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往常的每一回一样,只要蓝墙有人造访,东门樾便会自行离去。
他去了哪里?又做了些什么?湛夜来从来不曾过问,就像他从不会开口过问她的事一般。
这两年来,在他的出谋策划下,太子的声势日渐高涨,彻底成为李东锦的强劲对手,双方交锋不仅浮上台面,更日趋白热化,而其余那些有野心却心有不甘的皇子们,自然更不会放弃扯太子后腿的机会。
正因为此,东门樾早成为许多人心中欲除之而后快的首要目标,但他完全的乐在其中。
为何会成为这样一个只寻求一时刺激,而完全无视一切,甚至自己生命的人?
他心中本就总是紧掩住的那道门,究竟是由何时、何事,又是何人为他彻底锁上的?而这一世,真的永远永远都再不会开启了吗……
这夜,正当湛夜来辗转反侧之际,她的寝室却出现了一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敢问姑娘是……”当房内出现一个虽轻微,却怎么也不该不出现的声响之时,湛夜来缓缓坐起身,启齿问道。
是的,姑娘,因为由那一身的淡香,以及那虽轻,但内力深厚且纯属于女子的脚步声,湛夜来就算目不能视,也能知晓。
“果然眼睛看不见的人,听觉就是比寻常人来得灵光些。”
听着床前那语气中不知为何微微带着浓浓敌意的女子嗓音,湛夜来蓦地有些愣了。
因为这个嗓音,很像一个人——云姐——东门樾已逝的正妻。
但此人当然不是,由她此刻紧扣住她下颚的手,以及她身上传来,那独属于皇宫中嫔妃级别才能拥有的贵重香味。
大内宫中,竟隐藏有一位这样不为人知、武功高绝的神秘人物?
此人是何身份?属于谁的人马?又是为谁而来?
“果真是楚楚可怜、我见尤怜。”正当湛夜来脑中急速运转之时,她又听到那嗓音再度出现,而话语声中,有着一股遮掩不住的妒意,“也难怪能把那群男人一个个迷得昏了头、转了心。”
“无论姑娘是为何人而来,到我蓝墙之人都是谦谦君子,姑娘大可放心。”尽管心中有很多疑问,来人也不甚客气,但湛夜来依然沉着应对。
“谦谦君子?你当全天都的人都跟你一样是瞎了眼的傻子哪!”听到湛夜来的话后,女子不屑地冷笑一声,“而就算你当别人都是傻子,也绝不包括闻得出你身上那独属于他气味的我!”
她身上独属于“他”的气味?
湛夜来相当知晓,在世人眼中,她的确就像是个只对达官贵人投怀送抱的高级娼妇,但他们却不知,在她身上,永永远远只会存在一个人的气味。
所以,这名神秘女子是为“他”而来?
啊!她早该想到的,自然只会为“他”,毕竟如此神似的嗓音,她既听得出,“他”又怎会听不出……
“他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当明白女子的来意后,湛夜来轻轻说道,而不知为何,当她亲口说出这句虽属事实,只是当事人与她自己都心照不宣,未曾说出口的话语时,她的心,竟猛地一揪。
“我比你更明白他的逢场作戏!”听着湛夜来那温柔得几乎化成水的丝滑嗓音,女子恨恨说道:“但就算是逢场作戏,也不该是你这个明明人尽可夫,却又故作高贵的表子!”
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因为湛夜来知道天都城内,有许多女子都看不顺眼她,但这是第一回,有人竟愤怒到不惜自己那隐藏已久的身份,特地潜进她的卧室来给予警告。
由此可见,此名女子对东门樾用情之深。
那他呢?在他心中,这名女子,又占有什么样的位置呢?
应该不轻吧!而不轻的原由,是因此名女子与他曾最钟爱的妻——云姐,那般神似的嗓音吧……
他的心,原来真的不是对一切都无感的,只是,让他有所感的那个人,再也不存在了,是吗……
听着女子口中那占有欲十足,且表露出与东门樾关系密切的一字一句,想着东门樾那向来孤单的身影,湛夜来的心没来由地微微抽疼、酸涩着,但她还是轻轻笑道:“若姑娘识得他,应知道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左右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我比你更清楚!”女子急促地呼吸着,而冷冷的嗓音中充满了浓浓的妒意与极力压抑的暴戾之气,“所以你必须消失!”
“如何消失?”耳中听着女子的狠话,并确定自己鼻前传来的那阵古怪异香的种类后,湛夜来心中又是一叹。
“我不会杀你,但你必须消失!”
