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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三四岁少年郎,剑眉入鬓,星目隐现异彩,玉面朱­唇­,恍若临风玉树,俊美绝伦。他外罩墨绿­色­披风,内穿同­色­劲装,同­色­鸾带同­色­快靴,端的英风超绝,仪表出尘。鞍旁Сhā着长剑,鞍后是长条子马包,看去定是赶长路的武林朋友。

左面马上人真抢眼,喝!是个俊少­妇­。美!真是美!春山眉,大眼睛像一泓秋水,瑶鼻下是颗小樱桃儿,颊旁两只笑涡儿,半露着半弧贝齿儿;真糟!凛冽罡风不识相,怎不怕吹破了她那不禁一吹的粉颊儿?

她,一身翠绿劲装,将外面的大氅,紧紧裹住她那娇美婀娜的身躯,马镫里那双翠绿弓鞋,天!再小的尺来量也不到三寸,小得可怜生。

别认为这朵­嫩­花娇滴滴,可是却带着满身刺,扎手得紧,不见她鞍旁的长剑,肋下鼓鼓的暗器囊,小小弓鞋前那锐利如刃的铁尖儿么?

在这边荒之地,哪儿来的一双金童玉女?说起来,简直吓人一大跳。

男的是近五年来,崛起武林的后起之秀,技臻化境震慑江湖的一朵奇葩,绿衣剑客方逸君是也。其实他为人并不可怕,行道江湖绝不滥杀,即使是万恶之徒落在他手中,除了被毁去武功外绝不会丢掉老命;所以五年来,他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至于这一朵娇花,乖乖!确是令人又爱又怕,提起来心痒痒却又胆寒。她是谁?横行江湖五六年,以艳冶­淫­荡名满天下的百花教教主伍云英。

一年前,百花教公开宣布解散,武林为之轰动,尤其是与百花教有关的江湖朋友,更是大失所望;等到他们确知百花教主改邪归正,下嫁了一代奇侠绿衣剑客时,酸甜苦辣的滋味,在每一个人的神­色­中都可明显地看出。

绿衣剑客是四川夔州人氏,结婚刚满一周年,这次在武昌府一门远亲中欢度新春,突然接到一位好友传来的警信,说是有人纠合几位早年的恶贼,要对他俩不利,要他们小心,免得被人暗算。

绿衣剑客在夔州本无亲人,而百花教主的教坛重地在雪山百花谷;也由于百花教主身怀六甲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不宜动刀动剑与那些恶贼争一日之短长。夫妻俩一再商量,决定尽速赶回百花谷,不必和那些恶寇拼老命。

正是生有时,死有地,半点不由人;你不想杀人,人家却要你的脑袋,这道理真说不清。

过了胜境关,大道蜿蜒盘山而上。这座险恶峻峭的大山岭,就是乌蒙山的余脉;这一段土名儿叫七星山,一直向东南伸展,东脉直入贵州地境,只见山外有山,岭外有岭,教人看了直摇头的,马儿也吃不消。

夫­妇­俩并辔而行,进入了云南地境,沿途不见敌踪,他们大放宽心。大道向上盘升,百花教主突然一蹙秀眉,用手按住小腹,对绿衣剑客似嗔非嗔地说道:“逸君,都是你不好。”

绿衣剑容看了她那逗人爱煞的媚劲儿,惑然道:“亲亲,我怎么不好?”

伍云英蓦地脸泛红霞,噘着小嘴儿说道:“小家伙在里面踢腿蹬拳,准是个不安分的小东西,教人多难受嘛!怎么不是你不好?”

这时正在下坡,绿衣剑客呵呵一笑,凌空飞腾而起,轻似鸿毛落在她身后,一手挽住她微突的柳腰儿,一手探囊取出一颗白­色­腊丸,捏碎腊衣,温柔地送入她樱口中,在她耳畔柔声说道:“亲亲,哥不好,以后责罚哥吧!先吞下这颗安胎丸,小东西会安静些的。唉!长途跋涉,苦了你了。”

伍云英偎在他怀中,用梦也似的声音说道:“哥,大概十天后可以回谷了;以后我你不再出山,在这世外桃园里安度余年,有你在我身边,一切我都不在乎了。哥,你快做爸爸了,你说,是娃儿好,还是丫头好?”

“亲亲,给我生个像你一样美的天仙,好么?”

“不!要像你一样的雄壮英俊小逸君。”

“哈哈!我准会如愿以偿,你别想。”

她撒娇地一扭柳腰,不依地说道:“胡说!我要娃儿。”

“我绝不胡说,听人说,脐儿尖尖,必是千金,所以必定是个天仙。”他的左手轻轻由腹脐上往下滑。

她嗯了一声,将粉颊藏在他领下,闭上双眸,用玉手虚拦他的虎掌,呢声轻说道:“哥,不要……唔!”

他亲了她一下,甜甜一笑。马儿踏着轻快的碎步,向山嘴驰去。

绕过山嘴,官道又向上升,林木一片新绿,由路右崖上向下伸垂路中。

“亲亲,小心了!前面林中并无鸟雀清鸣,定然有人隐伏在内。这儿上不沾村,下不近店,绝无樵子采薪,我得先走一步。”

声落,人凌空升起,落在他自己的坐骑上,抓过马儿头上的缰绳,双腿一夹,泼刺刺向前驰去。

伍云英一抖缰,随后跟上。

蓦地里,崖上升起一声长笑,直薄耳膜,显然发笑之人中气充足,定不是等闲人物。笑声一落,宏亮的嗓音倏扬:“老爷生长在山边,只爱娇娃不爱钱。呔!你这根岔枝儿,老爷非砍掉你不可。”

声落,“喀嚓”一声,一棵海碗大的巨树,“哗啦啦”向路中飞落,差点儿把绿衣剑客连人带马压个正着。

马儿一声长嘶,后退丈余。

缘衣剑客剑眉一轩,说道:“阁下下来罢!方逸君早就料到有人等着。”

“哈哈!咱们也不想偷偷摸摸,谁教咱们与百花教主是老相好呢?哥儿们,亮相啦!”

声落,衣袂飘风之声大起,人影乱闪,出来了五个彪形大汉,往路中一站。

头一个豹头环眼,身高八尺,像一座小山,粗如树桩的膀子,倒提着一把沉重的开山大斧。

第二位年约王十上下,白净面皮,鹰目放光,身材也在七尺以上,腰带上,Сhā着一柄沉重的铁佛手。

第三位年约二十五六,一表人才,可惜目显­阴­森,­唇­薄如纸,身材也有七尺以上,手中挥着一把纯钢­阴­阳扇。

第四位是个老道,年在三十上下,穿大红道士服,腰悬宝剑,高个儿,鹰嘴勾鼻,面­色­发青,一双山羊眼­阴­晴不定。

第五位是和尚,年约四十余,身穿皂常服,倒拖着一柄镔铁方便铲,脸团团,腹大腰粗,酒糟鼻狮子大嘴,一双小服睛眯成一条缝,像条肥猪。

绿衣剑客若无其事地,高踞鞍上淡淡一笑喝道:“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方逸君幸遇幸遇。”

豹头环眼大汉嘿嘿一笑,掂了掂开山斧,说道:“阁下当然幸遇,等会儿你还有得不幸呢。喂!方夫人,你真那么俊么?放着好好一个教主不­干­,跟着这小子……”

八字还未出口,三道棕影一闪即至。他不傻,猛一挫腰,开山大斧向棕影疾拍。

“叮叮叮”三响,他咚咚咚连退三步,坚硬的地面留下了近寸深的履痕。他感到手膀一麻,大斧几乎落地,低头一看,不由脸上变­色­,三根长有六寸的棕­色­鬃毛,Сhā入斧中半寸有余,仍在晃动不已。

“花花太岁,你最好少胡说八道。”方逸君仍在冷笑,剑眉一轩,又道:“方逸君对阁下伏牛五霸并无仇怨,你再出口伤人,休怪方某得罪你了。”

花花太岁恼羞成怒,拔掉马鬃­阴­森森地说道:“百花教主跟了我桑璞三月,我传了她武林绝学混元气功,功成她就一走了之,将三月枕席之情付诸流……”

绿影一闪,向花花太岁­射­来。

花花太岁骇然一惊,将话哽咽回喉内,退后三步,横斧以待。

其余四人同时一分,纷纷掣下兵刃。

方逸君剑隐肘后,在众人丈外昂然屹立,朗声说道:“诸位可说皆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豪杰,自应有豪杰襟怀。不错,拙荆当年飘荡江湖,有失检点,但自委身方某之后,解散百花教,重新做人,甚至退出江湖,做一个贤妻良母。俗语说,回头是岸;又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诸位都是一代英豪,尤其是武当的三­阴­一绝无为道长,少林的悟非大师,皆是世外高人,最重因果,度化孽海之人,怎又不许拙荆去恶从善,重新做人呢?实令方某大惑不解。”

“姓方的,你少说废话,道爷我号称三­阴­一绝,岂是度化凡夫的人?”老道恶狠狠地说,又道:“那浪货学了我武当绝学一无掌,一走了之,你道我能甘心么?”

“哈!我酒­肉­和尚亦与无为道兄有此同感。我少林的轻功‘流水行云’连俗家弟子也仅传六成,那泼­妇­在我这儿骗走了全部心诀,扎起裙子一走了之,佛爷怎肯­干­休?”酒­肉­和尚说完,顿了顿铁铲,深入土中近尺。

使佛手的家伙也一撇嘴说道:“有道是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岂知这小妖­精­惩地忘恩,害得我找遍了天下十三布政司和南北两直。找得我逍遥鬼晏常山好苦。”

拂着­阴­阳扇的青年人也说道:“我玉面魔查岚何尝不根?三颗师门至宝赤火流光弹全给她骗走啦,怎得不恼?”

百花教主伍云英在马上羞愤交加,粉脸铁青,慢慢地板鞍下马,向前轻移莲步。

方逸君忍着无名火等他们说完,虎目一睁,神光候现,一字一吐地说道:“诸位,这些事在下皆知之甚详;请教,是拙荆迫逼诸位将绝艺交出的么?”

“哼!谁敢迫咱们交出?”众人齐声揪然地答。

“那就别多费­唇­舌,方某替你们汗颜。诸位到底意欲何为?请划下道来。”

花花太岁冷笑道:“咱们千里追踪,你说所为何来?”

逍遥鬼也哼了一声道:“姓方的,你最好夹尾巴滚。”

玉面魔­阴­阳怪气地说:“叫宝贝儿重振百花教,查太爷对粉脔雪股大有兴趣。”

酒­肉­和尚哈哈一笑道:“从前,教主雨露遍施,我和尚却不在乎,只消她再陪佛爷三月,于愿足矣。”

三­阴­一绝冷森森地向刚走近的伍云英说道:“放主,你别打主意躲,天涯海角己无你容身之地,除非你死了。你也别希望不跟咱们走,你的大援早就没啦!在中原和江南,贫道知道你朋友众多,玩伴无数,所以不想打草惊蛇,直追随你俩身后到这人烟不到之处等候。教主,你别认为到了你老巢左近,便可以安全了。正相反,乃是步步危机。跟我们回去重创旧业算了,你年不过二十五,再过十年收山并不算晚,何苦放弃人生至乐,让那小子独占禁脔……”

响起一声凤吟,百花教主掣下一把寒芒闪烁的长剑,面泛杀机跨前三步。

“云英,交给我,你到坐骑旁等着。”绿衣剑客将她拦住,一面说一面示意她退后。又对众人冷笑道:“诸位越说越不像话了,看来方某得惩戒你们啦!你们是按江湖惯例一个一个上呢,抑或众打群殴?方某接着就是。”

五悍寇互相一打眼­色­,一声虎吼,花花太岁、酒­肉­和尚、逍遥鬼,三人快逾电光石火,向前猛扑,一斧一手一铲荡起阵阵罡风,同时攻到。

银芒一闪,绿影倏动,千百朵白莲向四面狂涌,剑啸刺耳,四个人展开抢攻。

片刻,银芒愈张愈宽,在三般重兵刃中矫若游龙,把三贼迫得不住后撤。

玉面魔心中一凛,暗说:“这小子果然棘手,名不虚。传,不出手是不可能了。”便向老道一打眼­色­,蓦地­阴­阳扇一领,向一旁神情紧张的百花教主扑去。

老道长剑一挥,一招“飞虹贯日”使出,身剑合一向百花教主急­射­,一面大吼道:“跟道爷走!”

“噗”一声闷响,接着一声惨号乍起。玉面魔去势太急,百花教主似若未觉,待近至到八尺时,­阴­阳扇递出一半之时,玉手在披风里一动,一颗淡淡红影快逾电闪,直向玉面魔迎去。双方距离太近,想避开确是不易。

玉面魔连看也没看清,只觉到对方的纤手,在披风内向外一伸。这家伙确是了得,本能地一撇右腕,硬将­阴­阳扇护住胸腹,想旋身向侧方扑近。

岂知他迟了半分,谈淡红影­射­中­阴­阳扇,闷爆之声随着熊熊烈火,击碎了纯钢的扇面,玉面魔立时变成一只火球。

这乃是眨眼间事,老道还未弄清怎么回事,“飞虹贯日”行将攻列百花教主的身侧;狂叫之声一起,他骇然一惊,收招已是无及,只好一咬牙,力贯剑尖,仍向前急点。

寒芒一闪,“铮”一声金铁清鸣,双剑交错,接着是老道横剑飞退。

“哪儿走!”

百花教主娇叱一声,如影附形追到,寒芒如经天长虹,奇疾无比飞­射­而至。

老道被震得虎口欲裂,气血翻腾,退了近丈方将身形稳住,寒芒已经袭到。

老道练有旁门的三­阴­手,和那把剑中套剑的绝着。三阻手袭人之时,令人毫无感觉,用来暗算对头,足可使对方在一个时辰之中,血脉自然凝结而死;他那把长剑的剑尖,可以突然吐出六寸之长。高手拼搏,生死一念之间,假使能突然伸长六寸,结局不问可知。这是他三­阴­一绝绰号的由来。

百花教主以­色­换艺,她为人聪慧,身获各家绝学,而且难得的是她能门门皆­精­,没有杂而不纯之弊。她与牛鼻子有一段长时间同衾共枕之缘,牛鼻子有多少斤两,她岂有不知之理?扑上的瞬间,她粉面杀机怒涌,存心毙敌。

牛鼻子正想将三­阴­手拍出,目光一触她那杀气腾腾的神­色­,不由心中一凛。

同时,突然传出酒­肉­和尚的一声惨叫,沉重的方便铲脱手向饱身侧飞来,锐风劲啸,势如奔雷。

牛鼻子暗叫一声“大事去矣!”三十六着,走为上着;猛地向下一伏,贴地向方便铲落下处掠去。方便铲恰好掠过他的背上三尺,将百花教主挡了一挡。他双足一沾地,展开武当八步赶蝉轻功,去势如飞溜之大吉。

方逸君一看乃妻动上了手,心中大急,她已有了九月身孕,怎能动剑?心一急,玉面上罩上一层浓霜,一剑将花花太岁迫退,冷哼一声,一招“回风拂柳”旋身出剑,在方便铲下端切入,银芒一闪,大和尚右胁下断了两条肋骨,红光崩现。大和尚狂叫一声,扔掉方便铲掩住肋下,飞退两丈拔步便溜。

银芒顺势一招“贴地盘龙”,崩开铁佛手,由下盘锲入逍遥鬼的右侧。逍遥鬼向上跃起,铁佛手“力划鸿沟”向下急拦。

“着!”方逸君怒叱一声,招出“流星赶月”,剑由逍遥鬼右小腿贯入,猛一撇腕。

逍遥鬼狂吼一声,跌下地来。要不是花花太岁及时攻出一招“吴刚伐桂”,将方逸君迫迟一步,逍遥鬼真要做鬼了。

“风紧!前途见。”花花太岁声出倏然收斧,三两起落,投入林中去了。

逍遥鬼小腿­肉­丢了一大块,但他凶悍异常,猛地将铁佛手劈面向方逸君扔出,咬着牙拼命逃了。

方逸君心悬爱妻安危,无暇追敌,收剑急向脸­色­发青,手按小腹的爱妻纵去。

“云英,怎么了?”他摘下她的剑,将她抱至路旁,替她轻轻揉动,急急地问。

伍云英倚在他怀中,泪如泉涌,颤声说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哥,你独自回夔州去罢,我这不祥之身,不但有损你一世英名,而且令你陷入危机重……”

“云英,不许你往下说。”他掩住她的樱口。

“不,哥,让我说。”她挣扎,又道:“我已感到不幸的­阴­影已经掩到;他们,不许我重新做人,不许我有幸福的归宿,我不能让你……”

逸君蓦地将她抱住,狂吻她的小嘴,不让她往下说。半晌,她才平静下来。

良久,他替她拭去泪痕,抱她到坐骑旁,送她上马,神情肃穆地说道:“云英,即使是天下人皆与你为敌,别忘了有你的君哥是爱你的,而且我愿以生命和你共抗天下人。”

伍云英热泪盈眶,激动地捧起他的虎掌,印上一连串狂吻,最后偎在颊上,颤声说道:“哥,谢谢你,即使在九泉之下,我会……”

“走吧!记住:贼人恐不止这几个草包,下次见面,格杀无赦!我要大开杀戒了,别忘了你的暗器。”

“刚才我以赤火流光弹毙了玉面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会小心的。”

方逸君将玉面魔焦臭的尸体踢入山沟中,拖开阻路的大树,飞身上马,并辔向西急走。

白石江,在曲靖东北婉蜒而下,距县城不过五里地。本来这条江并不大,秋间可以徒涉,但春雨连绵,水位高涨,在滚滚江流中,有两条竹筏来往渡载行人,颇不方便,也相当冒险。

两人两马一到江边,渡头人鬼皆无,两侧怪石荆棘向两边延伸,水声如雷在两岸怪石间滚动著。

对岸,一条竹筏冉冉而来,三个撑筏人身披蓑衣,身材高大,正将竹筏向渡头撑来。

逸君首先下马,含笑将乃妻抱下马来,牵着坐骑在渡头等候竹筏。

竹筏轻轻靠岸,一个撑夫跳上岸来将缆绳拉紧。筏是双层大竹扎成,可容下三五十人,平时有五个人撑筏,但今天只有三个,逸君夫­妇­并末在意。平时三五个行人,用小筏载运就成,但今天小筏早已不见了。

“客官,上啊!”岸上那人亮声儿叫。

方逸君心中一动,打量了三人一眼,暗说:“这人略带湖广口音,身材魁梧,怎么却在这穷乡僻壤中撑筏?”

他略一犹豫,止步打量三个人。看三人皆在不惑之年,满脸褐­色­皱纹,眉以上用雨帽罩住,只能看到一双朦胧老眼,蓑衣将全身裹住,只能看到一双手。

他在打量人,人也在打量他。突然伍云英抛下缰绳,走近江边那人身侧,娇滴滴地说道:“大叔,是否连马儿一同渡过去?”

“这是载货的竹筏,两马两人,不打紧,大嫂。”

伍云英又走近一步,仍含笑问道:“这江流唬人哩,不知比长江唬人么?”

撑夫似乎吃了一惊,退后一步低下了头,仍从容地说道:“大嫂,请上吧!长江小老儿没见过,是否唬人可难比较。”

“太平口过荆州那一段,恐怕真没有这里险哪,是么?”

伍云英一面说,又走近两步。

筏上的两人,突然将篙一Сhā。

“哪儿走!”

伍云英玉指一弹,岸上那撑篙人刚向左一闪,“叭”一声滚倒在地。

绿影一闪,方逸君火速拔剑纵出,凌空猛扑筏上的两人,捷如电闪。

“哈哈!少陪!”

两人“扑通”一声,潜入水中立时不见。

方逸君双足一点筏板,倒纵而回,抓起缆绳,喝声“起!”数千斤的竹筏滑上岸滩的三分之一。

两侧蓦地响起连声长啸,人影急闪,齐向渡头纵来,将逸君夫­妇­堵在水际。

“岸上有辰州妙手飞花狄雷太爷在。”有人在叫。

“荆州三龙敬陪水上末座。教主好眼力。”水里伸出两个人头,正是筏上的两人,但脸上的颜料已被水冲洗去,现出白惨惨的鬼面。

岸上排开十二个老少彪形大汉,退路已被堵死。刚才发话的妙手飞花狄太爷,年约四十开外身材高瘦,马脸勾鼻,双耳招风,大嘴巴跳着一口黄板牙,背扎长剑,赤手空拳­阴­笑着站在正中央。

这人来头甚大,袖底一发十枚子午六阳针,掌心一把银桃花,功臻化境,艺压群雄。他虽不是绿林朋友,但大江南北的绿林枭雄,谁要不每年送一大笔常规钱给他,准会被赶得走头无路,倒霉的还得送掉老命。他和白道英雄也有相当交情,他自己也以白道朋友自居。目下武林六大门派中,除了掌门一辈的人,他有三分惮忌以外,谁他也不放在心上,确是了得。他就是辰州狄家村第一首富,妙手飞花狄雷。

最右首离群抄手而立,面涌­阴­笑的人,却教夫­妇­俩大吃一惊,暗叫:“苦也!”

这人年届知命,也是瘦长个儿,尖脑袋,山羊胡,大鼻小嘴,老鼠耳,细长的颈脖,一双绿豆眼绿芒隐现。穿的是褐衣,脚下是薄底快靴,腰悬长剑,有一双特长的手。这人是曾经力挫少林大名鼎鼎的降魔大师法安,一昼夜间尽屠华山五狮一龙汪氏全家,大闹山西五台道场,武林畏之如虎的太白山五­阴­鬼手申天豪。

百花教进入陕西发展,总坛设在申天豪家中。

妙手飞花狄雷身旁,有一人逸君夫­妇­也不陌生。这人五短身材,十分壮实,方面大耳,一字粗眉,双目神光外­射­,两太阳|­茓­高商鼓起,腰带上,Сhā着一条沉重的虎尾鞭。他是伏牛五霸的老大花花太岁的拜兄,伏虎掌凌健是也。

伏牛五霸五个人,老大伏虎掌凌健,老二百步追魂牛通,老三赤焰­阴­风柴戎,老四恶人屠慕连浩,老五花花太岁璞。老大功力最深厚,老四恶人屠最残忍,老三赤焰­阴­风最­阴­险,老五最好­色­也最脓包。

这五个人,在河南闹得不像话,后来少林派出动了法字辈的六名高手,和十二名悟字辈的健者,找上伏牛山庄,仍然扫兴而回。江湖朋友不敢轻易招惹伏牛山的喽罗,武林中的名号确是响亮。五个人都在四十余岁左右,凶横霸道,人人侧目。

其余九人都是凶悍绝伦的大汉,绝大多数是武林中有名的武师镖客之流,只有两名是绿林朋友,他们都是过去得过百花教的好处,念念不忘粉脔雪股温柔滋味的人。

百花教主改邪归正,嫁了绿衣剑客,教徒四散,他们再找不到销魂荡魄的享受啦!这一来便迁怒绿衣剑客方逸君,在五­阴­鬼手的怂恿下,纷纷赶来云南,要拔掉眼中钉,胁迫百花教主东山再起,供他们大享温柔滋味。

这些人,方逸君感到陌生,伍云英却概略记得,只因为他们是教这徒众的面首,故而仅觉厮熟,而不知他们的名号。

方逸君说道:“云英,紧随我身后,先闯出这绝地。”

妙手飞花哈哈狂笑,意气飞扬地说道:“姓方的小子,你还是认命吧!乖乖地跳下白石江,免得等会儿你难受。教主已挺着个大肚皮,麻烦得紧,等会咱们给她吃颗顺气丸,十五个人先服侍她一顿,管教肚中杂种一滑就下,你看了岂不难受,哈哈!”

明沉沉的五­阴­鬼手,也接着发话道:“教主,跟老夫走吧!你要是乖乖听话,老夫保证你一切安全。重振百花教,老夫助你打天下!”

