷的事情而影响过节的心情。
街道上的小商小贩开始躲了起来,天气凉爽,桂子飘香,新鲜的瓜果也纷纷上市,到处都是挎着篮子叫卖的果农商贩。
皇上今日的身体略好些,姚燕语和张之凌等人商议着调了两味药材,其他都按原来的方法诊疗。
出宫的时候,皇上叫住了姚燕语:“你些留下,朕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是。”姚燕语忙把手里的针包递给香薷,命她和乌梅出去候着。
内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加上怀恩,皇上沉思片刻,却对着怀恩摆摆手,说道:“你跟她说吧。”
“是。”怀恩答应一声,转身跟姚燕语说道:“姚大人,关于张老院令的事情,大理寺已经查清楚了。那晚国宴之上,东倭使者中毒,四皇子揭发三皇子,无限卫将军和你跟恒郡王有所密谋,皇上为了还你们的清白把你们几人分别隔开。张老院令听了小太监们胡乱嚼说,又因为爱徒心切,才误信了仲德的谎言,急匆匆的去找你,然后在半路上被人算计了。”
怀恩说到这里,又悄悄地看了一眼皇上的脸色,方继续说道:“这事儿牵扯的一干奴才都查清了,除了在那晚已经死去的之外,皇上下旨命大理寺对其以叛乱的罪名赐绞刑。老院令沉冤得雪,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但皇上的意思是,此时正是多事之秋,此事多说无益,对老院令的身后之名也没什么好处,就到此为止吧。”
姚燕语听完之后忙恭敬地跪在地上给皇上磕头谢恩:“臣替恩师谢皇上隆恩。”
皇上摆了摆手,说道:“朕也不是为了你。张苍北在朕身边三十多年,兢兢业业,从无差错。也算是为了大云的医药贡献了毕生精力。朕总不能让他死的不明不白,也不会那些害死他的凶手逍遥法外。”
“皇上英明。”姚燕语再次叩头。
“起来吧,朕说过,你怀孕了就不要跪来跪去的。”说着,皇上又叹了口气,问道:“关于六科廊弹劾你在为师傅守孝期间怀孕的事情,你自己怎么看?”
“是臣不知检点,不敬师恩,罔顾圣眷。臣请皇上降罪。”姚燕语干脆不起来了,直接跪在那里回话。
皇上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说道:“卫章马上就到而立之年了,他们卫家人丁单薄,你又进门三年无子。如今这一胎也怀的艰难。朕本来对臣子的家事不愿过问的,可家国天下,你们家里若是不安稳,又如何替朕守好这天下呢!”
姚燕语心想这是要对自己作出处置了,于是忙躬身跪好仔细的听着。
“朕也不能太自私了。你就趁着这个风头回家去好生养胎吧。朕的脉案就先交给张之凌他们了。”
“是,臣遵旨,谢恩!”姚燕语再次磕头。
“对了,你以后不常进宫了,素嫔的身子就交由宁翠微吧。今儿你索性再去给素嫔诊个脉。”
姚燕语答应着退出,带着香薷妩媚往素嫔的素心宫里去。
费尽心思,心力憔悴终于换来了片刻的安宁,出宫后回府的路上姚燕语就开始盘算着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安排。行到半路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姚延意这个难兄,便吩咐申姜:“先去一趟姚府。”
申姜答应着在前面的街口拐弯儿往姚府去。
姚府,宋老夫人正因为姚延意的事情不高兴,戳着沉香木的拐杖教训孙子顺便给儿媳妇孙媳妇上眼药,长篇大论说自己当年是怎么教导儿子的,怎么为儿子掌舵,看着他步步高升的!感慨着如今到了孙子辈儿上居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就算是死了也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云云。
说来说去,又把责任从王夫人这边转到了宁氏的头上,总是她这个做妻子的不贤惠,不能拢住丈夫的心才让他去那种花街柳巷生事云云。
宁氏那个冤啊!本来姚延意弄出这等事情她脸上就不好看,这会儿又被老太太骂,当时便拿了帕子捂着脸哭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二门上的人来回:“二姑奶奶回来了。”
王夫人这才暗暗地舒了口气,忙吩咐宁氏:“快去迎一迎你妹妹。”
宁氏便止了抽泣拿帕子拭干了眼泪,带着丫鬟婆子们迎了出去。
姚燕语一眼看见宁氏泛红的眼角,便知道她是哭过,因拉了她的手悄声问:“因为二哥的事情受委屈了?”
宁氏跟姚燕语也不藏话,无奈的叹道:“你二哥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知道的。他这样做定然有这样的的缘故。只是老太太揪着这事儿不放,刚把太太跟我叫过去数落了一通。又嫌我不够贤惠,不能拢住二爷的心。”
“老太太年纪大了,就是爱找个存在感,嫂子别为了这些话伤心。”姚燕语忙劝道。
“道理我自然明白,就是心里堵得慌。”
“嫂子别犯堵,其实那晚二哥去九菊阁是跟我一起去的。那不过是我们兄妹俩做的一出戏罢了。现在时局太复杂了,我们一家子都在风口浪尖上,必然成为众矢之的。”姚燕语说着,又自嘲的笑了笑:“从今儿起我也清闲了!也不用每日进宫给皇上请平安买了。”
宁氏顿时惊讶,忙问:“难道皇上真的因为你怀孕的事情而降罪了不成?”
“嫂子别担心,降罪到不至于,既没降职也没罚奉,不过是不用进宫罢了。”
二人说话间到了宋老夫人的屋门口便住了口,进门后姚燕语上前去给老太太磕头请安,被宋老夫人一把拉起来打量了一遍,说了些胖了瘦了的废话,方又转身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也一把拉住,笑道:“你身子重了,跪来跪去的不方便,以后请安就请安,磕头就不必了。一切以孩子为要。”
姚燕语忙福了福身:“谢太太体谅。只是平日里不在太太身边,极少孝敬,偶然过来给太太请安,连头都不磕,实在有违孝道。”
王夫人便道:“孝道也不在这一层,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对我来说就是孝顺了。况且你现在也怀了孩子,该体会做母亲的心情了?礼仪规矩虽然重要,保护好自己的身体发肤更重要。”
姚燕语又恭敬的一福,应道:“女儿谨守太太教诲。”
“好啦,难得回来一趟,也别那么多规矩了。叫厨房准备她爱吃的饭菜,咱们娘们儿好生说说话儿。”宋老夫人酸溜溜的说道。
宁氏忙转头吩咐雪莲:“去告诉厨房,二姑奶奶回来了,多做几个她喜欢吃的菜。”
雪莲答应着出去,姚燕语被宋老夫人拉到身边落座,丫鬟们奉上香茶,娘们儿几个开始说些闲话。
所谓闲话,自然少不了那日宫变之事。因为当晚姚燕语被困在宫里,所以宋老夫人和王夫人都对此事极为关心。姚燕语便捡着能说的跟她们简单的说了几句,已经把这几位长年累月生活在深宅大院的老少女人给吓得变了脸色。
几个人感慨一番,宋老夫人又拉着姚燕语的手叹道:“到底是我们燕姐儿福气大!能镇得住这些灾祸,若是换了别人,吓也吓死了。”
姚燕语只得笑道:“有皇上的心腹护卫在,那些人是充不进来的。具体怎样我也没亲眼瞧见,就听见外边乱的厉害。”
王夫人叹道:“那些黑了心的为什么要先行刺你?是不是仇家指使的?”
“应该也不是什么仇家,他们想造反,目标自然是皇上。可能是因为觉得只要我活着,皇上受伤也会被救治,所以先除了我,再想着去对付皇上吧。”姚燕语又解释道。
宋老夫人拍着姚燕语的手叹道:“神天菩萨!让这些孽障不得好死!”
几个人叹了一回,骂了一回,宋老夫人又问:“这次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皇上没说赏你?”
姚燕语淡然一笑,说道:“老太太猜着了,皇上体恤我身子越发笨重了,每日往返皇宫多有不便,便准了我的假,让我安心在家养胎。不然的话,我这怕是还没有时间过来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呢。”
“放你的假了?”宋老夫人惊讶的问:“那皇上的病怎么办呀?”
“有太医院里老院令,老院正呢。他们也是食君俸禄的,自然该为皇上分忧。”姚燕语看着宋老夫人脸上淡淡的失落,淡淡的笑了。
☆、第四十五章 铺设
宋老夫人很是落寞。
本来因为孙女女婿高升所带来的兴奋一点也没有了。之前她还觉得,孙女女婿加官进爵,已经是二等候了,孙女现在也是侯夫人了。儿子现在是辅政大臣,下一步也该是宰相了吧?大孙子高升了,二孙子也该升一升了吧?就是大孙女女婿好像无所事事……然后老太太又理所当然的想到了出家的姚雀华,之后又想到了娘家的宋岩青和宋雅韵……
原本还盘算着趁着八月十五的时候跟儿子说说,一家人都好才算是好,该怎么样提携提携那些不好的。却不料儿子被罚奉,二孙子又被停了职,在家闭门思过。之后又听见孙女也不用进宫了,皇上居然不用她看病了……
真的是祸福相依啊!宋老夫人心里感慨万千,然后晚饭吃的也没心思,总是走神。
难得老太太不聒噪,王夫人便吩咐服侍老太太的丫鬟:“老太太累了,去把床铺好,服侍着早些歇下吧。”
丫鬟们答应着进卧室去收拾,宋老夫人叹了口气进去睡了。
王夫人便带着姚燕语和宁氏回自己屋里去说话,刚进门便有丫鬟来回:“姑爷来了,在前面书房跟二爷说话儿呢。”
“这是来接妹妹回家的吧?”宁氏低声取笑道:“在娘家住一晚上怎么了?妹妹是嫁给了他又没卖给他。”
姚燕语笑道:“我没告诉他回来这边,他倒是找的快。”
“他现在管着几万锦麟卫,这云都城里的角角落落都在他的眼里呢。”
“那我以后岂不是没自由了?”姚燕语无语感慨。
自从某人偷偷地跑去九菊阁那种地方,卫章就专门派了几个人跟着她,专门盯着她的动向,就算不掌管锦麟卫,姚燕语也别想逃离他的视线。
前面书房里,姚远之因为要在崇华殿当值没有回来,姚延意陪着卫章品茶说话。
“你现在可真是大忙人了。”姚远之把一盏明黄|色的茶汤递到卫章面前。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卫章难得的叹了口气。
几万锦麟卫背后各种势力交错,而且中层将领大部分都是诚王府的嫡系,现在换了卫章,虽然诚王爷一再申诫不许他们生事,但那些人背后的小动作还是不断地。他虽然有雷霆手段,但看诚王爷的面子也不好太过了,所以这几天的确有些疲惫。
“慢慢来吧。你跟诚王府的关系一直不错,王爷和世子应该不会为难你。”
“这倒是。”卫章点头,平心而论,诚王府一直没有让他难做,云琨也暗中放出话来说,于公于私卫章都是他的生死兄弟,谁也不许跟他过不去。这也正是那些人只能暗中搞小动作而不敢明着来的原因。对此,卫章很领情。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卫章撇开自己那些麻烦事儿,问姚延意。
姚延意点汤,继续分茶:“我打算回一趟江宁。”
“回江宁?”卫章很是意外,“皇上让你在家思过,又没把你贬官。你回江宁做什么?”
“大哥在湖广,姚家的根基都在江宁,我正好趁这个时间回去看看。而且药场的事情也不能松懈,一直让族里的兄弟看着我也不怎么放心。那些人,惯会阳奉阴违中饱私囊的,日子久了,不一定会弄出什么事儿来。其实我早就不放心了,只是身不由己回不去。现在终于有空了,正好可以回去查看一下。”
卫章点头:“这倒是,现在回去看看,年前还能赶回来。”
“嗯。”姚延意微笑着抬头看向窗外,俊逸清华的脸色映着烛光,一双幽黑深邃的双瞳里闪着自信的光。完全不像是一个被停职在家闭门思过之人。
晚上姚燕语跟卫章乘马车回府,完全放松下来的姚燕语在半路上靠在卫章的怀里睡了。到了府里卫章也没叫她,拿了一条毯子把人裹住,直接抱回了燕安堂。
姚燕语在家里踏踏实实的睡了三天,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什么都不干,大有一直睡下去,把前面二十年来所缺的觉都补上的意思。直到宁氏派人来请,说是家宴给姚燕语送行,她才沐浴更衣,又回姚府去。
因为是借着停职思过的空闲回江宁,所以这次的家宴相当低调。姚凤歌甚至没把女儿带过来,只一个人来了。姚远之浸提那不当值,自然会在坐。当然,今天吃饭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饭后父子兄妹们的谈话。
姚家的根基在江宁,姚家祖上留下的土地在江宁,扬州再往南甚至杭州,绍兴等都有土地,良田薄田加上湖泊山林茶园果园等足有五万多亩。店铺生意涉及到丝织,印染,以及盐业等店铺一百七十多处。
之前姚延恩留守江宁主要就是为了镇守这份祖业,现在他去了湖广,而且云瑾和武安侯相继出事后那边政事民心更加不稳定,姚延恩一年半载是不会回江宁了,而且就算湖广的事情办完了他回京述职,接下来也应该是另一份官差等着他。
而姚家的祖业乃是姚家人的根,是绝对不能丢的。
姚远之,姚延意,姚凤歌,姚燕语四个人坐在幽静的小花厅里商议着接下来的事情。
姚延意说自己不急着回来,最好能在江宁待到明年。
姚燕语自然不愿意,虽然父亲现在稳居高位,在官场上也能回护卫章,但她更愿意跟二哥沟通,二哥对她是全心全意,而父亲总是更看重整个家族的利益,而把她和卫章放在第二位。
卫章最近很累,他的身边都是些武将,这些人上阵杀敌是最好的帮手,但游弋于官场就没什么优势了。姚燕语想要帮他,但毕竟是女子,又即将临盆,再说她本身也并善于官道。
所以有姚延意在京城,卫章会轻松很多。而且,如果姚延意就此放弃仕途,太过可惜不说,还应该说是她给害的。姚燕语自然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不我跟二哥一起回去吧。”一个晚上都没怎么说话的姚凤歌终于开口了。
“你已经嫁做人妇,就这样回去是想怎样?让亲戚朋友都以为你被人家休了?”姚远之没好气的看了姚凤歌一眼。对于现在这个局面他也很矛盾。父子三人都在官场,祖业就难免顾不上,这是他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
“我跟三爷一起回去。”姚凤歌认真的说道。
姚远之一怔,看着大女儿眉头皱起,显然是不满意她的提议。
姚延意则明白了姚凤歌的意思,但还是不解的问:“你是说你要从侯府分出来单过,然后和文定带着孩子们去江宁?”
“侯府这边已经是这样子了,三爷的身体这样,一点营生也做不了,平时还少不了花钱吃药。我们现在主要指望着江宁那便的玻璃场赚钱养活。语气在这边熬着,还不如去江宁。正好也解决了父亲和哥哥的难题。二哥先去,我回去跟侯爷和夫人说明白,收拾东西,过了年就去。”姚凤歌说道。
“这么大的事儿,你得先回去商量一下。”姚远之皱眉道。
“有什么好商量的?我们家现在是我说了算。我走,孩子们肯定会跟着走,至于他,若是不同意就留下来好了。”
“胡说!女子出嫁从夫,你怎么能把丈夫丢一边自己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呢?”姚远之迅驰道。
姚燕语从心里叹了口气,父亲什么都好,就是免不了这些糟粕思想。整天教训女儿要出嫁从夫,夫为妻纲之类的话,就连自己当着他的面也得给卫章端茶倒水的伺候服侍。
“父亲,其实定北侯府那边现在的状况,绑在一起也是个尴尬。到了这种时候,倒是分家单过会更好些。至于姐夫,我觉得他肯定会跟姐姐一起走的。”就算他不走,定北候也会抽得他走。后面的一句话是姚燕语的腹诽。
“这事儿得让你姐姐先回去商议过再说。毕竟牵扯到侯府的分合,我们父女不能在这里三言两语的定下来。”姚远之还是坚持‘女儿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的原则。
“知道了,我明天先跟三爷商量,然后再去跟侯爷和夫人说。”姚凤歌虽然打定了主意,但父亲的话还是要听的。
姚燕语了解姚凤歌的为人,而且知道她现在在定候府的地位,便暗暗地吐了口气。这不是她自私想要姚延意将来回京城做官帮自己,实在是她觉得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都对姚家有一定的责任。
这样的安排是最合适的。姚凤歌身为嫡长女不应该只享受家族的庇护,也该到了为家族做点事的时候了。
晚上卫章又来接姚燕语,定候府也有打发人来接姚凤歌,只是不见苏玉祥。说来也是,妻子回娘家丈夫来接这种事情,在大云朝还是非常罕见的,也就宁侯夫妇一家,别无分号。
姚凤歌万分羡慕之余,更加坚定了要回江宁去的决心。云都城对她来说只是个牢笼,她做梦都想回到江南水乡去。只有江南的杏花烟雨里才有她最美好的回忆。
回府后,卫章夫妇各自洗漱上床,姚燕语枕在卫章的肩窝里跟他说起姚凤歌要回江宁的事情。卫章漫不经心的嗯着,只希望她快点说完能够早睡。因为卫侯爷对除了自己妻子之外的女人如何如何实在兴趣缺缺。
“你有没有在听嘛。”姚燕语说的正带劲儿呢,便见卫章已经还是迷糊了,便抬手推了他一把。
“乖,听着呢。”卫章抬手拍拍她的背。
“你听毛啊听,睡你的吧。”姚夫人小脾气犯了,哼了一声转过身去给了某人一个曲线玲珑的后背。
卫章舒舒服服的把人搂在怀里,在她耳后轻轻地吻了一下,果然安心的睡了。刚才面对面躺的那种姿势让他有所顾忌,怕一不小心压着她的肚子。现在好了,唯一的顾忌没了,可以睡了。
姚燕语靠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想着是不是该去一趟定候府,看看定侯爷和封夫人是怎么安排的。别让他们趁着分家的时候欺负了姐姐,又或者是不是该把江宁玻璃场的股儿再让出一成来给姐姐呢?她放弃定候府的庇护拖家带口的回江宁去,肯定会有压力的。钱财对自己来说已经足够几辈子用的了……
姚燕语就这样想来想去,越想越远,最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想到哪里终于听着身后深沉的呼吸声进入了梦乡。
今年的中秋节大家都过得很低调。
韩明灿随着萧霖一起送萧太傅的棺椁回祖籍安葬,已经离京有些日子了。
苏玉蘅还有一个月临盆,肚子已经很大,行动也多有不便了。
翠微和翠萍每日都要去国医馆,那边现在已经扩大了两倍,因为姚燕语为张之凌说话,让皇上重新信任太医院的人,张之凌承姚燕语的情,帮着劝说皇上同意开设医学院的事情。并借调两个年轻的医官去国医馆那边帮忙,现在国医馆那边已经开始招收男学生了。
姚燕语这几日闷在府里除了吃就是睡,忽然闲下来觉得无聊的很。想把之前自己写的那些手稿整理一下,却又沉不下心来,浮躁的很。于是暂时放开。
长矛见夫人在家闷闷不乐,便借着中秋之际从城郊花农那里买了几十盆名贵的掬花摆在后花园里,并献宝似的请夫人去观赏。
姚燕语闷得极了,便扶着香薷的手去后花园散步,顺便给长矛个面子看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那些名贵的掬花。
看到掬花,姚燕语立刻想起了九菊阁的箫声。因觉得现在自己怀着身孕,正应该多听听这些高雅的音律,也算是给孩子胎教了。于是吩咐香薷:“去叫他们备车,我要出去走走。”
“眼看着晌午了,夫人是要去那边府上用饭吗?”
“不,咱们出去吃饭。找个雅致的酒肆。”
“啊?”香薷有点为难,自从那次夫人跑去那种风流地引得大将军大发雷霆的神情犹在眼前。
☆、第四十六章 偶见
姚燕语看着香薷的表情,蹙眉问:“怎么了?你啊什么啊?”
香薷可不敢说怕将军不高兴,只得劝道:“夫人想吃外边酒楼里做的饭菜,不如叫人去把那厨子叫家里来现做?”
姚燕语不悦的瞪眼:“馊主意!出去吃饭吃的是个心情。整天在家里闷着,我这都长毛了!”
“那奴婢去叫人备车。”香薷不敢再多说,只得赶紧的回去收拾。
夫人要出去吃饭,这事儿可马虎不得。吃饭的家伙不能用外边的,要自己带着。
夫人也喝不惯外边的茶叶,而且现在夫人怀孕,喝的都是花瓣炮制的茶,这个外边没有也要自己带着。
还有衣服,巾帕等随身用的东西也不能马虎。
各种常用药丸药粉,银针,手术刀等自然也得带上,身为大云朝的女神医,这是必须带在身边的。
香薷一边忙活一边感慨,夫人有些日子不出门了,乍一出门需要收拾的东西还真是挺多。
马车出了将军府门前的街口,前面赶车的申姜便问:“请夫人示下,咱们要去哪家酒楼呢?”
马车门口的乌梅把这句话传进来,靠在车后壁跟前铺了石青色缂丝锦垫的窄榻上的姚燕语沉吟片刻后,报出了一个街名,香薷和乌梅都没觉得怎样,倒是把前面赶车的申姜给吓了一跳。
红柳街啊!九菊阁就在那条街上!夫人怎么还要去那里啊!
“夫人,那条街上没什么像样的酒楼,您看咱们是不是换个地方?”申姜赶着马车,侧脸朝马车里问。
“胡说。”姚燕语生气的说道:“九菊阁对面就是一家江南菜馆,当我是傻瓜?看那家酒楼装饰的很是雅致,想来菜品也差不了,我就想去那儿吃。”
申姜无奈的咧了咧嘴,没敢再说什么,因为他怕若是再劝两句,夫人直接说去九菊阁。那他才真是找死呢。
九菊阁对面的江南菜馆果然雅致的很。当然,能把菜馆开到九菊阁对面的,没品位自然也立不住脚。
江南菜馆倒是跟九菊阁不同,临街的一栋三层木楼,别致的园林风格。但里面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并分出三十六个雅间。酒馆里有一眼活泉,泉水被引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便把一应景致都串了起来。
达官贵人们来了都喜欢坐雅间,但姚燕语今天偏生要了临街三楼的座位。
申姜只好拿出一张大额银票来把三楼所有的位子都包了下来,而且为了避免麻烦,他还直接朝掌柜的表明了身份,并警告掌柜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准放上去,否则可吃不了兜着走。
掌柜的一听这位乃是新封的宁侯夫人,哪敢怠慢,立刻吩咐厨房打起精神来把最拿手的好菜整一桌给夫人送上去,又特别点了四个模样俏丽又知进退的丫鬟上去服侍。
姚燕语坐在临街的位置,一边品茶等菜一边看着街上的人来人往。
因为是中午,这条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姚燕语百无聊懒的看着,也并不怎么在意。
没多会儿的功夫,菜肴一道一道的端上来,香薷拿了银针挨个儿试过才放到姚燕语面前。姚燕语低头看着满桌子的饭菜,一挥手:“大家都坐。”
香薷等人忙道:“奴婢怎么敢跟夫人同坐?”
“哎!”姚燕语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再次转头看向窗外,然这一眼看过去便看出事儿来了。
九菊阁的院门口停下一个人,一身锈色府锻长衫,个子不高,背影消瘦,行至九菊阁院门口便有人恭敬地出迎,然后簇拥着他往里面走去。
姚燕语柳眉微蹙,抬手拍了一下桌子,低声骂了一句:“真是该死!”
“夫人,怎么了?”香薷离得最近,听清楚了姚燕语的那句话。
“刚才进去的那个人你看见了没?”姚燕语指着九菊阁的院门问。
“没……没啊。”香薷摇头,她一颗心都在夫人身上,根本没有往外看。
姚燕语没再说话,只是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刚刚那个身影她确定没有看错是赵大风无疑,虽然他的穿着装扮跟平日大相庭径,但姚燕语的眼神也不是白给的。赵大风常年练武之人,走路时步下生风,而且他进门的时候往左右环顾了一下,姚燕语正好看见他的四分之三侧脸,确定无疑就是这货!
这混蛋一直对翠萍有意,只是翠萍嫌他一身风流债没有答应他,之前她还觉得是翠萍多疑了,如今看来还真是无风不起浪。他若真的跟贺熙唐萧逸他们那般洁身自爱,翠萍也不至于犹豫这么久。
都说怀孕的人容易胡思乱想,这话真是不假。姚燕语开始还在为翠萍的事儿生气,想着想着就拐弯儿想到了卫章的身上。
看刚才赵大风进九菊阁的样子肯定不是第一次来,那种轻车熟路的感觉若没有个十几次甚至几十次那门子跟他绝没有那般的默契。
而贺、唐、赵、葛四人跟卫章又极为亲密,简直就像是他的双手双脚,他们做什么事情卫章肯定都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赵大风跟九菊阁的关系。
纵容!而且应该不仅仅是纵容,说不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
姚燕语拿着筷子恨恨的戳了一只红烧狮子头:“真是气死我了!”
“夫人,味道不正么?要不撤下去让他们重新做?”香薷忙问。
“不吃了!”姚燕语把筷子一丢,气呼呼的站起身来,“走了!”
“哎?夫人?”香薷等人赶紧收拾东西跟上去,“菜做的不好咱们再换一家,夫人何必生气。”
乌梅赶紧的附和道:“就是,咱不给他银子了!夫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酒楼的老板一听这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倒不是在乎这点银子,只是自家饭菜不能让宁侯夫人满意,夫人两口都没吃就摔筷子走人的话传出去他这生意还做不做?
于是只好拱手作揖赔礼道歉把那张大额银票双手奉上,只求夫人千万别生气,好歹给他留点面子,饭菜夫人觉得味道不好立刻撤下去重新做云云。
姚燕语行至楼下,才叹了口气回头看着酒楼的老板,叹道:“不管你的事情,是我有急事要去处理。”说完,便转身上车去了。
酒楼的老板这才牵着袖子擦了一把额头的汗,看着申姜重新塞回来的银票,无奈的叹了口气。
上车后,姚燕语并不急着离开,只叫申姜把马车停在前面的街口,然后又打发白蔻去街口的另一头守着,若赵大风出来后不往这边走,就让白蔻把他拦到这边来。
进了九菊阁的赵大风没多久就知道自己被人盯梢了。姚燕语的马车从对面酒楼出来就停在了街口,又派人去接到的另一头堵着,对于搞情报的人来说若再不知道有事发生他就等死吧。
根据手下人的描述,赵大风已经猜到了堵自己的是何方神圣,于是无奈的抬手拍了拍额头,心想常在河边走就没有不湿鞋啊!
“将军,这也没什么吧?”手下人自然查明了夫人的身份,便觉得赵将军有些小题大做,夫人又不是外人,再说,赵将军又不是卫将军,他来九菊阁寻欢作乐,夫人也管不着吧。
赵大风摆了摆手,表示没事,有事儿也得自己扛,不能叫手下人想太多。
差不多一个时辰后,赵将军从九菊阁出来,若无其事的往姚燕语的马车停靠的街口走过去,然而,此时姚夫人的马车已经走了。
嗯,夫人许是想开了。赵将军很是乐观的招手叫过手下人,低声吩咐:“去查一查夫人现在去哪儿了。”
手下人应一声迅速离去,没多会儿的功夫又追上来,拱手回道:“据我们的人说,夫人的马车往南城门的方向去了。”
“出城了?”赵大风一怔,但也没多想。夫人的事儿不归他操心,但也还是追问了一句:“有人跟侯爷说吗?”
手下回道:“夫人身边有侯爷的人跟着,侯爷应该第一时间知道夫人的去向。”
赵大风点点头,却转念一想事关夫人还是谨慎些好,于是遣开手下自己去找卫章去了。
姚燕语之前还想等着赵大风从九菊阁出来好好地问问他到底对翠萍有几分真心,可在街口等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做太傻。首先那是翠萍跟赵大风之间的事情,自己Сhā手总是不好,另外她真正气的是卫章而非别人,于是又吩咐申姜不要等了。
申姜赶着马车离开,但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走了一段路便听夫人在车里吩咐:“去蜗居小庄。”
知道夫人心里不高兴,香薷申姜等人谁也没敢多说,便直接驱车出城去了。
时至八月末,田庄里到处都是丰收的景象。
姚燕语一出城便被浓浓秋色给吸引了,山林里的柿子开始变黄,熟透的苹果,梨子,累累的挂在枝头。靠在马车里便能闻见香甜的果香。
碧云高远,芳草连天,红峦叠翠,云雀叽喳。
马车一停在蜗居山庄的庄门口,姚燕语便下车步行。走在这座干净的小庄子里,姚燕语不觉幽幽的一叹。之前的郁闷和不开心被田园里丰收之气一扫而光。
☆、第四十七章 农乐
想起当初她为了救皇上内息消失殆尽,卫章陪着她在这里休养。两个人整日腻在一起,吃喝拉撒睡亲密无间。在这个小庄子里有他们两个太多美好甜蜜的回忆,一想起那个桀骜冷漠的男人小心翼翼照顾自己的一点一滴,心里再多的不愉快也烟消云散了。
这样的丈夫在现代尚且难求,何况是男尊女卑的大云朝?
就算自己有些本事,若不是他真心相惜相顾,也绝对做到如此。
一进到蜗居小庄,姚燕语就像是一个暴躁的孩子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安抚,心里的各种烦躁都没有了,只剩下对生命,对生活,对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的满足。
有位情圣说过,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而现在,她不仅遇到了这样一个人,而且还能跟他携手共度一生,这该是多大的幸运。
姚燕语去了蜗居小庄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卫章。当时卫章正在同大理寺卿,刑部尚书以及都察院右都御使甄墨林一起审讯从湖广押解回来的武安侯极其同党,趁着中间换人犯的时候,卫章抽了个空去旁边见赵大风了解了一下事情的经过。
赵大风歉然的抱拳:“将军,这可不怪我啊。”
卫章冷笑着睨赵大风一眼,啐道:“你是故意的吧?”
“哪儿能呢!属下有几个胆子敢这样?的确是巧合了。”赵大风赶紧的解释。
“看来你懈怠的不是一星半点啊!随随便便一个人在对面菜馆吃饭就能把你认出来,你的谨慎小心都往狗肚子里去了?”
“……呃。”赵大风被堵得没话说,他自然是故意回头让姚燕语看见自己的脸的。具体是怀着一种什么心情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跟翠萍纠缠了这么久那丫头到现在都爱答不理连一句好听的话都没有,不得不说赵将军也急了。先捅个篓子再慢慢收拾,说不定也是一个机会呢。
若他不想让姚燕语发现,九菊阁不知道有多少后门侧门旁门给他留着,他却偏生在那个时候走正门?
卫章生就一副火眼金睛,怎么可能在这种事情上被属下给懵了?
只是自家兄弟老大不小了,就剩下这一个孤独鬼了也怪可怜的,耍个心眼儿不过是想讨媳妇而已,身为他们的上司就配合一下吧。
于是他也只是瞪了老赵一眼,顺便踹了他一脚,让他滚了。
知道夫人去了庄子上,卫章心里自然有些不放心,但公事缠身,他也不能立刻跟过去,只得吩咐人悄悄地跟去好生保护。
至此,皇上完全没有起复诚王府的意思,卫章只能尽可能的全面掌控锦麟卫。被谨王收买的自然要彻底清除出去,但还有些一人在模棱两可之间,更有些人只是单纯的不服,并非叛逆。处理这些事情则更需要多动心思。
卫章一天到晚的忙碌,无暇顾及家中。今日从镇抚司签押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被清凉的晚风一吹,卫章忽然想起姚燕语今日中午赌气去了庄子上,到这会儿都没人来回话,看来是没回来了。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连家都不想回了。
家里没有夫人那还是家么?
可是出城的话……似乎也来不及,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卫将军摸了摸下巴,忽然转身往回走,把后面跟出来的贺熙给吓了一跳:“将军,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没,我想反正回去也没事干,不如我们索性把剩下的人犯都审了吧。”
贺熙:“……”
一连忙了几日,最后忙道晕天黑地,终于把武安侯的事情忙完了,从镇抚司里出来,大理寺卿贺庸和都察院右督御史甄墨林盯着俩黑眼圈比大熊猫还可爱。连一向比较能忍的贺将军在见到外边灿烂的阳光时也恍若隔世。
“哎呦,这天儿又亮了啊?”贺庸抬手挡住了阳光,在镇抚司的审讯室里呆的久了,他都成了半瞎子了,乍一出来被阳光一照,两只眼睛针刺一样的疼,简直受不了。
“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我们?”甄墨林也抬手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问。
“大概……三天四夜了?”贺庸也有些迷糊。
“宁侯真是铁打的人啊!咱们这些老朽真是不能比……”甄墨林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走一边朝着身后摆手:“老朽撑不住了,一定要去睡一天,剩下的事情你们看着办。”
“谋也撑不住了!”贺庸咧了咧嘴,朝着身后的卫章说道:“剩下的琐事就有劳侯爷了。”
卫章看着两个老家伙筋疲力尽的钻进了官轿里,便回头吩咐贺熙:“把所有证词供词都封存,等明天两位老大人休息好了再继续。”
贺熙答应着转身的同时无奈的摇了摇头。夫人不在家,老大这整死人不偿命的势头是无人能挡啊!
蜗居小庄,姚燕语已经在这里住了四天了。
这四天里,她把小庄的农田药田大致都转了一圈,大云北方的气候干燥,能种的药材不多。为了应急,姚燕语花费不少银子建造了温棚,只挑拣一些贵重且经常急用的药材重在这边。剩下的农田依然种粮食蔬菜,加上牧月小庄两处的土地,庄子上每年产的燕麦,稻米,各色黍米等尽够府中之用了。
当然,卫章名下也有不少良田,那些粮食则被姚燕语一分为二,一小部分收进了粮仓,大部分都送去了粮铺,直接换成了银子。
对于这种做法很多人都表示不解,民以食为天,大云朝人上至皇上下至佃户,几乎人人屯粮,像姚燕语这种只顾当年吃用,不管明年的,还真是少见。
当然,姚燕语有她自己的想法,身为一个从物质高度流通的现代社会过来的人,她更注重物品的流通。粮食自然也算在内。粮仓里虫吃鼠咬不说,每年连阴天就算仓库不漏水,地面返潮粮食同样会大批的霉烂,与其让粮食放在仓库里长毛还不如卖给商家。
对于这些事情卫章全凭姚燕语做主,自然不管不问。长矛倒是斗胆提了一句,被卫章一句:“去请示夫人”给打发回来。
卫章寻到蜗居小庄时,姚燕语正坐在谷场旁边看着十几个农妇在打谷。
金黄的谷穗被剪下来摊在太阳底下晒,晒干了再用石磙碾,念过后再借着秋风把饱满的谷粒和秕谷分出来,谷子就可以装袋了。之后再去石磨上碾成米,就可以煮粥喝了。
姚燕语上下两辈子都没参与过这种农事活动,一时见了非常好奇,不但她好奇,还专门教人回家把凌霄也接了来,让这小子也见见煮粥的米是从怎么来的。
明媚的阳光照在谷场上,农妇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谷场旁边一棵栗子树下摆了一张前朝风格的矮榻,鬼脸黄花梨木料,精致的雕花已经磨得十分光滑。
矮榻背后有雕花屏风挡住了背后来风,跟前摆了一张小圆几,上面有风干栗子,花生,苹果,鸭梨。再往前,一只红泥小炉上放着一只铫子,里面的水已经咕咕作响。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手扶着自己隆起的肚子,一手捏着凌霄的小脚丫子。凌霄也学着她的样子靠在一只大软枕上,双手抱着个风干栗子在哪里啃,姚燕语则耐心的教他读《悯农》,凌霄一边啃一边跟着学,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兴致正浓。
卫章来的时候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他见过姚燕语各种各样的时候,给人治病时候的果断决绝,面对危险时的冷静自持,以及在他怀里如小女儿般的娇痴……
她的各种样子都深刻在他的心底,却唯独没有这样的她。
此时的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慵懒而圣洁。隆起的肚子,旁边咿呀学诗的孩子,背后茂密的栗子树枝叶间隙里透过来的金色阳光,端庄大气的花梨木家私,红泥小炉,花果香茶,以及谷场上农妇的笑声混合着新熟的谷香……
这一切像是一幅绚烂的画卷,美好的让卫章不忍上前打扰。
只是身为大将军他的气场太过强大,只是在不远处悄悄地看着,便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尤其是身为小孩子的凌霄好像对卫将军有着不一样的敏感。他一边喃喃的念着:“汗滴禾下土”一边转头看过去,然后小嘴吧张开着却没了声音,一滴晶莹的口水慢慢地垂下来,滴在了脖子里的丝缎围脖上。
“怎么啦?”姚燕语发现凌霄的异样便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父气……”凌霄喃喃的叫了一声。男孩子最笨,两岁多了说话还不清楚。
姚燕语轻笑着给他纠正:“是父亲。不是父气。”
卫章在几个丫鬟的请安声中走到了榻几跟前,然后一弯捏着凌霄的腋下把小家伙举了起来,并爱怜的笑骂了一句:“小崽子够笨的,这么大了还不会叫父亲。”
“说什么呢?”姚燕语立刻不乐意了:“他能背过好几首五言诗了。”
“真的?”卫章笑着把凌霄举过头顶,然后转了个圈儿,“背一首给爹听听。”
凌霄乐得咯咯直笑,又下意识的手脚并用抱住卫章的脑袋,弄乱了他的头发,一滴口水滴到他的脖颈里,湿黏黏的凉。
“哎呀!什么东西?”卫章双臂一挥把小家伙放回榻上,拿过姚燕语的帕子往脖子里一抹,“口水弄我一身,你个小兔崽子就是这样孝顺爹的么?”
香薷忙奉上一盏热茶,奶妈子则笑着上前来要把凌霄抱走,卫章摆摆手说道:“等会儿,你是说会背无言诗了么?背一首给我听听。”
姚燕语便捏了捏凌霄胖胖的圆下巴,笑道:“凌霄乖,把妈妈刚交给你的诗背给父亲听。”
凌霄果然听话,张口就来:“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虽然还不是太熟练,中间打了两次哏儿,但好歹是完完整整的背下来了。卫章听了便夸赞道:“小子不错!当然,这也是你母亲教得好。”说着,又笑着看姚燕语。
姚燕语轻笑道:“你个当爹的没空儿管教,少不得我得多操点心喽。”
“嗯,等忙完了前年这阵子我就有时间了,过了年我带这小子练功。”违章说着又伸手把凌霄捞过来放在腿上,粗糙的手指在小家伙胖嘟嘟的脸上蹭了一下,惹得小家伙连连往后躲,咧着嘴吧喊疼。
卫章立刻笑道:“小崽子太娇气了,可不能跟小姑娘一样。”
姚燕语立刻不满的瞪过去:“练什么功?他还不到三周岁呢!”
“就是要从这么大开始练才成,除非根骨清奇天生是练武的料子,否则再晚就耽误了。”卫章一本正经的说道。
姚燕语皱眉道:“让这么小的孩子练武也太残忍了吧?”
卫章却不以为然:“这有什么残忍的?我就是从三岁开始练基本功的。”
“那也要看孩子愿意不愿意。”姚燕语对孩子的教育保持着现代的观点,讲究民主。
卫章却不甚在意的笑道:“有什么不愿意的?风从龙,云从虎,儿子不跟着老子的脚步走难道还想去考状元?”
姚燕语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奶妈子再次上前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凌霄抱走了。香薷等几个丫鬟也各自躲开。
栗子树下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二人,卫章侧身靠过去伸手抚在她的肚子上,低声问:“宝宝乖不乖?”
姚燕语嘟起了嘴巴:“比起他爹来算是乖多了。”
卫章低低的笑出声来,凑过去在她耳边吻了吻,哄道:“我这几天真是忙晕了。好不容易把大事儿都办完了才有空过来瞧瞧你。”
姚燕语轻声笑道:“你倒是挺放心我们娘们儿,也不怕就这么跑了?”
“跑不了的。”卫章伸手把人搂进怀里舒舒服服的靠在枕上,呼吸着山林里混杂着果香和谷香的空气,笑着补充了一句:“不管跑多远我都能把你找回来。”
姚燕语好笑的骂了一句:“寻回犬么你是?”
“嗯?敢骂你夫君?看来有必要重振夫纲了!”
☆、第四十八章 安之若素
午饭是标准的农家饭,也是姚燕语最新喜欢上的吃食:煮的花生,地瓜,芋头,还有鲜玉米。鲜玉米这个时候很少了,基本上都已经成熟,煮不烂了。饭桌上这几个是申姜跑去玉米地里来来回回折腾了多少遍才搜来的。
菜也都是蔬菜,醋溜山药片,麻油胡萝卜丝,蒜泥拌茄子,还有个小葱炒鸡蛋。
卫章一看这些吃立刻皱眉:“你这几天都吃这个?”
“是啊,吃这个对身体好嘛。整天大鱼大肉的吃也不利于养生。”姚燕语拿起个芋头剥了皮,沾了蜂蜜递给他:“你尝尝,还蛮不错的。”
这些吃的对卫章来说自然都能吃,他在吃喝方便一贯不讲究,吃饱就行,富贵不过是这几年的事情,之前在西北军营里什么苦没吃过?
可让姚燕语吃这些他就觉得受不了,于是皱眉叹道:“咱们家也不缺吃的呀!”
“当然不缺。”姚燕语笑道:“这是农家的乐趣,整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日子久了也会腻的。吃点农家饭接接地气,对身体也有好处。论起养生来我可是行家。”
卫章不听她说,只伸手舀了一勺粥尝了尝,嗯,里面有红枣,核桃,银耳,麦芽,江米,小黄米还应该放了糖。味道倒是蛮不错,是她喜欢的那种感觉。
“可是,你确定我们宝宝每天只吃这个就可以了吗?”卫章的目光往要姚燕语的肚子上扫去。
“当然。”姚燕语嗤笑道:“你去看看人家那些农妇,每天吃的还不如这个呢!哪个生的娃娃不是生龙活虎的?而且生的时候也不费力。”
“什么道理!”卫章一听姚燕语把自己跟那些农妇比,脸立刻拉长了许多。
说归说,两个人还是开心的吃过午饭,姚燕语有午睡的习惯,卫章接连几天忙碌,也早就想安心的睡一觉了,于是抱起夫人进了卧室,俩人相拥而卧,没过多大会儿的功夫便都睡着了。
酣眠一觉,姚燕语先醒来,她这几日每天都吃饱睡着,虽然身子越发的笨重了,但精神很好,每天的午睡也是习惯使然,小睡一会儿便躺不住了。
轻手轻脚的下床往外边去洗漱,然后吩咐香薷等人:“走,咱们去捉鱼。”
香薷忙劝:“夫人要吃鱼让申姜他们去捉好了,何必亲自去?”
“我想去湖边溜达溜达嘛。”姚燕语笑着自己系好衣带,又摸了摸鼓鼓的肚子,轻声说道:“宝宝乖,咱们去给爸爸捉鱼吃。”
香薷已经对‘爸爸妈妈’这样的字眼习以为常了,知道这是自家夫人对父母的另一种叫法,便笑道:“将军若是知道夫人去给他钓鱼,还不知会多高兴呢。”
姚燕语笑了笑,没说话,换好鞋子便出去了。
卫章一觉醒来发现怀里被塞了个枕头,便好笑的起身,出门去找人。
池塘边,姚燕语一身雪白的衣衫坐在依然碧绿的草地上,耐寒的野花星星点点,身后有霜打过的树叶已经带了点点金黄。西斜的夕阳把金色的阳光笼在她的身上,安静而美好。
卫章缓缓地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来,看着水桶里两只巴掌大的小鲫鱼,轻笑道:“不错啊,当初那个往水边一坐立刻去会周公的人居然也能钓到两条鱼!”
“哈!你敢嘲笑人家!”姚夫人傲娇的扬起小下巴。
“不敢不敢。”卫章笑着靠过去,刚想把夫人揽进怀里,便听她‘啊’的叫了一声:“鱼!鱼来了!”于是两个人七手八脚的往上挑鱼竿儿,鱼竿居然沉甸甸的轻易挑不动。卫章立刻把鱼竿从姚燕语的手里夺过来掌控了主动权,然后猛地往上一甩,一尾一尺多长的鲤鱼被摔倒了岸上的草地里。
“快去捡啦!”姚燕语又拍着卫章的肩膀催促。
卫将军不慌不忙的起身走过去,一把抓住滑不溜秋的鲤鱼,把鱼钩从它的嘴里摘出来,然后转手把鱼丢进水桶里,并炫耀道:“怎么样,还是夫君我厉害吧?一来就有这么大的鱼。”
“切!凭什么你一来鱼就上钩?难道你色诱它啊?”
“色诱?”卫章无奈的笑着伸手把人拉进怀里,“若是色诱的话也应该是诱你啊。它不过一条鱼,哪里用的找为夫费这些功夫。”
“啊呀!”姚燕语惊讶的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某人,“几天不见,大将军居然变得风趣了!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哪!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几天赵大风肯定一直在你身边的吧?”
“终于忍不住了?”卫章低笑着蹭了蹭她的耳边,“我还以为你会忍着一直不说呢。”
姚燕语哼了一声,抬手推他:“我为什么要忍着?你们那些烂事儿我才懒得管。”
“别啊夫人,你可是咱们家的当家人,该管的就得管啊!”
“这言外之意就是不该管的不许多嘴呗?”姚燕语扁着嘴巴嘲讽着。
“啧!”卫章咂着嘴巴叹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我有一个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好夫人呢!如今看来真是不错!”
“你少拿这话填对我。”姚燕语生气的伸手推开他凑过来的脸颊,“我素来不知道什么是贤良淑德,早就被云都城里的女人传成异类了。若不是因为懂医术她们不敢轻易得罪我,早就纷纷吐唾沫把我淹死了。”
“胡说。”卫章把下巴放在怀里人的肩上,认真的说道:“我的女人是天下最好的。她们不服也是因为妒忌,天知道那些人有多妒忌我家夫人的才能呢!不然国医馆里会有那么多世家女子先后报名,不惜花费重金也去学医?”
听了这话,姚燕语心里当然是自豪的。不过她心里的那根梗也正好在此,于是哼道:“有天大的本事又有什么用?女人天生就是被欺负的。嫁给你们男人,就要奉夫君为天,不仅要给你们生儿育女,打理后宅,还得为你们买通房,纳妾氏,在你们跑出去风流的时候,还得自我反省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这还不算,你们在外边做了过分的事情,还得女人家出面给你们擦ρi股。哼……”
“这都是别人家的事儿吧?”卫章叹道:“我可从来没这样过,夫人可不能这么冤枉人。”
“你没这样过,你却纵容他们胡来。说起来也是一样的可恶。”姚燕语哼道。
“大风也没胡来,为夫给夫人保证。说起来这事儿还得请夫人出面,替老三在翠萍面前美言几句吧,翠萍姑娘可真是心狠,再不松口,赵大风就要变成赵大疯子了!”
卫章揽着姚燕语低声跟她解释着有关九菊阁的事情。
原来九菊阁本是六皇子的产业,后来被卫章稍加利用,成了他们的交换和收集情报的一个据点。
之前卫章和他的嫡系都在军营扎根,后回京封官封爵之后才发现云都城里各大家族都哟自己的情报体系,而卫家之前的势力早就土崩瓦解,虽然他是武将世家,但在那些人里不过是新富乍贵的后辈而已。
像宰相府丰家,安逸侯周家,定候苏家,御史府甄家,真是六部尚书各家都谁把卫章放在眼里。更别说诸位皇室宗亲王爷府邸,更是把他们几个武将看成是家奴一般的存在。只是碍于军功和镇国公的面子不好把鄙夷不屑放在明处罢了。
而卫章想在云都城查个什么事情,比如当初丰宰相府和灵溪郡主为何对姚燕语另眼相看的事情,他都查了很久都没弄清楚。后来还是韩熵戈受伤,空相大师让人去请姚燕语,从丰家姐弟的嘴里听见了只言片字才知道姚燕语对丰家的老夫人有救命之恩。
从那时起,卫章就有重新建立自己情报网的想法,并付诸行动开始寻找合适的产业做铺垫。所以赵大风才开始留恋与青楼瓦肆之中。
后来萧太傅在国医馆摔倒受伤,朝中有人针对姚燕语,卫章便趁机观察当时在国医馆读书的几个皇子,后发现四皇子和五皇子貌合神离,各自都有一套算盘,七皇子年幼无知又加上宫里那个愚蠢的娘,难成大器。比来比去只有六皇子了。
于是二人开始互相试探,也开始互相帮扶,直到现在六皇子把自己大部分的暗中产业交给了卫章打理。而自己则放心的去了东海改组海军水师,预防东倭借国宴上的中毒事件挑衅大云海疆。
姚燕语听了之后大为惊讶,瞪大了眼睛看着卫章:“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你就已经选择了六皇子?”
“事关重大,我怕你会有压力,所以没敢跟你多说。”卫章在她耳边低声解释道:“不过你放心,你曾救过六皇子一命,他说过将来绝不会亏待你。”
姚燕语闻言半晌不语,最后低声叹道:“我的荣辱还不都系在你的身上?只要你把是做周密了就行。此等大事,实在不适合妇人搀和。”
卫章抬手轻轻地托过她的脸颊,让她和自己对视着:“你不生气?”
“不生气。”姚燕语轻笑摇头,“有句话不是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祸先行。这种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不知道,心里自然压力更少些,若是知道了,还真是不知道该在皇上面前如何应付,少不得一个不留神就被皇上察觉出来,连累你我以及父母家人都跟着获罪。”
卫章低低的叹了口气,亲昵的把她困在怀里:“你看,我就说我有一个天下最好的夫人吧。试问这世间的女子有哪个会有你这般的心胸?”
“切!少给我灌*汤,我可不吃你这套。”姚燕语抬手拍开某人放在她肚子上的大手,“起开,那天我约二哥去九菊阁居然花了我三百两银子。早知道是你们的生意,我就不给钱了!还有——那位墨菊公子的箫吹得极好,改天把他请来家里吹给我听。”
“……”卫章一听这话立刻傻眼,然后迅速的转移话题:“鱼还不够,我再捉一些,今晚咱们还在这里烤鱼吃。”然后,卫将军不由分说站起来,卷卷袖子准备捉鱼。
当然,卫将军捉鱼也不一定非得下水不可,将军武功高深早已经练就了摘花飞叶皆可取人性命的神技,更何况区区一条鱼?
晚上还是在湖边烤鱼吃,时隔这么久,卫将军烤鱼的手法依然很棒,服侍夫人吃鱼的手法也没有退步。
香薷坐在火堆旁边回头看着亭子里的将军和夫人,不由得会心的叹了口气:夫人终于跟将军和好了!这几天的日子虽然看上去平静无波,实际上她们几个近身服侍的人一直都战战兢兢啊!
只有一天的闲暇,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卫章便起身回城。姚燕语还在梦中,昨晚烤鱼烤的高兴了,顺便又干了点别的,所以沉酣中的姚夫女人完全没觉得枕边人已经起身洗漱准备走了。
卫章临走前又不舍的俯身去吻了吻她的眉心,看见她脖子上一点吻痕后,心满意足的笑着出门。
香薷等人在院子里俯身恭送的时候,卫章顿住脚步叮嘱道:“务必细心照顾夫人,不许有一点差错。有事立刻叫人去回我。”
众人自然满口答应,夫人现在是家里最最重要的人,自然谁也不敢大意了。
姚燕语安心在蜗居小庄养胎,每天吃吃喝喝怡然自得,实在无聊了就去摆弄摆弄老黄父女种的那些草药,或者把之前的手稿整理成讲义,预备给下一期医学院做教材。再有时间就跟凌霄玩儿,交给他认字,被诗,有时候实在无聊也试着叫他背一背《汤头歌》。
凌霄是个乖小孩,虽然不够聪明,但够听话。让怎样就怎样,一时背不过了就皱着眉头使劲想,皱着眉头盯着姚燕语思考的小模样可爱到爆。妥妥的成了姚夫人的开心果。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姚燕语的肚子也一天一天的鼓起来。进入九月中,一场秋雨过后,天气转凉,香薷早早的回城去取了棉袄棉绫群以及小毛衣裳来预备着。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边翻着自己的手稿,旁边香薷来来回回的整理衣裳。姚燕语整理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问:“蘅儿的预产期快到了吧?你回去见到她了没有?”
“回夫人,见到了。那边的二太太已经选了两个可靠的产婆和两个年轻的奶妈子来这边了,尤其是那两个产婆整天都守在二夫人身边呢。听说过两天那边二太太也会亲自过来呢。夫人不必担心,二夫人好着呢。”
“嗯。”姚燕语呼了一口气,其实她担心的不是苏玉蘅,而是自己。
不管她们谁生孩子,只要自己在旁边,都会想办法保住她们呣子平安,可若是自己生孩子的时候,翠微和翠萍两个人能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平安吗?
虽然有人说,女人生孩子跟母鸡下蛋一样,到时候瓜熟蒂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古代女人又有多少人在生孩子这道坎上过不去,赔上一条命的呢?
姚燕语见过太多的意外,所以一颗心也更加忐忑,只希望每个临盆的女子都能呣子平安。
不管有多担心,该来的总会来。
九月二十三这日一早,城里有人来报信:“二夫人昨晚就开始腹痛,亲家太太和大夫人都在唐府,只是二夫人口口声声要夫人在,大夫人没办法……”
姚燕语没等来人一嘴的绕口令说完,便一挥手吩咐香薷:“备车,回家。”
蜗居小庄回城的路不算短,因为姚燕语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所以申姜也不敢催马。
姚燕语便有些心急,又嗔怪阮氏怎么昨晚不打发人来回。香薷便劝道:“夫人不要着急,这种时候四夫人肯定会在旁边的。有她跟萍姑姑在,保证二夫人不会有事。二夫人也就是跟夫人姐妹情深所以才会在这种时候只想要夫人在身边。”
道理姚燕语自然是懂的,但不知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最近她性子有些变,遇到事情总是有些焦急,再也不是之前八风不动的样子。
马车走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在唐府北门停下来,香薷和乌梅扶着姚燕语慢慢地下了马车往里走,便见唐萧逸急匆匆的从里面迎出来,见着姚燕语忙拱手:“夫人,你可算是回来了!”
“怎么样?”姚燕语皱眉问。
“稳婆说一切顺利,可我这心里着实没底啊!”唐萧逸拉长着苦瓜脸,说道。
姚燕语一看他这样就来气了,直接呵斥:“你这是什么脸色?给我高兴点!”
“噢。知道了。”唐萧逸赶紧的挤出个笑脸,竟比哭还难看。
“你媳妇这是生孩子呢!添人进口是喜事,你再敢给我拉这个脸,看回头怎么收拾你!”姚燕语骂完了人,便匆匆往苏玉蘅住的后院走去。
还没进院门便听见苏玉蘅痛苦的叫喊声,嗷的一嗓子,把姚燕语给吓了一跳。接着便是一生婴儿嘹亮的啼哭,把随后跟进来的唐萧逸给哭的一怔,差点被脚下的门槛给绊倒了。
“这是……生了?”唐萧逸傻乎乎的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嗤地一声笑了:“没听见你儿子哭啊?”
“怎么就一定是儿子?”唐萧逸傻傻的问。
早几个月前本夫人就知道是儿子,就瞒着你一个人呢。姚燕语给了唐二一个白眼,抬脚往里面走去。迎面一个稳婆抱着一个大红襁褓从产房里出来给唐萧逸道喜:“恭喜唐将军喜得贵子,呣子平安!”
“我儿子?”唐萧逸双手伸出去又忙抽回来,在衣衫上蹭了蹭才又伸手去接。
稳婆把孩子放到他的手上,唐将军立刻全身僵硬起来,几乎连呼吸都不会了。
姚燕语露出一个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吩咐稳婆:“行了,将军不会抱孩子,你们就别难为他了,赶紧的把孩子抱去给他外祖母看看。我进去看看大人。”
苏玉蘅顺利产子的事情给姚燕语带来了一定的信心,也带来了几分惆怅。
晚上,她靠在卫章的怀里,想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幽幽的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卫章捏着她的手,低声问。
“我为蘅儿高兴,她给唐萧逸生了个儿子,唐萧逸都乐得傻了。”
“高兴就叹气?这是什么道理?”卫章低头看着她,“跟我还不说心里话?”
姚燕语往一旁靠了靠,侧脸看着卫章的眼睛,问:“你喜欢儿子吗?”
“只要是你生的,儿子女儿我都喜欢。”卫章欠身过来吻了吻她的唇角,抚着她的耳垂安慰道:“我知道你肚子里怀的是女儿。我早就说过,有一个跟你一样的女儿,正好让我看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然后等我老了,还能看见年轻时候的你,多好?再说,我们不是有个凌霄了吗?你再给我生个女儿,我们就儿女双全了。还不羡慕死他们?”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靠回卫章的怀里,低声叹道:“你不嫌弃凌霄是我收养的孩子?”
“收养的孩子也是孩子,他虽然不姓卫,但从吃奶的时候便进了我家的门,吃我家的米长大,就是我家的孩子。你看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他们几个,不都是我们家收养的孩子或者收养的孩子的后代?他们跟我的感情比亲兄弟也不差啊。战场上帮我挡刀挡枪,都是以命相互的。再看看那些大家族的嫡庶兄弟们,就算是亲生的又怎样?”
姚燕语点点头,伸出手臂去勾住卫章的脖子,仰脸在他唇角轻轻一吻:“显钧,你真好。”
“唔,我当然好。”卫章低声一笑,张嘴轻咬她的耳垂,“那,我们能不能再来一次呢?”
“你轻点。孩子越来越大了。”
“我知道。”
……
明亮的闪耀后,是浅浅的细水,涓涓流过。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一粗一细地喘着气。
“你说我们的女儿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姚燕语迷迷糊糊的问。
“唔,你做主就好了。”
她没再说话,已经渐渐睡去。
他在她额上轻轻一吻,然后也安心的入梦。
☆、第四十九章 知足
唐萧逸给自己的儿子取名贞元,元者,首也,始也,大也。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唐二高兴地合不拢嘴,抱着儿子跟卫章贺熙等人说,将来他的第二个儿子叫双,第三个儿子就叫叁,第四个儿子就叫肆。
如此引来几个兄弟们极端的鄙夷,最沉稳的贺熙拍拍他的肩膀建议:“所谓伯、仲、叔、季,总比你这三、四、五、六要文雅许多。”
唐萧逸又嗷嗷的叫着:“伯仲叔季是我给儿子取字的时候要用的呀!你们这些土老帽哪里会想这么多?”
贺熙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多说。
葛海则不服气的瞥了唐萧逸一眼,悄声骂道:“瞎嘚瑟!嘚瑟不死你!不就是生了个儿子么!贺大哥家的吉儿都能打酱油了!”
唐萧逸才不怕他,笑眯眯的叹道:“我这辈子是比不过贺大哥了,我只要能把你压到下面就行!不管怎样,你儿子肯定要叫我儿子哥了。”
“那也是‘二’哥。”赵大风也不服气的哼了一声,唐‘二’的名号你用了,你儿子接着用。
“不能够啊!”唐萧逸想摘掉‘千年老二’这顶帽子想疯了,早就找到了好借口。“咱们不能把凌霄忘了啊!算上凌霄,我家元儿只能是老三。”
“哟!不当老二了?”赵大风笑嘻嘻的问。
“滚。”唐萧逸抬脚踹过去。
赵大风跳脚躲开,一边哈哈笑道:“哎哎——小心我那小侄子!”
……
时间进入十月,北风一夜之间肃杀了整个北国。红叶片片凋零,一向花香满院的唐将军府里奴才们忙成一团,各种名贵花卉被搬进了温房去享受炭火的温暖,原本花木扶疏的院子自然也不会寂寞,管家命人各处打扫干净后,换上了合抱粗的琉璃盆栽种的红梅。
苏玉蘅正在月子里,连卧房的门都不曾出一步,梁夫人住在这边照顾她月子,阮夫人每日过来调停府中的琐事。姚燕语也会每天过来,陪苏玉蘅说说话,看看孩子,跟当娘的人聊一聊育儿经。有时候说到开心处便干脆留在这边用饭,日子过的也算是悠闲舒适。
这日早饭后姚燕语看了一会儿书,新换了棉衣的凌霄摇摇摆摆的进来,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妈妈”便钻进了姚燕语的怀里。
之前姚燕语忙里忙外,凌霄极少见到她,每次都是奶妈子抱着过来请安,话都说不了几句便被抱走了。
自从姚燕语不用再操心皇上的身体回家养胎后,凌霄迅速的跟她熟悉起来,每天都要找妈妈,奶妈子觉得夫人怀着身孕最怕劳神,出了早晚请安定省之外尽量不带他过去。然而他就发脾气,不吃不喝,小嘴巴撅成喇叭花的样子,一个人去角落里蹲着,谁都不理。
奶妈子笑骂他牛心左性倔脾气,将来定是个难缠的主儿。
姚燕语却觉得男孩子还是有点脾气的好,不然跟木头一样戳一下动一动,不戳不动弹,才叫愁死个人。
也正是鉴于姚夫人对孩子的和平民主思想,她跟孩子们说话的时候从不以长辈的身份压制,所以家里的孩子都喜欢跟她玩儿,从姚萃菡和苏瑾月两个小女娃如何喜欢粘着她便可见一斑。
只是那两个小姑娘在跟前的时间总是有限,不如现在凌霄日日在跟前,小家伙竟然也摸着了妈妈的性子,在姚燕语跟前乖得很,从不任性,让干嘛就干嘛,在奶妈子跟前那些臭毛病一点也没有。
如此,家里人都啧啧称奇,觉得凌霄少爷真的像是夫人的亲生儿子,哪像是抱养的?
然而家里的下人说来说去,抱养,亲生这样的字眼终于传到了凌霄的耳朵里,于是这日他在背完了妈妈教给的七言绝句之后,认真的问:“妈妈,我是外边抱来的孩子吗?”
姚燕语一怔,转过身来握住他的小手,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问:“凌霄知道抱来的是什么意思嘛?”
“就是……不是妈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小家伙说着,目光落在姚燕语隆起的肚子上。
姚燕语有些哑然失措,一时间不知道该给孩子如何解释。
当初决定收养这个孩子,完全是出于对他的责任,为了能让他有更好的生长环境。
当然她也想过这孩子长大了会知道自己父母的事情,或许也会对自己怀有恨意,但她觉得那都是理所应当。毕竟他的父母是死在了自己的玻璃场里,事情已经发生,她便应该去承担。
但却从没想过他会在这种情况下问这样的话。
“妈妈,你生气了吗?”凌霄看姚燕语一直沉默不语,便低下头去,很是忐忑的小声问。他这才想起来奶妈昨天曾告诉他,如果他问夫人这样的话,夫人是会生气的。
“没有。”姚燕语忙伸手把凌霄拉到自己的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柔声问道:“凌霄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吗?”
凌霄用力的点点头:“是的。”
“那就好。不管是抱来的还是亲生的,你都是这个家里的少爷。这里就是你的家,就像吉儿的家是贺将军府一样。明白吗?”
“嗯,明白了。”凌霄再次点头。其实他根本不明白,但他知道吉儿的家在贺将军府,而自己的家就是大将军府,现在也叫宁侯府。
对于一个两岁的孩子来说,这就足够了。
晚间临睡的时候,姚燕语跟卫章说了此事,卫章听完后淡笑道:“这是早晚的事情,你又何必担心。不过家里的奴才也太不像话了。明儿挑几个多嘴多舌的打发出去吧。”
姚燕语细想想也对,才两岁的孩子根本分不清是非呢,这些人就在孩子面前搬弄是非,再过两年说不定怎样呢。于是第二天便跟冯嬷嬷商议着,把内宅几个喜欢多嘴的婆子丫鬟调到了后面的花园子负责洒扫去,再过些日子再寻个由头把人打发出府。
另外冯嬷嬷又趁着姚燕语去苏玉蘅那边时把凌霄的奶妈子请到自己的小院里吃茶,拿话语旁敲侧击了一通。那奶妈子也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冯嬷嬷的意思,当下一再的表忠心,又说夫人对少爷比亲娘还亲,这是少爷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云。
冯嬷嬷身为姚燕语的|乳母,从江宁到定候府,又从定候府辗转到将军府,期间经过见过的比这奶妈子听过的还多,收拾这样的人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罢了。
却说姚燕语去看苏玉蘅,恰逢梁夫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姚燕语因问:“太太怎么不等妹妹出了月子再走?”
梁夫人叹道:“本来是要看着她出了月子再走的。蘅儿的奶娘出去养老了,这府里也没个上年纪的人看着,我总是不放心。可家里那边也有要紧的事情,今儿侯爷专门打发人来说请我回去一趟,我是必要回去的。”
“看来是有要紧的事情了。”姚燕语点头。
梁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夫人也不是外人,说起来这事儿也瞒不了你。我们家里这些日子一直在商议着分家呢。其实本来我们二房这边已经跟侯府那边分开了,倒也没什么。只是那边他们三兄弟还这么年轻,尤其是老二那边内宅连个管事儿的人也没有。这个时候分家,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是老二。”
“侯夫人身为长嫂对二爷的事情,定然不会置之不理的。再说,这不还有太太您呢吗?您是他们的婶娘,难道还不该操这份心?”姚燕语轻笑道。
梁夫人摇了摇头:“我倒是想着镇国公府那边不是有两个庶出的姑娘?明琅那姑娘稳重大方,我瞧着就不错。谁知他又偏生不愿意,说不想续弦。可见我是白操心。”
众人都不知道苏玉安跟孙氏之间的事情,一时还都以为苏玉安因为放不下孙氏才这样。不免又感慨一番,说苏家人出了个情种云云。
因为梁夫人要回去,姚燕语便吩咐香薷:“回去命人置办一桌像样的酒菜送到这边来。”
梁夫人因笑道:“夫人太客气了。咱们常来常往的,以后日子长着呢,我见天儿来,难道夫人还见天儿上好的席面预备着?”
姚燕语笑道:“萧逸父母双亡,家中诸事都无人料理。我和贺家嫂子都年轻,一些事情也照顾不到。这些日子多亏了太太在这里照顾,不然这里面也着实不像个样子了。太太要回去了,别的我也没有,只有治一桌像样的饭菜,待会儿再敬太太几杯酒,算是替萧逸的父母谢谢亲家太太替他们照顾孙子了。”
听了这话,梁夫人自然不好再拒绝,只得含笑道:“夫人如此说,我就豁出老脸去享受一回了。”
苏玉蘅又吩咐琢玉:“打发人去请贺家嫂子过来,就说夫人请她来喝酒。”
姚燕语道:“正好咱们商议一下元儿的满月酒怎么请,也省的太太回去了,咱们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
梁夫人又道:“这边有事尽管打发人过去说一声,我纵然不能亲自过来,也总能打发几个能干的管家媳妇来帮手的。”
说话间,阮夫人笑嘻嘻的进来,先给梁夫人问了好,又叫人把贞元抱过来瞧。
没多时,菜品齐齐的摆上来,四人入座开宴。
说起了梁夫人要回去,阮氏也跟着感慨定北侯府分家的事情。说来说去,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便看着姚燕语问道:“怎么我恍惚听说我们三奶奶要举家去南边?原本想问问家里,但又觉得家里人也不一定晓得缘故,倒是问问夫人许是更明白些。”
众人便都看姚燕语,姚燕语轻笑道:“姐姐这边的日子过的紧吧,她唯一指望的也就是江宁那边的玻璃场。现如今我大哥去了湖广,二哥虽然暂时回去,但总归是官场的人,实在不能在家里的生意上多操心。大姐便不放心那边的玻璃场,所以才想回去自己盯着。”
“这话说的也是。”苏玉蘅已经不再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对家业经营也十分的看重,“不是我瞧不起自家的哥哥,就我三哥那个样子,一时离了银子那身子骨就撑不住,每天人参鹿茸的养着,家里的事情还不都是三嫂子操心?况且现在也不比之前了。”
梁夫人点头叹道:“虽然天下人都是劝和不劝分,但也有一句话叫人挪活,树挪死。江南乃富庶之地,又有姚家的百年根基,他们一家子过去了必然互相照应,倒是比在这京都城更好些。”
“江南气候宜人,也适合三哥将养。”苏玉蘅端着一杯温热的黄酒轻轻地啜了一口,叹道:“我如今也出不得门,不然的话应该亲去三嫂子那边瞧瞧。”
梁夫人笑道:“她们年前还走不了,若动身也是年后的事情了。过几天你满月酒,她们是必来的。到时候有多少话你说不得?”
“母亲说的也是。”苏玉蘅点点头。
十月二十二日一早天便阴沉沉的,早晨还是北风呼啸,至中午时忽然转了南风,傍晚时分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虽然比往年晚,但却气势十足,看样子不到天亮是停不了的。
姚燕语从唐府回来,把怀里的手炉递给香薷,等着乌梅把自己的狐毛披风解开后方搓着手往暖榻上去坐下,一边接过麦冬递上来的热手巾擦手一边叹道:“看着天气,明儿一早怕是要大雪屯门了。”
香薷笑道:“明儿那边小少爷满月宴,老天爷真会凑热闹。”
“这倒是不怕,正好把宴席摆到后面的玲珑阁,一边围炉吃酒,一边赏雪,也算雅致。”姚燕语把毛巾递给麦冬,又接过一杯热水来轻轻地喝了一口,又抬头问:“咱们园子里的梅花儿还没动静么?”