在女子渐渐模糊的嗓音中,湛夜来的神智开始有些迷离。
但她并不害怕,因为这回,她是主动接下这个错误,尽管过去的她,从未连续犯下这种不该犯的错误。
然而,她有必须承接这个错误的理由,并且,也有完全的自保之道。
可她真的不明白,为何自己就是无法不在意他?无法不在意心中明明没有她,且立场完全相左的他。
湛夜来承认,对过去的他,她真的依然有所眷恋,毕竟,他曾给予她一千多个平凡,却自在、快乐的日子。
但如今的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将温柔掩藏在淡漠下的勇夫,而现在的她,更不是当年那个纯挚、天真的少女,可她,为何还是放不下他……
但终究是要放下的。
这两年来的古怪纠缠,也确实到了该改变的时候了。
而这名女子的到来,或许便是上苍给她的一个善意忠告——
告知她,时间,到了;缘分,尽了。
所以,她再不能任自己困于往事之中,忘了自己肩负的一切。
她,真的该抽身了……
* * *
这世上,并没有太多人知晓湛夜来身怀的绝世武功是如何的惊人,所以在被那名什么女子自以为迷昏,并被起止于一艘小木船上在海上漂流了三天三夜的湛夜来,根本没有收到任何的伤害——
因为由那女子碰触湛夜来之时身上传来的气场,她便明白那女子并无杀她之意,只想要她离开。
而湛夜来之所以将计就计,只因她需要时间来处理自己的心情,更需要借最纯净、强大的天地、海洋之气,来净化自己微微染了尘埃的心情,以及那些由最近压力倍增的兄弟们,还有东门樾身上承载下来的所有浊气。
是的,包括东门樾。
尽管他从不知道他自己身上的浊气是多么的错乱、复杂与沉重,但湛夜来却依然在明知他的存在会对己方带来多大压力的情况下,全部概括承受……
但纵使如此,湛夜来永远不会,也不敢忘记自己“鬼族良心”的使命,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必须守护着那群兄弟,与他们肩并着肩,一起等待着那群现今仍被迫离散在外的万千鬼族同胞,昂首挺立、堂堂正正重回天都家园的那一天!
就那样独自一人在那艘小木船中静坐、冥思,忍受海洋之气净化自己的巨大痛意,待第四日日出之时,一艘路过的渔船发现了湛夜来,并暂时将她带至了他们生活的小岛上。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在那群善良岛民的陪伴之下,湛夜来的身心终于缓缓清明,而更让她意外的是,由岛民的闲聊话语之中,她得知了失踪一年的卫去云的可能行踪,在央求渔民将她送至清心岛后,竟真的找到了他!
而后,在卫去云及他的黑海船队精心保护下,湛夜来安全地悄悄返抵天都城,此时,离她离去之时,已两个月有余。
在卫去云与湛夜来归来一个月后的某个深夜,所有的兄弟们齐聚在蓝墙内喝了个大醉,而湛夜来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感受着他们的所有痛快与喜悦。
“那个臭家伙呢?”酒过三巡,在知晓自己不在天都时所发生的一切后,卫去云像是无意似的信口问道:“在我跟夫人都不在的时候干了什么好事?”
只不过卫去云这个没技巧的问法,问得所有人都想叹息,但又不自觉地望向湛夜来,因为自回到天都后,她几乎绝口不提东门樾,而东门樾,也不曾再靠近蓝墙一步。
“坏了我们三个布好的局,顺带替我们大家扫除了一个共同的祸害,真的说是战功彪炳。”当然明白卫去云的用意,所以虽然笨拙,但芮续风还是故意叹了口气地配合演出。
“是啊!只不过短短两个月,竟如此战功彪炳……”沈惟明意味深长地望了湛夜来一眼后,淡淡笑道:“可真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还有啊!他这阵子都没再让我治过伤。”柳孤泉也傻呼呼地接着说道:“确实一点也不像他的作风。”
听着这群兄弟们的对话,湛夜来脸上却依然挂着淡淡的甜笑,但她的心底其实有些想苦笑。
他们到底是如何看待她与东门樾之间的关系啊?
更何况,他是他们的敌人吧?怎么这群兄弟一个个都当他是自己人似的的谈论着他、讨伐着他,不仅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敌意,有着的,反倒是种对不合群弟兄的抱怨。
但为何不?
据她所知,在与这群兄弟们交锋时的东门樾,虽看似与他们斗得火花四射,但行事却相当光明磊落且乐在其中的,而偶尔一起联手对付李东锦时,纵使双方未曾透出半点讯息,却配合得那样精妙绝伦,分赃时更是分得宾主尽欢。
不过,像他那般出色的男子,本就不该是困于浅水中的潜龙,只是一直以来,他都不愿走出那片泥沼,唯独那偶发的人生刺激能让他微微睁开慵懒的双眸。
所以,她与他之间的一切,对他而言,本就是逢场作戏般的乐子,在他的心里,她的蓝墙之中、床纱之内,本就多他一人不多,少他一人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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