“哈哈……”所有的人几乎全部仰天狂笑,­色­迷迷地死盯着伍云英气得铁青的粉面。

“挡我者死!”方逸君大吼一声,向左急闯,剑闪万道银芒,剑气四荡。

同一瞬间,伍云英剑出如风,袖底无声无影地飞出五朵银桃花,另一颗赤火流光弹劈面向伏虎掌飞去。

人影疾合即分,狂吼之声大起。

伏虎掌大咧咧地不动,暗器一到,他便待一掌拍出。

“快躲!妄动不得。”五­阴­鬼手大吼,鬼魅似的扑向方逸君,伸手便抓。

伏虎掌心中一凛,收掌横飘一丈。“噗”一声响,身后两名大汉狂叫着滚倒,浑身是火,鬼叫连天,活活被烧成两具焦骸。

方逸君剑诛两贼,突觉身后寒风压体,他清叱一声,

“回头望月”一剑疾点,左掌一登,先天真气随掌而出。

五­阴­鬼手向下一沉腕,左掌千招“袖底翻花”疾拍而出。

“澎”一声巨响,劈空掌劲接实。五­阴­鬼手挫后三步,方逸君飞退近丈。

五朵银花毙了两贼,妙手飞花气得哇啦哇啦直吼道:

“浪货,你用大爷的暗青子打你大爷,这还了得?打!”五朵银花脱袖而飞,发出刺耳锐啸飞­射­伍云英。

她一手拉下披风,右手运剑,只一兜一扫,五朵银花全被披风卷落,剑气如虹,猛袭妙手飞花胸腔。

妙手飞花只好拔剑一绞,横飘八尺,怒叫道:“大爷幸而没将子午六阳针让你骗去,你真要我下手伤你么?这东西连大爷也没有解药,你还不弃剑?”他左手袖底现出一根细小的紫铜管,管口略向外吐。

她左手舞着披风,娇叱一声,揉身直上。如在以往,妙手飞花绝不是她的对手,可是目下腹中不便,行动拘束,又不敢运混元气护身,真是苦也。

六名恶贼围住夫­妇­俩狠斗,江下的荆州三龙也上了岸,他们无法将三弟被真气打|­茓­的|­茓­道解开,恶狠狠地舞着分刺,加入抢攻。

方逸君力敌五­阴­鬼手,已经自顾不暇,老贼的“寒魄诛心掌”,涌出彻骨寒流,左手五指伸屈,专找胸腹大|­茓­和经脉,他那“玄­阴­绝脉手法”确是可怕,指尖扫中处,保证有死无生。方逸君一剑一掌,仍难将老鬼一掌一爪挡住。

另六名狠贼围住伍云英,想得到苦也。

正在狠斗,两人已快相隔五丈之遥,双方已不能相顾了。

突然伍云英感觉腹痛如裂,刚一剑崩开伏虎掌沉重的虎鞭,手腕一麻,气血一翻涌,她“哎哟”一声,屈腿便跪倒了。

荆州三龙大喜过望,两把分水刺闪电似递到,他俩要为兄弟报仇,猛刺她双肩下巨骨|­茓­。

“不可伤她!”“叮叮”两声,妙手飞花凌空扑下,长剑震开左右两把分水刺,单足一落地焕然转身,戟指向伍云英脑后晕|­茓­点去。

他手指刚距她脑后三寸,突然他“哎呀”一声狂叫,指尖鲜血泉涌,同时左颊旁血流如注,侧跃丈余,脸上阵青阵红,几如厉鬼。原来两枝木刺,贯穿了他的指尖和左颊,劲道奇猛,痛得他失声狂叫。

“住手!”声如炸雷,直薄众人耳膜,令人心胆俱落。

众贼浑身一震,火速跃出圈子。

五丈外,不知何时来了两个灰­色­人影。一个是年近百龄的老头儿,灰­色­长衫,足踏多耳麻鞋,脸如松风古月,白发银髯飘飘,看去不像个练家子,倒像个和蔼的长者。他手中轻摆着一根刺条儿,显然妙手飞花挨了那两刺儿,定是他老人家所赐了。

另一个灰影是个年约四十的中年人,身穿灰布直裰,下身是灯笼裤,足下是爬山虎快靴,背着个小包裹。他脸如朗月,虎目剑眉,­唇­红齿白,玉面琼鼻,假使不是他穿的衣衫像个中年人,看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三四。

五­阴­鬼手只道来了什么头如笆斗,眼似钢铃的武林高手,先闻声确是吓了一大跳,这是内家无上绝学以声克敌嘛,再用两分劲,后果不堪设想。等他看清原来是一个糟老头,和一个大姑娘似的青年人,不由气往上冲,顷忘利害,­阴­森森地跨前两步,冷笑道:“什么人,敢管我五­阴­鬼手中天豪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是么?嘿嘿!”

老人家没理他,向青年人问道:“志平,这是什么人?”

“禀伯父,这厮是太白山一霸,手底下马马虎虎过得去,寒魄诛心掌也算歹毒。”

“他为人如何?”

“伯父久未在江湖走动,自然不知这些人的好恶;这厮凶横霸道,武林侧目。”

“那两后生你可知道?”老人家向方逸君夫­妇­一指。

“男娃儿是个武林后起之秀,侠名四播;女的,平儿在一年之前,倒不齿她的为人,目下却深为她庆幸。”

五­阴­鬼手暗暗心惊,但仍然凶横地叫道:“老匹夫,你要不通名,休怪申某无礼。”

老人家仍淡然地说道:“平儿,告诉他我们是谁。”

平儿剑眉一轩,一字一吐地说道:“姓申的,你可知道江湖中有一个闲云居士么?”

“什么?你是说闲云居士辛老前辈?”五­阴­鬼手战傈着问,情不自禁退后五六步。

“那就是这位老爷子。”平儿淡淡一笑说,顿了顿又道:“区区在下嘛,惭愧!名不见经传,扫云山庄少庄主周志平。”

“玉麒麟周志平!”众贼气结地叫,逐渐向两侧倒退。

“扑通”两声,荆州三龙挟起同伴身躯,入水溜了。

水声一响,众贼由五­阴­鬼手率领,抹头就跑像被迫急了的兔子,真快,三两起落便不见踪影了。

老人家说道:“平儿,我们走吧!”

“伯父,我们到沙子岭碰碰运气,也许会遇上二伯父呢。”

“这就走!”老人家一转身,突又转头,探囊取出一颗紫­色­丹丸,向紧拥在一块的方逸君夫­妇­说:“娃儿,服下这丹丸,对大小都有好处。”

丹丸悠然一落,方逸君伸手接住,屈膝拜道:“敬谢老前辈恩典。”他一抬头,已不见了两人踪迹。

伍云英软弱地问道:“那是谁?”

“江湖中盛传的武林三杰,老大闲云居士辛天龙,大概已有四十年来末出现了。那青年人其实已年届不惑,乃是老三忘我山人周群的长子,叫玉麒麟周志平,也是目下扫云山庄的庄主。武林三杰师兄弟三人,只有忘我山人安居扫云山庄,老大闲云居士和老二四海狂客姜涛,失踪了四十年,想不到我们有幸得逢他老人家。”

“玉麒麟周志平?哦!这人我听说过。”

“十年前你我都末出道,他以三十岁壮年,游侠途经嵩山,原因为惩戒了一名少林弟子,要去找少林掌门方丈一论是非。岂知少林僧人护犊,一言不合,当堂印证,连败少林五名佛字辈高手,最后力挫十八罗汉阵,掌门方丈苦行大师佛昙,和少年人对拆三招,菩提禅功第一次棋逢对手,双方握手言和。此后,扫云山庄谁也不敢前往­骚­扰。其实,真正的扫云山庄现在何处,谁也弄不清。”

“哦!我记起来了,玉麒麟的夫人,不是叫紫衣仙子么?”

“正是她,紫衣仙子许雪。他俩人正是一对仙侣,早年嫉恶如仇,杀孽奇重,近十年来方不再在江湖走动。”

“怪不得这些狗东西像耗子见猫一般,亡命而逃。”

“三杰中,杀孽最重的是闲云居士,从前叫荡魔一剑,五十年前方行信佛,自号闲云居士,不再沾染血腥。脾气最躁的是忘我山人,义之所在,忘我而不惜,也最好管闲事。好在他这十余年来,在家纳福,不然江湖非血腥满地不可。亲来,吃下这颗丹丸,我去弄筏,你我再赶上一程。”

西山曲靖不到十余里,又是连绵起伏的山岭。伍云英自吞服闲云居士的圣药后,腹中已无动荡不安之感。两人并辔而行,速度略为加快。

快到山下,远远地听到杀声如雷,呐喊之声动魄惊心。身为侠义门人,岂有不管闲事之理?方逸君首先叫道:“英妹,我们且上前瞧瞧。”

“走啊!”云英双腿一夹马腹,箭似向前急驰。

转了两处山嘴,两人己看清前面景况,不由火起。

官道凹入处一个山崖下,有一个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青年人,正手执一根半截断枝,浑身浴血,抗拒着一群青布包头,身穿劲装的大汉,怒吼如雷挥棍乱扫。他身后,有一位美貌如花的少­妇­,鼓着大肚皮,显然也是快要临盆的孕­妇­。她跌倒在崖下,惊恐地尖声大叫。

青年人步步退后,十余文长枪和五六把单刀,迫得他手忙脚乱,形势殆危。

地上,倒了七八名青衣大汉。地方狭窄,青年人占住崖内,免了后顾之忧,但他浑身是伤,仅凭一股护花之气支持不倒,手中木­棒­硬架硬拦,毫无家数,要不是膂力惊人,怎能招架得住?

官道四而,散布着十余名把风警戒的小贼,正在大声呐喊助威,刀枪拍得啪喀啪喀直响。

官道前面一段,有小贼牵住两匹健马,马上有马包等物,一看就知是遍布云南各地,租给行商代步的健马。这种马,不像目前云南的小马。那时的马匹高大而驯良,种马取自吐蕃,算是大漠良种。各地的赁马店是分段的,一到地头再行换马;马身上烙有钤记,任谁也不会将马骑走不还的,民风淳朴,可见一斑。

方逸君发出一声长啸,拔出宝剑疾冲而上,一到斗场,凌空飞离马背,银光耀目,以“饥鹰搏兔”身法扑入人丛中。

云英也策马奔到,剑闪寒芒,人马同时向前一冲。

贼人吓得骇然变­色­,方逸君凌空下扑,一绞一拍刀飞枪跌,单掌右拍左挥,小赋鬼叫连天,呐喊一声“扯活!”四散狂奔而去。

夫­妇­俩一冲错之间,将贼人打了个落花流水,要是存心伤人,大概二十余个人一个也别想活。

方逸君一到青年人身畔,青年人心神一懈,立时扔­棒­栽倒。少­妇­尖叫一声,便待扑上。

“大嫂,别动他,他浑身是伤。你放心,我们会救他。”

少­妇­挣扎着叫道:“嫂子,我知道,马包里有我家家传的刀创药,最上品的白药可以止血生肌,我知道替他敷伤。”

方逸君不理她,示意乃妻挟住她避开一旁,他替青年人敷伤,喂他一粒护心丹。好在外伤并无致命之处,大概小伙子肌厚伤硬,挨得起打,只是失血过多而已。

救人须救彻,方逸君砍下树枝和山藤,将两匹健马牵来,做成一付担架,将伤者搁上。由乃要抱持着少­妇­共乘一骑,他自己牵着两匹马,向马龙州缓缓而去。

有分教,恨比天高孝女雪长恨;思重如山奇男酬亲思。

马背之上,少­妇­将身世娓娓道来。

青年姓华名琦,字如蜂,本是沏广人氏.先祖随傅友德征滇,后落籍大理,结庐点苍山东南麓靠县城一面。妻段氏,乃是南沼王的远房亲友,算是名门望族之女。

华如峰年届二十六,他父亲那一代,已辞去世袭副千户的军职,连禄田也交还了皇家,自己买下十顷良田,悠哉悠哉安享余年,所以华如峰算起来还是一个不沾祖荫的布衣。他父亲的意思认为朝廷重文轻武,不如数这小子弃武习文,岂不光彩?岂知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材料,整日和邻村的子弟们舞刀弄杖,打熬气力,全学些冲锋陷阵的玩意,拉得一膀好弓,使得好枪,如此而已的。

但这小子也怪,要他上校场他又不­干­,对马上功名不用一顿;整天和那些小伙子,不是在点苍十九蜂十八溪之间翻山狩猎,就是到洱海四洲三岛七阜间倒海摸鱼。

每一年,华家必派人回到湖广老家,祭祖和定省亲族父老,小伙子一高兴,在去年春间带浑家到湖广老家,乐而忘返,直等到太太肚子通货膨胀,方东装返里。这糊涂虫真糊涂得太糊涂,他要赶回让妻子将娃儿生在大理,差点儿把小命儿连一家子全部陪上。他俩一到曲靖,便教山里的一群小贼盯上了,要不是巧逢方逸君夫­妇­,准完啦!

伍云英也将夫妻俩的姓名说了,还告诉段氏说,住所距大理不太远,有限也许会来看望他们呢。当然,她还不敢将雪山百花谷说出。

两个同病相怜的大肚子女人,亲热得无话不谈;才貌相若,年岁相当,同样挺着个大肚皮,想得到够噜苏的。

逸君夫­妇­,将华如蜂夫­妇­安置在马龙州,他俩急于回谷,只好依依分手。

华如峰壮得像条牛,又有祖传的最好刀创药;他父祖都是有名的民间大夫,华如峰一手医术也不坏;所以第三天他就好了七成,三不管便往大理赶,他怕乃妻瓜熟蒂落,小娃儿等不及要出来见天日,要不赶回家,哪像话?说不定他老子华昌龄要剥他的皮,小孙子要在路上出世,那还了得?

逸君夫­妇­马不停蹄,沿官道安然到了昆明。一过大理,糟!狂风暴雨连绵不断,只好等几天再说啦。

这一等,可等出大祸来了,终至落了个家破人亡,也替武林带来了横祸飞灾,岂非天意?

这里且表表雪山。

所谓“雪山”,凡是山高气寒,终年积雪的山,都叫雪山。稍有名望的有祁连山;有佛经上说的喜马拉雅山,有《元和郡县志》所称松潘卫之南的蓬婆山;有山西河嵩东北的雪山;滇省北面的云岭等等。

至于雪山派的雪山,其实叫大雪山(大雪山也够多),今称贡噶山,在四川最西面。

这里所说的雪山,亦叫雪岭,也就是云岭。

雪山共九峰,从北面气势汹汹展下南疆,积雪四时,玉立万仞。从点苍山西麓,沿漾濞江北上,经剑川州北行三十里,西面那座人烟不至,四时积雪的奇峰,也就是百花谷的所在地。奇峰之南麓近西一面,有一座狭长的山谷,终年既没有罡风光临,而来自东南亚的温暖气流,在这儿迟滞不去,把这山谷变成了一座神奇的世外洞天,人间仙境。

谷中不但奇禽异兽比比皆是,要说花,大概不下千种之多,名为百花谷,名不副实。

谷之南端,有一座宏丽的宫阙,天然的大花园将宫阙围绕在内,里面亭台楼阁全都华美绝伦,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草点缀其间。

在一年之前,这儿是百花教的总坛所在地,可以看到仅披薄纱的美丽­祼­女,可以看到壮实如牛的赤身健男,可以听到令人心荡神摇的音乐,也可以看到飞腾的剑气。

但这一年来,一切都烟消火灭,风息云散,只有一二十名身着宫装的秀美少女出入其间,显得那么平和、安温、静宁。

但这几天来,谷中升起了无边杀气。一群身手超人的武林高手,一步步向宫阙内渗入,重重的机关埋伏,挡不住这一群凶神恶煞。

一连三天,谷中不时传出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每一声惨叫,说明必有一人被机关所伤了。

第三天近午时分,谷中终于沉寂下来,但不时还可闻到三五声得意的狂笑。

未牌初,东南入谷小道中,突然现出了人马的身影;那是万里归来,想隐世逃俗的绿衣剑客方逸君,前百花教主伍云英夫­妇­。

他们一步步进入谷中,也一步步走向死亡。

同一时辰内,剑川州向北小道中,一朵白云在小道中冉冉而飘,好快!啊!那不是云,是一个一身云裳的艳丽少女,真美!美的教人不敢喘口大气,免得惊走了她。

而她身后十余里地,也有一个灰­色­人影,正以流水行云似的潇洒身法,惬意地向前飘荡。

那是千个红光满面,鹤发童额的老人,他自话道:“一年之前,百花教主那鬼丫头改邪归正嫁给小伙子绿衣剑客为妻,解散了百花教,功德无量。我老人家这些年来,遍游天下名山,不管外事,乐得清闲。这次到点苍,怪!就找不到大哥的踪迹。反正无事,我得到百花谷看看,那鬼丫头是否真的解散了百花教?”身形突然加快。

逸君夫­妇­在大理逗留将近十日,直待雨霁,方拾掇启程,觅路向百花谷赶去。一双健马登山涉水,马上的一对佳侣备极辛劳;尤其是云英,挺着个大肚子,确是不便。但眼看将到百花谷,心中一喜,任何辛劳也早丢到九霄云外去啦!

行行重行行,终于已抵谷口。走过一条窄小的幽谷,参天古木密布;曲折回旋,穿林而入。林中有条需留意方可分辨的小径,谁会想到这儿别有洞天呢?

不久,寒气全消,林尽之后,现出一处谷地,古林散布各处,四面是一丛丛不知其名,花大如碗,幽香眸阵沁人心脾的花海,绵绵无尽地向谷内延展。

“啊!好一处人间仙境。”逸君脱口赞叹。

云英秀眉微蹙,凝神向谷内张望,神­色­愈来愈凝重,坐骑渐慢。

逸君本是策马和她并行,一看她没答腔,颇觉诧异,转首一看,惊道:“英妹,你……你怎么了?”

“有点不对,怎么没发现谷中的飞禽走兽?难道说……”突然,她猛然一震,惊叫道:“谷中来了强敌,不好!”

一声马嘶,她加上一鞭,惶急地向谷内驰去。逸君也悚然一惊,双腿一夹马腹,挥鞭急赶。

他们来得正不是时候,真正是在功者难逃。

山谷南北一折,远远地就可看到百花宫的亭台楼阁,裹在一片花海之中。粉红­色­的园门外,密布着高可及丈,正开得花团锦簇,一望无际的蜀葵,最外围,是五­色­俱备,重重叠叠的映山红的。

整座百花宫阙无人声,沉寂如死、云英心急如焚,泼风似的奔入院门,沿着花径放蹄向宫门急闯。

过了百花亭,将抵群仙阁,远远地已嗅到令人欲呕的血腥味,更可看到群仙阁破碎零落的门窗。

逸君心中一惊,忙道:“英妹,停下!”

云英也是心凛,勒住缰说道:“大事不妙!”

“哈哈!这才是妙哩!”群仙阁突然传出人声,中气十足。

夫­妇­俩大惊,火速拔剑下马。

云英轻声说道:“跟我走!”

迟了,真迟了!四面花丛中,现出数十个凶悍的大汉,一个个缓缓站起,冷然向他俩注视。

右侧昂然而出的老鬼,正是被闲云居士吓跑的五­阴­鬼手申天豪,他­阴­­阴­一笑道:“别打主意利用机关地道脱身了,咱们费了三昼三夜,把这百花宫的机构全毁啦。往阁上瞧,看来了什么人呢?”

阁上破窗框内,六个大窗口站着五个奇奇怪怪的老男女,每一个人都形如厉鬼,长相唬人,如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准会把人吓死。

从右起,第一个是老道,头戴九梁冠,身穿红道衣,背扎长剑,约有九十上下年纪,四方脸吊客眉,大鼻朝天,阔嘴獠牙,白须如戟,身材伟岸,一双金鱼眼突出眶外。

第二个更唬人,一头灰­色­乱发像个烂鸟窝,赤面尖额,双目特宽像长在两侧一般,鼻子光看到两个大孔,满脸赤红的皱­肉­,加上一张尖嘴。看穿着,那是个老太婆,手中支着一根特长特粗的、乌光闪闪的坞首杖;她这根杖,可不是敬老尊贤的小玩意,而是杀人的大家伙。

第三位也是母的,白发换成朝天髻,黑皱面孔往横见长,斗­鸡­眼,没有眉毛,阔大鼻,瘪嘴­唇­,前面还露出两根残齿;葛衫外,围着一条褐­色­的蝎尾鞭,肋下是大革囊。

第四位是个长人,面皮青灰,一袭白­色­长袍褂,腰悬长剑,鸟爪似的长手伸出大袖外。不用再形容了,说他是城隍庙见的白无常,准对啦。这人逸君夫­妇­都认识,就是五­阴­鬼手的师父,五毒­阴­风汪修全,一个人见人怕的恶鬼。

第五位像个带发头陀,端的头如笆斗,眼似铜铃,狮子大鼻,口看不见,已被连着两鬓虬结如球的灰­色­络腮胡遮住了。他右肋下支着一根钢拐,下面只有一只右腿。

这些人在破窗前出现,逸君夫­妇­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另四人他俩不认识,但由形态上可以知道大概。

依次是崂山恶道、赤面鸠婆、毒蝎三娘、五毒­阴­风、独脚天尊。

这五个分处南北,凶残恶毒的怪物,江涸中闻名丧胆,端的堤之如洪水猛兽。早些年,由于他们太过残毒,由少林掌门苦行大师佛昙方文传下佛帖,邀同峨嵋掌门天加大师觉宗,和武当掌门追魂三剑玄同道长,共赴开封拦截这五个魔头。岂知晚到一步,开封最负盛名高手如云的群英镖局,全镖局一百二十六名人丁,一个活口也末留下。这一来,六大门派除了雪山派之外,全部义愤填膺,发誓要将他们诛除。岂知这五个恶魔行踪飘忽,功力又高,不但未能如愿,反而损失了不少门人。一拖十余年,五个魔头知道众怒不可犯,确是安静了一段时期,五大门派追索的风声也渐渐松弛了。

他们也有畏惧的人,就是武林三杰。独脚天尊以前叫血手天尊,他喜爱吃活人的心,吃时用手硬从腔内掏,把一双手弄得血淋淋地他才过瘾。终于走得夜路多会碰着鬼,他碰上了三杰的老二四海狂客姜涛。他跑得快,丢掉一条左腿。从此他成了独脚天尊,五个魔头把三杰恨之切骨。

夫­妇­俩心中一凉,便知今日­性­命难保;但求生是人­性­的本能,放眼打量四周,想觅路闯出重围,再图打算。

前面是群仙阁,五魔拦道,休想。右侧是五­阴­鬼手和八名大汉,不易闯。左侧,是妙手飞花狄雷,和追逐鬼的师父铁面判官庄廉,还有一线希望。身后,喝!伏牛五霸全来啦!还有一个没见过面而名号响亮的家伙,乃是逸君的小同乡,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这家伙也曾和云英有上一腿,所以逸君不敢回夔州。

除了这些有名人物之外,还有近四十名骠悍大汉散处各地。

他俩正欲向左闯,阁上的独脚天尊已经猛笑发话了:“哈哈!教主,你听我说。汪老兄师徒俩把咱们邀来,请你重振百花教,这是好意哪!听说你的教中,全是花不溜丢的小妞儿,真合了咱们的胃口,所以咱们来啦。崂山老道喜欢那话儿,鸠婆贸老婆子就看不得漂亮妞妞,我独脚天尊不但喜欢那话儿,更喜吃漂亮妞儿的活心。要是你重振百花教,多收些教友,可以大家快活;但要留些给我们享用,崂山老道和汪老兄快活后,交给贾老婆子消消气,然后到我天尊手中,三面讨好,岂不大妙?教主,你还是答应的好。至于那什么绿衣剑客,留给三娘,保管他受用,你放心啦!哈哈!”

逸君等他话声刚落,笑声初扬的瞬间,洒出一串金钱,似满天花雨手法飞­射­右左后三方,银芒乍闪,和云英同向左侧急闯。

金钱膀去势奇疾,暴喝声中,人影疾闪,有几个倒霉鬼骤不及防,躺下了五六名之多。

妙手飞花是暗器行家,他一声长啸,大袖急挥,金钱镖四散而飞。他长剑一振,攻出一招“白虹贯日”,同时暴喝一声“回去!”

铁面判官哈哈长笑,错步扔肩震落五枚金钱镣,判官笔一招“魁星点元”,也攻向伍云英脑袋。

夫­妇­俩已存心拼命,长剑急挥,“锵啷”一声金铁交鸿,两人同时被震退三步。

妙手飞花飞退八尺,左袖一扬,歹毒绝伦的子午六阳针无声无息地飞出筒口。

铁面判官退了近丈,突然“哎哟”一声,手按大腿栽倒。原来他只顾上盘,忘了云英袖中飞出五朵银花,一朵正好楔入他的左腿,花瓣一崩,他的左腿只剩皮­肉­牵着,算是废啦!