半夏忙应道:“今年天冷,这梅花怕是要晚开几日,今天早晨奴婢去后面瞧,那梅树枝头还光秃秃的呢。”
香薷笑道:“夫人多虑了,奴婢听琢玉说唐将军叫人从京郊的花房里定了十二株红梅,那些花在温房里培着,这几日已经打了花苞儿,明儿一早运到府中,摆在玲珑阁内,请诸位夫人们敞开了赏梅呢。”
姚燕语闻言无奈的笑了笑,摇头道:“咱们唐将军果然是个能折腾的。”
正说话间,门口打帘子的小丫鬟回了一句:“四夫人和萍姑姑来了。”
姚燕语忙道:“快请。”
翠微和翠萍二人并肩进门,上前先给姚燕语请安,姚燕语伸手把人拉到旁边落座,又吩咐香薷:“快去倒两杯热茶来,瞧她们两个冰冷的手。”
早有小丫鬟送进热茶来,香薷转手奉上。翠微接过茶来跟香薷笑道:“妹妹们且去忙,我们跟夫人说几句话就走。”
香薷明白她们自然有要紧的事情,于是欠身退出去,把不相干的人都打发的远远的,自己守在门外。
姚燕语因问:“是皇上的病情有变化吗?”
翠微忙道:“夫人说的不错,今日我们奉旨进宫去给皇上施针,发现皇上的病又重了!看样子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
翠萍看着姚燕语微皱的眉头,说道:“今天皇上的精神有些恍惚,还问及了夫人。我们猜想皇上怕是又有心要夫人进宫为他治病呢。”
“夫人,皇上现在有些喜怒无常,昨日不知为何,忽然把素嫔娘娘的份位降为了贵人,且不许她出宫门半步。素嫔娘娘还怀着孩子,如何经受得起这样的斥责,据说昨晚哭了一夜,今天也那边招了太医过去诊脉。”
“她们呣子怎样?”姚燕语皱眉算了算,又道:“按说也该到了生的时候了。”
翠微点头道:“是已经到日子了,但一直没动静呢。宫女和太医都准备着。”
“想办法加派可靠地人过去服侍,她总归是我们国医馆里出去的人。”姚燕语沉沉的叹了口气,又道:“这两年她在宫里也不容易,而且又处处为我们着想。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我们在宫里的代言人。若是她不好了,以后国医馆的日子也难过。”
翠萍又道:“夫人说的是,就是皇上这次忽然发脾气也定然是有缘故的。我听说,昨日下午时候谨嫔娘娘带着七皇子去探视皇上了。然后晚上素嫔去给皇上请安,皇上没见她,却让怀恩公公出宣了口谕,降素嫔为贵人,禁足素心宫,不许出宫门半步。”
“嫔降为贵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俸禄少几两银子罢了。”姚燕语淡淡的冷笑道:“禁足也未尝不是好事,这样她就可以远离是非,安心的把孩子生下来了。”
“夫人说的是。”翠微应道。
“你们想办法去劝劝她,让她千万想开些,以孩子为重。”
“嗯,她身边的医女都是我们的人,这个不难办到。”
姚燕语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翠微和翠萍对视一眼,也没再继续说下去。翠微则顺时换了话题,因问:“明日贞元满月酒,不知有多少宾客?”
“人不多,只有定北侯府娘们儿几个,还有二嫂子会带着萃菡过来再加上我们几个人。镇国公府那边已经送了贺礼来,说长公主受了风寒,她们都要在跟前服侍,不能过来。再就是唐将军手下几位副将会来,但那都是爷们儿的事情,不用咱们操心。”姚燕语淡淡的笑道,“说起来这满月酒倒是有些凄凉了。”
翠微便劝道:“唐将军本来就没什么亲戚,苏姐姐也不想多事。满月酒有娘家人到就足够了。”
“外边的雪已经下得大了,明儿倒是刚好赏雪。”翠萍又笑道:“刚好我们也有个借口歇一天。”
姚燕语听了这话也笑了:“这些日子你们两个真是辛苦了。”
“我们不辛苦,只是我们所学有限,还得带累夫人忙着编写教程,想想就觉得愧疚。”
姚燕语摇了摇头,叹道:“没什么,我也是闲着无聊才写一点,究竟也没弄多少。反正这事儿也急不来。看来一切还得等来年春天才能有个定数。”
第二日一早,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的雪果然停了。
姚燕语裹着被子坐起来,叫丫鬟把窗帘拉开,却见玻璃上厚厚的一层霜花,被外边的雪光映得雪亮,景象却也被遮挡的严严密密,一丝也看不见,于是又问拿了蚕丝小袄过来的乌梅:“外边儿的雪厚不厚?”
香薷端着洗脸水进来,笑着应道:“足足有半尺厚呢,第一场雪就下得这样大,看来往后的日子且有得冷呢!”
“瑞雪兆丰年么。雪足了,明年的收成就会好些。”姚燕语一边穿衣裳一边喃喃的说道。
“夫人说的是。”香薷说完又笑道:“如今夫人满心思都是这些国计民生的事情了呢。”
“哎!我这也是没办法啊!现如今我可指望着庄子里的那点庄稼过日子呢,庄子上收成不好,可直接关系到我的饭碗呢。”姚燕语笑着叹道。
“凭怎么样,还能饿着你?”卫章从门口站定,把脚上沾满了雪的靴子脱掉,小丫鬟忙递上一双丝履给他换上。方踩着厚厚的长绒地毯走进了卧房。
姚燕语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到梳妆台前落座,看着镜子里的人问:“今日侯爷不出门?”
“萧逸的儿子满月,再忙也要空出一天来喝杯满月酒。”卫章闪到一旁,让丫鬟们给姚燕语梳头。
姚燕语在家里养了这段日子,不但孩子长了不少,连她自己也圆润了很多。尖下颌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满月脸,弯弯的眉眼即便不笑也带着几分明媚和蔼,乌发如墨,肤色红润,整个人便越发显得明眸皓齿,顾盼有神。
卫章靠在梳妆台的一侧,静静的看着她,舍不得别开目光。
因为是喜庆的事情,香薷给姚燕语梳了一个流云髻,选了一只赤金镶紫水晶的凤头钗簪在鬓间,另一侧簪紫色珠花。
姚燕语看着镜子里的紫色珠花,顺手捏了捏手腕上的紫珠手链,轻笑道:“你送我的那一匣子紫珍珠我还留着一半儿。”
卫章轻笑道:“至于这么节省么?也不是多难得的东西。”
“这是你首次送我的东西呢,我可舍不得浪费了。”姚燕语轻轻地转着手腕上的珠子,“剩下的那些我留着,将来给女儿做她喜欢的首饰。”
卫章无奈的扶额:“难道我就像是那么没用的人么?连给女儿的东西都要夫人节省下来才有。”
“意义不一样嘛。”姚燕语笑着朝着镜子眨了眨眼睛。
卫章轻笑道:“随便你喜欢好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今日的满月宴说是人不多,但平日里但凡有人情来往的也都送了贺礼过来,更有一些官阶比唐萧逸低的,巴不得有个机会进府一趟,更有人看着卫章的面子,便不顾雪大难行,也紧赶慢赶的来了。
孩子满月这样的事情历来都是女人们的活动,唐府后花园的玲珑阁里原本预备了四桌宴席,但看来人竟是坐不开,阮夫人又调停着加了两桌,六桌人挤在小小的三间屋子里,一时间热闹的很。
因为姚燕语有身孕,又是宁侯夫人的身份,便坐在主位,左右分别是梁夫人和定北候封夫人,然后依次下去是宁氏,姚凤歌等。
苏瑾云,苏瑾月,姚萃菡,姚盛林,贺成凯(吉儿)再加上凌霄等一干大小孩子们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凑在矮桌上分食瓜果点心等。
苏瑾云最大,便把苏瑾月叫到身边给她剥松子儿吃,姚盛林和贺成凯,凌霄三人差不多大,又是调皮的男孩子,便没一刻清净,因为凌霄不知从哪儿抓了个佛手瓜过来,其他俩小子便上前争,三个人差点就抓起来了。奶妈子忙上前哄劝,又有人另拿了两个大佛手瓜来才把三个小子劝开。
梁夫人看着孩子们笑道:“今儿可真是热闹。”
“是啊,有孩子的地方就是热闹。”姚燕语也笑眯眯的看着那些孩子们。
阮夫人陪着苏玉蘅进来,身后跟着抱着孩子的奶妈子。
苏玉蘅因为刚出月子,从前面做软兜过来,从头到脚被包的严严实实,进了屋才把头上的风帽,大面巾以及大毛斗篷摘掉。
众人都一片唏嘘声,个个儿都笑着站起身来,争先恐后的要瞧小少爷。
苏玉蘅含笑朝众人福身致意,然后徐徐走到主桌,至梁夫人跟前深深一福,叫了一声:“母亲。”
梁夫人笑眯眯的伸出手去说道:“快把我的小外甥抱过来给我瞧瞧,几天没见可胖了没有。”
奶妈子忙把孩子递过去,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便端过一只托盘来,托盘上铺着大红绸子,上面是一套赤金镶嵌红绿宝石的富贵长命锁,赤金缨络项圈一对,以及手铃脚铃各一对。
梁夫人拿了金锁给外孙子带上,又笑着低头亲了亲小娃娃粉嘟嘟的小脸,说道:“愿我这小外甥平平安安的长大,长大后建功立业,孝顺父母,做一个他父亲那样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苏玉蘅忙又福身致谢,梁夫人方把孩子递给了奶妈子。
那边封夫人便笑着把孩子接了过去,身后贴身的丫鬟拿出一只冰种翡翠玉观音,另外也有一对金项圈。另外,封夫人还替苏玉安出了一份贺礼,是一个冰种翡翠玉蝈蝈的小挂件儿并一对赤金手镯。
然后是姚凤歌,宁氏等人,大家来的时候早有表礼账单交给了管家执事,这会儿拿出来的也不过是些小物件儿图个热闹。
苏玉蘅带着奶妈子在几个桌上都转了一圈儿,各自敬了酒之后便命奶妈子把孩子抱了下去。
然后管事媳妇把女先儿叫进来说书唱曲儿,众人再次纷纷向苏玉蘅敬酒道喜,一时间小小的玲珑阁里觥筹交错,笑语欢颜。
众人兴致正浓的时候,忽然有人问了一句:“怎么有梅花的香味?这府里的梅花开得这么早?”
旁边的人便道:“没看见哪里有梅花呀。”
此时,有丫鬟们纷纷走到窗户跟前,把雕花长窗一扇扇打开,便有人惊讶的叫了一声:“啊——果然是梅花!”
“哎呀!这梅花开得这样好!”众人都惊喜的起身,纷纷行至窗口往外看。
但见外边原本不知覆盖着什么的大红毡子被揭开,一盆盆六尺高的梅花盆景展露在众人面前,红簇簇的梅花映着白雪,梅雪交映,灼灼如华。
能入得了唐萧逸夫妇二人青眼的人自然没有俗人,这样的雪景,这样的梅花,加上这样欣欣然的气氛,众人一时都欢呼雀跃起来。
早有人不顾寒冷跑出去赏梅,更有人拉着苏玉蘅打听开这么早的梅花是从哪里弄到的,自己也要回去买两盆放在家里观赏云云。
苏玉蘅便笑道:“梅花正该是寒冷的时候开,这个时候着实早了点。大家都喜欢道过年的时候观雪赏梅,唯有我家将军为了儿子,急吼吼的找了花匠早早的培出这十来盆早开的红梅。
众人又忍不住唏嘘:原来是唐将军早就安排好的!看来唐将军真是有心啊!唐将军这么好的男人真是天下少有,夫人能嫁得这样一位风雅的儒将,真是太幸福了……
一时间众人恭维(羡慕妒忌恨)的话如潮水一样朝着苏玉蘅涌来,倒是把个素来豪爽泼辣的女子给说的害了羞。
最稳重的还是主桌这边,看着那些喧哗的人们,梁夫人笑得很是满意。
封氏心事较多,看着苏玉蘅被众人围在中间劝酒的样子,一时颇为感慨,因同旁边的姚凤歌说道:“记得大长公主在的时候常说,三妹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唐将军重情重义,她进门后又一举得男,以后这小日子可没得说了。”
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最重要的是夫妇和美,儿子女儿么,只要身体健康,早晚都能生的。”
封氏顿了顿,微笑点头:“弟妹这话说的不错,只是你我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姚凤歌拍拍她的手,劝道:“我们也该知足了。”
☆、第五十章 惊梦
众人正在说笑之际,半夏从外边匆匆进来行至姚燕语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姚燕语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旁边姚凤歌见状忙问:“怎么了?”
“宫里来人了,我先回去一下。”姚燕语在姚凤歌耳边低声说完,便转身朝着梁夫人欠了欠身:“太太且请慢用,我府中有点急事,先失陪一下。”
梁夫人自然不好多问,忙欠身笑道:“夫人不必客气。”
姚凤歌忙握住姚燕语的手低声叮嘱了一句:“不要着急,雪天路滑,小心自己的身子。”
“谢姐姐提醒。我会自己保重的。”姚燕语给了姚凤歌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跟封夫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几个夫人围在中间的苏玉蘅之后悄然离去。
“怎么回事?!”出了玲珑阁,姚燕语一边走一边问半夏。
“贵人娘娘要生了。”半夏忙回道,“但是难产,宫里的医女和太医没有更好的办法,张院令建议请夫人入宫。皇上派了黄都尉来宣圣谕。”
姚燕语顿住脚步,抬头看了一眼覆盖了厚厚白雪的灰瓦飞檐,轻轻地叹了口气方抬脚上了厚呢子肩轿。
宫里来的人是黄松的弟弟黄岩,如今黄氏兄弟二人已经是皇上身边十二个时辰不离身的心腹。
姚燕语没有任何异议,直接换了朝服坐马车进宫。
林素墨生产的日子本来还有半个月,她忽然早产是因为宫变之时她遭受巨大的惊吓,胎儿当时已经是摇摇欲坠,经过姚燕语以太乙神安胎理气才保住了这个孩子,但已经是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挫折了。
近日来,她先是被降了份位,又被禁足在素心宫,心情抑郁不安,吃不好也睡不稳,腹中胎儿才有了滑胎的现象。
幸好只是半个月,太医诊脉说可用催产之法把孩子生下来,但催产之法素来为宫中禁用。所以太医院里的人基本没有人研修此术。只照着古医书记载如法炮制,也不知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林素墨出血越来越多,孩子却迟迟不见生下来。
张之凌怕弄出人命来,才不得已求了皇上,宣姚燕语进宫。
姚燕语自从怀孕之后就没在进过产房,不是没机会,是她真的不愿意。
本来不进产房她就有些心理阴影,生怕自己到时候闯不过这一关。如今一脚踏进素心宫,闻见那久违的弥漫的血腥味的时候,她忍不住胃里一阵翻滚,差点吐在当场。
“夫人?没事吧?”香薷忙递过一粒药丸要姚燕语按住,又拿出熏过薄荷油的口罩给她带上。
“还好。”清凉的薄荷糖含在嘴里,姚燕语顿时好受了许多。
来给林素墨催产的太医姓廖,也算是一位杏林圣手。提出给林素墨催产的是他,翻阅古医书查到用艾灸催生的办法并大胆尝试的自然也是他。
张之凌之前并不怎么同意这么冒险的办法。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很有可能一尸两命,最后大人孩子谁也保不住。使用催产之法的话,还有可能保住孩子。
所以廖太医站在皇室立场上做出的选择是不会错的。
只是他忘了还有一句话叫做“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他是照着古医书上记载的催产术给林素墨催产不错,但却不知道医书上记载的方法是死的,而每个病例都有突发多变性。
姚燕语进来之后先给林素墨诊脉,之后吩咐香薷和乌梅:“病人失血太多,马上准备输血。”
林素墨的血型早就在国医馆的时候就验看过了,她的脉案之中也有详细的记载。香薷很快从宫女里找到相配的血型,迅速给的输血。
姚燕语改用太乙神针按照之前廖太医的催生术选的|茓道依次针灸。昏迷过去的林素墨又缓缓地醒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姚燕语时,默默地舒了一口气,虚弱的说道:“恩师,你来了。”
“不要说话,保存体力。”姚燕语沉声说道。
“是。”林素墨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救星来了,她什么也不怕了。
半个时辰后,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从产房里传出来,里里外外忙碌的人们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有太监匆匆的跑去紫宸殿报喜,进门后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高兴地喊道:“恭喜陛下!素心宫贵人为陛下新添一位龙子!陛下鸿福齐天!”
半靠在榻上的老皇帝惊喜的睁开眼睛,吃力的欠起身子看着来人,颤声问:“真……真的吗?”
“回陛下,是真的!小皇子重四斤六两,模样白净清秀,奴才等恭喜陛下!”
“奴才等恭喜陛下!”紫宸殿里的太监宫女们哗啦啦全都跪倒在地,齐声向老皇帝道喜。
“呵呵……哈哈哈……好!好!好哇!”老皇帝靠在大软枕上,笑了好一阵子才连着说了三个好。
在大云朝,活了一甲子了还能生儿子的男人自然有权力骄傲,何况这个男人还是一国之君。皇上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也不用人抚就缓缓地坐了起来,吩咐道:“怀恩,带人去把小皇子给朕抱过来,朕要看看朕的老来子。”
林素墨生完孩子就昏迷过去,姚燕语又用太乙神针给她调理了一会儿,又换了一个宫女给她输血。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别致的怀表,指着上面的指针说吩咐道:“再过两刻钟停止输血,煮补血益气汤给贵人服用。”
翠微答应着,又劝道:“夫人累了吧,这里有我们守着,请夫人去偏殿休息一会儿吧。”
姚燕语刚要答应,转头看见怀恩走了进来,因而默默地转过身去。
怀恩近前来朝着姚燕语拱手道:“夫人,皇上圣谕,叫老奴把小皇子抱去紫宸殿。”
姚燕语看了一眼旁边的奶妈子,说道:“小皇子在那里。”
奶妈子抱着小皇子近前来,怀恩看了一眼小奶娃,立刻笑了:“哎呦!怪不得报信的人说小皇子眉清目秀,长得很是可爱,果然,果然!”
姚燕语又道:“既然皇上急着看小皇子,公公就请抱了去。皇上若是问起贵人,就请公公代为回话,说贵人累及已经昏睡过去,催生之术对母体损害极大,以后的日子需要安心静养。”
“夫人放心,这话老奴一定带到。”怀恩说着,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又吩咐奶妈子:“走吧。”
奶妈子朝着姚燕语福了福身,又拿了一个小被子搭在身上笼住小奶娃的头脸方跟着怀恩出殿去了。
皇上见了自己新鲜出炉的小儿子果然高兴,又见这孩子带着不足月的病弱,一颗老心像是泡在蜜水里煎煮,又是甜蜜又是心疼。
正常情况下,父母心疼孩子,会把世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回来给孩子。但皇上却不同,天下都是皇家的,想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也不用搬。
于是沉思良久,皇上决定以皇家特有的方式来表达自己满溢的父爱:“八皇子乃是朕的老来子,朕怕是没办法陪他长大了,但朕要给他一个好名字……嗯,珏,乃玉中之王。就赐名‘珏’吧。朕的儿子都是成年之后建功立业才封爵位,小八建功立业的话……朕怕是也看不到了。索性连爵位一并赏了吧,小孩童,封号就不要太张扬了,就封为‘惜郡王’吧,希望他能够珍惜朕对他的这份父爱,平安健康的长大,将来为我大云江山奉献自己的力量。”
怀恩以及紫宸殿里的太监宫女们都跪下来称颂皇上万岁。两个|乳母则替八皇子叩谢皇恩。
皇上命怀恩去崇华殿宣圣谕,让大臣们拟旨昭告天下。怀恩应了一声便匆匆出门,却在宫门口遇见来给皇上请安的三皇子云珉。
“哟,殿下来了。”怀恩赶紧的躬身请安:“奴才给三殿下请安。”
云珉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头上戴着白貂绒暖帽,俨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他看着急匆匆的怀恩,微笑着问:“公公这么急匆匆的是有何要事?”
怀恩忙道:“回三殿下,素贵人为皇上诞下龙子,皇上已经封了小皇子为惜郡王,着老奴往崇华殿去宣圣谕。”
“……”云珉听完这话便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给猛地撞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大云朝开国以来只有一出生就封公主的皇女,还真没有一出生就封王的皇子。前些日子素嫔刚降为贵人,又被禁足在素心宫,这才几日啊……
“殿下若是给皇上请安就请快些进去吧,皇上这会儿正高兴着呢。”怀恩有朝着云珉弓了弓身子,“奴才先行一步了。”
“既然是父皇的圣谕,自然耽误不得,公公且请。”云珉忙点了点头,看着怀恩匆匆离去的背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抬脚缓缓地迈进了紫宸宫的宫门。
皇上给新出生的八皇子赐名‘珏’并说珏乃玉中之王,并直接封刚出生云珏为惜郡王的事情像是Сhā上了翅膀一样飞出皇宫,在云都城里传扬开来。
很多人都说,皇上有意传位给八皇子,不然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做出这样的事情?
但也有人说八皇子是皇上的老来子,皇上活了一甲子了,又喜得麟儿,此乃祥瑞之事,皇上封小皇子为郡王一点也不为过。只是此事与皇位绝无关系。皇上是病重也不是傻了疯了,绝不会传位给幼子。
这些话在别处也不过是说说而已,但在三皇子府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妃气急败坏的摔了一盏茶犹自不解恨,还以茶水太烫唯由把奉茶的丫鬟叫人给拖出去狠狠地打了一顿。
内宅之事云珉虽然从不过问,但像这么大的动静他还是能听见的。因皱眉问管家:“这鬼哭狼嚎的动静是怎么回事儿?”
管家知道事情瞒不住,便上前实话实说了。云珉听完后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后院去。
三皇子妃乃是安国公张谦的侄孙女,而三皇子的母妃又是安国公的嫡长女。所以三皇子妃跟云珉算是表兄妹的关系。也正因为如此,云珉一直对她敬重有加,内宅之事都交于她料理,府中的地契房契田产等一应财物也都交由她手料理。
这位皇子妃在闺阁中素有娴静的美名,过门后也一直谦恭有礼。宫里宫外的事情也都打点的十分妥当,堪称是位贤内助。否则,一向眼高于顶的诚王妃也不会因为她的美名而瞧上她的妹妹,而娶进门做了自己的儿媳妇。
只是她的娴淑温婉,知书达理,温良谦恭都随着那场大地震给震没了。
那次国宴云珉被皇上呵斥,囚禁,褫夺了爵位,之后又因为丰皇后的事情被揭发出来而证明了他与下毒事件无关之后,被皇上一道圣谕派去地方上赈灾,三皇子妃就按耐不住了。
她先是惊恐,后来听说云珉是被冤枉的便又转为了气愤,之后见丰家被抄,皇后自缢身亡,心里的怒火消了,只等着丈夫恢复爵位,熟料爵位之事遥遥无期,直到丈夫从地方上赈灾染了重病不得不回京将养时,皇上都没有褒奖一句。
于是她又极端的愤怒了。
她先是进宫找慧贵妃诉苦,后又回娘家跟爹娘以及大爷爷告状,然慧贵妃一向冷静自持,对贤妃和皇后的争斗只是冷眼旁观却从不Сhā手,所以对这个侄女兼儿媳妇的哭诉也没怎么动心。
安国公身为辅政大臣,心里自然希望自己的外孙将来能够登基为帝,但他更知道这种关键时期还是低调些好,皇上的心里憋着一股火,单看谁挑出来就灭谁呢。所以对孙女的愤愤不平先是无视,之后便把侄子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命他传话给三皇子妃,不许生事,务必低调。
这位蠢蠢欲动的三皇子妃便在娘家势力的压迫下乖乖待在府里眼看着大皇子在岭南造反被拉下马,然后又看着五皇子没牵扯进去,最后又看着四皇子被谨王府利用,谨王府为了不被贤妃坑了而不得不发动宫变,最后一干人等都被砍下马。
这一系列的心惊肉跳过去,三皇子妃觉得自己出头的日子该到了。
现在的皇子中只剩下三,六,七皇子了。七皇子不用说,同样是安国公府的外孙,年纪又小,是绝不会跟三皇子争帝位的,那么就只剩下远在海疆的六皇子了。
而以现在皇上的病情来看,依然不见六皇子被召回的圣旨,三皇子妃便暗暗地欢喜,以为帝位非自家夫君莫属了。
当然,身怀有孕的素嫔肚子里怀的是个龙子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整治一个没有根基的嫔妃还是难不倒安国公府出来的女人的。
是的,三皇子妃把自己,慧贵妃,谨贵人还有诚王府的世子妃都归位安国公府的女人。觉得自己姑侄几个将来必将成就安国公府的辉煌,把镇国公府比下去。而她自己,自然是她们姑侄四个里面最有前途的人。
三皇子登基为帝,慧贵妃成太后,自己就是皇后。因为太后虽然威风,但也比不过皇后长久,而且她已经为三皇子生了嫡长子,身份地位是无法撼动的。
只是这位自以为大云朝最有前途的女人却忽略了一件事,她未来所有的风光都必须建立在她夫君能够登基为帝的基础上,否则,她的一切梦想也只能是梦想,永远没有成为现实的可能。
云珉从前书房走到内宅后,心里的火气便已经消了。
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炮仗性子,温润如玉是他的性格,谋定后动是他的习惯。发火,动粗,打人卖人什么的都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但他却有另外一套处置人的办法,温润如春风细雨,却也足以叫人难忘。
比如今天对待三皇子妃,云珉就表现出了极好的风度,他没有发火,甚至还安慰了妻子几句,最后一锤定音:“你心里不舒服,不如回娘家去住几日吧。”说完,便吩咐自己从宫里带出来的一个老嬷嬷:“给夫人收拾东西,叫人准备马车。”
三皇子妃登时愣住:“爷这是要赶妾身回去么?”
“家里太闷了,我又不喜欢热闹,家里连个说话儿的人也没有。你就回娘家去疏散几天,把心里的闷气散了再回来也使得。”说完,云珉便翩然而去,留下三皇子妃一个人傻愣愣的坐在那里,还不知道自己什么事儿惹恼了她的夫君。
皇子妃就这样被云珉给遣送回娘家去了,三皇子府更加冷清。
晚饭后,一位姓詹的幕僚陪着云珉下棋时劝道:“三爷放宽心些,新出生的孩子就封王,未必是好事。”
云珉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还没看出来么?父皇是想借这个孩子试探我。”
“在下还以为三爷没看透呢,看来是白担心一场。”詹先生笑了笑,抬手落子。
云珉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心里堵得慌。同为父皇的儿子,看着他们一个个折腾来折腾去,连最愚蠢的老四也不过是被幽禁而已。而我,一向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到现在父皇病成这样了都不肯正眼看我一下。之前我觉得不如顺着他,等他消了气就好了。可如今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詹先生看着云珉,目光闪烁,神采奕奕:“三爷若是有心大业,现在可是最好的机会……”
“不。”云珉立刻摇头,捻着一粒棋子缓缓地落下,轻声说道:“先生误会了。若说之前,我承认我也有过这份雄心壮志,只是现在……我早就心灰意冷了。”
詹先生看着云珉古井无波的眼神,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又落了一枚棋子。
“三爷……”詹先生还想要说什么。
云珉抬手打断了他:“先生不要劝了,我意义绝。等父皇龙御归天之后,不管是哪位皇弟继位,我都要请旨离京,去封地去过平静的日子。云都城的风起云涌于我来说,都是曾经的回忆了。我现在之所以不走,是不想在父皇最后的时候见不到他。”
“三爷至诚至孝!”詹先生朝着云珉一拱手,片刻后又惋惜的叹道:“只怕三爷一心求和,人家却不一定领这份情。到时候一样是兄弟反目,刀兵相见。”
“不会的。”云珉淡淡的笑了笑,“我已有安排。先生若是不放心,明日便可离府避乱。”
“三爷这话说的,还不如大耳瓜子抽我。”詹先生立刻敛了笑,“当初三爷遣散府中食客三百余人,某当时就说,今生追随三爷,绝无二心。这种时候,某怎么可能离府呢。”
云珉淡然一笑,指了指棋盘:“该先生了。”
“呃,好。”詹先生忙捻了一子,认真的审视棋局。
同时,宁侯府,燕安堂。烛影摇摇,姚燕语用了晚饭后靠在榻上,全身懒懒的不想动,心里却乱七八糟的怎么也静不下来。
卫章把外袍脱掉,换了家常衣裳,洗过手后便把手里的巾帕递给正在给姚燕语捏腿的香薷,吩咐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香薷接过巾帕来应了一声,和其他人一起退了出去。
卫章坐在姚燕语身侧,把她的微肿的双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开始轻轻地揉捏。
“今天进宫没见到皇上?”卫章低着头问。
“没有,素贵人难产,我奉旨进宫。后来皇上叫人把小皇子抱走了,我便在素心宫的偏殿里休息了一会儿,瞧着素贵人的脉象安稳了就回来了。”姚燕语把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叹道:“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刚出世的孩子就封了郡王,这到底是爱他还是厌他?”
“皇上的心思现在越发的难捉摸了。”卫章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叮嘱道:“不过这些事情跟咱们无关,皇上有旨意让你进宫你就进宫,没旨意你就安心在家里养胎,外边的事情一切有我。”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叹道:“听说,今天三皇子进宫给皇上请安,皇上没让进殿,他只在你殿外磕了三个头就回去了。”
“嗯,皇上对三皇子似乎一直很不满意。”卫章漫不经心的说着,又把姚燕语的肩膀扶过来给她捏肩。
姚燕语跟云珉见过一面,因为他的行事让人出乎意料,所以他的形象也一直印在心里,又加上姚凤歌的缘故,她有时候也会想想这两个人的故事,暗地里也叹息过多次。
今日又提及他,脑海里便又出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于是轻声叹道:“你说,他会有那个心吗?”在姚燕语看来,聪明人不该着急这谋夺,而是应该安心的等。
卫章轻轻地按压着她的肩井|茓,不满的说道:“刚说了让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情,你还问。”
“我这不是……”想着他跟凤歌有一段感情么,不过后面的话姚燕语还是及时收住了,这种事情就算是夫妻也不该乱讲的。
“你就那么关心他?”卫章醋意熏熏的哼道。
姚燕语好笑的叹道:“你这口干醋还得吃一辈子啊?我不过是觉得他挺可怜的。平白无故被陷害,像我们这些外人都已经瞥干净了,可他爹就是不肯原谅他。”
“好了,别人家的事情你操什么闲心啊?”卫章说着,转手把人抱起来往床上送去,“早些睡吧。”
姚燕语本就被他捏得昏昏欲睡,躺倒床上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跟周公约会去了。卫章等她睡熟之后方又悄悄地起身,拿过公侯才准用的貂绒鹤氅来披在身上,蹬上鹿皮暖靴出门去了。
在这各方势力风云暗涌的云都城里,许多的事情都在暗中进行,彼此之间保持绝对的机密,连枕边人都没有惊动。
只是不管这些世家公侯将军政客们如何谋划,一些事情该发生的也照样发生,似乎一切都按照各自的计划在进行,又似乎一切都无法改变。
十一月初四,第一场雪尚未消融之时,老天又给云都城盖上了第二场雪。
滴水成冰的天气乃是许多重病患者的大坎儿,云都城里的丧事又开始多起来。很多有沉疴的老人挨过了酷暑,却挨不过这一场严寒,终于在这大雪封门的时节里撒手人寰。
夜半三更之时,雪落无声。宁侯府的大门被拍的咚咚的响。看门的下人麻利的起身点灯,披着衣服应了一声:“谁呀?大半夜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快开门!我们是宫里的人,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侯爷和夫人!”尖细的公鸭嗓是太监的标志,门子一听这动静吓得一个激灵,唯一的那点睡意也烟消云散了,只赶紧的穿上鞋袜去开门,把来人请至门房内。
另外早有人匆匆的报进去,但见宁侯府里从前厅到内宅,一个门厅一个跨院的灯次第亮起来,片刻后,燕安堂的灯也亮了。
姚燕语被卫章从梦里摇醒,迷迷糊糊的问:“吵什么啊?困死了。”
“燕语,快,宫里来人说有要紧的事情要见你我二人。我猜皇上怕是不行了,赶紧的起身换衣裳,咱们要立刻进宫。”
“啊……”姚燕语的神思顿时清明了,“怎么这么快?”
☆、第五十一章 揭秘
紫宸宫,紫宸殿外的纜乳芟拢院子里,宫门外的甬路两侧全都布满了护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皆是黄松的嫡系。大殿里面的太监宫女屏息凝神的立在角落里,在主子不需要的时候宛如空气一样透明,也都是怀恩用心调教出来的人得力之人。
姚燕语一进大殿的门就被里面压抑的气氛给闷得难受,真想直接调头回去。
卫章见她脚步一顿忙回头看她,以眼神询问。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抿着唇角朝卫章轻轻的点了一下头。然后继续往大殿深处走。
此时皇上已经昏迷过去,姚燕语凑近了看他,但见他双目紧闭,唇色泛白却面色潮红,看上去着实不怎么好。于是转头看向怀恩。
怀恩也不等姚燕语问便赶紧的说道:“皇上昨晚用过汤药后坐了两刻钟就睡了,睡着后却一直不怎么安稳,亥正二刻的时候忽然说起了梦话,像是在梦里跟谁吵架,然后猛然坐了起来就醒了。醒了之后又好像神智不怎么清醒,把跟前守夜的太监给骂了一顿,便气的昏厥过去了。”
说完,怀恩又转头看了一眼今夜值守的两个太医。
今晚两个值守的人里有一个是张之凌的侄子,名叫张介臣的上前回道:“皇上应该是梦靥了。”
姚燕语点点头,转身行至龙榻跟前,拎着衣襟便要跪下,怀恩忙搬了一个小圆凳放在榻前:“皇上早有圣谕,姚大人御前免跪。”
“谢公公。”姚燕语也不客气,直接坐下来给皇上诊脉。
这又让旁边的两个太医羡慕不已,要知道张之凌六十多岁了,官居太医院一品院令,在给皇上诊脉的时候也得跪着。
不过张介臣看了一眼姚燕语那已经圆突突的肚子,又安心了很多。这世界上那个怀了几个月身孕的女人还得如此辛劳进宫给皇上治病的?
姚燕语给皇上诊过脉后,转头问怀恩:“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吃汤剂之外,还服用什么丸药?”
怀恩忙回道:“这两日皇上说有些心火,总觉得烦躁不安,所以每日吃一丸‘清心’。”
清心丸是国医馆配制的丸药,用于心宫内热,痰火壅盛,神志昏乱,语言不清,烦燥不安。
姚燕语配制这味丸药的时候将原来的配方改良过,其中有一味用来消肿解毒的木番薯,经过特殊炮制,去掉其原本的毒性之后入药,配制出来的丸药效果比之前的旧方子好了很多。
但是,木番薯全株有毒,若是炮制不好的话,会引起患者中毒,中毒症状轻者恶心,呕吐,腹泻、头晕,严重者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瞳孔散大,以至昏迷,最后抽搐、休克,因呼吸衰竭而死亡。
姚燕语平静的问怀恩:“皇上服用的清心丸呢?还有没有?”
“有。”怀恩忙应了一声转身从一格厨子里拿出一个敞口的玻璃瓶子,瓶子里还有十几多粒蜡封的药丸。
姚燕语接过瓶子扒开软木塞,从里面取出一粒蜡丸来捏开,又剥掉那层薄薄的油纸后,把药丸放到鼻子跟前轻轻地嗅了嗅,皱眉道:“这些清心不是我亲手配的,是谁送来的?”
怀恩一愣,想了想方道:“这的确不是大人亲自配制的那些药丸,但这也是国医馆送来的……”
姚燕语转头蹙眉对卫章说道:“立刻派人查封国医馆,把里面所有的药材,成药,以及药渣都细细的封存。尤其是清心丸的配料和药渣,我要亲自验看。”
在她刚才问药丸来历的时候,卫章以及大殿里的所有人的心都提起来了。此时听她这样说,卫章毫不犹豫的点头,转身出去把新提拔上来的锦麟卫雷霆支队的都尉苏玉安叫过来,沉声吩咐道:“你点一千手下,立刻把国医馆围住,里面上至主官,下至医女学员全部看守起来,所有的药材,成药,药渣必须细心封存。就今天半个晚上的时间,务必把事情办妥,不许惊动不相干的人。”
苏玉安躬身领命:“是,侯爷放心。”说完,便凛然而去。
卫章又跟黄松商议,把刚才紫宸殿里姚燕语说的话以及他刚刚发出去的命令全部封锁,任何人不许透漏半个字,一切都要在大臣们有异动之前把事情弄清楚。
大殿之内,姚燕语已经在给皇上施针了。
按说,一粒清心丸里所含的毒素根本不止于此,但皆因皇上身体虚弱使得用药特别敏感,对于常人许是没有什么作用的一点药效,对他来说便可发生大事。
姚燕语用太乙神针先祛毒,然后又缓缓地注入内息为其调理五脏六腑,奇经八脉。
差不多用了一个时辰的功夫,皇上出了一身的透汗,脸上不正常的潮红也渐渐地褪去。
姚燕语收了银针,吩咐怀恩:“弄些热水来给皇上擦拭一下身子吧,那些汗里面带着毒素,若不及时擦去,再通过肌肤渗回身体里,一样对龙体没好处。”
“好。”怀恩答应着,招手唤了两个宫女去弄热水。
姚燕语便和其他两个太医一起出了内殿,往偏殿去等候国医馆那边的消息。
张介臣对姚燕语刚刚让卫章派人查抄国医馆的事情着实赶到震惊。毕竟在所有人的眼里,国医馆就是姚燕语的地盘,是皇上专门为她设立的一个医疗机构,是她的一言堂,自留地。
国医馆出了问题,绝对不是打脸那么简单,而是要她负起全部的责任。
然而她依然那么决绝,一丝犹豫都没有。这得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思才能做到?
不过事情也不容他多想,他爹早就叮嘱过他,在紫宸殿当值,那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差事,一定要多听,多看,多想,唯一不能多的就是‘话’!
姚燕语行至偏殿,便有人端了水盆进来,她净手毕,方端起一盏八宝茶缓缓地喝了两口,便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等国医馆那边的消息。
苏玉安办事雷厉风行,不过两个时辰,就派人来回:国医馆那边都封存完毕。
卫章看着姚燕语憔悴的面容,心里实在不想叫她,但事情关系到皇上的性命,牵动着整个大云朝的未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姚燕语走的时候看了张介臣二人一眼,说道:“二位大人一起来吧,也好做个见证。”
张介臣二人对视一眼,起身跟了上去。
姚燕语有些日子没进国医馆了,这里现在是翠微和翠萍二人主管,当然也有两位从太医院调过来的五品主簿协助管理。
此时丑时刚过,正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天里最阴最冷的时候。
众人都裹着厚厚的大毛斗篷上觉得腿脚冻得失去了知觉,姚燕语裹着一袭貂绒斗篷,里面穿了两层棉衣,下车的时候已然被卫章的鹤氅又包了一层。
其实她并不觉得寒冷,内息修炼到了一定程度,寒暑对她来说已经不再是难以忍受的事情。只是卫章非要这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多说。
进了国医馆,姚燕语先去了封存药渣的地方,并指明要看最近一炉清心丸的药渣。
今晚是翠萍在国医馆内当值,她办事麻利,二话没说便从架子上找到了一包药渣,并打开给姚燕语验看。
姚燕语看过之后发现没有问题,又问:“再早一炉的。”
翠萍便一包一包的拿过来给她看。
之后,在检查到第五包的时候,姚燕语从药渣里找出一一块木番薯来凑到鼻尖上闻了闻,冷笑一声翻过药渣包上贴的纸条看了看,指着上面的几个人名跟身边的卫章说道:“就是这几个了,立刻去审讯他们吧。”
卫章一挥手,身旁立刻有人接过那张纸条出去,没多会儿的功夫便提来了掌药医女。
“还有一个学员呢?”姚燕语蹙眉问。
“这个学员前天告假了。”翠萍在一旁回道。
“立刻去她家中拿人!”卫章冷声吩咐。
苏玉安忙道:“已经派人去了。”
“那就先审这两个吧。”姚燕语皱眉说完,转身往外走。她有一种预感,就是这两个医女应该什么都不知道,而那个告假的学员才是关键。
“大人,这木番薯有何不妥?”翠萍说着,便捏起药渣里的另一篇木番薯仔细的看了看,便要往嘴里放。
“别咬!”姚燕语忽然厉声说道:“那不是我们大云朝的木番薯!”
翠萍一怔,整个人僵在那里。
一直旁观的张介臣上前拱手道:“敢问姚大人,这不是我们大云朝的木番薯,又是何物?”
“此乃天竺国生长的木番薯,我大云朝的木番薯虽然有毒,但经过炮制,毒性可散去,只留药性。入药后亦有解毒的功效。而这天竺国的木番薯因为其生长环境不同,其毒性却另有不同,不管怎么炮制,其毒性都不变。它可使人精神亢奋,致人癫狂,长久服用,亦会致死。”
此言一出,周围的众人全都变了脸色。
姚燕语又问翠萍:“这木番薯乃海外之物,寻常人是弄不到的。那个告假的学员家里是什么状况?”
☆、第五十二章 后路(二更,求月票!)
姚燕语话音一落便有人递上了那个学员的档案:吴秀媛,太仆寺丞吴东之女,年十五岁,身高五尺三寸,貌平,中等之姿。
看过这份简单的档案后,姚燕语便递给了卫章。卫章扫了一眼,又转手交给了身旁的苏玉安。
姚燕语转头问翠萍:“这个吴秀媛平日表现如何?”
“平平常常,她很少说话,成绩也在中等,平时大家都极少注意到她。”翠萍蹙眉道。
姚燕语唇角弯起一抹冷笑,懂得藏拙的才是高人。看来这个吴秀媛不同寻常。
众人随着这个微笑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不一会儿的功夫,派出去的人匆匆而回,带回来的是吴东,却没有他的女儿吴秀媛。
太仆寺掌皇帝的舆马和马政,吴东原本是太仆寺里的一个兽医博士,前年的时候因医治好了大食进贡的一匹骏马而被提拔为寺丞。
卫章看了一眼吓得腿软的吴东一眼,对着苏玉安摆摆手,示意他带去一旁审讯。苏玉安招呼了几个手下把人带到一旁,几乎没用什么手段,吴东就全招了。
原来吴秀媛并不是吴东的亲生女儿,而是几年前金河决堤他救回来的一个逃难女。当时觉得这女孩子饿的面黄肌瘦着实可怜,便救了回来。后又见她温婉乖顺,而他自己又膝下凄凉,早年有个儿子,后来溺水死了,便把这姑娘收为义女。
后来他发现这个义女对医书感兴趣,经常在他的书房里拿些医书回去看,便更觉得这个女儿认的很合心意,父女两个便经常讨论医道。前年他救治那匹进贡的骏马也是因为听了此女颇多见解的缘故。所以后来吴东便花重金打点上下,把吴秀媛送进了国医馆学习。
至于吴秀媛之前姓什么叫什么,吴东也曾多次问过,开始的时候她只是哭,后来再问便一天不吃饭。吴东的夫人便不许他再问了。
苏玉安听了这些便觉得这个吴秀媛十分可疑,又问她人在何处,吴东生气的哭号着:他把女儿送进国医馆学习,现如今人却无故失踪,他还想要状告国医馆藏匿人口呢!
告国医馆藏匿人口?真是天大的玩笑。苏玉安冷笑一声没有理他,把他的供词直接转交给了卫章。
卫章看着供词,皱眉道:“金河决堤那年的难民?”
姚燕语闻言也是一怔,一个懂医术的小姑娘又恰好是那一年的难民……
既然懂医术,就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一个姑娘家从金河灾区逃到京都来?若是别人或许相信,姚燕语是亲眼见过灾区的惨状的,别说一个小姑娘,就算是个壮小伙子恐怕没有人帮助也逃不出来。
而且,就那么巧?懂医术的逃难姑娘刚好遇见太仆寺的兽医博士?
“这个吴东认义女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姚燕语转头问苏玉安。
“是在金河决堤后第二年的春天。”
“第二年春天?”卫章皱眉,那个时候灾民已经安置完毕,被洪水冲过的村子也开始建设。朝廷在那年的赈灾十分到位,当然,谁也不敢说那年所有的难民都得到了安置。只是这一切凑在一起也太巧了。
姚燕语缓缓地闭了闭眼睛,轻声说了两个字:“薄家。”
卫章心神一震。
那年姚燕语发现了毒驹草,及时抑制了瘟疫蔓延,害得囤积药材的薄家损失了一大笔。之后薄家人对姚燕语暗中投毒,未果。卫章和姚延意二人联手顺藤摸瓜,查到薄家用假冒次品谋取暴利的事情,然后巧用移花接木之计,把那匹假柴胡弄进了宫里,最后由张苍北发现,直接告到皇上那里。薄家被抄家,大江南北所有的药铺药场均被查封,薄家全家入狱。
当时这件大案还牵扯了朝中大臣,可谓是一件滔天大案。
不过转瞬之间,卫章的心里便把当年的事情过了一遍,之后毫不犹豫的吩咐苏玉安:“不遗余力,一定要把这个吴秀媛找出来。她极有可能是罪臣之后,混入国医馆的目的就是谋害皇上,为她的家族报仇。所以决不能让她逍遥法外。”
“明白。”苏玉安拱手领命,转身出去安排。
此时天已经亮了,姚燕语看看外边冥蓝色的天空,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样了。”
“把这里安排一下,即刻回宫。”卫章自然也知道此时皇上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反正清心丸一事已经有了眉目,只要捉到吴秀媛,事情便可弄清楚了。
姚燕语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不要太大意了。从今日起到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国医馆内所有的一切都不许动,所有的人也不许外出,谁有异动,立刻锁拿查问。”
翠萍立刻躬身答应。
卫章又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副都尉,烈鹰卫副将躬身应道:“属下明白。”
安排好了国医馆的事情,卫章扶着姚燕语准备再回宫里去看视皇上,苏玉安急匆匆的从外边进来,拱手回道:“回侯爷,有新发现。”
“什么?”卫章忙问。
“这是从吴秀媛的房间里搜到的,东西掉在她的床角下,应该是走的匆忙没来得及收拾。”苏玉安说着侧身闪开,他的身后有一个锦麟卫托着一根吩带递上来。
姚燕语一眼看见那那根吩带做得着实精致,不过拇指款的月白素缎的带子上绣着的银色徽标,那徽标精巧细致,纹路蜿蜒扭曲,宛如祥云一般的流畅,一笔一划又精巧组合成一个篆体的‘薄’字。这正是薄家家族的标记,当初薄家每个药铺药场门口的灯笼和幌子上,都绣有这个标记。
“果然是薄家的东西。”姚燕语轻声说道。
卫章点了点头,又对苏玉安说道:“把这东西和那些药渣一起封存,另外,叫人速速去查那女子的下落。”
“是。”苏玉安拱手应道。虽然在茫茫人海中找一个女子无异于大海捞针,但此等谋害皇上的大罪,谁也不敢多说。只能倾其全力去办。
卫章和姚燕语出了国医馆做马车回宫已经是卯时。皇上尚在沉睡,崇华殿里的几个辅政大臣已经到齐了。众人来给皇上请安,怀恩只说皇上昨晚睡得不稳,今早还在睡。
皇上睡得不安稳对几个大臣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尤其是宫变以后,皇上几乎就没睡过安稳觉。几个辅政大臣闻言也不多说,只朝着寝宫躬身请安后,回崇华殿各自处理政务去了。
姚燕语在紫宸宫偏殿等候,卫章和黄松在另一处商议此事该如何处置。
黄松是皇上的心腹,只忠于皇上。他的意思是等皇上醒了再说。
卫章却说此事干系到天下安危,必须让几个辅政大臣以及诚王爷,燕王爷和镇国公等皇室宗亲知晓。
黄松知道卫章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的,但卫章是从镇国公府起来的武将,自然跟镇国公府亲厚。这就让他有党派之嫌。
虽然凝华长公主和镇国公也忠于皇上,但他毕竟只是国戚而已,黄松对皇亲国戚素来敬而远之,从不私交。而卫章有了这层关系,在皇上跟前便显得比黄松远了那么一点。
所以当卫章提出要在此刻请诚王,燕王,镇国公进宫告知皇上的身体状况时,黄松立刻冷眼盯着卫章,沉声问:“大都督是对皇上的安康没有信心了吗?还是受谁之托,想要在这种时候探视皇上的心思,而别有图谋?”
“图谋?黄都尉以为卫某有何图谋?”卫章淡然反问,“或者,你也认为诚王爷和镇国公是谋逆之辈?”
黄松默了。对于诚王爷和镇国公二人对皇上的忠心他自然明白。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就算是个木头,也应该能看清楚皇上对这个妹夫和胞弟有多深的感情。
宫变之后,皇上对宗亲避而远之,明面上看,皇室宗亲被皇上怀疑,大权旁落,可谓朝不保夕。
可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皇上病重,不管哪个皇子继位,镇国公和诚王爷这两位都将是护国重臣。
那几个辅政大臣只有治国之权,处理大小政务自然不在话下,但论权柄,那几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诚王爷和镇国公二人的十分之一。
诚王爷辅政三十余年,镇国公掌兵三十余年。
他们两个若想谋反简直易如反掌。
现在皇上病成这样,几乎不能理政。而朝廷大小事情依然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崇华殿里该怎么忙就怎么忙,大小事一件都没耽误。凭的是什么?还不就是诚王府和镇国公府两座大山镇在这里,再加上卫章这把厉剑东杀西砍,震住了那些宵小之辈?
见黄松沉默不语,卫章又淡然问道:“黄都尉,话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那么我再多问你一句:黄都尉将何去何从?”
“你!”黄松拍案怒起,“皇上对你信任有加,恩重如山,你居然!”
“大丈夫磊落光明,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想过此事?”卫章鄙夷的瞥了黄松一眼。
黄松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他又不是傻瓜,怎么可能没想过?像他这样的天子近卫,一旦皇上龙御归天新皇登基,他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了。任何一任新帝都不会重用先帝身边的近卫的,这是明摆着的事儿。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是皇上豢养的死士。他们看似风光无限,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权势。
他们这一支皇上身边的近卫跟其他的锦麟卫又有所不同,他们都是孤儿,虽然追随皇上这些年也有娶妻生子,但他们娶的女子也都是福利院的女子,跟朝中世族隔离,自成一派。
皇上在的时候他们龙威虎猛,皇上一旦趋势,他们便是虎落平阳。
黄松不说话,卫章也不着急说话,只是端着茶盏默默地喝茶。忽然,外边忽然有人的脚步声,黄松蓦然皱起眉头,卫章却岿然不动。
“宁侯,黄都尉,皇上醒了,要见二位。”小太监三顺推门而入。
卫章把茶盏放下,起身说道:“黄都尉,走吧。”
黄松忙收拾心绪跟上了卫章的脚步。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
姚燕语已经给皇上诊过脉,张介臣和另一个太医也在,因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许传出去,所以他们两个禁止出宫。
皇上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此时正靠在榻上由着怀恩喂养生粥。卫章和黄松进来没敢说话,悄声立在一旁等皇上不吃了才上前跪拜请安。
姚燕语和其他两个太医便告退出去。
皇上又看了一眼怀恩,怀恩朝着几个太监和宫女挥了挥手,众人也都退了出去。
昨晚发生的事情皇上已经从怀恩和姚燕语那里听了个大概,此时见卫章和黄松无非是想问问他们两个何时能抓到那个潜逃的医女学员。
卫章说已经严令下去秘密搜捕,锦麟卫出动五千人,很快便会有消息。
皇上听了之后,只幽幽的叹了口气,转了话题:“朝中可有何异动?”
卫章忙回:“昨晚之事,臣已经下令封锁消息,没有皇上的圣谕,外边的人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
皇上又看向黄松,黄松忙道:“皇上放心,紫宸宫里所有的人都在掌控之中,并没有一丝风声放出去。今日崇华殿内几位辅政大臣商议的是今年岁贡以及朝中各级官员俸禄发放之事。”
皇上缓缓地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方低声说道:“卫章,传朕的密旨,宣六皇子回京。”
“是。”卫章躬身领命。
黄松忽然转头看了卫章一眼,卫章面色平静无波,不见一丝一毫的情绪。
这个人,端的是深藏不漏啊!黄松默默地叹了口气,自己的将来——到底要怎么样呢?
皇上说了这几句话又累了,靠在枕上昏昏欲睡。
伴着清晨的第一缕晨曦,云都城的大门缓缓地打开。几匹快马如风驰电掣般冲出城门,载着一道圣谕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江浙沿岸。
三日后,苏玉安的手下在城东郊的一家温棚花农家里找到了逃匿的吴秀媛,把人带回京城,交到了镇抚司。
☆、第五十三章 投奔
皇上身体里的天竺番木薯之毒由姚燕语以针灸和汤药调理,五天之后症状便基本消失了。
姚燕语再次近前请罪,皇上只是摆摆手,说道:“这段时间你在家养胎,国医馆里的事情也怪不到你的头上。”
“皇上仁慈,但臣既然身为国医馆的院判,就应该为此事负责。请皇上降罪。”
皇上看着跪在龙榻跟前的姚燕语,幽幽的叹道:“你是为了保全你的那两个属下吗?”
姚燕语忙道:“臣不敢,臣本来就有御下不严之罪,国医馆里有罪臣之女混入其中,使其谋害皇上龙体,国医馆上下都罪在不赦。”
“罢了,此事先放下。以后再说吧。”皇上摇了摇头,微微的侧过身去。
姚燕语无奈,只得磕了个头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这是她能预见的最坏的结果。
按照常理,皇上或者罚封停职,或者降职,或者干脆杀人或者撤销国医馆这个机构,这些她都想到了。却唯独没想到这样。
皇上不问罪,也不表态,这让姚燕语觉得好像是头上悬着一把随时随地会落下来的厉剑,前儿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道它最终能杀死多少人。
几日之后,皇上龙体安稳,姚燕语已经不用进宫给皇上医治了,皇上体内的毒素清除,情绪也稳定了不少,剩下来的依然是用心调养了。张之凌只需把皇上每日服用的汤药丸药以及膳食都用心的检查一遍,确保无毒便可以了。
当然,确保无毒这样的任务对张之凌来说并不是太难的事情,难就难在随时随地。
因为皇上一天到晚膳食,汤药,茶水等至少要有个十几二十次,每次他都要守在身边亲自尝过才能呈上去。这种近身的差事虽然荣耀无比,可也让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张院令每日度日如年,真正体会到了当年张苍北的无上荣耀之后的辛苦。
相比之下,姚燕语倒是比他轻松了很多,因为六皇子归来,‘清心丸’一事便被完全搁置了。除了镇抚司的诏狱里还关着吴东和吴秀媛两个人之外,其他一切安好。
密旨发出去半个月的时间,六皇子云瑛乘快船连夜进京,京郊码头早就有等在那里的锦麟卫,见着云瑛下船立刻递上马缰,随着他打马如飞直奔云都城皇宫。
跟六皇子前后脚进京城的,还有姚远之的外祖江宁宋家母女。只是她们这一艘寻常的客船在民用码头靠岸后,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只瞧着家人把几箱子盘缠搬上了姚家来接的马车,便急匆匆的往城内赶去。
宁侯府,燕安堂。
姚燕语靠在暖榻上喝完一小盅牛|乳燕窝之后,方轻轻地叹了口气,有点不耐烦的说道:“宋家母女来投奔,收留下就是了。又何必非要我回去?”
翠微接过空了的白瓷小盅递给香薷,方低声劝道:“这定然是老太太的意思,想着是娘家来了人,接风宴总要隆重一些。”
这些日子姚燕语因为清心丸的事情为国医馆揪着心,昨晚上听说六皇子回京了,才算是缓了口气。这会儿根本没有精神去应付这些事情,于是不耐的说道:“这么冷的天,我却不想出门。你回去一趟,就说我这几天不舒服,不好出门走动,请宋家太太和雅韵姐姐多多担待吧。”
翠微答应道:“夫人不想去,那我就替夫人说一声好了。”
“去库房帮我选几样礼物送过去吧。”姚燕语有些心烦的说道。
“这个无需夫人操心,我会准备好的。”翠微说着,便站起身来跟姚燕语告辞。
姚燕语起身相送,又被翠微给搀扶着坐回去,翠微拉过毯子给她盖好,轻笑道:“夫人可是要折煞我么?”
“罢了,你去吧。”姚燕语笑了笑,安心的靠在了枕上。
虽然翠微嫁给了葛海,如今也是五品诰命在身的人了,但在她面前一直还是以前的样子,只要她在,端茶递水等事都不用旁人伺候。这让姚燕语很无奈,又很窝心。
这个时代的人讲究‘忠’和‘义’,最忌讳忘本忘恩。
姚府那边,宋老夫人见姚燕语不肯来,果然有些不高兴。但翠微带来了一份丰厚的礼物,在几样珍品珠宝的烘托下,靖南伯夫人赵氏看在这些珠宝的份上,自然是笑容满面,连声说:“外甥女身子重,这大冷的天原也不该惊动她过来的。只是几年不见了,着实想念她。等过两日我们收拾利索了定要去府上拜会的。”
翠微本来就对宋家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从宋岩青到这位赵夫人她都不愿多说一句话。便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夫人说了,夫人远道而来必然劳乏,拜会就不着急了。过几日等夫人的身子好些了,必然会过来的。”
宋老夫人便问:“她现在怀着孩子,身子是最重要的。怎么还这么不小心?”
翠微知道老夫人必然会细问,早就想好了说辞:“前几日皇上病重,夫人在宫里值守了几个晚上,着实是累着了,平日里家里几个夫人的请安都不见,只每日静养着。”
王夫人便叹道:“她这个差事看上去风光无限,实际上却是心力憔悴。哪个女人在这个时候还去熬夜?更别说还担着皇上龙体的安危。”
宋老夫人皱了皱眉头说道:“话也不能这么说。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么。”
靖南伯夫人也笑道:“太太不必担心,外甥女深谙医道,必会保重自己的身子的。”
王夫人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理会赵夫人,只转头问宁氏:“家宴准备的如何了?”
宁氏身旁的一个管事媳妇忙道:“宴席已经齐备了。请老太太,舅太太和太太移驾偏厅吧。”
“请吧。”宋老夫人缓缓地起身,拉着宋雅韵的手笑道:“你今晚就睡我这边。”
宋雅韵很是乖巧的点头:“谢老太太偏爱。”
众人都起身簇拥着宋老夫人和靖南伯夫人往偏厅里走,翠微故意放慢了脚步跟在最后,姚凤歌便悄悄地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低声问:“妹妹没事吧?”
翠微悄声说道:“姑奶奶也知道那家世子爷跟夫人之间的过节,夫人自然不想过来的。”
姚凤歌叹了口气,冷笑道:“我自然知道的,换做我,我也不过来。真是不知道老太太怎么想的。”
说到了老太太,翠微知道自己不能多嘴,便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姚凤歌心里再不满意也不能编排老太太的不是,也只得住了嘴。
一顿宴席吃的百无滋味,席间就听见老太太一直在夸宋雅韵,说她这两年出落的越发标致了,模样好,性子也好,到底是大家闺秀,家里再怎么没落也掉不下大家闺秀的气质。
翠微听了这话心里自然不高兴,但她也知道在这里并没有自己不高兴的份儿,在外边自己如何出人头地,回到姚府也依然是个丫鬟,于是只是默默地喝汤,并不多话。
宁氏陪坐在她身边,不停地给她夹菜,悄声与她说笑,另一边姚凤歌也像是有意的一样,不怎么理论老太太的话,只是悄声同翠微说什么。
从宁氏和姚凤歌的话里翠微把宋家母女来京城的缘故拼凑到了一起,原来宋家老夫人过世之后,宋家就越发的艰难了。被送去福建水师的宋岩青因为染上了赌瘾,聚赌成性坏了军纪被赶回了家。
后来又因为在赌坊里跟人打架被误伤致死。宋家母女把对方告上进了衙门,最后得到一千两银子的赔偿之后,把宋岩青的后事草草办了。
因为宋岩青的坏名声,宋雅韵这两年连提亲的人也没有,眼看着二十来岁的老姑娘了总不能老在家里,于是母女两个商量了一通,便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一收拾,往京城来投奔姚家来了。
靖南伯夫人来京城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为女儿寻一门好婚事,只要对方门第好,就算是倾家陪嫁也在所不惜。
翠微听了这些话,心里却默默地觉得好笑。
二十岁的老姑娘了,就算模样长得再好,家世却已经没落成这样,那些士族豪门会瞧得上吗?勉强高攀最好也只能是个继室。
况且,倾家陪嫁?宋家还能拿出多少银子钱来给女儿做陪嫁?早就被宋岩青那败家子给输光了吧?
不过这些事情翠微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宋家如何,她是一根头发丝的心都不想操。
而坐在上位的宋老夫人对翠微直接视为空气,翠微在她的眼里不过是姚家出去的一个丫鬟,再怎么了不起也不敢翻了天去。所以她连跟翠微说话的心思都没有,只在心里盘算着京城哪家有合适的公子哥儿跟宋雅韵相配的。若是促成了这桩婚事,她也算是对得起娘家人了。
宋老夫人从心里划拉了一圈儿,最后心里一亮,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姚凤歌,问道:“我前儿恍惚听说你们定北侯府兄弟三人在分家,事情怎么样了?”
姚凤歌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忽然把话题转到自己这里来了,只只得回道:“大事已经分割清楚了。只剩下一些小事还在商议。”
“那么你那二伯兄现在怎样?我听说他升了官?”宋老夫人又问。
姚凤歌立刻就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于是笑道:“瞧老太太说的,二伯兄屋里的事情哪里是我一个小婶子能操心的?”
宋老夫人立刻不高兴了:“你之前不是掌管着侯府的内宅么?再说,雅韵是你的表妹。你二伯兄的事情你不操心,你表妹的事情也该操点心吧?”
“老太太的意思我猜着了。你回去跟你们府上的二太太说一说,你们那边也就她这个长辈了。为侄子的事情,她也该操点子心的。”王夫人忙替姚凤歌打圆场。
姚凤歌只得应道:“老太太和太太的话,我记着就是了。”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脸色才好转了,又转头同靖南伯夫人细说苏玉安的境况。靖南伯夫人听了之后自然万般愿意。宋雅韵却早就红了脸,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晚上翠微从姚府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听说夫人已经歇下了她便没有过去。
本来姚燕语说翠微和葛海成婚,她出钱把唐萧逸府邸后面的那片地买下来给他们两个修个院子的,翠微不同意,说在将军府里住的习惯了,希望夫人给她留这个小院子,这样一早一晚过来也方便。姚燕语也觉得离不开她,便将东跨院里一处五间抱厦带东西厢房的二进院给了他们夫妇居住。
第二日一早,早饭前翠微听说将军出门了便过燕安堂这边来。
姚燕语刚梳洗完毕准备用早饭呢,见她来便吩咐香薷:“再加一副碗筷。”
翠微也不推脱,坐在下手被姚燕语一起用了早饭,饭后便把靖南伯夫人母女二人的打算以及她们来京城投奔姚家的缘故都细细的说了一遍。
姚燕语听了半晌不语。翠微又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撮合定北侯府的二爷跟宋姑娘。大姑奶奶不乐意管这等闲事,老太太当场就拉下了脸子。”
“老太太这辈子都把娘家放在第一位。”姚燕语冷笑着摇了摇头。心想宋家虽然有那么个靖南伯一个爵位,但族里已经没了嫡系男丁,将来雅韵就算是没了娘家。苏玉安再不济也是锦麟卫雷霆队的都尉,想要娶继室的话,这云都城里没有几十个也有十几个姑娘等着他挑呢,又怎么可能瞧得上宋雅韵?
翠微又轻笑道:“依我看这事儿怕是不好说和。”
“我们懒得管,让他们去折腾吧。”姚燕语说着,伸出手去扶着翠微下了榻,“你陪我出去走走。”
‘清心丸事件’之后,国医馆里的学员已经被放了假,日常事务由太医院调过去的两个主簿打理,翠微和翠萍两个都待罪在家等候皇上降罪的旨意,至今都没回去。
翠微扶着姚燕语出了燕安堂往后面走,一直走到后花园里,循着一缕梅香走到梅树林里,姚燕语站在一株绿萼白梅跟前站住了脚步。
姚燕语忽然笑问:“还记得那年在凝华长公主府里赏梅么?”
翠微笑着点头:“凝华长公主府里的梅花真是好。听说是皇上为了给长公主庆贺五十岁寿辰,名各地进贡百年以上的玉蝶梅花,费了两年的功夫才选出了五十株。”
“是啊,皇上跟长公主的兄妹之情也绝不是那五十株梅花可以比拟的。”姚燕语点了点头。都说皇家无亲情,其实皇上跟诚王爷和凝华长公主兄妹三人自幼互相扶持,这么多年守望相助,真的很难得了。
翠微想了想,终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道:“听说当初为了助皇上登基,凝华长公主还流掉了一个孩子?”
“是的。这事儿我也听韩姐姐说起过。”姚燕语点了点头,又无奈的叹道:“据说那是长公主的第一个孩子呢。”
翠微轻也跟着叹息:“这在寻常人家都很难得,更别说在皇家。”
“是啊!”姚燕语点了点头,抬手指着一支梅花说道:“把这一支剪下来拿回去Сhā瓶。”
翠微忙转身吩咐小丫鬟去取花瓶来,自己则拿了花剪子踮起脚尖把花枝拉下来用力的剪断。
小丫鬟抱着一个前朝紫铜浮雕福寿百子的蝶耳吊环花瓶来,翠微回头看见,便笑道:“你们也真是会找,怎么把这个找出来了?”
这小丫头子是将军府的家生子,七岁的时候被选上来做些杂事,为的是耳濡目染,教导规矩。因听见翠微笑问,这小丫头便甜甜的笑道:“回四夫人,冯嬷嬷教过奴婢,铜瓶Сhā梅,瓷瓶供荷。所以奴婢去找了这个来。”
姚燕语笑道:“这个就很不错,送回屋里去吧。”
小丫头忙答应一声,抱着花瓶笑嘻嘻的走了,一边走还一边用力的吸一口梅花的香味,娇憨甜美的样子着实惹人喜爱。
姚燕语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石之后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翠微便笑道:“这小丫头长得甜美娇憨,挺讨人喜的。”
“嗯,冯嬷嬷选人的目光越发的老辣了。”姚燕语含笑点头,又道:“香薷她们过两年也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我便让冯嬷嬷早些挑几个得用的人先教导着,省的到时候抓瞎。”
“日子过得真是快。”翠微轻声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想起当初咱们主仆第一次来京城的时候,还恍如昨日。”
姚燕语也万分的感慨:“是啊,当时是绝对不敢想能有今天的。”
翠微笑道:“说起来夫人每走一步都带着冒险,我跟翠萍两个跟着夫人,这辈子算是没白活。”
“说起来,我们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凝华长公主的信任和厚爱。若是没有凝华长公主在皇上面前一力举荐我,皇上又怎么会让我一个小小的女子一蹴而就?”姚燕语一边说着,又转身往那边的小亭子里走。
☆、第五十四章 密谈:二更,求票!
看见主子往小亭子的方向走,早有丫鬟匆匆绕过去,拂去石桌石凳上的灰尘,拿了狼皮坐垫铺好,早就准备好的热汤水也摆了上来。
翠微扶着姚燕语进去坐好,自己也在对面坐下。
知道姚燕语一再提及凝华长公主是因为心里在担心皇上对镇国公府失去信任,翠微一边给姚燕语奉汤,一边低声劝道:“夫人放心,凝华长公主跟皇上手足情深,皇上睿智英明,心中自然有数。”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今年给长公主府的年礼要特别准备,另外,年礼我想亲自去送。”
“这样会不会让有些人想多?”翠微迟疑地问。
“有什么可想多的?我与凝华长公主渊源颇深,过年了过去拜会一下谁又能说什么?就算有人嚼说我也不怕。不过是送个年礼而已。”
翠微应道:“夫人说的是,那我早些打点。”
“嗯。”姚燕语点头。
进入腊月,云都城里各世族大家的梅花次第开放。整个云都城的大街小巷都飘着淡淡的梅香。
瑞雪飞扬,昭示着一年即将结束,也预告着新的一年即将开始。
各部衙门都封了大印准备回家过年。皇宫里也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自从六皇子云瑛回来之后,皇上的病情似乎好了许多。跟前服侍的太医已经被准许轮流值守,张之凌父子自然是暗暗地松了口气。
这日云瑛亲自去御花园里挑了两支红梅Сhā瓶送到紫宸殿来和皇上同赏,红梅繁盛,芳香怡人,皇上看了很是喜欢,忙叫怀恩把自己扶着坐了起来。
云瑛抢在怀恩之前把靠枕垫在皇上背后,笑道:“父皇今天的气色真好。”
“沾了你这梅花的喜气,朕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皇上也笑了。
“父皇和姑母一样,都喜欢梅花。”云瑛自然而然的提及了凝华长公主。
皇上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嗯,我只是喜欢看,你姑母则不同,她是把梅花当成女儿来养。整天侍弄,不仅喜欢看花,还喜欢那青涩的梅子炮制的酒。”
云瑛立在龙榻跟前,手里拿了把小银剪子修建着梅花繁茂的花枝,轻声感叹道:“姑母府里的那五十株百年老梅也不知道今年开的怎么样。”
“怎么今日忽然提及你姑母来了?是不是有话要说?”皇上病的久了,但多年来行程的思考习惯却没有变,对待问题也还是那样尖锐。
“父皇英明,儿臣昨日恍惚听说姑母受了风寒,传了太医。”云瑛忙把手里的小银剪子放下,转身朝着皇上一躬。
“你姑母从小疼你,你能记挂着她的身体,朕很欣慰。”皇上看着面前小炕桌上的梅花,若有所思。
“父皇……”云瑛欲言又止。
皇上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有话直说。”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明白,说出来还请父皇不要生气。”
“说吧。不明白就问,这是朕从小交给你的话。”
“是。”云瑛又躬了躬身,说道:“儿臣不明白父皇因何疏远了七叔和姑母。他们两个可都是父皇的至亲手足啊。谨王串通老四谋反,却不能说明七叔跟他们一样。还有镇国公府……”
皇上轻笑着摇摇头,叹道:“朕这是给你铺路呢。你居然还埋怨朕不顾手足之情。”
云瑛一怔,忙一掀袍角跪在地上:“儿臣不敢。”
“起来吧。”皇上叹了口气,朝着怀恩摆了摆手。
怀恩躬了躬身,带着殿内的太监宫女们退了出去。
大殿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殿内极其安静,梅花的香味犹如实质在鼻息之间缠绕,云瑛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攥成拳头,手心早就汗湿。
“萧太傅曾经跟朕说过,朕的几个皇子乃人中龙凤,各有各的长处,若在寻常百姓之家,每个人都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皇上说完,缓缓地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只是可惜,你们都生在帝王家,而龙椅只有一把,一国不能有二君。”
云瑛跪在地上,俯首听着,不敢多说一句话,这种时候,他也无话可说。
“所以他们都在争,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一个个不顾手足之情都想着把对手整垮,甚至罔顾父子人伦想着逼朕退位让贤,然后自己登上大宝,称孤道寡。”皇上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方继续说道:“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坐上这把龙椅,最终会失去什么。”
说完,皇上顿了顿,方低头看着跪在跟前的云瑛,吩咐道:“你且起来吧。”
“父皇圣训,儿臣愿跪着聆听。”这种时候,云瑛哪里敢起来?
“嗯,那你就跪着吧。”皇上淡淡的说道,“接下来的话,你要好生记在心里。”
云瑛立刻应道:“是,父皇圣训,儿臣必时时铭记于心,不敢忘怀。”
“你学识好,胸怀阔朗,能容人,且知人善用。这是萧太傅给你的评语,所以朕想着把我大运江山交给你,比交给你那几个善于权谋争夺的兄长要强一些。但你母亲早年出家,你至今尚未娶正妻。而且你兄弟缘不好,兄弟姐妹之中没有一人与你莫逆,这便是你的缺点。”
皇上毕竟久病,气血不足,说了这半天话有些累了。但他缓了缓,又强撑着说下去:“所以你将来登基,必定会受朝中大臣们掣肘。所以朕不得不给你铺铺路,打打桩,把那些将来会危害到江山的人替你踢开,把你能用得着的人暂时压一压。”
云瑛顿如醍醐灌顶,猛然抬起头来看着龙榻上消瘦如柴的皇上,心里涌起一股滔天激流,顶的他鼻子发酸,止不住潸然泪下。
皇上听见云瑛轻声的抽泣声,侧脸看了他一眼,说道:“不要哭。身为帝王,最不该有的便是仁慈。”
“是。”云瑛抬手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水。
“朕知道,你七叔和你姑母跟朕手足情深,不管朕怎样对他们,他们都不会有怨言。但那也仅仅是对朕而已。将来朕驾鹤西去,你奉朕的遗诏登上大宝,他们出于对朕的忠心,自然不会为难你。但也仅仅是不为难罢了。”
云瑛闻言心中一震,这是他早就想过的,所以他宁可暗中跟卫章联手也没跟镇国公府和诚王府有太多的接触。他怕的也是将来这两家一文一武,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拥兵自重,不把自己这个晚生后辈放在眼里。
“镇国公府百年望族,诚王府更是权势滔天。若是你不能拥有这两家的忠心,即便坐上龙椅,你的根基也不会牢固。你不是朕,跟他们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若想让他们忠于你,你手里就要攥着他们的把柄。但他们做事滴水不漏,就凭你又根本找不到他们的把柄。将来你若是倚重他们,他们难免不会倚老卖老,给你难堪。若你不倚重他们,他们定然又会心生怨恨,保不齐一怒之下又会反了你。”
皇上说完,兀自冷笑一声,叹道:“天家无父子。朕与这一弟一妹多年守望相助几十年的情谊不变,却不敢保证他们会对你也有对朕的这般深情。所以,不如让朕来做个坏人吧!反正朕身上背负的骂名也够多了,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父皇!”云瑛伏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皇上也不多话,只是借着儿子哭的时候积攒了些力气,方又继续说道:“至于卫章这个人……这一两年来朕也觉得看不透他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任何人都有软肋,他卫章的软肋就是姚燕语。你只要能把姚燕语掌控在手心里,卫章就绝不会有二心。只要他没有二心,姚家就不足为惧,那姚远之父子反而可以成为可用之人,助你一臂之力。”
云瑛呜咽着伏在地上,一边抹泪一边磕头:“父皇……父皇殚精竭虑为儿臣,儿臣万死不能报父皇之恩……儿臣求父皇保重龙体要紧!”
“罢了!朕真是乏了!虽然还有千言万语要跟你说,但终究是力不能及了!朕执掌江山三十六年,虽然不敢说是清平盛世,但也无愧于我云家列祖列宗了。”
“儿子还小,很多事情还都不明白。儿子只求父皇保重龙体!”云瑛忙又磕头。
“你去吧。朕这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今儿不过是趁着有点精神,多跟你说几句话罢了。”皇上摆了摆手,又道:“你不是说你姑母病了吗?去瞧瞧吧。”
“是,儿臣告退。”云瑛磕了个头,缓缓起身后上前扶着皇上躺好,又给他盖好了被子,看着他睡得沉了才擦干眼泪,收拾情绪出紫宸殿而去。
自这一日皇上跟六皇子密谈了半个多时辰之后,精神越发的不济了。一日十二个时辰最多有两个时辰是清醒的,其他时候基本都在昏睡。
紫宸殿里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整个后宫乃至朝廷的心。皇上跟六皇子密谈的事情自然也随着东北风吹到了各个角落。
几人欢喜几人愁,大家各自的心思自然不必赘述。反正这个年是有很多人都过不安稳了。
☆、第五十五章 喜事,乐事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家家蒸年糕,祭灶王,扫尘土,剪窗花,贴春联,沐浴等。也有很多百姓之家趁着喜庆行婚嫁大礼,有道是‘娶个媳妇好过年’说的便是这个。
今年腊月里成婚的似乎比往年更多,究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皇上的病。
皇上病重已经不是秘密,若是皇上驾崩,便是国丧。举国上下皆要为皇上戴孝,婚嫁之礼自然是不能行了。所以那些有子女适嫁宜娶之家都趁着老皇上还有这口气在,赶紧的把儿女的婚事办了,以免国丧一出,又要白白的蹉跎岁月。
苏家二房,梁夫人在苏玉蘅的参谋下,为苏玉康定下了镇国公府二房庶出的姑娘韩明琅为妻,聘礼已经下过,之后两家商量着在腊月二十六这日迎娶新人进门。
姚凤歌便趁着大家一起忙活苏玉康的婚事之便跟梁夫人说起了宋雅韵跟苏玉安的婚事。梁夫人一听说是宋老夫人的娘家人,姑娘的父亲还是靖南伯,当即便觉得挺般配。便让姚凤歌把人带过来相看相看。
姚凤歌在祺祥院摆了一桌酒宴,打发人把宋家母女接过来,又请了封夫人过来作陪,几个女人在一起说了半日的闲话。
封夫人和梁夫人都听喜欢宋雅韵温婉敦厚的性子,很乐意促成这门婚事。
对于苏玉安这边来说,此番婚事是续娶继室,而且原配留有一子,孙家当时放弃了这个女儿而保全了全家,现在势力虽然不如之前,但依然不容小觑。
苏瑾宣有这样一门有权势的外祖在,嫡长子的身份地位自然无可动摇。所以云都城里虽然攀附之心的人不少,但可供选择的基本都是庶出的女儿,像宋雅韵这样嫡出女儿的还真是没有。
当然,宋家的坏名声京城这边也没什么人知道。姚凤歌自然不会傻到在梁夫人跟前揭宋家的老底。
梁夫人奔着讨好姚家的心思揽下这桩事情,但当她把苏玉安找到跟前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苏玉安却道:“二婶娘费心了,侄儿没有续娶之心。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梁夫人生气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还不到三十岁,难道就让中馈缺人?宣儿还小,只靠奶妈子带着,将来能有什么出息?这宋家姑娘虽然年纪大了点,但也比你小八岁呢,况且宋家也是世家子,又有姚家这门亲戚在,将来也是你的助力。”
苏玉安听梁夫人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最终只得应道:“实在是侄儿早有誓言在先,此生绝不续娶。至于中馈,我也想过,就纳个贵妾进门料理一下也就罢了。反正我依然在侯府里住着,各府往来人情世故多由大嫂子帮着料理就是了。再不行还有婶娘呢。”
“贵妾?”梁夫人蹙眉道:“人家好好地姑娘,怎么肯给你做妾?”
苏玉安轻笑道:“她不肯就再选别人。门户尽可以低一些罢了。只要身家清白,性子温和些就好。别的侄儿也没什么要求了。”
另一边,封夫人为了整个侯府内宅的安宁考虑,悄悄地向姚凤歌打听宋雅韵的底细。
姚凤歌思量再三,便把宋岩青的事情有选择的说了些,抛开之前的旧事不提,只说他嗜赌成性,在赌坊里跟人家打架,被误伤致死。又说宋家的家私被宋岩青败坏了不少,反正现在家里不比从前了。
封夫人笑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她们若是没有难处,凭着国公门第的姑娘,如何肯给人做续弦?”
姚凤歌叹道:“这事儿原本不该我管,只是我们家老太太硬是瞧上了二爷,非要我来说。少不得我就厚着脸皮说了。成与不成,全在二太太和大嫂子二人做主,另外就是二爷自己拿主意。”
封氏叹道:“说句心里话,我跟二太太都很喜欢宋姑娘的为人,只是二爷不知犯了什么邪,只说不想续弦,非要给他成一门亲事的话,他也只能纳贵妾。”
“贵妾?”姚凤歌一听这话便皱起了眉头,贵妾也是妾,若是宋雅韵苏家门里做妾,姚家脸上自然无光。不知又要招来多少闲话。
封夫人又叹道:“二太太为这事儿到现在还生气呢,扬言再也不管二爷的事儿了。”
“二爷这话说了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回回有人给他说亲,他都说不再续娶,只能纳妾。看来是铁了心了。”姚凤歌轻笑摇头,又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回去只跟她们实话实说,该怎么样,只凭着她们去罢了。”
封夫人叹道:“我自然是希望宋家能同意的。反正二爷将来也不会再娶,宋姑娘进了门就是二房的当家奶奶。无非是将来的子嗣名声上差一点,但只要有我和侯爷在,必不会亏待了他们。弟妹尽管把这话说给宋家夫人,说句心里话,我是太怕再有个跟孙氏那样的女人进这个家门了。”
姚凤歌自然明白封氏心里的意思。宋雅韵娘家无人,将来就不敢在她面前出挑,而自己过了年就走了,更不会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以后这侯府的内宅里就为她独尊了。她自然不希望苏玉安再娶个京都城内的世家女进门,再跟她明争暗斗。
于是姚凤歌笑道:“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你的话我也会原样传达。说心里话,我也很希望这桩亲事能成,也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
之后,姚凤歌再回姚府,跟宋老夫人和宋雅韵母女直接把话挑明了。
那日宋雅韵母女去定北侯府做客,封夫人特意安排她们母女从安居院门口经过,跟苏玉安走了个对面,算是互相看了两眼。
回来之后赵夫人问宋雅韵觉得那苏玉安如何,宋雅韵心里自然是喜欢的,但嘴上只说全凭母亲做主。
靖南伯赵夫人则十分喜欢苏玉安的人品,宋家的男人不争气,她的丈夫是个纨绔,儿子更是败家的纨绔,像苏玉安这样的人品,又是锦麟卫的都尉,侯门公子,前途无量,赵夫人早就盘算着女儿嫁过去后她也跟过去享清福了。
等姚凤歌回来,把苏玉安只纳贵妾不续娶的话一说,赵夫人的心就凉了半截。女儿给人家做继室,即便矮人一等,那也是有名有份的。可是做贵妾……那就是奴才啊。
宋老夫人听了这话直接火了:“我们宋家虽然不比之前了,但依然是国公门第!雅韵是嫡出的姑娘,怎么可能给人做妾?!”
姚凤歌只得笑了笑,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回去跟我们大夫人和二太太说一声,咱们这边不同意就是了。”
赵夫人没想到姚凤歌回立刻跟上这么一句话,听这话里的意思,苏家本就没打算成这门亲事?宋雅韵更是坐不住,红着脸起身走了。宋老夫人也被姚凤歌的话给堵了个大窝脖儿,半晌没缓过气儿来。
王夫人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冷场了,方才跟姚凤歌说道:“刚才你二嫂子说找你有事儿呢,你先去瞧瞧。”
姚凤歌便起身告辞去找宁氏。
她一走,宋老夫人便冷声哼道:“这也欺人太甚了!”
王夫人劝道:“婚姻大事非同儿戏,这事儿急不得。京城世勋权贵多如云,不如咱们再另挑别家?雅韵这姑娘知书达理,温良谦恭,总会找一个配得上的人家的。”
王夫人这温温软软的几句话,听上去是在捧宋雅韵,实际上却意在提醒宋老夫人和赵夫人两件事情:
第一,时间来不及了,皇上病重,不知道哪一天就要驾鹤西去,到时候别说官宦人家,就算是寻常百姓也要禁止嫁娶的。
然后是‘配得上’的人家。放眼京城权贵子弟,那些得权得势的谁会娶一个二十岁的老姑娘?哦,说是二十岁,实际上马上就过年了,过了年就是二十一了!大云朝二十一岁尚待字闺中的姑娘可真是不多见啊!
赵夫人不傻,王夫人这几句话一说,她心里立刻明白过来。于是叹了口气,说道:“真是合该我们家气数尽了!锦衣玉食养大的女儿居然要给人家去做妾。”
王夫人没说话,心里却暗暗地鄙夷,倒是有很多人家也可以娶回去做妻子,但只怕门第你们又瞧不上。
婚姻之事从来都讲究个般配,所谓般配就是门当户对。宋家再是国公门第,终究也是没落了,到如今家里连个男人都没有了,孤儿寡母的投靠亲戚来的,还想撑起国公府的面子么?
别说在世族观念渐渐淡薄的大云朝,就算是前朝门阀士族当政的时候,像这种没落了的家族也只有被欺负的份儿。什么士族大家离开皇权的庇佑还能威风八面?
宋老夫人年纪大了,脑子却没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沉默良久,老太太忽然问王夫人:“刚刚凤丫头是说那苏家的二爷以后都不会续娶了吧?”
王夫人应道:“话是这么说的。所以人家才提出贵妾一说。”
“那么说,也不过是个名分的事情。雅韵将来进了门,还是当家的主母。”宋老夫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赵夫人也跟着下了坡:“或许他也是为了他那个儿子着想,怕继室夫人会虐待孩子,才硬是不松口续弦,只纳妾的吧?”
王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许是如此。”
“如此说来,这位苏家二爷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赵夫人赞道。
“既然是这样的话,我觉得事情还可以再商量商量。你意下如何?”宋老夫人看着赵夫人,问道。
赵夫人心里已经愿意了,便笑道:“我们孤儿寡母的投奔了来,自然是要听老太太的意思的。”说完,她又笑着朝王夫人说道:“也请太太帮着参详参详。”
王夫人自然明白赵夫人的意思,老太太岁数大了,没有几年的活头了,宋雅韵真的给苏玉安做妾的话,将来的依靠还得是姚府。赵夫人自然要把自己抬得高一些,将来也好看顾她的女儿一二分。于是叹道:“我素来是个没主意的。你只瞧瞧凤丫头现在的日子也就知道了。”说完,自顾沉沉的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
说来说去,靖南伯夫人还是觉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苏玉安是百里挑一的好男子,有道是大户人家的妾也比贫贱人家的妻室更体面,宋家现在落魄到这个样子她都没把女儿随便许配人,就是抱着一副往上攀的心思,如今既然遇到了,拿定主意就不再犹豫放过了。
因为不是续娶,所以往来聘礼什么的就简单了许多。
封夫人跟苏玉平商量着,宋雅韵这姑娘人不错,她是为家事所累才不得不给人做妾,于是便在聘礼上丰厚了些。倒也博了个两家欢喜。
于是定北侯府一扫往日的颓败气象,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张灯结彩。西府苏玉康娶妻,东府苏玉安纳贵妾,全都定在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
这日一早姚燕语穿戴梳洗的时候同翠微笑道:“走这一趟,吃两家的喜酒,倒也省事。”
一身孔雀绿贡缎华服的翠微伸手为姚燕语整理着胭脂紫锦缎灰鼠毛长袄的风毛,轻笑道:“虽然只走这一趟,贺礼却是足足的双份儿。”
姚燕语轻声叹道:“西府那一份儿自然是看蘅儿的面子,东府这边……雅韵跟我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没有多深厚的情谊,但她一个姑娘家,不该为家族所带累。以后她在京城也没有什么靠山,那边太太本来就不待见宋家。以后的日子怎么样还要看她自己。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份厚礼罢了。”
“夫人最是仁慈。”翠微帮着姚燕语检查了一下妆容,终于满意了:“好了夫人,我们走吧。”
姚燕语一手扶着翠微的手臂,一手拢在自己的肚子上,慢慢地出了屋门。
香薷等四个丫鬟各自抱着包袱麻利的跟上。
定北侯东西两府都张灯结彩,自然苏玉安这边的气氛不如苏玉康那边热闹,纳妾也没有拜天地等礼仪,不过姚燕语还是先往这边来,把贺礼留下之后去那边。
苏玉蘅早几天都带着孩子回娘家住了,这会儿见姚燕语过来便高兴地迎出来,又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往里面去落座,然后奉茶,说话。
这次的喜宴,苏玉平有意识的往隆重里办,要借此机会去一去苏家的晦气,重新扬眉吐气。而且跟镇国公府联姻,本身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所以但凡跟苏家有来往的亲友全都请到了,定北侯府里里外外宴席摆了一百二十桌,在云都城里也算是独一份儿了。
欢欢喜喜的闹了一天一夜,腊月二十七这日姚燕语便觉得身上劳乏,只闷在屋里不出门。卫章也没什么事情可忙了,只把一些琐事吩咐下去,安心留在家里陪着姚燕语商议着大年夜怎么过,
去年因为地震,所以年都没过好。今年唐萧逸有了儿子,姚燕语也怀孕了,赵大风和翠萍的事情也在这个年底基本定了下来,因为赵大风不想把婚事办的太过仓促,决定按部就班一步一步的来,以显示他对翠萍的尊重。
他们兄弟几个各自都有喜事,都准备什么好玩的事情大家一起高兴高兴。
卫章并不是纨绔子弟,但真正要弄起吃喝玩乐这一套来也颇为内行,姚燕语听他把京城几个有名的戏班子和名角都数了个遍,顿时倍感惊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叹道:“想不到卫侯爷居然也对这些事情如此精通?”
“此话怎讲?”卫章大感意外,心想这也没什么吧?
“我还以为侯爷你除了练兵就是打仗,除了军务就是城防呢,不想对这些戏班名角也如此熟悉?该不会是还捧着哪一位角儿吧?”
卫章失笑道:“我是有多闲得慌才去敢那些无聊的事儿?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家里陪陪你呢。再说——我的俸禄不都是你管着么?我哪里还有银子去捧什么角儿?”
“这可不好说。哪个男人不藏点私房钱?”
“哎呦我的夫人哎!”卫章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身把姚燕语搂进怀里,“你的意思是要查我的帐么?咱们家的那点家业不都归了你了嘛,我哪里还有什么私房钱。”
姚燕语笑道:“有赵大风那个风流鬼在,你们兄弟们没一个是干净的。”
“这可冤死我了!”卫章一声哀嚎俯身枕在姚燕语的肚子上,幽幽叹道:“闺女哎,快给爹来评评理吧。”
本来是一句玩笑话,熟料他话音一落,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是挥了一拳还是踢了一脚,总之卫章感觉自己的脸颊被轻轻地推了一下,那感觉如此真实,以至于他半天没缓过神来。
“怎么啦你?”姚燕语抬手推了他的脑门一下,“傻了?”
“哎?刚刚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小宝贝动了?”卫章傻傻的问。
姚燕语笑道:“是啊,估计是听见你在这里狡辩,宝贝儿生气了,踹了旖旎一脚。”
“踹我?”卫章欣喜地把脸再次贴在姚燕语的肚皮上,连声说道:“闺女,闺女,再来一下,再来踹爹一下。快……”
姚燕语好笑的拍了他一把:“做什么啊你?”
“让闺女再踢我一下啊。”卫章理所当然的说。
“刚才只是凑巧而已,她哪里能听见你说话?”姚燕语好笑的说道。
卫章执着的把脸贴在夫人的肚子上等了很久,无奈他的宝贝闺女好像是贴着爹爹的脸睡着了,安静的很,再也不肯动一下。之后,卫章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靠在姚燕语身边,摸着下巴不说话。
“怎么啦?”姚燕语看着他那一脸的落寞,抬手推了他一把。
卫章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她为什么又不动了呢?”
姚燕语挫败的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理会傻掉的某人,转身去拿了一本闲书自顾去看。
看着夫人在一旁翻书,卫章想了想决定不去捣乱,而是乖乖的在夫人身边躺下,长臂一伸搭在夫人隆起的肚子上,闭着眼睛安心的等待他宝贝闺女再动一动。等来等去,还没等到胎动,他却进入了梦乡。
姚燕语听见身边轻轻地鼾声,便微微转头看过去。
睡着的卫章跟平时凌厉的样子大不相同。那双冷睿如刀的眼睛一闭上,整张脸便失去了杀气,变得平和起来。长长的睫毛又直又密,宛如黑色的蝶翼。硬朗的眉骨和浓黑的剑眉也敛了逼人的气势,只剩下了俊逸明朗,好看的不可救药。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姚燕语的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莫名其妙的说不出什么缘故,忽然就想起来了。此时的她觉得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两世为人能有这样的一个男人陪在身边,也算是值了。
卫章这一觉睡得特别的舒服,醒来是神采奕奕。其实他也并没有睡多久,只是这种靠在妻女身边酣眠一觉的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只是幸福之余卫章还是有一点小小的遗憾,遂执着的拉着姚燕语的手问:“我睡着的时候她一直也没动吗?”
姚燕语无奈的揶揄道:“没有,说不定她能感觉到你靠在身边睡觉,也睡得十分安心呢。”
卫章点点头,认真的说道:“肯定是的。”
姚燕语忍不住抬手扶额,心想卫侯爷你还能更傻一点吗?
当天晚上夫妇二人简单用了点晚饭就早早的睡了,睡前还说起了皇上的病情,姚燕语靠在卫章的肩窝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但愿皇上平安康泰熬过这个年,等天气回暖说不定会有奇迹。
卫章嫌她瞎操心,劝她不要多想,安心的睡。
差不多三更天的时候,卫章听见外边有几声虫鸣,顿时从梦中惊醒,悄然起身,披上大氅轻着脚步出门。
黑暗之中又一个黑衣人闪身出现,朝着卫章一拱手,低声回道:“皇上病重,六皇子请侯爷即刻进宫。”
☆、第五十六章 国丧
卫章顿觉一阵冷风吹过,背后升起一股彻骨的寒冷,抬手紧了紧大氅,沉声道:“好,我换了衣裳就来。”
腊月二十八凌晨,丑时初刻,紫宸殿里几个辅政大臣都在。
周泰宇,甄墨林二人一次跪在龙榻跟前。姚远之则执笔站在旁边的一张龙案跟前,龙榻上皇上说一句,姚远之写一句,皇上说两句停一停,姚远之便捏着笔站在那里等。
殿外,云珉和云瑛跪在殿门口,再往后是慧贵妃带着后宫一众妃嫔都跪在殿外的纜乳芟隆
寒风呼啸,一干身娇肉贵的娘娘们各自裹着一袭斗篷瑟瑟发抖,林素墨身子弱,几乎已经跪不住,却还咬牙坚持。她身后的一个宫嬷嬷的怀里抱着几个月大的八皇子。
谨嫔跪在林素墨左前面两步的距离,她的身后跪着七皇子,看见卫章从宫门外进来,谨嫔怨愤的目光往后一扫,略过宫嬷嬷怀里的八皇子,略一停顿后又愤愤的收回去。
卫章进殿的时候,一纸诏书已经写完,皇上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靠在榻上大口的喘息。
“皇上,卫将军来了。”怀恩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皇上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着卫章。卫章忙跪下去叩头道:“臣卫章叩见皇上。”
皇上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卫章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皇上不发话他自然不能起来。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一只低声哭泣的云瑛也止住了哭声。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皇上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把卫章叫来是怎么回事儿,大家都在等皇上发话。
但皇上却始终没说话,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卫章,直到被云瑛握住的手渐渐地失力,僵直。
“父皇!父皇啊——”云瑛一瞬间反应过来,伏在皇上的身上放声痛哭。
“皇上!”怀恩也跪了下去。
“皇上——”紫宸殿里的几个辅政大臣以及太监宫女门也都跪在了地上。
“皇上啊——”大殿门外传来一片哀声。
大云文德三十六年腊月二十八日丑时三刻,皇上病故。享年六十一岁。
文德皇帝在位三十六年,纳贤才,招志士,重教化,扬孝道,历新政,兴水利,平西疆,荡北寇。一生功业不可胜数,堪称一代英主。
沉痛的丧钟在云都城上空回荡,无数大臣百姓聚集在顺天门前跪拜哭嚎。
家家户户把大红春联,大红福字以挽联,白色帐幔遮挡了去。整个云都城里都是白茫茫一片。
姚燕语立在大穿衣镜跟前看着镜子里一身素色祭服的自己,无奈的叹道:“昨儿还说希望皇上能撑过这个年去呢。没想到这么快……”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夫人已经尽了全力了。”翠微替她整理好衣裙,最后又检查了一下妆容,方道:“好了。”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皇上去世第二天。朝中众臣都进宫像皇上灵柩磕头上香,姚燕语身为二品医官自然也要走一趟。
皇上驾崩后,卫章便调集锦麟卫谨守京城九门,严禁盘查,不许任何可疑人进出,以防有人趁机作乱。这是新帝的吩咐,也应该是皇上在临终前要叮嘱的话,只是没来得及说出口罢了。
姚燕语带着翠微翠萍以及国医馆里其他五品以上的医官一起进宫拜祭大行皇帝。
皇室宗亲以及王公大臣们按照惯例在宫内为大行皇帝守丧不能回家,且按照规矩,守丧期间不准梳洗,一个个都要蓬头垢面以表示自己的沉痛哀思,一直要等大行皇帝的灵柩出宫送往皇陵安寝之后,众人才准许回家洗浴。
另外,各部官员都要在自己的衙门里守孝,同样也不准回家,跟宫里那些皇室宗亲及天子近臣们无异。
姚燕语身为二品医官照例也要遵循,只是她身怀六甲,行动已经很是笨重,又是女流之辈混在那些男人们中间十分不便。云瑛又看姚远之和卫章的面子,准许她不在宫里守丧,只需回府去每日朝着皇宫的方向虔心礼拜即可。
拜祭完大行皇帝之后从紫宸殿出来,在翠微的搀扶下缓缓地往外走。
卫章负责皇宫乃至皇城的安全,不知道这会儿在哪里忙着,姚燕语这回进宫也没见着他。
此时皇帝甫逝,新君未立,是最容易闹出乱子的时候,不能不提防有心人煽动作乱。
姚燕语扶着翠微的手边慢慢地出了宫门穿过长长的甬路,拐过弯儿便见一身素服的云瑶立在寒风里,消瘦修长的身影,一身男装,若是不仔细看,定然会把她当成一个俊俏的儿郎。
年前因为皇上病重,皇室之家有嫁娶之龄的全都急匆匆的成婚了,唯有云瑶已经二十一岁了依然待字闺中。而且整日都着男装,泡在校场练骑射武艺,不肯在家里呆着,一听见诚王妃说婚嫁之事就翻脸。
姚燕语便止住了脚步,轻轻一福:“见过郡主。”
云瑶看了翠微和后面的白蔻玉果二人一眼,姚燕语转头吩咐她们:“你们且退下吧。”
翠微等人不敢有异议,只得福身告退。
“郡主近期可好?王妃可好?”姚燕语客气的问候着。
“都挺好的,多谢你想着。”云瑶和姚燕语肩并肩往宫外的方向走,“你怎么样?我看你身子这么笨了,是不是快生了?”
“还要一个多月呢。”姚燕语伸手摸了摸肚子,又问:“前几日我打发人给王妃送去的清肝明目丸不知王妃用了没有,效果如何?”
云瑶淡然一笑,说道:“说我这个,正要谢谢你。母妃用了你的丸药,眼睛清明了很多,也不头晕了。”
“有效果就好。”姚燕语淡笑着点了点头。
云瑶不再说话,姚燕语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按说她跟云瑶已经很熟悉了,但依然摸不透她心里的想法。当初在成公墓竹林里的时候她明明发现她对夜阑是特别的,还以为回来之后他们会成一对,没想到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莫非是诚王爷不同意夜阑的身份太低?姚燕语从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直到出了会极门,云瑶才止住脚步,转身对姚燕语说道:“过些日子我可能会离京,我母妃的病还要拜托你多费心。”
姚燕语一怔,忙问:“郡主要去哪里?”
“现在还不好说。不过……”云瑶看了一眼姚燕语的肚子,又淡然笑道:“可能喝不到你的满月酒了。”
姚燕语忙道:“等郡主回来我们给你补上。”
云瑶轻轻抿了抿嘴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晶莹的和田玉递过去,说道:“这块玉算是给你家小娃娃的贺礼。”
姚燕语看着那块没有一丝杂质的白色美玉和上面明黄|色的穗子,忙道:“这个……太贵重了吧。”
“天下万物跟生命相比都不敢称‘贵重’二字。”
姚燕语有些发愣,她不明白云瑶这句话到底是几个意思,但还是双手接过美玉,真诚的道谢。
“慢走。”云瑶笑了笑,回头看了翠微等人一眼,“我先回去了。”
“郡主请回。”姚燕语微微一福,看着云瑶转身往回走,消瘦的背影消失在红色的宫墙拐角处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一阵怅然。
这个眼高于顶傲娇霸道的皇室郡主从一开始就对自己不友好,且一次次的添堵。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恨她,甚至还很羡慕她。
至于羡慕她什么,连姚燕语自己也说不清楚。
或许是那份纯然?那份孤勇?还是那份不顾世俗的坚持?
想不清楚,干脆也不去费那个心思了。
寻常人家父死服阙要二十七个月,皇室之家却要以国事为重,以日代月,新帝为大行皇帝服阙二十七日即可。
尽管大行皇帝尸骨未寒,但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在宣读过先皇遗诏之后,众臣便要称新君为‘皇上’了,但没有正式登基,但名不言顺事不行,朝廷需要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中的新君尽快登基称帝。
以往的管理是,做完先帝的头七,礼部便开始准备新帝登基之事。
钦天监的人夜观星相,选定正月十六日乃黄道吉日,可举行新帝登基大典。
当然,在新皇登基之前,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办,那就是‘劝进’。
登基大典前三天,礼部官员带领由士农工耋老组成的劝进请愿团上《劝进表》,恭请新皇登基。
云瑛按照惯例,接到《劝进表》后做出回答:览所进笺,可知卿等忧国之心,顾于哀痛之切,维统之事,岂忍遽闻,所请不准。
也就是说,俺爹刚死了,俺还在伤心痛苦之中,登基的事情先往后放放吧。
大臣们自然不会把这事儿往后放,若果真的听话往后放的话,估计礼部的官员们都得倒血霉了。于是礼部尚书又进言:新君至孝,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需再请。于是又进上一梳。
然后准皇帝又做出答复,大概是说:我无才无德,没有建树,恐怕不能称职。
至此,劝进团的工作算是做完了。礼部尚书摔文武百官入会极门,上崇华殿,再上第三道《劝进表》,恭请新君登基。
这次新君没有立刻拒绝,而是召集辅政大臣们一起商议,认真的开会之后,做出答复:天位至重,诚难久虚,况遗命在躬,不敢固逊,勉从所请。
于是文武百官山呼万岁,庆祝大云朝又有英明新主。
钦天监的主官赶紧的站出来,奏明两日后便是黄道吉日。
新君又说太快了,还要再等。然后大臣们一番劝说,新君终于答应。
如此繁琐的劝进一事算是圆满完成。
正月十六日,大云朝第五位皇帝登基,云瑛在礼部尚书的引导下,身穿全新的帝王衮服,先去皇极殿的香案跟前朝着上天跪拜行礼,然后去奉先殿给云氏列祖列宗行礼,之后又去之前淑妃娘娘居住的景和宫行礼。
淑妃早年间为了大云国运许身佛门,已经在慈心庵里修行了十二年,这次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礼部曾有官员前去请她回宫接受新君的朝拜,然被她以佛门中人不问世俗之事拒绝了。
云瑛在景和宫里磕头的时候因为思念母亲,着实掉了回眼泪。
新君登基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拟定大行皇帝的庙号以及新帝的年号。
然这些都是辅政大臣们的事情,卫章身为武将无须操心这些,他只需随时关注各方势力的骚动,把变乱扼杀在萌芽状态,保证京畿的平安稳定就可以了。
随着登基大典的完成,京城各方势力也都归于安静,就算仍有些心怀叵测的,知道事已至此已经难再挽回,唯有从长计议伺机而动了。
夜风呼啸,卫章从新君居住的乾元殿里出来,望着墨色的夜空想起家里的大肚子夫人,嘴角弯起一抹微笑。
正月二十四日,大行皇帝的灵柩出云都城,由新登基的景隆皇帝摔王公侯伯以及一干文武大臣以及后宫妃嫔等一起送大行皇帝往皇陵安寝。
这一行人浩浩荡荡,保卫工作自然十分繁重。
卫章把贺熙,唐萧逸,赵大风,葛海以及黄松,黄岩,苏玉安等人全部分派开来,贺唐二人率领烈鹰卫前面引路,黄松黄岩兄弟二人紧随大行皇帝灵柩。苏玉安和景隆皇帝的奶兄王秉义率领一对锦麟卫近身保护皇上。赵大风葛海分别率领一对人保护王公大臣和后宫妃嫔。
云都城至皇陵的路上亦是层层盘查,明哨暗岗相互交错,可谓是严防死守。
送葬的人太多,行进的速度很慢。原本骑马一天就能到的皇陵,大队伍一直走了五天才到。恰好逢着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日子。
新帝到了皇陵,举行盛大的祭祀仪式,过了二月初二,才把大行皇帝的灵柩送进了寝陵之中。
一切安顿好之后便要准备回京了,新帝登基,万象更新,还有许多事情等着办,时间着实耽误不得。
而且卫章早就心急如焚,一颗心都飞回京城去了。因为算算时间,姚燕语就要生了,而他这个时候却不在家!
临行之前,景隆帝又给他的父皇上香祷告,发誓会按父皇的教诲用心治理国家云云,罗嗦了一阵子之后方率王公大臣等离开皇陵回云都城。
前面皇上刚上龙辇,便有个护卫匆匆忙忙跑过来,躬身回道:“回皇上,诚王爷在上车的时候晕倒了。”
“怎么回事儿?!”皇上忙起身下了龙辇往后走,一边走一边问:“随行的太医呢?”
“白太医已经过去了。”卫章已经闻讯赶来,替护卫回答了皇上的问话。
皇上皱眉问:“情形怎么样?要不要紧?”
“还不好说。”卫章如实回道。
诚王爷身份超然,龙辇之后便是他的马车,皇上很快带人走了过去,见马车里一头白发的诚王爷躺在白色狐皮榻上,太医白诺竞正半跪在榻前给他施针。
在马车里扶着诚王爷的云琨看见皇上来了,忙要把父亲放在榻上准备跪拜,皇上摆摆手说道:“四哥无须多礼,七叔的病是怎么回事?”景隆帝这些叔伯兄弟里,云琨排行老四,比四皇子大三个月。
云琨忙回道:“回皇上,皇伯父驾崩那晚,父亲忽闻噩耗便吐了一口血,之后便一直说心口疼。这一个月来断断续续就没止住过,一直吃着丸药止痛。刚刚上车时,父亲忽然回头看着皇伯父的寝陵一动不动,臣刚要解劝,父亲又忽然吐血昏厥过去。”
“哎!七叔真是……”景隆皇帝沉沉一叹,眼睛瞬间泛红。
说话间白诺竞把银针从诚王爷的人中|茓上取了出来,诚王爷沉沉的许乐一口气悠悠醒转。
“七叔?”皇上徐徐蹲下身去,握着诚王爷的手问:“你怎么样?”
“皇上……”诚王爷缓缓地说道:“我不想回京。我要在这里陪着皇兄。”
景隆皇帝心中一怔,低声劝道:“七叔正病着,这里缺医少药的可住不得。还是随朕回去吧。”
诚王爷摇了摇头,慢慢地说道:“我这病没什么,不过是痛极攻心而已,让我在这里多陪皇兄些日子,这病就慢慢地养好了。”
“父亲,皇伯父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啊!”云琨哽咽着劝道。
诚王爷却摇了摇头,低语喃喃:“皇兄在怪我……皇兄不肯原谅我……是我不好,我心思太重,想的太多了……皇兄怪我也是应该的!应该的!皇兄怪我是应该的……”
景隆皇帝沉声一叹,欲言又止。旁边的人也都不敢随便劝,生怕说错了话会祸及自身。宽敞的马车里挤了四五个人,大家一时都不说话,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幸好卫章早就派人去通知了镇国公,正尴尬之时,马车外传来凝华长公主的声音:“老七怎么样了?”
景隆皇帝忙问道:“是皇姑母么?”
云琨忙起身下车,白净诺,卫章等也都下车闪到一旁。
“皇姑母。”景龙皇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来,低声叹道:“你快来劝劝七叔。他非要留在这里陪父皇呢。”
凝华长公主扶着太监的手上了马车,进去后二话不说直接斥责道:“老七,你也五十多岁的人了,在这里耍什么小孩子脾气?你都这个样子了,要留在这里让皇兄陵寝不安么?再说,你病成这样,让小辈们又如何安心回城?难道大家都要在这里陪着你?”
诚王爷被凝华长公主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只是看着车顶默默地流泪。
凝华长公主直接赶人,对景隆皇帝说道:“皇上,让大家都各自上车,队伍先走起来,我跟你七皇叔说说话。”
景隆皇帝忙应道:“那就有劳皇姑母了。七叔这个样子实在不能留在这里,应早些回去诊治为好。侄儿年轻,大云江山的稳定还离不开皇叔,朕还指着七叔给侄儿掌舵呢。”说完,景隆皇帝也不等诚王爷说什么便起身下了马车。
因为凝华长公主要跟诚王爷单独谈谈,云琨便被卫章拉走。
龙辇启程,后面大队伍缓缓地跟上,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皇陵往京城方向而去,一路上马车碌碌,扬起烟尘滚滚。
大队伍走了两日才不过走了一半的路程。眼看着天色将晚,又要在前面的行宫驻扎,卫章叫过贺熙和唐萧逸交代皇上下榻的事情。
贺熙素来稳重,唐萧逸办事灵活,两个人和在一起简直是无往不利。再加上礼部官员的配合,大队人马下榻安置的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
只是卫章心急如焚,难以安静,恨不得老天不黑太阳不落,这样便可以一直不停的赶路,早早的回京城去。
龙辇至行宫门口,宝蓝色的毯子由行宫大门口一路铺到龙辇跟前,行宫里当值的官员上前跪拜接驾之时,忽见前面有一直骏马飞奔而来,骏马飞奔至卫章跟前,马背上的人滚鞍落马,气喘吁吁地上前直接喊侯爷。
卫章忍不住皱眉呵斥:“混账东西!惊了圣驾你有几个脑袋可砍?”
“是,奴才知罪。”来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求皇上饶命。”
景隆皇帝蹙了蹙眉头,淡淡的说道:“有什么急事,赶紧的说吧。”
“奴才是宁侯府的家丁,奉管家之命前来回将军,夫人要生了……”来人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只悄悄地抬头看卫章。
卫章急得跳脚,见这奴才说话只说一半,立刻骂道:“夫人要生了你赶紧的找医女和稳婆,你跑这里来作甚?!”
“四夫人说……请侯爷尽快回去,夫人这一胎怕是不那么好生……”
“你说什么?!”卫章一听这话,登时傻在当场。
倒是皇上先反应过来,忙道:“既然这样,宁侯就先行一步回去瞧瞧夫人吧。反正这里也离京城不远了,朕身边有几位将军守护,料也无碍。”
卫章心如乱麻,忙躬身道:“臣谢皇上体恤!”
皇上摆摆手,说道:“速速去吧,哦,对了,朕记得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廖太医这次也伴驾随行了?你叫上他一起回京,就说朕的话,一定要确保姚夫人无碍。”
☆、第五十七章 依依:二更,哭求月票!
卫章离开行宫之后纵马疾驰,一路拼了命的往回跑。
廖太医年纪大了骑不动马,只得坐车。可是马车的速度哪里能跟卫章的千里宝驹比?没多会儿的功夫就被甩开,连烟尘都吃不上了。
本来京城至皇陵之间快马也就一天的路程,现在已经走了一半儿,剩下半天的路程按说也不远了。可卫章依然是快马加鞭,恨不得立刻飞回去。
两个时辰不到,卫章便催马冲进了云都城的西城门。守城的士兵自然认得那是龙虎上将军镇抚司大都督他们的顶头上司。将军如此匆忙肯定是有急事,所以谁也没敢拦着。
卫章直接纵马至自家府门口,勒住马缰后翻身下马,一句话也来不及说便把马缰绳一丢大步往府里冲。门上的下人忙牵过马缰,把将军心爱的宝马送到马厩里去洗涮喂养。
府里上上下下都是欢喜的,仆妇丫鬟们看见卫章急匆匆的闯进来都忙不迭的道喜,“恭喜侯爷”,“贺喜侯爷”的声音几乎连成了串。
卫章像是完全没听见的样子只顾心急如火的往前冲,一路冲进了燕安堂才发现有点奇怪——怎么这么安静,一点动静也没有?怎么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女人生孩子卫章只遇见过一回,就是韩明灿那次。
卫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相反,他心硬如铁,世上的事情只要不跟他自己息息相关,他想都懒得想。
韩明灿对于他来说不过是个认识的女人,朋友的妻子,妻子的朋友,如此而已。
可当时他看着婆子们一盆血水一盆血水的端出来,再听见产房里女子沉痛的呻吟声,让他赶到深深地震惊。他惯于掩饰自己的情绪,当时大家的心思也都没在他这里,但卫章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样的场面。
所以当家人说姚燕语怕是不好生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嗡的一下,立刻回放起了韩明灿难产时候的情景。
他一想到那么多血从姚燕语的身体里流出来就觉得自己也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着恐惧。
只是?怎么想象中的场景没有出现?
卫章一时傻愣的站在燕安堂的院子里,看着厚厚的石青色撒花绵缎门帘发呆。
此时,门帘一掀,一个俏丽的少妇从里面出来,抬头看见卫章,立刻笑道:“侯爷回来了!”说着,便往前两步,福身道:“给侯爷请安。”
卫章看着一脸喜色的苏玉蘅,喃喃的问:“夫……夫人呢?”
苏玉蘅笑眯眯的说道:“恭喜将军,姐姐给将军生了个千金。不过这会儿姐姐累坏了,刚刚睡着。将军要不要先去厢房看看孩子?”
“啊……”卫章听见了苏玉蘅的话,又似是没听懂,直接绕过她进了屋门。
苏玉蘅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往厢房去了。
卫章倒是轻手轻脚的进了房门,屋里的镂花铜鼎里燃着百合香,淡淡的香味渗透到屋子的每个角落,熟悉里带着一点陌生。
卫章转过正厅的十二扇乌木雕海棠的大屏风,轻轻地推开卧室的门。
卧室里十分安静,床上的青纱帐子放了下来,脚踏上跪伏着一个青衣小丫鬟,看上去是累极了,正趴在床沿上打盹儿。
卫章上前去掀开帐子,便看见姚燕语熟睡的脸。
已经十来天没看见她了,原本圆圆的小脸竟然迅速地瘦了下去,尖下颌又出来了。脸色苍白无血,眉头微蹙,看上去睡得也不是那么舒服。随着目光下移,卫章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她的下唇有些红肿,且有一道明显的牙印儿泛着血渍!
定然是疼极了自己咬的。卫章一想到这个,心里便一抽一抽的疼。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远在百里之外,连一句安慰甚至一个鼓励的眼神都无法给她,这天大的痛楚让她独自承受。
伏在床边的小丫鬟本来就是浅眠,卫章一拉帐子的时候她便醒来。看清来人之后赶紧的站了起来,低低的叫了一声:“侯爷……”便被卫章一个眼神把剩下的话封回去,连忙后退两步,轻轻一福,无声的退了出去。
卫章缓缓地在床沿上坐下来,伸手去握住姚燕语的手拉到唇边轻轻的吻了吻,又塞回被子里。
接下来卫章很安静的守在床边,生怕打扰了姚燕语的好眠一样,拿出潜伏时的本事,连呼吸都隐了去。直到屋门传来一声轻响,还伴着有轻轻地脚步声时,他才抬头转身不满的瞪过去。
却见一身银灰色贡缎锦袍的姚延意抱着一个松绿色的襁褓一脸不屑的站在门口,不满的目光把他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扫了两遍,然后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我女儿?”卫章忽然反应过来,起身走过去便要抱姚延意怀里的小婴儿。
“拿开手!瞧你这猴儿脏的样子!”姚延意轻哧一声,转身躲开。
“你!”卫章顿时大怒!他才是孩子的亲爹呢好不好?你一个二舅舅跑这里来霸着人家的闺女不让爹碰到底是想要闹哪样?!
姚延意一点都不怕他,反而淡淡的冷笑一声,哼道:“你看看你这一身泥一身土的,还不赶紧的去洗洗!”
“呃?”卫章这才看见自己一双粗糙的手上带着灰尘,再看看襁褓里小婴儿粉嫩嫩的脸蛋儿,觉得果然不妥,于是又狠狠地看了女儿一眼,不情不愿的转身往后面的浴室去了。
飞速的沐浴更衣后,卫侯爷顾不得头发还湿着,便散着发往前面来看女儿。
姚延意好笑的打量了他一番,把小奶娃递过去:“快看看,刚冯嬷嬷说了,跟燕语小时候一模一样的。”
“真的?”卫章伸出双手小心翼翼的把女儿接过来,左看右看,小丫头睡得正香甜,乌黑的胎发,花瓣粉色的肌肤,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还有些湿濡。桃尖儿一样的小嘴巴轻轻地嗫嚅着,像是吸吮着什么。
单看五官哪里也不像姚燕语,但只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姚燕语的女儿——那种感觉太像了!
一时间,卫章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暖流从心底涌起,瞬间袭遍全身。
这是他的孩子,这孩子身体里流着他卫章的血!她承载着他生命的延续,是他和姚燕语二人的结晶。
之前姚燕语怀孕的时候,卫章觉得自己已经是巨大的惊喜了,殊不知当孩子被他真实的托在掌心里的时候,这种感觉竟然无可比拟!
有生以来,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让他心里酸酸的,满满的,沉沉的。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巨大的球囊盛满了风,只需一松手便可以飞上天去。
姚延意看着那个刚做了爹的傻瓜全身僵直,低头托着孩子目不转睛眼圈渐渐泛红,不由得轻声一笑,大煞风景的问了一句:“哎,生了个女儿,你不觉得遗憾?”
“什么话!”卫章不满的瞪了姚延意一眼,“女儿怎么了?我的女儿,那也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儿!”
其实卫章身为卫家唯一的嫡子,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
就像当初太医诊出姚燕语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孩的时候,他的心底也是有那么一丝失落的。
女儿再好也不如儿子,若是先生一个儿子,之后再生一个女儿,那才叫两全其美。
后来姚燕语旁敲侧击问他会不会不喜欢女儿,他说的那些自然也是心里话,女儿他自然也喜欢,是他和姚燕语的亲骨肉,怎么会不喜欢?但更喜欢儿子,这也是事实。
直到这一刻,他心底深处的那一点点别扭才烟消云散了。
亲亲宝贝女儿拖在掌心里,那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儿子什么的,可以往后靠了!
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从零开始用心呵护的小宝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跟她比——我的女儿,必然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女儿!
这话发自肺腑,不容置疑。
姚延意最欣赏的便是卫章这副凛然霸气,最恨的也是他的这股子张狂劲儿,于是忍不住嘲讽道:“瞧你那傻样,终于当上爹了?”
卫章瞥了姚延意一眼,决定不跟孩子她舅计较,只僵直的托着宝贝女儿转身在榻上坐下来,有点犯愁的说道:“你说我女儿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姚延意嘲讽完了卫章还等着这家伙毒舌回击呢,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搭理自己,这就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让姚二爷郁闷不已。
“嗯……不如叫一一?”卫章抬头破有诚意的看着姚延意。
“依依?”姚延意略一沉思,点头的说道:“依彼平林,有集维嫶。依,乃茂盛之解。这是你的第一个孩子,以此字取名,寓意后面子女繁茂,不错。”
卫章对《诗经》的了解仅限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句子,像姚延意说的这些,他基本不懂。于是皱眉道:“我没你想的那么多……”
姚延意又笑:“依,倚也。这丫头就是你们夫妇的小棉袄,将来也是你们的依靠。这个字很好。”
“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所以……”
“一?”姚延意轻笑:“亏你想得出来。”
卫章一怔,心想你这是鄙视本候呢还是鄙视本候呢还是鄙视本候?
哼!这些臭读书人着实可恶!
☆、第五十八章 满月
“卫依依。”姚燕语靠在床上,轻轻地念着这个名字,不由得笑了:“听起来好像是‘唯一’。”
卫章揽着她的肩膀,低头以额头碰了碰她的额角,低声说道:“嗯,你就是我的唯一。”
“这是女儿的名字啊!”好笑的看着卫章,“你这甜言蜜语是对着谁说啊?”
卫将军素来不喜欢这些咬文嚼字的事情,于是理所当然的说道:“女儿是你给我生的嘛。”
姚燕语笑了笑,抬手把怀里已经睡着的女儿递给卫章:“抱她去摇篮里睡吧。”
卫章接过来转身把孩子放在床边的小摇篮里,然后又转身回来把姚燕语拉进怀里,低头轻轻地吻了吻她唇上的那个沁着血珠的牙印儿,心疼的问:“还疼么?”
“不疼了。”姚燕语轻笑着摇头,其实她一直娇贵的要命,痛感神经也非常敏感,手上蹭破一点皮都要叫半天。可是生过孩子之后才忽然发现,一般的疼痛对她来说好像感觉不到了。
不过她的这种转变卫章却没有体会,在他的心里她依然是那个娇贵的女人,一点点的疼痛都受不了。而且,嘴巴都咬出血来了,怎么可能不痛?
“你辛苦了。”卫章继续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半晌又低声问:“那里还痛不痛?”
姚燕语一怔之后,方反映过来他问的是哪里。因为自己承受不了那种撕裂的疼痛,早就跟翠微和翠萍交代过侧切的事情。当时她生的时候骨缝开全,却因为她疼的时间太长而心力憔悴再也没有雨力气了。所以翠微和翠萍遵从她的意思,给她做了侧切和助产。
后来伤口缝合的时候针麻的效果不好,姚燕语疼极了,才咬破了嘴唇。之后也因为筋疲力尽昏睡过去,没有看见卫章急匆匆赶来那一幕。
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自己挨了那一刀,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伤口怎么可能给他看?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还不能看?”卫章低声问。
“有什么好看的?”姚燕语脸红的摇头。
“我就是想知道你伤的怎么样。”卫章的手慢慢地往下摸。
“可我不想让你看见呢。”姚燕语一把拉住他的手,声音越发低下去。
“为什么,跟我还害羞?我们都老夫老妻了。”
姚燕语果断决绝的摇头:“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不想就是不想。还有,你这些日子都去书房去睡觉,不许赖在这里。”
“不行。”卫侯爷果断拒绝,“这是什么道理?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正应该陪着你吗?”
姚燕语笑道:“这是二嫂子说的,你们带兵打仗的人最忌讳这个了嘛。”
卫章不悦的哼道:“什么鬼忌讳?我带兵打仗凭的是用兵的策略和士兵的勇猛杀敌,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老人都这么说嘛,我哪里知道。”姚燕语笑道。
“我们家没有老人,所以就不用听这些了。”卫章理所当然的。
姚燕语也没再多说,她本来也不忌讳这些,况且这阵子里里外外的忙活,卫章送先帝的灵柩去皇陵,一来一去好多天没见了,她也很希望他能多陪陪自己。
晚上,小依依被奶妈子抱去厢房睡,宁氏伺候姚燕语喝了养月子专门炖的十全汤便去偏院客房歇息。
卫章终于宽衣解带躺在了自家夫人的身边,他伸平了双臂把人平端起来往里挪了挪,然后在她身侧躺下。姚燕语刚生完孩子,身体虚弱没什么精神,又有卫章躺在身边心里再无记挂,很快就安稳的睡了。
而卫章却躺在她身边久久不能入睡。
他的人生有很多不完美,少年失怙,缺少亲情的呵护,在军营里长大,见惯的是拼杀屠戮。只有几个兄弟可以生死相依,他们过得是有国无家的日子。
直到娶到身边这个女子,她用她一双温柔的手抚平他心头的伤疤,给他灵魂的救赎,填补了他情感的空白。
只是这一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经历,他没有陪她一起度过。
这将是他的遗憾,必须想办法修补。
……
两日后,皇上和文武众臣的大队人马将回京城。卫章率队至城门口迎接,然后送皇上回宫。
皇上问及卫章:“姚夫人为你添了个儿子还是女儿?”
卫章笑道:“谢皇上关爱,内子为臣添了一个女儿。”
“女儿好啊!”皇上呵呵笑道:“女儿是父母的贴身小棉袄嘛。取名字了吗?”
“是,臣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依依。”
“这名字不错。”皇上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到龙案跟前,随手翻起一本奏折看了看又放回去,忽然转头说道:“爱卿今年还不到三十岁了吧?”
“皇上说的是,臣虚岁正好二十八岁。”卫章忙拱手回道。
“二十八岁始得一女,此女必定是爱情的掌上明珠啊。”皇上微笑着叹道。
“皇上说的是。”卫章只得随着皇上的话往下顺。
皇上背负着双手在乾元殿里缓缓地踱着步子,不紧不慢的说道:“先皇在的时候,病痛沉疴多亏姚夫人妙手医治。父皇曾经跟朕说过,因为‘清心丸’一事,让夫人停职在家,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今日爱卿夫妇喜得爱女,朕也觉得很是高兴。嗯——就赐此女‘县主’的封号吧,封地和封号回头让宗政府商议了呈上来。”
“臣谢皇上隆恩。”卫章赶紧的跪下去。
“起来吧。”皇上面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又问:“满月酒怎么办?”
“这个……臣没想过。其实臣觉得这只是臣家里的私事,不宜张扬。”
皇上笑问:“你这是什么想法?难道是因为不满意是个女孩儿?”
“不,不!”卫章立刻摇头,转而又笑道:“不过小女既然圣上隆宠,得县主封号,这满月酒臣肯定是要好好地办了。”
皇上微笑点头:“嗯,到时候若是朕有时间,也去讨一杯小县主的满月酒喝。”
“谢皇上。”卫章再次叩拜。
其实本来按照姚燕语的意思,生孩子是自家的事情,前两年皇上龙体抱恙,许多政事都放给了朝中的辅政大臣,而这些辅政大臣里见见崭露头角逐步登上首辅的又是姚远之。
卫章现在也是位高权重,甚为朝中一些权贵所嫉妒。所以姚燕语便不想张扬女儿一事,想着满月那日只把娘家人请来和这边阮氏苏玉蘅等几个人一起随便坐坐也就罢了。
可是如今女儿有了县主的封号,皇上又过问了满月酒的事情,自然是低调不成了。
为了给皇上面子,宁侯府广发请帖,平日里但凡有人情礼往的同僚权贵都收到了宁侯为爱女准备的满月宴请帖。
三月初六,正是一年十二个月里最好的时光。宁侯府后花园里,繁花满溪,万紫千红,碧树成妆,绿丝万绦,紫燕双飞,蜂蝶相戏。
宁侯嫡长女的满月宴便设在这春光明媚的花园子里。
因为姚燕语没出月子,不宜操持,所以满月宴的一应琐事都是由阮氏和操心打点,另外苏玉蘅和宁氏也出了不少力。
当然,冯嬷嬷在宁侯府这几年也没闲着,已经为姚燕语选出并教导了四个精明的管家媳妇,其中一个便是大管家长矛的媳妇崔氏。
这崔氏乃是良家女子,是长矛明媒正娶的妻子,她父亲是个落魄秀才,考了一辈子都没中举,靠给私塾里讲书为生。所以这崔氏从小也耳闻目濡,学了点子学问在心里,又被家父教导了一颗忠心,正是冯嬷嬷一直潜心要找的管家娘子人选。
之前宁侯府没什么大事,管家媳妇们只在几位夫人的指派下做些小事,诸如准备年节贺礼,打点府中琐事等,如今家里小主子满月宴,正是她们一展身手的机会,所以她们各司其职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做事,生怕出什么纰漏被冯嬷嬷给咔嚓下去,再也没有管家媳妇的威风了。
这日一早,宁侯府便府门大开,喜迎各方宾客。
朝中众臣都有一双势利眼,大家知道姚远之现如今位高权重,虽然还是挂着左都御史的职衔,但实际上行的却是宰相之职,据说崇华殿里先皇钦命的几位辅政大臣全都为他马首是瞻。
而宁侯卫章手握几万锦麟卫,提督九门,肩负皇宫防护和京城九门的兵防,又深得新帝倚重,隐隐然有把诚王府和镇国公府给比下去的趋势,其地位绝不比他的老岳父低。
况且这翁婿二人一文一武,从先皇开始就肩负重任,到了新君这里依然大权在握。朝中诸臣谁敢小瞧?
所以,收到请柬的不用说,全都带着贺礼来喝满月酒,没收到请柬的也有不少人直接拎着贺礼来喝满月酒。一时间大云帝都的街道上来来往往除了高头大马便是青呢官轿,连带着那些商贩走卒都跟着起哄,高声喧嚷叫卖也比往日更欢实了些。
皇上的圣旨是巳时到的,随着新任的乾元殿掌案太监张随喜一声尖细的公鸭嗓:“圣旨到!”宁侯府里喧嚷的人们渐渐地安静下来。
有下人匆匆报进去,着正红色二等郡候官袍器宇轩昂卫侯爷带着一身正红色绣祥云仙鹤纹一品夫人宫装的姚燕语并肩走了出来,姚燕语怀里抱着一个松花绿色的襁褓,襁褓里是刚出满月的小奶娃依依。
侯府门口三声炮响,卫章偕夫人齐齐跪倒在香案跟前。在场所有官员全都陪同着卫氏夫妇跪在了地上。张随喜便捧着明黄|色绣双龙戏珠的圣旨上前宣读圣旨。
卫章对圣旨的内容早就有数,所以不慌不忙,不卑不亢。但其他来贺喜的官员们却摸不清门路,听完了圣旨之后大家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在卫章朗声叩谢皇恩的时候,忍不住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且有些跪在边缘角落的都不免窃窃私语起来:
——怎么回事儿?宁侯刚满月的嫡长女被皇上钦封为县主了?
——圣旨是这么说的呀!不过,这也太……
——啊呀!卫侯爷真是圣眷隆宠,无人能及啊!
——县主的封号虽然常有,可刚满月的小娃娃就得此封号的却不多啊!
——出了云霓大长公主的嫡次女有过如此殊荣之外,我大云朝还没有第二个!
——皇上对卫侯爷真是倚重啊!
——不错,以后还是要抱紧卫侯爷的大腿了!
——呸!卫侯爷再忠勇,能比得过镇国公去?
——此一时彼一时了!
——走着瞧吧!所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闭上你的乌鸦嘴!卫侯爷那点对不住你?
——放肆!我等食君之禄!自然要为家国天下所忧所虑!
——就是,我们又不是他宁侯的食客,自然不会奉他为主!
……
边边角角里的人窃窃私语,自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很小而且又趁乱,所以不会有人在关注,殊不知宁侯府的每个角落都有特别安排,他们每个人的每一句话几乎都原样不变的被传向两个方向:一个是宁侯卫章的耳朵里,另一个自然是皇宫里高高在上的那位年轻皇帝的耳朵。
皇上站在龙案跟前,手握一只白玉紫毫,蘸浓墨,挥笔意,一气呵成,写成一个龙飞凤舞的‘谋’字。写完之后,也不急着放笔,而是单手掐腰站在龙案跟前,仔细的品味着自己的墨宝。
原本正在跟前汇报的张随喜见状忙住了嘴,不敢打扰皇上自我品评的兴致。
“嗯?怎么不讲了。”皇上过了半晌才发现张随喜没继续说下去,便随意的问了一句。
“回皇上,也无非就是这样的话,有的人认为宁侯圣眷正隆,应该抱紧他的臭脚,另有少数的人则认为宁侯功高盖主,水满则溢,皇上给他这样的封赏,实际上是准备拿他开刀……”
“放屁!”皇上陡然变色,手里的白玉紫毫啪的一声丢在龙案上,怒道:“在那些人的眼里,朕就是那种卸磨杀驴的人么?!”
“皇上息怒。”张随喜自幼陪伴皇上一起读书练武,肚子里也装了不少墨水,此时见皇上动怒,忙劝道:“皇上初登大宝,臣子们心里忐忑也是常理。这些人在私下里悄悄议论,无非是想保住自己的官职前程。若说妄议陛下,那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的。皇上明察秋毫,乾纲独断,何必为了这些琐事生气。”
听了这话,皇上心里的气消了些,但终究有些愤愤不平。
沉思片刻之后,却又忽然笑了:“你说,朕现在去宁侯府讨杯满月酒喝,那些大臣们会是什么嘴脸?”
“这……”张随喜犹豫着回道:“回皇上,若皇上真的要走这一趟,怕是会让那些趋附者更趋附之心胜,而惶恐者必对宁侯避如蛇蝎吧。”
皇上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错!如此说来,朕倒是有些期待了。”
“皇上?”张随喜惊讶的抬头,心想皇上不会真的要去宁侯府吧?
“来人,更衣!”皇上忽然转身往后殿走去,留下张随喜一个人站在那里追悔莫及——早知道皇上想要出宫,他就应该劝着点,实在不该煽风点火!这回好了,宫外形势复杂,若是有什么差错,自己一家百十口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而与此同时,宁侯府里觥筹交错,笑语喧天。
诚王府云琨,燕王府云珩,定北候苏玉平,镇国公府勇毅候和韩二公子,安逸侯世子周承阳等几位身份超然的侯爷世子们坐了首席,众人素日又跟卫章交好,知道他千杯不醉的本事,这回自然不会放过灌他酒的大好机会。
一片猜拳行酒令的吆喝声中,与宾客们把酒言欢的卫章在得到心腹属下一个隐晦的手势后,借口更衣,对众人告了失陪,离席而去。
片刻后,卫将军果然换了一身宝蓝色燕服又重新入座,然后继续跟宾客们说笑喝酒。
就在他离开的这片刻的功夫里,宁侯爷不仅自己府里各处的议论都收到了心中,连乾元殿里景隆皇帝跟御前护卫总管,皇上的亲亲奶兄,锦麟卫都尉张随喜之间的对话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知道皇上待会儿要来,卫章的心里反而安静下来,索性放开量豪饮,全然一副一心求醉的样子。
等皇上果然来了,他这里已经有了五六分的醉意。
皇上见他毫无戒备之心,心里自然舒服了许多。接受卫章夫妇及众臣跪拜之后又当众赐下玉如意一只作为给嘉媛小县主的礼物,之后在首位上落座,喝了三杯酒,同几位云琨韩熵戈等人说了几句笑话便借口还有奏折要看,起身离去了。
宁侯府嫡长女的满月宴却随着皇上的离去而进入新的*。
事情不出张随喜所料,那些打定主意抱宁侯爷大腿的纷纷上前敬酒,又有人觉得自己给的贺礼不够,便让随身的奴才传话给里面的夫人,另一Chu女眷宴席处,姚燕语带着女儿给众位夫人们敬酒的时候,又不多不少的收了一回见面礼。
这是出乎意料的事情,弄得姚燕语有些措手不及。幸好身后的管事媳妇能干,见各家夫人又有表礼,便悄悄地叫了记账的小厮进来,把礼物一一记录在册,以防日后查询参考。
卫依依的满月宴过后,景隆皇帝便觉得自己把朝中各方势力以及他最忌惮的也是他的父皇临死都不放心的宁侯这位新锐贵族的底细都摸清之后的早朝之上,针对当时的政务,提出了一条全新的政策——设立内阁。
所谓内阁,在景隆皇帝所说就是皇帝的秘书机构。
景隆皇帝为了巩固江山社稷,避免出现他父皇在位期间所形成的那种宰相独揽大权,暗中扶持皇子的事情出现,决定增设内阁作为国事咨询机构。
内阁设阁员七位,而且人选皇上早就从文武百官里扒拉出来,七位内阁成员分别是:原都察院左都御史辅政大臣姚远之任首辅,代行宰相之职。次辅甄墨林,行副相之职。另五位阁员分别是安逸侯辅政大臣周泰宇,太子太傅大学士封绍平,原湖广经略大学士孙宇,太子少傅大学士陆常柏,原礼部尚书大学士梁岳城。
内阁成员以及首辅次辅的首任现由皇上任命,一年后实行廷推政策,由内阁成员和六部尚书公十三名大臣参与,得票多者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皇上一时起意的,事实上景隆皇帝在跟着先帝师萧太傅读书的时候便有过这样的想法。他读史书,知兴衰。对历代皇朝的兴衰史倒背如流,之后经过深思熟虑,方形成一个新政策的雏形。登基为帝之后,他没有忙着揽权,也没有忙着在政事上横Сhā一脚,而是在乾元殿里每天召见各部大臣,与他们聊天,谈话,辩论。
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在几位能臣的协助下,才形成了这样一条新的政策。
而这样一个新的开端,也必将让他成为大云朝三百五十多年历史十二位皇帝中最英明圣贤的一位皇帝,开创了大云朝的景清盛世。此为后话,此不赘述。
在这次大朝会上,景隆帝还按照他父皇的谋划,分别为镇国公,诚王,燕王及世子等皇亲国戚都各有加官进爵,委以重任。
其中,镇国公晋封为靖西王,国公爵位由长子韩熵戈世袭。次子韩熵戉封宗政侯。
诚王爷晋封为诚义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云琨世袭,另赐封号‘肃’;庶子云珣为锦麟卫千户。
燕王爷晋封为燕恭亲王,郡王爵由嫡长子云珩世袭,另赐封号‘礼’。
另外,宁侯卫章上奏本,奏请皇上将锦麟卫分成两支,一支一万人精卫由新帝的奶兄天子近卫张随喜执掌,负责云都城皇宫,南苑,西苑及行宫的守卫。剩下的三万人交由肃郡王云琨掌管,负责天子外出的安全。
皇上酌情更改,将云琨掌管的三万人以严酷的方式挑选精锐,只留下一万。剩下的两万人则裁撤出锦麟卫编制,归入烈鹰卫。
烈鹰卫卫章掌管,其职责依然不变。
至此,在众臣眼里显名赫赫的宁侯卫将军手中的权力终于一分为三,不再是言官闲臣们茶余饭后嚼说的重点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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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我承认是还有个重要的事情没交代,所以本卷又写了这一章。
这回真的是本卷的终章了哦!