方逸君身形未定,只觉左臂一麻,知道完了。那子午六阳针中了之后,浑身血脉立时沸腾,全身瘫软;但还不致死,须拖延十日之后,所有血管方全部爆裂而亡,这十天内,每日子午二时血液如沸,可痛了个死去活来,铁打金钢也难抵受血脉熬煎之痛,每一发作,须有半个时辰的活罪可受。

方逸君知道完了,剑锷一挥,先将左臂|­茓­道自行点住,大吼一声,挥剑猛扑妙手飞花。

铁面判官一倒,一颗赤火流光弹又从云英袖中飞出。

“噗”一声响,迎面扑来的六名大汉全都惨叫着倒下了。

云英凌空飞越,想闯出重围,突觉逸君并末跟上,单足一点地,突回头娇呼:“君哥……”她说不下去了,只见逸君脸红似火,垂著左臂挥剑将妙手飞花迫得不住后退。她吃了一惊,正想扑回,逸君已嘶声大吼道:“云英,快走,要孩子替我报仇。”

云英她怎能走?银牙一咬,飞扑而回。

“慢来慢来!小浪货,有老娘我在呢!”声到,乌光闪闪的鸠首杖劈面点到。原来是赤面坞婆到了。

云英不知厉害,银芒一挥,想贴杖攻入。“叮”一声脆响,她连人带剑被崩飞三文之遥。

她去势未定,已见唠山恶道­淫­笑着由侧方­射­到,伸手向她粉肩使抓。她忍痛强运真力,一剑斜挥,急截恶道手腕,身形仍向下落。

恶道一声狞笑,掌背一扬,长剑被震得向上一崩,他那大手已由云英腹下拂过。

她“哎呀”广声尖叫,粉面变青,双足一点地,立向后仰身便倒。在这刹那间,她眼角瞥见逸君已面临厄运,玉手一扬,最后一颗赤火流光弹出手,一道光影去势如电。弹一出手,她便仆倒在地呻吟,唠山恶道­淫­笑着赶到,伸手便抓。

逸君临危拼命,连攻三剑,把妙手飞花迫退近丈;狄贼右臂挨了一剑,血洗如注,正想将针筒倒转,用最后一筒子午六阳针取方逸君的­性­命,独脚天尊已到了。

“小辈,你得死!”独脚天尊大吼,一拐劈出。

逸君只有拼命,撤步旋身,闪到一旁,一招“织女投梭”向独脚天尊点出三剑。

“小辈找死!”“当”一声响,钢拐将剑崩飞五六丈外去了。

逸君只觉五内翻腾,眼前一阵黑,身形斜飞丈外,“啪嗒”一声,扔了个仰面朝天;|­茓­道经此一震,自行震开,子午六阳针毒立攻心脉。

独脚天尊正跟踪纵到,刚欲一拐砸下,毒蝎三娘己到了身侧,她叫道:“慢!留给我受用。”伸出老­鸡­爪,向逸君腰带上抓去。

这时,赤火流光弹已到,老鬼婆功臻化境,岂会上当?缩手向侧斜飘,右手蝎尾鞭一抖,向流光弹震去。

“噗”一声闷响,红焰飞溅,蝎尾鞭尖端的双钩,已经不知去向。老鬼婆大惊,疾退一丈,将鞭Сhā入土中,以便扑灭粘在上面的火焰。

她这一鞭力道奇猛,赤火流光弹的磷火,被震得漫天进飞。真巧!五毒­阴­风汪修全刚好在旁掠过,火焰沾身便燃。老鬼大惊,他见多识广,知道这玩意歹毒,绝不能扑灭,“嘶嘶”数声,将一袭白长袍撕掉,方免变成烤猪之厄。

崂山恶道伸手将及云英肩膀,突党白影寒芒疾逾电闪,向他天灵盖上点到。要是置之不理,人固然可以到手,但天灵盖也得开个天窗。他虽练有七成玄门罡气,但对内家高手手中的神刃,仍是抵挡不住,不由他不要命,一沉肩,斜掠一丈,眼看到手的美娇娘,已落在一名同样美艳出尘的少女手中了。

云英力竭地大叫道:“师姐,救逸君。”

“晚了!我们走!”白衣少女突然向后飞退。

“走得了么?哈哈!”唠山恶道拔步便追。

另一面的赤脸鸠婆也闻声追到。走不了,只好拼命,少女剑如游龙,返身急攻,她的剑术,比云英要高明些。

五毒­阴­风刚撕脱长袍,瞥见这里的景况,闪身飞掠而来,亮声高叫道:“她是花蕊夫人宇文珠,休教她走了。”

“她要是走了,崂山老道还用混么?”崂山恶道收了剑,赤手空拳进扑,又叫道:“贾大姐别伤她啊!”

“老娘管你伤与不伤?”赤面坞婆一面说,鸠首杖招招隐挟风雷之声,花蕊夫人真是上天无路。

这时,众贼纷纷赶到,形成合围。

方逸君胸前碎裂,静静地躺在一边。

独脚天尊在吹胡子瞪眼睛,在埋怨毒蝎三娘道:“你为何偏要打碎他的胸腔?明知老残废喜食活人心,这不是吊胃口么?”

毒蝎三娘正没好气,断了尾钩的蝎尾鞭扔得呼呼作响,睁着鬼眼骂道:“你这残而不死的老怪物,不见他中了狄小辈的子午六阳针么?怎能吃?要不是失手,老娘才舍不得打死他呢。”

白衣少女正是伍云英的师姐,百花教的成立,其实是她从中唆动,她比伍云英还更冶荡,更为风­骚­。她让教主之位给师妹,她自己称为花蕊夫人,一无牵挂,享受无边快活,各地教坛她随意走动,每日无十男不欢。

伍云英终于通上绿衣剑客方逸君,听他相劝改邪归正,解散了百花教,也嫁了方逸君。那时花蕊夫人也找到一个意中人,便同意师妹的见地,从此放下屠刀,改恶从善。她不像云英,结婚之后躲躲藏藏;她却偕意中人遍历名山,过那悠哉悠哉的神仙生活。

不想乐极生悲,新年期间,她偕情夫遨游九华山,被一个游方的少林僧看出她的身份,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少林僧乃是法字辈门人,功力确是深厚,双方动手的结果,竟然两败俱伤。她挨了一记百步神拳,她的情夫也挨了一记菩提掌。少林僧也挨了她得自铁面判官的五枚子午问心订,和她的情夫哭书生梁筑青,同时坠落百长高崖,尸骨无存。

花蕊夫人眼看惨剧发生,但她身受重伤,无法挽救,最后还是被游客发现了她,抬到池州让她自请名医治疗。她自经此变,万念俱灰,伤一好便回百花谷,不想恰好赶上这场大变。

她比师妹的艺业高得不太多,左手又挟了个人。云英在听师姐说声“晚了”之后,发现逸君已经中鞭倒地,立时晕厥,更增加花蕊夫人的不便。

不到三五招,她已岌岌可危,面临生死须臾,危机一发的险恶处境了。

赤面鸠婆就见不得漂亮女人,花蕊夫人乃是人间尤物,美得教人浑身酥软,她恨不得一杖将这俏妞儿打成­肉­饼;要不是崂山恶道有意维护,花蕊夫人早就完蛋大吉啦!

花蕊夫人银牙紧咬,她知道已临绝望之境,便置生死于度外,运剑如风舍死进招。

崂山恶道眼中­淫­火炽盛,一双大袖夭矫如龙,飞卷扫弹不住在剑影中飞舞,一面还有意无意中荡开赤面坞婆的沉重鸠首杖。

这时,花蕊夫人正错开鸠首杖,旋到恶道左侧,长剑一招“天外来鸿”,斜点恶道肩头。

恶道呵呵一笑,大袖向上一挥,喝声“撤手”!

她没撤手,半途收招急出“狂风扫叶”,猛袭下盘。恶道刚向后微撤,“锵啷”一声,赤面坞婆已行扑到,鸠首杖一挑,长剑如被锤所击,花蕊夫人踉跄急退。

“哈哈!手到擒来。”她身后是迫风剑客艾如虹,一见­奶­儿退到他身前,岂不大喜过望?伸手便抓。

“你敢!”声音刚劲,可裂金石,已到了艾贼耳边。

一条灰影快逾电闪,追风剑客首当其冲,他狂叫一声,侧飞三丈余,“啪”一声跌了个晕头转向,半天挣扎不起。

就在众人一征之下,灰影着两女,凌空反­射­,快得众人无法看清身影。

“快追!”五毒­阴­风大叫,流矢划空似的一闪而逝。风声虎虎,人影似电,一窝蜂随后的赶去。

到了谷中,灰影将两女一放,沉声说道:“快走!我来挡住他们。”

这时,云英也醒了,她放声大号,和师姐爬伏在地,声如中箭哀猿,她叩首叫道:“老前辈,小女不走了……”

“你腹中一块­肉­如何是好?莫令生者痛仇者快,走,快。走,他们来了,我要将他们堵在那谷内。”

花蕊夫人也叫道:“老前辈,请留下仙讳。”

“四海狂客。”

两女一震,大拜三拜,转身如飞而去。

老人家在谷口一站,背手相待,面向谷外目送二女。

迫得最快的是五毒­阴­风和毒蝎三娘,等他们逼近约三丈左右,正待出手的瞬间,老人家突然转身,哼了一声。

这一声哼,声虽不大,但却令人心往下沉,气血恍若欲散。两个凶贼只觉心中狂震,立时止住去势。后面赶来的人,也惊骇地落下地来。

“姜老匹夫!”五名恶魔同时惊叫,慌不迭退后数步。

“穷边僻壤,竟又碰上啦!”老人家冷笑着说。扫了众魔一眼,又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头于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呵呵!幸运幸运。”

五毒­阴­风­色­厉内荏地问道:“老匹夫,咱们捣百花谷,算是以恶攻恶,你为何Сhā手?”

“别想诓我老头子,少来花样,谁不知百花教主已经改邪归正了?称道四海狂客的浑号是骗人的么?呵呵!”

独脚天尊愤怒如狂,单足一点,铁拐笃一声,人便凌空扑出,在老人家身前一站,吼道:“一足之赐,刻骨铭心,老匹夫,还我的脚来。”“呼”一声,就是一记“横扫千军”。

四海狂客呵呵一笑,大袖一扔,软绵绵却又力可撼山的浴劲,将独脚天尊的钢拐硬生生震回,并把他的身形,带得向右旋了一圈。

老人家笑道:“急不得,你一条腿嘛,不成!我老人家少不得借另一条腿还你。”

赤面鸠婆大概以往也吃过亏,鬼叫一声,一杖猛砸。

四海狂客狂笑着向左一闪,仍背着手叫道:“老婆子,你怎和我老人家拼命?不像话,不像话。”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独脚天尊恶狠狠地捣出一招“铁牛耕地”,一点一搭正想一跳。

“你只有三只腿,不能耕地,去!”

四海狂客突然一伸腿,一脚将钢拐踢飞,并一掌拍出。

独脚天尊一声狂叫,拐飞人退,哇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噗”一声坐倒在地,急忙从怀里掏出两粒药丸吞下。

狂叫道:“老匹夫,你破了我气血二门,好歹毒的心肠,我变鬼也不饶你。”

“呵呵!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借腿还你么?喏喏喏,这就是了,你日后得爬着走啦,正用得着哩。”他一面说,一面欺身抢近赤面鸠婆,伸手便抓她的鸠首杖。

赤面鸠婆不知他是怎样欺近的,灰影一闪即至,她鬼嚎一声,想举杖猛扫。岂知杖刚扬起,便觉浑身一震,一道奇大的潜劲由杖上传到。她总算久经大敌,见多识广,赶快放松全身,撒手暴迟。

“当”一声,鸠首杖丢落独脚天尊身前,响起四海狂客的笑声道:“喏,给你,别再埋怨了!你杀人盈千,惨无人道,万死不足以弊其辜;我老人家给你废去武功,在痛苦中度过余生,不便宜你么?呵呵!你还不乐意?”

独脚天尊浑身大汗,面目变黑,急得晕倒过去。

五毒­阴­风心胆俱裂,大吼一声,劈出一掌,腥臭的­阴­柔掌风向前一涌,他撒腿便跑,

第二个开溜的是赤面鸠婆;第三名是毒蝎三娘,她撤了一把成名暗器飞毒蝎,溜得最慢的是崂山恶道。

“呵呵!别走,咱们的交易没完,走不得。”

声出,大袖猛挥,五毒­阴­风掌力四散,满天飞毒蝎被罡风所刮,飞出五六丈外纷纷坠地。他身形倏动,蹑踪急追。

崂山恶道突觉劲风压背,他厉吼一声,旋身拼命,“回龙惊风”一剑猛挥,丝丝剑气锐啸,变身罡气乍进。

“铮”一声脆响,长剑被大袖拂成千百碎屑,接着“噗”一声闷响,护身罡气被四海狂客所发的神奇掌力,一举击散。

恶道临死反噬,“呸”一声,一口浓血喷­射­而出,急袭四海狂客胸前七坎大|­茓­

四海狂客说道:“脏死了!”晃身避过血水,反手一掌扔出,向毒蝎三娘追去。

崂山恶道被掌风荡得晃了两晃,双眼一闭,慢慢地单膝着地跪倒,慢慢地爬下,慢慢地蹬腿,终于寂然不动,找李老君交涉进兜率宫修道啦!

毒蝎三娘正走间,呵呵笑声已近身后,她知道跑不了,伸手一划肋下革囊底部,蝎尾鞭反手便扔,身随鞭转,转了一个半弧。

她的蝎尾鞭并不想伤人,鞭长六尺,舞起一道褐­色­鞭墙,护住全身四处游定,左手的飞毒蝎连续飞出。

四海狂客真被她缠住了,她不接招,长鞭乱点,飞毒蝎远­射­,飞舞而来,确是不易一举将她击毙。

毒蝎三娘将革囊推至身后,矮身游走,囊中泄出一些泥沙一股的粉末,洒入地中。

四海狂客一看前面两人已快奔出视线之外,心中大是不耐,哼了一声说道:“你学蝎子爬来爬去,我老人家就无奈你何么?呵呵,你非死不可,免得留着你害人。”

声落,大袖急挥,将飞毒蝎全皆震散,欲身直上。毒蝎三娘鬼叫一声,蝎尾鞭一抡,“丹凤点头”劈面便砸,一振腕,鞭尾一折,急袭四海狂客天灵盖。

四海狂客大袖一挥,卷住鞭尾,叱道:“你得死!”夺鞭,信手一抡,“拍”一声,抽在毒蝎三娘的腰肋下,“哎……”一声惨叫,声未落肋开肠流,立时跌倒。

五毒­阴­风和赤面鸠婆已经入了一座古林,迎面撞上功力差劲,刚赶到的一群好汉,老鬼蓦地大吼道:“快散开,用暗青子招呼。”一面说,一面拉著他的门人五­阴­鬼手申天豪的胳膊,向林深草茂处隐去。

这些悍赋们­精­明过人,怎会傻?一看老鬼和鬼婆娘急如丧家之狗,漏网之鱼,不用问,对方准是了不起的人物,你们都快溜,咱们还能硬着头皮送死?不­奸­不滑,不配做贼;呐喊一声,纷向林中一窜,溜之大吉。

等四海狂客毙了毒蝎三娘赶来,已经找不到半个人影了,偌大的古林,到那儿去找那两个恶道?

他只好嗒然退回谷口,静待他们出现。

突然,他感到下身有点不对劲,试一运气,不由一呆,涌泉|­茓­左近,有点不能畅通之象,血脉流动速度大减。

他暗叫一声“糟!”赶忙取出三粒丹丸吞下,一面运功将气血迫住,叹口气道:“一时大意中了那泼­妇­化血神砂之毒,谁想到她会有这种歹毒的玩意呢?我得赶快一步,也许大哥那儿有解药,要找到青芝就好了。”

灰影一闪,摹尔失踪。

化血神砂,产自地火­精­英余烬之中,可以将血化为清水,中者不死何待?这东西可渗金铁,只有瓷或玉所造的盛具才可保藏。毒蝎三娘明知在劫难逃,势在必死,所以划破革囊捏碎盛砂玉瓶,渗漏于地。四海狂客不虞有此,追逐之间,自然踏在化血神砂上,神砂由靴底渗入脚掌,着了道儿。

花蕊夫人和大腹便便的伍云英,凄凄惶惶狂掠出谷,沿曲折幽径直出谷口,向剑川州奔去。

刚一出山,到了金沙江畔,突见下游小道中,十余条身影如飞赶来。双方一看清,两女大惊之下,叫声“苦也!”撒腿向另一道山谷狂奔。

“那不是百花教主么?咱们先追上再说。”有人在大叫。

一追一逃,瞬即下去十余里。可怜伍云英家破夫亡,再经一再苦战,腹中一块­肉­本来就接近临盆之时,经此一来,胎气受损更巨,刚到了一座矮林前,脚下一跟跑,只觉腹痛散裂,顿感天旋地转,“咕咚”一声,栽倒在地。

花蕊夫人大惊,她想抢救,已经晚了,追兵已到。

“乖乖跟三爷走,以免自误。”最先那人大叫,快如流矢划空而至。

花蕊夫人厉叱一声,剑出如龙腾,一圈银芒盘舞,向来人攻去。

“困兽之斗,哼!申三太爷非累死你不可。”来人闪身腾跃,剑出如风,缠成一团。

“申天雄,你也得和令兄同见阎王。”花蕊夫人用攻心之计,放手抢攻。

来人是五­阴­鬼手的兄弟申天雄,他手底下够硬朗,闻言果然一怔。他只见两人狂奔而至,却不见后面有人追来,莫不是所有的人,全陷在百花谷机关埋伏之中了?

他一怔之下,心神一分,立陷危局,几乎挨了几创。幸而后面的十二名大汉赶到了,呐喊一声纷纷加入,刀光剑彤飞舞,挽回了大势。

正在吆喝上涌,人影乱窜之际,突然无数淡淡金影,向四面八方进­射­。蓦地惨号之声惊天动地,扔兵刃之声随之而起,十三个人中,倒了七人。

“泼­妇­你好狠,死到临头,仍用花蕊金针伤入,三太爷擒住你时,你就知道滋味了。”

申天雄恶狠狠地骂,揉身一剑急挥,左掌一登,寒魄诛心掌力排山洪水般发。他一横了心,剑势如长江大河,掌力似排山倒海,端的够凶悍。

花蕊夫人知道寒魄诛心掌歹毒无比,不敢硬拼,展开小巧身法寻暇蹈隙进招,先机尽失。

有两个­精­灵鬼够­精­灵,舍了花蕊夫人奔向伍云英。当他们抓起似已断气的云英时,惊叫一声松手疾退。

原来云英整个下身鲜血如潮,连草地也湿了一大片,而月.气息全无,像是死去多时啦!

两贼在这时惊叫,花蕊夫人可惊得心胆俱裂,厉叱一声攻出一剑,花蕊金针第二次出手。

在另两名恶贼狂叫声中,申天雄红了眼,一剑猛绞,乘她分神之瞬间,左掌向右虚扬,迫她向侧一闪,他虎吼一声“着”!掌随身转急扔而出。

花蕊夫人避已无及,只觉一股直透心脉的寒风透体而过,浑身一震,气血俱沉,感到浑身力道全失,“当”一声长剑坠地,望后便倒。她长叹一声,珠泪如泉,她想嚼舌自尽,可是连这一点力道也失去了。

申天雄大喜过望,晃身扑到,伸手向她腰巾上抓去。他被胜利冲昏了头,没留意一条淡淡褐影由林中飞­射­而出,以快逾电闪的身法掠到,近身他仍然未觉。

褐影一到,手中的方便铲猛截他的手肘,并以宏亮苍劲的嗓音说,“孽障,还不放手?”

申天雄大骇,火速撒手,长剑横挥,左掌一沉一圈,扔出一记“寒魄诛心掌”。

“五毒­阴­风的门下,你得死!”褐影沉声喝,闪身避过一掌,方便铲急似惊雷,“唉”一声拍在申天雄肩胛骨上。不等申贼踉跄站稳,收铲头现铲尾,只一挑,申贼“吭”了一声,右背骨全行碎裂,肝肠流出,眼见活不成了。

这不过是眨眼间事,死剩的三名恶贼,刚看清来人是个身穿茶褐­色­常服的老和尚,申三爷已经倒了。三贼吃了一惊,狂吼一声,一刀两剑向前猛扑。

老和尚一不做二不休,方便铲一招“十荡十决”倏出,只荡了两个来回,三名恶贼一个飞头两个断腰,呜呼哀哉。

和尚挟住方便铲,向西合掌一拜,沉声说道:“我佛慈悲!恕弟子大开杀戒;五毒­阴­风老魔的门下,无一不是凶残盖世之徒,诛一害而救百善,弟子的行为亦算至当。”

说完,再拜而起,缓步向花蕊夫人走去。他一看清花蕊夫人的面容,寿眉一蹙,念声“阿弥陀佛”,正­色­问道:“女檀越莫不是号称花蕊夫人,前百花教主伍云英的师姐宇文珠么?”

花蕊夫人浑身抖额,闻声挣开星眸,不由心中一凛。只见这老和尚年届古稀,光着头,身穿茶褐常服,一双隐现绿芒的虎眼,长眉入鬓,鼻梁挺直,两耳垂肩,看去十分威猛。这老和尚她不陌生,乃是目下少林掌门以下第一代法字辈门人,出身达摩弹堂的直系弟子,排行第二的碧眼行者法净。

这位老和尚,是游方高僧中最难缠的人物,嫉恶如仇,死执着一句“诛一害而救百善”的名言,义之所在,放手大­干­;故而侠名满天下,声誉在所有少林弟子之上。他功力又,高,菩提禅功已修有六成火候,三十六种掌法中,不但降龙掌已登蜂造极,天下无敌的少林绝学菩提掌,也有七成火候;所以宵小闻名丧胆,不撞上他手中便罢,撞上了他给你没完。

花蕊夫人看清他是碧眼行者,心中暗叫“完了!”但事己至此,不容躲避,便点头颤声说道着:“妄身正是字文珠,大师有何见教?”

“令妹已于年前解散百花教,回头是岸;据闻女擅越亦已改恶从善,并获佳侣,因何落得如此狼狈?”

花蕊夫人正痛得粉面铁青,浑身痉挛,但仍强忍痛楚答道:“大师,一言难尽。”

“百花教末解散前,关洛教坛曾设在五­阴­鬼手的庄中,交情应在,因何竟然反目了?这死贼不是五­阴­鬼手的亲弟申天雄么?”

“就因一生善念,反令我姐妹永沦浩劫。申贼挟技凌,人,胁迫我姐妹重兴百花教,我姐妹不从,他竟请出字内五魔出面,一举毁我百花谷;谷中二十名无辜少女无一幸存,妹夫绿衣剑客死痛含冤。我……”

碧眼行者寿眉一轩,吼道:“申老贼罪该……”

他一看花蕊夫人气息渐弱,住口不说,探囊取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一粒紫­色­丹丸,说道:“女檀身受寒魄诛心掌毒,老衲这儿有本派八宝紫金续命丹,可保无虞。”他将丹丸放在她手边。

花蕊夫人心中狂喜。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乃是武林三大圣药之首,功能去毒培元,起死回生。这武林至宝,只有达摩禅堂出身的门人,方得掌门方丈赐予作为防身之用,一般门下只能获有龙虎金丹一类药品而已。碧眼行者慨赠她一粒,死不了啦!

她拾起丹丸,捏破腊衣吞下腹中,立时一股阳和之气,由丹田下徐徐上升,摧心寒气渐消。她就地揖首道:“谢谢大师恩典,宇文珠没齿不忘。”

老和尚长叹一声,枪然地道:“林边那位女檀越,已经……唉1她也许就是伍云英擅越了?可惜我晚来一步。再给你一粒八宝紫金续命丹,是否可延长她的生命,老僧不敢逆料。阿弥陀佛,老袖告辞。”说完,放下丹丸,接着方便铲,凄然而去。

花蕊夫人缓缓爬起,拾起丹丸奔向伍云英,扶起她上身,将丹丸纳入她口中,吹口气送下咽喉。看了云英下身的光景,她只觉一阵寒流通过全身,不由心中惨然,泪如泉涌。

云英丹丸下腹,不久悠悠转醒,用无神的目光,注视宇文珠半晌,有气无力地说道:“师姐我们是在梦中么?”

“师妹,你醒醒,我们没死,少林僧碧眼行者救了我们,并送你我一粒武林至宝八宝紫金续命丹,刚才你服下了,所以能苏醒转来。”

“贼人……”

“全死了,申天雄是被碧眼行者打死的,你放心。”

“谢谢你,师姐,要不是你恰好赶……哎哟!我……”

云英尖叫着,拼命挣扎,额上大汗如雨。

“英妹,你……你怎么了?”

“姐,痛死我了!孩子……”

花蕊夫人大惊,顾不得一切,将她身躯放平,三不管褪掉她拈满鲜血的下裳。

花蕊夫人从没有养孩子的经验,急得粉面失­色­;好在当及眼笄之年,自有老一辈的人告诉少女们一些常识,她也就硬起头皮,做起接生娘娘来了。

费了好大的劲,婴儿总算哇哇坠地,娃娃平安,可是母体失血过多,已是奄奄一息了。

花蕊夫人撕下贼人衣袂,在林沿小沟中把娃娃包好,替云英拭净污血,脱下外面衬裙,替她穿上。

她幸而服下了少林的八宝紫金续命丹,早先又吃了闲云居士的灵药,伍云英的­性­命终于保住了。

良久,她悠悠转醒,花蕊夫人忙将娃娃递到她怀中,轻声道:“师抹,看啊!她多像你哪!只一双小眼有点像妹夫,这么小,竟然湛湛有神。”

云英紧紧将娃娃抱入怀中,虚弱地问道:“他哭了么?”

“真怪哪!也许她知道命运多舛,并末哭哩。”

“仇深如海,他不会哭的。”说完,突然紧张地问道:“师姐,是娃儿么?”

花蕊夫人心中一凛,但只好实说道:“是千金。”

云英浑身一软,秀目泛白,手一松,立时晕厥。

花蕊夫人一把接着娃娃,一捏她的人中|­茓­,云英倏然苏醒,放声大号道:“天哪!你对我伍云英何以如此残酷?君哥,你等着我啊!”说着说着,朝指向心坎戮去。

“你疯了么?”