☆、第一章 奶娃依依
手中的权力分出去三分之二,卫章终于又有了空闲呆在家里。
随着春光渐老,看着小女儿一天一个模样,他的心里很满足,有时候陪着妻女在花园里一窝就是一整天,手中握一本兵书,旁边有妻子烹茶,看着凌霄在跟前跑来跑去,小女儿在旁边的摇篮里依依呀呀,那种幸福感真的要满溢出来。
初夏,梅树上结满了累累青梅。
凌霄张着手臂要梅子,小丫鬟紫穗抱着他踮起脚尖也摘不到。
一旁绿荫下看书的姚燕语听见动静抬头看过来,便对旁边托着女儿靠在藤椅上摇啊摇的卫章说道:“这梅子也差不多了,过两天叫人都摘下来酿酒。”
“好。”卫章长长的双腿屈起来,把两个多月大的女儿放在大腿上躺好,一手摁着她的小肚子,保证小丫头的安全,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小脑袋,平时脸一绷,眼神一凛,数万热血男儿都不敢直视的大云战神这会儿正对着小丫头做鬼脸。
姚燕语瞥了他一眼,然后一脸惨不忍睹的样子摇摇头,又别开视线默默地叹了口气。
真是太遗憾了,这里没有相机,若果能把冷面战神这副样子定格,拍成照片拿出去,怕是大云帝都数万人的下巴都得掉在地上了。
那边凌霄摘了两颗青梅迈着小腿跑了过来,直接扑到姚燕语的怀里叫道:“妈妈,妈妈,给你。”
姚燕语拿了一个,只看一眼嘴里就冒了酸水,于是笑道:“妈妈不吃这个。这个不好吃,你拿着玩吧。”
凌霄有转身跑到卫章爷俩跟前,把一个青梅送到俩月多的卫依依小朋友面前:“妹妹吃吧。”
卫依依睁着一双黑葡萄一样的圆眼睛看着眼前的青梅,完全无动于衷的挥了挥小手。
“拿。”凌霄往妹妹的手里送。
俩月大的小奶娃的小手嫩嫩的仿佛兰花花瓣儿,挠来挠去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那颗青梅,然后本能的就往嘴里放。
“哎?”卫章怕她真的吃到,也是下意识的伸手去拨了一下,青梅咕噜噜从小丫头的手里掉了出去。
小丫头委屈的瞪着她爹,小嘴张了张,把一双小手抱起来放进了嘴里。
凌霄‘啊’了一声,迈开小腿跑去捡青梅。卫章则伸出手指头把女儿的小手从嘴里拨出来,“你娘说了,不许吃手,知道吧。”
小丫头又瞪着她爹看了两眼,然后继续把小手放到嘴里去。
“还吃?不乖啊,依依?”卫章笑着伸出手指,轻轻地勾了一下女儿的小下巴,顺便把她的小手又从嘴巴里拨了出来。
小丫头再次瞪她爹,小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怒气。淡淡的小眉头也皱了起来。
“嘿,这就敢跟爹瞪眼了啊?”卫章的大手托着小丫头的脑袋,小脑袋躺在他的手心里,还不如他的巴掌大。
姚燕语看了那个智商降为婴儿的男人一眼,无奈的叹道:“她是饿了吧?”
此时凌霄已经把那颗青梅捡了回来,在衣襟上擦了擦又递过去:“妹妹,你吃。”
小丫头看见青梅,眉头松开,又挥着小手去抓。
“不许吃。”卫章故意的捏住了她的小胳膊。
小丫头再次看过来,嘴巴憋了又憋,终于‘哇’的一声哭起来。
“啊!妹妹哭啦!”凌霄立刻转身朝着姚燕语叫:“妈妈——快来啊!”
姚燕语不得不把书放下,抬手揉了揉眉心,叹道:“你们就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吗?”
“看看,把你娘惹烦了吧?”卫章粗糙的手指弹了一下凌霄的脑门,笑骂道:“告状精。”
姚燕语走过来摸了摸凌霄的脑门,瞪了卫章一眼:“不许弹脑门。”
卫章却像是发现宝藏一样惊喜的笑道:“哎?你再瞪一下给我瞧瞧?”
“做什么?”姚燕语又瞪他。
“哈哈……”卫章大笑着把女儿从腿上拖起来,凑到跟前亲了亲,又抬头看着姚燕语笑道:“这眼神,跟咱们闺女太像了!”
“会说话么?”姚燕语伸手把女儿从他手上接过来,转手交给身旁的奶妈子,哼道:“我像女儿?你弄错顺序了吧?”
“对对对!”卫章讨好的拉住她的手,“是女儿像你,越长越像,跟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小时候就这样啊?真是太可爱了。”
奶妈子抱着依依下去喂奶,紫穗也赶紧的哄着凌霄走了。其他服侍的丫鬟们也都各自躲开了去,绿荫下顷刻间只剩下了他们夫妇二人。
卫章更不放手,直接把人拉到腿上抱住,欠身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低声说道:“真想永远都这么清闲下去。”
姚燕语也放软了身子靠在他的怀里,低声问:“听你这话,好像又要忙起来了?”
“君泽那边的两万人已经裁撤完毕都归到了烈鹰卫这边。训练计划贺熙和萧逸已经制定好了,过几日我得带他们去山里训练。”
“你要亲自去?”
“是啊。烈鹰卫是我的心血,训练虽然不是打仗,但却是强兵的基础。”卫章轻声说着,手指在她的肩井|茓,大椎|茓等基础|茓位上揉捏,又道:“我听冯嬷嬷说,女人生完孩子不出一百天就算是月子里,你还是少看书,多休息。再精湛的医术也要有个好身体才行,嗯?”
“嗯,我知道。”姚燕语轻轻地点头。
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
姚燕语侧身靠在卫章的怀里,枕着他的肩膀闭目养神,什么也不想。卫章就这样揽着她,目光穿过面前林立的梅树,投向虚无之处,心里默默地想着烈鹰卫训练的事情。
一侧有轻盈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在六七步外停住,白蔻特别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从一侧传来:“侯爷,夫人,肃郡王来了,说是有事要跟侯爷商议,大总管把人请至前面书房奉茶呢。”
姚燕语睁开眼睛笑了笑站起身来,说道:“快去吧。”
卫章起身,抬手握住姚燕语的颈侧,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方弹了弹衣襟往前面去了。
卫章一走,刚刚躲开的人们又回来了,香薷因劝:“夫人看了一上午的书,也该休息一会儿了,那边小阁楼里各色都是现成的,不如夫人过去略歇一歇,一会儿就在那边用午饭。抬头就能看见那边水面上的新荷,心情也好。”
姚燕语点了点头,笑道:“说的不错。”
众人闻言,便纷纷收拾东西,簇拥着姚燕语往旁边的小阁楼里去休息。
外人都当姚燕语因为分娩的缘故在家里将养,新帝才刚弱冠之年,虽然受过重伤,但因调养不错,又勤加锻炼,也算得上身强体壮,身边无须太医常随常伴。后宫里几位太妃的身体也还过得去,平日里头能闹热的自然也找不到姚燕语的头上。
国医馆里调教医女的事情依然由翠微和翠萍主管;姚燕语又写了一封奏折上奏皇上,从太医院里把华西凌调到了国医馆,专门负责搜集民间偏方秘方的事情。
至于另一项医药研究则由翠微和翠萍兼顾,她们二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大的创新,但有姚燕语在背后支持,她们二人多多少少也能取点小成绩。
这日姚燕语用过早点后依然在梅园里摆上榻几,继续整理之前的手稿,继续为《大云新药典》的编纂而努力。
这是张苍北生前的愿望,他想要编纂一本有史以来最全的药典,力求把世上的常见草本都详细的介绍,同时也要把不常用的草本做正确的解析,这样便可以供医者查询也方便学习和配药。
当然,这也是姚燕语的理想,也是她一直锲而不舍在努力去做的事情。
这段时间她怀孕,分娩,坐月子,心里又记挂着孩子,一心多用不得已把其他任何事情都放下了,唯独此事没有停下来。
“夫人,二爷来了。”旁边服侍的紫穗轻声回道。
“哦,快请。”姚燕语忙把最后几个字写完,然后把手里的笔放下,拿了帕子擦了擦手,准备起身相迎。
姚延意已经走到了近前,只在她旁边的藤椅上落座,笑着摆摆手,说道:“坐着吧。”
姚燕语到底还是起身,行至茶座跟前在另一只藤椅上坐下来,亲手给姚延意斟茶。
“你还这么忙?”姚延意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那张长条案几上的各种纸张以及那支姚燕语不知让什么工匠给打制的一只奇怪的笔。
据说这支是紫铜锻造的还镀了一层金子,用的时候沾墨水就能写——所谓墨水还不是他们寻常用的徽墨什么的,竟是印染作坊里用的那些青色染料兑水调成的东西。真是千奇百怪。
姚燕语为姚延意泡茶,点|乳,分汤,之后把一盏清香碧绿的茶水递过去:“二哥请用茶。”
姚延意伸手接了,闻茶香,品茶汤。之后又轻叹道:“算起来你这还没出百日呢,身体要紧。”
“我不过是趁着有功夫把这些整理一下,累不着的。”姚燕语自己也端起一盏茶来,轻轻地嗅着茶香。
“这些整理的工作应该交给她们去做,既锻炼了人,你也刚好能休息一下。你见那个女人生完孩子就忙这些的?”姚延意把茶盏放回去,又伸手拿过那只笔来把玩着。
姚燕语轻笑道:“这些事情交给别人做我不放心。”
“你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姚二爷鄙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书信递过去:“你大姐给你的信。”
“哟,劳烦二哥亲自送信过来?”姚燕语惊讶的问,“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姚延意轻笑道:“没要紧的事儿我就不能来了?我想我那外甥女了,叫人抱来给我瞧瞧。”
“我这不是担心大姐么。”姚燕语笑着拆信,旁边早有人去找了奶妈子把依依送了过来。
姚延意把小女娃抱在怀里颠了颠,叹道:“嗯,又沉了些。不错!这个长法肯定是个小胖妞儿了。”
小依依被舅舅颠了两下,便咯咯的笑了。姚延意顿时大喜,叹道:“这小丫头笑起来可真敞亮,叫人听着就开心。”说着,又撅起嘴巴在小丫头的胖脸蛋儿上亲了一下。
“哇唔——”小丫头伸出胖胖的小手扒拉了一下姚延意的脸。
“啧!嫌弃你舅舅?”姚延意笑嘻嘻的说着,张嘴咬住了小丫头胖胖的手指,含糊的说道:“敢嫌舅舅,舅舅可咬你了!”
话音刚落,小丫头就哈哈的笑了起来,声音之响亮是前所未有。连姚燕语都惊讶的看过来,奇怪的问:“这是依依在笑吗?”
姚延意也很是意外,笑道:“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开心?”说着,又张嘴去啄她的小手,殊不知他一边说话呵出来的气拂到小丫头的手心里,更加让她奇痒难耐,便一直咯咯哈哈的笑。
“哎呦,这可真不像是两个多月的孩子笑啊!”奶妈子从一边笑着感叹。
“这丫头果然跟舅舅亲。”姚延意很是满意的笑着,在小丫头的脸上亲了一口。
这回小丫头不笑了,而是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小嘴巴里一边发出‘哇唔’的声音,一边流口水。
“这丫头,真是古怪精灵。”姚延意依然笑眯眯的。
姚燕语笑着摇了摇头,专心去看信。
书信里,姚凤歌跟姚燕语到了平安,说江宁玻璃场的生意很好,江南富庶,玻璃又不是贵族专用的东西,不受等级的约束,那些富商有的是银子,又极爱华丽,听说宫里也采买玻璃器皿,又怀着一种特别的心思,一个个争相抢购。
姚凤歌已经根据之前同姚燕语商议过的,开始招区域代理商,代理商以府道为最大的单位,大云朝一十三省,下设五十六个府道,一百三十九个县,除去那些天涯海角边疆蛮夷之地,已经有二十多个府道向玻璃场提出代理要求,其中十二个代理商已经交了定银,每个代理二十万两的定银,姚凤歌光定银就收了二百四十万两。
姚燕语看到这些账目,不由得笑着对姚延意说:“大姐回到江宁,才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姚延意也笑道:“这话也就是你说罢了。若是别人说,父亲定然又要训斥了。”
姚燕语轻叹:“父亲是一直不同意大姐回江宁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么。”
“父亲还不是怕苏家那边难缠。不过如今看来,他们倒是通情达理。”姚延意一边逗着依依,漫不经心的说道。
姚燕语淡然一笑,说道:“胡搅蛮缠和通情达理之间,无非是隔着‘利益’二字。若是咱们家都是无能之辈,任人欺负,他们也不会如此通情达理的。”
姚延意一怔,转头看着姚燕语美好的侧影,无奈的笑道:“你从来不是刻薄的人,今儿怎么忽然这样说话?”
“没有,只是有感而发罢了。想当初我第一次来京城看见大姐那个样子,再想想他们那些人对大姐的态度,便觉得可恨。”姚燕语说着,把第二页信纸翻开,开始看第三页。
“此一时,彼一时了。”姚延意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想要继续抖外甥女,不料却觉得腿上一热,于是猛然低头,无奈的笑道:“这小丫头,果然跟舅舅亲,居然送了我一份大礼。”
“什么?”姚燕语不解的转头,不由得笑了——但见一片水渍在自己簇新的银蓝色贡缎长衫上渐渐地洇开。原来因为天气热了,小丫头身上只裹着一件棉布里杭绸面的夹被,根本不吃水,一尿就透了,直接洇在了姚延意的长衫上。
旁边的奶妈子赶紧的上前把小丫头抱走,一边致歉一边说道:“请舅爷移驾,去那边阁楼里换了这袍子吧。”
姚延意抬手拎了拎袍角,起身跟着丫鬟往旁边的阁楼去去换衣裳。
姚燕语看着奶妈子把女儿抱去换尿布,便继续低头看信。待看到最后,方见姚凤歌说请自己想办法调太医院里恒郡王的脉案看看,再斟酌着开一副药方子捎过来。看完之后姚燕语大感困惑,心想姚凤歌不是一心要跟恒郡王断绝一切往来了吗?怎么又管他的病症?
想到恒郡王,姚燕语才想起前几日恍惚听谁说恒郡王向皇上递了奏折,说自己身体不好,要去封地疗养。但皇上没有恩准,只叫太医院用心给恒郡王诊治。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隐情?姚燕语靠在藤椅上皱眉沉思。
“想什么呢?”姚延意换了衣裳重新过来,落座后拿过银铫子自顾冲茶。
姚燕语回神,一边把手中的信纸折叠起来装进信封,一边问:“二哥可知道恒郡王近况如何?”
“怎么问起他来了?”姚延意微微蹙了蹙眉头,“你大姐再问?”
“没有。”姚燕语摇了摇头,“大姐只是说我派过去的那两个账房很好,我忽然想起那二人原是恒郡王的家仆,是因为当初在城南一起合伙开玻璃场,王爷把这两房下人直接送给了我。如今想起来,算是欠着他一个极大的人情呢。”
姚延意淡笑道:“既然你跟我都不说实话,那我也没必要告诉你了。”
“啊?二哥你什么意思?”姚燕语诧异的看着姚延意,心里觉得自己这个借口编的挺真实的,为什么这位兄台你还是不信呢?
“你大姐姐跟恒郡王的事情,你当我不知道?”姚延意淡笑着摇摇头。
姚燕语顿时睁大了眼睛:“你都知道?”
姚延意给了她一个白眼,没有说话,自顾品茶。
“二哥,说说呗?”姚燕语凑过来,轻轻地推了推姚延意的胳膊。
“说什么?”姚二爷开始卖关子。
“你都知道什么?”姚燕语笑眯眯的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姚二爷慢慢地啜了一口茶,怡然自得的回味着。
“哎!不想说就算了,回头我自己去问。”姚燕语叹了口气,在书信上弹了一下,“太医院的脉案……啧,我该找个什么借口去翻看呢?”
姚延意叹了口气,蹙眉无奈的看着姚燕语,说道:“这事儿你最好少管。八年前父亲就说过,我们家的女儿不嫁皇室子孙。现在你们都各自为人妇为人母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幼稚?”
姚燕语转头看了看周围,丫鬟婆子早就退开,四周树影婆娑,确定方圆几丈之内没有什么人之后,方低声说道:“大姐托我弄清楚恒郡王的病情……我觉得,大姐不是那种冲动之人,她这样说一定是想了千百回才开的口。这其中还不知含着多少泪水。二哥,你忍心吗?”
姚延意眉头紧皱,沉思半晌方道:“我只能告诉你,是有人不希望他的病能好。所以太医院肯定是没办法的。”
姚燕语心头一凛,抬手指了指天空:“他么?”
姚延意叹道:“这个我不好说,这里面的水太深了,我们还是不要搀和的好。你写信劝劝你大姐,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些事情既然过去只能放下,多说多做只能是多错!到时候害人害己,对谁都没好处。”
身处炎热的夏天,姚燕语却觉得一阵凄冷。
这阵子夫妇和乐儿女绕膝的幸福让她变得懒惰了,而且,圣眷隆宠之下,她天真的以为皇上登基就天下太平了。全然没想到一场斗争的结束就是另一场斗争的开始。
“你也别想太多。”姚延意看着姚燕语的脸色渐渐苍白,方又劝道:“他最不济也就是个圈禁。上头不顾手足之情也还要顾忌自己的名声。”
“那为什么不准他去封地养病呢?”姚燕语喃喃的问。
“你忘了皇长子?”姚延意低声哼道。
姚燕语苦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她怎么能忘呢,那场叛乱她还身处其中呢,不过一年的光景,怎么可能会忘?
“我们不能做点什么吗?就算是为了大姐。”她抬头看着姚延意,目露乞求之色。
“我们……”姚延意沉吟着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姚燕语缓缓地伸出手去摁在姚延意的手上。姚延意反手拍拍她的手,低声说道:“放心,有哥呢。”
☆、第二章 郎在梧桐树
六月至,云都城也进入了雨季。
老天爷时不时的便来一场倾盆大雨,冲刷掉这做古城上空的燥热,但大雨过后,却是仍然是变本加厉的燥热。
五月里,皇上已经去了避暑行宫避暑,内阁大臣留守京都处理政务,各部各地的奏疏先由内阁大臣看一遍,捡着重要的先用纸条批复一下,和奏疏粘在一起每隔三日便有锦麟卫护送至行宫请皇上朱笔批复。寻常小事便由内阁几位阁老商议着办了。
这日,天又降大雨,崇华殿外滚珠溅玉,雨幕迷蒙。
有一道来自皇陵的奏折被急匆匆的送了进来,主管礼部事务的阁老陆常柏打开一看,是皇陵守备的主官上奏,说圣祖皇帝的陵墓有些塌陷,雨季刚刚开始,后面还有整个七月,估计雨水会更多,朝廷应该尽快想办法,着人前来修缮,一边圣祖皇帝陵寝不安,动摇国本。
这可不是小事儿,陆常柏赶紧的把这份奏折送往首辅姚阁老的书案上。
姚远之一看这事儿的确刻不容缓,于是立刻用小票批复后,和当天要紧的奏折一起用黄匣子封起来送往避暑行宫。之后又把主管户部和工部的周泰宇周阁老和孙宇孙阁老找来,商议圣祖皇陵的修缮事宜。
三日后皇上的批复下来了,着户部拨银子,工部出人,赶紧的去给圣祖爷修皇陵去。
这件事情被有心人传到了恒郡王府的时候,恒王妃正冲着煎药的丫鬟发脾气呢。
新皇登基之后,所有皇室之人都进了爵位,只有恒郡王只是恢复了王爵,跟所有的一切都跟之前一样,可以说是不升不降,依然是他的恒郡王。
当然,这也不能说新帝对他没有恩惠,毕竟先帝在的时候云珉因为国宴上的失误被皇上停了郡王的俸禄,现在新帝登基,他的俸禄不禁恢复如常,还把之前扣下的一年给补上了。皇上说了,父皇当年只是说俸禄暂停发放,并没给割了去,现在补上也是常理。
恒郡王接到圣旨的那一刻,可谓是五味陈杂。但不管心里怎么样,这也是新帝的隆恩,他除了口头谢恩之外,别无选择。
只是他的王妃却不这样想,传旨的太监一走,便甩了脸子,甚至不顾恒郡王还站在那里,便自顾回房去了,还跟身边的人抱怨:“拿着我们的银子做人情,皇上还真是打得好算盘!”
诚然,新帝原本是个温润的性子,可是不管是谁坐在那把龙椅上也难免对身边的人生疑,尤其是在大臣们心里口碑极好的恒郡王。
早在他登基之前,恒郡王府里便有他的眼线,如今登基为帝,眼线自然只增不减。恒王妃的话当日便一字不落的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于是,后来恒郡王请旨去封地养病,被皇上以‘封地虽然清净,但缺医少药的着实不利于养病。云都城里有太医院和国医馆,大云最好的医者都在帝都,皇兄养病还是该在京中’为由,把奏折驳回了。
云珉虽然不知道自己自请离京被驳回的原因,但也知道自己府里肯定有皇上的眼线,当时心力憔悴,却也无计可施。他早就看开,只想留恋红尘做个富贵闲人,无奈皇上对他放心不下,他也只能遵从皇上的旨意留在京都养病。
这日听见王妃在外边骂小丫鬟煎药剪得太久了,药效肯定减弱,这死丫头是不是诚心不让王爷的病好,是不是想害死王爷之类的话,他便沉沉的叹了口气,吩咐身旁的管家:“去传我的话,让王妃去她的院子里好生呆着,本王不请,不许她进本王的桐雨轩半步。”
管家答应着出去,没多会儿便端了一碗汤药进来,碗底还带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只有歪歪扭扭的三个字:修皇陵。
恒郡王先是一怔,继而轻轻地缓了一口气,把纸条丢尽了身前煮水的红泥小炉里。
几日后,恒郡王又上了一本奏折,自请去修圣祖的皇陵。而且一本奏折写的言辞恳切,不容拒绝。果然,没过几天皇上批复便下来了:恒郡王孝心可嘉,准去督修皇陵。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恒郡王一直抑郁的心终于舒缓开来,如今他别无所求,只愿离开京都,挣脱身上的枷锁,清闲自在,安心度日。
只是他这样想,他的王妃却不这样想。
这边恒郡王看着贴身的小厮给自己收拾书籍,旁边自幼服侍他的宫嬷嬷盯着两个丫鬟给他收拾衣物,那边王妃便换了衣裳去找贵太妃诉苦去了。
新帝登基,先帝的妃子都成了太妃,恒郡王的母妃慧贵妃便是贵太妃。大云朝有先例,身为太妃可以搬出宫去跟子女居住,由子女侍奉养老,没有子女的则仍住在宫中,但都搬进慈敬宫或者福寿宫里去住。
慧贵妃有恒郡王,自然不用再孤守在宫里。送先帝至寝陵回来之后她便住进了恒郡王府。
恒王妃气呼呼的来到贵太妃的院子里,一进门便把屋里的丫鬟婆子给赶了出去。唯有一个宫嬷嬷是贵太妃早年的贴身宫女,心腹中的心腹,根本不买恒王妃的帐,只端着茶站在贵太妃身侧朝着恒王妃轻轻一福,叫了一声:“王妃。”便直起了身子,不再吱声。
“瞧你这样子,又有什么事儿?”贵太妃沉沉的叹了口气,没给这个侄女好脸色。
“母亲!王爷到底是不是您亲儿子啊?!”恒王妃生气的坐在贵太妃的下手,红着眼圈儿说道。
贵太妃从小就疼这个侄女,否则也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娶她为妻,但她却从没想到一向温良谦恭顺的侄女这一两年怎么变化这么大,不但性子骄躁了,还这么不知深浅。真是不知道这两年自己的儿子是怎么跟她过的。
心里不高兴,贵太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只是她身为长辈自然不屑于跟儿媳妇一般计较。立在她身后的宫嬷嬷金氏便接过话来,正色道:“王妃这是什么话?叫奴才们听见又成何体统?”
恒王妃抬头瞪了金嬷嬷一眼,想说什么,到底没敢说。
金嬷嬷陪着贵太妃在宫里二十多年,终生未嫁。她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贵太妃的话,连恒郡王见了她都要拱手叫一声‘嬷嬷’,恒王妃在她面前也有几分怯色。
“母亲!”恒王妃声音一变,站起身来一提裙裾跪在了贵太妃的跟前,抹着眼泪说道:“皇上要王爷去皇陵监督修缮太祖爷的陵墓!王爷还病着,皇陵在深山之中,有潮又阴,王爷的身子怎么受的住呢!您说,他这不是把王爷往死路上逼么!母亲您难道不心疼?!”
贵太妃闻言一怔,忙低头问:“你这话当真?”
恒王妃赌气哼道:“王爷都在收拾行装了!”
贵太妃闻言,无奈的抬起头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金嬷嬷便劝道:“王爷做事自有分寸,太妃和王妃也不要太着急了。”
“他自然有分寸,他求的就是离开这云都城去过他的自在日子,哪里把咱们娘们儿放在心上?也从未想过峥儿的未来。”恒王妃生气的说道。
“休要胡说!”贵太妃听他说的过分了,终于忍不住低头呵斥,“你的涵养哪里去了?我张家的女儿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浅薄无知了?!”
“……”恒王妃被骂的一愣,继而呜呜的哭起来。
“别哭了!”贵太妃生气的说道,“哭有什么用?起来!”
恒王妃拿着帕子抹着眼泪缓缓地站了起来。
“既然王爷已经决定领了这份差事,你就打起精神来替他打点行装。来我这里哭哭啼啼有什么用?难道你让我去命令王爷违抗圣旨?!”
贵太妃既然开了头,便索性说个痛快,“你身为王妃,不说为王爷分忧,把家事料理安稳,却一位的打鸡骂狗的,弄得内宅没有一日安宁,哪个男人能受得了?换了我,我也巴不得离开这个王府去外边找清净呢!”
恒王妃心里千般的委屈,趁着贵太妃喘息的空当儿,小声反驳道:“侄女儿也是为了王爷和峥儿着急。王爷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勤于政务,后来遭人陷害蒙受不白之冤,先帝爷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给王爷平凡,当今难道也不明白?凭什么人人都加官进爵,就我们王爷要去遭这份罪……”
“闭嘴!”贵太妃手中的茶盏重重的放在桌子上,杯盖被震得‘哗啦’一响,些许残茶溅到了桌子上,“就凭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王爷能平平安安到现在就是佛祖保佑了!我本来觉得你是个识大体的人,如今看来真是错看了你!你给我回你的院子里去,没我的话不许踏出院门半步!”
“姑母?!”恒王妃闻言直接急了,把娘家的称呼给扯了出来,“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这样对你也是为了你好。”贵太妃冷冷的说着,转头吩咐金嬷嬷:“你从今日起过去服侍王妃吧。我看她是有些失心疯了,一言一行都透着怪异,你替我细细的查看一下,到底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在作祟!”
金嬷嬷稳稳的福了福身,应道:“奴才谨遵太妃吩咐。”
“姑母?!”恒王妃还想再说什么,金嬷嬷已经朝着门口吩咐:“来人,送王妃回去歇息。”
门外立刻有人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着恒王妃出去了。
金嬷嬷又转身微微躬身聆听贵太妃的吩咐,贵太妃无奈的叹了口气,朝着她摆了摆手。金嬷嬷又一福身,方转身出去了。
屋子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传出贵太妃疲惫的声音:“来人!”
外边有大丫鬟应声而入,贵太妃又吩咐:“扶我出去走走。”
丫鬟上前搀扶着慧贵太妃起身,缓缓地出了房门往恒郡王平日起居的桐雨轩去了。
恒郡王的书房是他精心布置的地方,自从他开府独居以来,这座题曰‘桐雨轩’的东偏院便是他日常起居,读书,处理公文,与清客幕僚们议事雅聚等日常琐事都在此处。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一大半儿的功夫都在这里。所以这一处院落收拾的十分精致。
院门两侧是青石镌刻的一副对联,自然也是恒王的墨宝:却是梧桐且栽取,丹山相次凤凰来。
进门是一丛翠竹掩映着几块湖石,院子里有两棵梧桐树是当时建府的时候恒王亲手栽种的,到现在已经八年的时间,原来胳膊粗细的梧桐现在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此时生下十分,桐树皮青如翠,叶缺如花,妍雅华净,赏心悦目。
书房正厅里高悬一方匾额,黑底金字,上书:疏雨梧桐。
正厅和东面两间屋子通着行程一个敞亮的大厅,东墙的正面墙都是书架,上边一摞摞整齐摆放着古今各类书籍。书架之前置一张鬼脸花梨木嵌汉白玉台面的大书案,书案上摆着七八只古砚和一个红木雕花大笔架,可谓笔墨林立。
正对着书案的北墙上挂着龙飞凤舞的一幅前朝的书法,写的是一首古人的诗:
亭亭南轩外,贞干修且直。
广叶结青阴,繁花连素色。
天资韶雅性,不愧知音识。
对面窗下是一套高背红木桌椅,中间的小方桌上摆着石子盆景,和一套精致的玻璃茶具。
整个书房里铺着厚厚的藏蓝色提花地毯,脚步踏过,寂静无声。
贵太妃扶着丫鬟的手迈进屋门,却见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两个当值的小厮见她进来忙上前跪拜行礼。
“你们王爷呢?”贵太妃蹙眉问。
其中一个小厮忙回道:“回太妃娘娘,王爷和詹先生从后院下棋呢。”
贵太妃二话没说直接往后院去。
后院绿荫下摆了一套藤编圈椅和一张玻璃小圆几,各持黑白子的恒郡王和詹先生听见动静,忙把手里的棋子放下,起身行礼。
“母妃有事只管传唤儿子过去就是,怎么亲自过来了?”恒郡王行礼后,上前搀扶着贵太妃的手臂至藤椅上落座。
“你一直病着,就该静养。我总归无事,闲了倒是该多出来走动走动。”贵太妃说着,眼神一抬扫向旁边的詹先生。
詹先生忙躬了躬身,赔笑道:“太妃跟王爷说话,在下先告退了。”
贵太妃淡淡的笑了笑,点头不语。詹先生和旁边服侍茶水的小童齐齐的退了下去,一时间别致幽静的后院里只剩下了这一对呣子。
恒郡王亲手为母亲煮水烹茶,然后双手敬上。
贵太妃接过茶来却不急着喝,只是凑在鼻息跟前嗅着茶香,缓缓地说道:“这是雨前龙井,先帝最喜欢喝的茶。”
恒郡王低头说道:“母妃说的是。父皇一直对雨前龙井很是偏爱,不过母亲还是喜欢雪顶含翠,是儿子疏忽了。”
“没什么,茶不过是闲暇时用来颐养心性的东西,真正的意义在于品味,任何一种茶都有它的独到之处。只偏爱一种的话,会错过很多好茶。”贵太妃说着,轻轻地啜了一口香茶,感慨道:“如今我品这雨前龙井就觉得比雪顶含翠还好。”
“母妃喜欢就好。”恒王爷忙接过贵太妃的茶盏来,又给她添茶。
呣子二人就着茶道谈到了修身养性,然后扯了半天最后归于平静。
贵太妃喝了三五盏茶,自始至终都没问儿子去皇陵督造的事情,最后优雅的弹了弹衣袖站起身来,只叮嘱了一句:“自己的身子自己多保重,娘还指望着你养老呢。”
恒郡王躬身应道:“儿子不孝,让母妃担忧了。请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会保重自己的身子,让母妃颐养天年。”
“你忙吧,我走了。”贵太妃释然一笑,理了理衣袖挺着腰板儿离去。
恒郡王亲自送至桐雨轩院门口,贵太妃在院门立定,忽然回头看着院子里的参天梧桐,淡然苦笑:“我儿种得好梧桐,奈何却没引来真凤凰。”
恒郡王淡然笑道:“是儿子无能。”
“罢了,如今你母妃我唯一求的就是你的平安,余者皆是泡影。”
“谢母妃点拨。”恒郡王再次躬身,送贵太妃徐徐离去。
直到贵太妃转过甬路拐角处不见了踪影恒郡王才直起身来,仰头看着茂密如云的梧桐树,想着母亲说的那句话,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是啊,他亲手种下了梧桐树,却没引来真凤凰。他的凤凰早就栖在了别处,且被绞住翅膀再也不能飞翔,今生今世,他都要注定与她遥遥相望了。
两日后,恒郡王收拾行装仅带着八个随从,同工部的官员一起赶赴皇陵。
避暑行宫里的皇上看过在恒郡王府的线人送来的密信之后,对身边最信任的奶兄王秉义说道:“朕的三哥其实就是个情种。”
王秉义不敢多言,只拱手应道:“皇上英明。”
☆、第三章 秋后
同样是阴雨天,江南和江北却大不相同。江南的雨季缠缠绵绵,那雨丝像是春蚕吐丝,怎么扯也扯不断,一下就是五六天的时间。
江宁城外,一处粉垣黛瓦的精致院落里,姚凤歌坐在明净的小轩窗下,安静的看着手里的账册。
在她的下手,用四张长条桌案拼起一张大案子,上面铺了墨绿色的缎面桌布,八个账房先生围坐四周,手指翻飞,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珠子。算盘的声音和着外边雨打芭蕉的声音,里里外外一时竟听不分明。
姚凤歌细细的看完手里的账册,抬手拿了毛笔蘸青蓝色墨水在账册的最后一页画了个记号,然后放下毛笔,待墨迹晾干的功夫端过手边的一盏茶,轻轻地吹了吹茶末,啜了一口。
一个青衣小鬟轻着脚步进来,行至姚凤歌跟前微微一福,轻声说道:“夫人,京城有书信来。”
“嗯?”姚凤歌的目光从窗外的芭蕉上收回来,闪过一丝喜色,“是二舅爷吗?”
“回夫人,是宁侯府。”小鬟说着,双手奉上一封书信。自从回来江宁,姚凤歌专门挑了一匹十三四岁的伶俐丫头并找了先生专门叫她们识字算账,不读子集经史,只求能认字,算账,做个明白人。所以她身边新选上来的小丫鬟个个儿都识字。
姚凤歌接过后微笑着说道:“你下去吧。”
小丫鬟躬身退下,姚凤歌把书信放在手边却不急着拆看,只等着那边几个账房先生把各自手里的那本账册核对完了,各自交上来之后,方道:“诸位今日辛苦了。”
几个账房先生忙躬身道:“夫人言重了,这本就是我等分内之事。”
“厢房已经备好了酒菜,诸位先请过去用饭。剩下账册的明日再核对。”
“是。”众人应了一声,齐齐告退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顷刻间只剩下了姚凤歌一人。
姚凤歌起身,亲自把窗扇关上,把一窗的雨声挡在外边,才伸手拿起那封书信,用手边的裁纸刀割开信封,取出雪白的信纸,展开慢慢地读了起来。
书信是姚燕语亲笔写的,青蓝色的字迹,由左往右念,横着成行,书信的各式完全不同于大云朝惯用的各式。不过姚凤歌已经习惯了。
人就是这样,你强大了,周围的人便都适应你的各种习惯,觉得你怎么出幺蛾子都是应该的。但如果你不够强大,这些小毛病便会成为长者责备的好资源,他们会揪着这些事情各种敲打,努力把这些小错讲出花来让你无限度的服从再服从。
就像这样的书信格式,开始的时候姚凤歌觉得奇怪,到现在,不但是她,连姚远之见了也只是皱皱眉头,说一句“你就是喜欢搞两样”就算了。
因为写字不受毛笔的限制,姚燕语便洋洋洒洒写了好多。
她把自己上辈子道听途说来的那点商业知识通过自己的过滤慢慢地传达给姚凤歌作为建议,希望她能在资本主义萌芽已经兴起的江南好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创立一片前所未有的基业。
姚凤歌也果然被她的这些千奇百怪的想法给吸引,这个时候的商人处于社会地位的最末端,甚至都不如那些手工作坊主。商人被标上‘汲汲营营’,‘不思劳作’,‘投机取巧’等骂名,很多人都以经商为耻。
不过这些姚凤歌不在乎,她是个女子,背后又有定北侯府和姚府撑着,自然没那么多顾虑。至于子女的前程,有苏玉平担着,她也不用过多的操心。
受姚燕语的影响,她还真想在江南一试身手,不说博得多大的家业,总不能丢了姚家人的脸。
姚凤歌细细的看着姚燕语写的信,心里细细的盘算着她的建议。看到最后,姚燕语顺便提了一句话:太祖皇帝的寝陵有些塌陷,皇上派人去修了。
看到这句话姚凤歌的心陡然一跳,虽然信里没有提到恒郡王一个字,但她却知道去修皇陵的人一定是他。
看来身体无碍了!姚凤歌轻轻地吐了口气——只要能活着就好。
门外传来珊瑚的声音,是催她去吃饭。
姚凤歌把书信收起来放到怀里,方起身往屋外走去。
时光荏苒,绵绵雨季终究过去,夏去秋来,霜叶染血,转眼已经是霜降时节。枯草霜花白,寒窗月新影。大江南北的农庄都忙过了秋收,渐渐地进入农闲。
九月,送祖父回祖籍安葬的萧霖夫妇守孝一年已满,夫妇二人带着母亲颜夫人儿子萧琸以及随身仆从回到了京城。
阔别一年多,韩明灿变得更加成熟有风韵,萧侯爷也更加风度翩翩。
兄弟姐妹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萧侯爷夫妇有祝贺姚燕语得女,另备了厚礼登门拜访,姚燕语设宴款待,直接留韩明灿呣子在家里住了两日。和苏玉蘅三人凑在一起,说了几夜的话。
萧霖回来之后奉旨去避暑行宫面圣,然后陪同景隆皇帝去西山狩猎场狩猎,十月份,君臣一众人等秋狩满载而归。
为了不惊扰大云帝都的百姓们,景隆皇帝在扈从们的守护下趁着秋高月明之夜悄然返回云都城。
皇上回京,自然有很多政事要办。内阁的几位阁老第二日一早天不亮便到了乾元殿门外,请求觐见。
景隆帝年轻,精力旺盛。这两年在海疆养成了闻鸡起舞的好习惯,每日一早四更天便起身,练一套拳脚功夫出一身汗回来洗漱一点也不耽误召见大臣。
皇帝回京,忙了文臣,闲了武将。阁老们在乾元殿里跟皇上奏报政务,商议一些亟待解决的大事。宁侯卫章却沉浸在甜美的温柔乡里,酣眠正浓。
姚燕语被依依的哭声吵醒,皱着眉头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自己腰上沉沉的,竟然压着卫侯爷的一条长腿。于是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把那条长腿推下去,他却又咕哝一声伸手把她拉进怀里。
“依依哭了。”姚燕语不得已低声说道。
“不是有奶妈子吗?”卫章不依,把人往怀里搂了搂,继续睡。
姚燕语听见小丫头的哭声越来越高,无奈的推着他的手臂,叹道:“她这阵子不习惯跟奶娘睡了,你睡你的,我过去瞧瞧。”
“唔……这个臭丫头。”卫章不得不放开又香又软的抱枕,转身把被子抱在怀里。
这阵子卫章不在家,女儿一直都跟姚燕语一起睡,昨晚卫章回府,自然不准女儿在缠着姚燕语,早早的就让奶妈子把小丫头抱走,自己搂着夫人为所欲为。却想不到才睡了一会儿又被臭丫头哭醒了。
姚燕语忍着腰腿的酸痛披上外衣下床,趿上鞋子朝着外边问了一句:“依依怎么了?”
外边值夜的小丫头紫穗早就起身,听见姚燕语问忙转过屏风来等姚燕语出门方拿了披风给夫人披上,低声回道:“姐儿怕是饿了,醒来吃奶发现夫人不在,所以哭呢。”
姚燕语无奈的笑了笑,她料想也是这样,于是吩咐:“咱们去看看。”
此时依依小丫头正在奶娘的怀里扭来扭去的哭呢,她是因为尿了床所以醒了,睁开眼睛看见旁边的人不是自家娘亲,所以小脾气上来了,哇哇的哭,奶娘左哄右哄哄不下,正抱着在屋里来回的走呢。
“给我吧。”姚燕语无奈的笑道:“真是把你娇惯的不成样子了,大半夜的又哭又闹的,小心爹爹打你。”
已经八个月的小依依一听见娘亲的声音就不哭了,扭着小身子拼命的往姚燕语怀里挣,等被娘亲抱过去就死死地搂着她的脖子不放手,一边抽着气一边喃喃的叫着:“吗……麻。”
姚燕语一颗心被女儿哽咽含糊的声音给叫的一塌糊涂,直接抱着她回了自己的卧房。
卫章虽然没动,但肯定是睡不着的,见姚燕语把女儿给抱了过来,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问:“你该不会这个时候把我赶去书房吧?”
姚燕语把女儿放到床上,转身看了看苦着脸的某人,笑道:“算了,三个人在这里挤一挤吧。”
于是,依依小丫头被放在了床的最里面靠在娘亲的怀里甜甜的睡了。然后,依依她娘亲也靠在某人的怀里进入了梦乡。
床最外边的那一个叠勺儿一样侧身向里搂着夫人看着女儿,一大一小两张熟睡的脸,那么安静,那么满足。她们就在他的怀里,依着他,靠着他……一时间卫侯爷觉得特别满足,然后激动地睡不着了。
第二天清早,姚燕语是被耳边的低语声给弄醒的。
其实她还很困,很累。当然这是废话,任凭她再好的体力被一个饿了大半个月的彪悍武将摁在床上放肆了大半夜然后又被女儿的哭闹惊了好梦之后也会又累又困恨不得直接睡到夕阳西下。
“唔——啊——”卫依依小朋友清亮的声音甜甜润润的传到姚燕语的耳朵里,姚夫人瞬间放心了——有她爹在呢,再睡会儿吧。
“嘘——宝贝别吵,娘亲在睡觉。”卫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声线压到最低,带着沙沙的暗哑,性感的要命。
“唔?”小丫头根本不明白她爹这是什么意思,小嘴巴学着他爹的样子嘟成了桃子尖儿。
“乖。”卫章满意的笑了笑,觉得他的宝贝女儿是听懂了自己的话。
“哈哈……”依依看见她爹笑,得意的笑了起来。
姚燕语无奈的拉起被子堵住了耳朵——笑成这样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哎!臭丫头真是不懂事啊!咱们还是出去玩儿吧。”章无奈的抱着女儿从床上起身,穿着睡衣去门口唤了丫鬟来把女儿送出去。
事实证明,八个月大的小奶娃真的听不懂她爹的话啊!
伴驾秋狩回来,卫章终于有了几日的清闲,每日都躲在家里陪妻女说笑开心,日子倒也过得快活。
这日早饭后,卫侯爷换了一件青灰色家常袍子,一只手抱着女儿从燕安堂里出来想要出去走走,恰好遇见凌霄和吉儿一前一后笑嘻嘻的跑过来,后面丫鬟们一路小跑跟着,迎面遇见卫章,凌霄和吉儿两个立刻规规矩矩的站住请安。
卫章因问:“一大早起来你们跑什么呢?”
“父亲,父亲,他们说外面要砍坏人的头呢,大总管不许我们出门,你能不能带我们去看看?”
“砍坏人的头?”卫章一怔,这才想起皇上回京后办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勾决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
去年因为先帝病重,朝廷压下了那些死刑犯的处决,今年新皇登基,政事初步稳定,那些关在死牢里的人尤其是那一批随着皇长子,皇四子以及谨王父子犯上作乱的人算是活到头了。
历来叛乱,逼宫,都是重中之重的大罪,虽然皇子们可凭着身份免一死,但下面那些追随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
别的不说,仅仅湖广一带被云瑾收买的大小官员除了被流放充军以及削职为民永不叙用的之外,判死刑的便有一百二十人。且不说丰氏一族,贤妃皇四子呣子以及谨王逼宫案所判决的那些死囚。
总起来说,景隆元年被秋后问斩的死囚总共算起来足有六百多人。
卫章的思绪被女儿的小手拨拉回来,他转头亲了亲小丫头的脸蛋儿,低声说道:“宝贝儿乖,你还是回去找你娘玩儿吧。”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凌霄和吉儿见状傻傻的对视一眼,也迈着小腿跟了进去。
姚燕语听说卫章要出去,便让奶妈子把女儿抱下去,又问凌霄和吉儿:“你们两个是要怎样?”
凌霄比较怕卫章,不怕姚燕语,于是立刻凑过去挤到姚燕语的怀里说道:“他们说街上在杀坏人,我跟吉儿也要去看!我们也要杀坏人。”
姚燕语惊讶的看向卫章:“杀什么坏人?”
“前天皇上下了圣旨要处决牢里的死囚,钦天监选的日子就是今日,我都忘了。”
姚燕语听说这话,便觉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忙哄凌霄:“这不是什么好事,凌霄还小,不要去了。妈妈让香薷姐姐给你做了好吃的芙蓉糕,你跟吉儿快去吃吧。”
“妈妈,人家都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凌霄嘟着小嘴巴撒娇。
姚燕语好笑的问:“谁说三岁就不是小孩子了?”
凌霄没敢反驳,却悄悄地瞄了卫章一眼。
卫章笑道:“反正我今日也没什么差事,就带两个小子出去逛逛,男孩子么,见见阵势也不是坏事。”
“能行么?”姚燕语不放心的问。
“怎么不行。我们又不去刑场,就在街上找个地方瞧瞧罢了。”
姚燕语又不放心的叮嘱:“跟贺将军说一声,别回头人家找不到孩子了着急。”
“知道了。”卫章微笑着朝两个小家伙招了招手:“走不走?”
“走!”凌霄立刻从姚燕语的怀里爬了下来。
“走咯!”吉儿更高兴,直接高兴地跳起来,一边跳还一边喊:“看热闹去咯!”
“别给他们乱吃东西!”姚燕语看着卫章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又不放心的追了一句。
“知道了。”卫章一弯腰,一手一个小崽子夹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走了。
“呜……”被奶妈子抱在怀里的小依依看着她爹离去的背影,不高兴的嘟起嘴吧吹出了一个泡泡。
姚燕语则完全沉浸在死囚这件事情上,思绪飘出去很远,根本没注意到女儿的情绪。奶妈子见夫人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敢打扰,忙抱着小丫头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个人坐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姚燕语忽然喊了一声:“来人!”
门外的半夏,麦冬二人忙应声而入,姚燕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吩咐道:“更衣,准备出门。”
“是。”半夏应了一声转身去衣橱里拿出一套雀金呢袄裙出来。
姚燕语看了一眼直接摇头:“要男装。”
“啊?”半夏愣了一下,夫人可是有一年没穿男装了吧?怎么忽然又想起要穿男装呢。
“我们去街上瞧瞧。”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两个丫鬟立刻明白过来,重新打开另一间衣橱,找了一套月白贡缎交领深衣和一件铁灰色重缎披风出来。
姚燕语把发髻散开重新绾成独髻,只以一根白玉簪子别住,换上男装从侯府西角门出去,直接往西市大街的方向去。
今天的云都城里,可谓人山人海。商贩走卒也好,有名有姓的家族也好,云都城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都对这次的处决给予极大的关注。
华夏自古以来都有‘秋后问斩’之说。究其缘故,大概是因为古代主要是农业为主,秋后都收成完了,进入了农闲,这个时候集中处理可以召集人群观看,起到震慑的作用,并且秋冬时节有一种肃杀之气,再还可能因为这个时候天气冷,容易处理尸体,不容易引起瘟疫的传播。
此时霜降已过,正交初冬。明明有艳阳高照,北风吹过亦透着彻骨的寒冷。姚燕语立在拥挤的大街上,抬手紧了紧身上的斗篷。
刑部大牢通往西市口的街道两旁被人们挤得水泄不通,两边的各种商铺也都挤满了人,不管是卖首饰的还是绣庄,只要有临街的带窗户的房子,乌泱泱的都是人头。
姚燕语带着白蔻玉果儿三个人出门,还没到西市大街就挤不进去了。
正在着急之时,忽然有人从旁边叫了一声:“姚大人?”
姚燕语忙转身一看,但见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穿着一身蓝棉布长衫弓着腰站在那里朝着自己拱了拱手。姚燕语觉得这人有些面善,一时想不起从哪里见过,只朝着对方点了点头。
那人往前走近了几步,低声说道:“我家主子在那边的银华楼上,请大人过去。”
男子的声音略显尖细,姚燕语心神一凛,忽然明白过来,忙应道:“那么就请带路吧。”
“大人请。”来人侧了侧身,也不多说,只带着姚燕语挤开人群往旁边的银华楼上去。
银华楼乃是一处银器铺子,专门打造各种银质器皿,银碗,银筷子,银酒壶等等。
姚燕语随着那个小太监从银华楼后门进去,穿过院子上前楼,直接上三楼进了一间素净的屋子。
屋子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一身棉布长袍的景隆皇帝,另一个则是太医院的翘楚,被借调到国医馆里负责民间古方的华西凌华主簿。
姚燕语一进来,华西凌便站了起来。看见皇帝在坐姚燕语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去准备跪拜行礼。皇上一抬手止住:“朕微服出巡,大礼就免了。夫人请坐吧。”
姚燕语到底还是拜了一拜,等华西淩朝着自己拱手见礼并还礼之后,方在皇上下手落座。
寒暄过后,皇上问姚燕语:“今天这种事情,想不到姚院判也会来看热闹。”
姚燕语微微蹙着眉头,叹道:“臣也不想出来凑这个热闹,但总觉得此等大事若不出来看一眼,也是一种遗憾。”
“遗憾?”皇上听着姚燕语话里有话,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问道,“不知姚院判觉得有何遗憾?”
姚燕语想说这么大的场面我两辈子都没见过,难道不是遗憾么?但对面这位是九五之尊,这话就不能这么说,于是欠身道:“不能目睹谋逆叛乱祸国殃民者伏法受刑,不能亲眼目睹我大云国威,对臣来说便是一种遗憾了。”
皇上闻言淡然一笑,却朝着华西淩说道:“你输了。”
华西淩忙欠身道:“皇上英明,臣输的心服口服。”
姚燕语一下子迷糊了,心想感情这两个人在打赌?而且这赌还跟自己有关?
看着姚燕语疑惑的目光,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说道:“西淩,你自己跟姚院判说吧。”
华西淩应了一声,方转向姚燕语,欠身问道:“姚大人难道不觉得这些囚犯就这么一刀咔嚓了很是可惜么?”
姚燕语一怔,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华西淩又道:“这六百多名死囚今日同时问斩,场面自然宏大,对百姓的震慑力自然也够强悍。但那毕竟是一条命,虽然他们死有余辜,但在死之前也该让他们再做一次贡献。”
姚燕语惊讶看着华西淩,若不是她对这小子知根知底,甚至都以为眼前他跟自己一样,也是穿越来的了。
“华主簿的意思,这些人应该再如何做贡献呢?”姚燕语压着心底的激动,不动声色的问。
“试药。”华西淩淡然一笑轻声说道。
华西淩显然明白姚燕语是明知故问。但皇上刚才已经说自己赌输了,他就不能揭姚燕语的老底,况且,眼前这位虽然是个女子,也是他华西淩有生以来最钦佩的一个女子,就算不顾忌皇上的颜面他也会顺着她把话说下去。
“试药?”姚燕语激动地心渐渐地归于平稳,原来只是试药,跟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啊!
她还想说如果这些囚犯的尸体没人要,带回大刀咔嚓一落,她就立刻派人把尸体冷冻起来送到国医馆里给学员们解剖用呢。
还以为这家伙在国医馆呆了半年多,应该对解剖学什么的感兴趣了呢,没想到却是白激动一场。
“据我所知姚大人正在从前朝药典的基础上编纂《大云药典》,不知此事是否属实?”华西淩问。
“是的。”姚燕语点头,“此事从我师傅张老院令在世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是先帝爷的旨意。”
“大人是否想过编纂一本从属于《大云药典》的副本?”华西淩又问。
“副本?什么副本?”姚燕语一头雾水,心想你当这是刷BOSS呢,还副本?
“就是毒谱。”华西淩一语点破姚燕语的疑惑,“这世上的草本物种何止上万,能入药者也不止千数。有些东西可直接入药,有的东西有毒,需要炮制或者与其他相配才可入药。但也有些东西不管怎么炮制都无法祛除其毒性。但有些时候,治病救人又必须兵行险招,以毒攻毒。如此,我们就需要试药。通常情况下,医者会以身试药,但又因为人与人的体质不同,再加上毒性的不稳定性,医者试药不但不十分的准确,还会有生命危险。所以,我们为何不能用那些死囚试药?这样我们可以反复试药,最终把那些有毒的药物做出详细的注解,流传后世,岂不也是功德一件?”
“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编纂一份中草药的——”姚燕语恍然大悟,大脑飞速旋转,然后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词:“黑名单!”
“黑名单?”华西淩闻言一怔,继而兴奋的击掌:“好!就是‘黑名单’!”说完,他又叹道:“大人不觉得,注解本草的毒性和注解它们的可用性一样重要么?就像先帝爷在位时的‘清心丸’一案,若是天竺番木薯的事情太医院和国医馆的人都清楚,危险又怎么会发生呢?”
姚燕语缓缓地点头,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之前一直用猫狗鸡兔之类东西试药,虽然可行,但这些东西到底不同与人。一些药毒性如何,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做出准确的试验。只是……”姚燕语犹豫的看了景隆皇帝一眼,心想这事道理上是说得过去,但总是有违人道,此事必须有皇上背黑锅才行,不然以后自己可不敢随便出门了。
皇上看见姚燕语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说道:“若是姚院判也觉得此事可行,回头华主簿就写个奏折递上来吧。”
“主子英明。”华西淩忙拱手应着,又偷偷的看了姚燕语一眼,姚燕语却已经转过脸去看向窗外。
已经到了巳时,大街上的百姓们忽然间哗啦啦往两侧后退,人群便像是一片被分水锏斩开的洪水,迅速闪开一条通道。
一队身着玄色织锦劲装,披大红里玄金呢斗篷,腰佩青锋剑,脚踩鹿皮军靴的锦麟卫踩着有力的步子从街道上走过,走在最后面的没个三步便在街边立定,前面带头的人一路疾奔而过,西市街两旁便多了两排威风凛凛的岗哨。
又过了两刻钟的时间,有官府的依仗经过,后面高头大马上端坐的是今年的正副监斩官——大理寺卿贺庸和刑部左侍郎孙寅。
监斩官身后跟随的是一支凶神恶煞般的队伍,这支队伍人不多,充其量也就百十个人,但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一脸的凶恶之相。每个人都穿着皂色官衣,怀里抱着一把鬼头刀。——这便是负责行刑的刽子手了。
强大的肃杀气氛把沿街看热闹的百姓们震住,众人都止住了说笑,傻愣愣的看着官老爷和这些夺人性命的刽子手们从眼前经过,几百口子人,居然除了脚步声和马蹄声之外,无一人喧哗。
姚燕语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集体问斩的威慑力真是不容小觑啊!
这一队人马过后不久,便是刑部大牢的囚车。
六百多辆囚车从西市大街上走过,车轱辘碾过青石地面,发出吱吱嘎嘎咕咕噜噜的声音,两侧围观的百姓们开始议论起来。
谋逆造反终究跟百姓们关系不大,况且又没有真的打起来,所以百姓们也只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街道两边的店铺开始纷纷往外泼水,更有生意好些,主子靠山大些的店铺干脆往外泼酒。意义么,无非是为了辟邪,送些酒水给死囚,让他们的魂魄早去托生,别在自家门口晃悠。
前面叛逆死囚过去了,后面是百十个跟叛逆无关的,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重刑犯,当然还有几个贪官。
这些人一过,街上的百姓们立刻兴奋起来,什么烂菜叶子烂果子,瓶瓶罐罐什么的都纷纷丢过去。当然丢鸡蛋的也有,天下大同,不管走到哪里都有花钱买痛快的。
这些人可真是浪费,好好地鸡蛋就这样丢了,拿去救济灾民也好啊!姚燕语无奈的揉了揉眉心。
☆、第四章 选择
就在姚燕语呆的这家银楼不远处的一家酒楼里,卫章和云琨坐在三楼临街的雅间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看着外边的街上的景象。
之前卫章从诚王府里接过锦麟卫,云琨的心里多少是有些别扭的。但新帝登基之后,卫章主动让出提督九门的权力,上疏把锦麟卫分成两支,原来属于皇上近卫的那支交给景隆皇帝的奶兄王秉义,负责城防的那支依然还给诚王府。如此便让云琨心底的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二人又是无话不说的好兄弟了。
今日卫章带着两个小家伙出门看热闹,在街上遇见了云琨,便被他约至此处来。
此次行刑,锦麟卫负责全部的防卫,云琨虽然不明着出面,但从刑部大牢到西市口刑场,任何风吹草动都必须密切关注。
两个人坐在窗边若无其事的聊天,卫章的身旁,吉儿和凌霄两个小娃娃则趴在桌子上各磕花生吃,弄得满脸都是沫子,磕的不亦乐乎,这俩小家伙完全忘了跟着出来要干啥,眼里只剩下吃了。
云琨的近卫悄无声息的进来,在云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云琨立刻收起了脸上的淡笑,低声吩咐:“加派人手去那边。”
近卫应声出去之后卫章方问:“怎么了?”
云琨朝着卫章打了个手势:皇上出来了。
“啊?”卫章微微皱眉,想不到皇上这种时候也来凑热闹,于是低声问:“你要不要过去?”
“是你要不要过去。”云琨微微一笑,凑近了卫章的耳边说道:“尊夫人也在皇上跟前,还有那个有小华佗之称的华太医。”
“……”卫章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没说话。
最后卫章还是忍着没过去,倒是云琨看他的脸黑的可怕,主动请缨:“我过去瞧瞧。不过尊夫人不同于寻常女子,你这心胸也该大度一些啊!”说完,肃郡王拍拍宁侯的肩膀,起身走了。
当日下午,姚燕语回去的时候府里的气氛又很不对,长矛大总管低眉顺眼的请安,一脸的衰样。姚燕语察觉出了什么,一问,果然是侯爷先回来了。
跟上次去九菊阁不一样,姚燕语这次没有径自回燕安堂。因为卫侯爷出门的时候带着俩孩子,就算是出去遛弯儿也顺便带孩子了,所以她多少有点理亏,于是去了书房。
一路走去姚燕语心里想着,就算不明说是过去道歉解释,但态度已经是放低了,想来这别扭的男人也不会死揪着不放吧?
到了书房却意外的发现有人在,问过小厮,小厮说是兵部的大人正在同侯爷说话。
姚燕语想着既然来了就没有回去的道理,于是对小厮笑了笑,转身去厢房等。
小厮立刻飞奔去泡了香茶送进去,又唯唯诺诺的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冒着被侯爷灭了的危险进了一趟书房。当时卫章正在听兵部来的官员说着今年新锻造的武器的事情,见原本应该在门口值守的小厮拎着一壶茶进来转悠,不由得眉头一跳,一记冷眼飞了过去。小厮吓得腿一哆嗦,差点跪了。
“什么事?”卫章对自己的人还是很了解的,如果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他们是绝不敢在自己谈公事的时候进来打扰的。
“没……没事。”小厮低着头给客人斟茶,他可不敢说夫人回来了,您老可以消消气了。
卫章自然知道没事才有鬼,而且看着小子的神色也猜到应该是夫人回来了,于是不动声色的等他斟了茶滚出去后,便对那官员说道:“这事儿本候知道了,具体怎样还得试过之后才知道。圣上对这一批东西很重视,我们可不能让陛下失望。”
“是,下官明白。那下官这几日再抓紧调试一下。”
“那就这样吧。”卫章点了点头,抬手端起茶盏来,客气的说道:“请用茶。”
这边是端茶送客的意思了,身为官场上浸润的人这点规矩还是懂的,这位兵部负责督造兵器的大人赶紧的起身,拱手道:“此事还望侯爷多多操心,下官先告退了。”
卫章也不多留,只起身淡淡的一笑:“那我就不留你了,皇上那里本候去说,但东西的质量还需你多费心。”
“是,请侯爷放心。”
卫章点了点头,吩咐长矛代为送客。
客人一走,卫侯爷的脸色立刻又冷了下来,门口当值的小厮早就跑去厢房送信,刚回家中尚未来得及换衣服的姚夫人穿着裹着一袭银灰色重缎披风山翩然而至,行至书案跟前似笑非笑的看着靠在高背太师椅上的卫侯爷,什么话也不说。
“过来。”卫章依然冷着脸,但说出来的话却喷着火,声音沙沙的暗哑,极为压抑。
姚燕语笑了笑,抬手解开披风的带子,然后随手一掀任凭披风掉在地上,便抬脚往书案那边走了过去。
在他面前站定之后,她轻轻地抬手在他紧皱的眉心上一抚,微笑道:“再皱就起皱纹了。”
“还不是被你气的。”卫章说话间抬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然后手臂箍住她,只瞪了她一眼,便劈头盖脸的吻下来。
他心里自然是不舒服的,华西淩那蠢货对她存着什么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其实凭着卫章的权势,那蠢货算是对姚燕语有那么一点点的不敬,也足够他把他捏死。只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他的夫人会很不开心。
他不能让她不开心,她不开心,自己就会难受的要死。所以只能留着那个蠢货,平日里还得拿出自己的大度来,做出无所谓的样子。
当然,他的夫人光明磊落,行得正坐得端,对他忠贞无二他也清楚。但不管怎样,有那么一个人存在他心里的不痛快是真实的,他卫显钧从来就不是一个大度的人。所以,不痛快就要表达出来,在外边不能说,回来家里就无需忍着了。
凶猛的亲吻过后,他的怒火好像得到了足够的发泄,接下来便慢了下来。
他有足够的耐心对待她,对待即将发生的事情。
最后是怎么睡着的姚燕语自己也不记得了。只是稍微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因为怕被战火蔓延,她进入书房的那一刻这院子里的下人便都找各种借口躲了,没有卫章的命令众人连院门都不敢进,而他们两个一直在忙,忙的婚天婚地,所以屋子里连灯火都没有。
她在黑暗里只觉得疲累至极,一句话也不想说,甚至连手指都不愿意多动一下。
“冷?”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卫章抬手把裹在她身上的披风拉了拉。
“什么时辰了?”她抬了抬酸麻的腿,侧了侧身子,在他怀里蜷的更舒服些。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轻声笑道:“谁知道呢。或许已经是半夜三更了?”
“依依找不到我会哭的。”姚燕语心头一闪,便往外挣扎。
“她早就睡了。你出去一整天,这会儿才想到她?”卫章说着,又把人搂进怀里用披风裹紧了抱起来转到书架后面去。
在娶姚燕语进门之前,卫章几乎衣食住行都在这座书房里,所以这里安放着一张床。当年姚燕语为了救阿尔克王子累晕了也曾在这里休息过一个晚上。
只是卫侯爷自打娶妻之后就没在这里睡过,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他这几年一直睡在燕安堂的卧室里,这里连午休都没用过。
不过幸好家里不缺下人,也幸好冯嬷嬷管教下人有方,这里的床铺纵然被冷落了几年也依然保持着清新干净。
卫章把怀里的夫人塞进被子里,然后转身打开衣橱找了两身干净的衣裳各自换了,方出去叫人。
可怜书房里当值的小厮在外便冻了大半个晚上终于等到了主子的传唤,于是大家一溜烟儿的跑进来,掌灯点蜡,收拾乱的不像话的书案以及落了一地的书籍笔墨纸张等,另有婆子体贴的送来了热水,宵夜等。里里外外好一通忙碌。
姚燕语靠在榻上一边吃着桂花汤圆一边默默地后悔,她来书房自然是本着赔礼道歉哄男人来的,却没想到哄到了这个份儿上。
幸亏卫章上面没有长辈老人,否则自己怕是要坐实了不守妇道勾引男人的罪名了。
就算没有长辈,但在下人的眼里自己的一世英明也毁了!
哎!姚夫人又默默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一回府就回燕安堂的,最起码那边是内宅,不管闹得怎样也都是贴身服侍的那几个丫头们知道。
因为记挂着女儿,而且也想明早睡个懒觉,所以姚燕语吃了一碗热乎乎的桂花汤圆后坚持回了燕安堂。
回去自然不用她自己走路,卫侯爷体贴的用大毛斗篷把人裹了抱着回去,前面打灯笼的小厮自然是不敢抬头,身后跟着的人也都是一路盯着脚尖走过的。
此时燕安堂里一片安寂,但当姚燕语听说晚饭时女儿哭闹了好一阵子后来是累了才睡着,心里又愧疚心疼的不得了。少不得有把卫章埋怨了一顿,怪他贪吃没限度,起了兴致就不管不顾的,害女儿哭得厉害。
卫章摸了摸鼻子认下了这笔账,啥也没说伸手把人摁到在床上,手脚并用控在怀里:睡觉。
第二天上午,依依小姑娘觉得好久没见到娘亲了,所以一直腻在娘的怀里不肯跟奶妈子走。
姚燕语只好把手上的事情放下,耐心的哄她。小丫头好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利用这份母爱,跟姚燕语依依呀呀的互动,母女两个玩的很是开心。
一屋子人正开心的笑着,外边一个急匆匆跑来的小丫鬟慌张的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说有圣旨。”
“啊?”姚燕语一怔,忙道:“有圣旨?侯爷不在家啊。”
小丫头忙道:“公公说,圣旨是给夫人的,请夫人快些去前面接旨。”
姚燕语二话不说赶紧的把女儿递给奶妈子,然后起身进去更衣打扮,换了二品医官的官袍,带了金丝冠,仪表堂堂的往前面去接旨。
接圣旨对宁侯府来说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长矛大总管已经把香案等一切都料理好了,只等姚夫人往前面来跪在香案跟前,皇上身边的掌案太监张随喜就便可宣读圣旨了。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国医馆左院判姚燕语医术精湛,曾几度救治先帝性命,功在社稷,特晋封为从一品右院判,现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国医馆所请在一十三省设立医学院一事应尽快开始,早些为朝廷培养可用之才,云云。
姚燕语听张随喜宣读完了圣旨之后,三叩九拜,口称万岁万万岁。
张随喜笑眯眯的把圣旨卷起递给姚燕语,拱手道:“咱家给姚大人道喜了。”说着,朝着身后一摆手,四个太监各自托着一品医官的袍服,冠带,丝履,以及朝珠等奉上前来。
旁边的管事媳妇忙替姚燕语把东西接过来退至一旁。
“公公辛苦了。”姚燕语忙笑着看了一眼旁边的长矛。长矛立刻递上一个赭色绣芝兰纹的荷包。
张随喜也不推脱,接过荷包朝着姚燕语一拱手,又笑道:“皇上还有口谕,着姚大人接到圣旨后立刻进宫觐见。”
“好,公公请稍等。”官升一级,自然要进宫谢恩的。姚燕语朝着张随喜欠了欠身,“容我去更衣。”
一品官袍跟二品官袍大致相同,只有胸前的刺绣由孔雀纹改为了一品仙鹤。锦丝冠上装饰的孔雀簪也换成了赤金仙鹤簪,原来的金花腰带改为了墨玉带。
姚燕语换过衣服后,人更加精神,她以前就嫌官袍上的孔雀美感有余而庄严不足,那华丽的羽毛总是给人以花瓶的感觉。现在终于把孔雀换成了仙鹤,看着穿衣镜里玉树临风,风骨傲然的样子,心里终于舒服了一点。
景隆皇帝登基之后,把自己日常起居召见大臣的地方定在了乾元殿而非先帝曾用的紫宸殿,用他自己的话说,一到紫宸殿他便想起先帝,顿觉心情沉痛,哀思无限,遂沉浸其中不能理事。所以紫宸殿便空闲下来。
姚燕语随着张随喜入宫进了乾元殿参见皇上。景隆皇帝便把她之前上奏的那篇请在各省府修建医学院,设立药监署的奏折拿了出来与她重新议论此事。
在皇上的询问下,姚燕语又把设立药监署的重要性认真的阐述了一遍。在她看来,没有监督就没有公正,民间的药商全凭一颗良心做事,但良心这东西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谁也不敢保证不会长歪了。
而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生病就要请医延药。医药和民生息息相关,所以若想让百姓安居乐业,国家长治久安,医药的监督必不可少。
姚燕语对此事想了很久了,奏折写完之后皇上虽然说好,但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所以姚燕语便一直在想,是什么因素让皇上犹豫不决。
今日皇上再次询问,姚燕语便把经过深思熟虑的话说出来,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让景隆皇帝听得连连点头,最后叹道:“卿术业专攻,一心为民,忠心可嘉。这事儿先帝也曾跟朕说过,但当时先帝沉疴缠身,爱卿也身怀六甲,的确不适合四处奔走。如今你们的女儿也不小了,朕青春鼎盛,暂时也没有什么可忧虑的,正是夫人大展才华的时候。即日起,朕便下旨给户部,拨银子在下面各省建医学院和药监署。爱卿觉得这第一所医学院应该建在哪一省好呢?”
姚燕语沉思过后,拱手道:“大江以北,自然以京都为首。国医馆在京都设立了四年之久,虽然不敢说有什么成就,但也算是开辟了新的局面。至于医药监督,有太医院在,京都乃至周围几省的药商都不敢乱来。所以臣以为应该在江南设立第一所国医馆分院和药监署。”
景隆皇帝缓缓点头,微笑道:“此言甚是。江南富庶,乃大云经济命脉之地。东南连着大海,又有海外客商来往,朝廷新政当以东南为先,医药改革也该如此。”
最后皇上跟姚燕语商议定,第一所分院就设立在江宁。
江宁城处在秦淮河旁,又曾是前朝古都,人口众多,其繁荣昌华不亚于云都城,况且姚家祖籍江宁。对于姚燕语来说,医学院和药监署自然是造福于民的好事,但也着实牵连到药商的利益,选在姚家祖籍之地动这第一刀,也有借势的意思。
无论如何,这第一刀务必又快又准的切下去,若是绷了刀刃,后面的事儿可就不好干了。
从宫里出来之后,姚燕语走在天街之上顿觉豪情万丈。
这些日子她安居在家,虽然过得悠闲自在,但为免有些空虚之感。
经过这几年的事情,她早就不再是那个藏头藏尾只求偏安一隅的姑娘家,她胸怀兴医道之大志,一心要把更精湛的医术和更完美的医药管理制度带给朝廷,跟心爱的人厮守在一起为他生儿育女虽然很幸福,但却不是她全部的追求。
她纵然不能称鸿鹄之志,也不是藏于屋檐下的雏鸟。
她要振翅高飞,做个顽强搏击的海燕,飞在狂风激浪之上,在大云的史书上为自己留下浓重的一笔。
听说夫人又晋封一级,卫侯爷自然是高兴地,但他还没高兴完就听见皇上命他的夫人去江宁城,亲手创办国医馆分院并药监署的时候,笑声便哽在喉间,转为沉沉的一声叹息。
姚燕语一边换衣裳,一边转头问他:“你不高兴啊?”
“没有。”卫章还是笑了笑,凑过去替她拉起短袄的衣襟打着衣带,叹道:“依依那么小,你舍得把她丢家里?”
姚燕语忙道:“我没打算把她丢家里,我是打算带着她一起去啊。”
卫章一听这话,脸上淡淡的微笑又凝结了几分。姚燕语忙又道:“凌霄我也带上,放心,孩子我都带,你不必为家事操心的。”
“那我呢?”卫章轻声叹道:“你把孩子们都带上,只把我一个人留在京城?”
姚燕语忙伸手抚着他的脸,然后勾住他的脖子靠进他的怀里,轻声说道:“我当然也想把你带上啊,可就是怕皇上不愿意嘛。”
卫章伸手把人搂紧,无奈的抚着她背后的长发,默默地叹气。
他是真的想把这个人困在怀里一辈子,宠着她,疼着她,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可是不行。他的夫人不是惹人怜惜的娇花弱柳,她是穿云直上的飞燕,注定一生不平凡。
他当初喜欢上的就是她这双回春妙手,他爱重她的也是她的绝世医术。所以即便是忍受相思之苦,夜夜孤寂一人,他也觉得值了。
相反,如果让他去取一个名门闺秀,每天只知道对自己嘘寒问暖,然后为博贤名给自己买一屋子通房妾室,再耍弄手段争宠吃醋,彰显大妇的威风……想想那样的日子,卫章便觉得难受——与其那样还不如孤身一人自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姚燕语就是他卫章这辈子的选择,不管她将来的路怎么走,会走多远,他都会选择支持,敬重,爱护。
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保驾护航,与她手握手并肩而笑,相携白首。
☆、第五章 又闻喜:二更,求月票!
圣旨一下,宁侯府上下又忙碌起来。夫人要择日南下,还要带着两个奶娃,而且一去至少一年半载不回来,所以该带的东西一定要带齐全了。
姚燕语还特别回了一趟姚府,算是拜别,姚远之还专门为此事在家里等着她,把她叫到书房里父女二人关起门来长谈了一次。
姚远之对此事寄予厚望,但也给姚燕语泼了一瓢冷水。凡事有热情是好事,但药监署一事触动药商的利益,那些商家不敢明着跟朝廷作对,肯定会暗地里捅刀子,姚远之一再叮嘱姚燕语要徐徐图之,不可一蹴而就,云云。
从姚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冬日的阳光照在帝都城的街道上,青石路面泛着白灼的冷光。姚燕语靠在马车里思考着父亲的话,浑然不在意外边的人来车往。
对面的街道上也有一队车马徐徐的经过,领头的是几个体面的护卫,后面跟着一辆青呢子车棚的牛车,牛车旁边一个青布衫的男子骑马跟随,他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眼神黯淡无华,偶尔扫过一眼,便叫人忍不住为之惋惜悲伤。
再往后跟着的则是七八辆拉行李的驴车,还有托着箱子笼子的驴子。
街上来往的百姓围观的围观,议论的议论,车队依然以其沉默的态度往南城门的方向走。
忽然前面的锦麟卫停了下来,接着后面的牛车驴车等等全都跟着停下。骑马的年轻公子微微抬头,淡淡的问了一句:“怎么回事儿?”
跟在他旁边的一个锦麟卫欠身回道:“丰公子,前面是宁侯府夫人的马车,等她过去咱们再走。”
“宁侯夫人?”丰少琛朦胧的眼神里带着疑惑。自从丰宗邺出事,他和灵溪郡主被禁足在灵溪郡主府内,几乎与外边隔绝,很多事情都不知道。
“就是卫将军夫人,现在的国医馆右院判姚大人。”
“是她?”丰少琛的眼神陡然闪过一丝亮光,仿佛玉石出水,灵气乍现。
旁边的锦麟卫并没有发现丰公子眼神里的不妥,只顾淡笑着说道:“说起这位姚夫人可真是不一般,先帝在时已经是荣宠无限了,想不到咱们万岁爷对她依然信赖的很,前些日子刚升了从一品,执掌国医馆,还负责将来的药监署。这一道圣旨无意于把天下药商都送到她手里,任其宰割咯!”
丰少琛已然听得痴了——他倾心爱慕的女子,那个曾经危难之时对他怒声呵斥,在千年古刹前与他月下散步的女子,竟然扶摇直上,高居一品了?
刹那间,丰少琛觉得自己仿佛千年一梦,今朝终于恍然醒来。
这些年,他一直沉浸在初相逢的那个夜晚不肯醒来,而她却已经走出了那么远!
萧霖曾经不止一次的劝过他,让他死心。
他一直不甘,觉得自己得天独厚,喜欢她就应该拥有。
直到如今经受过囹圄之苦之后才发现自己自以为的一腔深情是多么可笑!
曾经的幻想有多美好,现在恍然梦醒便有多痛苦。
丰少琛一时之间像是被抽干了灵魂,连思考都不能继续下去。
丰少琛下意识的催马往前走,他实在是想看看现在的她是什么样子。心思翻滚之时他甚至没想到姚院判现在身居高位,出门必然左拥右护,岂能是谁想看都能看到的?
而在他身边的锦麟卫一个愣神之际便见这位公子已经催马往前去,便忙催马跟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马缰绳,不悦的问:“公子想要做什么?”
“不……没什么。”丰少琛被锦麟卫冰冷的眼神一瞪,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了下来。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过去又能怎样?
“属下等奉王爷之命送郡主和公子离京,今非昔比,公子莫要让我等为难。”锦麟卫压着心中的不悦,低声说道。
丰少琛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低垂了眼睑。
片刻之后,姚院判的马车已经过去,前面的锦麟卫催马继续前行,后面的牛车驴车等缓缓地跟上。
那边姚燕语回到府中后才听府里的下人说今日灵溪郡主府解了禁,皇上准许丰氏后人返回原籍农耕度日,子孙终生不得入仕。
议论这话的是两个婆子,二人并没听见身后姚夫人的脚步声,只是躲在角落里私下议论,不料被姚燕语听了个清楚。
“他们什么时候走?”要燕语侧脸问跟在旁边的长矛。
长矛吓了一跳,心里恨不得把那两个多嘴的婆子拉出去打死,但还是笑着欠身说道:“听说是今日走。”
“去打听一下走了没有。”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是。”长矛忙应声退下。
姚燕语又叫白蔻:“丰氏的祖籍是哪里?”
白蔻想了想,说道:“奴婢原来在镇国公府的时候听国公夫人说过一句,好像是廉州。”
“廉州?”姚燕语想了想,说道:“那应该是出南城门了。你去拿五千两银子的银票给郡主送去。只说是当初她放在我这里的几件首饰钱。那首饰是皇室用品,再还给她也不能用了,不如折成现银,还能做盘缠。”
“是。”白蔻应了一声,转身下去了。
姚燕语回到燕安堂,换了家常的衣裳,坐在梳妆台前让香薷给自己卸妆。
“夫人叫人给丰家人送钱,难道不怕被皇上知道了多想?”香薷一边轻声问着,一边把她头上的珠钗都摘下来,将发髻打散后重新梳理顺滑后,松松的绾成一个慵妆髻,只取一根细长的碧玉簪子别住。
“皇上既然赦免了他们,自然就不会因为这点小事降罪。再说,当初若不是有灵溪郡主慷慨送我那几套首饰,我现在说不定是另一种情形呢。”姚燕语淡淡的笑了笑,没再多说。
香薷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夫人总是这样,别人都是锦上添花,而你却总是雪中送炭。”
“锦上添花,不添花,锦依然是锦。雪中送炭,若是不送,人就可能冻饿而死。我们是行医之人,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浮云,唯有生命最真实。”姚燕语说着,自顾抬手把耳垂上的碧玉坠子摘了下来。
旁边的乌梅把各种首饰都收进了红木雕花匣子,转身放进了梳妆镜旁边的柜子里去。
姚燕语扶着妆台起身,忽然觉得眼前晕眩了一下,身子忍不住晃了晃,忙扶住了旁边香薷的手臂。
“夫人怎么了?”香薷吓了一跳,忙伸手环住了姚燕语的腰。
姚燕语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忽然有点头晕。”
“夫人快去榻上躺一躺吧,许是刚刚在车上摇的?”乌梅也立刻上前,从另一侧扶了姚燕语,和香薷两个人扶着她去窗下的矮榻上坐下。
“哪有那么娇气,或许是刚才起的有些急了。”姚燕语靠在软软的靠枕上,自嘲的笑道:“我才二十多岁,你们就把我当老婆子服侍了?”
香薷笑着递上一杯热茶,说道:“四夫人说了,夫人生姐儿的时候身子亏得厉害,月子里又记挂着药典的事情,总归是没养好。让奴婢们平日务必万分谨慎着呢。”
姚燕语听了这话心头一怔,忽然间想起自己这个月的月信好像迟了?
香薷看她愣神,忽然也福至心灵,忙上前去跪在脚踏上,拉过了姚燕语的手腕,手指一滑切在了她的脉搏上。
姚燕语被她如此神速的反应给弄得微微苦笑,又看着这丫头脸上精彩的变化忍不住问:“怎样?”
“夫人!您……您……又有了!”香薷兴奋的话都说不完整了。
“什么?夫人又有了?!”旁边的乌梅也兴奋地上前来握住姚燕语的手腕,“真的假的?让我看看。”
姚燕语无奈的叹息:“你们两个真是……”
“夫人,真的哎!”乌梅的手指切在姚燕语的脉搏上舍不得放开,连声叹道:“真的!夫人又有了!真是太好了!”
两个丫鬟高兴地不知怎样好,恰好苏玉蘅带着贞元过来,进门笑问:“从外边就听见这两个丫头咋咋呼呼地,可是有什么高兴地事情?”
“二夫人,我们夫人又有了!”乌梅最快,不等姚燕语说什么已经率先把喜讯说了出来。
“又……有了?!”苏玉蘅诧异的看着姚燕语,转瞬也高兴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连声问:“真的吗?姐姐!是真的吗?”
“你们一个个的……兴奋个什么劲儿?”姚燕语无奈的摇头,原本她还犹豫着要不要跟卫章说,可如今看来,怕是瞒不住了。
果然,晚上卫章回来听见这消息简直高兴到坐卧不安。
鉴于上一次姚燕语怀依依时的各种不舒服,卫侯爷简直是如临大敌。一边嘘寒问暖罗嗦了很多不该啰嗦的话之后,卫侯爷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怀孕了,咱能不能先不去江宁了?”
姚燕语微微一怔,心想该来的还是要来。
卫章见她不说话心里便着急了:“你想想你上次怀孕的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我这次跟上次一不一样啊!这次我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姚燕语试图跟他讲道理。
卫章却冷了脸色转过身去。
☆、第六章 南下
姚燕语一看这阵势,知道这回卫章是真生气了。于是忙转过去他的面前,无比真诚的看着他,说道:“你别生气啊。要不就听你的,我去跟皇上说,我怀孕了,我要在家里养胎。”
卫章闻言抬眼看着她,但见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轻轻地眨着,眼神明澈,十二分的认真,全然看不出一丝的玩笑之色。
于是卫侯爷的心里又犹豫了——把她这样困在家里真的好吗?她这个性子,想做的事情做不到,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会不会被困出病来啊?
姚燕语看着卫章眼神里的动摇,适时地转开了视线,靠在他的怀里说道:“我渴了。”
“哦,好。”卫章转手端过小炕桌上的茶递到她的嘴边。
“我不要喝这个。”姚燕语抬手推开,“怀孕了不能喝茶水了。”
“那你喝什么?我去给你弄温开水?”卫章把她从怀里扶起来,低声问。
姚燕语摇头:“我最讨厌喝白开水了。我要喝果汁,你叫她们剥几个橙子去榨汁。”
“好吧。”卫侯爷转头喊了丫鬟进来,吩咐她们去弄橙汁。
果汁这东西在府里不是什么新奇物儿,姚燕语很早就吩咐人厨房弄给凌霄喝过,现在依依每天也喝。如今夫人怀孕了要喝这个,厨房里赶紧的弄了橙子去榨汁。
卫章想来想去,觉得果汁这东西很好,回头吩咐长矛每日厨房里都要备用几篓子橙子橘子梨苹果什么的提前弄成果汁预备着,夫人要喝什么就得有什么。
姚燕语心里自然是无比的挫败,但她又不能说什么。
早知道会这么快再有孕她就整点避孕措施了!都是因为第一胎来的这么晚,害得她以为自己是不易受孕的体质,所以这段时间肆意妄为了些,也没多想。
这下好了!就像是一匹骏马套上了笼头,恐怕家里家外的人都不支持自己去江宁了,所以干脆别拧着来了。伺机而动吧。
姚燕语没有坚持南去,卫章的心里便满怀愧疚,这两日也不忙着出去了,每日都在家里陪着她,或者逗逗女儿,或者亲自教凌霄练练拳。
当然,凌霄一开始的时候是不喜欢练拳的,让他早晨起来扎马步,小家伙的鼻子眼睛都能皱到一起去。
不过卫章有他的办法,只问了凌霄一句话:你长大了要不要保护妹妹了?如果有人欺负妹妹,你不够强壮打不过人家怎么办?
就这么一句话,让小家伙便跟打了鸡血一样,每天一早起来跟着卫侯爷扎马步,练拳。
卫章一开始是认定了姚燕语是耐不住的,却不料五六天过去了,她果然没再提过启程的事情,倒是国医馆那边已经挑好了随去的人员,户部批下的银子以及药监署的人员定例也下来了。
这回轮到卫章不淡定了。
这晚夫妇二人用了简单的晚饭,姚燕语打发奶妈把女儿抱走便去窗下的矮几上继续整理药典内容。卫章愣了一会儿终于凑过去,伸手把她手里的手稿拿走,问道:“你就不能休息一会儿?”
“你当我不想休息?”姚燕语抬手揉了揉眉心,“这部《大云药典》是师傅毕生的心愿,前几日处决死囚那日,皇上还问起来了呢。华西淩又提议用死牢里的囚犯试药,编纂一本《本草黑名单》,把那些急毒药材,慢毒药材以及不入药材和乏力药材等都做详细的注解。这无疑又加重了《大云药典》的工作量。如果我不抓紧时间,恐怕有生之年都不能完成这项工作了。”
“不是吧?这么麻烦?”卫章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叫毕生的时间?难道编纂一本药典需要一个人为之辛苦一辈子吗?
“这部《药典》编纂完成之后,将成为大云朝最全最精细的药典。我不敢说她在医药界的地位堪比你们兵法里的《六韬》,但至少能为将来的从医者铺一条平直的道路,不必拿着天下苍生的性命去试验。”姚燕语平视着卫章,说话的语气平平淡淡那,却在卫章的心里掀起了巨浪滔天。
这才是真正的济世之举,以身试药救治一两个病人算什么?日夜不眠扫除一场瘟疫又算什么?若是编纂成了这部药典,她可以成就成千上万的医者,可以影响医道的后世之路,造福千秋万代!
“那个医学院的事情……”卫章迟疑的看着姚燕语,却不知道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实在不行就叫翠微和翠萍去吧。我留下来跟华西淩一起把《药典》的事情弄完。反正一共就这么多事情,不做这个总要做别的,总不能白白的拿着朝廷的俸禄不做事吧?”姚燕语说着,侧身靠在身后的枕上,抬手拿过旁边装着果汁的玻璃杯。
“……”去江宁,他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留在京城倒是放心,却又要跟那个蠢货朝夕相处!怎么就这么烦人呢!
卫侯爷暴躁了!
就在卫侯爷暴躁之时,皇上一道圣谕把他给召进了宫里。
之后,卫侯爷半夜从宫里回来就心平气和了。
已经是半夜三更十分,主子没回家,长矛大总管也不敢回去睡,就在前厅抱厦厢房里等着。卫章一进门,长矛便得到了消息,然后把茶盏一放便一溜烟儿的迎了出去。
“侯爷,厨房备有宵夜,您用点再回去?这个时候,夫人早就睡下了。”大总管伸手接过卫章手里的佩剑转身放在红木架子上。
“不用了。”卫章转身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抬手翻了翻桌子上的几本奏折,又漫不经心的摞回去,转头问着长矛:“夫人去江宁的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呃……正在收拾。”长矛摸不清将军是什么意思,只得含糊其次的应了一声。实际上一听见夫人怀孕的消息,准备去江宁的事情便搁置下来,家里所有的下人包括冯嬷嬷都觉得夫人不宜远行,侯爷肯定会向皇上请旨延后南下日程的。
“马上准备,三日后夫人就要启程了。”卫章一边说着,手指在书案上轻轻地扣着,心里想的是皇上的话——东南沿海有海贼连番骚扰百姓,他们的海船上装有西番特制的火炮,威力凶猛,沿海百姓率受其害,朕特准你从北海水师中调兵遣将,去把东南沿海的水师给朕操练出来,把那些海贼赶到琉球岛以南去。
“呃?”长矛有些摸不清主子的思路,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卫章对长矛的表现不怎么满意,脸色一冷,沉声吩咐道:“夫人有身孕,吃的喝的用的务必要齐全。赶紧的去准备,需要什么直接说给他们去采买。”
“是了,奴才明白。”长矛立刻应了一声退出去,得了!今晚也别睡觉了!三日后启程,还要色色齐全,从现在开始一直不睡觉也不一定能预备齐全啊!
大总管心一横——不管了,我不能睡的话大家也都别睡了!
卫章又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把心里的事情理顺了才回燕安堂去。此时姚燕语已经在沉沉的梦中,他轻着脚步进门,在屋里呆了一会儿等身上的寒气散了才脱掉外衣悄悄地爬上了床。
似是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睡梦中的姚燕语侧转过身来,自动的找到温暖的怀抱,卷了卷身子窝进去,继续美梦。
卫章宠溺的笑了笑,低头吻了吻她的乌发,把人抱进怀里渐渐睡去。
三日的时间,长矛大总管充分展现了一次自己的才干,把宁侯夫妇南下的船只行李打点的面面俱到。差点就把燕安堂给复制一个弄到船上去了。
姚燕语对卫章奉旨南下督练东南水师的事情很是意外,但细细想来,或许这也是皇上用人的一种方式。
景隆皇帝在用人这一点上完全继承了先帝的手段,却更加和风细雨一些,让人完全没办法拒绝,好像不遵从旨意竭尽全力的为皇上办事就对不起朝廷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天地父母一样。
因为走的匆忙,所以送行的酒宴也很紧张,韩明灿和苏玉蘅商议着,干脆把姚府,定北侯府,靖海侯府以及镇国公府,肃郡王等人都集中到了宁侯府凑了一场,算是给他们夫妇送行了。
十一月初三,丙子日,诸事皆宜。
姚燕语和卫章带着凌霄,依依,以及近身服侍的护卫丫鬟们外加一队一百二十名烈鹰卫和国医馆的四十八名医女,三十二名司医,五名吏目,两名主簿,一共三百余人,加上行礼等分成三艘大官船沿云天河南下。并且要日夜兼程,赶在河水结冰之前至江宁。
而在江宁的姚凤歌则早就收到了消息,安排人把姚延意的一所别院收拾妥当,只等着姚燕语夫妇拖家带小临包袱入住了。
一路上卫章一直担心姚燕语会跟上次怀孕一样吃什么吐什么,然而事实证明怀孕跟怀孕还真是不一样。这一胎姚燕语怀的一点都不辛苦,平日里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完全没有什么孕吐之类的毛病。
虽然船上有些闷,但她每日忙着编纂药典,累了便把依依和凌霄叫到跟前同他们笑闹一阵子解乏,要不就干脆回卧房美美的睡一觉,等到江宁的时候,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儿。
因为她这次来是奉旨行事,而且又有宁侯陪伴在侧,所以船一靠岸便有江宁的地方官员前来迎接。
因此上岸的时候需要更换官袍,站在镜子跟前,姚燕语看着明显圆起来的脸庞和丰腴的腰身失声惊叹:“我才两个多月的身孕啊!为什么这衣服已经有些紧了?!”
香薷和乌梅对视一眼,笑道:“夫人觉得哪里紧了?奴婢却瞧着刚刚好呢。”
姚燕语牵了牵腰身出的衣袍,叹道:“我记得之前穿着有些肥的,现在已经刚刚好了!”
“夫人之前太瘦了呢。”乌梅忙道。
“我要减肥。”姚燕语对着镜子转了转身,越发觉得自己真的胖了很多。
“说什么呢?”卫章换好了紫红色官袍从外边进来,刚好听见他的夫人说要减肥,于是走进前来伸手捏了捏她的手臂,淡淡的说道:“的确是肥了一点,我觉得刚刚好,不用减了。”“
“你才肥呢!”姚燕语瞪了他一眼,会说话吗你?!
卫侯爷立刻笑弯了眉眼,伸手把炸毛的夫人搂进了怀里轻声哄。
香薷和乌梅则偷偷地笑着退了出去。
船只靠岸,江宁的官员纷纷聚到岸边码头等着迎接宁侯和姚夫人。
卫章和姚燕语并肩下船,与众人寒暄几句之后,姚燕语便借口坐船坐的久了身体不舒服为由拒绝了江宁知府的接风宴,只带着近身服侍的人上了一辆大马车先行离去。留下卫章一个人应付那些官油子们。
且说姚燕语乘车直接去姚凤歌给自己准备的别院,姐妹二人久别重逢自然分外高兴。姚凤歌拉着姚燕语的手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笑道:“妹妹竟然胖了些,看来这次肚子里的小家伙没折腾你?”
姚燕语笑道:“可不是呢,现在这个比依依那时候好多了。若都跟那时一样,我都不敢再生了。”
“孩子的脾性不同,害喜的症状也不一样。外边冷,咱们进去说话。”说着,姚凤歌挽着姚燕语的手进门,各自落座后,苏瑾月带着弟弟妹妹上前来给姨妈请安,凌霄也有木有样的给姚凤歌见礼。
唯有依依小丫头还在奶妈子的怀里,看着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哥哥姐姐,便挣扎着要下去玩儿,奈何她还不会走路,奶妈子不敢放手。
瑾月见着姚燕语便亲昵的不行,直接靠上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不撒手。还是姚凤歌吓唬她:“姨妈的肚子里有小宝贝儿了,你千万要小心不要碰到了。”她才恋恋不舍的从姚燕语的怀里下来,去奶妈子跟前逗依依去了。
“妹妹饿了吧,咱们边吃边聊。”姚凤歌说着便递过一双乌木镶银的筷子给姚燕语。
她在书信中已经知道姚燕语怀孕的事情,早早的准备了孕妇爱吃的各种酸辣口味的饭菜:酸辣牛肉,香辣虾,酸豆角炒鸡蛋,松鼠桂鱼,酸香炒银芽,香醋花生,糖醋海蜇丝等,另外还有一大盅酸菜大骨煲。
姚燕语见了果然喜欢,便把减肥一事丢到了一旁,敞开了享受美食。
敞开了吃的结果就是吃撑了,趁着月色裹着厚厚的斗篷挽着姚凤歌的手在院子里散步。
“姐,你在这边过的好不好?”姚燕语轻轻地嗅着早梅的芳香,低声问。
“比在京城好。”姚凤歌微微的笑着。
“姐夫还那样吗?”旁边没有闲人,姚燕语便不再拐弯儿抹角。
姚凤歌的笑容带了点苦涩的味道,低声应道:“他这辈子也就那个样儿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改变什么,我只求他安分些,不要太过分就好了。”
“你想没想过……跟他和离?自己过清净的日子?”姚燕语忍不住问。
“没想过。”姚凤歌摇了摇头,说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但我还要顾忌月儿。若是我跟他和离,别人会怎么看我?又会怎么看月儿?月儿一天天的大了,一些事情也瞒不住她,她又会怎么想?她将来会怎么看待婚姻?”
姚燕语不禁悠悠一叹:“姐姐想的果然周全。”
“再说,他也无非是跟屋里的人胡闹罢了。现在我们在江宁,这里都是咱们姚家的人脉,他还兴不起什么风浪来。我无非就是花点银子养着他,权当是给孩子们养个体面罢了。”姚凤歌淡然笑道。
“可是姐姐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这样一直守下去?”姚燕语沉声一叹。
“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姐姐我已经是这样子了,又有什么可说的呢?我如今所求,便是能挣下一份大家业给孩子们,将来月儿找个有情有义的人嫁了,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也就能死得瞑目了。”
姚燕语闻言笑了:“别的不行,若说赚下一份大家业,或许我还真能帮姐姐个忙。”
姚凤歌也跟着笑出声来,又道:“你这话说的,我现在能在这里铺开这一大摊子,不就是托了你的福么?”
“我不是说玻璃场。”姚燕语笑道。
“哦?那是什么?”
姚燕语压低了声音在姚凤歌的耳边说了两个字:“药场。”
“啊?”姚凤歌顿时挺直了腰板儿,看着月光下姚燕语神秘的笑容,又摇头道:“你来这边负责药监署的公务,我怎么做药场?这会叫人捉住把柄,说你假公济私的。”
“不会,只要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不怕那些人说闲话。”姚燕语微微一笑,沉了沉又道:“药监署一旦成立,那些药商便会视我为仇敌。他们定然会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我,逼着我更改初衷,与虎谋皮。我不想受他们的要挟,所以不能赤手空拳跟他们打。”
“唉!听你说的这般凶险,我真是……你说你怀着身孕,为什么不跟皇上告假,把此事往后拖延拖延?或许先把这些事情喊出来,让那些人议论一阵子慢慢地接受了,你再出手,会更好一些?”
“姐姐说的不错,可是成立药监署的事情我在三十五年地震之后便向先帝爷提出了,先帝也把此事在朝会上讨论过,最终的结果还不是不了了之?大云朝从上到下都只重视农业,视工商为低贱,对医药的重视仅限于皇室贵族的生命安危,根本没把老百姓的生老病死放在心上。”
说完,姚燕语冷笑一声,又叹道:“想想当年的薄家——若不是他们给太医院送去的柴胡有问题被查了出来,还不知道会继续祸害百姓到什么时候!”
姚凤歌叹道:“你说的也是。”
夜色渐渐地浓了,风也更加寒冷。姚燕语忍不住扯了扯斗篷,姚凤歌忙道:“走的够久了,天冷,我们还是回屋去了吧。”
姚燕语点头,挽着姚凤歌的手往回走。
姚凤歌又问:“侯爷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被那些人给灌醉了吧?”
“以他的酒量,被灌醉恐怕没那么容易。他这次来也不单单是为了陪我呢。说不定他比我还忙,咱们就不要管他了。”姚燕语说着,和姚凤歌二人并肩进了屋子。
江南的屋子没有地龙,姚凤歌在云都城住惯了有地龙的屋子,来到南边反而不能适应这边的阴冷,她便叫人把屋子的夹避拆了,修了火道夹墙。此时火墙里填了炭火,正面墙壁都是温热的,屋子里自然温暖如春。
这座别院依山而建,姚延意也是图享受的主儿,当时修院子的时候就引得一脉温泉进来,在主院上房后面的浴室里修了暖玉浴池。浴池保持着活水,每天都有人清理,随时可以沐浴。
姚燕语和姚凤歌二人携手入内,各自由侍女服侍着褪掉沉重的冬赏,缓缓地泡进温泉里。
当晚卫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四更天了。
因为姚凤歌留下来陪姚燕语没有回去,他只能破天荒的住在了前院。
思来想去这还是头一回呢,卫侯爷有点不高兴,但这又不是大姨子的错,自己整晚不回来,总不能怪人家做姐姐的陪着妹妹说话解闷儿吧?
第二日,经过一晚好眠的姚院判换上一品医官的官服神采奕奕的去知府衙门公干,江宁知府对这位女神医钦佩之至(不钦佩也不行,人家上有皇上撑腰,侧有夫婿帮扶,还有个当首辅的爹,以及济世神医的名头,他可不敢跟这位对着干。)
知府大人早就选好了靠近知府衙门一侧的院子作为将来药监署的衙门,又把后面的一片地规整起来修建国医馆江宁分院。
户部从国库调拨的银子已经到位,这边的衙门和医学院已经开始动工。
只是,姚燕语此番来江宁足足带了二百多口子人,就这三进的院落根本不够用。
最后知府大人拍板儿,又把府衙后的一片房子划出来,暂时给国医馆用,等那边新房子修好了,这些医女,司医等人再搬出来。
☆、第七章 交手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
古人诚不气我,姚燕语这药监署一成立,发布的第一条政令便是:各大药铺药场必须到药监署报名,主动接受药监署的监察并领取一纸由当地官府和药监署联合签发的文书。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因为她只言明了要这些人主动上门来登记就可以领到一纸合法的文书,一文钱都不要。
可是这一道命令发下去便如石沉大海,姚大人在药监署稳稳地坐了一个月都没见到一个药商药铺的人前来办理文书。
每日随着姚燕语一起上工的香薷几个未免气愤,因道:“这些人也太可恶了!居然不把咱们家夫人放在眼里。”
乌梅也生气的说道:“不如跟侯爷说说,让侯爷治了他们。”
“还说呢,侯爷这两天也没见人影儿。”香薷扁了扁嘴巴,开始的时候侯爷还能每晚回来陪夫人用法你,这几日索性半夜才会,夫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这几日吃饭显然有些心不在焉,身为近身服侍的人,香薷几个丫头是真的很着急。
乌梅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哎!我还以为侯爷这回是专程来陪夫人的呢。”
“怎么可能?没有皇上的圣旨,侯爷怎么可能离京?你别傻了。”香薷瞪了乌梅一眼便听见里面夫人唤人,于是忙应了一声转身进去。
却是天色已晚,姚燕语吩咐她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回家的马车里,香薷几个都不敢多说什么,一不小心说到了公事,惹得夫人不高兴。姚燕语靠在马车里沉思良久,方问香薷:“咱们这药监署开门多久了?”
香薷忙回道:“回夫人的话,到明儿正好一个月。”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嗯,一个月了!是时候了。”
香薷和乌梅面面相觑,不知道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也没敢多问。
第二日,姚院判便宣布了第二条政令:药监署将全面接管江南一省的医药官司。也就是但凡跟医药有关的诉讼诉状,药监署都要过问。尤其是受医药之害的平民百姓可直接上药监署告状,药监署将全力为民做主。若是所告之人果然有罪,药监署则额外奖励原告二十两纹银。
这下子江宁城可真是热闹了!
时值腊月,正是平民百姓们闲着无事的时候,这条政令颁布当天,药监署门口就挤满了人,当天接到的状纸就有二十多份,还有十几个百姓没钱写诉状,直接来鸣冤告状的。
姚燕语也不含糊,当场就接了那些状纸,又命人给那些没钱写诉状的人写了诉状一并收录上来。当晚,姚凤歌便担心的问:“你这样一弄,满江宁城的药铺药商可都成了罪犯了!”
姚燕语冷笑:“是他们不上道,如今也怪不得我拿鞭子抽着他们上道了。”
姚凤歌又不放心的说道:“如此你每日去衙门要多带些人。”
“姐姐放心。”姚燕语轻轻地笑了。且不说她身边白蔻玉果儿寸步不离,单说卫章放在她身边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个,谁想暗地里害自己,恐怕还没那么简单。
这边姐妹在暖哄哄的屋子里商议事情,那边江宁城里的几家药商也不得不凑在一起商议对策。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眼看着就要撕破了脸皮了,这几个药商财大气粗不错,但他们也不敢轻易得罪了官府。毕竟这是个皇权社会,朝廷想捏死个把药商那真是太容易了。
“大家莫不是已经忘了薄家?”端坐在首位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目光沉沉的看着众人。
“金老说的是。”坐在老者旁边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抬手捋了捋胡须,点头说道:“姚家的势力咱们自然清楚的很。这位女神医又是宁侯的夫人——咱们如此下她的面子,她恼羞成怒也是理所当然的。”
坐在下手的一个穿蓝色锦袍的老者不耐烦的哼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听说她今日大大小小接了四十多起诉状呢!在座的诸位谁敢保证自己的铺子不会被告?那些刁民听说有钱拿,还不得跟疯狗一样乱咬人?”
“就凭着他们乱咬?今儿不是商议对策吗?”有一个人不悦的放下茶盏,看着屋子里的其他人。
这是一间宽敞雅致的房间,一张红木雕花桌子上围坐了六个人。
金老,大药商金博英。当初薄家倒台,金家获利最大。几乎吞并了当初薄家一半以上的生意。
当然这事儿也是在姚延意刻意相让的情况下他才有这样的机会,当初姚延意的想法是自己刚弄了一个药场,姚燕语刚被皇上重视,姚家Сhā手药材生意怕是会引起对手的不满,也容易暴露自己收拾薄家的事实,所以便在收拾完了薄家之后悄然退场,任凭各大药商瓜分了薄家的产业。
坐在金博英左手的是他的儿女亲家栗坤,栗家原本是做生丝的,但栗坤不是家中嫡长子,掌管家业没他的份儿,后来跟金博英联了姻,也加入到药商的行列里来。这两年被金博英提携,也算是赚的盆满钵满。
坐在金博英旁边的那个年轻人姓黄名兴义,黄家做的是船舶生意,他们家造船的基业是祖传的,画舫楼船精工细琢,华丽舒适,是富家人的最爱。据说生意很好,订单都排到后年去了。他也是近几年来才加入了药商的行列,但因为本钱足,可谓后来居上,在药行的地位绝对在栗坤之上。
剩下的三个虽然不能跟这三位比,但也是江南一带的大药商,各自经营着五六七八家药场,六家联手,说是垄断了江南的医药行也不为过。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栗坤叹了口气,问金博英:“要不,咱们就主动去药监署报个到?”
“囊球!”下手的一个人忍不住拍了桌子,“这娘们儿明摆着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明天去报到,后天就得等她抽税!我敢说开了这个头之后咱们每年都得往上孝敬,孝敬的少了照样倒霉!”
“那你想怎么办?”黄兴义皱眉问。
“不怎么办!反正我们已经是不配合了,不如一硬到底!把这娘们赶出江宁城去!她在帝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咱们管不着,可江宁城的医药还是我们的天下!况且她老子爷早就不是两江总督了!我们何必看她的脸色!”那人骂骂咧咧的说完,还扭头朝着地上啐了口唾沫。
“你们都是这个意思?”金博英沉沉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
大家各自犹豫了片刻,都或轻或重的点了下头。
“好吧,既然大家都想硬扛下去,那么我们也要为将来盘算一下。”金博英说道。
“我们自然都为金老马首是瞻。”坐在最下手的一个人忙拍过去一记马屁。
然后立刻有人附和道:“就是,这些年我们药行的大事不都是金老拿主意?我们都听您的。”
金博英又看了看左右,栗坤和黄兴义都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大家都愿意听我的,那我就说几点要紧的。”金博英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你们回去之后先选出几个忠心不二又能说会道的人来,防备着药监署前来拿人。”
“拿人?”有人立刻怒了,“拿什么人?她敢!”
“她有什么不敢的?就算你的商铺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现在既然有人告了,也总要传唤问话走个过场的!既然要走过场,就必须防备着下人乱说话,一不小心上了那女人的圈套!”
“金老说的是。”栗坤立刻点头,“这事儿咱们不得不防。”
“然后,大家做好囤货的准备吧。”金博英说完,轻轻叹了口气。囤货,其实也不是商家所愿意的,好好地买卖不做关起门来歇业什么的——多影响赚钱啊?
“对!我们歇业调整。如今天越发的冷了,看样子很快就有一场风雪。今年冬天这天气冷的邪乎,害风寒的人比往年多了三成……这些人若是都买不到药的话——哼哼!我看她药监署怎么办!”
立刻有人提出异议:“这能行么?人家可是神医呢。一根银针救人无数,而且我听说她还带了二百口子医女司医来江宁,是为国医馆江宁分院讲学的。有那么多医者在江宁城,难道还怕老百姓看不成病?”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姚神医再厉害,江宁城里没有药,她还能怎么样?太乙神针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回吧?她一个人给全江宁城的百姓看病?累不死她!”
“而且,我听说这位姚神医怀孕了,受不得累。”
“真的假的?”
“八成是真的。不然宁侯也跟着来了江宁?”
“不是因为海贼么?”
“海贼……”
说到海贼,这几位爷们儿立刻来了兴致,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起来,一时忘了自己坐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了。
姚燕语又等了两日,等到手中的诉状全到江宁城里的每一家药铺之后,便向知府借兵去每个药铺拿人。
当然,事情在没有审讯之前谁也不能判定谁有罪。姚院判是懂法度的人,她拿人的理由很单纯:有人告你们药铺谋不义之财,害百姓的性命,所以药监署来拿人回去审问。
各大药商都有了准备,被药监署拿去的都是忠心可靠能言善辩之人,自然不会将药铺的把柄送到姚院判的手里。
不过他们还是算猜错了姚院判的棋——人是被拿去了,姚院判却没急着审讯,而是把人都关进了府衙的大牢。
而且一关进去就没了动静,好像已经忘了还要提审这回事儿。
一开始药商们还想着如何去打通知府那边的关节,花点银子把人弄出来完事儿。谁知道找到知府,知府说药监署那边不开审,这事儿他也不好Сhā手,还是等等吧。
于是又得等。这一等就等到了腊月二十三。
这都过小年了,各家药商的得力手下还在牢狱里关着呢,虽然是奴才,可也都是些得力的奴才,本来也没多大点事儿,总不能让他们在牢里过年吧?这些人能做到替东家挡灾的份上,至少都拖家带口了,那些媳妇孩子们天天来主子跟前淌眼抹泪的,这年还过不过了?
而且,有一家生意做得小的药商因为怕坏了事儿,居然把自己的堂弟给送去受审,结果堂弟一直没出来,这位东家差点被家中叔父婶娘给逼得去上吊,恨不得自己进去把堂弟给换回来。
以金老为首的众位药商们再一次坐不住了。
大家又趁着小年的功夫聚在一起,商议着该如何把自己的人先从牢狱里弄出来。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但这事儿的主动权掌握在姚燕语的手里,他们早就往知府那边探过消息了,知府大人说,姚院判手里有皇上的圣旨,但凡跟医药有关系的官司,知府衙门必须会同药监署一起审理。知府大人收了药商们的好处自然要问一问姚院判何时审理,熟料姚院判只给了他一个字:等。
等谁?等什么时候?等着干什么?知府大人的心里明镜似的,但就是没办法再多说多问了。
因为姚院判嘴上虽然没说心里早把知府大人跟那些药商划到一起去了。问了也是白问,说了也是白说,说不定还得被姚院判给安上一个官商勾结的罪名,一道密奏送往京城,自己头上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药商们商议了半天,最后选出黄兴义为代表去拜访这位姚院判。
理由么,黄兴义是现在江宁药行商会的副会长,他去,身份有了,面子有了,姓姚的女人就算是提个什么要求他也能替药行的爷们儿答应下来。再说了,你总不能让金老出面吧?哪有战事刚开,老将就出马的道理?
黄兴义借着过年的由头,准备了一份厚礼,坐着好话的黑漆油壁车往姚燕语的住处来。
恰好这日卫章也在,年关将至,姚燕语也不去衙门了,只在家里看着丫鬟们试穿新衣,分挑首饰,预备着过年的事情。旁边凌霄也在试穿一件白虎皮大红锦缎的小坎肩,小家伙白净圆润的包子脸被大红锦缎衬得越发粉团玉琢似的可爱,姚燕语见了十分的欢喜。
正说笑间,前面有人来回,说江宁黄家的三爷来了,说是有要事求见夫人。
姚燕语笑了笑,对来人淡淡的吩咐道:“若是私事,就请侯爷去见客,若是公事,就请明儿药监署去说。”
来人应了一声,转身去前面传话。
黄兴义来姚家私邸自然不能说是公事,于是下人又去回了卫章。
前几日东陵刚遭了海贼抢劫,百姓损失严重,而东陵剑湖水师却无比窝囊,五千水师居然让不足一千人的海贼大肆抢劫一番扬长而去,他们却只是干瞪眼。因为此事,卫侯爷的心里很是郁闷,恨不得把剑湖水师的主将拉出去砍了。
所以当有人来回江宁黄家三爷求见的时候,卫章没好气的瞪了那人一眼,不悦的问:“哪个黄家?是不是那个船造黄家?”
来人忙应道:“正是他们家。”
卫章默默地咬了咬后槽牙,心想正想找这家的孙子算账呢,他倒是送上门来了。
所以当黄兴义看见黑着脸的宁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只觉得莫名其妙,心想我这好像是第一次见这位传说中的战神吧?我没得罪过他吧?他这副要吃人的眼神是怎么个意思?
但不管怎样,卫章是侯爷,黄兴义是商贾,就算黄家富可敌国,见了侯爷也不敢放肆,而且他心里也明白,若不是因为药监署的事儿,凭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进得了宁侯夫妇的住处呢?于是黄三爷忙一掀袍角跪了下去:“草民拜见侯爷,给侯爷请安。”
卫章从他面前走过,直接去上位落座后又死死地盯了黄兴义一眼,方淡淡的说道:“起来说话。”
“是。谢侯爷。”黄兴义这才站起身来,来的时候被几位药商给鼓起来的气势已然烟消云散,在宁侯爷冷冽的注视下,他是硬着头皮只盯着地毯上紫色的西番莲花,才忍住了打颤的双腿没有再次跪趴在地上。
没办法,这个男人太强势,纵然他纵横商海自创家业在这股强烈的煞气面前也立不稳脚跟。
“你们黄家现在是你主事?”卫章冷声问。
“不,啊,回侯爷,现在草民家父掌家,且有嫡长兄在,还轮不到草民主事。”黄兴义忐忑的回道。
卫章皱眉冷声哼了一声,不悦的问:“不是你主事,那你来做什么?”
“草民……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草民是想给侯爷送点年货……”黄兴义鼓了鼓勇气,最终还是没敢把药监署的事儿说出来。
卫章冷笑一声,说道:“年货就算了。你既然来了,就替我给你父亲传个话。他若是再敢跟海贼做生意,私下里卖给他们造船的器械和图纸,我就奏请皇上,问你家一个通贼之罪!”
“这……这话从何说起?家父……”黄兴义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求侯爷开恩,这事儿怕是有人栽赃吧?我们家可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情啊!”
“哼!”卫章抬手一拍桌子,忽的一下站了起来,“你刚才还说你家不是你主事,这会儿又站出来打包票?你还说本候陷害你们?”
“不敢不敢!侯爷饶命,草民绝不是那个意思……”黄兴义顿时汗出如浆,通体生寒。
“好好珍惜这次机会。”卫章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黄兴义跪在地上好久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试着从地上爬起来却觉得手脚无力,身子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
直到有个年轻的小厮进门,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请问您是黄家三爷么?”黄兴义才缓过那口气来。
他茫然的别过脸看向那小厮,哑声问:“是我,请问小哥儿有什么事?”
“我家夫人说了,你带来的年货我们不能收,我已经派人给你装车上去了,待会儿您走的时候记得查一下。”小厮说完,便退了两步站在了门口。
黄兴义一口血闷在喉间,憋着气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走了。
皇家三爷出师未捷,金老很郁闷。
更让金老郁闷的是他再三追问黄三当时去姚邸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可黄三却只是一副便秘脸,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到底要怎么办?”金老急了。
“黄三爷?你倒是说句话啊!”旁边的人也急了。
黄兴义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屋顶说道:“去药监署吧。”
“就这么让步了?”有人不甘心。
“就是,我们坚持了这么久,就这么轻易地让步?”
“不行就让她把人关着,我看她能关到什么时候!”
“我们拿银子保释都不行么?”
一番七嘴八舌的议论之后,栗坤叹道:“要不,我们去找一下苏三爷?”
“苏三爷?是谁?”金博英皱眉,他虽然不是江宁人,但毕竟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没听说江宁城有这么一号人啊。
“就是姚神医的姐夫。定北侯府的三爷苏玉祥嘛。”栗坤说道。
“对了。我之前就听说姚家嫡长女带着夫君孩子回到了江宁,后来倒是把这事儿给忘了。”金博英缓缓地点了点头。
其实不是忘了,是听说姚远之的嫡长女嫁了个草包,这位定北候的三弟是个酒色之徒,靠着妻子的那点嫁妆产业过活。而金老自诩为江宁城举足轻重的人物儿,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年轻女子俯首罢了。
“听说这位苏三爷喜欢女色。”立刻有人出了主意。
金博英淡然冷笑:“那就去十九楼给他找两个绝色美人儿不久得了?也就是几百两银子的事儿。”
“这事儿谁去办?”栗坤看着对面三个药商,他和金博英自诩身份,自然不愿去干这样的勾当。
“我去,这还不简单。”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老头儿猥琐的笑道。
金博英立刻点头:“行,这事儿就交给老孙你了。”
☆、第八章 二更,求票求票!
这些药商们想要见宁侯和姚院判是不怎么容易,但想要约苏玉祥出来简直太容易了!
自从来到江宁,苏玉祥的纨绔习性有增无减,家里的灵芝和冬梅两个小妾早就腻烦了,其他几个人都是姚凤歌的心腹,他心里别扭不想理,那几个人也从心里向着姚凤歌,各自去主子奶奶那里另一份差事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也不愿跟她胡闹。
于是苏三爷每日无所事事之余便爱上了江宁城里大街小巷的茶肆酒楼。
每日往茶肆里一坐,上好的茶水点心供着,和那些无聊的人围坐在一起听书看戏,招猫逗狗,赌蟋蟀,遛鸟雀,总之正事儿一件也没有,全都是花钱败家的勾当。
事实果然雄辩的证明,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逆境中成长的。这世上有很多很多人在逆境中乖乖的选择逆来顺受,破罐子破摔。
这日苏玉祥照样拎了个鸟笼子在街上溜达着,想着今儿去哪家酒馆凑个热闹顺便混个午饭,一旁的清月阁茶馆里便闪出一个穿青缎子坎肩儿的精瘦老头儿来朝着他一拱手,赔笑道:“这不是苏三爷么?三爷,幸会幸会!”
“我们……认识吗?”苏玉祥诧异的看着对方,眯着眼睛问。
“在下无名之辈,三爷不认识也是常理,可三爷的大名在下却早就如雷贯耳了。”
“嘿嘿……你骂我?”苏玉祥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三爷,三爷!”老孙药商赶紧的上前去侧身拦住苏玉祥的路,赔笑拱手:“在下曾在京城做过生意,前两年才来了江宁。早就听说三爷来了江宁,想去府上拜会,无奈府门深似海,在下不敢放肆。刚刚在茶馆里看见三爷从眼前过,便打心眼儿里觉得亲切,所以才匆匆忙忙出来跟三爷问个安,还请三爷不要怪咱们商贾之流粗鄙。”
苏玉祥是从小听着甜言蜜语长大的,这两年着实被打压的厉害,如今好不容易听见有人如此奉迎,顿时如沐春风,通体舒畅,便呵呵笑道:“你这人倒是会说话。谁说商贾之流粗鄙?爷我现在不也入了商贾之流?”
“哟,三爷乃皇亲贵胄,大长公主嫡孙,岂是我等可比?”孙药商一张老脸立刻笑成了掬花。
“罢了罢了,不说这个了。”一提往事,苏三爷便觉得心口犯堵。
孙药商自然是把苏玉祥的前前后后都摸清楚了才敢上前的,知道这位现在今非昔比,在家里都要看女人的脸色,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风流倜傥四面威风的苏三公子了。于是赶紧的顺着他的话应道:“是是,不知三爷可有时间给在下个机会,请三爷吃盏茶?”
“就这家?”苏玉祥转头看了一眼清风阁的匾额,这家茶馆的茶都是上好的,一壶茶都要三钱银子,四样点心就得一两银子,一壶茶喝下来没有二两银子是出不了门的,可谓是江宁城茶肆茶馆中的第一贵,姚凤歌每月给他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他平日里还真舍不得进这样的地方挥霍。
“是,这家的茶和水都还说得过去,不知道三爷的意思?”孙药商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就是为了捧苏玉祥高兴。
“行吧。”苏玉祥点了点头,装模作样的进了清风阁。
孙药商立刻招呼茶馆儿的小厮:“爷要楼上的‘清’字号雅间儿。”
“给您留着呢。”小厮满脸堆笑把两个人带去了楼上。
苏玉祥虽然不争气,但却是富贵窝里长大的孩子,说到底小时候他也跟皇子皇孙们一起玩过泥巴爬过树,连皇宫里也曾进过几回,什么大阵仗没见过?江宁城里最好的茶肆在他眼里也算不得什么。因此一进门款款落座,对这雅间里一整套低调奢华的沉檀木家私连看的兴趣都没有。
孙药商要了一壶上等的三清云雾,又叫了四样干果,四样鲜果,然后跟苏玉祥品茶闲谈,从京城的名楼酒馆扯到公侯各家的闲事。两个人一聊就聊到了中午,竟然聊成了知己好友,破有相见恨晚之感。
苏玉祥看看天色不早,便要起身告辞。
孙药商怎么会让他就这么走?于是又叫了小厮来,去旁边的酒馆叫了一桌好菜,两个人没挪窝,直接把茶换成了酒。
苏玉祥被姓孙的又抬又捧,一时间心花烂漫,但他也知道,酒菜虽好却没有白吃的道理,便趁着酒劲儿晕晕乎乎的问孙药商:“老孙,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在这江宁城里,相熟的人还是有几个的。”
孙药商忙笑道:“瞧三爷说的,在下这是跟您聊得来,所以才相见恨晚。非得有事儿求您才这样啊?感情您没把在下当朋友?”
“哈哈……好,朋友!你够朋友。”苏玉祥心底的最后一丝防线被击溃,顿时跟孙药商成了生死兄弟。
当晚苏玉祥醉醺醺的回家,进门便看见姚凤歌冷冰冰的脸。仗着被孙药商捧起来的那股豪气,他也冷笑着看过去:“怎么?嫌爷回来的晚了?”
姚凤歌生气的把手里的茶盏往一旁的炕桌上一放,不悦的问:“你敢什么去了,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爷还能干什么去?爷就是天下第一无用之人,出了吃饭喝酒还能干什么?”苏玉祥冷冷的嘲了姚凤歌一句,转身便往里面走。
“我提醒你一句,现在宁侯爷和二妹妹在江宁,你最好收敛点儿!”姚凤歌生气的提醒道。
苏玉祥立刻就火了,忽然转身怒视着姚凤歌,反问:“怎么,嫌我给你妹妹丢人了?嫌我没本事了?你厉害,你有本事,要不咱们和离,你再去找个侯爷嫁了?!”
“你!”姚凤歌气的满脸通红,恨不得直接扑上前去掐死这个可恶的男人。
“三爷吃醉了,奶奶别生气。”珊瑚忙侧身上前,先劝了姚凤歌一句,又转身去劝苏玉祥:“三爷也体谅一下奶奶,奶奶撑着这个家不容易,爷不帮忙不体谅不要紧,就不要再添乱了。”
“你个狗奴才真是要反了!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我!简直是找死!苏玉祥借着酒劲儿跟疯了一样冲上来,挥手就要打珊瑚。
“爷快消消气!”旁边的两个小丫鬟立刻上前去,一左一右抱住了苏玉祥的手臂。
这俩丫鬟是后来姚凤歌挑上来的聪明孩子,自然知道在这个家里若想过得好,抱紧了奶奶的大腿是最要紧的,至于那个弄性尚气的爷……这辈子怕是指望不上了。所以家里一旦有事,她们是拼了命的上前护着姚凤歌的。
“你要打死她?你不如先勒死我!”姚凤歌也急了,一拍桌子站来,上前去指着苏玉祥,愤愤的说道:“你把我们主仆娘们儿都弄死了,你就活得自在了!看谁还能管得了你!”
“谁要你管我?我堂堂一个爷们儿难道离了你个女人就不能活了?!”苏玉祥一听这话,气更不打一处来。他自然明白姚凤歌的意思,姚凤歌没了,他身边自然是清净了,可也没人管着他花钱了。
他的嫡亲哥哥曾经一再告诫过他,定候府的家业日渐凋零,已经没有什么银子给他们挥霍了。还有,大丈夫顶天立地,他若是不能出去创出一番事业来,就老老实实的听媳妇的话,跟她好生过日子,把孩子养大。否则,苏家定然不容他。
“不要以为到了江宁就是你的天下!在这里你姚家人多,你背靠着娘家,你就可以在我面前为所欲为了!我是你的丈夫不是你的小厮!你再对我呼来喝去的,我……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苏三爷扯着嗓子如是嚎叫。
“喝!三爷今儿是喝了鹿鞭酒了么?怎么忽然有了血性!”姚凤歌冷笑着睨了苏玉祥一眼,一脸的嘲讽。
“你……你个恶妇!”苏玉祥气的满脸通红,他某件事情不行已经有些日子了,这对每个男人来说都是不能言说的痛,如今姚凤歌大大方方的戳他的痛点,可不是逼着他翻脸么?
只是姚凤歌根本不看他那张扭曲的脸,只愣愣的说道:“大过年的,我没工夫陪着你骂街,你也给我消停点。看样子你是酒醒了,那我便当面锣对面鼓的告诉你,江宁城里的人你爱跟那些三教九流的称兄道弟我不管,只是那些药商药贩你给我里的远一点,别被人当棍子戳了老虎牙还不自知,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说完,姚凤歌转身走了。
珊瑚等几个服侍的人也都纷纷跟了出去,两个拉着苏玉祥的小丫鬟见人都出去了才放开手,各自朝着苏玉祥福了一福,转身退了出去。
“反了!真是要反了!”苏玉祥从巨大的屈辱悲痛中苏醒过来,转手就把小几上的茶具扫到地上,然后又不甘心的踹了高几一脚,高几哗啦一声砸在碎瓷上,又翻了个滚儿。苏三爷则抱着剧痛的脚呲牙咧嘴的嚎叫着。
屋子里一片狼藉,简直是鸡飞狗跳。
其实吵架从来不是伤一个人的事情。
姚凤歌回到女儿住的小院之后一个人坐在灯下默默地掉了一会子眼泪,等情绪稳住了才问旁边的珊瑚:“月儿睡了吗?”
珊瑚忙劝道:“两个姐儿和小爷都睡了,奶奶无须担心,这边跟那边离得远,一点动静都听不到的。奶奶也别生气了,保重自己的身子要紧,姐儿和小爷还小呢。”
姚凤歌长长的叹了口气,又问:“可问清楚了,他今儿是去了哪家酒楼,跟谁一起吃酒吃到这个时候?”
“跟爷的小厮说,爷在街上遇到了一个京城来的故人,两个人相谈甚欢,在清风阁茶馆里喝茶,后来叫了一桌酒席在清风阁吃酒,一直吃到晚饭的时候又叫茶馆添了茶水点心,用过后才回来的。”
姚凤歌蹙眉道:“一整天都泡在茶馆里?京城来的故友?我怎么不知道京城哪家公子来了江宁?”
珊瑚便道:“要不奴婢再叫人去问问?”
“算了。”姚凤歌疲惫的揉了揉眉心,“每天多少正事儿还忙不过来,哪里有哪些闲工夫去理会这些,索性不要醉死在外边也就罢了。”
珊瑚是姚凤歌的陪嫁丫鬟,从小服侍的人。她随着姚凤歌风光大嫁进入定候府,看着她跟苏玉祥举案齐眉到之后的相敬如冰,再到今天的鸡声鹅斗……这一路走来,她亲眼瞧着自家姑爷一步一步的转变,自然深知姚凤歌的不容易,于是劝道:“天色不早了,奶奶也该睡了。明儿京城白家的人就该到江宁了,奶奶还有大事要做呢。”
听了这话,姚凤歌果然收拾起零落的心情,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吩咐:“端热水来,给我敷脸吧。”
京城白家自然是指的大药商白家。
原本白家跟定候府的关系就不错,因为这几年姚燕语的缘故,白家跟姚家也成了莫逆之交。
按说同行是冤家,白家跟姚燕语应该是对头才是,可姚燕语就是有本事春风化雨,把那些小矛盾化于无形,只暗地里把太医院和国医馆进的药材多往白家转了一些,白家便对姚家伸出了橄榄枝。
这一次姚燕语来江宁城里药监署和国医馆分院,料敌先机,知道要跟江宁的药商斗一场,自然不会忘了拉上白家。
白家现在的外掌柜也就是白老先生的嫡次子白彦崮明日到江宁城,姚凤歌见他自然是商议两家如何联起手来在江南药行里横Сhā一手的大事。
现在对姚凤歌来说,除了女儿和两个庶出的子女之外,赚钱是唯一的大事。其他的事情诸如丈夫神马的都是浮云。
姚凤歌用热水敷了脸之后,又用冷水浸泡了手巾敷了一会儿眼睛。等眼睛的不适感消失后又取了姚燕语亲自配制的金菊养眼霜在眼睛周围轻轻地涂抹按压后,再取人参养颜膏涂了脸颊,轻轻地拍打按压片刻之后,方换了衣裳上床。
那边苏玉祥也发泄了一顿,酒气和怒气一并都散了,才在灵芝和冬梅的服侍下安寝了。但躺在床上却睡不安稳,心里一直想着孙药商的话,暗暗地发誓自己也要想办法赚钱!
不就是赚银子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第九章 利益
第二日,姚凤歌忙着见白彦崮,商议白家药铺在江南开分号的事情,苏玉祥则又去大街上遛弯儿,然后顺便又偶遇了孙药商。
时日不多,孙药商跟苏玉祥又侃了一通之后便把人带进了江宁城最有名的十九楼去喝花酒。
一左一右两个美女相陪,苏三爷在晕晕乎乎之际又有些遗憾。自从被刘善修那庸医害过之后,他的身子每况愈下,现在几乎成了废人。
但姓孙的很识趣,做药材生意的最不缺的就是滋补之药,当时便取出随身的荷包来倒出两粒药丸,孙老头儿跟苏玉祥一人一粒,吃完了俩人各自搂着一个漂亮姐儿钻进了红鸾帐。
这世上再没有比重拾男人雄风更能让人兴奋的了。
苏玉祥按着窑姐儿翻云覆雨之后就想着跑去找老孙,问问他这药丸哪里整的,多少银子一粒,他想要一千粒啊一千粒!
这边苏玉祥在这里风流快活,姚凤歌则同白彦崮谈妥了一条条的合作意向,最终确定双方四六分成,在江南六省开设仁济堂药铺。药铺挂在国医馆名下,所有的药材和药方都通过国医馆验证,并希望全民监督,绝对让老百姓信得过。
白彦崮很明白将来的趣事。新帝登基之后一切都按照原来的规矩来,基本上没颁发什么新政。药监署则是唯一的一道景隆新政。景隆皇帝只有二十多岁,他身体健康,博学多识,勤政爱民,又知人善用,懂得分权,他的统治最少也能延续三十年。
药监署一事,是势在必行的。不管什么人违抗,都是螳螂挡车不自量力。所以白家趁此机会跟药监署联合起来,打开江南六省的市场则是最英明的选择。
当然,商业上的事情姚燕语不会亲自出面,所以姚凤歌现在就代表姚燕语。就像白彦崮这次代表白家一样,双方合作的事情从大方向到小细节,全都是二人逐步敲定。
铺面姚凤歌早就选好了,姚家在江宁城自然不缺铺面,只把之前的一个杂货铺子跟另外一家合并到一起,把这边的铺面收拾出来再重新修整一番,开了春就可以开业。
药材供应是白家的专长,他们家做药材生意也有三代了,能在京城站住脚并能给宫里供应药材的自然也不是寻常的主儿。
两个人从中午谈到晚上,姚凤歌又找了姚家一个堂兄来陪着白彦崮用了晚饭,之后安排白彦崮随着堂兄姚延志去堂叔父家里住下。
等姚凤歌洗漱准备休息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天了,却忽然想起来一天没见苏玉祥了,因问珊瑚:“怎么今儿这么安静?三爷呢?”
“三爷中午的时候出去了到现在没回来。”珊瑚蹙眉道。
姚凤歌一看珊瑚的脸色便猜到了几分,但还是需要确定一下,因问:“去了什么地方?”
“跟三爷的小厮回来说,三爷跟着昨儿遇到的那个京城来的故交一起去了十九楼。”
姚凤歌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生气的说道:“跟着的人是做什么吃的?告诉李忠,先把那两个小厮给我狠狠地打一顿,再撵去庄子上做粗活。”
“是。”珊瑚忙应着,之后又迟疑的问:“那三爷那边怎么办?是不是找个人去瞧瞧?”
“不用了!”姚凤歌暗暗地咬了咬牙,心想从明儿起一文钱也不给他,看他还有脸去逛窑子不了。
珊瑚不敢多言,觉得说得多了只能让主子更加生气,于是便劝着姚凤歌睡下后默默地退了出去。
姚凤歌躺在床上到底睡不着,之前苏玉祥胡闹也不过是拉着家里的丫头们胡来,去青楼喝花酒的事儿也有过,但从没又在青楼里过夜的事情。如今可真是好了!真是长本事了!
姚凤歌越想越生气,竟是一夜没睡,四更天便起身,梳洗打扮后命李忠套车出了家门。五更时分,大街上又黑又冷,马车撵着青石铺就的街道咕噜噜的走着,马蹄声哒哒的分外悦耳。
李忠亲自赶车,也不敢问姚凤歌想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
姚凤歌靠在马车里一直沉默不语,眼看着天快亮了方吩咐珊瑚:“去十九楼的门口等着。”
珊瑚吓了一跳,忙劝:“奶奶,那种地方咱们可不能去啊。”
姚凤歌冷声哼道:“我没想进去,就去门口等着。我要看看是什么故交,两个人竟能好的这个份上。”
李忠没敢吱声,但却调转了马头往十九楼的方向去。
姚凤歌的马车就停在十九楼的门口等着,说起来在这里等的马车也不止是她这一辆,又许多纨绔子弟来这里都有马车跟随,然后在这边等着主子完事儿出来好坐车回家去,也有些马车是专门等在这里招揽生意的,只不过人家那些车里没有当家奶奶坐着等罢了。
天渐渐地亮起来,晨曦带着瑰丽的华光笼罩着古老的江宁城,给这个繁丽的城市涂上一层绚烂的色彩。
对面的楼门里开始有人陆续出来,李忠拉紧了身上的貉子毛大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且用领子的风毛挡住了嘴脸,头上戴着水獭毛的暖帽,只留着两只眼睛在外边,不是十分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是谁来。
终于等到苏玉祥出来了。
苏三爷一脸的餍足,眼角眉梢都带着得意的微笑,和一个干瘦的老头勾肩搭背的,不知在说着什么。
李忠一眼就认出了姓孙的,便低声对马车里的人说:“那分明是孙家药场的老孙头,前几年在京城混过,因为弄了一批假田七被白家告了,不得已离开了京城。想不到居然竟然来了江宁,还跟三爷搭上了。”
“你看准了吗?”姚凤歌在马车里也掀起了轿帘往外看。但她一个妇道人家自然不认识孙药商这样的人。
李忠八年前随着姚凤歌去了京城,一直负责姚凤歌手下的店铺生意,对三教九流的人都熟悉的很,这个老孙头儿他也打过几次交到,是个难缠的人。于是低声回道:“这个人奴才不会认错。他被白家赶出京城的时候奴才刚好在。他这张脸,奴才记得很清楚。”
姚凤歌冷笑一声,说道:“看来他们是把主意打到三爷的身上了。”
李忠和珊瑚现在是姚凤歌的头号心腹,姚凤歌跟白家合作药材生意的事情也都很清楚,珊瑚忍不住问:“他们肯定在三爷身上使了什么坏,咱们该怎么办呢?”
姚凤歌又冷冷的哼了一下,说道:“能怎么办呢?回去吧。”知道是什么人背地里搞鬼,姚凤歌反而放心了。
“回去?咱们不等三爷么?”李忠奇怪的问。
“等他做什么?”姚凤歌冷笑道,“有本事来这里就有本事回家去。难不成他逛窑子还有功了,要我来接他回家?”
李忠再也不敢多嘴,赶着马车转了方向回去了。
苏玉祥和孙药商同上了一辆马车,进去后便急着跟孙药商讨药丸,姓孙的说这不是他的方子,这可是金老的秘制药丸。然后又把金老光辉事迹吹了一遍,最后又叹了口气说了金老最近的难处。
“你的意思是让我帮你们说个话儿,让药监署把你们的人放了?”苏玉祥还不算太傻,到了这时候终于明白了为何这些人一再的巴结自己。
“三爷英明。”老孙朝着苏玉祥拱手,“江宁城的人都知道您是姚院判的姐夫,您帮我们说个话,她好歹也会给您几分脸面。这眼看就要过大年了,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年后呢,你说是不是?”
苏玉祥一听到有关姚燕语的事情就觉得头疼,于是揉了揉眉心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事儿可真是不好办。老孙你这是难为我!”
“话不能这样说啊三爷,您要想以后能赚大钱,这事儿得是第一步啊!您只要能把这些人弄出来,回头我跟药行的几位东家一说,大家谁不买你的帐?就仗着您这层关系,咱们拿出一份干股来送给您也成啊!咱们生意人讲究的是和气生财,这谁都不容易,干什么知道什么,就那年清江决口,您那大舅哥硬生生在咱们江宁城征集了两船药材去救灾,说是买,可银子到现在也没见着啊!”
老孙头拉着苏玉祥没头没尾的诉苦:“欠账大家也都认了,谁让姚大人曾是咱们两江总督呢!到了如今这份儿上,咱们这些人也不指望姚大人能庇护我们什么,只要她姚院判别一脚踹了咱们的饭碗就成。”
苏玉祥听了这话又犹豫起来,半晌方问:“你说的干股的事情,可当真?”
“这还有假?有姚院判和药监署在,我们还指望着三爷您在这儿好办事儿呢。”老孙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别的不说,就这两天陪三爷吃喝玩乐的花销可都是药行几个东家均摊的。没有大家的保证,我敢跟您这儿说大话么?”
苏玉祥想了想,最终还是抵不过那一成干股的诱惑,于是点了点头,说道:“我只能说试试。我跟我那小姨子可不对付,这事儿能不能成还两说着。”
“有三爷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老孙朝着苏玉祥一拱手,笑眯眯的说道。
“那成,我先回家了。”苏玉祥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前面胡同正好到了自家了,便叫车夫停下车,一猫身子钻了出去。
老孙忙掀开旁边的车窗帘子问了一句:“三爷,您什么时候能给个准话儿”
“明儿晌午吧。”苏玉祥算了算时间,明儿就是大年二十六了,要说这姚燕语也真是够邪门儿的,大过年的也不叫人消停,把人都得罪光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回到家里的时候,苏玉祥满心都是老孙说的那一成的干股,身为一个男人,手里没钱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尤其是在他女人有钱养家的状况下。所以苏三爷对钱的渴望甚至大过了那种药丸。
不过他也知道,就凭着自己这张脸去找姚燕语那肯定是不行的,这事儿还得他那能干的媳妇去办。
于是他完全忘了之前跟姚凤歌吵架的事儿,更记不起来自己昨晚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回来家便直接去女儿的院子里找姚凤歌。
此时姚凤歌正在陪着瑾月,瑾露以及瑾宁一起用早饭,琉璃坐在下手服侍两个小的,珊瑚负责喂瑾月,姚凤歌只靠在榻上看着三个孩子吃饭,顺便喝两口粥。
苏玉祥一脚迈了进来,旁边服侍的丫鬟忙侧身行礼问安。
姚凤歌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问:“瞧你这衣服皱巴巴的像什么样子?灵芝呢?怎么不知道服侍三爷换身衣裳?”
“我刚回来,还没见着她们呢。”苏玉祥讪笑两声,见姚凤歌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自顾在琉璃身旁坐了下来。他来是求人的,不是来耍脾气的,姚凤歌不待见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苏三爷忍得。
“琉璃,你服侍三爷去换身衣服。这什么味儿,这么刺鼻。”姚凤歌说着,毫不客气的拿了帕子在面前挥了挥。
“爹身上好香啊!”瑾露小丫头忽然抬头看了苏玉祥一眼,甜甜的说道。
“吃饭不许说话,母亲怎么教导你们的?”琉璃立刻教导瑾露。
“唔……知道了。”苏瑾露点了点头,转身坐正了乖乖吃饭。
在孩子面前被如此嫌弃,苏玉祥的脸上实在是下不来了,便冷了几分脸色说道:“我是有正事儿要跟你商量,你当着孩子的面能不能别这样?”
“古有训,食不言,寝不语。三爷既然有正事,那就请去议事厅里坐着,待妾身用了早饭立刻过去跟爷商议,如何?”姚凤歌也不愿当着孩子的面儿怎样,所以压着心里的怒火不冷不热的说道。
“既然这样,我也没吃早饭呢,正好跟你们一起。”苏玉祥说着,又吩咐琉璃:“去添一副碗筷来。”
琉璃忙转头看向姚凤歌。苏玉祥便冷了脸骂道:“看什么看?难道这个家里还没我的一口饭吃了?”
旁边的瑾露和瑾宁两个一直是琉璃带着,两个孩子见有人呵斥他们的姨娘,便一起咧开小嘴哭了起来。瑾月好像懂点事儿了,只瞪着大眼睛看姚凤歌的脸色,不敢哭也不敢说话。
☆、第十章 坐牢
姚凤歌不想在孩子跟前多说什么,便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起身说道:“让孩子们在这里吃吧,叫他们把爷的饭菜摆到正院的花厅去。”
苏玉祥看了一眼三个孩子,不管是嫡出庶出都是他的骨肉,在孩子跟前保持父亲的尊严也是必要的,于是他也没废话,直接跟着姚凤歌往正院去了。
吃饭是次要的,谈话才是第一要紧的事情。所以夫妇二人一进屋门,立刻吩咐屋里的丫鬟出去,不传唤不许任何人进来。
丫鬟们很少见两位主子这般严肃的样子,立刻福身退出并紧闭了房门。
“你想怎样?”姚凤歌在榻上落座后,开门见山的问。
“我想要赚钱。”苏玉祥在对面坐下来,理直气壮地回道。
“很好啊!”姚凤歌淡淡的笑了笑,“三爷终于玩儿够了,想要养家了?”