花蕊夫人急叱,手急眼快扣住她的脉门,接着厉声道:“你瞧不起咱们女孩子?你忘了身负似海深仇?你忘了倾国倾城的古训?不要你­操­心,千斤重担我挑了,我要将她培育成|人,我不要她倾人之城倾人之国,我要她不惜任何手段,诛绝毁家杀父的仇人。妹妹,站起来!你要面对现实无畏无惧,勇往直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

云英凤目喷火,缓缓站起,仰面注视苍穹,大声说道:“是的,无畏无惧,勇往直前,莫令亲痛仇快,死者含冤九泉。我们走!”霸海风云(第一部)二

点苍山,也叫灵鹫山和大理山,苍山雪是大理四大名胜之一;大理人要不知“玉洱银苍”,简直丢人透啦!“玉洱”就是洱海,那是个充满诗意的湖泊,平静时十分温柔,冬春之季,白玉峰上一出现了望夫云,乖乖!怒淘澎湃,翻天覆地。

“银苍”就是点苍山,苍翠如黛,高而不感其险,蜂项终年积雪,主峰白玉蜂名副其实,远远望去,光辉夺目。

大理,是大理国和南沼国的国都,洱海和点苍山左右夹持,龙首关和龙尾关上下相扼,形势验要,风、花、雷、月四大奇景,天下闻名,大理石更是大名鼎鼎。这种石产自点苍山,好的大理石又称醒酒石,相当珍贵。

明朝中叶,大理人口不多,入山七八里地,全是土人纳西族的天下,纳西族的姑娘,端的美得教人心跳。

华如峰一家,也是早年拓荒者之一,家住南门外七八里山麓一带,站在庄后山巅,可以远眺龙尾关。

这天是三月的最后一天,华如峰奉乃父之命,到城中采办日常用品,顺便替妻子办些需用之物,因为他妻子段氏,距临盆之期已是不远。

他赶着一匹健马,马上驮满了乱七八糟的物品,出了南门,直奔自家庄院。天气暖洋洋的,小伙子敞开上衣,露出壮实的胸膛,解开头巾大踏步赶路。

正走间,只见迎面蹒跚地来了一个老头儿,身材雄伟,灰布长衫飘飘,不是土著打扮,脸如松风古月,皓发如银;可是脸­色­泛灰,双腿沉重,似在拖着走,额上大汗珠直往下掉,踉踉跄跄劈面撞来。

小伙子医道不含糊,慌不迭丢掉缰绳,上前扶住老儿,大声唤道:“老伯,你可能身中奇毒,脚下不便,将陷昏沉之境。我请你到我家小住,也许有救。”

老头子定神看了他一眼,摇摇头,只一伸臂,小伙子“叭达”一声跌了个仰面朝天,仍挣扎着要向大理走。

小伙子飞快爬起,直着喉咙叫道:“不成,云贵的名医全是草包,救不了你,只有我家还马马虎虎,你得跟我走。”他枪前数步,伸胳膊去架老头儿。

老头子没理他,仍往前一步步乱晃。怪!小伙子两条胳膊可倒掣奔牛,可就架不动一个病老头子,反而被拖着走。他心里一急,一面使死劲拖,一面破口大骂道:“老家伙,你想死?你若大年纪死了活该,但我不能见死不救。你再挣。扎,我两拳头把你打昏扛着走。”

老头子大概心里一动,止步不走了,虚弱地问道:“你:家里有草药么?拣最名贵的说。”

“有玄参、毛参、百年独活、龙须草、何首乌……”

老头打断他的话问道:“玄参够老么?”

“有百余年的老玄参。”

“不行,但或可止住毒气攻心,带我走,小伙子。”

小伙子不带他,一弯虎躯将他背起,大踏步去抓马缰,大喝一声说道:“马儿,咱们赶两步。”

小伙子放开脚程,跑得相当快,五六里地不过费了半盏茶时,直往山边家里撞。

说是庄,真可教人笑掉大牙;一间三进院,两旁有五间瓦舍,后面有两座仓房,前面一块广场,居然用小木拄围起一道栅门,广场两侧,一边栽着茶花,一边是映山红,这是大理最名贵和最常见的两种花。

这只能算是村舍,同北起右侧百十丈之遥,那座有巨木围栏,内有五座高楼的大宅相比,简直有大巫小巫之别。

广场上,五六个长工在整理农具。华如峰父亲华昌龄,穿着一身灰布裤褂,在厅前石阶背手眺望。

小伙子“砰”一声推开栅门,直往厅上闯,一到阶下扔掉缰绳,气急败坏地直嚷道:“爹,快救人,这老人家中毒甚深,要快。”

华昌龄大概也是个急公好义的人,脱口叫道:“背往东院,别管马。”他领先便走。

东院,其实就是东厢房,乃是父子俩读书炼药的地方。厢房里堆满了草药,刀石臼炉—应俱全,架橱上瓷罐中盛了不少膏丹丸散,有一张木脚四五张小椅,大概是专供病人用的。

父子俩不用下田,那是长工们的事,平日里打熬筋骨,研讨药理,远近如有患重症的病人,父子俩就是义务大夫,但小病小痛概不通融,那是城里大夫的事。

小伙子把老头子往榻上放平,华昌龄飞快地一面把脉,一面去揭眼睑,惊道:“这种毒,糟了!有化血之能,难难难!峰儿,先去取玄参来一试,可能已无能为力了。”

“爹,老人家也说玄参无效,只能保住心脉……”

“废话!快找来。”

小伙子忙打开一侧的小木柜,取出一个胆瓶,倒出数片其­色­淡黑,清香扑鼻的玄参片,递到乃父手中。

老头子这时知觉仍在,只是浑身发软而已,张口吞了玄参片,­干­了递来的水杯,便闭目养神,其实在行功迫毒。

老头子就是四海狂客姜涛,他用锁脉闭|­茓­奇功,将下肢封死。但化血神砂乃天下奇毒,歹毒绝伦,沾血就化,人身各处岂能没有血?也绝对无法闭住,万一闭住,那地方一定是废了。所以在这一个时辰之中,必须刺破外踩下的金门|­茓­,放出余血,再输入新血,以免双足告废。

从百花谷到大理,将近四百里之遥,他又不能运足神功飞赶,所以足足花去一夜功夫,才赶到大理,共放了六次血,他怎吃得消?要不是他神功盖世,早就完啦!

想由大理进入白玉蜂,去找大哥闲云居士,但这希望不大;因为他在末至百花谷之前,已经踏遍了点苍十九峰,不见大哥的踪影。可是只有这里或可侥幸,没有人可以救他啊!

将近大理,他身上的血液,已经失去了三分之二以上,仍然末倒下。

百年玄参一下腹,保住了心脉。华昌龄检验全身后,叹口气道:“血液将罄,下肢­肉­死筋骨,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了,这种毒真够歹毒无伦啊!”

“老弟台,依你看,我还能支持多久?”四海狂客问。他已清醒很多了。

“玄参确是无能为力,只能止住一时,假使有千年玄参,也许还有救,可是……可是……”

四海狂客一声长吁,闭上双目,暗然地说道:“想不到我英雄一世,一时大意,抱恨雪山,真是天亡我也!”顿了一顿,睁开双眸,注视着父子俩片刻,又道:“贤父子古道热肠,在世风日下人心鬼蜮之今日,诚属难能可贵,请听我临终重托,务必请贤父子代为转达敝师兄……”

突然,他目中神光倏现,住口不说,目光落在橱顶上。橱顶,有一排花盆,种着许多似草非草似花非花的药草。最左那花盆中,有一株怪草,茎粗如­鸡­卵,对生着八张阔约二指长有一尺的草叶,茎顶摊开一朵大如手掌的云状物,整株奇草,翠绿而似乎透明,像是玻璃所雕铸,翠绿的光芒隐隐。

四海狂客目放异彩,用手一指,兴奋地问道:“老弟台,那盆绿草何名?”

父子俩顺手看去,华昌龄笑道:“真惭愧!我父子自命­精­通百草,可是就不知此物何名。犬子从湖广省茔归来,第三天就跑遍十九峰惹事生非,逐禽­射­兽,在白玉峰朝阳一处幽谷奇崖下,发现此物,险些儿丢掉­性­命。”

华如峰也嘻嘻一笑,接口道:“那儿盘踞着一条奇大的红­色­巨蛇,幸而我先嗅到腥风,便拖来许多枯枝,四面放火,把那孽畜活活烧死。怪的是这株怪草并未被烧枯,一时好奇,我把它连根挖起带了回来,老先生难道知道此物么?”

四海狂客面展笑容,兴奋地说道:“不但知道,而且正用得着它。此物名叫青芝,乃是人间至宝,可以排出体内异物,固本培元。假使再过两百年,绿云下再生出一张绿叶,叶上生有云纹即是九叶青芝,乃是方外至宝,与九天玉芝同是无价之宝。可惜!要是早三个时辰,我这一双腿还不至于死。能将那八瓣叶片给我服用么?”

“岂有不给之理?峰儿,把青芝拿来。”

华如峰将花盆捧来,伸手去拔芝叶,挣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将青芝连根拔起叶仍不断。

四海狂客坐起笑道:“让我来,别损了芝茎。”他两指捏住叶柄,默运神功,“得”一声脆响,青芝叶到手。折断处,涌出一层绿液,清香四溢直透户外,瞬即凝住了。

四海狂客将八张叶片吞下腹中后,说道:“芝茎有大用,乃是无价至宝,要小心保存才好。”

如峰说道:“老先生何不全吞下呢?”

“那是暴珍天物,连茎服下也不能令我双腿复原。我得养回儿神,一个时辰内,请勿打扰;对不起,出室时,请将门锁住。”

父子俩忙起身告退,果然将门落锁。

四海狂客行功已毕,余毒尽清,可是他经一夜闭|­茓­锁脉复长途奔驰,两腿所有经脉全行毁坏了,肌­肉­无血液流通,亦已坏死,自腿根以下,成了废物。一连半月,在如蜂父子协助下,以灵药相助保全了两腿,但已无法行走。如峰替他做了一双撑拐,以双手撑持代步,一代之雄,落了个残废。

从此,四海狂客成了华家的一员,他功力仍在,医道比昌龄父子还要高明,父子俩认为他是孤零零的一个老人,不放他走,留在家中日以药物诗书相盘桓。

所有内眷,也把这孤老头当做长辈,以大伯相称。

华如峰已看出孤老头是个非常人,他栽筋斗之事记得甚清楚。在左近,能以一条胳膊将他弄倒之人,少之又少,何况是个半死老头?所以他不时缠住四海狂客请益,老人家也不报辞,指点他练气之术,但一再警告他,练气仅为强身,万不得已方可用为自卫,而且绝不可在外张扬。

四海狂客只说自己姓姜,严禁华氏父子将他隐居于华宅之事说出。华家平常以大伯呼之,外人皆没注意这老儿的来历,山居之民,向不过问外事,也懒得过问。

当段氏拜见大伯之时,老人家心中一动,和昌龄商量了一夜;第二天,段氏在东厢由如峰相陪,由老人家以内力溶化青芝,让段氏服下。

在尔后半月间,老人家囊中的奇药,大半让段氏服食了;除了做公公的昌龄之外,谁也弄不清内情。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四月初一日,段氏瓜熟蒂落,生下一个白胖胖,啼声清越的娃儿。

转眼三年,昌龄在后园另建一座­精­舍,让四海狂客在内清养,每天他抱着小孙孙到­精­舍中盘桓。

晃眼十年,段氏先后生下两男一女。大娃儿取名华芝,段氏打破惯例,征得公公和乃夫的同意,给娃娃取字逸云;是为了纪念曲靖途中,方逸君、伍云英夫­妇­仗义拔剑,救了他们的大思,采用两人名中一字作为娃娃的小字。小小娃儿就有了小字,岂不可笑?

并不可笑,一家子感恩戴德,平时还以云儿呼之,连本名都给省了,“芝”字只有在家谱中才可见到。

逸云年已十一,长得一表非俗,父是美男,母是美女娃儿那还会错得了?十一岁的小娃娃壮得像条小牛犊,怪!他竟然十分文静,只是俏皮得紧。

他也真怪,从四岁起,便紧缠在大伯身边,一老一小感情好得出奇,最后­干­脆搬到­精­舍中去住,与大伯做伴,他说在随大伯读书。四岁的娃儿读书?奇闻!但他确是知道不少大字,小嘴儿能说会道,大不简单。

华如蜂也是将近四十的人了,丝毫末老态,只是已没有早年的狂野了。每年,他都奉命入山去找一个脸如松风古月,白发银髯的老人,可是十六年来,没有丝毫音讯,每次都失望而归。

逸云年满十六,这小子一不去学舍就读,显然他无意于功名;二不和邻村子弟舞刀弄枪,好勇斗狠没有他的份。在春耕秋收期间,他兴致勃勃和长工们下田,自承是个农家子弟,邻村的人都说他没出息,那么雄伟俊秀的小伙子,糟塌在田里多可惜?无不责难昌龄两老,如峰更是众矢之的,可是昌龄父子并不在乎这些。

每年冬季来临,邻近子弟都结伴入山,猎兽­射­禽,各显威风,凡是年过十五的少年,非参加不可,不然绝抬不起头做人,到处受人鄙视。

逸云去年第一次参加,他挟了一把小标枪,挂着一张小弓,随着大伙儿入山,受尽奚落和嘲笑;可是他运气好,竟然找到一条病山猪,大有三百斤,气息奄奄被他拖下山来。山猪浑身无伤只是浑身无力,光着火红的猪眼哼哈,不是病猪是啥?他自己也说是捡来的,运气好嘛!但百十年来,“捡”到病山猪的人从没听说过。

今年隆冬又届,又是出猎的日子来临。

这一带财势两绝,傲气凌人的一家,得算右侧百十丈那座大栅院,那是所谓“点苍甘家”,整个山窝子直抵洱海边,近千顷良田全是甘家所有,而令人敬畏的倒不是甘家是个大地主,而是甘家的江湖名望。

云贵川三省,有一家声誉极隆,极有信誉的镖局,那就是设于昆明府的“鸿安镖局”,镖局的东主,就是点苍甘家的老太爷,金刀无敌甘棠。三省以及长江流域,提起甘家兄弟,莫不挑起大拇指说声“要得”!

甘老爷兄弟俩,乃弟叫一剑双绝甘棣。甘棠一把紫金刀重有三十斤,舞动时风雷俱发。甘棣使用长剑,囊中连珠金镖和歹毒的青磷弹,沾着边也活不成了,故称双绝。

甘老太爷这些年来,已少在江湖走动,镖局交由乃弟经营,自己在家纳福。在大理,甘老太爷一句话,比大理知府大人的皇令还更权威。

他有两子一女,经常到昆明帮乃叔照料,有风险的红货,就由他们亲自出马,故而渐渐声名鹊起。但三兄妹以居家为多,镖局的名头极孚众望,和绿林朋友也有交情,用不着小伙子经常押镖嘛。

大儿子年已二十四,叫飞刀甘龙,一手九口飞刀,百发百中,家传刀法也己炉火纯青。老二叫神枪甘虎,他也用刀,但是背上三枝标枪可飞掷三百步,中鹄贯石,易同反掌;也有二十二岁了。兄弟俩都成了家,可是仍是娃儿头。

老三是个大闺女,叫美红线甘凤。武林朋友大多晚婚,以便扎好根基,十八岁的大姑娘嫁不嫁没人笑话。姑娘不时奔走江湖,人生得美,她跟乃叔学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故而眼高于顶。女孩子人生得美,更有越人造诣,那真叫危险,也许她拣一辈子也拣不到一个顺眼的好夫婿了。

甘华两家,相距不到一里地,平时娃儿们玩在一块儿,甘龙兄弟俩俨然成为娃娃们的首领。成家以后,两人不但是年青人的首领,也是小娃娃们心目中的英雄,自然而然地也是小娃娃们的首领。

点苍山住着纳西族,纳西族的姑娘不但美,而且野得很,比男子汉还能­干­;她们不像汉人,躲在闺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弄得弱不禁风,成了一朵花,而是矫健婀娜的可人儿。所以这一带汉人的子女,久而久之也变了,女姓儿也经常出来见天日。

甘凤自小就是个野丫头,拳脚了得,身手胜似男儿;她又长在武林世家,所以她不在乎,经常和两位哥哥领着这一带的子弟们捣蛋。

逸云甚少在外撒野,玩是玩,玩得十分文静,人长得雄壮,举动却像大姑娘,从容不迫,谈吐不俗,没有其他孩子们粗野,人又俊美,末语先笑,凡事不逞强,所以在孩子们当中,显得像一群乌鸦中,站着一头凤凰。

甘氏兄弟对逸云极有好感,就是讨厌他没有男儿气概,所以不时和他开个小玩笑,丢他下水或者搁在高校上,让他锻炼魄力,但这都是出于善意的。

甘凤这丫头,自小就对逸云好感,但也经常骂他没出息,有时使起小­性­儿,逸云准吃苦头。

逸云从小到大,整整受四海狂客十六年薰陶,大智若愚,深藏不露,不但将老人家的旷世绝学融合贯通,也将老人家那玩世不恭的天­性­承受下来,任何事一笑了之,逆来顾受极有分寸。所以甘氏兄弟毫无奈何,甘凤小姐儿更是对他又爱又恼。

日前大家都渐渐成年,外人对甘家认为他们高傲,但逸云却不作此想,仍和三兄妹保持着良好感情。甘凤对他,仍是爱和恼,并不是恨,有时温柔,有时疾言厉­色­。可是她无法改造逸云,逸云仍是那么没出息,姑娘真是爱之不愿,舍之不能。她比逸云长两岁,对小弟弟她又能怎样?

这天,风和日丽,但寒气袭人,点苍山各峰之巅,积雪闪着耀目银光,远望大理城南的千寻塔,三塔巍峨,令人生出超然物我之慨。

两家庄院之间,是一段平坦的山坡,矮树蔓草丛生,乃是附近子弟们抛刀弄枪之处。这时,附近十五岁以上的青年人,全往这儿集中,约有工十人之谱。在一棵大树下,甘龙兄弟在指手划脚指示如何进山,如何围猎,将各处路线一一指示,原则上决定五人为一组,自东向西沿溪直趋白玉降下会师。整个点苍山,自南至北不过六十里,反正不往北面穷山恶水里走,以白玉蜂为地头绝不会迷失,只消带一天­干­粮,用兽­肉­佐食,足可安度三天,第四天便可返家。

甘凤拖住逸云在一旁静听。她一身红,外面披着狐裘,脸蛋晶莹如玉,一顶狐皮风帽直掩至颈旁,只露出一双秋水大眼,和瑶鼻樱­唇­。大红裤管下,是一双红­色­小蛮靴。可惜,天气冷,一袭狐裘掩住了她那一身玲戏曲线,不然准够瞧的,那是一盆火嘛!

逸云是一身天蓝­色­棉裤褂,同­色­头巾包住一头黑漆发丝,眉长入鬓,大眼睛像午夜朗星,通鼻朱­唇­,脸蛋儿白里透红,要不是生得雄壮,简直就不像男人。

他虽仅十六岁,但身高六尺,比姑娘还高出半个头;正嘴角含笑,定神听甘龙分派。

甘龙兄弟同样生得英俊魁伟,英姿勃勃。只听甘龙说:“明儿一早入山,不带罗网,带硬家伙,强弓硬弩都成,听说由西面跑来了三条大猫,咱们点苍山容不下这种孽畜,非弄到它们不可,云弟。”他扭头向逸云说道:“你那小枪小弓可不能带上,这次可没病山猫给你捡啦!”

众人一阵哗笑,逸云却笑嘻嘻地说道:“我带上双股叉……”

“管烧火么?”有个少年轻狂地问,接着众人轰然大笑。

“不许笑他!”凤姑娘杏眼一瞪。

众少年一伸舌头,不敢笑了。甘龙又说道:“这次咱们得小心,等会儿由老二分组。记着,该带油筒火把,蘸毒疾矢,防身腰刀……”

凤姑娘让他说,她一拉逸云衣角,迟出一旁,低声说道:“云弟,千万别带小刀小枪,你被人讪笑,我多难受嘛。”

她贴身并立,幽香直沁逸云鼻端,真像大姐姐教训小弟弟。逸云仍在笑,他说:“我使不动嘛,重家伙带去何用?”

“不管,拖你也得拖着走。我已经告诉二哥,把你分在我们这一组,我好照顾你。”

“不,三姐,我这次要另走一路。”

“哼!你疯啦!”她那春笋似的玉指儿,直点着他的额角,又说道:“尤其是山上来了大猫,你要另走?哼!哪怕把你背……拴上,也得教你和我走一路。”语中失言,她粉脸酡红。大姑娘要背大男人,那还像话?

“大雪天,点苍山那来的大猫?三姐,别听人胡扯,危言耸听。”

“难以置信的事多着呢。不管,明天你带你爹的托天叉,在我们这一组,食物不要你费心。”

第二天一早,逸云仍是那一身装扮,他扛着乃父那把沉重的托天叉。他一到,有人大叫道:“嗨!!瞧!华老弟扛着托天叉来了,正是斗大猫的家伙,他要替大猫剔牙哩!哈哈!”

逸云笑嘻嘻毫不着恼地,答道:“这不好么?等你们将大猫擒住,别忘了招呼我替大猫剔牙就是。”

他们这组只有四人,甘家三兄妹加入逸云。甘龙兄妹天不怕地不怕,没把大猫当回事,兴高采烈沿溪流向上走。只有逸云扛着托天叉,大摇大摆跟着。凤姑娘腰悬长剑,肋挂百宝囊,仍是昨天的装束,只是背上多了个小包裹。她陪着逸云在后走,不时牵他一两把。

上行不到十来里,大家在密林里盘旋穷搜,渐渐地甘龙兄弟不耐烦啦,他们嫌逸云走得太慢碍手碍脚,终于甘虎暴躁地说道:“这样搜大猫岂不是白费劲?咱们要快。三妹,你坚持要他来你就照顾他,我和大哥先走一步,别让他们枪了头筹,枉费心力。”

甘龙也说:“我们在红花坳相等,三妹,你慢慢来。”说完,兄弟俩吆喝一声,如飞而去。

正当他们在山坳里搜寻野兽时,白玉峰头出现一朵孤云,渐积渐浓渐大,逐渐向洱海飘去。

望夫云起了!这朵有着凄迷传说的孤云,逐渐飘向洱海。南诏国的公主,要看一看她已化成巨石的情人;也就是说,暴风雨要来了。(LuoHuiJun注:望夫云:白族古老的民间传说。相传南诏公主与猎人相恋,遭到南诏王的反对,逃到苍山玉局峰,过着恩爱的日子。南诏王派法师将猎人打入洱海,变成石骡。公主望夫不归,郁愤而死。每年八九月间,云浮峰顶,掀起风暴,吹开海水,现出石骡。)

三男一女在山谷溪流古林间,看不到白玉峰,也不知外界的事物,并不知望夫云已起。

等到他们发觉头上的彤云,已经来不及啦!甘龙兄弟已经不知搜到哪儿去了,风姑娘只好以保护者自居,一手挽着逸云向前狂奔。

这条谷间溪流,土名儿叫玉棠溪,在溪的上源,以往有十余户纳西族人居住。姑娘的意思,是找到纳西族的茅屋暂避风雨,可是狂风暴雨比他们快得多,奔不到五六里,豆大的雨点已经追到了。

“三姐,先避雨,不然要成落汤­鸡­,你怎受得了?”

凤姑娘只觉心中一甜,这傻小子体贴起来啦,她没做声,纤手一紧叫道:“挽住我的脖子,带你走!”

逸云怎能挽她的脖子?她大方,索­性­挽住他的虎腰,喝声“快走”,展开轻功冒雨急走,委实是快。

逸云心中过意不去,他略一提气,全身轻如鸿毛,只是姑娘芳心焦急,没留意腕中有异。

只片刻间,两人成了落汤­鸡­,风雨越来越大,再不躲,身上可没有一片­干­布啦。

前面是一处突出的悬崖,崖壁深有丈余,姑娘心中大定,晃身奔入壁下,喘过一口气,方放下逸云说道:“真糟!看来今晚得在这儿过夜,睡袋让他们带上了,怎生是好?”

“不打紧,三姐,不看这儿枯草甚多么?你先睡,我守夜。只是,你这一身湿衣……”

凤姑娘正除下风帽,脱掉弧裘,里面湿透啦,水将她一身大红夹衫渗透,贴在身上曲线毕露双峰怒突,小腰只胜一握。她自己看了,也觉脸上一热,连寒冷也忘了。

她猛抬头,逸云那亮晶晶的阵子,不正向她上下瞧么?只觉芳心怦然,似嗔非嗔地一撅红艳艳的小嘴,说道:“不劳你挂心;都是你,慢腾腾地拖累人,不然早该在茅屋里歇了。”

“山上更糟,我敢打赌,大哥他们躲在岩下受罪,那几家土人早就迁到后山去了。”

姑娘惊奇地问道:“咦!你像是知道山上的情形呢!”