“我知道这几年你很辛苦,我的身子骨不好,不但挑不起责任还给你添累赘。”苏玉祥收起爪子打起了感情牌,“如今我正好遇到一个机会,但需要你出个面,帮忙说几句话。”
“如果是跟药商有关的事情就不用说了。别的都好说。”姚凤歌看都不看苏玉祥那张脸,直接那话把他的想法堵死。
“为什么药商的事情不行?你妹妹现在就在江宁,我们正好借她的势做一点药材的生意啊!就像是这个玻璃场,她不好出面,我们出面,赚了钱大家一起分还不成吗?”苏玉祥着急的问。
姚凤歌低头抚弄着袖口上的刺绣,淡淡的说道:“这事儿我自有主张,不用你Сhā手了。”
“你什么意思?”苏玉祥忽的一下站了起来。没办法,这事儿如果姚凤歌不让他管,他就真的没什么希望了。
苏玉祥想过姚凤歌会拒绝,因为自己曾经对她那个宝贝妹妹动过心思,女人家心眼小的很,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眼儿跟针鼻儿一样。所以他连说辞都盘算好了,自己只管跟药商那边的合作,跟姚燕语那边的事情让姚凤歌去说,这样自己就没什么嫌疑了。
不得不说,苏三爷觉得自己的脸忒大了。
“我没什么意思。姓孙的许了三爷什么好处,让三爷居然动了依靠二妹妹赚银子的心思?”
“一成的干股呢!”苏玉祥心里着急,一张嘴就吼了出来。吼完了才发现事情不妥——她是怎么知道老孙的?
“我不缺那一成的干股。”姚凤歌冷笑着瞥了苏玉祥一眼,“再说,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儿,谁信呢?”
“整个江宁城药商的一成干股!”苏玉祥只当是姚凤歌相差了,再次强调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稀罕那一成干股。”姚凤歌不耐烦的站了起来,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冷笑着说道:“我看三爷昨晚是在十九楼睡傻了吧?那姓孙的算是什么东西?他也做得了江宁城几大药商的主?三爷别是因为妓债的缘故上了人家的贼船吧?”
苏玉祥一怔,完全没想到姚凤歌居然知道自己去睡窑姐儿的事儿,到底是有些心虚,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姚凤歌再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三爷没什么事儿,我去忙了。”说完,转身就走。
“你等下!”苏玉祥两步走到姚凤歌跟前拦住她的去路,摆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样子来,低声说道:“我去那种地方也是为了应付老孙。他这不是说要跟我合伙做点事儿嘛!我也是为了这个家,以后我再不去那种地方了,你别生气。”
“三爷说笑了。”姚凤歌好笑的看着苏玉祥,心想你那只眼睛看着我生气了?你还值得我生气么?
苏玉祥赶紧的打蛇顺杆上,一把抓住姚凤歌的手说道:“那你帮帮我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是去跟你二妹妹说一声,把药监署扣着的那些人准许保释就可以了,这都要过年了,好歹让人家回家过个年嘛。”
姚凤歌脸色顿时大变,用力甩开苏玉祥的手,怒道:“你别碰我!”
苏玉祥被猛地甩开,一时愣了。
姚凤歌像是躲瘟疫一样躲开老远,冷声说道:“我说了,药商的事情我不会管的,你怎么答应的别人是你的事儿,有本事你自己去找二妹妹说。还有——这里是我的家,昨天这次算我没提前跟你说。今儿我索性跟你说明了,以后你若是还在外边沾惹那些脏的臭的就不要回来了!反正你苏三爷在某些人眼里就是香饽饽,连出去嫖都有人给你买账,你不如直接搬出去更方便些吧?!”
“你这是什么话!”苏玉祥气的满脸通红,指着姚凤歌怒声喝道:“你眼里还有苏家么!”
“这里不是苏家。”姚凤歌微微太高了下巴,鄙夷的看着他,“这里是姚家!你站的地方,吃的,住的,都是我姚家的!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耍威风?”
“你!”苏玉祥气得头发都炸起来了,“你……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我怕你什么?”姚凤歌冷冷的笑着,“哦,对了,刚才你不是说你能赚钱了吗?我想你也不稀罕我那二十两银子的月例了,索性从今儿起就停了吧。三爷手眼通天,就算不能赚银子养家,但养自己总是没问题的吧?”
说完,姚凤歌绕过苏玉祥走到屋门口,一把拉开房门出去了。
苏玉祥气急败坏的把屋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叫嚣着让姚凤歌后悔,将来一定要来求自己云云,便一甩袖子走了!
是的,苏三爷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姚凤歌听李忠说完,沉沉的叹了口气,抬手揉着眉心,半晌才不耐烦的说道:“就让他出去一阵子吧。好歹是个男人,总闷在家里也不是回事儿。再说,他有手有脚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住他?”
李忠沉了沉气,又劝道:“可三爷身上没什么银子,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侯府那边也不好交代。毕竟咱们是在江宁城。”
姚凤歌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不耐烦的说道:“那就找几个人暗中跟着他吧,只要他不太过分就不用理他。”
李忠答应了一声,欠身出去了。
姚凤歌只觉得头疼,真的很想找个什么东西来狠狠地剁一顿出气,可是眼下还有许多事儿要做,不是耍脾气的时候。
倒是姚燕语那边这两日清净的很,药商们不肯再服软,她也懒得理会。白彦崮来了,姚凤歌跟他谈的很好,更不用她操心。于是这几天姚夫人就只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事儿了。
每年过年就那么几件重要的事儿,放例银,赏红包,准备新衣裳和各种好吃的。另外就是年后的酒宴。
因为来了江宁,年酒的事儿倒是可以省了不少,只把姚家本家的那些族中亲戚们请一请也就罢了。至于江宁官场上的那些人,姚燕语压根儿就没打算请——她要动江宁城几大药商,其实已经暗地里跟当地的官员对上了。那些人心里还不知多恨她呢!到时候年酒怕也没什么好吃的。
姚燕语早就想好了,过了年跟姚家本家吃一顿年酒之后,就趁着大家都吃年酒的功夫跟卫章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清闲几天,权当去度假。
奶妈子刚给依依换上新衣服,大红色锦缎开档小棉裤和白狐毛小袄,衣服做的有点大,姚燕语正跟奶妈子说这小袄是不是再改小一点儿,门帘一响,一身男儿装扮的玉果进来了。
“夫人。”玉果本来是被派出去盯着药商那边动静的,她一进来,奶妈子便抱着依依下去了。
“怎么了?”
玉果走进前来,低声说道,“有件事儿奴婢觉得您得知道。”
“是关于苏家三爷的事儿。”玉果便把苏玉祥跟老孙扯到一起的事儿跟姚燕语说了。连姚凤歌夫妇吵架的事儿都没瞒着。
姚燕语听完后咬牙骂道:“这个畜生!居然敢这么对姐姐!”
玉果没有说话,她知道这事儿不是她能决定的,她的任务就是奉命办事。
姚燕语恨恨的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儿,忽然转过身来吩咐玉果儿:“你继续盯着那些药商,别的事儿不用管了。”
“是。”玉果应了一声,又抬眼看了一眼盛怒中的夫人,迟疑的问了一句:“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婢先下去了?”
姚燕语点了点头,又吩咐道:“你去前面看看侯爷可忙着,若是不忙的话就说我有事请他过来一下。”
“是。”玉果领了命令赶紧的去请侯爷。
卫章刚送走了东陵水师主将卢岳西便听玉果说夫人有事相请,一边暗想夫人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一边匆匆往后院去。
姚燕语见着卫章也不说别的,直接问:“你有没有办法把姓苏的弄去打海贼?”
“啊?”卫侯爷被问的一阵发懵,疑惑的问:“哪个姓苏的?”
“苏玉祥。”姚燕语咬牙道。
“让他去打海贼?”卫章好笑的摇摇头,“倒不如说让他去送死。”
“送死总比作死强。照着他现在这个作法,也活不了太久了。如果他能战死,还能给我姐和孩子博得一点好名声。将来月儿也能是个烈士的女儿。”姚燕语愤愤的说道。
卫章顿时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看着她,不解的问:“你……这是认真的?”
姚燕语把苏玉祥被药商拉去青楼的事儿跟卫章说了一遍,之后冷笑着反问:“你不觉得我这样对他实在是太善良了吗?”
卫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虽然自己不会逛青楼也不喜欢手下人去,但像苏玉祥这样的纨绔子弟逛青楼的何其多?姚燕语因为这事儿就把他给弄去打海贼……哎!卫侯爷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苏老三你就自认倒霉吧,谁让你摊上我夫人这样的小姨子。
这边姚燕语有了自己的打算,便立刻叫人写了一封书信给定北侯府,转交夫人封氏。
把苏玉祥在江宁城的所作所为夸张了几倍去告状,之后又说了剑湖水师要扩建,卫章这边有几个副尉的名额,反正苏三爷终日无所事事,不如过去历练历练。也省的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带坏了云云。
这事儿在一般人看来绝对是好事。苏玉平和封氏二人看完书信后便对姚燕语很是感谢。苏侯爷又亲笔写了一封书信给他那不长进的三弟,让他好好地珍惜这次机会,一切听从宁侯的安排。这已经是春节之后的事情了,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苏玉祥跟姚凤歌赌气离开家之后走到大街上被冷风一吹才有点后悔了,又抬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和瘪瘪的荷包,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寻了个早点摊子喝了一碗豆花,吃了两个包子。之后便寻思着该怎么样去找姚燕语把老孙的事儿给办了。
只是姚燕语可不是当初的姚燕语,她现在不仅是国医馆的右院判,掌管着整个大云朝的医药监督之事,还是宁侯爷身怀有孕的夫人,岂是谁想见就能见到的?哪怕是他苏玉祥打着姻亲的名头找上门来,姚燕语这边的人也有一百个借口让他见不到人。
于是到了跟老孙约好的时间,苏三爷毫无悬念的让人家失望了。
老孙当然也没指望苏玉祥能真的帮上自己,苏三爷别的不行,吃喝吹嘘的功夫大家还都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一开始老孙就是另有打算的。
听了苏玉祥的一番大道理,无非是药监之事如何如何重要,我那小姨子也无非是让你们服个软,接受药监署的监督,先走个过场不要跟朝廷做对等等一些措辞之后,老孙叹了口气从怀里拿出了几张账单:“既然三爷不能帮咱们办事,那咱只好就亲兄弟明算账了。”
苏玉祥一听这话就傻了:“什么帐?谁跟你亲兄弟?!”
老孙嘿嘿一笑,直接跟苏玉祥算起了帐:“吃茶的钱就不说了,算是我个人跟三爷您交情一场。吃饭的钱也不提了,算是三爷这两日的辛苦费,只是这睡花魁的五千两银子您得自己掏了!”
苏玉祥差点没被这几句话给气死!立刻拍桌子骂道:“不就是个会弹琴的窑姐儿吗?睡一晚上要五千两银子?这他娘的也忒贵了吧?她那玩意儿是金子做的也不值这个价儿啊!”
“三爷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孙立刻跟苏玉祥掰开了手指头:“田大家可是整个江南省拔了头筹的花魁!江宁知府大人想约她陪个酒场都的看她的心情,她能放下架子来陪三爷您一夜*,满江宁的人都快羡慕死了!别说五千两,就是一万两也有的人愿意掏!”
“老子不管什么头筹不头筹!你怎么一开始没说?”苏玉祥想耍无赖——本来嘛,你他娘的拉着老子去逛青楼,塞给老子一个姐儿,老子只管睡就是了,谁知道她这么值钱?这年头,十二两银子可以挑一个水灵灵的黄花大闺女,老子一天换一个,五千两银子够睡一年的!还夜夜不重样!
老孙根本不看苏三爷的脸色,接着又嘟嘟囔囔的埋怨上了:“原本是三爷答应了在下的要求,在下为了答谢您才给你找了江宁城最有名的田雨妆田大家相陪,可您却没办成事儿……这钱几位大东家定然不认,而在下小本经营也凑不齐这笔银子,没办法,三爷您还是还钱吧!”
“老子没钱!”苏玉祥倒是回答的干脆。
“哟,这可对不住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十九楼留的是您的帐。账单给您,您看看。”老孙说着,把几张单子递过去给苏玉祥看。
苏玉祥一看就傻了眼,那几张账单上分分明明印着自己的私人钤印!
“你!你居然偷我的钤印!”苏玉祥顿时急了,抓着那几张账单便往老孙脸上摔去。
老孙一偏头轻松躲过,嘿嘿一笑,拱手道:“对不住您了!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我们也知道您没钱,您有钱我们也不会对您用这个招儿。哎——您别生气,十九楼的老鸨子来了,您有话跟她说。”老孙说完,一抬腿——脚底抹油,溜了!
苏玉祥一看那边十九楼的老鸨子带着十多个五大三粗的打手上前来,直接吓的腿都软了。
当然人家也没想打他——开玩笑,青楼楚馆的人怎么敢为难定北候的胞弟呢?
欠债还钱,没钱还就告官嘛!
十九楼的老鸨子早就拿了好处,如今是照章办事。她没把苏玉祥往知府的门上送,她知道知府大人要应付宁侯,而且他们这等民怨小事也不够资格去惊扰知府衙门。
于是当苏玉祥看见江南省江宁县府衙门的大门儿时,便长长的吁了口气——进衙门好啊!爷长这么大,最不怕的就是金衙门了!何况还只是个县衙门!
然而苏三爷没想到的是,他这儿进了衙门也没人审讯,直接就把他丢进了县衙的大牢。
☆、第十一章 反击
苏玉祥前脚进了牢房,姚凤歌后脚就知道了消息。同时知道消息的还有姚燕语和卫章。
姚燕语听了玉果的话之后,恨恨的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姐姐会不会着急。这大过年的,真是一点都不叫人省心。姓孙的那混蛋本就是个坑蒙拐骗的主儿,他的话也信,苏老三真是离死不远了!”
“那要怎么样?难道拿银子把他弄出来?”卫章淡然一笑。当然,这也只是卫章也不过是说笑一句罢了,五千两银子对姚凤歌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数目,她若是想把苏玉祥弄出来自然会拿银子办事儿,哪里轮得到他们出这个钱?
“这要看姐姐是什么意思了。”姚燕语低声叹道。
卫章点了点头,又问:“要不我陪你过去看看她?”
姚燕语为难的说道:“其实姐姐那里倒是好说,本来苏老三去了牢里她也放心了,又省的他在跟前添堵。我担心的是姚家族人会去找姐姐。毕竟这事儿宣扬出去,姚家整个家族的脸面都不好看。”
“他们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么?让姚家族人给你们姐妹施压,然后准许他们把人保释出来,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卫章冷笑。
“没那么容易。”姚燕语恨恨的说道,“走,我们先去看看姐姐。”
姚凤歌果然如姚燕语所料,听了这事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样正好,省的我还的派人跟着他!”
姚燕语叹道:“难道姐姐不怕族里的人找上来?”
“他们若是不高兴,就凑齐了银子去赎人。”姚凤歌说完,又自顾叹了口气,显然这样的气话是没用的。姚家在江宁是有头有脸的大家族,他们这边闹出了丑事肯定会传到京城,到时候让父亲亲自过问,她们姐妹俩谁也逃不过一顿训斥。
两姐妹刚落座还没说几句话,茶也只喝了两口,珊瑚便从外边进来回道:“回奶奶,那姓孙的来了。说是有事要跟奶奶商量。”
姚凤歌顿时气得柳眉倒立,怒道:“商量他娘的腿!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姚燕语忙伸手拍拍姚凤歌的手,劝道:“姐姐先别生气,且叫他进来,看他有什么话说。”
“叫他进来!”姚凤歌把怒火压下去,吩咐道。
卫章虽然是陪姚燕语同来的,但也不好Сhā手姚凤歌的家事,便只在正厅坐着用茶。老孙药商被下人带进前院后去了旁边的偏厅,一时有些纳闷,因又看见有丫鬟端了果盘往正厅去,便悄声问了一句:“家里还有客人呀?”
带他进来的婆子淡淡的说道:“侯爷陪夫人一起过来了,在正厅奉茶。”
“哦,哦。”老孙喃喃的应了两声,没再多问。他知道婆子嘴里的侯爷必定是宁侯无疑,宁侯爷早就凶名在外,老孙也是在京城混过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暗暗地苦笑,心想这这位祖宗怎么这么快得到了消息?今儿这事儿怕是不好办。
老孙随着管事的婆子进了偏厅,但见厅里一色檀木家私,豆绿色提花宫缎帐幔安静的垂着,却不见一个人影。正犹豫之际,便听左边轻纱双面绣渔樵耕织图屏风后面传来轻软中透着干练的女子声音:“外边可是孙记药场的大东家?”
“正是在下。”老孙赶紧的转身,但见半透明的轻纱双面绣之后影影绰绰的坐着两个女子,一个穿宝蓝锦缎的衣裙,另一个好像是淡淡的橘色衣衫,至于哪个是宁侯夫人,哪个是苏家的三夫人老孙使劲儿的看了几眼也看不清楚。
“你来是有什么事?”姚凤歌淡淡的问。
“在下来是想跟三少夫人说一说苏家三爷的事情。”老孙不再纠结里面两个女子哪个是哪个,目光下垂看着屏风的紫檀木架子,打起精神来说道。
“我们家三爷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在下是受人所托,来替三爷做个说和人的。”
姚凤歌冷笑道:“受谁之托?那十九楼的老鸨子么?她倒是挺大的脸,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这里是什么门第。既然她把三爷给送进县衙大牢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说起来这事儿是有些过了,不过这也是迫不得已的,还请少夫人见谅。”老孙说着,朝着屏风拱了拱手。
“哟,你们还是迫不得已的?”姚凤歌冷笑道。
“是,少夫人也知道,鄙人家里开了个药场,前些日子药监署说有人告了我们,叫个管事的去问话,鄙人家业不大,药场里管事的是我的大舅哥,原以为只是去问话,不想却直接把人关进牢里去了。又不准保释……哎!”老孙说着,长长的叹了口气,听上去似是万般无奈。
“孙东家是跑这里来诉苦呢吗?”姚燕语忍不住冷声问道。
“不敢。”孙药商听听音换了个人,忙拱手道:“鄙人来是想跟三少夫人做个交易。不过既然姚大人在,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好大的脸,居然跑这里来跟我碳交易。”姚燕语生气的哼道。
老孙听姚燕语的冷哼声知道这位女神医气的不轻,不过事已至此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往前闯了,于是提高了声音,说道:“事关苏三爷和少夫人的名声,鄙人觉得姚大人还是听一听的好。”
“不就是嫖个妓么?世家公子逛青楼的多了!”姚燕语冷笑道,“苏家三爷既不是朝廷命官,也没有重孝在身,逛个青楼怎么了?有本事你找六科廊的人上折子参他呀。”
“大人,逼人劝您还是三思。”老孙的声音又硬气了几分。
姚凤歌冷声反问:“有什么好三思的?他欠了五千两银子的妓债,不过那老鸨子不是把他送进县衙大佬了吗?既然人已经关进大牢了,我们是准备打官司的。你是药场的东家还是青楼楚馆的东家?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操这份闲心?!”
“少夫人说的是,但鄙人还是要好心的提醒一句:听十九楼的花魁说,苏三爷房事上不行,根本就举不起来。所以……”姓孙的说到这里故作迟疑的抬头看向里面,沉默了半晌方又接着说道:“所以这事儿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您家的姐儿和哥儿都不好。”
“啪!”姚燕语登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三步两步转过屏风走到姓孙的跟前,冷声问:“刚才的话我没听清楚,你敢再说一遍吗?”
其实原本姓孙的也没想用这事儿来逼姚凤歌,他知道五千两银子对姚家不算什么,可欠青楼的妓债这种事情但凡还要点脸面就不会把事儿传扬出去。
他是想借这事儿来要挟一下姚凤歌,让她去跟姚燕语求个情,先把药监署扣得人保释出来,过了年趁着年酒再想办法跟姚燕语搭上话,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如此一来二去的相处的熟了,以后也就好办事儿了。
只是俩人一起去嫖,倒是嫖出一件机密事儿来。他老孙六十来岁了没办法金枪不倒,只能靠吃药,想不到苏老三比自己这个六十岁的老头子还不济,居然好几年都举不起来了!这事儿便成了老孙的独家秘闻,又想着反正也是要挟了,不如直接来点狠的,干脆利索逼着这姚家姐妹就范,以后一连串的麻烦都省了。
于是他在姚燕语刀锋一样冷厉的目光中倒退了两步,硬着头皮挤出个难看的笑脸,拱手道:“您别生气啊,这话儿可不是鄙人说的。”
“不是你说的是谁说的?我就听见你说了!”姚燕语怒道,“我还告诉你,自打今儿起,这江宁城乃至整个江南省,不管什么犄角旮旯什么狗三猫四的人若是有半句关于我姐姐及她的孩子们的谣言,都是你传出去的!我自有办法让你灰飞烟灭,你信不信?!”
姚燕语跟卫章在一起久了,言谈举止的气度便有些像他,尤其是生起气来,那气势虽然称不上排山倒海,但震唬住一个靠坑蒙拐骗起家的孙药商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老孙活这么大年纪不是没被威胁过,但像这样被一个年轻的女子如此蛮不讲理的威胁还是头一次,然而他却莫名其妙的被镇住了,连句反驳的话也说出来。
“我本来想让你们过个好年的,无奈你们这些人偏偏不领情。”姚燕语说着,转身往里走了两步,在厅里的椅子上落座,转头看了一眼从屏风之后走出来的姚凤歌一眼,又说道:“既然这样,那咱们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了。”
“大……大人此话是何意?”老孙这会儿才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犯了多大的错误。
“何意?”姚燕语冷笑道:“你马上就知道了。”
“呃?”老孙诧异的抬头看着姚燕语。
姚燕语却冷喝一声:“来人!把这个目无朝廷命官的肆意污蔑云裳大长公主嫡玄孙女,朋比为奸,谋财害命的奸诈小人给我拿下!”
白蔻和玉果早就守在外边了,听见姚燕语发话,二人毫不犹豫的进门,然后一边一个单手扣住孙老头的肩膀,手指用力,咔咔两下,把他两条胳膊给捏脱臼了。
“嗷——”老孙疼的都快抽过去了,还不得已留着一口气感受疼痛。
姚燕语对这俩丫头的粗暴手段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说道:“把人送去府衙大牢,我随后就到。”
“是。”白蔻生前单手拎起孙老头的腰带跟拎一只癞皮狗一样把人给拎了出去。
姚凤歌忽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姚燕语叹了口气,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劝道:“姐姐别哭,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我绝不会让月儿受到伤害。”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呢!”姚凤歌一边叹息一边擦泪,奈何眼泪滚滚怎么也擦不完。
姚燕语也陪着她伤心,一时红了眼圈儿悄悄地抹泪。
卫章在正厅用了一杯茶,坐等了一会儿,听见偏厅那边姚燕语发威便起身走了过来,一脚迈进门口却见这两姐妹正抱在一起掉眼泪,于是蹙眉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那姓孙的不是弄出去了吗?”
姚燕语忙抹干了眼泪说道:“嗯,没事了,我得去一趟府衙。”
“那走吧?”卫章心想只要你俩别抱在一起哭,干什么都行啊。
“姐姐,你安心在家等我消息,今儿我不把那姓孙的绾成麻花不算完。”说完,便拍拍姚凤歌的手背,起身往外走。
卫章回头看了一眼抹眼泪的姚凤歌,赶紧的跟了上去。
关于这几家药商近几年来的所作所为姚燕语早就摸清楚了,她一直没向这几个人发难也无非是不想鱼死网破的意思。
她还想着等过了年再跟江宁知府说一说,让他旁敲侧击的提醒这几位一声,乖乖的配合药监署的工作,将来还能安稳的做生意赚银子。
却想不到这几家竟然如此不上道儿,还要往瑾月几个孩子身上泼脏水。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这个时候,知府大人早就封了大印准备过年去了。府衙里只留了一个幕僚替诸位大人们看门,连三班衙役都没上差。
然而姚院判一来,胖的跟个球一样的知府大人于洪烈早就得到消息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朝着一脸冰霜的姚院判一拱手:“姚大人……呃,侯爷!”于知府被后进来的卫章吓了一跳,本来就弓着的腰又弓了三分。
“于大人。这件案子等不得了。”姚燕语说着,从身旁香薷的手里拿过一个牛皮纸袋子递了过去。
于知府接过这厚厚的一叠,一边打开看一遍笑问:“不知是谁的案子这么着急?连年都过不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啊!有人不想让我们过年。”姚燕语淡淡的说着,主座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记药场的东家孙耀宗?”于洪烈翻开那一摞卷宗,看见被告人的名字时稀落的眉头皱成了疙瘩,“这些……都是他的?”
姚燕语淡淡的冷笑道:“自然都是他的。”
“……”于洪烈迟疑的看着姚燕语的神色,又悄悄地瞥了一眼宁侯爷那冷如冰霜的脸色,心想这姓孙的是真的活到头了!没办法,这种时候钱再好也没有前程和命重要。于知府一咬牙,应道:“行,那下官就下令抓人了。”
姚燕语则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抓了,我把人给你带来了。直接审问吧。”
于是,老孙就这样被带到了审讯大堂。
连三班衙役都没有,只有知府大人和一个记录的文书,另外就是宁侯和姚院判。
鉴于姚燕语早就把老孙的底细全都摸清了,这人身上光人命就背着三条,其中还有一桩是害死了一个怀有六个月身孕的妇人,造成一尸两命的惨事。这件事情都有官司记录,只是判决结果被人扭曲了,自然是姓孙的花了银子的缘故。
像这种有钱人一不小心害死了家徒四壁的平民百姓却依然能够逍遥法外的事情根本就是屡见不鲜,天底下有几个真正的清官?唯有天知道罢了。
卫章手下一干能人,想要查清楚这点小事根本不在话下。想要证据?人证物证都给你找全了,找不全也能给你凑全了,总之姚院判想要今天整死你,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老孙最终是昏死在大堂上的,最后怎么回了牢房自己也不知道,反被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一身囚服躺在草堆里了。在他的旁边还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他很熟,就是他的大舅兄。
有宁侯在一旁督促,知府大人办事端的是干脆利落,当日就把孙记药场彻底查封,从药场里不仅查处了以次充好的各种药材,还有用完全没有药效的树根雕琢并染色的何首乌,人参,虫草等。
随着孙记药场的查封,金博英等几个人终于坐不住了。
金老亲自出马,带着他的儿女亲家栗坤老哥俩在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坐在于知府的书房里,死说活说,一定要让于知府牵线搭桥,去拜见姚院判。
于洪烈往日的好脾气都被磨没了,对着两尊财神差点破口大骂:“当日叫你不要跟这位作对,她是奉旨而来,连老子都要高看她一眼,你们算哪根葱?非要给她个教训!现在好了?被人家教训了吧?死心了?老实了?这会儿再去求到人家的头上去不怕丢面子了?”
金博英和栗坤两个人耐着性子等于知府骂完,最后还是拱手相求。
于洪烈叹了口气,对眼前两位财神他也的确不能不管,俗话说拿人手短么,两家的生意他都有干股,一年的分红就上万两甚至更多,他一个知府一年的奉银才多少?如今这日子过的舒坦还不都靠这些商人们的孝敬?
最终,在金博英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于知府长办成干股的条件下,于知府勉为其难的答应去找姚院判说和此事。
大事商议完之后,于洪烈又问:“我恍惚听说你们设了个圈套把苏老三给弄进县衙大牢里去了?”
☆、第十二章 再击
大事商议完之后,于洪烈又问:“我恍惚听说你们设了个圈套把苏老三给弄进县衙大牢里去了?”
金博英忙道:“这都是老孙不会办事儿,那边已经撤诉了,人今儿就放出来了,大人放心。”
“放个屁的心!你们什么时候能少折腾点事儿?”于知府骂骂咧咧的端茶送客。
金博英和栗坤忍着拿了帕子擦了擦脸上被喷到的口水回家过年去了。
这个年真是几人欢喜几人愁。而最最忧愁的人不是金博英他们,而是依然留在县衙大牢过年的苏三爷。
其实姚燕语也曾说过先把苏玉祥弄出来过了年再说,无奈姚凤歌正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肯给十九楼的老鸨子钱,而且还说给姚燕语:“让他先在里面呆着好了,看不见他我这人难得的清净呢。”
姚燕语无奈的叹道:“若是月儿问起来你怎么说?”
“就说她父亲有事回竟成了。”姚凤歌毫不犹豫的扯谎。
姚燕语心里恨不得苏玉祥早些死了,听了姚凤歌这话便笑道:“那就这样吧,我给定北候夫人的书信过两日就到了,等那边有了消息再作打算吧。”
姚凤歌纳闷的问:“你给他们写信?说什么?”
姚燕语便把打算将苏玉祥弄去剑湖水师抵抗海贼的事情悄悄地跟姚凤歌说了。姚凤歌摇头嗤笑道:“就他那副样子,去了也是给侯爷丢脸。还是算了吧。”
“话不能这么说。”姚燕语轻声笑了笑,说道:“他留在这里也是给姐姐惹麻烦,这回是去睡窑姐儿,下回就是去赌场,最后弄到卖妻卖女的地步,姐姐要怎么办?”
姚凤歌听了这话不由得叹了口气,最终无奈的点了点头。
姚燕语索性跟姚凤歌把话挑明白了:“所以就按我说的办吧。定北侯府以武将起家,他去了那边若是能改好也是姐姐的造化,改不好……将来若是有个什么,也还能给姐姐和月儿赚个好名声。总比欠人家妓债赌债被人打死在街头强。”
“就依妹妹的话吧。”姚凤歌顿时觉得无限心酸,再想不到自己跟苏玉祥会到如此地步。
早年间嫁给他的时候还想着,纵然不能恩爱白头,但他好歹是大家公子,最起码的体面应该是有的。只是想不到人的私念贪欲是如此可怕,竟让他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这种境况。
因为姚燕语派专人快马把给定北侯府的书信和给姚府的一起送回京城,所以大年初二苏玉平夫妇便看见了信。当时封夫人看完书信就跟苏玉平感叹道:“宁侯终于肯帮帮老三了!”
苏玉平也很高兴,弟弟有出路总是好的,其实他也曾想过动用自己的关系帮苏玉祥弄个差事混着。
但先是文德老皇帝最后当政的几年朝廷一再多事,而且京城里的差事,纵然是不起眼的职衔都有可能引起大事儿,自家三弟那个性子苏玉平心里很清楚,轻易不敢放出去闯祸。
如今让他去东陵的剑湖水师历练,天高皇帝远,又有卫章夫妇罩着,苏玉平自然很是放心。
于是苏侯爷亲笔写就一封书信,言辞尽是感激之言,又命人带了几张大额的银票给卫章打点上下用,和书信一起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定北侯府的书信送到江宁的时候已经过了初十。此时各家的年酒都已经消停下来,大家又忙着准备上元节的事情。
姚燕语和卫章在江宁城外的蟠龙山上的普济寺里住着,每日赏梅下棋,或者姚燕语专心看书,卫章和寺里的武僧切磋拳法,再有闲暇,姚燕语教凌霄认字,卫章便把女儿驮在肩头摘梅花。
夫妇二人着实清闲安静了些日子,直到定北侯府的书信送到。
书信是姚凤歌亲自带过来的,正月初十,她正好也带着瑾月三个孩子来寺里上香。姚燕语看完书信后捏着那几张大额银票笑道:“姐姐可以那这个银子把人从县衙大牢里弄出来了吧?”
姚凤歌冷笑道:“这是给你们打点的钱,如今却用来给他换妓债了!”
“算了,定北候说是打点的钱,其实还不是不放心他那个弟弟?再说,这点事儿也用不到银子来打点。姐姐就不要再多想了。不过这银子也不能就这么痛快的给那老鸨子,三爷好歹也在牢里吃了这半月的苦,所以这帐还得打个折扣的吧?”
姚凤歌听了这话,忍不住笑着摇头,又叹道:“想要整她一个青楼的老鸨子还不容易?只是我懒得用手段罢了。”
姚燕语笑着摇头,看着从外边跑进来的瑾月和凌霄,便岔开了话题。
过了正月十五,姚凤歌让李忠找了二十几个叫脏兮兮的花子去了一趟十九楼,大把的银票一拍,招呼老鸨子接客。
看着这二十几个衣衫褴褛鸟窝发型还带着枯草败叶抓头挠耳朵的主儿们,老鸨子差点给李忠跪了。这些人随便一站那虱子都满地爬,十九楼从来招呼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被这些人一搅合,非得关门大吉了!
“李大爷!李爷爷!求求您了,叫他们散了,成么?”老鸨子把银票递给李忠,苦苦的哀求着。
十九楼虽然是大云朝有名的青楼楚馆,也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人家把银票一拍,她就不能说今儿生意不做了。况且,你今儿不做了,以后做不做?你哪天开门做生意人家就哪天来嫖,而且还大把的银子拍着,你能怎么样?!
“怎么,嫌爷给的钱少?你这儿连赊账都能行,怎么给现银这生意又不做了呢?”李忠是摆明了来找茬的,他冷笑着站在大厅里,看着那些原本在喝花酒的纨绔之徒一个个如避蛇蝎一样夺门而出,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没有没有!”老鸨真的很想来硬的,直接叫把后院的打手都叫过来把这群该死的叫花子给打出去。无奈她知道李忠的身份,就算自己是有靠山的,可那靠山也比不过人家的主子,于是只好堆起笑脸把好话说了几大车。
她当然知道李忠来这里找茬的原因,便又拍着胸脯说苏家三爷那事儿是一场误会,她这就去县衙把诉状撤回来。
李忠却不买她的帐,苏老三再不好也是他的主子的丈夫,只有他主子欺负的份儿,哪里轮得到这些下三流的人作践?
于是李忠又把银票重重的拍回去,冷笑道:“爷知道你们家花魁娘子的身价儿高,所以今儿就不叫她出来了,你只把你这里的庸脂俗粉丫鬟仆妇叫出一些来接客就是了,爷的这些朋友是生冷不忌的。”
说完,李忠又邪气的把老鸨子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嘿嘿笑道:“当然,如果你心疼你的那些乖女儿们想要自己上也可以,他们也能勉强接受,不嫌你老了。”
老鸨子弄死李忠的心都有了,但徒有其心却无气力,只好赔笑道:“李爷您说,这事儿怎么是个了结?您画出个道儿来,咱们照办就是了!难道您是想把咱们赶出这江宁城去么?”
“这可不敢。”李忠冷笑道:“你们田大家不是手眼通天么?据说还跟上头的哪位王爷藕断丝连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得罪不起,不过我就奇了怪了,连王爷都是你们田大家的裙下臣,怎么她还肯在我们三爷跟前脱裤子?而且还是不给钱白干活?”
这话说的下流无耻,引得大厅里二十几个乞丐们都跟着哈哈的笑起来,那笑声像是一记记大耳瓜子一样狠狠地抽着老鸨子的脸。
老鸨子万般无奈之际正想着要不要给李忠跪下,便听见楼上一声尖叫:“不好了!嬷嬷快来呀!田大家上吊了!”
老鸨子一时顾不得许多,立刻转身蹭蹭的往楼上跑。
李忠愣了愣,转头往门口瞥了一眼,门口一个人便纵身一跃直接从外边上了楼。
田大家自然死不成,那么多人围着她,岂能随随便便就吊死?一场虚惊之后,老鸨子拉着她的摇钱树从楼上下来,当着众人的面给李忠跪下了。
李忠闪身躲开,冷笑道:“我不过是个奴才,你们就算要跪也不能跪我。这半月多的光景我们家主子在牢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你们若真心想赔罪,就拿出点诚意来。”
于是,老鸨子真的拿出了她的诚意。
首先是撤了诉状,然后老鸨子带着田大家亲自去县衙的牢房里接苏玉祥出来。之后不知从谁的嘴里传出,说十九楼的田大家倾慕苏三爷的人品,自荐枕席想与三爷─夜欢好,无奈苏三爷洁身自好不理她,于是田大家心里不痛快,便搬弄是非,说苏三爷嫖了她没给钱云云。
原本由姓孙的编排的一场要挟利用的戏码硬生生被改成了名妓和风流公子的苦情戏。而且这戏码被有心人散播开来,酒楼茶肆的闲人们都对此事颇感兴趣,一提起这事儿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一时间苏老三在江宁城里风头无两。
只是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享受这风流倜傥的美名,便被卫章一脚提踢去了东陵的剑湖水师当副尉去了。
所谓的副尉也不过是个续弦,真正在他手下当差的几个小兵都是刚招募来的,连同苏玉祥一共二十个人,全部归在新兵里面跟训练。
就苏三爷这把被酒色掏空了的贱骨头一天的训练没到一半儿就趴了,这日子真是没没没法过了!苏三爷吃了一口泥土趴在地上嘤嘤嘤的哭着。
而他所受的苦这也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一开始他还不死心的提起卫章,说我是宁侯的连襟,你们都给老子客气点云云。
无奈他提一次卫章的名头他们的教头就让他多跑十圈,再提一次又让他扛着重物加跑十圈,如此下去不到一天的时间,苏三爷就再也不敢提跟卫章有关的只言片字了。
而此时的姚凤歌已经完全摆脱了之前的烦恼,开始把全部的心思都投放到和白彦崮合作的药铺上。
至于金博英几个人在听了知府大人的吩咐之后便老老实实地在家里等,等来等去,等到的是江宁城里仁济堂大药房开业的消息,而且仁济堂大手笔,一开就是三家。
三家仁济堂同时开业不是最大的热点,最大的热点话题是,仁济堂大药房的开业庆典。
庆典上,仁济堂的掌柜的分别在自家店铺跟前发表开业致辞,致辞写的各不相同,但最后都有一句话:本药店全部药品都由药监署监督进货,绝对保真,绝对保质,欢迎广大百姓和同行前来监督。
这对江宁城的其他药铺来说简直是锋锐的一刀,又快又狠的剁在脖子上。
金博英老爷子听说此事后直接喷了一口鲜血晕倒了,金家的事情全都落在了他的两个儿子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我知道怎么办?!”金博英的儿子金大少气急败坏的掀翻了茶桌,毁了一套他精心养了好久的紫砂茶具和一壶极品云雾茶。
立在一旁的几个掌柜的纷纷躬身,大气而不敢喘。
金大少又抬脚把两只茶凳踹翻才算是出了一口恶起,然后大手一挥,吩咐道:“吩咐下去,金氏所有的药铺全都降价——嗯,干脆来个狠的,一部分常用的药材直接对半折!我倒是要看看这位姚院判能有多大的本事!”
“大少爷,这事儿只咱们一家这样恐怕还不成,咱们得联合江宁几家药商一起降价。”
“那就联合他们一起。”金大少气势如虹。
“大哥,这样似是不妥。”一直没说话的金二少蹙着眉头,缓缓地劝道,“这样一来咱们就跟朝廷对着干上了。那姚院判有皇上撑腰,有官府的全力支持,连于知府都不帮着咱们了。咱们跟她斗怕是捞不着任何好处。”
“那以你说怎么办?”金大少没好气的哼道,“难不成你让我去抱那女人的脚?你别忘了咱爹还在炕上躺着呢!”
“现在求和还来得及。”二少平静的看着他狂躁的大哥,耐心的劝道:“我派人查过姚院判的为人,她不是那种赶尽杀绝的人。是我们一开始就把人家想的太坏了。其实……做我们这一行的如果眼里只剩下钱,就跟刽子手没什么区别了。”
“混账!”金大少暴怒的指着金二少,怒声骂道:“你个忘本忘祖的东西!你说谁是刽子手!”
金二少默默地看了他大哥一眼,转身走了。旁边的几个掌柜的见这兄弟俩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时见又是大少压倒了二少,众人顿时都不再多说什么。
“按我说的去办!”金大少拿出大东家的气势来,大手一挥命掌柜的们退了出去。
仁济堂大药房开业的第二日,江宁城其他家药铺开始大降价,甚至很多常用药材直接打了对折。
江宁城的百姓们顿时傻了——这是要打起来的节奏啊!
商家竞争素来获利的是老百姓,于是有些有经济头脑的人开始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考虑着是不是把家里多余的钱拿出来,趁着那些药商大降价顺便囤积点药材贩卖到别的省里去?
同时,姚燕语那边也因为此事被于知府找上了门。
江宁城的几家药铺都有于知府的干股,铺面赔本大甩卖,于知府的心疼的一抽一抽的——这么个折腾法,年底还能拿到分红吗?于知府似乎看见自己那一万多两银子直接打了水漂了!
“姚大人啊,您这江宁城这样一弄,百姓们可都不安分了。您一心监督医药行业为的是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可若是因为此事制造了混乱,怕是皇上那里也不好交代啊。”于知府扯着安定团结的大旗来找姚燕语谈判。
姚燕语轻声笑了笑,问道:“听于大人这话的意思是江宁城里现在出现了暴乱?”
“呃,暂时还没有。”于洪烈摇了摇头,叹道:“但身为一省知府,本官必须防患于未燃嘛!”
姚燕语淡淡的说道:“于大人放心,有乱子也是我担着,绝不会让你背黑锅。”
于洪烈又叹道:“姚大人,老金他们已经知道错了,年前就让本官跟你面前求个情,想来拜会您,可是您却闭门不见,如今又忽然跟仁济堂合起来挤兑他们……当然,他们不按药监署的条令办事是他们不对,但姚大人您也要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我一直在给他们机会。当初颁布条令的时候给过,后来几十家百姓上诉状的时候也给过,直到仁济堂开业我还是给他们留了余地。可他们不要我给的机会,一定要跟药监署作对,现在都不惜降价来挤兑仁济堂和我。”说着,姚燕语轻轻地啜了一口香茶,反问道:“于大人难道没看出来么?”
于洪烈叹了口气,说道:“本官当然看出来了。姚大人你宅心仁厚,绝不是那种断人活路的人。”
“于大人英明。”姚燕语朝着于洪烈拱了拱手,又自嘲的叹道:“其实我一直搞不明白,就凭他们几个药商又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底气,敢跟朝廷作对?于大人你说,是那座大山这么牢靠,让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第十三章 抓章周
于洪烈被姚燕语问的哑口无言,他不能说自己在那几家药铺药场里都有干股,更不能说金博英上面还有人,甚至跟某位王爷相交甚笃。
这些事情他不信姚燕语不知道,她这样问,无非就是表明她的态度而已。
于洪烈无奈的叹了口气,朝着姚燕语拱了拱手:“不知姚大人最终想怎样。”
“让他们无条件接受药监署的检查和监督。”姚燕语淡淡的说道。
于洪烈摇头叹道:“他们的生意少的也做了几十年,这检查和监督说起来容易……”
“所以他们才觉得我这个药监署是闹着玩儿,过家家,肯定抗不过他们吧。”姚燕语依然淡淡的笑着。
于知府知道再多说也无益,便没再多言,回头便派人去各家传话,说姚院判是打定了主意要对各家药场药铺进行监察,你们这些人是负隅顽抗还是顺势而为就自己看着办吧,本官不管了。
原本六家出头的药商,姓孙的被判了死刑直接压入了死牢,药场被查封算是彻底的完了。
姓黄的那家被卫章几句话敲打的不敢出头,这次金家的药铺降价他们居然没跟着折腾,看上去是想要求和了。
剩下的四家也就金家和栗家折腾的欢实,尤其是金家,仗着着急有五个大药场,并跟漕运总督沾亲,掌控者南北水路,便跟仁济堂对着干上了。
只是金家这边还没开始发力,广济堂又出了新招——义诊。
因为医学院的房子还没收拾好,姚燕语直接把自己带来的二百多个医女司医等分成三组,分别在新开张的广济堂药房给老百姓义诊。不但看病不要钱,还顺带给大家普及一般的健康和养生知识。
此大招一出,金家等几位药商直接受不了了。广济堂这样做就等于把他们的财路直接断了。
这些人再有钱也不能等着坐吃山空,他们的生意就算是遍布江南六省,但江宁城也是他们的老窝,丢了这里,下一步就只能等死了。
义诊开始的前两天,老百姓们还不怎么相信这是真的。广济堂也不算忙,毕竟是新开的药房,号子喊得再响,老百姓也不敢拿自己的病痛开玩笑。
不过还好,义诊的第一天稀稀落落的来几个人,这几个人看穿着就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穷人,平时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一般有病都是忍着的主儿。
不过在国医馆里任职并被姚燕语带出来的都是随着她去过灾区甚至去过边疆的人,难民区里走出来的自然不会嫌弃这些没钱的老百姓们。况且这些人都有奉银,也不指望看病赚钱。只要他们的恩师姚神医一声令下,他们是绝对的服从,没有二话。
第一天来广济堂看病的百姓不但不用付诊金,连药费都免了。这是姚凤歌配合姚燕语的做法,同时也是为自己将来的生意,她直接叫人在药房门口挂了一个幌子,上写:特请国医馆司医免费义诊,前三天免药费,第四至十天药费减半。
来看病的百姓们得了好处,回去便跟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宣扬了一番,第二天便有十几个人来看病。
第三天看病的人又翻了两倍。药房门口一字排开七八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身穿国医馆公服的俏丽医女,怎么看怎么养眼。于是诊案前面看病的百姓们渐渐地排成了队。
至第五天的时候,不管是咳嗽痰多头疼脑热的小毛病还是腰腿疼痛偏瘫中风等重病患者,都闻风而来,把药房门前的大街堵得严严实实。
金家大少的降价方案还没有实施就基本告负。金博英靠在床榻上连声哀叹,说自己愧对祖宗,愧对儿孙,愧对在金家药场药铺入股的亲戚朋友云云。
忏悔了一顿,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金老爷子把两个儿子叫到榻前,认真的询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原配夫人所出的金大少横眉怒目,说找人把姓姚的娘们儿做了,一了百了。此言一出便被金老皱着眉头臭骂了一顿,当即吩咐他暂时把店铺里管事的权力交出来,不许再瞎掺合生意上的事情。
继室夫人生的金二少主张求和,说生意人只求财,不求气。尤其不该跟朝廷作对,尤其是药监署还带着皇上的幌子,姚家和宁侯府如今圣眷隆重,连京城里几位王爷都对他们礼让有加,咱们这些商人又何必以卵击石。
金老听了二儿子的话之后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思半晌方问:“这件事情若是交给你去做,你能不能做好?”
金二少拱手应道:“儿子愿意一试。”
“好,为父就信你一回。”金博英疲惫的靠在榻上朝着两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从老爷子房里出来,金大少冷冷的瞥了二少一眼,哼道:“你要去抱那女人的脚尽管去,别拉着我们陪你一起丢人。”说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金家二少爷看着他大哥肥硕的背影,微微冷笑着摇了摇头。
二月初六这日是依依一周岁生日,本来姚燕语忙里忙外的不想给她庆生了,姚凤歌不同意,说本来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就没见,现在到了一周岁生日了她这个当姨妈的给她过个像样的生日算是补上这个遗憾。
依依小姑娘也的确是招人疼,不足一周岁就会走路了,同时也开口说话,爹爹妈妈叫的很清楚,在姚凤歌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还学会了叫姨妈。
姚凤歌有心表示自己的心意,小依依的周岁宴便办的很有特色。
宴会设在姚家另一所临湖的别院里,这所小别院占地不大,但却是当初姚远之闲来无事读书画画的地方。里面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十分的讲究。平日里也就姚延恩兄弟二人来过,族中众人皆没这份体面。
更有老花匠培育的各种珍奇花草或成盆景排放在屋内,或成花架花树在院子里绽放,可谓红香绿玉,芬芳雅致,无与伦比。
姚凤歌还专门请了江宁逸品居的大厨过来掌勺,食材也是精挑细选的。用她的话说,是要一家人都沾了咱们小县主的光儿,好好地乐呵一天。
原本请帖并没有多发,只是请了姚家支系几家来往比较密切的奶奶姑娘们。
却不想其他姚家的几门姻亲诸如姚延恩的岳家现扬州盐铁按察使江家,姚延意的岳家现任苏州知府宁家,以及宋家的旁支等听见消息提前送了贺礼来,姚凤歌只得命人补了请帖过去。
偏生各家都很是捧场,每家主子仆妇一来都是十几口子人,江家的太太,少奶奶以及江氏未出阁的两个庶妹,宁家的太太在苏州陪宁老爷在任上,来的是老太太和宁氏的姐姐以及未出阁的堂妹庶妹。
只有宋家支系比较落魄了,只来了一个三房的少奶奶,不过贺礼倒不寒酸,六匹妆缎,六匹杭绸,六匹轻罗,另外还有一对白玉佩,一对翠玉簪子。
负责贺礼的珊瑚见状忙命人把这些都登记在册,找了个空儿往里面去见姚凤歌。
姚凤歌陪着江家的太太和宁家的老太太说了一会儿的话儿之后,瞧见珊瑚从外边进来便把陪客的任务交给姚燕语,便悄悄地出了房门。
珊瑚便上前回说宋家的贺礼很是丰厚,便接过单子来看了一眼,淡然笑道:“她是个聪明人,知道咱们必不会亏待她。”
“奶奶的意思是回礼给的丰厚些?”珊瑚低声问。
姚凤歌笑着摇头:“很是不必。四月十二不是她家二公子娶亲么?到时候我们的贺礼难道不再添上些?”
珊瑚失笑道:“原来算盘打在了这里,我说呢。”
姚凤歌也跟着笑,又有一个管事媳妇进来回说新烤制的点心已经好了,问现在上还是等会儿。
“现在就上吧,几位太太奶奶们正喝茶呢,时间还早,宴席还得等会儿。”姚凤歌说完,刚要转身进去,二门上的一个婆子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远远地叫了一声:“奶奶且留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姚凤歌转回身来,皱着眉头问。
“金家的二少奶奶来了,说是给小县主庆生,还带了丰厚的贺礼来。”
“金家?哪个金家?”姚凤歌虽然已经猜到了是谁,但还是觉得有些恍惚,按说金家现在该恨死姚家了,怎么可能还凑上来?莫不是别有用心吧?
“就是药行商会的会长家。”来人回道。
“她来做什么?”姚凤歌不悦的哼了一声,片刻后又跟珊瑚说道:“你去瞧瞧,看她怎么说。若是客客气气的就迎进来,若是别有用心就找个借口给回了。”
珊瑚应声而去,姚凤歌心里有些烦躁便没再回里面去陪客人说笑,而是转身去了小偏厅里等着。
没过多会儿的功夫,珊瑚便派人进来回话,说金家的二少奶奶是真心实意的来给小县主庆生,请奶奶示下,茶点摆在哪一处。
姚凤歌想着自己还是先会会她,省的直接让到里面去这女人又说些什么扫兴的话,于是吩咐道:“就请在松涛轩小客厅奉茶吧,我这就过去。”
姚凤歌在去松涛轩之前叫琉璃去跟姚燕语悄悄地说了一声,琉璃进去会客厅但见姚燕语正在同宁氏的祖母宁家老太太说话,便也没往跟前去,只跟香薷小声说了几句便出来了。
香薷借着续茶的空儿悄声跟姚燕语说了一句,姚燕语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没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姚凤歌带着金家的二少奶奶金卢氏进来了。
宁家的老太太和江家的太太都不认识金卢氏,倒是江家的少奶奶见过她,在姚凤歌跟大家介绍的时候对金卢氏笑了笑,招手让她坐在自己跟前。
宁老太太和江太太早就听说江宁城的药行商会跟药监署打擂台的事儿,知道两边现在是死对头。却不料金家的二少奶奶居然凑着这个空儿来了,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无语。
不过幸好金卢氏是个善于交际的人,而姚凤歌自然也不容许冷场,不过片刻的功夫厅里又热闹起来。
没多会儿功夫,李嬷嬷进来来回说祭拜抓周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请小县主去抓周。
众人都欢欢喜喜的起身离座往外边去。
院子里一株满是花苞的西府海棠树下摆了一张铺了大红锦缎流苏桌布的大桌案,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文房四宝,有小金秤,有精巧的绣荷包,有玉如意,玉挂件儿,玉簪,还有香薷专门放上去的一个鹿皮银针包和一本《本草》,另外还有一把紫铜刀鞘上面镶嵌着红绿宝石的小匕首。
姚燕语认识那把匕首是卫章拿回来的东西,因问:“谁把这个也拿过来了?”
乌梅笑道:“李嬷嬷说这些要求个文武双全嘛,所以奴婢就拿了这个凑数儿的。”
姚燕语笑了笑没在说话,依依的奶妈子把一身簇新锦缎衣裙的小姑娘抱了过来直接放在了大案子上。
依依趴在案子上先抬头看了一眼她的娘亲,喃喃的叫了一声:“妈妈?”
姚燕语看着她说话的时候口水直接滴下来落在桌布上,便笑着拿了帕子上前去给她擦了擦,说道:“依依看看这写东西,喜欢哪个就拿哪个。”
“真哒?”小丫头眨着大眼睛看着姚燕语。圆圆的小脸因为趴着的缘故,越发显得肉嘟嘟的,小嘴巴微微张开,眼看着一滴口水又要流下来,把周围的女人们逗得哈哈大笑。
宁家老太太扶着自己的孙女笑道:“这小丫头真好,这么一丁点儿大就知道听她娘的话。”
姚燕语也很开心,一边拿帕子擦女儿的口水一边点头:“真的,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你的了。”
小丫头闻言开始认真地扒拉桌子上的东西,文房四宝,珠玉首饰等等都扒拉了一遍,最后干脆一翻身做在了案子上,胖胖的小手试图把所有的东西都搂进自己的怀里,却因为东西太多根本楼不过来。
周围的女眷们都笑得前仰后合,江家的一位姑娘挽着姐妹的手笑着问道:“她该不会是想要所有的东西吧?”
“好像是哦。”旁边的一个姑娘用帕子捂着嘴巴笑道。
“怎么能这么可爱!”
“哈哈……小县主好厉害啊!”
大家开始笑着七言八语的给小依依支招:“小县主,那个玉佩好。和田红玉,雕琢的是并蒂凌霄。好寓意啊!”
依依看了那人一眼,从一堆东西里找出了玉佩,捏在手里不放开,又用另一只手继续扒拉着去找。姚燕语顿时一头黑线,心想我的女儿怎么这么贪财,而且还是个软耳根子?这点随谁啊随谁?!
“小县主,那个……那个书好啊!”香薷很希望依依能拿那个针包,将来能继承夫人的衣钵。
无奈小依依对那个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鹿皮包最不感兴趣,反而看上了那把匕首,与一堆杂物里抓了出来,因为小手不够大握不住刀柄,便用手指头扣住了刀鞘上的赤铜链子。
“好了!”姚燕语觉得真实够丢脸的,抓个周而已,这小丫头居然抓了两样还不够。
匕首太重,依依小丫头拿不动,被奶妈子哄过去了。那枚玉佩却一直紧紧地攥在手里不放开,连姚燕语都哄不走。
“这是谁的东西?让这小丫头弄碎了倒是可惜。”姚燕语看着女儿手里的玉佩,觉得眼熟又想不起从哪里见过。
“母亲,这是我送给妹妹的生辰礼物。”一直站在旁边的凌霄牵了牵姚燕语的衣袖,乖巧的回道。
“你的东西?”姚燕语一怔,继而想起来这枚玉佩是凌霄被抱来的时候带在脖子上带着的,姚燕语觉得这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生怕他弄坏了,便让奶娘给他收了起来,不知道这孩子怎么给拿到这里来了。
想到这些,姚燕语便慢慢地蹲下身子,摸了摸凌霄的脑袋,正色道:“这玉佩对凌霄来说十分重要,要随身佩戴,不能轻易拿出来送人,记住了吗?”
“妹妹不是别人。”凌霄看着姚燕语的眼睛,认真的说道。
“……”姚燕语一时语塞,真不知道给怎么跟这个三岁的孩子讲。
“行了,依依先拿一会儿,等会不玩了就还给哥哥。”姚凤歌在一旁劝道。
姚燕语只得作罢,起身招呼众位客人入席。
姚凤歌专门叫了两班小戏,戏台就搭在院子里,女眷们依花而坐,吃酒听戏,凑趣儿闲谈,倒也开心热闹。
姚燕语本以为金卢氏会借机说起生意上的事情,熟料她只字未提,这位二少奶奶很是娴静,坐在席间要么捡些凑趣儿的话说一两句,要么就含笑不语只听人家说。
大半日的光景,姚燕语便对她有所改观,心想金家有这么个女人应该不会败家。
至日头西斜,十坛子上好的绍兴黄居然见了底,一众女眷们都有了醉意。
有七个月身孕的姚燕语早就乏了,悄悄地躲去一旁休息,姚凤歌和姚延志的妻子贾氏一并照应着众人,及至后来众人作别,姚燕语也没出来。众人都知道她重着身子不比平常,自然不会怪罪。
眼见着天色暗了下来,姚凤歌原本是打算和姚燕语都住在这边的,熟料小丫鬟进来回说侯爷回来了,是专程赶回来给小县主做生日的。姚燕语只得辞别姚凤歌挨着依依和凌霄坐了马车回自己住处。
姚凤歌不放心,便打发李忠和珊瑚两个人随着车送她们娘们儿回城。
回去的路上夕阳如金,和煦的春风从车窗纱帘中吹进来,带着醉人的花香。
草长莺飞二月天,江南春日,杏花烟雨,乃是最怡人的时节。姚燕语好心情的靠在马车里逗女儿玩儿。
小依依的脖子上多了一个红丝绳,绳子下面缀着的是凌霄的那块红玉佩,姚燕语便撵着那枚玉佩,看着上面并蒂而开的两朵凌霄花,笑话女儿:“小财迷,你哥哥的东西你也要?真是不害羞。”
“咯咯……妈妈……”小依依笑嘻嘻的扑到娘亲的怀里,在娘亲的脸颊上印上湿湿的一吻。
“又来这一套。”姚燕语好笑的拿了帕子擦掉脸颊上的口水,笑着数落女儿,“一说你你就亲人家,以后还怎么说你,嗯?”
小丫头好像听不懂娘亲在说什么,又低下头去拿了那块玉佩放到嘴里啃。
“哎呦!这个不能吃。”姚燕语忙伸手给她夺了过来。
“要嘛……”小丫头嘟起了嘴巴。
姚燕语刚要说什么,马车忽然晃了一下,猛地停住了。她下意识的把女儿搂进怀里,转头问外边:“怎么回事儿?”
马车里的香薷刚要推开车前的推拉门出去,却被外边赶车的申姜一把摁住:“有人拦车!保护好夫人和姑娘!”
“知道了!”香薷应了一声,转身去把马车角落里的一个机关搬了下来,马车两侧的车壁立刻升起两道铁板护住左右。
铁板刚升起来,便听见外边‘咚咚’几声响,是几支利箭钉在了车壁的木板上。
“妈妈……”小依依吓得眼泪汪汪的往姚燕语的怀里挤。
“乖,别怕。”姚燕语抱着女儿,听着外边的打斗声,眉头紧皱。
香薷又忙着伸手把车前门顶上的一个机关搬了一下,车门顶上哗啦啦落下一道钢丝织成的帘子。这种帘子用极细的钢效仿金丝甲丝编织而成,虽然比不上金丝甲贵重,但一样可以挡住刀枪。
“告诉他们,要抓活口。”姚燕语沉声道。
“是。”香薷答应一声,从车前门往外喊了一声:“夫人有令,要留活口!”
外边白蔻,玉果以及卫章精心挑选的烈鹰卫砍瓜切菜似的,打得正是酣畅淋漓的时候,听见夫人有令,便收了几分攻势,准备把剩下的这些人全部活捉。
姚燕语虽然对护卫们很有信心,但却不代表她不着急。
慌乱之中,她忽然想着凌霄跟奶妈子在后面的马车上,那辆马车可不如自己坐得这辆有万无一失的防护,于是刚要问一声,便忽然听见车后一声怒喝:“都放下刀剑!否则老子杀了这小王八蛋!”
“凌霄!”姚燕语心头一慌,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第十四章 开幕
姚燕语把依依往香薷的怀里一塞,起身搬了一下车门前的机关把钢丝帘子升上去,欠身出了车棚。
“夫人!”香薷抱着依依惊叫一声。
外边申姜听见立刻起身挡在车门口,低声回道:“夫人,他们劫持了凌霄少爷。”
“都住手!”姚燕语大腹便便的站在车辕上,把所有的丫鬟仆从护卫们都吓得心惊胆战。
白蔻和玉果二人暂时放开已经钳制住的刺客,双双转身跃至马车跟前一左一右护住着姚燕语下了马车,毕竟站那么高大家保护起来也有些力不从心,谁知道马会不会手上尥蹶子把人给掀下来。
“放开孩子,一切都好商量。”姚燕语冷声喝道。
“妈妈……”凌霄泪眼汪汪的看着姚燕语,他的小胳膊扭到身后被汉子拎着,怪异的姿势让人一看就十分心疼。
脱臼是肯定的了。姚燕语默默地咬紧了后牙,心想等会儿把孩子救出来后一定要把这些混蛋的胳膊全都卸掉!
“对不住了,”一手拎着凌霄一手拎着砍刀的汉子朝着姚燕语扬了扬下巴,朗声道:“我们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们也不想害这孩子的性命,只要夫人你跟我们走,我们就放了这孩子。”
“好,你放了他,我跟你们走。”姚燕语说着,抬手推开挡在前面的白蔻便往前走。
“夫人!”白蔻立刻上前两步继续挡在她的面前,焦急的劝道:“这些人丧心病狂,有什么信义可言?他们的话不能相信。”
姚燕语自然知道这些不过是亡命之徒,他们的话若是能相信的话母猪都能上树了。但凌霄现在就在对方的手里,那人的大手只需再一用力,凌霄的小胳膊就得骨折了。
“你自己走过来!我们就把孩子放了。”另一个孩子手里的砍刀在凌霄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道:“若是敢耍花样儿,我们先砍了这孩子再说!”
“你们既然是收钱办事儿的,就应该早就做过功课!你们手里的孩子并不是我亲生的,而是我家长工的遗孤。他的父母在我的作坊里不幸丧生,留下这孩子没人管,我怕他冻饿而死才抱回来养着。”姚燕语一边平静的说着,一边把双手交叠藏在袖子里,左手的手指勾住了袖箭的线,右手也悄悄地把藏在左袖子里的‘夺命拐’也握在手中。
对方听了这话明显一愣,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你胡说!”其中一个怒道,“这小兔崽子既然不是你亲生的,你为何如此紧张?”
“我说了,他的父母是我家的长工,他们夫妇因工而死,只留下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我要善待他,不能让他父母的在天之灵看见他们的孩子受苦。”姚燕语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两侧白蔻和玉果也亦步亦趋的跟着她,随时预防对方出手。
“一个长工的孩子你会对他这么好?!”对方低头看了一眼一身锦衣的凌霄,冷笑道,“你们这些富贵之人最是见利忘义,怎么可能对一个下人的孩子这么好?”
“你不信?”姚燕语淡然冷笑,又道:“我以为你们这些江湖之人最讲义气,若是人家父母为你而死,你们难道不会拼死保护人家的孩子吗?如若不然——”
姚燕语说着,挥手指了指躺在地上的那些尸体,“你们这些同伴岂不是死不瞑目了?你们收了钱,他们却死在了这里,那些银子他们一分也捞不到。回头那些仇家寻上门,他们的子女家人还得替你们这些人去背黑锅?”
此言一出,那些受伤且没有被俘的十几个人都面露羞愧之色。
这些人虽然是杀人劫道专门刀尖上舔血的恶魔,但对‘义气’二字却有着偏执的狂热,尤其是曾与他们同生共死过的人。
“你胡说!”钳制着凌霄的人暴跳如雷,因为气愤,脑门子上的青筋都蹦起来了,“你这女人真是可恶!我今天非要杀了你!”
“那你就放开那孩子,有什么事儿都冲着我来!”姚燕语说着,又大步往前走。
“站住!你们——都给我站住!”另一个人手里的砍刀指着白蔻和玉果,色厉内荏的嚎叫着。他们刚才可是见识过这俩丫头的本事,以她们的身手恐怕剩下的这些人都不够她们俩砍的。
姚燕语站住脚步,侧脸看了白蔻一眼,给了她一个眼神,然后淡淡的说道:“你们俩站住。”
“夫人?!”玉果焦急的反问了一句,被白蔻一个眼神止住。
“若是凌霄有个三长两短,将来我死了也没法见他的父母。”姚燕语故意扬高了声音,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到她的话,“所以,不管怎么样,凌霄不能有事。”
劫匪们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尤其还是个大肚子的女人!这女人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能够如此大义凛然?如此一比,他们这些老爷们儿都他妈的是缩头乌龟了!
姚燕语的目光朝着身侧的众人一扫,然后左手一扬,朗声道:“都给我好好地站着,原地不动!”
周围几个烈鹰卫的目光一紧,他们听到的是夫人的命令,看见的却是跟命令完全相反的手语。
烈鹰卫经过严格的训练,互相之间有一套传递信息的暗号和手语,姚燕语刚刚左手一样,顺便做出的手势分明是命令他们:伺机而动,一举歼灭!
而对方那些劫匪们虽然也是专业吃杀人饭的,但跟烈鹰卫比起来简直连边都靠不上,完全被姚燕语的一番言辞给弄傻了。
几个大老爷们吃着大砍刀看着一个大肚子女人大义凛然的走过来送死,这是什么感觉?劫持着凌霄的两个头头儿好像是见了鬼一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姚燕语又往前走了几步,其中一人忽然反应过来,紧张兮兮的想要把凌霄拎起来挡住自己的胸口。
只是他完全错估了当前的形式,姚燕语Сhā在袖子里的双手忽然拿出来,右手一扬,‘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穿透了劫持凌霄的贼首旁边的那个恶煞,然后在对方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左手的袖箭已经‘刷刷刷’连着三支射了出去,特质的袖箭只有五寸长,全部是精钢所制,打出去又狠又准,其中一支钉入了贼首的眉心,另外两支一支穿透了他的大腿,一支穿透了他持刀的右臂。
千朵万朵桃花开。
凌霄当时就吓傻了,连哭都忘了哭,只顶着一头一脸的血瞪着俩大眼睛看着姚燕语在自己面前蹲下来,伸出双手把他从贼首的怀里抱了出去。
早在姚燕语动手的同时,白蔻和玉果以及烈鹰卫瞬间行动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剩下的一众贼人制服。断腿的断腿,挑手筋的挑手筋,总之留活口就行了,没说不许伤人。
白蔻看见姚燕语抱起了凌霄,便忙上前去想把孩子接了过来。凌霄的双手却死死的搂住姚燕语的脖子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姚燕语拍了拍凌霄的后背,轻声说道:“凌霄乖,坏人都死了,你是男子汉,不要怕。让白蔻姑姑送你去找妹妹。”
凌霄这才松开手,转身投入了白蔻的怀里。
一场劫杀来的快灭的也快,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其中最耽误功夫的是姚燕语跟贼首周旋的那一会儿功夫。
劫匪一共五十二人,死了二十九个,重伤十一人,剩下的便是被故意挑断了手筋脚筋的十二人。
“夫人,凌霄少爷的奶娘被刺中了心脏,当场毙命。乌梅伤到了胳膊,还有几个仆妇也受了箭伤。”白蔻检查完后面的马车之后,低声回道。
“报官,让于洪烈过来!”姚燕语眯起眼睛,声音透着彻骨的寒冷。
“是。”白蔻说完,转身交代两名烈鹰卫去城里找于知府报案。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进城的官道上本就有百姓进进出出,之前因为打斗的缘故都躲了起来,此时事情已经结束,便有大胆儿的从路旁冒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偷偷地看。
姚燕语一手笼着肚子往后面马车前去查看伤者的情况,其余人等便开始清理现场,把死了的尸体弄到一处去,免得妨碍百姓们走路。俘虏的贼匪们用绳子绑成串儿蹲在官道旁边,着人专门看着。
卫章比于洪烈早到了两刻钟,他是在来接姚燕语的路上遇到了进城报案的人,当时就白了脸,问都没顾得上问便快马加鞭赶来了。
此时姚燕语刚给几个受伤的丫鬟仆妇们处理过伤口,她这边只有凌霄的奶娘死了,据当时跟他们在一个马车里的丫鬟说是因为奶娘死死地抱着凌霄不放手被贼首一刀捅到了肚子上死的。
姚燕语验看了奶娘的伤,伤在小腹上,没有当场毙命,是失血过多慢慢地死的。凌霄的马车里铺着的白色长绒毯子全都被血染透了,马车底下的黄土也被血染红了一片。
姚燕语拳头攥紧,刚要转身再去教训一下那些可恶的混蛋,一转身却撞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呃?你怎么来了?”姚燕语摸了摸撞痛了的鼻子,满腔的气愤暂时抛开,忙打起精神来安慰黑面战神:“我没事儿的,你不要担心……”
“闭嘴!”卫章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侧过脸去。
周围的几个丫鬟仆妇们早就遁了,这会儿侯爷怒气冲天,哪个没眼色的赶在这里杵着?
姚燕语说了一一大车的好话才把卫章脸上的黑云给说散了,最后看他还是一脸的煞气,姚燕语忙把孩子给扯了出来:“我们赶紧的去看看凌霄,他被贼首劫持,差点儿丢了小命,吓得哭都不会了。”
卫章这才转身跟她一起往那边的大马车跟前去。
马车里,依依的奶娘和香薷正在给两个孩子开解,当时凌霄一头一脸的血被抱进来,把依依给吓的哇哇大哭,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喊着:“哥哥不要死,我不要哥哥死,哥哥要陪我,我要哥哥……”
后来奶娘和香薷弄了干净的水来把凌霄头上脸上的血渍都洗干净,又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依依看着她心爱的哥哥除了脸上有一道划伤之外跟原来一般无二才放了心。然而却再也舍不得放开他,只爬在凌霄的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哥哥哥哥’的叫,弄得奶娘和香薷哭笑不得。
凌霄却不哭不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任凭依依在自己身边爬来爬去,他只跟个雕像一样一动不动。香薷只当他是吓坏了,便一边跟他解释说没事儿了一边给他推拿按摩缓解他的惊气。
姚燕语扶着卫章的手进了马车,凌霄看见姚燕语的时候呆滞的目光忽然一亮,继而有黯淡下去,默默地低下了头。
“凌霄,乖,没事吧?”姚燕语伸手去握住凌霄的小手,手指切上了小孩的脉搏。
凌霄受了惊吓,他的脉象缓而时止,止有定数,是明显惊吓过度的缘故。姚燕语便捏着他手心的劳宫|茓轻轻地揉压,一边温言软语的跟他说话。
开始的时候他一直沉默不语,低着头也不看姚燕语。
旁边的依依则窝进了卫侯爷的怀里已经叽叽喳喳的跟父亲说起了哥哥刚才一脸血的吓人模样。
卫章耐心的安慰女儿,告诉她坏人已经被抓住了,凶险已经过去,哥哥只是擦破一点小伤,大家都安然无恙,所以不必担心云云。
过了半晌,凌霄忽然哭了起来,并一头扎进了姚燕语的怀里。姚燕语忙搂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轻声细语的安慰他,并夸奖他很棒,被坏人抓住也没哭之类的话。
凌霄哭了一会儿,方哽咽着从姚燕语的怀里抬起头来,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妈妈说的话不是真的吧?”
姚燕语一愣,柔声问:“什么话?”
“我不是你的孩子的话……是不是骗坏人的?”凌霄一边问还一边抽噎着,两只眼睛红红的跟小兔子一样,姚燕语看的心里一阵酸楚,却又不想那假话去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幸好于知府到了,马车外白蔻的话打断了马车里的悲戚,姚燕语低头亲了亲凌霄的额头,轻声安慰道:“不要多想,你永远是妈妈的好孩子。”
“娘!我也要亲亲!”依依从卫侯爷的怀里挣脱出来扭着小腰往姚燕语脸上凑。
姚燕语失笑着亲了亲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说道:“你们俩乖乖的等爹爹和妈妈回来。”
“知道啦!”依依乖巧的点头,从卫章的怀里挣出来又爬到了凌霄身边,手脚并用把哥哥占住。
卫章看着女儿这样子顿时一头黑线。
于知府看见卫侯爷从马车里下来的时候便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卫章脸色阴沉一身低气压,下车后一个冷眼飞过去,差点把汗水淋漓的于知府给吓尿了。
“侯爷……这事儿,啧!这事儿下官一定严办!”说着,于知府抬手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又心有余悸的叹道:“幸好姚大人和小公子都没事儿,要不然下官真是万死莫赎。”
“你万死莫赎?”卫章冷冷一笑,反问道:“难道于大人知道这些劫匪的底细?跟这事儿也有什么干系不成?”
“侯爷误会了!这……”于知府双腿发软,一脸的灰败之色,“这……下官怎么可能跟这些贼人有干系呢!还请侯爷明察啊!”
“哼。”卫章冷声哼了一记侧过脸去。
“下官一定严办此案,给侯爷和夫人一个交代!”于知府立刻表决心。
“不用了。”卫章大手一挥,自嘲的冷笑着,“我卫章若是连欺负自己的妻子儿女的人都惩治不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于知府一听这话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道:“都是下官无能,还请侯爷给下官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是自己争取的,不是别人给的。”卫章说完便转身扶着姚燕语上马车,并吩咐身旁的护卫:“回府!”
于是众人便不再犹豫,各自收拾收拾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姚燕语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于知府想要说什么却被卫章的眼神给压了回去,只得乖乖的上了马车。
烈鹰卫直接把捉住的那些劫匪带走,剩下的那些尸体便丢给了于洪烈处置。
于洪烈此刻杀人的心都有了,只是却不能表现出来。他一边吩咐自己的人把那些尸体收拾回去一边叫过心腹幕僚来商议对策。
对卫章来说,只要有活口,撬开他们的嘴巴简直太容易了。而且这些匪类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还没逼供呢就把幕后花钱买凶的金大少给招了出来。于是卫章直接派烈鹰卫去金家拿人。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金老爷子听说了姚院判路上遇袭之事正要叫人把大儿子找来问话,前面便有仆妇慌慌张张的跑来回道:“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来了好多人!说是要拿大少爷……”
“什……什么?!”虽然有预感,但等坏消息忽然砸下来的时候,金老爷子还是没撑住,又一口血喷在当场,然后昏厥了过去。
不配合朝廷,抵制政令,虽然也有罪过,但比起买凶杀人而且杀的还是朝廷命官来说,那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犯罪。
大云律:谋害朝廷命官视同谋反,谋反之罪那是要株连九族的!
幸好卫章不是容易迁怒之人,审理金家大少买凶行刺一案的时候并没有扩大影响牵连很多,否则从金家这件事情上足以扯出江宁十之*的官员。那样的话,大云朝将会掀起一场血雨腥风,其惨烈程度绝对不亚于当初湖广皇长子谋逆案。
不过卫章也没有重拿轻放,毕竟让身怀六甲腆着大肚子的姚燕语亲手杀人这件事足有触了卫侯爷的逆鳞,不杀几个人,他肚子里的这股怒气是没办法平息的。
幸好于洪烈是个聪明人,他在卫章动手之前先动手,把金家以及跟金家来往甚密的人全都下了大狱,然后拔起萝卜带起泥,但凡牵扯进来的人都没有清白干净的,没这样的罪过也有别样的罪过,于知府连夜审讯,亲自过堂,把金家上下以及同党全部判罪,重的自然是死罪,最轻的也是五年的牢狱之灾。
最后,于知府把审讯结果呈送宁侯爷看过后,方上报到了刑部,由刑部天官转呈皇上预览。
至于皇上会借着此次事件再做什么文章就不是江南这边能管得着的了,而卫章也借由此事上了一道奏折,把唐萧逸调到东陵去亲自督军。
皇上圣旨恩准,唐萧逸便收拾行装准备带着夫人和儿子南下。恰好又是清明时节,萧霖向皇上告假,想要回祖籍祭奠祖父,皇上也准了。唐萧两家便结伴同行先到江宁,把夫人孩子都送到姚燕语这边后,唐萧逸和萧霖再各自启程,一个赶往东陵督军,一个往福建去给萧太傅扫墓。
金大少脑残的自掘坟墓之后,金家覆灭,江宁城的药商行会名存实亡,几家大药商再也不能跟药监署作对,都纷纷擦干净ρi股后前往药监署报道,请求接受药监署的监察。
而国医馆分院的院子也在于洪烈赎罪的心理作用下日夜开工敢在三月底建成了。古代的房子都是木质建筑,油漆也是环保无甲醛的,收拾利索了不用等,即刻可以入住。
分院开幕这天姚燕语没露面,这让所有慕名而来的医学者们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能在这次开幕仪式上一睹女神医的风采呢。
姚燕语不露面有两个原因,一个自然是她已经八个月的身孕了,而且已经诊断出这一胎是双胞,所以肚子特别的大,每天在院子里散步都是卫章亲自陪着,生怕一不小心他的大肚子夫人就得栽跟头。这种状况下,卫章自然不许她在去忙那些事情。
按卫章的意思,分院干脆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最好是等秋天天气凉爽之后再开幕,这样姚燕语便可以休息几个月了。
另外姚燕语还考虑到自己开创医学分院的目的不是为了自己扬名,而是希望医学院能够为地方官所重视,可以一直开下去,造福大云百姓。
所以她把这次抛头露面揽政绩的机会交给了于洪烈以及他的得意下属们。
这样他们能借着这个机会在皇上那里博得几分升迁的机会,也让地方官员觉得医学院是他们出成绩的地方,不管下一届知府是谁上任都要好好地办下去。
于是三月二十六这日,江宁府衙旁边的国医馆分院张灯结彩,人山人海,早就报了名的学员提前一日办理手续住进了学院安排的房间里,一早起来换上整齐的学院服在学院大堂外边的广场上分作男女站成方队,等候知府大人的开幕致词。
而姚家别院的花园里,繁花似锦,春深似海,已经八个月身孕的姚燕语和六个月身孕的韩明灿苏玉蘅三个孕妇凑在一起,一边喝着养生茶一边嗑瓜子闲聊。
“今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失望呢。”苏玉蘅怀里抱着个瓜籽盒子,仰着脸靠在竹编的安乐椅上一边轻轻地摇,一边嗑瓜子。
“有什么好失望的,他们去观礼又不是为了见我。”姚燕语则端正的坐在藤椅上,端着一只荷花样式的玻璃杯慢慢地喝着自己配制的花草茶。
“就是有很多人是慕你的盛名而来呢。”韩明灿靠在一张贵妃榻上,手里摇着一把纨扇,她自从怀上这一胎身子便有些浮肿,如今一双腿已经浮肿的厉害,鞋子都穿不进去了,整天趿着木屐子,人也怕热。
姚燕语笑着扁了扁嘴巴,哼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大熊猫。”
“你还大熊猫?你除了肚子之外,其他都没变,如今我才真的是大熊猫呢。”韩明灿笑着啐道:“你想编排我就直接说。”
姚燕语和韩明灿都笑了,韩明灿笑着劝道:“姐姐不是专门配置了消肿的花草茶了呢?你别偷懒,按时喝,过些日子就好了。”
韩明灿笑了笑,又惆怅的叹了口气,说道:“我倒不是很担心这个,我是怕……生的时候再过不去那一关。”
“姐姐放心,你这种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姚燕语安慰道。
韩明灿叹道:“你说的话我都信,所以这回我不管怎么样都跑来江宁找你,若是在京城,我这会儿怕是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呢。”
苏玉蘅也笑道:“是啊,有姚姐姐在,咱们都是百病不侵,无毒不怕的。”
“话不能这么说,我又不是神仙。”姚燕语摇头笑道。
“你不是神仙,你是神医。”韩苏二人异口同声。
☆、第十五章 双伴儿
这边三个孕妇闲聊,旁边花丛之外的树荫下,几个小家伙们也没闲着。
萧琸和唐贞元两个小家伙见到卫依依这个粉团玉琢般的小妹妹都喜欢的不得了,俩小子围着依依献殷勤,一个采花一个折草的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都弄来讨依依的欢心。只是依依小丫头天生不喜欢花草,把两个小哥哥送来的一堆花草都推到地上,转身撒丫子跑去找凌霄了。
自从被劫持过那一次之后,凌霄便越发沉默寡言,平时没事就扎马步,练拳,而且越发的一丝不苟,仿佛练武是天下第一重要的事情。
就在此时,家里有客人来,姚燕语吩咐凌霄和依依两个人要招呼好萧琸和唐贞元两位小伙伴儿,凌霄依然把客人丢给妹妹陪着,自己则悄悄地躲去假山后面扎马步去了。
几个小家伙里面就属凌霄长得壮实,萧琸长得像他爹,属于玉树临风行的,唐贞元虽然是武将之后但也长得文质彬彬,跟他爹一样长大了应该是一员儒将。
卫依依迈着小腿吧嗒吧嗒跑到假山后面,张开手臂抱住了凌霄的腰,仰着小脸叽叽喳喳的叫着:“哥哥哥哥!你陪我玩嘛!你陪我嘛!”
萧琸和唐贞元随后赶到,见刚才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小妹妹抱着个哥哥撒娇,俩小孩儿不由得对视一眼,各自扁了扁嘴巴——怪不得不跟我们玩儿,原来是惦记着她自家的哥哥。
“依依妹妹,哥哥练武呢,不能打扰他。”唐贞元比两个哥哥都小,自觉地跟依依妹妹差不多大,便特别像跟她一起玩儿,便上前去拉她,“贞元哥哥跟你一起玩不好吗?”
“不要!你不是我哥哥。”卫依依搂着凌霄的往他背后躲着,极为认真的说道:“这才是我哥哥。”
萧琸无奈的摇了摇头,对凌霄说道:“你就不能陪她玩儿一会儿吗?”
凌霄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站直了身体,低头摸了摸依依梳着双丫髻的小脑袋,低声哄道:“依依乖。”
“哥哥,我们去母亲那边玩吧。”依依成功的骚扰了扎马步的凌霄,得意的拉着凌霄的手往那姚燕语那边去。
凌霄朝着萧琸和唐贞元无奈的笑了笑:“二位兄弟,咱们去那边玩吧。”
“好。”萧琸颇有君子风度的点了点头。
唐贞元则扁了扁嘴巴和萧琸一起跟了上去。
四个人来到各自的母亲身旁,唐贞元立刻偎依道苏玉蘅的怀里去,扁着嘴巴告状:“娘亲,妹妹不跟我们玩儿。”
“啊?”苏玉蘅好笑的看着儿子又看看依依,问:“妹妹为什么不跟哥哥玩儿?”
“她说我们不是她的哥哥。”萧小公子对这么伤人心的话很是介怀。
“怎么这样说?”姚燕语立刻低头吻女儿。
卫依依转头瞪了萧琸一眼,嘴巴扁了扁,没说话。凌霄忙替依依解释:“依依说着玩的。”
“是吗?”姚燕语问女儿,“你是说着玩的吗?”
“不是。”卫依依被问的有那么点恼羞成怒的意思,抬手拉住了凌霄的衣袖,给了萧琸一个白眼,“这才是我哥哥。哥哥跟我是一个娘亲。贞元哥哥是姨妈家的,琸哥哥是干妈家的,他们都不能每天陪着我。”
她说的极为认真,大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姚燕语,一脸的不容反驳。果然说的姚燕语一时无言。
韩明灿和苏玉蘅顿时笑起来。苏玉蘅捂着肚子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看着依依问:“现在贞元哥哥和琸哥哥都住在你们家,每天都跟你在一起,跟你凌霄哥哥不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他们叫我娘亲是姨妈!”依依急了,大人们都是怎么回事儿,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你还不是叫我干妈?”韩明灿笑眯眯的问。
依依被韩明灿问的不知该如何好,便转头去看凌霄,向哥哥求助。凌霄淡定的摸了摸妹妹的毛茸茸的脑袋,说道:“依依乖,你可以让琸哥哥和贞元哥哥帮你去捉蚂蚁。”
“好啊好啊!”依依立刻开心的拍手,“哥哥帮我捉蚂蚁。我要好多好多的蚂蚁!”
萧琸回头看了一眼唐贞元,唐贞元立刻点点头:“好啊,哥哥给你去捉!”
于是两兄弟手牵手去花丛里给妹妹捉蚂蚁去了。
凌霄则端过一杯水来喂依依:“依依喝水。”
依依乖巧的就着凌霄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然后又转头献宝似的朝着姚燕语笑道:“妈妈,我喝水了!”
“真乖,去跟哥哥们玩去吧。”姚燕语微笑着摸了摸女儿胖嘟嘟的脸蛋儿。
“哥哥,我们去玩吧。”依依立刻转手抓住了凌霄的袖子。
凌霄想着姚燕语三人躬身告退后,才带着依依去花丛里找萧琸和唐贞元。
韩明灿看着这俩孩子手牵手离开的背影笑道:“凌霄这孩子不错,依依跟他很是亲密。”
“这孩子,心机沉重了些。”姚燕语微微的叹了口气,说起了前些日子被劫持的事情之后,又蹙眉道:“自从那次之后,他每日早晨四更天起来扎马步,然后练拳,踢腿,侯爷倒是高兴了,只要在家,就每天按着他操练。说起来真是……这么小的孩子每天受这个罪!”
“这倒是难为他了。不过四五岁的孩子居然能坚持。”苏玉蘅笑道,“贞元就不行,每次他父亲叫他扎马步他就偷懒,气得他老子恨不得抽他。”
“孩子不喜欢就算了。”姚燕语摇头说道:“我是最不赞成把大人的意愿强加到孩子头上的了。孩子有自己的想法,他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人生短暂,我们难道活得还不够累?非要孩子也跟我们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嘛,宝剑锋从磨砺出,我们的孩子虽然比不得那些富贵之极的,但也算是蜜窝窝里长大的,若是从小只知道娇生惯养的,将来怕是不学好。”苏玉蘅叹道。
“子承父业,这也是常理。”韩明灿也笑道。
姚燕语觉得对于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完全无法跟这两位闺蜜沟通,没办法,隔着上千年的文化差别呢,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
国医馆分院开幕之后便正式开始教学。
因为是第一届学员,大家都是抱着不同的想法和目的来的,所以姚燕语便来了个入学考试,把进来的学员分成了三等。
一等是品学兼优的,家里有从医的长辈或者亲戚,从小耳闻目濡,具备一定的医学常识,又有一颗好学的心,立志要在这一行做出成绩来的。
第二等是没有经受过环境的熏陶,徒有一颗爱医学医的心的。
最末一等自然就是那些家道中落的子弟,想要从这一条路谋个灿烂的前程的。
当然,大云朝的医学院不能跟现代比,男学生和女学生是不在一起上课的,老师也分男女,医女给女学生上课,男司医给男学生上课,初学阶段的课程根本用不到姚院判亲自出马,根据教学计划,这些人跟着不同的老师学三年以后,经过考试和选拔最后选出十到二十个人有资格跟着姚院判学医。
所以至少今年姚燕语是清闲的,她的工作重点放在药监署这边,一门心思要把江南的医药行澄清,建立良好的竞争秩序。
大云历今年是闰四月,前一个四月过去,接着又是一个四月。
进入第二个四月之后卫章便把军中一切庶务都交给了唐萧逸,自己则一门心思在家里守着姚燕语。
姚燕语有时候也劝他说没关系,让他该忙就去忙,因为他每天守在家里,弄得苏玉蘅和韩明灿倒是不好意思过来陪她了。
对此抱怨卫章听而不闻,他错过了依依的出生,心里已经满是愧疚,这次绝不会再错过。
姚燕语给自己推算过精确的预产日是四月十九日。但是四月初七这日一早她便在睡梦里被隐隐的阵痛弄醒,于是她一个激灵睁开眼睛的同时一把握住了卫章的手,低声叫了一声:“啊——”
吓得卫章一咕噜坐起来,把她从头摸到脚,一叠声的问:“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肚子……”姚燕语艰难的坐起来,手抚在了肚子上。
“肚子疼?要生了?!”卫章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不是说还有十来天呢吗?!”
“不知道,这会儿又不疼了。”姚燕语靠在枕上安慰不知所措的男人,“你别着急,没那么快的。我上次生依依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
“……”一听这话,卫侯爷整个人都不好了——若是再来一个一天一夜这日子要怎么过!
虽然这会儿又不疼了,但卫章依然没有大意,他立刻起身穿衣,唤人进来伺候洗漱,又一叠声的吩咐丫鬟们去把稳婆叫来。
之后又觉得不放心,便捶着桌子叹道:“该把葛海夫妇给调来的!”只想着让唐萧逸来替自己去督军了,却忘了他媳妇不懂医术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呢!
而且,万一要做那种……那种切割的话,翠微和翠萍都不在,谁还能行呢?!这会儿功夫,卫章真是恨自己没用,只想着自己的事情了,忘了最关键的。
夫人要生的消息在府里一下子传扬开来,苏玉蘅和韩明灿闻讯赶来时,姚燕语刚好又开始疼,正咬着牙靠在榻上忍着。旁边四个稳婆还有香薷等人都团团围着她细心伺候。卫侯爷在屋子里来回的打转儿。
阵痛并不太久,一会儿就过去了。姚燕语缓过神来好笑的劝卫章:“我这会儿还没觉得怎样呢,你就晃来晃去的闹得我头晕。要不你先去看看孩子们。”
“我不去!他们不是有|乳母服侍着,哪里用得着我操心。”卫章眉头皱紧,脸上带着薄怒之色——这女人怎么回事儿,居然想在这种时候把自己支开?!
“那你先别走来走去的好吧?”姚燕语看着他一脸的别扭,好笑的叹道:“你转得我头都晕了。”
“……”卫章无语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去椅子上坐下来。
韩明灿和苏玉蘅对视一笑,便拿话题岔开,问一旁的稳婆:“这会儿是不是该给她吃点东西?待会儿真正要生的时候还需要力气呢。”
“是的,应该给夫人喝点养气补血的汤水。”稳婆忙道。
香薷不等卫章说话立刻回道:“已经叫人去炖了,一会儿就好。”
“那大家都先吃早饭吧?”苏玉蘅看着姚燕语问。
“叫人摆饭,我也饿了呢。”姚燕语自然知道自己如果不说吃饭,她家男人是打算在那边坐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也肯定不挪窝儿的。
厨房里早就预备好了早饭,连同韩苏二人的一起都出送到姚燕语的屋子里来。
姚燕语便叫卫章去外边厅里去用饭,自己则留韩苏二人在里间屋里一起。卫章老大不乐意的出去,心里又把萧霖和唐萧逸给拉出来砍了十几遍。
凌霄和依依还有萧琸唐贞元四个小孩听见消息也纷纷跑了过来,依依见着父亲立刻跑过去拽着父亲的衣襟爬上他的大腿,然后搂着她爹的脖子问:“爹爹,妈妈要给依依生小弟弟了吗?”
“是啊。”卫章摸着女儿的乌黑的发辫,温和的点头。
“那,爹爹和妈妈有了小弟弟还喜欢我吗?”依依小姑娘问出了自己早就压在心里的问题。
其实这事儿她早就问过凌霄了,凌霄哥哥告诉她不管妈妈生多少个弟弟妹妹,哥哥都最疼她,在得到这个意外美好的答案后,小姑娘便把这问题抛诸脑后不再提及。
今日忽然听说妈妈肚子里的小弟弟要出来了,她才忽然间想起只有哥哥疼自己好像是不够的,还要爹爹和妈妈也最疼自己才行。
“当然喜欢你了。你是爹的心肝宝贝嘛。不过有了弟弟以后依依就是姐姐了,你也要跟爹爹妈妈还有哥哥一起疼弟弟,好吗?”
“好呀。”依依痛快的点头,然后一扭腰从卫章的怀里爬下去拉着凌霄喊道:“哥哥,哥哥!我要做姐姐喽~”
凌霄笑了笑,应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卫章好歹跟孩子混了一会儿,早饭是一口没动就让人撤了下去,然后又领着依依凌霄以及萧琸唐贞元等一众孩子们进去瞧姚燕语。行至门口卫侯爷忽然想起了什么,忙转身蹲下去叫过萧琸和唐贞元,低声叮嘱了几句,两个小家伙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然后卫侯爷带着童子军进门,几个小家伙进门后便纷纷散开,各自朝着各自的娘亲扑了过去。
萧琸还有点腼腆,拉着韩明灿的手说:“娘亲,我想回去了。”
韩明灿不当回事儿,捏着儿子的手劝道:“姨妈要生小弟弟了,娘亲要在这里守着他,琸儿乖些,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玩。”
那边唐贞元则早就滚进了苏玉蘅的怀里哼哼唧唧非要他娘亲回自家院子里去。而且苏玉蘅不答应,这小子还咧嘴就哭上了。
“真是个磨人精,你姨娘平日里白疼你了。”苏玉蘅不耐烦的起身,跟姚燕语告辞便拉着儿子出去了,一边走还一边数落。
唐贞元牵着他娘亲的手迈门槛儿的时候悄悄地回头朝着卫章挤了挤眼睛,卫章给了他一个手势:干得不错。
萧琸见唐贞元顺利的跟着他娘亲走了,便抿了抿嘴唇,拉着韩明灿的手低声说:“娘亲,我肚子有些痛,你陪我回去吧。”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韩明灿立刻把注意力从姚燕语身上转到了儿子身上,“你刚吃了什么?”
“没吃什么,就是……好痛,娘亲,我们回去吧。”萧琸皱着眉头,样子极为隐忍。
韩明灿叹道:“真是不省心啊!我们先回去了,等会儿再来看你姨妈。”说着,她也站起身来牵着儿子的手跟姚燕语告辞。
卫章看着这娘俩也走了,英俊的眉头微微挑了挑,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父亲,明天你不一定又时间带他们出去玩呢。”凌霄认真的叹了口气。
“明天怎么会没时间?”卫章低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崽子,低声笑问。
“因为上次妈妈生妹妹的时候就用了一天一夜呢,明天您不用留下来陪妈妈吗?”凌霄好心的提醒。
“唔,说的也是啊。”卫章摸了摸鼻子,又低头看着凌霄,“那你说怎么办呢?”
凌霄抬着头一本正经的说道:“父亲已经答应了他们,就不能反悔,不过父亲没有时间的话,儿子可以替父亲完成承诺。”
“很好,凌霄果然长大了。不过你出去的时候能带上妹妹么?我想她应该很高兴跟你们一起去,而且我也有信心你能照顾好妹妹。”卫侯爷眯起了眼睛和蔼的摸了摸凌霄的后脑勺。
“嗯!父亲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妹妹的。”凌霄立刻握拳立下军令状。
卫侯爷心满意足的捏了捏凌霄的耳朵,直起身来往夫人身边走去——嗯,摆布几个小崽子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早饭后姚燕语又开始了阵痛,而且间隔的时间越来越短。到中午的时候,阵痛已经十分的厉害,她的脸色都苍白了,额头也渗出了汗珠。
卫章一直守在她身边,看她咬自己的嘴唇便把手臂递上去,哑声道:“别咬自己,咬我吧。”
稳婆看疼的差不多了,方回到:“还请夫人去蓐草上去吧。”
姚燕语便抬手推卫章:“你出去。”
“我陪着你。”卫章握着她的手不放开。
“算我求你,出去吧。”姚燕语蹙眉看着他,无比坚持。
“让我陪着你不行吗?我想陪着你。”卫章低声恳求道。
“不行。”姚燕语坚持推他,她清楚的记得在现代有一个丈夫跟着妻子进了产房,亲眼目睹了生产过程之后,便对女人失去了兴趣,再也硬不起来了。
这听上去好像是件很好笑的事情,但却也值得人神思。姚燕语身为医者自然知道那种场景有多惨烈,杀人可怕,生人其实更可怕。
于是她紧紧地攥了一下卫章的手,低声喘息着哀求:“这是我最丑的时候,我不想让你看见。求你给我留下这份尊严,好吗?”
卫章迟疑了一会儿,最终抵不过姚燕语的坚持,低头在她汗哒哒的额头上亲了一口,起身出去了。
“侯爷跟夫人的感情真好。像侯爷这么重情义的男人在咱们大云朝可不多见。”稳婆忙上前来扶着姚燕语去铺了蓐草的产床上去。
姚燕语一边喘息着躺下,一边笑道:“你说咱们女人这辈子吃苦受罪图什么呢?就看这会儿,拼了命的给他生孩子,不就是图他的一颗真心么……呃!”
话未说完,一阵疼痛袭来,姚燕语立刻咬紧了牙屏住了呼吸。香薷立刻把一块干净的湿帕子送到姚燕语的嘴边,劝道:“夫人,别咬自己的嘴唇。”
姚燕语张嘴咬住帕子,把一记痛苦的呻吟憋了回去。
上次生依依的时候,她一直盼着卫章能在身边,但也知道他没办法赶回来,所以心里特别的委屈,疼的时候喊得也特别响,以至于后来都喊得没力气生了。
这回知道他就在外边,自己每喊一声疼他的心里会比自己疼十倍,却不想再喊了。
只是她不喊,外边的卫章却更加心急火燎百爪挠心,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的烦躁的挥一把花枝,没多会儿的功夫一棵荼蘼便被他给弄得七零八落,地上也被他踩得一片红泥。
“怎么样?”卫章忽然上前抓住一个婆子的手臂,焦虑的问。
“没事儿,一切都正常呢,侯爷不必担心。”这婆子是姚家的老仆妇,姚凤歌专门挑过来服侍姚燕语的。
“怎么没动静?生孩子的人不都会喊么?”卫章不肯放开婆子的手,焦急的问。
“不喊的话,留着力气生。早些时候喊来喊去的把力气用完了,回头生的时候就没劲儿了。夫人是神医,自然懂得比奴才们多。侯爷不要着急,一切都是正常,胎位也正,又是双胞胎,孩子的个头儿不大,应该好生的。”这婆子看着卫侯爷泛白的脸色和一脸的惊慌,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卫章吁了一口气放开婆子的手,继续在院子里转圈儿。
那婆子好笑的看了侯爷一眼,到底惧于他平日的淫威没敢笑出声,回了房里便跟另一个稳婆悄声笑道:“宁侯大人都急疯了,拉着我问了一篓子的话。呵呵……”
“侯爷是真的心疼夫人。”
“是啊是啊!侯爷对夫人真好,真是没话说。”
……
姚燕语躺在蓐床上,听着两个婆子有说有笑,似乎疼痛也减少了几分。
外边有姚凤歌说话的声音,姚燕语知道她是听见消息急匆匆赶来的,今天是药铺里上货的日子,她正在仓库那边看着呢。
也许是生过一次的缘故,也许是知道外边有个人在为她担心着急,这一次姚燕语特别的理智,没有喊叫,没有浪费一丝力气,且调集自己大脑里所有的医学知识,默默地鼓励自己:双胞胎,孩子一定比较小,胎位也正,一定比上次好生。绝对没问题!一定要顺利的生下来!坚持就是胜利……
最后伴着一阵令人窒息的,撕裂的疼痛,她终于忍不住嘶喊了一声,然后意识便有些模糊,整个人处在昏迷的边缘。
“哟,是个小少爷。”稳婆惊喜的拎着新生儿的小脚丫抬手在孩子的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两下。
“哇——哇——”小婴儿的啼哭声把蓐床上几近昏迷的娘亲唤醒。
卫章已经冲到了窗口,用力的拍着窗户:“夫人?夫人?你怎么样?!”
姚燕语转头看了一眼香薷,香薷忙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出去给侯爷报喜:“侯爷!恭喜侯爷,是个小少爷!侯爷快瞧瞧。”
卫章已经有过抱婴儿的经验了,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
这个小家伙比依依出声的时候小了不少,小脑袋还不如卫章的拳头大。眼睛似乎还适应不了室外的光线微微的眯着。
“这孩子的眼睛和鼻子像侯爷。”姚凤歌凑过来笑道。
“是吗?”卫章笑着把孩子举到眼前,细细的看了一番,又摇了摇头:“我觉得长得想他娘亲多一些呢,你看着嘴巴是不是很像?”
“嘴巴是有点像,但这眉眼和鼻梁却是像侯爷多一些。”姚凤歌笑道,“不是双胞胎么?我进去瞧瞧那一个什么时候生下来。”
“快去,快去,不知道燕语怎么样了呢!”卫章立刻催促道。
此时有丫鬟端了一碗补血益气汤进去,姚燕语靠在麦冬的怀里正喘息着汇聚力气。姚凤歌进来要喂她汤水,她还没来得及吃一口,便觉得一阵剧痛袭来,忍不住闷声哼了一声,抓住了麦冬的手腕子。
麦冬吃痛却不敢出声更不敢挣扎,只得咬牙忍着。
阵痛几乎连到一起,伴着一声沙哑的痛呼,另一个小家伙也降生了。
“又是个小少爷!”稳婆喜气洋洋的喊着,“恭喜侯爷,恭喜夫人了!”
姚燕语听见这话,便虚弱的笑了笑,直接昏倒在麦冬的怀里。
☆、第十六章 第一品夫人
姚燕语经过一天的奋战,剩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然后一觉昏睡到第二天晚上。她的手微微一动,侧躺在床边闭目养神的卫章就睁开了眼睛:“醒了?感觉怎么样?”
“唔……孩子呢?”姚燕语虚弱的问。
“|乳母看着呢,你饿了吧?”卫章说着已经起身,抬手拉了一下床边的丝绳,外边纜乳芟掠型铃叮铃铃响起,屋门立刻被推开,香薷应声而入。
“夫人醒了,吃的端上来吧。”卫章一边吩咐着,一边拿了一只大靠枕来,一手搬起姚燕语的肩膀一手把靠枕垫在她的背后。这一手照顾人的手艺还是前些年练成的,一直都没生疏了。
瘦肉末蒸蛋,栗子焖|乳鸽,什锦豆腐,益母木耳汤,青菜瘦肉粥。
都是精心搭配的给产妇进步的以汤水为主的饭菜,产妇食谱也是姚燕语写的一本小札记,早的时候给姚凤歌以及韩明灿用过,后来苏玉蘅和她自己也都用了,现在连香薷等人都知道该怎么料理了。
卫章一勺一口的喂姚燕语吃饭,旁边香薷乌梅等立在一旁伺候。
姚燕语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因道:“我又没断了手脚,自己能吃的。”
卫侯爷抬眼看了她一眼,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继续轻轻地吹着热气给夫人喂食。香薷等偷偷地笑了笑,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出姚夫人的视线之外。
饭后,奶妈子把两个孩子抱过来给姚燕语看,姚凤歌从一旁凑趣,问姚燕语能否分出哪个是大的哪个是小的。姚燕语把两个孩子放在一起仔细的看了一会儿,轻笑着指着左边的一个说道:“这个是哥哥。”
姚凤歌惊讶的笑道:“你怎么分出来的?”
“没什么依据,我是凭着感觉。”姚燕语笑道。
姚凤歌立刻惊叹:“真是太神了。|乳母跟我说了八回了,我到现在还是要靠他们襁褓上打得结才能分得出来。”
姚燕语这才发现绑着襁褓的带子一个系了如意结,一个系了蝴蝶结。于是笑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以后给他们做衣裳的时候把纽扣的样式错开来,就不怕认错了。”
“我刚也跟奶妈子说呢,这俩小子长得一模一样,将来有一个调皮捣蛋,另一个也得跟着吃亏。”
“说的是呢。”姚燕语爱怜的叹息,手指在孩子的脸上轻轻地拂过,又笑道:“给这哥儿俩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姚凤歌笑道:“我正要跟你说,白天我找人给这俩孩子批了八字,先生说这俩孩子五行缺水,取名字的时候要补一补。”
“缺水……”姚燕语沉吟道:“带水的字可不少。侯爷是什么意思呢?”
卫章低声说道:“你做主就好了。你知道我文墨不通,也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来。”
“卫家到这一辈儿可有定好辈份儿的字?”
“这个我也没听祖父说过,就从凌霄的‘凌’字吧,这个字很好,我很喜欢。而且凌霄是大哥,下面兄弟的名字也该从他的名字上取。”
“那好,那就用‘凌’字。”姚燕语点了点头,沉吟片刻后,说道:“大的叫凌浩,小的就叫凌溱(zhen)吧。浩,广远,盛大;溱,众多,繁盛。希望这两个孩子都有广阔的心胸,顽强的生命力吧。”
“好名字。”姚凤歌笑着赞道,“凌浩,凌溱。好名字,透着大气。”
里面几个大人在说话,卧室外边传来凌霄的询问声:“香薷姑姑,我娘亲醒了吗?”
姚燕语便笑着朝门口喊了一声:“凌霄?进来吧。”
随着一声欢快的呼声,门帘被哗的一下掀起来,依依迈着小腿扑扑楞楞的跑了过来,有好几次都险些被地毯绊倒,看的周围的人都心惊肉跳的,奶娘从后面跟着,连呼小祖宗。
依依跑到床前,抓着床单往床上爬,凌霄从后面拖了一把她肥肥的小ρi股,小丫头跟个团子一样滚上了床,钻进姚燕语的怀里,甜甜的问:“妈妈,你好些了吗?”
就这么一句话,差点把姚燕语的眼泪给问出来。她忙搂住女儿,低头以额头抵住她的,轻声说道:“妈妈没事儿,妈妈已经好了呀。”
“那你头上为什么还缠着这个?”依依白胖胖的小手指了指姚燕语头上的朱砂色绸子抹额。
姚燕语笑道:“是因为妈妈的额头现在怕吹风,一吹风会头疼,所以用这个把额头保护起来。”
“噢,那一定不要吹风哦!”小丫头抬手摸了摸她娘亲的额头,很不放心的叮嘱着。
“知道啦。”姚燕语笑弯了眉眼,又低头轻轻地碰了一下小丫头的额头,“你喜欢弟弟吗?”
依依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旁边的一对小不点,扁了扁嘴巴,说道:“不喜欢。”
“啊?为什么啊?”姚燕语很是诧异,她觉得平时自己已经对小丫头再三的进行兄弟姐妹友好教育,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太小了,不好玩。”依依不满的叹了口气,又扭头看了一眼凌霄,“我还是更喜欢哥哥一些。”
姚燕语无语的笑了,卫章则看了一眼凌霄,又看了一眼床上的俩小不点,若有所思。
姚凤歌则笑着问依依:“依依可喜欢月儿姐姐?”
“嗯,挺喜欢的。”卫依依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那依依要不要跟姨妈去住些日子,和月儿姐姐一起玩儿呢?”
“哥哥也去吗?哥哥去我就去。”依依说着,转头看凌霄。
凌霄摸了摸她的后脑勺,说道:“哥哥不去,哥哥要跟父亲练武。”
“那我也不去了。”依依立刻摇头,然后好像觉得不怎么好,又认真的说道:“姨妈可以让姐姐来我家呀,我家里还有贞元哥哥和琸哥哥,我们好多人一起玩哦。”月儿姐姐来了那两个哥哥就不用天天缠着我啦!哈哈!
姚凤歌笑着摇头:“不成啦,你娘亲刚生了小弟弟,需要安静的养身体,孩子太多了会吵到她的。”
“噢……”依依立刻点头,事关娘亲的身体,自然一切都要靠边儿站。
不过么,姨妈既然说了娘亲要静养,那是不是就是说贞元哥哥和萧琸哥哥以后都不能常往这边来玩儿了呢?依依眨了眨眼睛,转头看向凌霄。
凌霄整天跟她在一起,她那小眼神一转凌霄就知道她怎么想,但当着大人们的面凌霄也不多话,只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句:“依依乖。”
“嗯,我会乖哒!”依依使劲的点头。
第二天,萧琸和唐贞元跟着各自的娘亲来姚燕语这边探视,依依便把两个哥哥给叫到一旁,叮嘱道:“我娘亲现在需要静养,咱们不能吵到她,吵到她的话她休息不好,身体就会不好。娘亲身体不好,就没办法给你们看病啦!”
萧琸笑道:“是啊是啊,那依依陪我们玩儿吧,我们就不去叨扰姨妈了。”
唐贞元也笑道:“依依妹妹,我们今天玩什么呢?要不哥哥还给你去捉蝈蝈?”
“对了,昨天出去玩,看你挺喜欢这个的,就给你买回来了。”萧琸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竹篾编的蝈蝈笼子来。
“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依依高兴地接过来,左看右看,还真是自己喜欢的那个。
“我看你都走出老远了还回头看,所以就让家人回去给你买回来了。”萧琸得意的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妹妹喜欢就好。”
“嗯。喜欢哒!谢谢萧哥哥。”依依对这个精致的蝈蝈笼子爱不释手。
萧琸笑眯眯的说道:“不客气,喜欢什么跟萧哥哥说,哥哥自有办法给你弄了来。”哄小妹妹什么的,其实也是件很轻松地事情嘛。
“知道啦!我给哥哥看看去的。”依依笑眯眯的抱着蝈蝈笼子撒丫子跑了。
不用问,她自然又跑去找正在扎马步的凌霄了。唐贞元无奈的翻了个白眼,对萧琸说道:“这小丫头就知道凌霄一个哥哥,咱们俩再多费八倍的心思都没用。”
“凌霄每天都练武,要不你去陪着他一起练?”萧琸提了个建议。
唐贞元想了想,点头:“嗯,我不能被凌霄比下去了。”
“那就快去吧。”萧琸催促道。
唐贞元跑去找凌霄一起扎马步,萧琸顺利的把依依带去了自己的屋子里愉快的玩耍去了。
萧琸三岁时已经开蒙,现在读一些简单且朗朗上口的启蒙书籍,这次他随着父母南下自然带了不少的书来,小小的厢房里摆了一张大书架,书架上满满的都是书。
偏生依依对书不感兴趣,在萧琸的屋子里左翻右翻,翻到了一把桃木雕琢的短剑,依依握在手里比划了比划,高兴地说道:“萧哥哥,我喜欢这个!”
“拿去玩。”萧琸大大方方的说道。
“谢谢啦!”依依话音未落便抱着桃木剑跑出去了。
萧琸赶紧的拎着一个让针线上的人专门缝制的雪白长绒布偶狗狗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依依的手,叹道:“你跑什么呀?喏,你看看这个喜不喜欢?我专门找人给你做的呢。”
“啊?这个是狗狗吗?好可爱哦!”依依伸出小手扣着狗狗的两只黑玻璃珠儿眼睛,惊叹道:“它的眼睛好漂亮啊!”
“是啊。这个眼睛是专门定制的呢。”萧琸说着,把布偶狗狗送到依依的怀里,“喏,你的生辰礼物哦。收好。”
“可是我的生日已经过了呀。”依依认真的说道。
“那也没办法啊,你生日的时候我们还没到呢。反正已经误了,索性就等你过来再给你喽。”
“哦,那好吧。”依依伸出小胳膊抱住了布偶狗狗,却把桃木剑掉在了地上,于是她又赶紧的去捡,却因为怀里的狗狗太大,弯腰也捡不到木剑。
随后跟来的丫鬟见了忙上前去替她捡起了木剑,笑问:“依依来萧哥哥这边一次就拿了两样东西呀?回去不怕夫人责罚么?”
依依一听这话立刻傻眼了,她的亲亲可爱的娘亲早就叮嘱过她,在没有爹爹和妈妈的准许下,别人的东西一律不准拿。
可是——木剑是给哥哥的……而这个小狗狗又好可爱!
依依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好,把东西还回去吧,真心舍不得。带回去吧,娘亲肯定会责罚……
到底要怎么办呢!依依学着大人的样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关系的,这是我送给妹妹的。”萧琸赶紧的安慰道,“我陪妹妹过去跟姨妈说。姨妈就不会生妹妹的气怪妹妹了。”
依依又转头看了一眼随身的丫鬟紫穗。紫穗无奈的笑了笑,轻轻的‘嗯’了一声。依依立刻笑眯眯的对萧琸说道:“那就谢谢哥哥啦!”
萧琸满意的点了点头,暗想这丫头一高兴,‘萧哥哥’就变成‘哥哥’了!
如此闲闲散散,热热闹闹的过了一个月,五月的天气热起来,姚燕语也刚好出了月子。
自家的花园里摆了满月酒庆祝,许是受上一次依依过生日时的影响,这次的满月酒外人一律没请,只有姚凤歌,苏玉蘅,韩明灿四位客人。
江宁知府等一干官员知道宁侯爷得了一对双生儿子,早就纷纷送来了贺礼,事情都是姚凤歌帮忙打点的,姚燕语只安心的养月子,索性没操一点心。
六月里,韩明灿先为萧霖生下一个女儿。十天后,苏玉蘅也顺利生产,为唐萧逸又添了一个儿子。因为姚燕语还要忙医学院和药监署的事情,便没有更多的精力照顾韩明灿和苏玉蘅二人坐月子,姚凤歌便得空过来照应一下,她一来,苏瑾月姐弟三人自然也要来,这下子可真是热闹起来了。
大的有凌霄,萧琸二人,然后是苏瑾月,再小是苏瑾露和苏瑾宁唐,贞元三个,然后加上两岁的依依。六哥孩子前前后后的跑来跑去,从大到小都能排成一串糖葫芦。
幸好凌霄沉默寡言,自有一股威仪在,加上萧琸温文尔雅,遇到事情总能巧言巧语,有这两个大的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倒是能把下面几个小的镇服住,平时有丫鬟婆子看着,倒是不用大人操心。
忙碌的时候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便是六月阴雨季节,江南历来多雨,而今年的雨水更是多得出奇。
刚进六月便连着下了一场暴雨,一些年久失修的民宅被雨水冲毁无数,河水湖水一时暴涨,多处出现水患。幸好江南的水利工程一直受朝廷的重视,洪水能因势利导,没有形成大规模的水灾。
然而,六月中旬,一场时大时小五六天不断的降雨终于突破了水利防线。
那日姚燕语一早起来去药监署,马车拐过门前的巷子口便被街上一身泥一身水的灾民难民给吓了一跳,忙掀起帘子来吩咐随从:“立刻去打听一下这些难民是从哪里来的,知府大人要如何安置。”之后,又吩咐车夫:“快马加鞭,不去药监署了,赶紧的去分院。”
接下来的日子,姚燕语又投入到救灾之中去。
国医馆江宁分院的几百名学员以及医女司医等全部随着姚燕语走出了课堂,街道上,城墙外,破败的民居里,医女和司医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学生,诊脉,讲解,配方,煮药。到处都是他们白色的身影。
同时,因为药行商会被药监署监督,所以江宁城以及江南省的药行里假冒伪劣得到有效的控制,药材不打折扣,救灾工作就顺畅了很多。
等这次水患过去,江宁知府以及扬州,苏州等江南六省的几位知府才惊讶的发现今年的水患居然没有疫情泛滥!而且因伤病而死的人数也是空前的少,被就回来的灾民除了来不及医治而当场毙命的之外,都被救活过来。
如此暑热的天气,洪水泛滥,淹死的人和牲畜的尸体到处可见。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却没有发生疫情蔓延的事情!
大云朝目前是以农为本的封建主义制度,耕田需要百姓,做工也需要百姓,打仗更需要百姓!
百姓数量的多少直接影响到一个地方的经济状况。像江南六省这样的富庶之地,至少聚集了大云朝三分之二的人口。若是这样的地方疫情蔓延,后果可想而知。
几位知府尤其是江宁知府于洪烈在给皇上的奏折中专门提及疫情一事,并自然而然的为国医馆的医女,司医和学员们表功。当然,其中功劳最大的还得是国医馆右院判辅国夫人姚燕语。
针对这次的灾情,姚燕语也有自己的奏折递上。
她并没有提及国医馆的学员和老师们如何跟随自己救治灾民,宣传防疫自救知识的事情,而是着重阐述了药监署的重要性:有了药监署,才保证了药材的可靠,只有药材可靠,救灾防疫才有根本的保障。
至八月,天气渐渐转凉,江南大片水田在官府和百姓的共同努力下,呈现了一片诱人的金黄|色。
随着百姓们投入火热的秋收之中,朝廷嘉奖的圣旨也到了江宁城——国医馆右院判姚燕语因为救灾防疫有功,晋封为一品护国夫人,并钦赐明黄绣蟠龙比甲一件以示恩宠。
姚燕语谢恩后接过那件专属帝王颜色的比甲,默默地吐槽:这就是传说中的黄马褂了吧?
☆、第十七章第 授业
随着秋天的到来,韩明灿生完孩子已经三个月了,京城有书信来,凝华长公主想念女儿和小外孙女萧玲珑,专程派了船来接她们呣子三人回去。
韩明灿只好跟姚燕语和苏玉蘅告辞,带着儿子女儿回帝都去。临走的时候韩明灿问姚燕语是不是把凌霄也带去,毕竟凌霄该读书了,他若是去了靖海侯府可以和萧琸一起跟着萧霖读书。
姚燕语也很希望凌霄能跟着萧霖读书,但她更注重孩子自己的意愿,于是问凌霄。
凌霄还没说什么,依依先不乐意了,抱着凌霄的手臂说什么也不准哥哥走,之后凌霄也表示自己想留下来陪依依,而且他比较喜欢练武,不怎么喜欢读书,他立志将来要做父亲那样的人,可以保护娘亲和妹妹。
韩明灿笑着摸了摸凌霄的后脑勺,笑道:“你真是好孩子,你娘亲没有白疼你。”
凌霄木木然往一侧躲了躲,莫后脑勺什么的,好别扭啊。
姚燕语和苏玉蘅帮韩明灿打点行李,一时把府里的库房又翻了个遍,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不错,这个给姐姐带去,那个给大长公主带去,东西越挑越多,后来韩明灿那只嚷这船上要装不下了。
三人正说笑间,紫穗从外边进来回道:“大姨奶奶请夫人过去,说有事商量。”
姚燕语忙把手里的一个竹雕笔筒放下跟韩苏二人说道:“姐姐找我定然是有要事,你们两个先收拾,晚上等我回来一起吃饭。”
因为苏玉祥去了水师,姚凤歌一个妇人带着孩子单独居住也不怎么方便,就搬到了姚燕语这边的东跨院里和姚燕语一起住,反正卫章也不怎么在家,她们姐妹几个在一起也好互相照应。
姚燕语出了韩明灿的院子往姚凤歌这边来,姚凤歌等姚燕语进来后坐定,吩咐丫鬟上了茶之后便把人多遣了出去。
“姐姐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姚燕语看姚凤歌神色凝重,一时也顾不上喝茶了。
“有个事情很麻烦。”姚凤歌说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无色庵那边有人送来消息,说雀华不声不响的离开庵堂,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去了哪里?”姚燕语一愣,皱眉道:“她们是怎么回事?就这么一句话算是给我们的交代么?”
“无色庵的主持师太圆寂了,雀华这两年也算安分,所以她们都对她很放心。可这次不知为什么,她忽然不声不响的走了。”姚凤歌无奈的叹道,“我担心她是被什么人给拐走了,你说怎么就这么不省心呢!”
“那要怎么办?派人去找?那也得有点什么线索吧?不然茫茫人海我们往哪里去找?”姚燕语也皱起了眉头。
姚凤歌心烦的揉了揉眉心,说道:“只能先派人暗中打听了,庵里的人说,上个月他们收留了十几个北方来的难民,雀华好像跟难民里的一个人说过几次话,那些难民走后的第三天,雀华就不见了。我们着重从那些北方来的难民之中打听吧。我跟你说这件事儿是想借借你的人手,你看看方便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家里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京中知道这事儿了吗?”
“我已经写了书信派人专程给父亲送去了。这事儿瞒不住的,万一将来真闹出什么事儿来也好有个准备。”姚凤歌万般无奈的叹道:“她安稳了这么久忽然离开,肯定是有什么缘故的。”
“莫不是庵里的人欺负她?她觉得活不下去了?”
“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咱们只知道按时送钱过去,哪里知道哪些黑心的人会怎么样?但凭着她的心机,我觉得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对了,姐姐该打听一下,那些难民是不是廉州来的?”
“你是说……?”姚凤歌顿时坐直了身子。
“也有可能啊,她的执拗性子姐姐又不是不知道。说不定她听说了丰家的事情,又动了什么心思呢。”
姚凤歌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这就叫人去庵里问问当时的情况。”
姚燕语也默默地想着该安排谁去悄悄地查这件事情,是不是应该跟卫章说一下让他也暗中帮忙找人。
出了这样的事情,姚燕语的心里很是不舒服。
在这样的年代里,女子最怕的就是爱上不该爱的人,尤其是在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状况再有个执拗的性子。像姚雀华这样的事情纵然是在现代也免不了悲剧的结局,何况等级制度如此分明的大云朝?
麻雀变凤凰的事情都是童话故事罢了,闲暇之时聊作消遣而已,当真了就是自讨苦吃。而姚雀华分明是在自讨苦吃这条道路上撒欢儿的折腾,还甘之如饴。
晚饭后姚燕语一个人靠在榻上,因为没心思看书也没心思整理手稿,便默默地展开神思维想自己的心事。
她甚至想到若是自己被送进庵堂去陪伴青灯古佛会怎么做?大概自己也不会甘于寂寞会时刻想着怎样离开,但就算自己要离开,也要把将来的路安排好才会行动。
对啊!姚燕语恍然暗叹:姚雀华一定也安排好了自己的后路!
姚雀华出家不是一日两日了,这几年她一直安分守己的呆在庵堂里吃斋念佛,姚家每隔几个月就会有人去庵堂看她顺便送些银钱,王夫人虽然狠心把她推进了佛门,但终归不会不管她。
她应该早就想要走了,只是因为姚家的人一直关注着她,所以她想走也走不了!
姚燕语的手指在小炕桌上轻轻地敲了两下,心道如果是她蓄意出走,那就不用太担心了,至少她不是盲目的逃离被乱民夹裹了去。
忙乱了几日之后,韩明灿带着儿子女儿乘船北去,送走了韩明灿的第二日,姚燕语派出去暗访姚雀华的许侍阳也带了消息回来:那日借住庵堂的灾民不是廉州来的,不过在那批灾民之前也就是今年夏天发生水灾的时候,庵堂里曾经收留过好几拨灾民,其中就有廉州来的。但往廉州方向去的路上已经派人去查询过,并没有什么人会同一个年轻的尼姑经过。
这跟没有消息也没什么两样。姚燕语摆了摆手,只吩咐继续去查,不要走漏风声,事情一定要办得谨慎些。
许侍阳刚下去,白蔻便匆匆的进来。
“什么事?”姚燕语看她神色有些慌乱,蹙眉问。
白蔻神色紧张的回道:“夫人,宿州出现一大股海贼,剑湖上已经打起来了,海贼分出两股势力分别王南往北袭扰,侯爷已经下令各城加强戒备准备迎敌。”
“我们从广西那边运得药材到了哪里了?”姚燕语蹙眉问。
“应该还没进江浙,这样一闹,怕是要耽误些日子了。”白蔻应道。
“这些海贼真是可恶。”姚燕语愤愤的骂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前阵子因为水患的缘故,江宁各地的药铺都缺了货,现在货没有补进来,海贼又来了。
“侯爷派人传话回来,叮嘱夫人近日不要出城,去衙门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并吩咐奴婢们要时刻不离夫人左右。”白蔻又道。
“难道海贼还能打进江宁城来?若真的打进来,我们就算是千般防备也是无用的。”姚燕语叹道。
“自然不会打进来,但就怕那些人狗急跳墙,再乔装打扮了来袭击夫人。”
“说的也是。”姚燕语自嘲的笑了笑,“我都成了被劫持的专业户了。为什么那些人打不过侯爷就知道盯着我?我看上去就那么好欺负吗?”至少前阵子自己一出手就杀死两个劫匪的事情应该能震撼住一些人吧?就没有人把此事编成戏剧书本子什么的在各大茶肆酒楼给宣扬宣扬?
就算咱算不上什么女侠,这手上也有几条人命了吧。
姚燕语无奈的叹息,放在之前,她是绝对不相信自己也会杀人的。用卫章的话说,自己是个医者,这双手是用来救人的。可一路走到今天,她不仅杀人了,还不只是杀了一个两个。
而此时的宁侯爷卫章,正率领他的烈鹰卫以及剑湖水师在剑湖之上跟三十几船海贼打得热火朝天。
如今的大云水师已经有了火炮装备,不过水师的火炮是自己制造的,却远远比不上海贼那些西洋货来的精巧细致,威力大,打得既远又准,一炮能哄百丈之外。不像大云朝的炮火,又笨又重,还打不远,外加十有一二还会哑炮。
话说这些海贼原本是前朝的百姓,前朝末年,因为皇帝昏庸无道,徭役赋税十分繁重,弄得百姓们活不下去了便都揭竿而起,战火逐渐蔓延,有些百姓不愿被抓去打仗,便逃去海上漂泊。
起初这些人以靠打渔为生,但战乱之年,渔民的日子也不好过。之后大云朝建立,为了保护沿海百姓开始实行禁海。这些人迫于生计又跟东倭的浪人联合起来,往南往东扩展,跟琉球群岛,还跟南洋人,佛郎机人以及印度人甚至葡萄牙人一起争海路,占海峡,收保护费什么的。
多年来,这些人逐渐形成规模,平时跟各国各部的人之间抢掠自然有,抢不过就跟人家称兄道弟花钱做生意。大云建国至今,这些人就漂泊在海上,经过百十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如今南洋海面上的生意不好做,西方海盗逐渐猖獗,人家的器械先进,海船又坚固,这些人争不过人家,便反过头来把矛头对准了大云,开始多次袭扰沿海百姓。
卫章跟这些人小规模的交过几次手,知道自家水师的火器比不过人家,所以只能拼点别的。
他命人在剑湖里早就布下了无数道暗礁暗雷,贼船一不小心撞上一个便引起一声轰响,藏在水里的炸雷爆炸激起千层浪花,震得贼船轻易不敢前行。然后水师的人再抄后路把这些海贼死死围住,准备以多胜少,干脆把这些混蛋给一举歼灭。
然而,一举歼灭有时候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对方实在强悍,三十多艘海船通过清江开进剑湖的时候就如入无人之境,如今遭受了大云水师的沉痛打击,也没有过多的慌乱。这些海上讨生活的人见惯了枪炮的轰击,打起仗来比剑湖水师沉着多了。
长话短说,经过四天五夜的浴血厮杀,剑湖水师以沉痛的代价赢得了这场战役,歼灭海贼一千多人,俘虏两千四百多人,没有抓到贼首余海,据俘虏招供,他应该是在近卫的保护中逃回了海上。
不过也不是全无所获,三十多艘海船虽然被不同程度的破坏了,但海船上的大炮却打多完好无损,卫章早就垂涎这些宝贝,如今到了自己的手里自然不客气,直接叫人把这些海船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把大炮拆下来运回去,他要好生研究研究这玩意儿,争取早日造出比这个更威猛的家伙来。
剑湖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报向京城。
姚燕语听见消息后长长的舒了口气,对旁边的姚凤歌和苏玉蘅说道:“这一仗终于打过去了,如今我一听见打仗就睡不着觉。”
“我也是。”苏玉蘅也摇头叹道:“他们几个都是在西北荒漠上拼杀出来的,跟海贼打仗还是头一遭。听说海贼船上的火器很是威猛,比咱们大云朝造的厉害好多倍。隔着很远打过来,咱们的船被炸烂了,人家那边却安然无恙。听说了这个,我的整个心都悬着。”
姚凤歌却笑着摇头,对姚燕语叹道:“我还担心你又要带着你的那些学生们跑去剑湖义诊呢。”
“如今这些事情用不着我亲自去了。”姚燕语这回是真心的笑了。国医馆分院的优秀学员们已经被她授予了从七品的职衔,由其中一位五品主薄带着坐船去了剑湖。
这一批送去的学员都是男的,他们将留在剑湖水师充当军医,在那里一边实践一边学习,姚燕语许诺,只要他们获得水师主将的赞赏,她讲帮他们提升一级职衔,留守水师的这段时间将有药监署发放双倍的俸禄。
这倒不是姚燕语重男轻女,而是为了水师那边的实际情况着想,所以才只派男司医过去。
借用卫章的一句话就是:你弄些水灵灵的姑娘去,我的兵将们还打不打仗了?一个个都得看直了眼等着被人家的大炮轰的黯然*呢。
随着药监署和医学院制度的进一步完善,分管的属官也渐渐地上任,大小事情开始有章可循,姚燕语开始有了些许闲暇时间。
又是霜降时节,秋收已过,万物凋零。
每年这个时候朝廷都要进行一件大事——处决死囚。
今年姚燕语提前上疏给皇上,请求皇上把那些没有家眷收尸的死囚秘密处死之后把身体冷冻供医学院的学员们学习解剖。
解剖在现代医学中是常见的课程,可在信仰神灵的时代却无异于挑起全天下人的敏感神经。
别的不说,只景隆皇帝那里,姚燕语就先后上疏十六道,从医学医理以及宗教信仰等各个方面向皇上阐述了解剖对于医学发展的重要性。其中一道奏疏里,她把割肉饲鹰的故事都给搬出来了。
对于这件事情,景隆皇帝并没有跟辅政大臣们商量,姚燕语的奏疏也是作为密奏专门由特殊渠道送进乾元殿的。但皇帝还是找了个人来商议此事,这个人自然就是深得皇上信赖的小华佗华西凌。
华西凌是个无神论者,他自幼读书,最喜欢荀子,主张‘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的说法,信奉‘天道自然’。以为神灵神马的都是浮云。要不然他也不会提出以死囚试药试毒的说法。
其实姚燕语的解剖和华西凌的试药算是异曲同工,都是打那些该死的人的主意,让他们在死前死后再发挥一下余热,造福人类而已。
所以当皇帝把姚燕语的十几道奏折丢给华西凌,让他看完并询问他的意见时,华西凌立刻表现出对解剖的狂热兴致,当时就跪在地上请求皇上恩准他前去江宁观摩学习。
他的表现虽然让景隆皇帝有些意外,但细想也在情理之中。让这么个医界的疯子知道天下还有另一个人要做一件疯狂的事情,他若是能泰然处之才叫怪了。
景隆皇帝是亲身体会过姚燕语的精妙医术的,他深知这样的精妙医术若想传承下去并传扬开来,就必须有一些非常手段。姚燕语的这种办法无疑是打造高手的最好途径。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他最终在姚燕语的最后一道奏疏上给予了批复,准许她在国医馆江宁分院开设解剖课,并以死囚的尸体为材料,让通过考核的部分学员动手学习。
这道被皇上朱笔批复的奏折由华西凌,翠微,翠萍以及国医馆京都总院里挑选出来的另外八名医者一起送至江宁。当然,如此浩大的阵容不单单是来送消息的,而是来观摩学习的。
却说这日北风夹杂着零星小雪,把湿寒冷冽的空气带到了江宁城。
国医馆江宁分院里,今日的气氛比往日肃穆了几倍。
他们的最高长官右院判姚燕语率领国医馆一干精英在国医馆专门供奉医药先祖的神农殿里焚香祭拜。像神农氏画像,医圣,药王等诸位先辈的画像叩头祷告之后,齐刷刷的站起来,垂手恭立,聆听姚院判的教诲。
姚燕语把解剖课开设的原因,目的以及将要考核的项目等一一跟大家说明,最后,声明她姚燕语尊重个人信仰,有不愿学习观摩的可以自动退出。
话音一落,果然有几个人闪身出列,躬身说明自己无法接受这种课程的理由,然后退了出去。
看着殿内剩下的二十几个人,姚燕语微微一笑,说道:“大家都是好样的,我很敬佩你们。接下来,希望我们会一起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言毕,姚院判抬手朝着旁边挥了挥,大殿东面的厚重帷幄被徐徐拉开,露出一道红木雕花的对开双扇门。门上黄铜镂花螺钿上锁着一把黄铜大锁。
姚燕语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枚钥匙,上前去把大锁打开,然后推开厚重的木门,转身对众人说道:“大家都随我来吧。”
翠微翠萍以及华西凌等人随着姚燕语进了这道门,却发现里面有两个隔间中间夹着一道走廊,走廊的尽头还是一道门。
姚燕语抬手指了指左边的隔间,说道:“男的去那边,女的随我来。进去后每个人一个衣橱,把里面的衣服换上。然后从更衣室的另一道门直接进解剖室”
华西凌轻轻地吸了一口气,暗暗地叹道,居然弄得这么专业,看来姚大人早就准备好了只等皇上松口呢。
大家纷纷进了隔间,然后把自己身上隆重的祭服除下,换上了姚大人特制的淡蓝色解剖专用隔离服,除下发冠,带上同色的帽子以及口罩,另外还有冰蚕丝织成的手套。
一个个全身上下全都包裹起来,只留着两只眼睛在外边。
姚燕语也换上了同样的衣服,然后带着大家从隔间里面的另一道门里直接进了解剖室。
解剖室里的屋顶上镶嵌着十二个鸡蛋大小的夜明珠,四周墙壁上燃着无烟白蜡,夜明珠把蜡烛的光反复折射,照的屋子里宛如雪洞。
众人进来之后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华西淩和十二个男司医已经等候在里面,此时大家都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基本谁也认不出是谁来了。但他们的姚院判却因为通身的气场与别人不同,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
“大人。”华西淩等一众男医官上前跟姚燕语躬身行礼。
姚燕语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只是走到墙壁跟前拉开一道橱门,从里面拉出一架带轮子的木床。两尺宽的木床上照着白布,根据白布的曲线起伏大家可以分辨的出上面是一具尸体。
“翠微,翠萍,你们两个去把第二个厨子打开,带着他们把里面装了药水的玻璃罐子都抱出来,依次拍开,放在这边的架子上。”姚燕语吩咐道。
“是。”翠微和翠萍依言,带着人从那边的橱柜里搬出大大小小几十个装了透明液体的玻璃罐子。
这边姚燕语已经自己动手把她这两年逐渐完备起来的手术刀具齐刷刷的排开放在身边的一张带轱辘的高几上。
等大家都站在周围安静下来,姚燕语才抬手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一具躺在冰水中的一丝不挂的男尸展现在大家的面前。
“呃……”女医官们顿时大羞,纷纷侧目。
姚燕语好笑的看了看众人,说道:“女尸很难得,谁让死囚多是男人呢。你们将就一下吧。科学是不分性别的。男人的身体和女人的身体除了生殖系统不一样之外,其他都是一样的。”
等女医官们渐渐地回过头来,姚燕语方接着说道:“今天我们先解剖内脏,等会儿我会一边做一边说,希望大家用心记,记不住的回头可以再问我。”
“是。”众人应道。
姚燕语点点头,抬手拿起一把长手术刀。
之前一再声明,但凡能站在这里的人,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的医学精英,这些人在国医馆深造,去过战场,救过灾民,各种外伤手术也曾经独自处理过。
其中翠微和翠萍更是曾经成功的给韩明灿做过剖腹产手术,帮她生下了第一个孩子。
但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治病救人,不管是怎样血淋淋的场景,大家心里都有一个精神支柱,那就是我在做善事,我在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大功德。
而今天面对的却是一具已经死透了的尸体,他们要做的就是把这具尸体的五脏六腑都挖出来,挖的同时要记住他们的位置,挖出来之后还要研究它们的形态和功能……
当姚燕语第一刀切下去之后,之前做过强烈心理建设的医官们便有人受不住了。
这具尸体一直保持着微冻的状态,被泡在冰水混合物里,既没有冻得当当响,也不至于腐烂。所以姚燕语一刀切下去,既不是太费力,也没有出现鲜血横流的现象。
“现在我们打开腹腔,大家看这里,这里是小肠,这里是大肠,这边时胃,在往上是胸腔,心脏,左右肺……”姚燕语先给大家介绍大致的内脏位置。
外围里一个女医官便忍不住‘嗷’的一声吐了起来。
姚燕语不得不停下来,皱了皱眉头,说道:“受不了的话先出去缓一缓。”
那名女医官便如蒙大赦一样答应一声飞快的跑了出去。
“好了,我们继续,你们谁受不了的话就自行出去缓一缓,不要打断我的讲课。”
众人都忍着强烈的不适感点了点头。
然后姚燕语继续她在大云朝的第一节解剖课。她讲的无比认真,无比的投入,甚至恍惚中有一种上辈子站在解剖室里给实习生讲课的感觉。
☆、第十八章生前身后
随着姚神医一边讲解一边把人体的五脏器官挨个的摘下来放入药水之中,周围听课的学生们逐步减少,等她最后把心脏摘下来递给翠微的时候,翠微也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别过脸去。
姚燕语这才注意到她的身边出了翠微和翠萍两个之外,就只有小华佗一个人还站在那里听了。
不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位素来恃才傲物的小华先生也快坚持不住了。
姚燕语终于开恩,抬手把手术刀一丢,淡淡的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翠微翠萍和华西凌三个人一起按照国医馆的规矩朝着姚燕语躬身行礼,齐声道:“谢恩师教我。”
“嗯,你们三个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回去各自写一篇心得,明天一早交给我。”姚燕语说完,抬手摘下手套一并丢到放手术刀具的托盘上,转身走了。
随着姚燕语出去,解剖室的门‘砰’的一声轻响闭上,原本绷着脸的华西淩立刻转过身去冲到角落里,抱着一个痰盂嗷嗷的吐了起来。
翠微看了看脸色惨白的翠萍,苦笑着问:“你还好吗?”
翠萍自然也是强忍着,笑得比哭还难看:“还行,赶紧的收拾一下吧,好歹咱俩得坚持一下。”
翠微不再说话,手脚麻利的把被挖空了五脏六腑的尸体盖起来推进了冰库,然后又和翠萍一起把那些玻璃罐子一个一个的放进橱柜里去。
华西淩吐够了才蜡黄着脸走回来,帮着把手术刀等手术器具收拾利索,和翠微翠萍一起出去。
神农殿里,提前退场的学员们已经调整好了心情等着最后的三位出来。
“华医正。”有人上前来跟脸色蜡黄的华西凌打招呼,“你没事吧?”
“还好还好。”华西凌摆了摆手,勉强笑了笑,说道:“老师说了,今天大家回去后各自写一篇心得。明天一早交上来。”
众人都应了一声,然后各自怀着各自的心事出了神农殿。
一众人看似恢复了正常,但却在吃午饭的时候再次遭受到了致命的打击。
不知道他们的大恩师出于什么样的恶搞心理,今天中午国医馆分院的午饭居然都是各种五脏六腑做的菜,什么猪肝汤,熘肝尖儿,辣炒大肠,红油肚丝儿,还有酱烧心包肉等,最后还有一个鸭血粉丝汤。
说起来也算是蛮丰盛的一顿午饭,但问题是这些人此时此刻看到这些真的是心潮澎湃到不能再澎湃了!
于是大家在看见饭菜的第一反应不是拿筷子吃饭,而是各自转身找痰盂找角落,又‘嗷嗷嗷’的猛吐一顿,甚至连酸水都吐完了才一个个疲倦的就地倒下。
华西凌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吐干了又被拧了一遍似的,全身的力气也一起被拧干了。于是直接坐在地上靠在身后的桌子腿,仰头望着屋顶,默默地叹道:姚大人啊姚大人!你真是够狠啊够狠!