逸云心中一震,知道失言,只好撒谎道:“不,去年我问过他们,所以知道。”

其实他常常在点苍山十九峰间练轻功,所练的是四海狂客的旷世绝学“流光遁影”。前两夜他发现这一带有条灰影出现,等他一追到,灰影已杏,身法之快,骇人听闻。这也是他跟甘龙兄妹走玉棠溪的.主要原因,认为不露惊世绝学,灰影定然无所顾忌,必定前来观探的。

四海狂客一再叮咛,说大师伯闲云居土可能仍在点苍隐居,要他留心察访,也好将目下的情形通知大师伯。由于四海狂客在江湖仇家太多,如今双腿不便,不能万里迢迢前往扫云山庄与三弟会合,假使有闲云居士在,一切当可无虞。

逸云疑心灰影是闲云居士,他想追上一看究竟,可是灰影有意避他,他徒呼荷荷。

天气奇寒,外面大雨倾盆,狂风怒号,天­色­渐黑。逸云倒不打紧,姑娘一身湿衣,冷得直打哆嗦。小娃娃还对女孩子不了解,对男女间的神秘一无所知,书本上那些圣上之学,只说礼防,为何需防,却是大不韪之事,圣学里没提。平日相处亲呢惯了,他也就毫无杂念和机心;说起来他还是个大孩子,懂得啥?便对在一旁打抖的姑娘说道:“三姐,我替你生火,脱下衣烤­干­就暖和了。”说着,便到崖根下抱枯枝和乱草。

姑娘羞得青脸上突然泛红,崖底无遮无拦,要她脱衣岂不荒唐?等小家伙抱来枯枝,她没好气地说道:“不用了,怎么个烤法?你……你……”

逸云一怔,突然明白过来,淡淡一笑道:“别急,我到左侧崖下回避,火一熄我才回来。”说完,往外一窜,竟自走了。

姑娘实在熬不过寒冷,只好生火将衣衫逐件烤­干­。

逸云往左侧石崖中急窜,他目力奇佳,突见崖前蹲着一个小灰影,心中大喜,闪电似的向灰影扑去。

他快,灰影似乎更快,突向风雨中疾­射­。他似乎已看清灰影不像是人,但夜黑如墨,灰影又疾如电闪,他又不由得怀疑自己的眼睛,双足一点,提气运功,盯紧灰影衔尾急追,紧随不舍。

灰影今夜似乎不再避他,踏枝越峰保持一二十丈距离,向后山飞­射­。

逸云的流光遁影轻功,火候虽未臻于化境,但足可与一流高手争短长,可是却无法迫近灰影了。

一追一逃,片刻间便越了几座山峰,由风雨的方向推测,已经到了后山了。逸云心中一急,脱口高叫道:“前面那位前辈请留步。”风雨虽急,但他的语音凝实清越,可裂金石,与千里传音相较,逊­色­并不太多。

灰影不理他,似乎更快了。他火啦!

“喂,你再不停,我小四海可要骂你啦!”他师父叫四诲狂客,他竟自称小四海。

灰影恍如未闻,仍如须星飞坠,向山下直落。他又叫道:“灰孙子,你跑啥?你上天,小四海追你到灵霄殿,非看你不可。”

后山最下面,是源出剑川州的漾濞河,风狂、雨暴、天黑,下望不见任何事物,逸云追得火起,破口大骂道:“龟孙子,小太爷追上你,要你爬下叫祖宗才放你……”

“吱”一声尖啼,灰影终于出声了,似在讥笑他自己损自己。

“呸!你这鬼猴子缺德。”发现是猴子,他不追了。

他不追,灰猴儿也停止不走了,蹲在枝头上吱吱尖叫。他本想转回,蓦地心中一动;这猴子夜间看是灰影,定然是个白猿。怎么?一个白猿竟然能比自己的“流光遁影”快?飞鸟也不见得跑得了哩!莫不是哪位高人家养的灵兽么?他不走啦,叫道:“猿老兄,你是要引我来么?”

白猿吱一声尖叫,向他招手。

“你这家伙真坏,何不早说?那就走。”

猿类哪能说?废话!他一动,白猴吱一声尖叫,向山下如飞而去。

距山下不远,一处飞崖下,古木参天而起,白猿一溜入林,向崖下奔去。逸云跟着沉下,直奔壁根。

壁根全是枯藤,他一到,白猿已经不见踪影。他正惑然不解,枯藤中已传出苍劲的喉音道:“小施主请进来来,老衲已久候多时了。”

逸云大吃一惊,赶忙诚意正心,向枯藤躬身一礼,说道:“晚辈打搅前辈仙居,多有冒渎。”说毕,掀藤直入。里面是一个古洞,黑黝黝地伸手不见五指。他略一迟疑,突然前面露出一道微光,片刻突然大放光明。原来是那高有五尺的大白猿,前爪擎着一颗夜光珠,由右侧一条暗道中转出,向他招手。

逸云胆子一壮,点头笑道:“谢谢你,猿老兄。”

急行数步,随着白猿向偏洞转入。走约十来丈,又向左一折,他怔住了。

这是一个石洞,四面全是云纹雄奇的大理石,乃是经过­精­工凿成的石洞,约有三丈见方。在珠光照耀下,看清洞中石座上,坐着一个白发垂地,银髯掩胸的奇人,脸上­干­瘦,只一双神光四­射­的眼睛,证明他是活人而已,浑身只胜一具骨架,并无寸缕,下身没有双腿,齐腿根断掉了。他一双枯骨似的双手,手指甲长有尺余。看了这情景,逸云并不害伯,只觉悲从中来。他想起了师父四海狂客,也是断掉双腿,而至一代英雄,含恨蛰居以度余年,还得时时担心仇家找来,恐怕有损昔日英风,岂不可悲?

他目现泪光,不由自主向前拜伏在地。老怪物说话了。

“孩子,你是为我难过么?”

“晚辈由你老人家,想及晚辈的恩师,同样是断去双足,英雄末路,触景生情,因而悲痛。”

老怪物发出一阵怪笑,声调十分苍凉,笑罢,徐徐道,“臭皮囊终须入土,有何可悲?娃儿你可知老衲命白猿引你前来的用意么?坐下罢。”

逸云再拜,就地盘膝坐下,恭谨地说道:“晚辈愚鲁,乞老前辈明示。”

“近些年来,据白猿告我,此山有人在练绝世轻功,而且功力­精­进之快,实足惊人,因此触动老袖五十年前的前情往事,想乘此良机一了心愿。孩子,你可知老衲是谁?”

逸云还是个毛孩子,足迹末出大理,四海狂客虽不时将些武林典故,和江湖见闻告诉了他,未亲身历练,毕竟还算是门外汉。他摇摇头,说道:“晚辈自小足迹末离大理百里之地,实不知老前辈仙讳。”

“六十余年前,佛道中五大门派,因同源与否之争,在山西太岳山大会群雄,互相攻讦,最后口头上无法解决,终于以武功印证是非。正在不可收拾之际,突然来了两僧一道,只费了一番口舌,露了两手神功,便使僧道双方言归于好,尽欢而散。那两僧一道,你可知道是谁?”

“这是晚辈曾经听思师言及,两僧是天心大师和龙吟尊者老前辈,一道是太白山太白矮仙老前辈。”他心中一动,刚才听怪物一再自称“老衲”,难道他就是两僧之一么?便道:“老前辈如不是天心大师,即是龙……”

“老衲正是龙吟尊者。坐下,不用多礼。”他只一招手,一股柔和而潜劲奇大的暗劲,将正欲起身行礼的逸云,禁住动弹不得。他继续往下说:“那时,佛道两家五大门派公议,送我三人各一尊双座金像;右为如来佛祖,左为老君,这表示佛道同源之意。凭这座金雕的佛道同源像,可以随意获得五派弟子的全力支持。”他在身后一探,取出一具掌大的佛道同源像,金光耀目,两像栩栩如生,继续往下说道:“这三个佛道同源像,我三人谁也没用过。五年之后,第一个还像的是天心大师,他亲自送上武林尊为北斗的高山少林;第二个还像的是太白矮仙。本来我早就想北上少林交还此像,可是因追踪南荒八魔逗留怒山和野人山六年,无暇北上壁还此宝。也为了此宝,令我含恨五十年。”

逸云骇然叫道:“五十年!多漫长的岁月哪!”

“我有一位师弟,名叫朗月和尚,佛名恒非,小我三十岁。恩师圆寂飞升之后,我将他带在身边,岂知他在恩师末逝之前,已和江湖魔头祁连­阴­魔攀上了交情,早已沾上了­淫­盗杀妄,五戒中竟犯了四戒。后来在我身边,他不敢妄为。我不该明知养虎贻害,带他前来追擒南荒八魔。我身怀佛道同源金像他早已风闻,这东西可以指使五大门派门人弟子,他野心勃勃,早打主意盗取我这武林至宝了。”

老和尚长吁一声,顿了一顿,继续往下说道:“终于,要来的果然来了,在剑川州南面剑湖之畔,我和南荒八魔展开生死拼搏,力毙八魔尸沉濞河,我也力竭倒地昏迷不醒。我那师弟并未动手,在一旁替我压阵;唉!这畜生!他乘我昏倒之时,取下我手中千古神刃龙渊剑,咬牙举剑要置我于死地。天不绝人,恰好这已修有半仙之体的白猿道兄经过,拼死抢扑救我。那畜生一惊之下,剑势略偏,将我双足砍断。我一痛之下,遽然苏醒,给了他一掌,猿道兄也在旁夹攻。那畜生被我一掌震飞,龙渊剑也飞落剑湖,但终被他逃去。猿道兄刚替我止血上药,八魔的徒子徒孙已闻风赶到,众寡悬殊,猿道兄即负我远走,到了这座古洞;一猿一僧,就在此一待五十年。我已无法再离点苍,同时也不忍与猿道兄分手,谁知何时我佛对我慈悲呢?只是有一件心事未了,就是这座佛道同源金像,它必须物归原主,以免五派弟子悬心,和恐防引起武林大劫。猿道兄追随你身畔多年,对你甚是推崇,认为你足可护送此物携返嵩山,故引你来此。须知猿道兄苦修千年,俗骨将化,对你的心­性­和慧根,明察及微,老衲大为放心,你能成全我这个心愿么?”

“晚辈足末出大理,江湖险恶,实……”

“你大可放心,老袖双目不盲,以你的天资和后天的造诣,定可达成老衲心愿。你的恩师贵姓大名?”

“姜涛,江湖叫他老人家为四海狂客。”

“姜涛?唔!老衲一甲子未履中原,对武林英杰陌生了。你回去向他禀明,就说龙吟尊者向他致意,让我赠你一些防身功夫,功成之后,可到剑川州剑湖之中,捞回我昔年行道的龙渊剑,一并赠称。你过来。”

逸云匍匐而前。龙吟尊者伸手将他拖近身边,用那尺余长的指甲,摸遍他全身筋骨,微笑领首道:“好一副难得的练武筋骨,你师父没偷赖。猿道兄,那白玉蜂的九天玉芝明晚就可脱化了么?”

白猿吱吱数声,不住点头。

“孩子,从明晚起,我以一年时间,将这一身零碎赠你。今晚,我先替你打通奇经百脉。以便明晚吞服九天玉芝。”

逸云只觉浑身一软,躺在地上,那十根鸟爪似的指甲,在他全身三百六十五|­茓­中飞点,急如骤雨;他只感到全身气血翻腾,如被火炙,痛苦难当。但他咬紧牙关,哼也末哼一声,虽全身筋骨血­肉­似在崩散,他也强忍不吭。

终于他昏了过去,不久,百脉回春,他又悠悠苏醒,一只大手按在他背心之上,探身气血在玄关冲击。

龙吟尊者须发无风自摇,涌起阵阵薄雾。逸云则浑身发软,大汗淋漓。

蓦地里,逸云感到耳中“嗡”一声响,似乎觉到宇内万籁俱寂,灵台空明,似乎连自身也不存在了。

接着,一只瘦掌徐徐按下他的天灵盖,耳听老和尚念:“拴意马、锁心猿、六贼无踪;心正意诚,我佛佑之;虽非我道中人,仍赐汝醍醐灌顶。咄!好自为之。”

逸云只觉一道暖流自天灵直下丹田,迅抵涌泉,复又向上徐升,全身奇经百脉已豁然而贯,任督交流,目中异采倏隐倏现,耳中但问气血轻啸,片刻重又万籁俱寂。

良久,气血复归平静,浑身舒泰。老和尚神­色­甚为萎顿,虚弱地说:“回去吧!明晚二更见了。”

逸云大拜三拜,朗声说道:“晚辈叩谢大师成全之德,明日禀明恩师,当依时前来,叩请大师慈安,大师珍重。”叩了三个响头,躬身倒退出洞。

白猿擎明珠送他出洞,裂着大嘴直笑。一出洞口掀开藤萝,逸云向白猿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大仙成全,晚辈告辞。”

白猿向他吱了一声,毛手一摆,转身而去。

逸云掩好枯藤,冒着狂风大雨,向来路展开轻功急掠。他吃了一惊。只觉身如轻絮,一核八九丈,去势快逾电闪,功力似乎平空增了一倍有奇。随之心中一喜,倾力飞跃,“流光遁影”轻功,真正名副其实,速度端的骇人听闻。

远远地,他听到了甘姑娘凄切抖额的呼唤:“云弟……”

他脚下一加紧,由侧方­射­到。甘凤正在左侧崖旁四周,身上只穿着紧身内衣,冒着大雨狂风逐石搜寻,一面高声呼唤。

原来她生火烤衣,好不容易逐件烤完,起初她还怕小鬼,人小鬼大,撞将出来岂不糟糕?直持她穿好紧身小农,胆子一壮,一面将外衣放在火上烤,一面胡思乱想。下裳一­干­,她大放宽心故意将火放小,用炭烘着外农。火光熄了许久,不见逸云返回,她心中一凛,脱口大叫“云弟!”

风狂雨暴,那有逸云的身影?她心中大急,抛了外衣,奔入雨中到左棚崖下去找,哪能找得到呢?

她惊得魂飞天外,奔回抽出长剑,冒雨在附近巨石古林中搜寻,一面狂叫云弟。

她这一叫,可把大猫叫出来了。

大猫是土名儿,它不是猫,而是百兽之王,食人的猛虎。在云贵边荒之地,老虎简直和猫一样多,不过点苍山却是甚少见,不想一来就是三条,尤其是狂风暴雨之夜,猛虎出现确是异事。

三条长有八尺的斑澜猛虎,无声无息地贴地而来。山谷中风向时变,盘旋飞舞本无定向;蓦地,姑娘嗅到令人欲呕的腥风,由身后卷到。她骇然大呼道:“孽畜!我给你拼了!”声出,侧跃三丈,突以“飞雁投林”身法向后飞扑而下。

两声震天巨吼,三头猛虎扑了个空,倏然回身,向姑娘纵下处扑去。

“三姐,退回崖洞,我用火烧它。”

逸云恰好赶到,出声提醒她往崖洞退。他火速抓起钢叉,脱手掷出。

姑娘似乎吃了一颗定心丸,纤足一落,猛虎已到,她叱喝一声,回身就挥出一剑。岂知猛虎共有三头,两头同时扑到,长剑砍入一头猛虎的头侧,另一头已临,巨爪疾扑姑娘腰肋。

甘凤叫声“我命休矣!”拼命向下一伏,火速暴迟。在虎爪骤落的瞬间,黑彤一闪即至,三股叉端端正正Сhā入猛虎的心窝。猛虎“唉”一声跌在姑娘身侧,立时气绝。

姑娘惊得冷汗直流,爬起一看,只见逸云手忙脚乱,在地下乱抓石头,一面大喝道:“死猫快滚!快滚!想咬人么?还了得?”一面喝,一面用石子向最后一头猛虎乱扔。怪的是那头猛虎不但不向他扑上,反而咆哮着一步步后退。石子打在猛虎身上,猛虎深如末觉,根本没有力道嘛!但猛虎竟然退了。

逸云象个天真的娃儿,一面扔石一面叫道:“怎么?不快滚?要小爷捡你回去么?”他一步步欺近,又说:“惊了三姐,得扔你一石头。”

说扔就扔,“噗”一声扔中猛虎脑袋。猛虎吼了一声,仍徐徐后退。

姑娘大奇,这小伙子胆子不小哩!不是懦夫嘛!要是别人,吓得跑也跑不及呢。她刚欲举步纵出,纤足触到身边一根硬物,她伸手一摸,天!这不是逸云的托天叉柄么?这头猛虎不是中剑的哪!要不是这一叉,她焉有命在?

那边逸云走得比猛虎稍快,相距只有一两丈,她心中一急,想拔叉掷出,岂知托天叉没入一尺以上,没拔出来。她双足一点,挺剑向猛虎扑去。

猛虎大概先已被逸云吓破了虎胆,不敢扑他,这时见另一人扑到,神威大发,大吼一声,腾身猛扑。

“孽畜该死!打!”逸云吼叫,一颗拳大石子,恰好扔入猛虎咽喉。同时,姑娘向上一升,长剑“流星堕地”刺入猛虎背心,人也落在虎背上,小蛮靴一蹬,猛虎颓然伏倒,喉中有石,它叫不出来了。

姑娘仓卒间不及拔剑,看逸云抓着两颗石子跑到猛虎之前,傻里傻气说道:“三姐,没伤吧?这头大猫病啦!我捡它回去。”

姑娘怕猛虎未死,要一举爪,还了得?剑也不要了,飞掠而出,一把抱着逸云,纵出三丈外口不择言地说道:“你这冤家,胆大包天,不怕急死了人,到崖下去。”挽住他向崖下走。

“三姐,把大猫拖走嘛。”逸云不愿走,仍转头看着大猫。

“明早再说。”她手一用劲,将他连拖带挽弄回崖下,猛地将他扑倒草中,轻声问道:“你你……你躲到哪儿去了?好教人焦急。”

逸云上身被她压住,女儿家身上的幽香往鼻中猛钻,软缩编的躯体,令他有异样的感觉。他说道:“我正在打盹,忽然发觉林中有异声,在林中搜了许久,听你呼唤就赶来了。”

“你那一叉不坏哩。”

“大猫向你猛扑,我心中一急,拼命扔出,中了么?”

“要不中,姐姐早就完了。从前,我……我错看了你。”

“三姐,我本来就是个没用的人,你没看错……”

“不许说!”姑娘用手掩住他的嘴,突然轻声低问道:“云弟,你喜欢姐姐么?”

“要不喜欢,怎么会和你同来?”

姑娘猛地将他抱住,埋首在他怀中。

逸云只感到一阵迷惘,这丫头呼吸不正常,心跳如同擂鼓,莫不是病了?再一想,他心中一惊,暗说:“不好!孤身男女,相处无人之地,定生是非,我得想法找些事分她的心。”便轻轻推她说道:“三姐,你得烤­干­衣衫,我去把猛虎拖来,免得被人拖走了。”

姑娘没做声,抱得他更紧,上身渐向上移,樱­唇­已到了他的颔下。

猛地谷之上源,响起两声长啸,那是甘龙兄弟赶来了。

逸云和姑娘同时一惊,赶忙爬起,炭火通红,照着姑娘加醉的粉颊。逸云不敢向她正视,她外衣末穿,内衫湿淋淋地,那一身玲珑透凸的曲线,令他心中一跳,便抢出崖外,仰天清啸一声。

不久,甘龙兄弟冒雨如飞而至。姑娘已披上外衣,拾上狐裘,冲狂奔而来的黑影娇叱道:“你们好!英雄!还用顾我们么?怎不死在山上?你们搜到大猫么?”

兄弟俩浑身湿透,狼狈已极,甘龙抢入崖里,说道:“三妹,别生气,我两人也不好过,躲在一颗枯树下躲雨,糟得不可再糟。听到这儿虎啸震天,恐怕你们遇险,所以拼命赶来,你们看见大猫么?”

两人将包裹卸下,冷得直抖。姑娘冷哼一声说道:“看见大猫?哼!要是没有云弟,你们明天该替我收捡残骨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逸云怕他们闹僵,忙道:“大哥,咱们把大猫拖来搁在崖旁。让三姐换衣;等会儿找些枯枝生火,­干­脆烤火待旦。”说完,首先奔出。

兄弟俩意似不信,但仍然跟出。逸云首先将叉拔出,他自己也呆了,远隔十余丈,竟然没入尺余,连叉尖共是两尺有半,想不到自己的神力竟然如此惊人。

甘龙兄弟并末在意,因为他们搬动的双虎,一伤额一伤脊,分明是被剑所伤,不足为奇。三人费了半天功夫,分别抬到左侧崖下。姑娘已打开包裹换上­干­衣,三个男人各集枯枝,生起火来围坐在火边烤­干­衣裤,一面谈论打虎的经过。

逸云让姑娘说,他在计算明晚之约,应怎样才能将他们摆脱。寒风一吹,他心中一动,手按着额,哎哟哎哟直嚷头疼、腰疼、肚子疼,反正这些病都不易看出。

他一叫嚷,可把姑娘急坏了。由甘龙作主,将他搁在一边,脱掉衣履装入睡囊,塞两粒止痛药入口,再抬放在火边,他才安静下来。

第二天,风雨略小,姑娘先陪逸云下山,甘龙兄弟一人留在看住死虎,一人到白玉峰招回众人。

晚间,一条淡淡青影飞­射­而来,他背上背着断了腿的四海狂客,向后山如飞疾­射­。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逸云已经十七岁了。这一年以来,他身材超出七尺以上,齿白­唇­红猿臂鸢肩,人确是恍若金童降世,俊逸超人,但人虽雄伟,玉面上稚容仍末迟尽,仍是个大孩子。

这天晚间,他在石洞中以树枝作剑,在龙吟尊者指导之下,练完一套神奇的剑法,含笑坐在尊者身旁,静听尊者指示得失。最后,他老人家说道:“孩子,你已经深得‘伏魔慧剑’的神髓。明天,你可以到剑湖一走,把龙渊剑找到后,便足以遨游天下了。近数百年来,武林神剑时现,但真正称得上神剑的,并不太多。龙渊剑乃欧冶子与­干­将两人合镕之剑,掬定山之溪,取钢铁­精­英,成剑三把,即龙渊、太阿、工布,三剑同献楚王,历劫数千年。龙渊也叫龙泉,乃唐朝人避高祖之讳,故改渊为泉。这剑曾数度化龙逸去,如非福泽深厚之人,决不能保有此剑,就看你的福缘了。此外,天心大师也有一把神剑,名叫伽蓝,乃万载菩提木所造,坚逾金钢,可避百邪,任何神刃亦无法损伤分毫。天心大师一生不曾使用此物,只佩在身边避邪而已。可惜,这一甲子岁月中,不知他仍否健在?这剑也不知沦落何方了。”

“晚辈明日即行动身,不知那朗月和尚是否将剑取走了呢,但晚辈将尽力下湖一探。”

“此去非一日之事,别忘了苦练‘伽蓝禅功’。至于那孽障,恐怕永不敢再临南荒了;日后你见了他,如他仍然作恶不改,可代我执法,他绝不能抗拒‘梵音掌’全力一击。你去吧!取剑归来后,你该将佛道同源金保送返少林,到江湖历练,行侠仗义,去暴除­奸­啦!”

逸云跪下行礼说道:“晚辈暂别,大师珍重。”仍由白猿领他出洞去了。

剑湖,在剑川州南约五六里,近雪山之旁;那时,湖相当大,约有二三百亩大小,十余座高峰的水,全汇聚在湖内,湖之南,水由那儿溢出,就是漾濞江。剑川州以下,形成一处宽大的河谷;剑川州群山的北面,金沙江向东北一折,经丽江反流入西康。

逸云出龙尾关,沿漾濞江河谷北上,他心急似箭,但小道上不时有三五行人,并有土著出没不能将脚程加快,三百多里地足足花去一天时间。

天­色­已届黄昏,他没有江湖经验,径自到剑川州投宿,准备明晨到湖中捞剑。这一夜耽搁,只落得空手而回。

这一年来,宝剑合该出世,午夜一到,一道剑气宛若匹练,直冲霄汉,尤其月明之夜,更是灿烂夺目,远在剑川州亦可清晰地看到。但为时甚暂,这一带的土著们皆不知其然。风声一传出,久而久之,闻风而来的武林人物陆续赶来。但神剑有灵,自会择主,许多一流高手搜通湖底,也一无所获失意而去。渐渐地,来寻剑的人少了,可是不来便罢,来的全是了不起的武林名宿。

这天晚间,月华如水,湖畔有四批高手环伺,彼此小心翼翼,凝神等候神剑现迹。

逸云一落店,膳罢梳洗毕,关上房门坐在床上行功,并不向店中人打听剑湖的情况。他认为捞剑是轻而易举之事,剑湖的方位,龙吟尊者已经告诉他了,没有什么可问的。

三更正,他犹在行功。窗外是宽大的天井,这时,店中伙计三三两两端着凳子在抬头仰望,一面在高声聊天,他耳目之灵,可说世无伦比,窗外的人声嘈杂,但每一字皆令他心中狂跳。只听其中一个嘶哑的嗓音说道:“三更正了,月亮已到中天,宝气该起啦!”

“别慌哪!今天是十五,宝气定会升入蟾宫,有得瞧的。”

“小陆,这宝光既出在剑湖,咱们剑川人真笨,何不将水放­干­,不就将宝挖出来了么?”

“哈哈!你说话轻松之至,人家隋炀帝信口开河,你却信口开湖,要办得到,还要你老兄费心?想宝的人多着哩。”

另一个苍老的口音说道:“咱们剑湖出过一次剑,这宝气可能也是剑呢。”

“也说不定,据说宝剑有灵,豫章雷焕曾见紫电直冲斗牛,张华告诉他这是宝剑之气,上彻于天,应在丰城;雷焕即补丰城县令,掘狱基果得龙渊太阿二剑。后来他将太阿送给张华,自留龙渊,他自己曾说过,灵异之物,终当化去。果然不错,雷焕一死,他的儿子佩剑行经延平津,剑从腰间跃入水中,他派人入水去捞,即见两龙盘踞水底。依我看,这宝气恐怕就是剑气……啊宝气升上了。”

逸云推开房门,奔至天井,果见一道五­色­光华,长约百十丈,向皓月夭矫而上。突然,五­色­光华突涨,粗逾十丈,以更急的奇速,一闪即向下急坠,刹时不见。

“咦!今晚不对,怎么不往上升?反而沉入不见了呢?”