姚神医这会儿已经被她的高徒们一致评价为年度最狠的人了!请注意,是人,不是女人,也没有之一。
而此时被默默吐槽的姚神医这会儿已经离开了学院回自己家里去和心爱的宝贝们享受美味午饭去了。
卫章不在家,凌霄和依依两个陪着姚燕语吃午饭。饭桌上有一条清蒸鲈鱼,依依想要吃鱼,旁边香薷帮她挑鱼刺,依依拿到鱼肉之后却递给了姚燕语:“娘亲,吃鱼。”
姚燕语一怔之后,立刻笑了:“依依真乖。”
依依很认真的解释:“爹爹说了,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我和哥哥照顾好娘亲。”
孩子无心的一句话成功的勾起了姚燕语心里的相思之情,沉下心来算一算,卫章已经有一个月零五天没回家了。想到这个,姚燕语顿时食不知味起来。
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坚强独立的人,她一个人可以面对所有的风雨,她站在卫章身边是与他并肩而立的。今天却因为女儿的一句话忽然感觉到,她是那么那么愿意只做一个小女人,一辈子窝在丈夫的羽翼之下安心快乐的生活,不问世事。
饭后,孩子们要去睡觉,姚燕语一个人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下午的时候有水师的人回来给姚燕语送了几车东西,说是宁侯爷专门吩咐送回来的。姚燕语直接吩咐他们把东西送去了国医馆的分院交到了冷藏室里。
姚燕语展开卫章叫人捎回来得书信,看过后脸色便淡了下来。
香薷递了一杯热茶过去,瞧着姚燕语的脸色不好,便低声问道:“夫人可是觉得累了?”
“没有。”姚燕语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方道:“你去瞧瞧姐姐做什么呢,若是得闲的话就请她过来一趟。”
香薷答应着出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姚凤歌便过来了。
丫鬟上了茶点便悄悄地退了出去,姚燕语从身后的靠枕底下拿出那封书信来递给了姚凤歌。
“谁的信?”姚凤歌看着信封上银钩铁画般的字迹,奇怪的问。
“侯爷来的。”姚燕语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没看姚凤歌。
姚凤歌扑哧一声笑了:“怎么你们小夫妻之间的书信也舍得给我看?”
姚燕语微微怔了一下,又大方的摇了摇头,说道:“并没什么私房话,倒是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你还是自己看吧。”
姚凤歌闻言便收了玩笑之色,展开信纸认真的读了一遍,读完后脸色也沉了下来,半晌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可怎么办呢!”
书信中,卫章说在上一次对海贼的激战中,刚过初训期尚不够资格上战船的苏玉祥失踪了。
这只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趁乱逃出了军营。
兵勇军官战时逃逸在大云律法之中是死罪,所以卫章没有声张,只吩咐人悄悄地去寻找。因为剑湖上刚刚激战一场,湖周围的百姓和伤兵混聚在一起,十分的杂乱,所以目前尚未找到。但如果找到了,苏玉祥也是死罪难逃。
卫章在书信中一再叮嘱姚燕语,此事万不可张扬,否则定北侯府将会被蒙羞,苏氏子弟将来也会在同僚之中无法抬头。
姚燕语也很是伤脑筋,她原本觉得就算这个无用的男人立不了战功,熬不出头,也能混个烈士,就算姐姐后半辈子守寡也好过整天为他擦ρi股强。却万万没想到他会趁乱逃跑。
“如果找到了他,侯爷会从重发落,以立军威么?”姚凤歌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被苏玉祥给丢尽了。战场都没上的就逃跑,这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了,估计会直接抽死他。
“应该不会。”姚燕语摇了摇头,心想卫章虽然看上去冷酷无情,但却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苏玉祥这样的人对于军威来说无足轻重,杀他立军威的事情他是不屑于做的。
但姚燕语也知道如果卫章找到了苏玉祥肯定不会饶了他。他会怎么处置呢?姚燕语心里隐隐的能猜到点什么,但又不敢确定,只得暗暗地祈祷他能顾忌一下自己的体面,也给定北侯府三分脸面,不要把这件事情张扬开了。
第二日一早姚燕语依然是去给学生们上解剖课,经过昨天一天适应,学生们已经产生了一点免疫。自然也有三个人缺了课,但姚燕语并没有多问。
接下来的两天每天如此,直到第四天的时候那一具尸体终于被姚燕语一刀一刀的剔成了一具白骨。而她的学生们坚持到最后的由第一天的华西凌,翠微翠萍三个,增加到了八个。
这样的结果让姚燕语很欣慰,她原本是做好最后一节解剖课会跑没了人的打算的。
课程结束之后,姚燕语让大家休息两天,并言明两日后再来这个地方,将由他们之中的两个人主刀,开始自己动手解剖。
学生们各自唏嘘不已,这几天他们都是强忍着心头的恐惧和不适在上课,单纯的观摩已经把他们快逼疯了,结果老师只给了两天的时间适应便让他们自己动手。
于是在恭送走了恩师之后解剖室再次陷入哀嚎之中。
借着学生休息的时候,姚燕语又要忙别的公务。
现如今江宁城里排名前三的药商都跟国医馆签署了合作协议,国医馆提供给他们三到六张成药配方,然后以药方入股,在他们的生意里占据不同的股份。
姚凤歌的仁济堂药房配制国医馆提供的六中成药,银翘丸,清心丸,补中益气丸,天王补心丸,清肝解郁丸,还有清热败毒丸。这六中成药是常用药,几乎是家具必备之物,这也是姚凤歌占据了先机先选进来的药方,为了这六张药方,她仁济堂药房三成的股份给了国医馆。
是给国医馆,并不是给姚燕语。
当初白彦崮还为这三成的股份心疼,但姚凤歌说得明白:“这三成股份让出去,仁济堂就是朝廷名下的药房了,这就等于没娘的孩子找到了娘,以后再也不用看地方官员的脸色了。想想那些商户为了能够安稳的做生意赚银子,哪家不都得让一二成的干股给地方官中饱私囊?而且真正的出了事儿那些人拿银子还不办事儿。如今我们这三成的股份不但换得了官府的庇护,还有独家秘方,莫说三成,给一半儿的股儿我觉得也划算。”
白彦崮听了这话觉得也在理,而且国医馆现在就是一块活招牌。药房门口做一块匾额往门口上一竖:国医馆秘方配药。这就是万八千两银子不换的好事儿。
有了仁济堂药房的示范,其他几家药商也纷纷上门,求爷爷告奶奶的想跟国医馆合作,然姚燕语为了保证药品的质量,对上门的药商严格审核之后选了另外两家合作,合作的契约签得相当详细,其中有一条就是要交一万两银子的保证金,并在官府登记备案。
姚燕语上辈子虽然没做药商,但对于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还是细心研究过的,对于合作商的契约着实下了一番苦功夫。
而且,她有心在江宁做成此事之后,便在全国各省如法炮制,把国医馆发展成大云朝最有钱的朝廷衙门,有钱以后她就可以以国医馆的名义买土地中草药,投资药场炮制药材,然后培养人才研发新药。建立起一个以医养医良性循环网络。
他们这些从医者将不必去看户部的脸色,相反还能为朝廷创一笔可观的收益,医者的地位也将因此而大大的提高,不再是那些权贵眼睛里奴仆般的存在。
这是一个实际而宏伟的想法,如果做好了,她姚燕语将名垂青史。
国医馆的素心阁内,忙完了一些庶务的姚燕语靠在自己的高背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房门被轻轻的扣了两声,白蔻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夫人,奴婢有事汇报。”
“进来。”姚燕语缓缓地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
白蔻推门而入,行至书案跟前,福身道:“夫人,侯爷回来了。”
“哦?”姚燕语眼睛里闪过一丝询问。
“侯爷是送这次海战之中江宁的烈士回来的,其中有苏家的三爷。”
“……”姚燕语的双手情不自禁的握紧——他终于是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姚燕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默默地愧疚。
“夫人,回府吧?”白蔻看着姚燕语沉声不语,便小声提醒道,“据说侯爷明儿一早就得赶回去呢。”
“回府。”姚燕语长长的吁了口气便恢复了正色,站起身来理了理衣领和衣袖,从容的出门而去。
卫章这次回来一共带回了十四具尸体,都是在这次痛击海贼的战事中牺牲的勇士,当然苏玉祥除外。但苏玉祥沾了有个好媳妇的光儿,本就是逃兵的他也博得了一个烈士的头衔儿,虽死犹荣。
姚燕语回府后并没见着卫章,他现在还在府衙跟知府交代公事,于是先去姚凤歌那边去瞧她。
姚凤歌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自己的屋里默默地给苏瑾月换衣服,而她自己身上早就穿上了一身素白绣银线兰花的裳裙。头上的首饰也全部换成了银镶珍珠的簪钗。
“娘亲,为什么不许穿红色的衣裳了?”苏瑾月平日里最喜欢大红锦缎的衣裳,这会儿看母亲的眼圈儿是红的,虽然不敢闹脾气,但还是忍不住把心里话问了出来。
“因为你爹爹没了。”
“没了?”苏瑾月纳闷的问:“怎么会没了?爹爹不是大人么?”
“没了,就是死了。以后月儿就只有娘亲了。”
“死了?”苏瑾月睁大了眼睛看着姚凤歌,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跟我送给依依妹妹的小帅一样么?”
小帅是瑾月送给依依的一只蟋蟀,过了霜降之后,草虫便到了自然死亡期,小帅自然也一命呜呼了。为此两个小丫头还伤心了好几天,把它埋到了后面花园子里的梅树下了。
女儿跟父亲从小不亲姚凤歌是知道的,苏玉祥嫌瑾月是个女孩儿,而姚凤歌也不希望女儿看见她父亲那副颓败不长进的样子,所以很小苏瑾月便跟奶妈子搬去别的院落居住,一年到头除非逢年过节,小姑娘基本不会出现在苏玉祥面前。但她也完全没想到丈夫的死对女儿的影响这么淡,居然被她跟一只蟋蟀相比。
姚凤歌正哭闹于女儿的淡薄无情时,外头丫鬟回道:“回奶奶,夫人来了。”
“快请进来。”姚凤歌忙从榻上站起身来迎至百宝阁跟前。
姚燕语已经进了门,见她已经换上了素服,便幽幽的叹了口气,劝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姐姐节哀顺变吧。”
姚凤歌红着眼圈儿叹道:“我知道,这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姚燕语握住姚凤歌的手,看了一眼上前来行礼的瑾月示意她不要多说。苏瑾月渐渐地懂事了,一些事情到大人这里就该打住,不要让孩子留下不好的回忆。
“给姨妈请安。”一身素白裙袄的瑾月上前给姚燕语行礼。
姚燕语弯腰拉住了瑾月的手,低声劝道:“月儿乖,这几日多陪陪你母亲,要看着她好好吃饭,劝她不要伤心,知道吗?”
瑾月点了点头,又仰脸看着姚燕语,软软的问:“姨妈,我爹爹真的死了吗?”
姚燕语点了点头,说道:“是啊。不过月儿不要怕,以后姨妈和姨父都会保护你的,还有你大伯,二伯他们。”
“嗯,我知道了。”苏瑾月再次点头,“姨妈放心吧,我会劝娘亲不要伤心地。”
“……”姚燕语讶然,她还以为这小姑娘会哇哇大哭呢,还准备好了一堆说辞哄她,却没想到小姑娘对父亲的死如此淡漠。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诧然的神色,无奈的苦笑道:“月儿长到这么大,他都没抱过一次。算起来连宁侯爷都比他对月儿好。这也怪不得孩子。”
姚燕语无奈的叹了口气,揉了揉瑾月的小脑袋,笑道:“姨妈来的时候依依正在房里闹呢,月儿帮姨妈去瞧瞧她,好不好?”
“好。”瑾月痛快的答应着,朝着姚凤歌和姚燕语福了福身:“娘,姨妈,月儿去了。”
姚凤歌点头看着女儿蹦蹦跳跳的出去,苦笑着对姚燕语说道:“悲剧吧?爹死了,女儿居然没事儿人一样。这不知道这个人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何须上辈子?他这辈子也没做什么好事儿。”姚燕语轻声叹了口气,拉着姚凤歌的手往里间屋里商议苏玉祥的丧事去了。
关于江宁城这十几个烈士的丧事,江宁知府于洪烈也有自己的意见。
现在海贼未破,战事依然十分紧要,烈士们的丧事应该风光大办,并且厚赏烈士家属,让全将江宁城的百姓们都来祭奠这些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生命的英雄们。如此既能激励水师们奋勇抗敌,又能引起百姓们同仇敌忾的士气。
卫章对这些事情自然没什么意见,只跟于知府交代了一下军饷的事情便回府去了。
姚燕语早就叫人预备好了晚饭,卫章一进府门便有人报了进去,姚燕语带着凌霄和依依,身后奶妈子抱着凌浩和凌溱一起迎至内宅的影壁前。
“侯爷回来了。”姚燕语微笑着轻轻一福。
“父亲回来了,孩儿给父亲请安。”凌霄一躬到底,依依则学着她娘的样子行了个万福里。身后奶妈子和仆妇丫鬟们也齐刷刷的福身请安。
卫章上前两步拉住姚燕语的手,目光扫过凌霄和依依,以及被奶娘抱着的一对小儿子,微微一笑,低声说道:“夫人辛苦了。”
“侯爷征战在外才叫辛苦。妾身哪里辛苦。”姚燕语笑眯眯的打官腔。
卫章对她如此做派感到很是惊讶,再加上分别了一个多月心里想的狠了,这会儿见她巧笑倩兮的样子,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只想把闲杂人等都遣散了立马把人抱进卧室里去该干嘛干嘛。只是旁边有儿女在,都当爹当娘的人了,总不能再那般肆意。
再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凌霄和依依两个小鬼,卫侯爷忽然觉得孩子多了也未必就是好事儿。
忍着心里突突直窜的邪火,卫侯爷随着妻子儿女进了屋门。丫鬟先上前服侍着盥洗更衣,然后又奉上香茶。姚燕语等卫章喝过半盏茶后,便吩咐香薷:“传饭吧。”
香薷答应一声,转身朝着屋门外拍了拍手,十二个青衣白裙蜜色外罩樱草色坎肩儿的丫鬟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提着一只八宝食盒。
一道道菜肴摆上来,红焖羊肉,田七炖鸡,瓦罐焖鱼,香酥板鸭等等都是卫章爱吃的肉菜。
卫侯爷这段日子在谁是军营里吃大锅饭,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见了这些饭菜顿时食欲大增,伸手摸过筷子立刻开吃。
见他动了筷子,凌霄才伸手拿起筷子来安静的吃饭。
依依不愿跟奶妈子去厢房吃,也上前来凑热闹,见卫章吃的香甜,终于忍不住坏了‘食不言’的规矩,甜甜的问:“爹爹,外边是不是很苦?”
卫章一愣之后立刻明白了女儿的意思。
两岁的小娃娃正是学事儿的时候,这段时间姚燕语正教导女儿如何做一个淑女。所以餐桌上的礼仪规矩小丫头已经被耳提面命了很多很多次了。虽然她自己做的不怎么样,但却时刻忘不了找别人的错儿。
姚燕语深深地吸了口气,瞪着女儿看了一会儿,直到小丫头不情愿的低下头去,她才吩咐旁边的奶妈子:“你们带着依依和凌霄去厢房用饭吧。”
凌霄早就在依依说话的时候放下了筷子,此时听母亲吩咐,便规规矩矩的站起身来牵着依依的手告退下去了。
姚燕语等孩子都出去了,索性也把旁边的丫鬟都打发了出去,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了夫妇二人。
她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卫章各斟了一杯酒,轻笑道:“这杯酒算是庆祝侯爷打了胜仗。”
卫章举杯跟她碰了一下,一口把酒闷下去后方轻声叹了口气,低声说道:“这一场虽然是胜仗,但也是惨胜。说实话,打了这么多仗,我还没这么窝囊过呢。”
“若是比船坚炮利,大云朝闭关锁国这么多年,肯定比不过那些海上谋生的海贼,要我说这件事情若想彻底解决必须另想办法。海贼本就是大云朝逃去海上的百姓,打是打不完的。有效地办法应该是招安。”姚燕语说着,又给卫章倒了一杯酒。
“招安?”卫章摇了摇头,叹道:“那些海贼在海上逍遥惯了,怎么肯服从朝廷的管制?再说,皇上现在雄心壮志,怎么可能主动议和?”
姚燕语轻笑道:“要议和也是逼着海贼先议和,泱泱大国自然不能主动服软。所以这仗还得继续打。”
“那不就是了。”卫章听了这话不禁笑了,抬手举起酒杯,说道:“行了,难得回来一次,你还说这些煞风景的话做什么。来,陪我喝两杯。”
姚燕语依言举杯,一边陪着卫章喝酒一边换了话题。
这些日子卫章一直在军营里风吹日晒的,皮肤粗糙了很多,也因为战事不顺的缘故,脸上多了一份沧桑,却更显成熟男子的魅力。姚燕语借着明亮的烛光和三分醉意,笑眯眯的瞄了一眼有一眼,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而卫章则一边喝酒一边纳闷,他觉得自己跟姚燕语在一起这么多年了,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怎么这女人还跟初见时那样让他惊艳?
随着时间的推移,世事变迁,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只是眉目之间更多了几分自信和洒脱。
偶尔她只那么淡淡的看过来一眼,他便会觉得胸腔里像是有什么要涌出来。那眼神便如绚烂的云霞掠过湖面,不过是刹那间的明艳,却足以掠走他的灵魂。
她安静的坐在那里,宛如一个睿智的执棋者,似乎万事尽在掌控之中,或杀或伐,或战或和,或给予或掠夺,都凭她高兴罢了。
一时酒足饭饱,卫章拉着姚燕语的手便要进卧室。
“你刚吃了饭,还是等会儿再睡吧。”
“谁说这会儿就睡了?不对,今晚都不睡了!”卫侯爷说着,弯腰把他风韵无限的夫人抱起来钻进了卧室。
第二天卫章走的时候姚燕语还在睡。幸好她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给她的学生们放了两天的假,顺带连她这个老师也可以窝在家里睡个饱了。
于知府把江宁城那几个烈士的丧礼办的很隆重,反正用公家的银子办公家的事儿,众人都喜闻乐见。
只是苏玉祥的身份和其他的烈士不同,那些人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儿子,苏三爷则是定北候的胞弟。他的死讯姚凤歌已写了书信派人连夜送往京城,于洪烈为了讨好姚家和定北侯府也上了一道奏折替苏玉祥请功。而且奏折上他还找卫章联了个名。
当然,于知府浸淫官场这么多年,自然不是吃一把米长大的,他在为苏玉祥请功的同时也为其他烈士表了一把功劳,希望朝廷能给予适当的表彰,以鼓励那些尚在水深火热中战斗的勇士们。
半个月后,苏玉安和苏玉康以及皇上嘉奖的圣旨一起到了江宁。
江宁这十多个烈士从原来的军职上各自升两级发放抚恤金,另外因为苏玉祥是云裳大长公主的嫡孙,又因战而死,所以皇上特旨封其妻姚氏为五品宜人,赏其子苏瑾宁县男爵位。
姚凤歌带着苏瑾宁跪拜接旨谢恩毕,起身请传旨的公公偏厅奉茶。
苏玉安和苏玉康方上前来询问姚凤歌关于苏玉祥之死的具体事宜。
姚凤歌被姚燕语一再叮嘱,那件事情决不能再提起,苏玉祥就是战死的。姚凤歌也知道这事儿若是说漏了嘴会连累到卫章,所以她便把之前和姚燕语商议好的说辞跟苏玉安和苏玉康说了一遍。
苏玉安不疑有他,苏玉康也只是摸着苏瑾宁的脑袋连连叹息。
这么小的孩子没了父亲,就算有个五品的爵位又能怎么样?不过是一年二百石的俸禄而已。
不过再想想那位三哥的为人,苏玉康又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三嫂定然会好好地教导这个孩子,再加上叔伯的帮扶,将来也定然能够撑门立户。
关于烈士们的丧礼有了最好的结果,于知府在百姓里的声望又高了一层。姚燕语对这种沽名钓誉之事颇为不满,但这次受到实惠的是自己的姐姐也便没有说什么。
县里的祭奠完毕后,苏玉安回京,苏玉康则负责带着姚凤歌以及孩子们一起送苏玉祥的棺木回祖籍安葬。姚燕语和苏玉蘅为他们打点了行礼送出江宁城,看着船只渐行渐远,逐渐混在江上来往的船只之中后,方和苏玉蘅回去。
☆、第十九章 教习
姚凤歌一走,姚燕语就没得清闲了。
仁济堂药房里虽然有掌柜的和账房,但姚凤歌在的时候姚燕语是完全不用问这边的事情的,她一走便把药房以及玻璃场的事情都托付给了姚燕语,白彦崮有事更是会来找姚燕语商议。
她还要指导学生上解剖课,年底了,药监署那边也有事情要忙。一时间真真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个。幸好有苏玉蘅在,能帮着她照看一下孩子们,不然的话姚燕语觉得自己都要忙疯了。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她甚至不记得什么时候下了第一场雪,什么时候梅花已经开满了枝头。总觉得一个恍惚的功夫又要过年了。
看着两岁的女儿站在榻上让奶娘服侍试穿新衣,姚燕语默默地盘点景隆帝登基这两年来自己做的事情:
先是生了女儿,然后来到江宁见礼医药署和国医馆分院;
再生了儿子,又整合了国医馆江宁分院和江宁药商之间的关系,让国医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为朝廷赚了三十六万两银子。
并且成功开设了解剖课,虽然学生们离自己的要求还有些距离,但总有四个人已经可以独立的完成解剖并了解了人体的所有器官以及每一块骨骼,每一块肌肉。
这两年来虽然累,但能走到这一步也算是值了。
“娘亲,娘亲?”卫依依穿着大红锦缎白狐毛的小袄和裙子迈着小腿转过炕桌走到姚燕语的面前,一边摇着她的手臂一边问:“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姚燕语忙回神,手指拂过女儿小袄衣襟上的梅花刺绣,微笑道:“好看。我们家依依穿上这身新衣服真是漂亮极了。”
“哈哈……”依依开心的笑了起来,搂着姚燕语的脖子又是一顿猛亲。
“好了,依依?”姚燕语把小丫头从怀里拉出来,微笑而不失严肃的说道:“以后不许随便亲人,知道吗?”
“为什么?”依依本来还想再腻回娘的怀里去,却被姚燕语的严肃的目光给挡住。小丫头平时连卫章的脖子都敢怕,唯独怕姚燕语严肃的目光,只要一严肃的看着她,她就乖乖的,再也不敢笑闹。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过了年你就是大孩子了。姑娘家要懂得矜持,不能动不动就亲人家。”姚燕语正色道。
“可是,娘亲不是人家啊。”依依的小嘴巴嘟成了喇叭花儿。
“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只亲娘亲一个人。”
“爹爹和哥哥可以吗?”
“不可以经常。”
“那一天可以亲几次呢?”
“……”姚燕语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了下来。
“好啦,娘亲不要生气,我最多一天亲哥哥一次好啦,至于爹爹……反正我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依依一边说声音一边低了下去,说完后便低着头揉弄衣服上的珍珠扣子去了。
姚燕语心里一软,便没再严肃下去,伸手把女儿抱进怀里,低声叹道:“爹爹很忙的,有时间他会回来看依依的。”
“嗯,苏姨妈和哥哥也这么说。”依依靠在娘亲的怀里点了点头。
姚燕语轻轻地叹了口气,摸着女儿的发辫问:“依依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想骑马,射箭。做一个强大的人。”小丫头握起拳头,精神满满地说。
“……”姚燕语再次无语。这……因为是将军的女儿么?
母女两个难得闲聊几句,门外又传来丫鬟的声音:“二爷回来了,给二爷请安。”
“嗯?”姚燕语立刻抬起头来看向门口,香薷已经挑起了门帘,微笑道:“夫人,唐将军来来。”
姚燕语忙把女儿放到一旁,说道:“快请。”
唐萧逸现在已经是三品昭毅大将军,东南水师副指挥使的职衔,一身黑色挑银线绣鹰纹斗篷披在他身上,凌冽中带着几分儒雅之气。
“给嫂夫人请安。”唐萧逸进来后朝着姚燕语微微躬身。
“快坐。”姚燕语忙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香薷,看茶。”
外边早有小丫鬟端了香茶进来,香薷接过来双手奉上。
唐萧逸接过茶来轻轻地吹了吹,啜了半口缓缓地咽下去之后,方笑道:“侯爷派兄弟回来跟夫人商议一下,这眼看着过年了,水师那边却不敢放松浸提,所以夫人这边若是不忙的话,就请移驾去东陵过年。”
“要我们去那边过年?”姚燕语很是惊讶,心里开始慢慢地盘算。
东陵这个地方她看过地图,大概位置相当于现代的沪市,在大云没有上海这个地名,清江入海口的一个小城池名为东陵。因为海贼滋扰的缘故,东陵城并不在海边,而是坐落在距离海边百十里路的剑湖之滨。
方圆五百里的剑湖连着清江,往东一百余里便是大海。
几十年前,这边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城,住的也多是一些渔民。随着剑湖水师的建立,这边的百姓们也逐渐的多了起来,人们捕鱼养鱼的同时,又开垦荒地种桑养蚕,工商业逐步萌生,东陵码头也热闹起来。东陵由一个下等县发展为上等县,人口也翻了三倍有余。
每次姚燕语在地图上看见这个地方的时候就觉得遗憾。后世闻名世界的大上海在大云朝的版图上居然没有!这不科学!
“夫人?”唐萧逸看姚燕语陷入了沉思,等了一会儿终究不见她说话,便提醒了一声:“江宁坐船去东陵不过一天的路程,船也是现成的。”
“嗯。”姚燕语点头道:“是啊。衙门里也放假了。”
“那夫人若是同意的话,我就叫人准备着?”
姚燕语笑了笑,说道:“行吧。你媳妇和孩子还有翠微翠萍都一起去吧。过年大家凑在一起也热闹些。”
“好嘞!”唐萧逸高兴地点头,侯爷交代的任务完成了,回去可以交差了。
这世上最麻烦的就是女人和孩子。偏生姚燕语这边一出门便是四个女人六个孩子。
唐萧逸看着家丁仆妇们跑前跑后的忙活,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咱们这些镇边戍守的武将们过个年容易么?!
忙活了两天,才算是勉强把东西都弄上了船。姚燕语苏玉蘅等人带着孩子和几个近身服侍的丫鬟仆妇上船,这边屋子依然留给之前负责看守的老家仆。
因为姚燕语不喜张扬,所以唐萧逸准备的船是寻常客船,不大,姚燕语带着自己的孩子和丫鬟仆妇用一条船,唐萧逸夫妇和孩子用一条船,翠微和翠萍两个人合用一条船。各自的行李都在各自的船上,这样也省的下船的时候再弄乱了。
腊月二十二这日一早出发,晚上就到了东陵。抓紧时间收拾一下还不耽误小年饭。
东知县大人是个文雅之人,卫章来东陵之后他便把一处坐落在苍蒲山的一处别院收拾出来给宁侯爷做了督军府。苍蒲山在东陵县城的西侧,只有五六百米的高度,是个石头混合的小山丘。
别院坐落在山南坡,往西看是浩淼的剑湖,往东看是东陵县城全貌,居高临下,算是个神仙所在。
当然,这菖蒲山上风景绝佳,能在这里修别院的也不只是东陵知县一人。
姚燕语的马车停在别院西侧门口的时候,便恰好有一辆牛车沿着坡缓的青石路缓缓地上来,牛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哒哒的声音,远远地便可听见。
“夫人,请下车吧。”马车外,申姜恭敬地说道。
香薷先出去,然后蹲在车辕上扶着姚燕语下车。姚燕语刚跳下马车,便听见后面一声吆喝,却是那辆牛车停住了。
这条路在往西去也有几处别院,是东陵几家富商的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这些人都知道知县大人的这座别院里住着剑湖水师的督军宁侯爷,是以谁也不敢放肆,见西院门口有马车听着,便早早的停车等候。
姚燕语初来乍到不知道情况,只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一阵冷风吹过,那牛车的车帘子动了动,露出里面一个女子的侧影。
这本来是个极为寻常的小事,若是换做别人自然不会在意,但姚燕语多年修习内息,耳聪目明绝非一般人可比。就那一眼,她的脑子里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当时就愣在了那里。
“夫人?咱们进去吧。”香薷不知道姚燕语看着那辆牛车做什么,但站在门口却也不是个事儿,于是轻声提醒了一句。
“唐将军呢?”姚燕语转头扶着香薷的手往里走。
“下船搬行李的时候,咱们侯爷派人来把唐将军叫去了,说是有要事。”申姜低回道。
“叫人悄悄地盯着那辆牛车。”姚燕语埋进门槛之后低低的吩咐了一句。
申姜跟在姚燕语多年早就练成了猴精,忙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姚燕语进去之后是苏玉蘅以及奶妈子带着孩子们先后进门,几辆马车上的人都下去之后,车夫牵着马车转到后面的马号去,门口的路畅通了,那辆等了挺久的牛车才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申姜看着所有人进门后,方朝着一个护卫打了个手势,然后指了指那辆牛车。护卫轻轻点头,等那辆牛车在前面的拐入树木之后方轻身跳上门外的一棵大树上,悄悄地跟了上去。
坐了一天的船大家都有些累了,晚饭便各自在自己的房里随便用了一点。
翠微有些不舒服没吃饭便睡下了,翠萍过来瞧姚燕语和孩子们,姚燕语这边有从船上就开始煨着的燕窝粥端了上来,和翠萍每人盛了一小碗。
“把我们叫过来了,他们却又不见了人影。”翠萍一边给姚燕语的燕窝加了一点糖,一边低声的叹道,“明天是小年了,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先准备着吧,他们不回来咱们也得过。”姚燕语接过燕窝来,用汤匙尝了一小口。
外边有人说话,像是说天色已晚,不要紧的话就明天什么的。姚燕语侧脸问了一句:“是谁?”
“夫人,是申姜,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回夫人。”门口的紫穗说道。
“叫他进来吧。”姚燕语把燕窝放到一旁,拿了帕子拭了一下嘴角。
申姜进来后,见三夫人也在,便分别行礼请了安,然后回道:“回夫人,傍晚的时候从门口过的那辆牛车是茶商杜雨明的女儿坐的,这位杜大姑娘今年十十六岁,今天她是去城隍庙上香了,回来时恰好在门口经过。”
“和她一起坐在车里的是什么人?”姚燕语问。
“车里有一个她的随身丫鬟,大概十五六岁,叫香草,另一个是她的女教习,据说琴棋书画都十分精通,是杜雨明从京城专门请来的。”
“只有这三个人?”姚燕语蹙眉。
“是的,跟去的人看得十分清楚,牛车里只有这三个人。”
“京城里请来的教习……”姚燕语喃喃的看着手便的那碗燕窝,心想分明是姚雀华么!只是不知道她怎么摇身一变成了女教习了。
申姜躬身站在那里不敢出声。
翠萍也安静的坐着等了一会儿,方忍不住提醒道:“夫人,燕窝粥有点冷了,要不要叫她们拿去热一下?“
“不必了。”姚燕语说着转头看着申姜,低声吩咐道:“找人盯着那个女教习,看她每天都做什么。事无巨细,两日跟我回一次。”
“是。”申姜忙欠身答应。
“你去吧。”姚燕语摆了摆手。
等申姜出去了,翠萍又纳闷的问:“夫人,是有什么不妥么?“
“你猜我今儿看见谁了?”姚燕语自嘲的笑着。
“谁呀?”翠萍是一头雾水,申姜说的那辆牛车她根本没注意。
“我看见雀华了。”姚燕语抬手拿起燕窝来继续吃,面色已经恢复了冷静。
“啊?”翠萍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半晌才问:“她不是出家了吗?”
“前些日子各地水患,她趁乱离开了庵堂,失去了踪迹。我和大姐派人四处暗访,原本想着她会痴心不改去廉州,想不到她竟来了东陵。”
“她居然跑去给人家当女教习?”
“这有什么不可以?她从小就刻苦学习琴棋书画,若真的比这些,大姐怕都比不过她。”姚燕语轻声哼道。
“可……她是怎么搭上这杜大茶商的?我听说杜家的茶叶可是贡品。”
姚燕语吃完最后一口燕窝,叹道:“是啊!赫赫有名的明前龙井就出自杜家么,当今皇上极爱龙井茶,杜雨明现在可是身价倍增了。”
“那三姑娘她……”翠萍迟疑的问。
“我想她未必敢用姚家的身份。”
“是啊,就算她说了也未必有人信。”
“生意人路子都广,这个杜雨明定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那边的事情我们得多注意些。”姚燕语叹道。
“为什么不直接点破?那样不是少很多麻烦?”翠萍微微皱眉,因为这的确是个麻烦事儿。
姚燕语无奈的摇头:“这事儿我不能擅自做主,我得写信告诉父亲。”
翠萍没再多说,只劝了姚燕语几句,便告退回房去休息了。
第二天卫章等人果然没有回来,姚燕语和苏玉蘅,翠微翠萍四个人带着孩子凑在一起吃小年饭。
席间因见翠微依然恹恹的,姚燕语便问她那里不舒服,又劝她早些吃点药调养一下,过了年还有的忙。翠微忙点头答应。
这栋别院里种了很多梅花,此时梅雪相映,花香怡人,正是赏梅的好时候。因为是客居过年,所以不必准备年酒什么的,也没什么礼尚往来,难得清闲一回,姚燕语便将那些琐事放下,安心的陪着孩子们等待新年。
腊月二十八晚上,卫章和唐萧逸,葛海,赵大风四个人回来了。
家里的四个女人本来都睡了,半夜有被男人给吵醒,各自的屋里都是一通折腾。
姚燕语这边折腾完已经是五更天了,冬天夜长,五更天的时候外边还黑洞洞的,两个人都睡不着了,索性抱在一起聊天。
姚燕语跟卫章说看见姚雀华了,就在隔壁杜家别院里给人家的姑娘当教习呢,不过因为过年了,那姑娘带着她和丫鬟婆子们回了杭州。
卫章对此事不甚在意,不过夫人说的事情也不能装听不见,便拍拍她的肩膀说知道人在哪儿就好办了,先找人盯着她的动静,接下来怎么办还是听岳父大人的。
姚燕语往他怀里靠了靠,说我就是这么办的。
卫章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称赞我夫人办事自然是最让人放心的。之后又凑到她的耳边亲了一下,说反正天还没亮不如我们再来一次吧?
姚燕语手忙脚乱的推他,天很快就亮了,这点时间够你用的吗?
卫章却已经亲下去,一边啃一边呢喃,不管了,反正天亮了也没事儿。
本来以为没事儿,谁知道却出了大事儿。
夜里依依小丫头起来尿尿,听见外边有动静便问了一句奶娘怎么了,奶娘便告诉她是侯爷回来了,姑娘快睡,天亮了要一早去给父亲请安。
依依想着,娘亲说了,做儿女的一定要孝顺,每日晨昏定省便是孝顺。
于是乖巧的小丫头天刚蒙蒙亮就从热被窝里爬了出来,叫奶妈子给自己穿好衣服,脸没来得急洗就散着发辫跑去了母亲的卧室。
因为刚来这边别院,四家同住一个院子实在是有点挤,而依依也离不开姚燕语,所以便和奶娘睡在东里间,隔着一个两间通透的正厅,西里间便是姚燕语的卧室,小丫头鞋都没穿,直接踩着长绒地毯跑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就闯进了西里间。
以宁侯爷的持久度,此时正在关键时候,姚夫人知道女儿跟自己隔着个两间屋子,那边还有奶妈子在,所以一直咬着嘴唇不肯出声,但到最后还是忍不住发出声音来。
于是依依小丫头站在床前的屏风的另一侧有点傻眼——娘亲怎么在哭啊?是爹地在打娘亲的ρi股吗?
小孩子心里是藏不住事儿的,她想到娘亲被爹爹打ρi股都哭了的时候,立刻吼了一嗓子:“爹爹!不要欺负娘亲啊!”
大床上,帐幔里,顿时安静下来。
卫章挫败的叹了口气,伏下身去不动了。姚燕语吓得七手八脚的拉过被子把自己裹住,并在被子里狠命的踹卫章——赶紧下去!
外边依依听见娘亲不哭了,便迈开小短腿往屏风这边跑。
卫章忽然喝了一声:“依依,站住!”
“呃?”依依吓了一跳,瘪了瘪嘴巴,乖乖的站住了脚步的瞬间,眼泪开始在眼睛里打转——爹爹好凶啊!!!
帐子里,姚燕语又在卫章的腰上拧了一把,愤怒的瞪他——你吓到孩子了!
卫章脸色堪比锅底,抬手拎过衣裳三下两下穿好便掀开帐子下床去了。
依依在看见她爹的那一刹那终于被突破了最后的防线,‘哇’一声哭了起来。
卫章还想训斥小丫头两句,责怪她大早起来就乱跑呢,一看她哭成这个样子,心又立刻软了下来,忙蹲下身去哄她:“哭什么?爹爹只是让你站着别动而已,又没打你也没骂你。别哭了。”
“依依别哭了,小哭包可不好看。”
“别哭了好不好,依依?再哭爹爹就不喜欢你了。”
“爹爹本来就不喜欢我!”依依哭了一通终于有力气反抗了。
“你如果不哭了爹爹就喜欢你了。”
“爹爹骗人!呜呜……爹爹连娘亲都欺负了……呜呜……娘……娘亲……”小丫头哭的抽不过气来了。
姚燕语已经手忙脚乱的穿好了衣服从床帐里钻了出来,走过去把女儿搂进怀里安慰:“依依别哭了,爹爹没有欺负娘亲。你看娘亲不是好好地?”
“唔?”依依果然止住了哭声,等着泪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姚燕语,然后小胖手摸了摸她娘的眼角,嘴巴一瘪,带了哭声:“娘哭的眼睛都红了呢。爹爹是坏蛋!”
“……”卫章无奈的撇开了视线。
丫鬟奶娘听见姚燕语说话,便知道她已经起身,忙端着水盆巾帕进来伺候。
姚燕语看了一眼依依的奶娘,皱了皱眉头没说话。奶娘便赶紧的跪在地上求饶:“是奴才一时没拉住姐儿,求夫人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大过年的姚燕语也没心思跟下人置气,便摆了摆手让她退了出去。
依依看奶娘都跪了,才知道自己是闯了祸,便嘟着小嘴巴不敢再怎样,只凭着丫鬟伺候自己洗脸梳头。
卫章早就披衣出去了,早饭的时候都没回来。姚燕语对此事也闭口不提,但近身服侍的这几个人都看出来夫人生气了。
本来么,大户人家的规矩多,有些事情不言而喻,身为奶妈子这样的过来人若是连这点眼力价儿都没有,还怎么当差?按说这奶妈子也是精心挑选的,可偏偏却大过年的给侯爷和夫人添堵,夫人能不生气吗?
再往深里说,依依现在还小不懂事儿,将来再大几岁,又该如何?奶妈连这点都照顾不到,真的该去死一死了。
这个年自然是四家凑在一起过的,贺熙给卫章的书信压着年夜饭的时间送了进来,卫章笑着跟唐萧逸等人说老贺这信来的真是时候,于是一边笑一边拆信。
看罢之后卫章淡淡的笑了笑,把书信递给了唐萧逸。
唐萧逸没看完就惊讶的问了一句:“不会吧?皇上的妃子……怎么可以……”
“侯爷,皇上的妃子怎么了?”赵大风看向卫章。
“过了年,皇上要遴选妃子——而且下了特旨,妃子要从小户人家挑,世族大家的女儿不要。”卫章说道。
“这怎么可以?”葛海莫名其妙的问。
这种事儿皇后不说话,别人哪有置喙的余地?”唐萧逸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信纸往葛海面前晃了晃,“看不看?”
“不看。”葛海摆了摆手,“皇上选妃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管打仗就够累的了,还操心皇上后宫的事儿?吃饱了撑的我。”
葛海说的不错,这种事情都不是他们操心的事儿,贺熙也只是例行公事把京城里发生的重要事情以及皇上的各种决定按时通报给他们罢了。于是众人将此事丢开,开始喝酒。
这个年过的很简单,也很快乐。年后卫章和唐萧逸四人轮流去水师驻地督军,然后空出时间来陪各自的夫人和孩子。
翠微的脸色还是不怎么好,姚燕语抽空儿给她把了一下脉,然后气笑了骂她:“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以后别说是我的人。”
于是葛海乐翻了天,都大年初三了又傻呵呵的发了一遍红包。
于是赵大风把房门一关再也不许翠萍出门,风吹不到雷打不动的进行他的百年大计。
只有卫侯爷和唐将军两个早就当爹的人还算淡定,淡定之余便是多抽出时间来去忙军务,好让那两个乐傻了和急疯了的人缓缓劲儿。
过了正月十五,朝廷各衙门开始办公,姚燕语必须回江宁了。
江南春来的早,出了正月便是草长莺飞的季节。而大云帝都的北方却依然寒冷。
景隆三年,皇后贺氏跟皇上大婚一年半之后无所出,为祖宗江山计,诸位老王爷开始劝皇上纳妃嫔。
皇上却提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条件:若选妃嫔,必不要世族之女,尤其是四品以上的朝臣之女全都不得入后宫。
此言一提,便断了多少人的富贵梦。而姚远之则认为这样很好,最起码将来皇权更替之时不用担心外戚权势过大而影响皇上为大云朝遴选新主。
正当姚阁老为皇上选妃的事情操心的时候,姚燕语的一封书信打破了他沉静的心思——他那不叫人省心的庶出女儿姚雀华居然搭上了杭州大茶商!并且成了他女儿的教习!!
姚老看完这封书信坐在书房的椅子上半天没动。
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一趟宗政府,把全省各地送来的待选女子的碟文挨个儿的翻了一遍,然后从江浙省的一叠卷宗里找出了这个叫杜若轻的姑娘。又经过一番沉思,大云首辅姚阁老还是没把这杜姑娘的碟文抽出来。
身为内阁首辅,他实在不该把手伸进皇上的后宫,即便他不是往里塞人而是往外撤人,此举若是被有心人知道将是致命的把柄,所以姚阁老还是忍住了。
可是姚雀华的事儿又不能不办。这个杜若轻天生丽质,被选中的可能性极大。若将来这位杜姑娘带着姚雀华入宫的话,岂不是大大的麻烦?
姚阁老的心思千回百转,之后终于狠下心来给姚燕语写了一封信,命人快马加鞭送往江宁。
同时,想利用皇上这次选妃做文章的大有人在。
后宫历来就是世族大家的必争之地,奈何年轻的景隆帝已经看到了此事的弊端,一定要在平民百姓甚至微贱的工坊商户里选妃嫔,这让帝都的各大家族着实气愤。
堂堂大云朝的皇上要人那些工坊商户之家做国旗,让那些贱民的女儿生的孩子主宰大云江山,这如何使得?!最关键的是,没有人在后宫打探皇上的消息,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又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去跟那些阉奴去套近乎吗?
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各家开始花大力气寻找能够维护自己家族利益进宫的姑娘。
别家不说,单说安国公府看上的就是负责贡茶明前龙井的杜家。
安国公的儿媳妇娘家在杭州,因为机缘巧合她曾经见过杜若轻,当张世子一提及此事的时候,她立刻想起了这个杏花烟雨一样的姑娘,当即便打了包票,说自己推荐一人,必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所以,杜若轻的碟文能够呈送进宗政府绝非是因为各省层层筛选,而是因为安国公府暗中运作的结果。
当日圣旨一下,那些有适龄女儿的人家十有*都急着嫁女儿,像杜雨明这样的人不想让女儿进宫自然有的是办法。皇上又不知道杭州有个倾国倾城的杜若轻。
所以,姚远之当时幸好多了个心眼儿,没办杜若轻的碟文给撤下来。
☆、第二十章
姚燕语本来以为父亲会很快回信,却不知道姚远之在收到她的书信后经过了怎样的犹豫。
姚阁老的信送到江宁的时候已经是二月初了,姚燕语看完书信之后便叫人许侍阳夫妇找了来,屏退众人之后悄声吩咐了一番,许侍阳夫妇领命下去了。
虽然皇上要的是平民百姓家的无权无势,可下面办事的大臣们却不那样想。而且就算是世族之女进攻之前都要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何况平民家的女儿?所以杜雨明在把女儿的碟文呈交宗政府之后,宗政府便派下两个宫里出来的嬷嬷教导杜若轻每日学习宫里的礼仪规矩。
当然,大云朝全国一十三省,除了西南云滇一带没有姑娘入选之外,连茫茫西北大草原都送了两个异族风情的美女来。据说,三月里先后进京的姑娘足有四千多人,景隆皇帝的妃嫔遴选一事即将在大云帝都掀起新的*。
规矩学了一个月之后,到三月中旬时,杜若轻和杭州其他参加遴选的姑娘一起坐官船北上进京。
官船出了江浙进入南直隶,因为春旱的缘故,河道变浅,河面上的船只出现的拥挤的现象。江浙府给这些待选女们准备的船只又大又气派,也正是因为船大,所以在变浅的河道里才更不好走。
那些小门小户家的女儿们开始沉不住气了,趁着嬷嬷们不在身边的时候一个个都偷着跑去船尾看风景,又或者她们无聊的凑在一起三五成群的议论对方的衣服头面如何如何,或者互相挤兑,或者互相吹捧,总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杜若轻显然是最不合群的一个,她虽然是商户之女,但家资巨富,从小养在深闺,跟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自然不同。她身上一件衣服都够别人一家人一年的嚼用,那些姑娘们自然也不会凑到她面前来自找不痛快。所以她的船舱里是最安静的。
姚雀华这几年在庵堂里静修,身上的那股浮躁已经白打磨了去,加上年纪的增长也让她沉静了许多。
无奈这世间到处都是名利之事,庵堂也并非绝对的清静之地,因为过了几年清苦的生活,也被人欺凌羞辱过,她对名利的追求也更加执着了些。
她此时不声不响只是安静的陪在杜若轻身边,那是因为外边的那些人根本不值得她去费心思。
她们跟杜若轻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这次跟着去也不过是做一片衬托红花的绿叶罢了,而她姚雀华自然是花枝上的一朵鸟雀,将要借此机会一飞冲天。
当然,这也是她在知道了皇上不问出身选妃嫔的事情之后才有的打算。当初她逃出庵堂不过是为了过的更舒适一些而已。
去年夏天,杜姑娘因为去江宁定制中秋节穿的衣裳,因为喜欢蟠龙山的风景便在庵堂里住了一晚。毫无意外的,姚雀华认识了这位大茶商的女儿杜若轻。
看着杜若轻身上的华裳丽服,姚雀华只觉得一阵阵的心酸。她的父亲现在是当朝首辅,而她却在这山坳的庵堂里吃斋念佛,穿粗布麻衣,吃糠咽菜。
那一刻,姚雀华发誓要离开这该死的佛门净地。于是她开始跟杜若轻聊天,说起自己的悲惨身世,说自己原本是书本网的姑娘,因为跟着祖母出远门遇到了劫匪,然后跟家人逃散了,后来因为马车的马受惊,服侍她的奶娘和丫鬟被颠下了马车,她被马车带出去一段路,直接在马车里撞晕了,醒来后便在一个庵堂里,就她的是一个师太。
后来为了感谢佛祖救了自己一命,她决心留下来跟着师太念经为家人祈福。
去年师前两年师太带着她从北方来到这座庵堂修行,去年师太圆寂了,她成了没人管的孤儿,她也想着要梯度出家,一辈子青灯古佛,然而这边的支持师太说她尘缘未了云云。
杜若轻一个养在深闺的姑娘家哪里听得出她话里的真伪,而且姚雀华经历过这么多事之后,把那些事情编的比真的还真,同时说的时候又声泪俱下。杜若轻早就被她说的泪流满面,最后离开庵堂的时候说什么也要带上她。
只是庵堂戒律森严,姚雀华又是被关照了的,自然不能轻易离开。
姚雀华知道她想帮自己,立刻表示出万分的感激,又说上有佛祖保佑,希望自己能早日脱离苦海。
就在杜若轻离开的第二天,庵堂里来了一拨难民,姚雀华便趁乱偷偷地从后山出走,然后混在另一拨难民里寻到了杭州找上了杜家的门。
杜若轻见了她很是惊喜,姚雀华抬手摘了她头上青灰色的头巾后,杜若轻看见她一头乌发如瀑布般倾泻下来时更是为她的妩媚惊讶的倒吸一口气。
能够留在杜若轻的身边,过上衣食无忧,风花雪月的日子,姚雀华很满足。
毕竟清苦了那么久,什么样的凌云之志也被磨灭了。如今的她,只希望能过上从前那种锦衣玉食的生活。
杜雨明是个商人,而且是个拥有千亩茶园,享有贡茶名号的大茶商。
他听说女儿收留了一个流浪的孤女时并没有多想,但偶然听说这个孤女颇有一番才华时便动了心思。
姚雀华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庶女,她的生母是姚府里身份低下的侍妾,论地位她比不上姚凤歌。甚至姚燕语都比她尊贵,因为宋姨娘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女,老太太素来亲近娘家,待宋氏好,顺带着姚燕语的地位也比自己高。所以她从小就很刻苦,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
当然,这几年她在庵堂里静修,琴和画自然是没有的。但棋和书却一样没落下,尤其是书法那是几年如一日抄写经书的魔鬼训练之后,雀华姑娘的一手好字已经自成一家了。
姚雀华净手焚香,用心的抄写了一本《心经》之后深得杜雨明的赞赏,之后又陪着杜雨明下了一盘棋,不动声色的赢了他一局之后,又不动声色的输了一局。
杜雨明便对她大加赞赏——因为不管是输赢,都只是一字之差,这显然是姚雀华有心所为。一个姑娘家能做到这样,这份心计就十分值得赞扬。
本来,杜雨明是想把这个叫雀羽的孤女收为第六房小妾的,也真是凑巧,皇上广选妃嫔的事情出来后,安国公府的人带了国公爷的话来,说要力挺他杜雨明的女儿入宫。
杜雨明再三思量之后,觉得有安国公府撑腰,以他女儿的资质进宫后必定能俘获皇上的心,皇上也是风华正茂,正宫不得帝心,他女儿若是生下皇子便是皇长子,将来的前途真是光明一片。
当然,杜雨明也知道自己女儿各方面都好,唯一不足的就是心机不深,不过现在没关系了,因为他面前就有个现成的人可以教女儿嘛。
于是杜雨明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姚雀华留在女儿身边,将来陪她进京,然后再想办法让她们两个都能够被选入宫中。又说雀羽姑娘你也是天人之姿,说不定皇上对你也会一见倾心,将来你跟若轻两个人在宫里便如亲姐妹一样互相扶持,外边的事情都交给我去打点,将来荣华富贵咱们同享,岂不甚好?
这对姚雀华来说简直是求之不得!试想天下哪个男人的权势能比得上皇上呢?况且如果自己进了宫,凭着自己的本事会输给区区一个杜若轻吗?
于是,自以为算盘打得很好的杜雨明和一心想要摆脱现状把权势握在自己手里的姚雀华就这么愉快的达成了协议。
然后接下来姚雀华便开始陪着杜若轻一起重拾琴棋书画诗酒花的美好,之后又跟着宫里的嬷嬷学习后宫的礼仪规矩,再然后她便以杜若轻的贴身侍女的身份和杜若轻一起上了进京的官船。
直到今晚因为船只搁浅,停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小码头旁边。
船上的供应有限,晚饭是简单地两菜一汤,每人一碗白饭。杜清若的丫鬟雪芽悄悄地拿了二两银子给船上的厨娘送了去,厨娘又给她们的食盒里多加了两个菜。
有银子就是好啊!姚雀华一边吃饭一边默默地感慨。
饭后,姚雀华陪着杜若轻在船舱里练琴,姚雀华的琴艺经过这段时间的练习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娴熟,叮叮咚咚的琴声飘出船舱飘出很远,连芦苇荡里的水鸟们也听入了迷。
几个黑影从芦苇荡里一晃而过,片刻后,几艘船上都传来了尖叫声:“有强盗——”
姚雀华心里一紧,指上琴弦‘嗡’的一声断了。
“姑娘小心!”雪芽在黑影从窗户里跳进来的时候,上前把杜清若推到了身后。
“你们……”姚雀华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一记手刀砍晕了。
……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姚雀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丢在一堆柴草里,四周破败不堪,看上去是一座荒废的庙宇。而她的周围横七竖八当着几个黑衣大汉,许是昨晚抢劫累了,这些人各自抱着自己的兵器睡得正香。
姚雀华醒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逃跑。只是她刚动了动,还没站起来,旁边的一个大汉便睁开了眼睛,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问:“干嘛去?”
姚雀华立刻就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咧着嘴笑了笑,说:“腿麻了,缓一缓。”
几个大汉陆续醒来,大家全都是一身泥一身土,各自从怀里摸出干粮来吃,但却没有一个人理会姚雀华。姚雀华看一眼那些脏兮兮的馒头面饼什么的也没什么胃口,干脆闭着眼睛等。
众人吃了饭之后,为首的一个指了指姚雀华方发了话:“像这种货色送到十九楼值多少银子?”
姚雀华吓了一跳,立刻睁开眼睛——这些人要把自己买到那种肮脏的地方去?!
“长得倒是挺好看,不过年龄大了点,怕是值不了多少钱。”被问的那一个汉子年纪少打,捋了捋虎子,猥琐的朝着姚雀华眯了眯眼睛,下巴一扬,问道:“小妞儿,你有二十了吗?”
“我……我我二十多了,我二十二了!”姚雀华立刻把自己说大了三岁,她可不想被卖去那种地方!
为首的大汉不悦的哼道:“大是大了点,不过幸亏长得好。谁让你们昨晚抢人的时候不长眼?”
“那也没办法,那些年纪小的长得好的都是给皇上备选的妃子,那都是登记在册的。咱们若是抢了她们,别说卖不出去,怕是会惹来杀身之祸啊!”
“也是。”为首的大汉咂了一下嘴巴,又道:“那不是还有小丫鬟们么?”
“小丫鬟们姿色实在平庸,比这个差了十万八千里。老大别生气,眼看这妞儿肯定是买不到多好的价钱,不过就这脸蛋儿长得也挺不错的,一样等换百十两银子吧?”
“百十两银子还是没问题的。”
“那咱们赶紧的把她卖了,好去干下一次生意吧,据可靠消息说有一条大鱼明儿晚上就到码头了。”
“多大的鱼?”
“据说是个富商,这次咱们可以直接抢银子。”
“银子好,省事儿。”
……
姚雀华直接就听傻了!她无力的坐在地上,把脸埋进手臂里,默默地哭着,自己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那些人说白天不宜行动,会被官府发现,所以暂时先藏在这里晚上再动身去江宁,他们要把人卖到江宁的十九楼去,虽然现在十九楼没了头牌花魁生意大不如前了,但他们的老鸨子还是识货的,像这样的货色至少能卖一百五十两银子云云。
不说江宁还好,一听见‘江宁’两个字,姚雀华满脸都是泪。
那几艘遭劫的官船在贼人跑了之后各自检查人员物品,发现有人少了些银子首饰什么的,倒也没丢要紧的东西。只有杜家姑娘的一个丫鬟丢了,负责送人进京的官差们一合计,一个丫鬟而已,丢了就丢了吧,眼见着行程吃紧,是耽误不得了,于是只把此事报了当地官府,径自开船走了。
杜若轻因为此事掉了两日的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被规矩嬷嬷呵斥了好一顿,才不敢哭了。
却说姚雀华被那几个贼人连夜弄着上了一艘小船,经过两日的飘摇终于到了江宁,被带下船之前,一个汉字丢了一套女子的青色粗棉布衣裳过来呵斥她换上,看守她的两个汉字抽出锋利的钢刀把她手上的绳索隔断就出去了。
小船舱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姚雀华在跳船寻死和换衣服屈从之间犹豫了很久,直到外边的人再次喝问一声的时候,才流着眼泪开始换衣服。
面对死亡需要极大的勇气,她终究还是贪恋这滚滚红尘,或者说,她依然不甘心。
被扭送着走在江宁城的时候,姚雀华难以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绝望,又带着一丝侥幸,希望遇见个认识的人,又怕遇见认识的人。
酸楚和苦涩,还有悲愤和屈辱,世上所有不好的情绪都集中在一起,犹如实质一样压在她的头顶,让她窒息,甚至后悔刚才为什么没跳船?如今这样还不如一死干净。
所以,当对面有人拦住他们一行人的时候,姚雀华整个还处于这种恨不得去死的状态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看那女子怎么哭丧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莫不是你们强买强卖的?!”一声清亮的呵斥,让姚雀华身心一震。
她迅速的抬起头来看着前面一个身穿皂色武服的官差,猛然来了勇气,喊了一声:“他们是劫匪!”
“闭嘴!”身旁的汉子抬手要抽她。
“住手!”那官差不知怎么就忽的到了近前,一把抓住汉子的手腕,一用力拧着他的胳膊把人推去了一旁。
得救了!姚雀华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泣不成声。
“这位姑娘,我们是宁侯府的护卫,那些歹人都被捉住了,麻烦你随我们去做个见证。”
“宁侯府?!”姚雀华瞪着两只泪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你们居然是宁侯府的人?”
“是的,姑娘请跟我们走一趟吧,完了事儿我们自会送姑娘回家。”
“好,好的。”姚雀华木木然的点了点头。
……
姚雀华从手心到脚心都没想过这辈子会以这种方式跟姚燕语再见面。
她被宁侯府的护卫带去了姚家别院,进门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家人,那老家人看了她一眼,又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喃喃的说道:“这姑娘怎么跟田姨娘年轻的时候那么像?”
说完,老家人摇着头走了,姚雀华站在那里再次哭花了脸。
田氏在她面前被杖毙的事情一直是她心里的伤疤,这几年她能够用心念经抄经跟田氏的死是有极大的关系的,她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救赎自己的心,乞求她的生母地下有知能够原谅她。
自从跟杜若轻离开庵堂之后,她就很少想起田氏了。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在庵堂里为她吃斋念佛,抄写经书这几年,再大的罪过也低过去了。
然而近日姚家的老家人一句话,又让她崩溃了。
“我要见你们夫人。”姚雀华站在门口固执的说道。
护卫淡然笑了笑,说道:“本来就是带你去见夫人的。姑娘,走吧。”
园林式别院也建有一座五间抱厦作为会客正厅,然姚燕语却没在正厅,而是在旁边小小的三间书房里坐着。
姚雀华进去的时候,那几个大汉正跪在地上一声不吭。
一身月白色衣裙的姚燕语背着脸立在书案之后,手指缓缓地拨着书架上的书,一边冷声吩咐:“既然是靠抢劫为生祸害百姓的匪类,就送去知府衙门,让于知府看着判罪吧。”
旁边的一个护卫应了一声,上前提了那为首的汉子一脚:“走吧。”
“谢夫人不杀之恩。”那几个人之前不知做了什么坏事,得到这样的处置居然对姚燕语感激不尽,磕了个头才一个个避猫鼠似的退了下去。
姚雀华站在那里看着姚燕语清泠的背影,思潮翻滚如滔天巨浪。知道她这几年一直春风得意扶摇直上,夫妇和美,儿女双全,却从没想过她居然能雍容优雅至此!
怪不得外边的人都称她是神仙下凡。就这一个背影,足以倾倒世间众生了!何况她还有通天的医术和滔天的权势。
姚燕语在书架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书,抽下来随意翻开两页,头也不抬的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立在姚雀华身旁的护卫拱手道:“回夫人,那位被劫持的姑娘也带来了。”
姚燕语这才缓缓地抬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姚雀华。
那一刻,姚雀华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她再一次后悔自己没在船上跳水,干脆死了一了百了也好过回到姚燕语的面前来自取其辱。
姚燕语看着一身青色粗布衣裙,脸上被泪水冲的乱七八糟的泥污,半晌才道:“你下去吧,我不叫人,不许任何人进来。”
“是。”护卫拱手应了一声,转身退出去并带上了房门。
姚燕语捏着书,缓缓地走到姚雀华的面前,轻声叹道:“雀华,真的没想到啊!我们姐妹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姚雀华本来是等着姚燕语对自己一番冷嘲热讽的,却没想到等来的只是一句感慨。
她素来以为姚燕语不是什么好人,当初家里送自己去出家的时候她置身事外,连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不,她肯定在背后落井下石来着,自己和宋岩青设计过她,她必然怀恨在心恨不得自己去死。所以这几年来姚雀华心里最恨的人除了嫡母王夫人之外,就是姚凤歌和姚燕语二人。
今日以这种方式落在姚燕语的手里,她觉得跟跳进火坑没什么区别,认为她会仗着如今的权势,借着姐姐的身份,不知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本想着拿出点志气来啐她一脸,然后再骂几句解恨,但嘴巴一张开,却变了味道:“二姐!二姐!呜呜……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我,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命苦这事儿是千真万确的,所以姚雀华在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泪也真的刷刷的流了下来。
姚燕语看着哭成泪人的姚雀华,忽然间很想笑。
她按照父亲的指示,先派人盯着她的行踪,然后再叫人扮成劫匪把她从官船上劫走,又叫人吓唬敲打了她一通,然后再把她带到这里来相见,当然,进门的时候那个老家人的一句话完全是意外,不过姚雀华这两年出落的的确跟田氏有了七分相似。
一样的精明于外,一样的两眼势力。
明明开始看向自己的时候怀着满腔仇恨,却依然能哭成这个可怜样子来为自己博取同情换取好处。
这样的姚雀华到底哪里像是姚家人?就算是她遗传了姚远之三分之一的血统,也不该是这个鬼样子啊!姚燕语在心里默默地吐槽。
等她自己哭了一阵子歇了脚,姚燕语才淡淡一笑,问:“你从庵堂里逃走,是为了去找丰公子么?”
“丰公子?”姚雀华眨了眨眼睛,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丰公子是谁。
姚燕语又是一阵失望,她原本还很是佩服姚雀华敢于寻找真爱并为爱牺牲的精神的,如今看来一切皆抵不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她是真心想跟着杜若轻进宫当娘娘的。
“姐姐是说丰少琛么?他……还好么?”姚雀华恍惚的问道。
“我哪里知道他好不好,他又不是我的心上人。”姚燕语嘲讽的笑了笑,转身走到雕花长窗跟前的茶座跟前坐下,自顾往红泥小炉里添了炭火,放上银铫子烧水。
姚雀华趁此机会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整理思路,然后轻着脚步走到近前,在姚燕语脚边跪了下来,扶着她的腿,哀求道:“二姐,你救救我啊!你帮我在父亲跟前说说话儿,不要把我送回庵堂去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话,我再也不善做主张了,我都改了!二姐,你帮帮我吧!你的大恩大德……”
姚燕语拿着手帕拍在姚雀华的手上,一把推开她,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自从你失踪之后,大姐就给父亲写了信,父亲对你的事情很是伤脑筋。他心疼你是他的女儿,又恨你是她的女儿。你知道就凭你弄得那些事儿,若不是他的女儿的话,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以前小,不懂事,给家里添了许多麻烦,我改,这两年我在庵堂里礼佛,早就改好了!二姐,你劝劝父亲,让我回来吧。我以后都听家里的话,我……”
“家里前两年已经对亲戚朋友放出了消息,说你得了怪病在庵堂养息了两年,已经归去侍奉西天佛祖去了。你现在回来,让父亲怎么说?”姚燕语淡淡的冷笑着。
“我……我可以不要名分的,姐姐收我做个丫鬟,我终生服侍姐姐铺床叠被……”姚雀华再次抱住了姚燕语的膝盖,苦苦的哀求。
“我可没那个福气。”姚燕语眼底的冷意更深,你那点伎俩我还不知道吗?你帮我铺床叠被,用不了多久就会滚到我男人的怀里去了。
“姐姐……”姚雀华被姚燕语推倒在地上,无比哀苦的看着姚燕语。若不是太了解她,都会叫人觉得自己是个冷酷无情的人,面对自己妹妹的苦苦哀求居然也硬的下心来。
姚燕语别开目光,淡淡的说道:“父亲早有话放下来,说如果找到了你,便给你两条选择:第一,落发,再回庵堂,这回我会找个大的寺院送你去清修,让你好好地修一修来世。”
“不!我不要再回去了!我宁可下辈子不做人,我也不要再过那种日子了!”姚雀华坚决的摇头。
“那第二呢,就是给你找个合适的人嫁了,送你们夫妇去南洋生活,这辈子都不许回来。”
“……”姚雀华顿时如一片枯败的树叶,灰白着脸倒在了地上。
姚燕语却不管她怎样的心情,只是自顾说下去:“你势力之心太重,留下来终究要害人害己,不得善终。依我看,你嫁个靠谱的男人去南洋弄一片土地做种植园,过平凡朴实的日子,生儿育女,享受天伦之乐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我不要!凭什么?!”姚雀华像是死灰复燃,凭着最后的一点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怒声嘶吼:“凭什么你们都能过荣华富贵的日子,却要我去天涯海角蛮夷之地?!我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比你姚燕语一点也不差!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欺负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姚燕语冷声笑着问道:“你若真的想死,早就死了。你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去死,你为什么没去做?”
“我……你!”姚雀华语塞,满脸的愤恨,最后憋出了一句话:“我一定要出人头地!将来把你们都踩在脚下!我碾死你们!碾死你们!我要你们都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她一边嘶吼着,一边全身打颤,等喊到后来,便全身抽搐着渐渐地没了声音。
姚燕语长长的叹了口气,扬声道:“来人。”
香薷应声而入,身后还跟着两个粗壮的婆子。
“把她送到后面去,好生看管,不许出任何差错,否则你们都陪她去死。”姚燕语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冷冽,一直服侍在侧的香薷都吓了一跳,忙福身答应着,让两个婆子把昏迷过去的姚雀华抬了出去。
姚雀华因为太过激动而陷入昏迷,到了晚上便醒过来了。
醒来后她没动,依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想自己的处境。她想离开这里,想去京城,想找到杜若轻陪她进宫参加遴选,想要被选在帝王之侧,想要宠冠后宫……
只是她再想也没用,凭着姚燕语如今的势力,想要把她关起来,她就真的逃不掉。
姚燕语把姚雀华一关就是两个多月。
至五月中旬,帝都城里传来消息,说后宫遴选已经有了结果,皇上一供选中了九名女子,其中就有杜雨明的女儿杜若轻。据说皇上很喜欢杜若轻,其他的女子被选中都封宝林,只有杜若轻被皇上称赞说此女温婉如玉,甚是可心,便赐封号为‘婉贵人’。
拿到姚延意的书信后,姚燕语专门来看姚雀华,告诉她杜若轻现在已经是婉贵人了,问她可有想好如何选择,是回寺里继续陪伴青灯古佛,还是去南洋嫁个男人安分的过日子。
残酷的现实面前,姚雀华不得不低下了倔强的头。她沉默了片刻后,恹恹的说道:“随便你们怎么安排吧,我都听着就是了。”
姚燕语点点头,说道:“很好,既然你决定听话,那我就替你选择吧。依我看,南洋风景如画,民风淳朴,那里的居民有一半儿以上都是百年前战乱时逃过去的大云人。你去那里耕织劳作,更胜于去寺院里吃斋念经。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三日后便有人和你作伴一起去南洋,这两日你好生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要做的,都告诉我,我替你了却最后的心愿。”
姚雀华抬头看着姚燕语,半晌后终究挫败的叹了口气,说道:“我了无牵挂,并没有什么事情劳烦了。”
“嗯,那你就安心的等吧。”姚燕语说完,便转身走了。
三日后,果然有一队人随着姚雀华一起上路,他们从江宁出发,先是坐船,然后换马车,一路往南直到广州最南边,然后又换成渔船下海,行至一个叫濠江的小岛暂时居住下来。
姚燕语之前说的寻一个靠谱的男人并不是在江宁找,而是让随行的人在濠江岛上为她找了一个身强体壮的捕鱼能手,然后不知道随行的护卫队长用了什么办法,居然说服了此人随着他们继续南下。
姚雀华从心里骂那个护卫队长肯定是把自己做人情了,送一个美女,换取一个航海手,应该是一桩很不错的买卖。
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这个叫邵原的人根本就是卫章暗地里送过来的烈鹰卫。
自从之前姚燕语跟卫章探讨过对付海贼的战略方针之后,一个大的计划便在卫章的心里逐步形成。海贼在海上至少一百多年了,他们航海经验丰富,水战装备精良,想要剿灭是不可能的,最多把他们赶回还上去。等这边朝廷撤兵,他们还会再扑回来。
所以从根本上讲,还是要招为己用才是长久之策。
但如果打不赢的话,议和也只能助长对方的气焰而已,所以想要招安,必须先打一场漂亮的胜仗。为此,卫章不惜从烈鹰卫里挑选出顶尖的精锐去南洋打前站。
然后姚燕语便利用这次机会,让人把姚雀华一并带去,去之前她亲自叮嘱护卫队长,想办法让这个女子在南洋扎根,让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来。
而恰好,郑原这次去南洋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回来的,因为卫章许诺他,将来海贼被招安,南洋的便是朝廷辖制他们的关键,将来的南海水师提督非他莫属。
只是这一切都十分的遥远,不知道要等十年还是二十年罢了。
若是姚雀华能跟着郑原在南洋安分守己的过十年,那么南海水师提督夫人的位置自然也做得了。
一切都听天命吧。
姚燕语看着碧空中飞过的一群鸟雀,默默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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