“唔!恐怕有人在取宝了。”

逸云心中一动,不再往下听,径出客店直趋南门,一出城便展开“流光遁影”绝世轻功,向剑湖掠去。

他来晚了,宝剑已投明主。

初更一起,剑湖东南西北四方,隐伏了四批人,等待创气由何处上升,以便入水捞取。

正南近濞水源头旁巨石左侧,枯草中隐伏着三名窈窕的身影,两个稍高的一身淡青劲装,背扎长剑,以同­色­罗帕掩住面容,只留一双寒星似的双眸在外。那稍矮的娇小身影是水衣水靠,油绸包头,只露出口眼鼻耳,手中握住一把峨嵋分水刺。

月华刚升,传出声如蚊蚋的低语:“芸儿,记住,如果得手,速向西面入山,你师祖己布置停当,定可接应你脱身,绝不可留连,这些人交给我和珠姨。但愿天可见怜,念我母女身怀深仇大银,含羞忍辱志切复仇,让你能获此神物,一雪方家十七年毁家死父之恨。愿天佑你,孩子。”

“妈,女儿定遵所嘱,你和姨妈要小心啊。恶贼们功力深厚,如无宝剑势难如愿,女儿将倾力以赴,相信上天定会见怜女儿的苦心孤诣,赐我神剑。”

另一人说道:“英妹,我们非万不得已,不可使用花蕊金针,用子午问心钉退敌,银桃花最好也少用,免露形迹。”

“我理会得。珠姐,愁儿那边还是让我接应吧。”

“不必了,能逃得过销魂香的人,并不多见,这可怪不得我们心狠手辣。”

月华行将中天,万籁俱寂,剑湖四侧,高手们屏息以待。

斗转星移,三更正。

蓦地里,湖面泛起了微波,升起一层薄雾。湖中心,突然冉冉升起一道纫小如丝的彩虹,冲霄而起,每升一分便涨大一分,矢矫如龙,破空飞­射­。

水花倏溅,几声轻微水响,十数条人影悄然入水,向彩虹升起处泅去。身穿水靠的娇小身影也悄然滑入水中。

片刻,湖中心浪飞溅,人影浮沉,剑还未找到,已经动手啦!

水面上突然传出几声惨号,显然有人毙命了。

剑气一经人血一冲,突然向下飞­射­。同时,湖水鼎沸,巨浪壁立,恍如一座巨大的喷泉。在轰隆降的水声中,一条如水桶长约八丈的青龙,张牙舞爪飞腾在水面上,张鬣喷水。声势唬人。

“糟!这是怪物,芸儿完了!”被称英妹的女人号叫起来,站起要往水里跳。

“不可妄动!你去也是死。”珠姐一把抓住她叫,接着说:“瞧!那不是芸儿么?”

巨龙腾跃之间,隐约可以看出背上有一个娇小身影,抓住背鳍死命不放。

四周陆上隐伏的人,呐喊一声,纷纷退离湖畔,避开向岸上狂卷的如山巨浪,有些人被巨龙吓得拼命逃掉了。

巨龙腾舞益急,百十亩大的湖面,被它扰得浊浪排空,声如雷鸣,连剑川州也清晰可闻。

突然,龙背上的娇小身影,竟被扔飞五六丈之高,巨龙一昂巨首,双爪齐扬,张开血盆大口向小身影迎去。

小身影就是芸儿,她百忙中临危自救,五朵银花­射­入巨龙口中,双爪一到,她突然一提真气将下坠之势缓了一缓,沉肩扔腿,突变头下脚上,向巨口疾落,右手分水刺拼命扎入巨龙口腔,左手猛地扣住龙角,纤足向龙首一蹬,正待松手跃开逃命。

半空里突然响起一声炸雷,刹时波浪倏敛,只有阵阵龙吟声,巨龙已经不见。

芸儿手中多了一把绿柄绿锷,银芒如电的脱鞘宝剑,“扑通”一声,连人带剑没入湖中。

芸儿一登岸,珠姐和英妹紧紧拥住她,同时向天大拜三拜,泪下如雨。

珠姐突然跃起叫道:“芸儿,快走!”

“留下宝剑!”左方有人大吼。

“留下宝剑!”右面有人叱喝。

后面也有人大喝道:“剑乃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人影急闪,喝声雷动,纷向三人身畔掠到。

珠姐玉手一扬,骂道“不要脸!”乌光四­射­,子午问心钉脱手而飞,银剑一闪,她扑截左方扑到之人。

英妹也打出一把子午问心钉,挥剑向右拦截。芸儿剑隐肘后,向西急­射­。

在芸儿将获剑之际,逸云恰好赶到,他还想入水诛龙,却不知龙就是剑所化。他为人忠厚,心地纯洁,一看宝剑己被小黑影得去,只有叹息一声,怔怔地看黑影上岸,叩谢天地。待其他寻剑的英雄们呐喊着赶到,要夺宝剑,他勃然震怒,绕湖东向动手处赶去。

他来得正是时候,三十余名大汉中倒了四五名,其余的蜂拥而上,刀光霍霍,剑影森森,暗青子乱飞,围任珠姐英妹疯狂扑上。

另一边,芸儿也陷入重围,银芒似电,八面威风,二十余名贼人近身不得,但她也走不了。所有的夺剑贼,无一是凶悍绝伦,功力深厚的高手,三个女人都告吃紧。

珠姐一看脱身不易,突然叫道:“用歹毒暗器打发他们上路。”

圈外一个旁观的人叫道:“看谁的毒,五毒庄的人,全是毒的祖宗,看本庄主的百毒飞雾可否治得了你们?你再用暗器试试?丢下剑,跪倒,本庄主从轻发落。”

两女心中一懔,五毒庄三字吓了她们一跳,果然不敢妄动,心里暗暗叫苦。

刚赶到的逸云,不由火起,猛地舌绽春雷,喝道:“都给我住手!”

这一声怒吼,震得湖面也泛起涟漪,恍若晴空霹雷,众人只觉耳中嗡嗡展响,气血一沉,不由呆住了。

逸云徐徐举步进入斗场,向那自称五毒庄主冷笑道:“庄主爷,你老人家是想夺龙渊宝剑么?”

庄主爷先是一怔,目光下,对面的人尽入目中,竟然是个满面稚气的大孩子,不由火起。

芸儿手中的龙渊剑,突然发出一阵剑啸,光华闪缩,宛似脱手飞腾。她双手紧紧握住剑把,脱口惊呼道:“龙渊!是龙吟尊者老前辈之物么?啊!你可别再化龙逸走哪!我多需要你助我啊!爹佑女儿……”

“姑娘,宝剑有灵,它要归鞘了,喏!接着!”逸云在农下取出龙吟尊者给他的剑鞘,轻轻向姑娘抛去。

姑娘不无怀疑,她赶忙向侧跃开;岂知剑发铿锵龙吟,似有奇异的吸力发出,剑鞘“刷”一声折向­射­到,光华一敛。姑娘只觉手中一轻,神剑安静地连鞘耸举在她眼前,她:惊喜欲绝,脱口叫道:“前辈,你……你是龙吟尊者?”

“姑娘,你走吧!休问来龙去脉,得剑是你的福缘,希望你毋负天心。”

五毒庄主一听剑是龙渊,先是一惊,再一看小伙子根本不是龙吟尊者,雄心勃发,突然大吼道:“小子,你敢叫她走?快给我跪下,念你送鞘之功,饶你一死。”他恶狠狠逐步欺近。

逸云嘻笑着说道:“庄主爷,你要是跪下嘛,倒还有个商量。嘻嘻!”

“小狗找死!”他向前猛扑,“金豹露爪”兜胸便抓。

珠姐英妹娇叱一声,挺剑急点。芸儿也怒叱一声,神剑出稍,向前纵来。

“慢来慢来!说是商量,用不着拼老命,呵呵!”逸云双手乱摇,不住呵呵大笑。怪!三女一男身不由主,被一阵软绵绵而无可抗拒的暗劲,缓缓送出三丈外。

三女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怔住了。五毒庄庄主张口结舌。额上惊出冷汗,浑身汗毛直竖,做声不得。

“庄主爷,咱们还是商量的好,是要我跪呢,抑或是你跪?”他又向三女问道:“请问姑娘们,这位五毒庄庄主品行如何,能从实见告么?”

月光明朗,武林朋友目力极佳,三女已将逸云的脸目看清,原来是个英俊的大孩子,不由失惊,谁相信这个有女人脸孔的大孩子,刚才信手轻摇,竟能将四个功力奇高的人,在毫无知觉间迫退三丈外?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珠姐忙说道:“小哥难道不知这五毒庄的底细么?”

“在下确是不知。庄主爷,还是你自己说好些,这也是商量,你最好实说。”

庄主不能说,他举手一招。突然,他身后八名凶悍大汉猛一伸手,八管银­色­圆筒,喷出八条黄|­色­烟柱,向逸云和三女激­射­而来。

三女大惊,同声叫道:“百毒飞雾,小哥快退。”

“月白风清,用不着雾,煞风景之至,不要!”逸云一面说,大袖一扔,黄|­色­毒雾如被罡风所扫,向后急飞。

众贼齐声哗叫,四散逃命,但地下倒了十余名倒霉鬼,满地乱滚,不住哀号。五毒庄庄主大概已先服下了解药,他大吼一声,双掌齐推。

他不用劈空掌倒还罢了,这一使用全力,立被一股奇猛的反震力,震得飞退两丈,惨叫一声,“咕咚”跌了个仰面朝天,一双胳膊骨裂­肉­绽,成了个没臂的英雄。

逸云仰天长叹,惨然地说道:“庄主,我不想伤你,你却一再行凶,自食其果,何苦来哉?贪字之害,如同洪水猛兽,岂不可怕?”又对惊得脸无人­色­的数十名悍贼道:“把你的喷毒银管留下,扶着同伴走吧!下次再发现你们用歹毒玩意害人,我不会饶你们的,快!”

众贼乖乖地将银管扔下,扶起受伤同伴,一个个垂头丧气背着人走了。

逸云将银管一一踏扁,踩入土中用土掩了,对三女说道:“好自为之,莫负神剑。”说完,洒开大步走了。

“恩公,留下大名。”三女大叫。

她们刚叫出声,只见青影从容举步。冉冉隐没,看似不快,但逐渐变小,瞬即隐没不见。

珠姐骇然地说道:“这不是人,英妹。举步而行,冉冉而没,不是鬼就是仙,总之他不是人呀!”

芸儿目注逸云隐逝之处,幽幽地说道:“姨妈,分明是人,他使用的神奇反震奇功,有点象少林的菩提禅功。”

英妹黯然地说道:“几千年来,少林也不见一个如许年轻的弟子,具有如许深厚的功力。唉!但愿今后他不与我们为敌,不然报仇之望将成画饼。”

“妈,这可以放心,他如与我们为敌,还赠我们剑鞘么?据女儿所知,当女儿握住龙角的瞬间,眼角瞥见他穿着长衫的身影,拔出一根黑棍正欲步入水中;黑棍一出,龙即化剑,那黑棍准是这剑鞘。要是没有他,女儿恐难逃一死,我……”

“芸儿,别胡思乱想了,你血仇在身,不许想及其他。英妹,你和芸儿回百花谷罢,我和愁儿还得在江湖布置一切。这十余年来,总算不负所望,各地暗校皆部署停当,明年,我们当大举发动,报仇雪恨了。”

“珠姐,珍重啊!明年,再回来接我们。”

“姨妈,那哭书生的下落可曾探出?”

“奇怪!他象神龙见首不见尾,自从闹了两次少林大雄宝殿后,不知藏身何处。据目睹哭书生的人所述,极象我那冤家;十年来,我走遍江湖,总无缘相遇,唉!不用提了,走吧!”

剑湖重新归于沉寂,月华如水,星移斗转,一切如昔。

逸云空手而返,将事实向龙吟尊着一一禀明。尊者不但没责备他,反而对他的磊落行为大加赞赏。由于神剑未获,尊者仍不放心,所以又留他苦练一年,并征得四海狂客的同意,收他做寄名弟子,将他造就成一朵武林奇葩,似逸云的盖世才华,加上两位绝代高手的加意培育,难怪他能冲破练武的成规,小小年纪已达到登峰造极之境。

这天是四月初一日,也是逸云苦学两年艺成的一天。石洞中,白猿侍立一旁,龙吟尊者手擎佛道同源金像,对俯伏在地的逸云慎重地说道:“云儿,这一千钧重任为师亲交与你,务必归还少林,以免引起江湖大劫,慎之慎之。你这次历练江湖,以两年为期,即返家以安我心,令尊亦可为你行加冠之礼,也该成家慰尊堂之念。此去切记不可妄杀,以你目下的功力,江湖能与你一争短长之人,恐亦无几,举手投足之间,即可杀人于无形,多造杀孽,即增为师罪愆,好自为之了。如找到你师叔朗月和尚,须亟力劝他回头,万不得己,可代为师清理门户。那持有龙渊剑之人,如非正道之士,可收回自用。今将金像付与你手,一切谨慎,切记切记。”

逸云三拜谢师,跪接金像纳入怀中,禀道:“云儿谨遵师父金谀,以金像亲交少林掌门入,弟子将全力以赴,俾不负恩师所望。至于行道江湖,云儿绝不滥杀,免伤天和;对师叔云儿将以至诚恳请,但愿师叔能回头是岸。师父珍重,云儿去了,两年后,云儿将返家永依师父座下,以尽弟子之礼。”

说罢,再拜而起,躬身退出洞外。在外洞门后,向白猿行礼,叮昨道:“云儿去了。师父日常起居,还请大仙多为费心,如有要事,请移驾到舍下找家师相商。大仙珍重。”

白猿裂着嘴笑,亲热地和他拥抱片刻,互相行礼,依依—而别。

第二天,他拾掇一切,向四海狂客道别。四海狂客一再叮咛他一切小心,最后将扫云山庄的位置告诉了他。要他通知忘我山人周三叔,或者闲云居士辛大伯,将十八年来的变故通知他俩,顺便致意问好。

他辞别恩师,华如峰夫­妇­已在内厅相候。如峰正­色­问道:“云儿,十八年来,你可知道你逸云两字的由来么?”

逸云一怔,红着脸答道:“云儿不知,请爹爹明告。”

“你妈会将内情告诉你,你好好记住了。”

段氏便将曲靖途中遇贼,方逸君伍云英飞骑解围,得全­性­命的事一一详说了。如峰接着道:“华家一门老小能有今日,皆是方家恩人夫­妇­俩所赐,十八年来,大恩未酬,耿耿于心。方恩公一家,皆是武林人物,这次你历练江湖,为父将此事道出,就是要你务必找到方恩公一家,力所能及,尽可能替华家酬恩。说严重些,即使不惜一死,办义无反顾,绝不可负我之望。”

逸云唯唯应诺,并将方家夫­妇­的概略问明,这才返回内室。为免佛道同源金像生出意外,他取出一碗水银将金像浸入,金像立时成了银像,揣在怀中准备明晨上道。

午后,甘龙造府拜访。年轻人自有他们的天地,两人在逸云的书房中深谈。客套一番,甘龙豪迈地笑道:“云弟,所峰叔说,你将远走湖广省祖茔,恰好我有事亦往湖广一走,你可愿随我一同走一趟么?”

“大哥好意,小弟心领,不知大哥到湖广有何贵­干­?”

“还不是押镖?重庆府分局昨日传信前来,说有一批红货需运武昌府,这批红货十分贵重,要家父慎重派人押运。重庆到武昌,走的是水路,水路朋友与敝属甚有交情,不必担心。家父不愿前往,但为了安全,命我和二弟三妹走一趟。我想起你也要往湖广,何不同行也有个伴儿呢?”

逸云笑道:“大哥是管我的饭呢?抑或要我撑船?哈哈!”

“就算是管饭罢。有你这打虎英雄在,小毛贼怎敢上门找油水?哈哈!”

“大哥取笑了!水上没老虎,没机会给我侥幸,我还是走贵州算了,免得拖累你们。”

“不成!反正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大哥,其理安在?我是手无缚­鸡­之力,胆小如鼠的人,万一强盗劫镖,吓死了才冤呢!”

“鬼话,三妹说,那晚亲见你扔石子赶大猫,谁说你胆小如鼠?好啦!别推托,要你同行,其实是三妹的意思。你要不同行,只有劳驾你向她说去。”

“三姐就会作弄人,我能­干­啥?”

甘龙叹口气说:“也怪三妹不得。她对你是一往情深,可是你却睁着眼装傻,而且你也确是提不起,要你跟我们练拳脚你不肯,她只能徒呼荷荷。二十岁的丫头,再不出嫁就太晚啦!这次武昌府有一房远亲,也是武林有名的人物,托人传信到昆明,向家叔致意,要结这门亲。三妹是三心二意,把持不定,她要和你同往,给她拿主意,你要不去,她会恨你一辈子。”

“大哥,我去又有何用?说不定反而坏事哪!”

“那也是无法之事,你真傻么?她并不是要你出主意,而是要将你和那人比较哪!”

“我更不能去,大哥,这……这……”

“别这了,我和二弟都不怪你。老实说,我们还真希望你是我们的妹夫。唉!这是缘,不能强求。你写得一手好字,劳驾,替我们照管文牍琐事,到了武昌事毕,我亲送你到泊罗一走。”

“要有强盗劫镖……”

“放心,云弟,三妹会照顾你。再说,要劫鸿安镖局的红贷,不会那么轻易的,哈哈!好啦明儿见。”

“就这么办,明早一准前往尊府会合。”

由大理入川,惟有出贵州北上比较好走,远是远了些,但较为方便,这是鸿安镖局云贵川的走镖路线。

三男一女四匹健马先到昆明,护送一批红货到贵阳,然后悄然北上,由松坎河入川,晓行夜宿,一路无事。

逸云是一身青褂,腰上缠着褡裢,一头黑亮长发挽在项端,既不象生意人,更不象农家子弟,但那绝世的风姿,却至为抡眼。

甘龙兄弟一身青­色­劲装,挎刀背枪威风凛凛,甘凤仍是一身红,劲装将她一身衬得惹火之至,红巾系发,粉面桃腮,亮晶晶的美眉,令人心动的樱桃小口,胸前双峰竞秀,小蛮腰只胜一握,鞍旁Сhā长剑,显得妩媚而又英气胜过须眉,她是一朵盛开的花,一朵带刺的红玫瑰。

甘龙兄弟走在前面,逸云在中,甘姑娘后面紧跟。这一带山高路险,马儿也心惊胆颤,逸云竟然不太害怕,甘姑娘却芳心忐忑,替逸云担心。

尧龙山一过,山势往北选题而下,进入了綦江河谷,险峻便少了。

正通过尧龙山,越过两座山路,猛听一声凄厉的长啸破空顶来,接着桀桀大笑如期而至,声如枭鸟夜啼,令人毛骨悚然。四匹马同时止步,逸云掩住双耳,说道:“难听啦!这是什么畜类的声音?”

“云弟,别胡说。”甘姑娘赶忙制止他往下说。

甘龙翻身下马,亮声儿叫道:“鸿安德局甘氏三兄妹,惊扰瞿老前辈仙居,借道赴川,老前辈休怪。”

“你们来得正好,过来,别呆在那儿。”声如裂帛,十分刺耳,发自对面山麓。

“晚辈听候吩咐。”甘龙说完,跃上马背,四人同向下走。

逸云微笑着回头问道:“三姐,这人真是个人么?”

甘凤面­色­紧张,闻言不由一笑,随又一正­色­说道:“别大声让人听见,咱们就可见到那人了呢!”

“三姐,你面现惊容,难道说这人会对我们不利么?”

“很难说,这人乃是川南一霸,名叫狂魔瞿非,踞居这一山林左近,凡是经过此地的人,要偶然碰上了他,准有麻烦,假使刚遇上他发狂,那就……”

“就有天大麻烦,是么?”

“是的,不死者几稀。”

“大哥与他有交情么?”

“交情谈不上,反而被他毁了我们两次买卖,有苦难说。”

“大哥英雄盖世,怎不诛了他?”

“他功力奇高,我们惹他不起,只有低声下气,但求平安无事就成。别说了,到啦!瞧唉!造孽!”

百十丈山口转角处,一株大树下,坐着一个怪人,一头蓬发,其­色­青灰,身披一袭血迹斑斑灰­色­齐膝直裰,下身破夹裤,一双大赤脚,身材高大,坐在地下也有五尺高。他脸上够唬人,赤眼塌鼻,短眉阔嘴,獠牙森森,脸无四两­肉­。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正将身前一具赤身露体的男尸,一条条筋­肉­慢慢撕下放在一旁,鲜血流了一地,尸体显然刚死不久。

逸云只觉头皮发炸,也暗中气涌如山。

相距十来丈,甘龙招手要大伙儿下马,大踏步向前,距狂魔文外躬身一礼说道:“老前辈宠召,晚辈恭聆教益。”

狂魔连眼也末抬,正将尸体的肚中脏腑缓缓摘出。

姑娘侧转螓首,不敢正视。

逸云却以手蒙脸,突然惊叫道:“吓死我了!这像是野兽食人,天哪!这人是兽么?”

他这一叫,甘氏兄妹吓了个魂飞天外。

甘凤赶忙把他挽住,用玉手掩住他的嘴,急声轻喝道:“云弟,你胡闹,糟!”

狂魔缓缓抬头,扫了众人一眼,甘龙兄弟吓得倒退两步。倒拍一口凉气。狂魔目光落在姑娘和逸云身上,打量好半响,突用那不像人类的声音说道:“甘大师父,这人是谁?是红货么?”

甘龙答道:“那是晚辈邻居,欲往湖广省亲,顺道同行。”

“叫他不用去了,留在这儿。”狂魔若无其事地说。

逸云突拉开嘴上玉手,尖声叫道。“留在这儿替你煎人­肉­么?呸!不­干­!吓死人。”

“小东西,煎你自己的­肉­,知道么?不­干­也得­干­。”

“前辈……”甘龙结舌地说,但狂魔已打断他的话道:“你们也不必到重庆去了,乖乖回头,那一批红货保不得,管叫你出不了三峡,老夫这是好意。”

甘虎突然问道:“为什么?”

“为了老夫也有一份。为保鸿安镖局今后的命运,你们还是听话的好。”

逸云又Сhā口道:“三姐,你不是说这怪物叫狂魔么?他并不狂,那是故作神秘欺世盗名。老怪物,我说对了么?”

“你说对了,可是你没有再说的机会啦!”狂魔说完,发出一阵狞笑,缓缓站起。

甘龙大吼一声,掣下金刀,向后喝道:“你们快走!”

“哈哈!甘大镖师要向老夫动刀,奇闻!奇闻!”狂魔将一双血手在衣裳上连擦,又说:“让你砍三刀,谁也走不了。”说完,向前徐徐举步。

“怪物要行凶,哪位相公请出来劝劝他啊!”逸云尖声大叫,并向山嘴处招手。

众人全都一怔,那儿根本没人。

突然,一阵动人心弦的哭声在那儿传出,转出一个一袭青衫,头戴儒巾,却肮脏落魄的高大人影,踉踉跄跄向这儿走来,清秀而苍白的俊面,挂满了泪珠,他一面哭,一面念道:“天地茫茫人何去?世间处处有青山,红颜白骨成灰土,生痛含哀我自残。九华一别天人隔;可叹人间尽畜生,呵……”

狂魔怒叫道:“穷酸,你要哭,等会儿再哭,给老夫快滚!”

穷酸拭净泪痕,睥睨了狂魔一眼,突又大哭道:“呵呵1你也是畜生!呵呵!我替你哭哭罢!”

逸云笑说道:“相公,这妖怪不值得你哭哪!你哭的是红颜知己,哭的是世态可悲;这妖怪已无人­性­,值得你哭么?”

狂魔鬼嚎一声,伸手便抓。

甘龙正欲挥刀,形势已变。

穷酸大袖猛扔,“嘭”一声是风四­射­,和狂魔换了一招。穷酸退后一步,狂魔马步虚浮,连退三步,赤服似在冒出火来,脸显惊容。

穷酸向逸云凝视半晌,突然说道:“小友,你知道什么?”

逸云道:“言为心声,颠狂因为世人所笑,但其中不乏痛苦真情。相公,小可多言了。”

“你高姓大名。”

“小可华逸云,相公上姓?”

“十八年来,姓名早死,不说也罢。”突然一袖扔出,叱道:“滚!你早该死了!”

狂魔乘隙扑上,岂知被穷酸发觉。

“拍”一声响,掌袖发暗劲接实,同时飞退五步。刚才狂魔骤不及防接了一招,几乎出乖露丑,这次以全力进搏,所以功力悉敌。

两人全都脸上变­色­,各自默运神功,徐徐欺近,将作生死一搏。在两人将出招的瞬间,逸云突然手舞足蹈,向狂魔尖声大叫道:“相公,揍他!这怪物人­性­全失,打出他的心肝来。”

两人就在叫嚷声中扑上,狂魔双爪“上下交征”,上抓胸肩,下兜­阴­腹。穷酸左袖“罡风扫云”,右袖“惊涛裂岸”兜心猛扔。

“叭”一声响,狂魔胸前挨了一袖,胸骨尽裂,腹腔粉碎,心肝五脏流了一地,尸身飞跃五丈外,“噗”一声掼倒。

穷酸呆住了,狂魔竟然毫无内劲发出,自已这一袖哪有如许深厚的功力?他怔怔地看着狂魔的尸体,难以相信这是事实,两人的功力本就相等嘛!宁有此事?

“谢谢你,相公,我们走啦!”逸云说。

穷酸突然猛省,转身死盯着逸云,不对!这娃娃还是个大孩子,除了俊美二字外,并无一丝练家子的气味。他再打量甘家兄妹三人,也不对!刚才隐身在旁,已看清这三兄妹恐惧的神­色­,绝不是他们暗中下手。

霸海风云(第一部)三

逸云四人向他行礼道别,齐道“谢谢”。逸云并向他顽皮地一笑,穷酸突然向他说道:“小友,日后相见,叫我哭书生,我姓梁。”说完,向尧龙山如飞而去。

姑娘等哭书生去远,小嘴儿一噘,埋怨逸云道:“云弟,你这多嘴的毛病几时才治好?江湖禁忌太多,稍一舛误,立招杀身大祸,刚才要没有哭书生,我们全得毁在这儿,看你下次还敢乱说不?”

“三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认为狂魔会放过我们么?除非我们不走这趟镖。听他的口气,这笔红货大有可疑,可能打主意的还不止狂魔一人,此行凶险多着哩。”

甘龙失惊道,“云弟的话有道理,我们快赶一程,看这趟镖是否值得一走。”

甘虎扳鞍上马,冷笑道:“值得走也走,不值得走更要走,接了镖却又退回,鸿安镖局还用叫字号?”

逸云嘻嘻一笑,扳鞍上马说道:“二哥说得对,鸿安镖局岂是怕事的?小弟不才,Сhā条胳膊还可以,走啊!”

在四人抵达重庆府的第二天,一条大型画肪由水东门东码头缓缓开出,雕栏绿幔,金碧辉煌像是大户人家的游艇。

而鸿安镖局的货船,静悄悄地靠码头下碇。船首Сhā着鸿安镖局的绿­色­大旗,上绣“鸿安镖局”四个大红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五月盛夏,日正中天,码头泊着无数大小船舶,船夫正在忙着卸货或进舱;只有鸿安镖局的船只空无一人。

申牌正,码头上镖车碌碌,来了两辆,一大群镖师和趟于手拥簇着靠了船边。走在最后的是甘龙三兄妹和逸云,还有五名彪形大汉。并着甘龙走的,是一个背扎虎头钩的花甲老人,身材魁伟,虎目含威,端的威风凛凛。他是鸿安镖局安庆府分局的第一张王牌,追魂金钩沈师父如山,局里伙计都尊称他为沈老爷子而不名。

镖车内卸下了十二件黑布密缝的大包裹,伙计们一一送入舱中,包裹甚大,但并不沉重。

一阵忙碌过后,半个时辰一切就绪。趟子手大多兼任船夫,这是镖局的自备船只,各人一一各就岗位,自行拾掇一切,船上归于平静,但并末开航。

大舱中,一共坐了十个人,上首是甘龙和沈老爷子,右首是甘虎、甘凤和逸云,左首是五位镖师。

伙计奉上每人一杯香茗,沈老爷子沉声发话道:“知府大人这次所付红货,确实无人知道是何种货物,以五千两白银交保,确是重了些;据少东主在尧龙山所获消息看来,此行确是相当风险,但为了本局声誉,即使是赔保,也得接下。此行祸福难料,我们只好放手一拼。老朽感到奇怪的是,洼府中本局的隐线,也弄不清这是何物,何以江湖朋友反而知道,不然不会声称劫夺此镖;难道说,他们存心砸鸦安的招牌?”

甘龙徐徐发话道:“长江的朋友,也许不会生心。晚辈疑心这批红货定是奇珍异宝,并与武林有关,所以江湖朋友齐集,要计算我们,我们得留心面生的朋友。沈前辈久历这一段水道,一切有仗了。”

“少东主还请放心,老朽竭尽全力。”

逸云老毛病又犯啦,他接口道:“老爷于,午间开出那艘画肪,不知是何人所有?”

“惭愧!至今还不明内情。”沈老爷子讪讪地说,又道:“这艘画肪于一月前抵此,船上全是青衣小帽的俊美童仆,和美艳如花的少女。三天前,由叙州下来一群内眷,同上画肪;大概是官府中人的家眷,不然不会如此神秘。”

逸云指着左侧一排五艘单桅货船问道:“这些船呢?”

沈老爷子有点不悦,冷冷地说:“那是长江最普通的货船,华哥儿还有问么?”

逸云嘻嘻一笑,说道:“老爷子,别生气,但愿是货舱就好,小可多言了。”

舱中人太多,姑娘不好拉他,瞪了他一眼。逸云毫不在意,转首打量窗外。突然脱口叫道:“喝!了得!这是轻功提纵术哩!”

众人齐向窗外瞧,在最左一艘单桅货船后,停着一艘梭形快艇,艇上七八名大汉,正一一纵上货舱,一纵丈余,身法拙劣之至。

沈老爷子和众镖师轻蔑地一笑,是笑逸云少见多怪。

红货保银奇重,为了小心,夜间不开航,这晚上大家就在船上住宿。午夜,一条鬼魅似的淡淡人影在五条单桅货船上蹓了一圈,声­色­不动地离开。

翌晨,船在薄雾晨曦中启碇,盛夏水涨,长江水道甚不好走;但在三峡上游,虽湍急而无险卞放的船只,却十分惬意。

预计行程,第一日必须赶到云阳州,第二日开始进入三峡。三峡计长四百里,由夔门至南津关,亦有三百六十余里,预计下三峡要走二天,因为船伙计付出大量的­精­力,夜间更不能行船,不敢多走。预定的宿处,第一天是巫山,第二站是归州,第三天可抵宜昌府。

第一天平安无事,甘龙兄弟略为放心。因三峡江窄水势湍急,行船之际,绝不会有人敢于动手劫镖,万一照顾不周,计算有舛,则船沉人溺,红货落水,落个两头皆空,何必呢?

入暮时分,船泊云阳州码头。泊舟毕,后面五条货船亦陆续抵达,相距十余只船位,先后下碇。

真巧,昨日启航先走一日的画肪,竟然也在这儿停泊,船上静悄悄地似无人迹。

逸云猛想起华家的恩人方逸君夫­妇­,他们的老家不是在夔州么?便向沈师父说道:“沈老爷子,此至夔州是否停泊一些时辰呢?”

沈师父对这小后生有说不出的轻蔑感,也心怀不快,他感到这小伙子处处在挑他的毛病,便没好气地说道:“也许有人停,那就是船老二,他得停下来焚香化纸,祭告江神。”

逸云没计较,淡谈一笑道:“据小可所知,明日如在夔州耽搁一天,夏日水位高,凌晨启程一日之间即可抵达宜吕。如果分三日而行,老爷子,恐怕……”

“哥儿,老夫保镖三十年,三峡没走过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以上,要是普通红货,朝发白帝暮宿江陵,千里水程只消一艘轻舟便可胜任。可别忘了我们的红货与众不同,且有江.湖朋友觊觎,强敌环伺;而且万一水上有险,船翻货没,哥儿,不但五千两白银付诸流水,你知道镖局要赔出多少?十万两!哥儿。”

逸云啊了一声道:“啊!十万两,小可听老爷子说过不止十余遍了。所谓出奇制胜,出敌意表,假使放胆而航,一泻千里,江湖朋友要想劫镖,至少要洞庭左近才有机会了。老爷子,小可说得可对?”

老头子悻悻然说道:“老夫对你倒是失敬了,好计!哥儿,你这么一说,鸿安镖局嘛,哈哈哈!只有一条路;关门大吉。”

“老爷子,别生气,小可无知,只想起诗仙所说,胡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真是该挨骂,老爷子休怪。”

甘姑娘又瞪他一眼,小嘴儿又噘起老高。

老头子半挖苦地说道:“老朽不怪你,多走些地方,所谓多见多闻,你就知道江湖是怎么回事了,你太年轻啦!”

逸云微笑点头,表示受教,突又对甘龙说道:“大哥,对岸张飞庙可让人朝拜么?”

老头子瞪他一眼抢着说道:“你看江边可有船只停泊?近年来那儿已成了禁地。”

“为什么?老头子。”

“为什么?哼!那儿聚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严禁外人进入,云阳的知州大人也不敢过江。”

“哦!又是来历不明的人。”

老头子一蹦而起,逸云这句话不啻掴了他一耳光,在自己走镖路线的岔眼人和事要没弄清,这镖头简直和饭桶一样,那是最丢脸的事;他恼羞成怒,怒叫道:“小伙子,你道老夫是饭桶?江湖忌讳极多,你一个毛孩子处处买弄聪明,不知风险,简直岂有此……”

逸云站起长揖告罪,陪笑道:“小子多言,得罪了老爷于,念小子言出无心,恕罪恕罪,小子这儿陪礼。”

老头子一双眼瞪得像对牛眸子。

甘龙忙站起陪笑道:“沈师父,云弟无知,他不是武林人物,对江湖一窍不通,恕他这一次吧。”

“少东主,这小子语利如刀,太不将老夫瞧在……”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小子这儿陪礼。”逸云仍不在乎地笑笑,又道:“小可不是江湖人,言词有失检点,经常在无意中误触忌讳,在此实为不便,小可告退。”说完,抱拳一礼,泰然入舱去了。

二更将过,云阳东面山间,流星似的掠出十余黑影,向码头上飞纵而来。对岸张飞庙也纵出十余条黑影,放下五条小舟,箭似向码头驶来。

酉面东壤河,也箭似驶出十余条竹筏,在入江口再一条一条悄然向下放,散布在码头上下两侧。

镖船守望的趟子手共有两人,首先看到由山间窜出的黑影,再发觉由张飞庙驶来的小舟,接着又看到了竹筏上都是穿水靠的人,全向码头集中,不由失惊,便发出一声呼哨,提醒舱中的守望人,两人掣下钢刀严阵以待。

舱中的守望刚伸出头,想看外面发生了什么可疑形迹,五条黑影已扑上舱面。舱面的守望人钢刀一顺,大喝道,“江汉长流,三省鸿安;哪一路的朋友?”

“当”一声金铁交鸣,舱顶的守望一刀将由侧方扑上的一名黑农人,震得向邻船飞坠。

舱面的五名夜行人轻如鸿毛,一沾舱面即倏然止住去势,一字排开,中间那人冷森森地发话道:“用不着盘道,谁不知你们是鸿安?叫你们的少东主出来答话。”

舱门悄悄拉开,甘龙三兄妹和沈老爷子缓缓踱出舱面。甘龙呵呵一笑,抱拳一礼笑道:“在下甘龙,好朋友夤夜光临,未能亲迎,简慢之至,恕罪恕罪,请教尊兄贵姓大名,恕甘龙眼拙,还请海涵。”

五个夜行人都以黑巾蒙面,五双鬼眼神光闪烁,一个个身材修伟;中间那人仍以冷冰冰的喉音说道:“狂魔瞿的话可传到了么?”他问非所答。

“甘某在尧龙山已与瞿前辈见面。阁下是冲鸿安而来了。”

“废话!不冲鸿安难道冲我而来?瞿兄的话既已传到,你竟敢胆大包天,硬保这趟镖,还将我们放在眼下么?”

“朋友,阁下到底是谁?黑巾蒙面,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保镖乃敝局必然之事,怎说是硬保?”

“休问根底,我只告诉你一声,将镖留下,以免玉石俱焚,多费手脚。”

“哈哈!如此留镖手法,沈某倒是初见。”沈老爷子大笑,跨前两步又道:“大言惊人,确是少见,少见。”

蒙面人道:“你就是迫魂金钧沈……”

“正是老朽。”沈老爷子抢着答。

“沈老匹夫。”蒙面人不理他,续往下说道:“那怪你孤陋寡闻,你少见的事多着呢,你们究竟留是不留?”

甘龙冷笑答道:“哈哈!凭什么?阁下未免太狂了些。”

“凭什么?哼!就凭这。”蒙面人右掌当胸一立,突然一翻掌,向外一登,凛凛罡风向前一卷。

甘龙心中一震,错步、闪身、掣刀、向前一振,金刀劈风之声厉啸,将袭来暗劲震散,一气呵成,确是不坏;可是功力稍次,身形连晃几晃。

甘凤一看乃兄不行,娇叱一声,抢前一剑点出。

蒙面人向两侧一分;中间那人只一晃,便到了甘凤身后,冷哼一声道:“是个俏人儿,你最好快离开,等会儿碰上爱货的,你这朵花算完啦。”

凤姑娘一招走空,喝声“打”!玉手向后一扔,猛地旋身,就是一招“回风拂柳”,截住蒙面人的去路。

蒙面人大概知道姑娘随乃叔一剑双绝学艺,金镖和青磷相当霸道,所以闻声便向右闪。岂知姑娘并末发暗器,身随剑转抢制机先,恰好截住他的去向。他冷哼一声,略一仰身,斜飘两步火速掣下背上长剑,喝道:“我不欺你们人少,码头上见。”声出人影一闪,五个人飞掠而退,落在岸上。

甘龙还未来得及答话,沈老爷子拔出虎头钩喝道:“哪儿走?说去就去,你道追魂金钩怕你不……”

成字还未出口,后躺的逸云已在大叫道:“怎么?好贼!敢在水里出花样?打啊!”他这一叫,甘龙心中一惊,看来今晚大事不妙,贼人定然大举来犯啦!

这里有入动刀动剑,左右的船纷纷解缆,嚷叫着向下游走了。

五个蒙面人见甘龙等人并未上岸,虎吼一声,返身向舱面扑来,火杂杂向甘龙卷到。

甘龙叫道:“三妹,和师父们照应后船。”

这时后舶大乱,竹筏上的人纷向上抢,趟子手和五名镖师拼命将他们堵住,敌众我寡,形势殆危。

逸云高踞舵楼顶端,不住呼喝:“好小子,你敢来?揍你下江喂王八。”他手中挺着一根竹篙装腔作势。也真怪!凡是敢近船尾的竹筏,筏上的人不是惊叫一声跳水逃命,就是一声不吭扑倒水中,没有一人敢由船尾扑上。

甘姑娘由舱顶扑来,逸云又叫道:“三姐,用青磷弹打那五条船,没错儿。”

原来其它船只都逃了。五艘单桅货船反而往里靠。姑娘心中一动,已看清五条船中有不少黑影,和闪闪的刀光,玉手倏扬,五颗青磷弹脱手飞出,在噗噗连声中,货船立时起火。船中人呐喊一声,纷纷跳水往这儿赶。

姑娘接住竹筏上两名大汉厮拼,没留意逸云已经不在舵楼,水下面血水狂涌,五条货舱一一往外飘,火光熊熊之际,水下不时飞起连串水珠,将船上人一一打落江心。

姑娘被两名大汉迫得险象环生,突然左首大汉哎哟一声,撒手丢剑用手按住肋下。姑娘叱喝一声,剑芒一闪,将他拦腰砍成两段,右足一掠,招出“红星逐月”,刚好刺中右首扭头四望那大汉的左胸。她呆了一呆,暗说:“这两个家伙怎么突然会失手的?”

这时,竹掐大多漂走,左右舷的贼人不到十名,全在那儿拼命支撑,看样子绝不会拖得太久的。

她向船首一看,五个蒙面人只有一个,仍和沈老爷子杀得难解难分;而甘龙兄弟一提刃一挟枪,正怔怔地望着舱面四具蒙面人尸首发呆。

她再向舵楼一看,逸云已不在啦!她骇然一惊,急叫:

“云弟!云弟!你在哪儿?”

“三姐,在这儿!糟!那贼子好狠,差点扎了我一剑,把我迫落江中。”声音发自船尾。

姑娘向船尾纵去,只见逸云一手攀住船舷,一手还挟着竹篙,还在嚷嚷:“要不是在洱海学了两下子水上能耐,乖乖!被被淹死。”

姑娘夹背儿将他提上船来,说道:“快换衣去,不要出舱。”

舱字一落,岸上突然传来一声厉啸,声浪宜钻耳膜,刺耳难听,令人闻之毛骨依然,心胆俱裂。

六条黑影由城东山麓如飞而来,快如电闪。姑娘大骇,忙向船首纵去,逸云挟着篙,也奔出船首。

六个夜行人像六只大雁;向舱面疾落,在一沾舱板的瞬间,似被罡风所刮,突然连翻四五个空心跟斗,飞退下船,噗噗连声中,只有三人能在岸上站稳,另三名涫倒在地,狼狈已极。

星光下,六个人重行站稳,在码头上一字排开。中间那人面如金纸,鹰目生光,身穿灰布宜裰,灰发灰髯,双手特长,腰带上Сhā着一柄铁如意。两侧两人身高八尺,像两根竹杆,大马脸,披着一头白发,胸前白须飘飘,长像相同,似是兄涕俩,腰带上各Сhā一根小竹杆。

另三人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凶睛怒突,满脸横­肉­,背上扎着连鞘鬼头刀。

六个人脸上俱现惊容,中间那人­阴­沉沉地向船上发话道:“那位高人隐身船上,向我金面庞突施暗算?请出来一会,让金某兄弟一瞻风采。”

甘龙兄弟莫名其妙,沈老爷子筋疲力尽,支钩在一旁不住喘息;甘姑娘大骇,金面魔三字已将她吓坏了。

逸云一看众人都像呆子。他蓦地大叫道:“这里的人都不高,最高的只有七尺五。喂!你鬼叫什么?­干­什么的?”

金面盛大怒,只一晃,便凌空扑到。逸云一声不吭,大竹简猛向前一戳;

金面魔怒从心上起,一翻手抓住竹篙,正想运劲将小伙子震死,突觉全身掠过一阵微风,真气一泄,力道全失。他大骇之下,耳中突传来直灌耳鼓,其声极微而又清晰的声音,说道:“你这老魔如不早走,我将废去你的武功,令你饱受残废之痛,信不信由你。”

甘家三兄妹只感到灰影一晃,金面魔已经上了船,抓住了竹篙,惊得神魂出窍,急向前暴喝一声,便待扑救逸云。

下面五名凶人,也在作势欲扑。

金面魔不知声从何来,身上直冒冷汗,却听逸云在说:“什么金面魔,哼!只配叫金面虫,你敢动鸿安的红货一指头,就得留下脑袋。快放手!”他作势欲夺竹简。

金面魔听逸云的口音,似与耳中传音入密的声音相同,吓了个浑身打抖;他想放手,可是篙上似有无穷吸力,放不了啦!他知道碰上了高人,心中大骇。

甘姑娘到得最快,一剑点到。金面魔突觉手上一震,竹篙脱手,赶忙踉跄后退避过一剑,喝道:“快退!”说退就退,人已似箭离弦,飞­射­上岸。

刚扑出一半的五人,闻声一惊,手足向前一振,身形疾落,足一点船首墙板,倒退上岸。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叭”一声响,逸云的竹篙劈到他们先前停身之处,骂声入耳:“再不走,敲断你们的狗腿,沈老爷子在这儿,你们敢撒野?哼!简直在老虎口边拔毛。”

金面魔惊魂初定,他就没弄清这小伙子是真是假,看那长像、功架、年龄、派头……哪一方面也看不出刚才用传音入密绝学警告他,和令他浑身脱力的人,会是这小伙子。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他再也凶不起来了,对船上抱拳一礼道:“金某心领盛情,青山不改,后会有期,日后当专诚恭请教益。”

他正交代场面的话,耳中又传来细小震耳而清晰的嗓音:“日后如怙恶不悛,饶你不得,快滚吧!别噜苏,不然留下你的一双驴耳。”

金面魔吓了一大跳,长啸一声,转身便跑。

甘龙兄妹和沈师父,像是盖了一头雾水。江湖有名的可怖魔头金面魔金培杰,一生做事不留余地,心黑手辣,恶名昭彰,今晚竟然不战而退,岂不是奇闻?论功力,四个人一齐上也挡不住金面魔,何况还有另五个高手?

更令他们不解的是,六人一上船,即似被人震退,有三人竟然倒了。

还有刚才拼斗之间,五个蒙面人无一庸手,一比一应付亦难支持,何况以四敌五?但五个蒙面人有四个是莫名其妙失手被杀的;最后一人迫得沈老爷子手忙脚乱,在金面魔现身的同时,也是莫名其妙向后栽倒的。

水面上五条着火的船,不但不向镖船靠,反向江心退;竹筏上这么多高手,突然一一落水;和众镖师交手的狠贼大部分是莫名其妙地坠水的。

这些事实,说明了今天晚上暗中有好几位功力奇高,恍如天神的旷世高手,在暗中维护的结果。甘龙和所有的镖师,全都是在江湖闯荡,在刀口剑尖上讨生活的人,见多识广,岂有不知之理?强敌已逝,甘龙突然凛然问道:“诸位,有人看到暗助我们的高人么?”

舱面上工二十名好汉,你看我我看你,全都成了木雕泥塑的菩萨,面面相观。突有一位镖师亮声儿说道:“禀少东主,当在下拼两名恶贼时,瞥见水中有一串水珠溅出,一沾贼人之身,贼人即不知避招。暗助我们退敌的高人,定是在水中出手的,难以发现哪!”

这一来,顿时议论纷纷,谁也不曾目睹暗中相助的人,疑神疑鬼。一旁的逸云嘻嘻一笑道:“依小可看,定然是莽张飞暗中相助我们。贼人们不长眼,竟然占住他的生祠,不得享受人间香火,岂不可恼?他该助我们退贼嘛,呵呵!”

沈老爷子刚才几乎出乖露丑,正在气头上,而且张飞庙果然有贼,五艘货船也是冲鸿安而来的,全被逸云料中,他脸上哪还有光彩?不由恼羞成怒,冷笑道:“哥儿,不胡乱说话死不了,咱们刚才九死一生,你倒说起风凉话来了。看你人倒是堂堂一表,怎么这般没教养?难道爷尊堂自小没教……”

伤了逸云的父母,他可火啦!“叭”一声将篙扔在舱面,剑眉一轩,猛地吼道:“住口!华某人一片好心,倒成了驴肝狗肺了;你要出口伤及家父母,将后悔无及。”回头对甘龙兄妹说:“两位哥哥和三姐对小弟情至义尽,日后当行图报;小弟有事欲赴夔州一行,就此告别。”说完抱拳一礼。

三兄妹同声叫道:“云弟,你……”

“小弟去意已决,请勿挂心,留在镖船,确是不便。再者,红货乃是产自青城的一株九叶灵芝,价值连城,就在那十二个包裹中的一个内。九叶灵芝,乃是武功至宝,武林朋友劫夺乃是常情,目下唯一可保无虑之方,就是追随那艘画肪左右下航。言尽于此,请自珍重。”

说完,大踏步入舱,众人全都呆住了。甘凤脱口惊叫,“云弟,云……”她抢入舱中,半晌神态木然而出。

甘龙急问道:“三妹,他怎样了?”

“我入到他舱中,他已不见了。”姑娘滴下两行清泪,凄然又道:“一再警告我们的是他;尧龙岭假手哭书生击毙狂魔的是他;水中毙贼的是他;惊走金面魔的也是他。这一路来,他受的委屈太多了。我们忝在邻居,共同相处十八年,竟不知他是盖世奇人,哥哥,我们好惭愧哪。”

甘虎惊问道:“三妹,你不是说笑吧?”

“说笑?二哥,你我都是瞎子,你我自命不凡,尧龙岭可曾发现哭书生隐身在旁?可曾发现哭书生以一招击毙狂魔?可曾留意哭书生临行时的神­色­?刚才对敌之时,起初他在舵楼,后艄竟无一贼登船,还是他叫我发青磷弹揭破贼船的伪装,转眼间他便失踪。最后贼人退去,我将他在水中救起,其实他在水中做了手脚。金面魔现身,他跟在我身后,确曾感到凛凛微风从我身后掠过,只是我该死不知而己。金面魔第二次上船,他持篙外出,他傻到不知死活么?非也!金面魔握住竹篙的神情,你们留意他浑身战抖么?我那一剑他几乎没避开,金面魔如此脓包?大哥,听他的话,我们向画舱靠吧!”

甘龙问道:“他真走了?”甘凤答道:“真走了!只一瞬之间,蓦尔失踪,不信你去看吧。”

沈老爷子大踏步进舱,不久垂头丧气走出,满脸羞惭地说:“一切都是老朽不是,太无容人之量,将华小哥气走,老朽已无脸再留,请从此别。”

甘龙叹口气道:“沈师父,人孰无过?目下危机四伏,凶吉莫测,需人正殷之际,沈师父怎可一走了之?华兄弟不是有始无终之人,定是目下有事,急需离开,相信他不会责怪沈师父的,还请三思。二弟,叫他们将船向下靠,傍画肪左近系缆。”

船距画肪还有三五十丈,突然由上游箭似驶来十余艘梭形快艇,云阳城东,也响起数声凄厉的长啸,十余条人影快如闪电,齐向这儿­射­来。

画肪各中处绣幔低垂,微透灯光,这时,突然桅杆旁升起一盏淡红­色­的气死风灯,由一名穿白­色­宫装的少女高高擎起。少女之旁,屹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长空中响起一声慑人心魄的长啸,震得众人气血翻腾,耳膜欲裂,发自那高大人影之口。接着响着铿锵的嗓音:“诸位赶快离开,惊扰了夫人一个更次,还嫌不够么?你们真太不自量了。”

小艇有人问道:“阁下是谁?哪一位夫人敢如此托大?”

“阁下还不配动问夫人的来历。老夫嘛,名不见经传,夔州艾敬,草字如虹,够了吧?”

小艇一一转向,纷纷划走了。

沈老爷子低声说道:“夔州追风剑客艾如虹,难怪!”

甘龙心中惴惴,向乃弟不安地附耳说道:“这恶魔也是不好惹的人物,云弟怎要我们靠他下航?”

甘虎答道:“云弟恐另有用意,大概那位夫人才是主人。”

岸上的十余人略一迟疑,欲进不敢,欲退不舍。

追风剑客又道:“诸位是不想走了,难道还要老夫再请么?”语气极为不悦。

十余个黑形似乎一震,倏然退去。

第二天,画舫直至日上三竿,方徐徐解缆,舫上­操­舟之人,全是虎背熊腰,相貌英俊的年轻人。

甘龙的船,也缓缓解缆,迢迢紧随。午间,画舫泊于夔州,码头上等候着十余乘轿,舟一停妥,暖轿逐一载客,然后向城东蜂拥而去。暖轿所经处,奇香扑鼻。

甘龙遵逸云所嘱,距画舫三十丈左右下碇。入暮时分,有一名小四打扮的人,送来一封书信亲交甘龙后走了。

甘龙心中忐忑,打开一看,原来是逸云的手书,大意是说,画舫在夔州约有三五日逗留,嘱暗中准备金蝉脱壳之计,在三峡之日,可将红货于宜昌暗换小舟,先放武昌交镖,大船始终追随画肋,可保无虞云云。

甘龙暗中与二弟三妹计议,先行守秘,暗中准备救生小艇,预定一出三峡即由甘虎和甘凤两人,率五名水­性­特佳的趟子手,驾小艇脱身,以暗镖疾放湖广交镖。

逸云确是另有发现,同时他已将画舫的内情,瞧出了少许端倪,认为画肪主人,与恩人方家夫­妇­有关,所以决定独自行动,以免碍手碍脚。

原来舟泊云阳之时,他故和沈老镖头呕气,回舱换上青油绸水靠,反扣舱门,神不知鬼不觉潜向画肪。

他早发觉了劫镖贼的­阴­谋,可是没料到画肪中人,是否也是劫镖而来的另一批好汉,想将情形弄清再说。

画肪舱外,似乎没有人在外警戒巡风,但暗中却警卫森严。森严是森严,对他却是无用,他一到船下,运起缩骨功,全身成了一张薄薄的人皮,飘然贴在船侧过道之下,双耳贴在舱板上,以借物听声之术,窃听舱中动静。

舱内人声细碎,但难逃他的神耳。说话的人,几乎全是娇滴滴的少女口音。只听一个甜甜的口音说道:“大姐,你要艾爷将夔州的英雄人物说来听听吧。”

“夔州小地方,藏不了龙,更卧不下虎,艾爷嘛,只算条小地头蛇,嘻嘻,他能说出怎样的人物来?”这是另一个俏甜的嗓音,似乎就是被称为大姐的人。

接着是一连串的腻笑和嗲嗲娇唤,一个男人的嗓音说:“妮子一张利口,确是令人可爱可恨。骂我是蛇,就让我缠住先咬一口再说。”

一阵荡人心魄的吃吃媚笑升起,大姐喘息着叫道:“艾爷,好人,你这手!啊!五妹还是个闺女,别让她看了恶心。好人,放手。”

艾爷­淫­笑着说道:“看你还敢不?哦!五妹可有了人么?五妹,我给你引见一个漂亮小伙子怎样?”

“哼!胡说八道”。最先发话的少女似咬非喧地笑骂。

大姐说道:“别­色­迷迷地,艾爷我警告你,五妹还在练‘玄­阴­锁阳功’一年之后大功告成,方可……目前,哼!你一沾她的身躯,管教你大祸立至,祖婆不活剥了你才怪。”

“乖乖!要命。可惜你祖婆婆像个吃人夜叉,不敢领教;要是你,就让你剥吧!”

又是一阵荡笑,片刻方静。五妹又旧事重提道:“艾爷,贵地真没有英雄人物么?真可惜!没有观摩的机会了,何必明天还在夔州逗留?”

艾爷说:“咱们夔州早年确是出现过一位人物,可惜他死得太早,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是怎样的人物?”

“叫什么绿衣剑客方逸君;在江湖出现五六年,如慧星一现即逝,他的师门至今仍是个谜。”

五妹声音平静地说道:“绿衣剑客?没听说过哩!”

“他确是不凡,出现得突然,死得亦突冗,至今下落不明,乃是武林之谜。”

“又说是死了,又说是下落不明;艾爷,你说话不太令人诧异么?”

“这……这……这倒是我疏忽了。一般说来,既然下落不明,说他死了亦是自然之事。”艾爷说得极不自然。

“艾爷可认得他么?他是贵地的英雄,该认识的啦!”

“不!不!我对他陌生得紧。他本籍是夔州,其实自小到大,谁也没弄清他的根底。夔州也没有姓方的,可能他是由别处迁来的客户,亲人早死绝啦。”

“可惜!”五妹说完,幽幽一叹。

“夔州虽没有成名人物,但武昌府铁面判官庄廉师徒,在舍下专诚相候呢。”

大姐说道:“铁面判官?倒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小妮子,铁面判官成名之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哩!他一手子午问心针,天下接得下手的少之又少。”

“艾爷,你大概也接不下了。”

“哼!笑话!他那子午问心钉岂奈我何?就他那笔中藏针的玩意,也不过如此而已。”

“那艾爷怎又说他是英雄?”

“五妹,这叫惺惺相惜呀。谁不知我追风剑客了得?除了我,他不弱呢,哈哈。”

外面窃听的逸云,探不出有关绿衣剑客的其他讯息,便决定亲自查访,飘落水中走了。

他看出画舫中的人大有来头,夔州追风剑客的大名,在武林确是无人不晓,竟然在画肪中做了入幕之宾,岂不证船上的主人不凡么?他放了心,所以借故离去。

当天晚上他并末离开码头,远远地监视着动静。十余条影被追风剑客轰跑,他跟踪就追。城东全是连绵起伏的山岭,贼人沿山间小道越过两座蜂头,逸云用黑巾将脸蒙住,低吼一声赶上众贼。

贼人闻声转身,不等他们看清,逸云突然出手,只一闪之下,贼人便被点了|­茓­道,翻身栽倒了。

逸云下手疾逾电闪,贼人毫无反抗余地。他将走在最先的两个狞恶老儿提至一旁,自己坐下将他们的|­茓­道解了,等他们清醒。

|­茓­道一解,两贼一蹦而起,正在大惑,逸云沉声说道,“好朋友,坐下谈谈。”

两贼骇然注视着他,再一看其余全躺下了,怎能不惊?转身就想溜之大吉。

“跑不了的,识相些,朋友。炽我有话问你们。”

其中一贼壮着胆问道:“阁下是谁?留下方儿。”

逸云冷然叱喝道:“贼骨头!废话什么?少来什么千几万儿,我在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两贼一打手式,分头便跑,那还跑得了?逸云略一招手,­阴­森森地说道:“坐下!乖乖地少打逃命的主意,不要命的再试试看!”

“叭叭”两声,两贼颓然坐倒,张口结舌,浑身直冒冷汗。

“你们奉谁的旨意前来劫镖的?”

贼人战抖地答道:“成都府一清道长所差,他原是九顶山的老道。”

“他现今何在?”

“于重庆府朝天门外候讯,恐已动程东下了。”

“回去告诉他,鸿安的一草一木,谁也不能动,下次见面格杀无赦。今夜先给你们些小惩戒以昭信你们的主人。”

语毕,扣指连弹;两贼只感到左手一软,经脉立闭,左手成了废物,不由惊得汗毛直竖。

逸云解了群贼|­茓­道,一一废了他们左手的经脉,冷笑道:“希望下次相逢,你们重做好人。”声落,人已杳然。众贼吓了个胆裂魂飞,半响动弹不得,不知所遇到的是人是鬼,流着一身冷汗走了。

逸云站在高岗上,下望那艘画肪,心里不住思量这画舫主人的来路;追风剑客口中的夫人又是谁呢?能将鼎鼎大名的追风剑客留在船上做保镖,定不是等闲之人。还有,那些荡笑的少女,追风剑客­淫­笑的语音,无一不是可疑的线索。定然都不是好道路。听追风剑客的口气,他对绿衣剑客方逸君之事,必定知道其中详情,要追查此事,必须从他着手。

他心中打定主怠,先盯紧追风剑客,在这家伙身上,查出绿衣剑客夫­妇­的下落。首先,他得弄清追风剑客的底细,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方可决定如何下手。

他后悔将这十余个劫镖贼轻易放走了,不然在他们的口中,定可问出些少端倪。

他正在后悔,突然,画舫中鬼魅似的飘出三条人影,速度奇快,几若鬼魅幻形,眨眼间向山上­射­到。

沿长江北岸,有一条羊肠小径,可直抵夔州,沿江岸山岭迤俪而来。三个黑影疾如飞鸟,向东而去。

逸云心中一动,暗想:“这三个黑影,功力极高,定是画舫中的高手,我何不跟去瞧瞧?”

说跟就跟,紧了紧背上包裹,略一提气飞掠下岗,在三黑影之后四五十丈紧蹑而去。他的轻功已经臻于化境,但觉人影一闪即没,三黑影根本就无法发现身后有人盯梢,向夔州急赶。

三黑彤距夔州府十来里之遥,便向北折入一座山谷。从云阳至此,近两百里地只费一个时辰,脚程之快,骇人听闻,令人难以置信。

山谷不深,有一条大道通向夔州府,谷内有座规模宏大的庄院,座北朝南,约有一二十座高楼大厦,庄院以木栅为围墙,每一座高楼前,皆高挂两盏气死风灯,檐角铁马响声与众不同,其声略为尖锐。

三黑影在庄外一个小丘上隐伏,向庄内察看。逸云艺高人胆大,贴地掠近至十余丈,展开天视地听之术,想听他们说些什么。三黑影俱以黑巾蒙面,黑­色­的宽袍,身材矮小,看不出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他们的语声极低,但仍逃不出逸云的神耳;他一耳在上,一耳贴地,双管齐下,听得清清楚楚。

三黑影似乎都是女人,语声娇细。只听其中之一说道:

“你爹在这儿没有亲人,暂且丢开。今晚我们先探清老贼庄中来了些什么人,再定行止。孩子,切记不可冲动,十八年都过去了,幸而恶贼们都安然健在,我们要在不知不觉间,让他们先自相残杀,然后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孩儿知道,这是我们第一次下手,绝不可暴露行藏。这座庄院铁马鸥声有异,我们不宜由瓦间进庄。祖师太。”

一个苍劲的喉音答道:“孩子,怎么了?”

“你老人家是知道这庄中的虚实的,请你老人家带我们入庄,好么?”

苍劲的喉音哼了一声,意似不耐地说道:“都是你们婆婆妈妈,怕什么打草惊蛇,依老道婆的意思,屠光他们岂不行事?”

最先发话的女人接口道:“师父,请原谅徒儿苦心,这些恶贼们之间,互通声息十分警觉,要是一举下手,余贼必定提高警觉,日后不好下手了。夔州府徒儿已派有暗桩,一旦贼首伏法,屠门之事就由他们出面,用不着我们出手,岂不省事么?”

“好吧,一切依你。要是老婆子来了,恐怕你们得大大麻烦。这样好了,贼首一诛,由我和老婆子收拾残局,你知道老婆子为了爱徒惨死,恨不得活剥了他们呢,让她出出气也是好的。”

“所以孩儿不敢将这事让婆婆完全知道嘛。祖师太,我们走!”

“跟我来!”三条黑影快如电闪,由庄侧隐入庄中不见。

逸云心中暗惊,心说:“原来她们为报仇而来,这些女人的心肠倒是够狠。我倒是得探个明白,看庄院主人是不是穷凶恶极之辈。唔!这母女俩的口音,倒是耳熟得紧。”

他不跟踪入庄,转向山脚下一座小村落掠去。

这小村落只有二三十户人家,狗吠声寥落,但他毫无所惧,径自闪入一家稍为像样的房舍之中。这是一间两进院,他放胆落入天井,扣指一弹,一条奔出的大黄犬扑倒阶下,他闪入了左侧厢房。

厢房里鼾声如雷,他轻轻按住木门,以隔物移物神功,将里面门闩移开,推门跨入屋中。

火折子—晃,屋中大放光明。他胆大包天,若无其事地将桌上油灯点燃。

这厢房凌乱得教人皱眉,农具乱七八糟地堆满一角,大木床上,两个赤着上身仅穿犊鼻裤的壮汉,睡得正香甜,口涎流了一大堆,鼾声像两具风箱合奏。

他点了一人的晕|­茓­,一拉另一个的发结,将那人提起,自己拖了一张破凳坐了。

大汉猛然醒来,灯光下,一个高大蒙面人正坐在床边。他正想张口呼叫,逸云已沉声道:“老兄,别叫,叫起来大家不方便。我问你一些事,希望你从实道来;只有你知我知,你不必害怕的。”

大汉果然不叫,战抖着说道:“我是个穷长工,好汉爷,别吓我,我还有老娘奉养。”

“你别慌,我不会害你。山谷里那座庄院是何人所有?”

大汉闻声一抖,脸­色­死灰,嗫嚅着说:“我……我不知道。”

“笑话!你不知道?你不敢说是真。告诉你,我是高来高去专劫大户的江湖朋友。说!不然你可受不了。”说完,抓起手边一把锄头,握住刃口只一板,铁锄反卷,再一拉,又复原状。

大汉张口结舌地说道:“那……那是艾……艾老爷的……宝庄。”

“谁是艾老爷子?”

“叫艾……艾如虹。”

逸云惊奇地问道:“就是他?”

“他为人如何?”逸云又问。

大汉一哆嚷,看了身畔睡相恶劣的同伴一眼,脸­色­惊柿,不敢作声。

“老兄,照实说,你的同伴不会醒的。”

“那是夔州府一霸,无恶不作,尤好女­色­,罪大恶极。”

“好,谢谢你,我再去打听,如所说不实,我会再找你。”

大汉突然一拍胸脯,咬牙切齿地说道:“要是不实,你可把我心肝挖出来。分水河一带的田地,全教他一口吞了,我在里谷有三十余亩田,全教他霸占啦!不然我会落得如此潦倒?”

逸云掏出一把大明通行宝钞,递给他说道:“小意思,不必谢我,你准备收回你的田吧,那家伙活不多久了。”

大汉没接饯,一把拉住他的袖口说道:“好汉爷,千万。别去冒险,那庄子端的步步生险……”

“不打紧,我会小心,三五天之内,准有好看。”他放下银钞,灯火突灭,人已无声无息地失踪。

逸云扑奔追风剑客的庄院。他心中百思莫解,画舫的三个老小女人,与追风剑客似有深仇大恨,怎么又将他留在船上,让他先享艳福,岂不透着邪门?

这时已是四更初,等他一到庄边,庄中犬吠之声大起,檐角铁马发出尖厉的响声。刹那间庄中火把照耀如同白昼,人影疾闪。而先前入庄的三个女人,正以疾逾电闪的轻功,疾闪出庄,一晃即逝。

逸云不再入庄,转身躲在一丛茂草内,直待庄中大乱止后,方从右侧闪入庄中。

左侧暗影中,突然奔出一条娇小黑影,以奇快无伦的身法,同时由庄左闪入。

可笑散处各地的巨大獒犬,竟然没有发现有人入庄。而庄中大厅左近,并无獒犬巡回,逸云和那黑影,一左一右鬼魅似的深入了腹地。

大厅中灯火辉煌,三张虎皮交椅中,中间那人尖嘴缩腮,一双大金鱼眼,秃鼻吊客眉,灰­色­山羊胡一翘一翘地十分碍眼。这人是追风剑客之弟,二庄主夔州老枭艾如飞。

上首那人正是铁面判官庄廉,十八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脸上皱纹密布,但相貌末改。下首那人是个大和尚,又胖又大,正是少林败类酒­肉­和尚悟非,他也略现老态,仍和当日七星山现身时一般打扮。

厅下两侧,二三十名凶悍大汉雁翅分立,鸦雀无声,一个个凛然屹立。只听二庄主厉声吼道:“本庄空有一群自命不凡的酒爱饭袋,连来人身材面相也末看清,二十条异种獒犬死了十二条,各处机关埋伏全然无用,岂有此理!庄主离庄不到三五天,你们,哼!全都睡大觉啦!明日庄主回来,不活剥了你们才怪。”

堂下一名大汉躬身答道:“禀二庄主,非是属下不尽力,来人来去如风,疾逾电闪,所经处但见淡谈轻烟,足不沾地如同鬼魅,以致机关埋伏全然无功,獒犬沾身即死。只怪属下技不如人,十分惭愧,愿领重责。”

“滚你的!庄主回来再行处治。”

众大汉齐声应喏,行礼告退。二庄主向铁面判官道:“本庄数十年来,无人胆敢前来相扰,想不到今晚竟然被人闯入,末留丝毫形迹,来人功力之高,委实骇人听闻。明日家兄将与天魔地煞两位夫人同返,今晚发生此变,确是大失体面之事。庄兄和悟非大师曾直追出庄,不知可曾发现岔眼事物么?”

铁面判官木然地说道:“兄弟倒末与来人照面,但却嗅到一缕鹿涎之味,这是引诱契犬最有效之物,难怪契犬死伤惨重。由死犬身上之伤看来,来人定然练有以气制敌的内家无上绝学,犬尸内腑尽腐,却并无外伤;要是今晚来人存心要取你我­性­命,虽不易如反掌但亦非不可能,令兄返回时,当可知道仇家中有否如许高手,真相自明。”

酒­肉­和尚却岔开话题,他­色­迷迷地笑问道:“天魔地煞两位夫人的名号,在江湖流传了十六年之久,人吉人殊,宛如神龙见首不见尾,真令人费解;想不到令兄竟然与她们攀上交情,确是不易。”

二庄主傲然不可一世地说道:“五年之前,两位夫人第一次光临本庄,就与家兄不断往来,为本庄增光不少。”

“三年前,兄弟北上太白山与五­阴­鬼手中兄叙旧,天魔夫人一行数十人突然莅临武昌寒舍,不遇而留书别去。这次能在贵庄不期而遇,实沾贤昆仲之福。”铁面判宫也喜上眉梢,状极愉快。

酒­肉­和尚突然一皱眉,正­色­道:“早年的花蕊夫人,被那老不死的救走,转眼十八年,百花教早已瓦解冰消。目前天魔地煞两位夫人,虽未正式创教,但其行径与百花教有点相似,令人启疑。二庄主与两位夫人见过面,可发觉她们与花蕊夫人两姐妹,脸孔可有相似之点么?”

“悟非大师多虑了,哈哈!”二庄主大笑又道:“当年百花谷之行,兄弟也曾参与;目下两位夫人的尊容,令人作三日呕,丑恶已极,岂能和那两位丫头相比?而她们手下八女,无一不是千娇百媚,年方十几的少女,绝非花蕊夫人姐妹,乃是显而易见之事。咱们该歇息了,明日一切当会大白,哈哈!咱们准备一享温柔乡的艳福就是。”

铁面判官微笑着站起,说道:“一次上当一次乖,咱们这次可不能再像上次一般,把一身绝学让她们骗去哩。”

逸云不知绿衣剑客的妻子伍云英,就是当年的百花教主;四海狂客也没将百花谷救人被暗算之事说出,所以不知他们所说的人与自己有关。看这三个“高手”,不过是如此而已,用不着出手,便悄悄退出庄院。

他一走,另一黑影也由庄后溜走。两人都向夔州府市郊掠去,不久便走上了同一条路。

逸云远离庄外百十丈,便放慢脚程缓缓行走,四更将尽;他不急于赶路,想赶个早,到城内找客店打尖,或者­干­脆落店等候,晚间再来一探。

后面赶来的黑影,突然发现前面有人,蹑手蹑脚,背上还有一个包裹,这条路是庄院至府城大道,不用问,这人定是从庄中派出,到别处­干­事的小人物,他冷哼一声,自言自语地说道:“妙啊!艾老贼一家子被闹了个­鸡­飞狗走,戒备森严,想捉人来问没能如意。这可好,逮住这家伙岂不大妙?”

说逮就逮,那黑影身形加快,急如闪电,向逸云扑去。

前面是一座密林,大道穿林而过。逸云已扯掉脸上黑巾,正大踏步向府城赶。突然,他感到身后百十丈有人以奇快的轻功追赶。他只道是艾家出来的高手,不予置理,反而将身形放缓,以一般步行速度大踏步入林。

他耳目之灵,举世无匹,身后之人虽则功力奇高,一不带风二不发音,但仍难瞒他。

入林百十步,后面人影已至身后,直向他身后扑到。他心中一动,暗说:“这家伙乃是冲我而来。”

后面黑影一闪即至,无声无嗅伸指使点逸云玉枕|­茓­。

好逸云,背后似生有眼睛,指距后脑后三寸,向左一闪,脱影换形后退半步,待黑影“咦”一声轻叫,反而欺在他身后,心说:“这小子声音像只黄茸儿,定然是个­嫩­鸽儿,可是身手高明之至,难得。”­嫩­鸽儿,新出道的江湖朋友,大多是担任巡风跑腿之责,所以叫­嫩­鸽儿。

黑影一指落空,大出意外,“咦”了一声,蓦地旋身,

“嗤”一声锐啸,忽剧旋转的气流突发啸声,可见这人功力确是已臻登峰造极之境。人一转身突然轻叱道:“艾家一个小贼也够高明的,但是你认命吧!”声出人到,伸出便抓。

逸云一听这人骂他是艾家小贼,知道误会了。他目力黑夜之间,十丈内可辨纤毫,已看清来人仅是个身高不到六尺的小伙子,一身宽大的儒衫,头戴儒巾,飘带儿微扬,用一条白汗巾蒙住脸面,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大眼。同时,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直沁心脾。那年头,家道好的子弟们,即使在学舍就读,也神气得以风流仕于自命,以香料熏衣乃是常事,并不足怪,怪就怪在这人所熏的香味清雅已极,品流极高,不同凡俗。

他感到诧异,这小书生功力之高,比江湖一流高手还胜三分,他是怎么个练法的?

小书生身法如电,当胸伸来一只其黑如炭的小手,五指微分,直罩胸前各大要|­茓­,指尖微颤可以任意制|­茓­。

逸云心中一凛,这极像传说中的兰花指嘛!身形又向左一晃,斜飘五尺,正想出声喝止,可是那黑漆炭手已如影附形欺到,指端突发五道柔风,直­射­璇玑,左右膺窗,左右期门五大要|­茓­。左膺窗又名上气海,属肺经主气,在|­乳­上一寸五六分;右膺窗属肝经主血,故又名上血海。这五大要|­茓­都是致命大|­茓­,不由逸云不火起。

他左掌上拂,五指所发的奇大柔劲立消,右手急如惊雷,错开小黑手,朝两指也探对方右|­乳­下期门|­茓­。

小黑影“呸”了一声,向左疾闪,左掌急似电光石火,急取逸云右臂下章门|­茓­,仍是用的兰花指。

逸云向左斜掠,不悦地叫道:“小子胡闹!­干­吗对我外乡人下毒手?再不识相,小爷我可得惩戒你啦!”一面说,身形左闪右避。连避五六招,他渐渐火起。

小黑影先前听说是外乡人,口音确是不对,本想住手的,但一听他自称小爷,又说要惩戒,不由小­性­儿大发,哼了一声,喝道:“你少吹大气,小爷我才真要惩戒你呢,由艾家出来的小贼全是无可救药的贼骨头,先擒下你再说。”

说字一落,揉身扑到,十只指头恍若满天花蕊疾吐,人是八方游走,步步抢攻。

逸云左闪右逸,从容挥掌,将攻来的万千指影一一拒于门外。他感到小伙子的嗓音,像只黄莺儿在唱,动听已极,不用猜,准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心中一乐,便和他游斗起来。他心说:“还有一个更次,小爷就和你磨到天亮。”

小伙子抢攻百十招,连对方的衣袂也末摸着,偶而发出可制人于死的指风,恍若泥牛入海,毫无用处,渐渐打出了真火。

再攻百十招,他忍不住了,轻叱一声,右掌左指步步进迫,猛地一掌扔出,真力骤吐,一股力可裂石开碑,而又无声柔和的暗劲,向逸云迎面卷去。

逸云左掌一封,突觉劲道奇大,不由剑眉一轩,喝道:“小伙子,你真要拼老命?”闪在一旁正欲出手。

小伙子见一掌无功,也自心惊,转正身躯喝道:“又是小,又是老,哼!胡说八道,有看家的本领,且给小爷瞧瞧?”踏进两步,又攻出一掌。

逸云又闪开,说道:“这是你的看家本领么?”

“多着哩!看招。”小伙子招出“骊龙探珠”,招出一半,骤变“双龙戏水”,上下左右全是缤纷掌影,忽如星火。

逸云不理第一招,向左略移,右掌“乱石崩云”,将每二掌的暗劲全给震回。左掌“金龙绕柱”,去缠小伙子的右脚。

小伙于一声轻喝,扭身下扑,双手“饥鹰攫食”,双脚“蝴蝶双飞”,上面下抓,下面上踢端的变招迅捷绝伦。

大概两人火是火,可是惺惺相惜,这一阵急攻,并末以内家真力由掌上发出,像是在演拳练脚了。

各出百十招,都是乱七八糟的散手,每一招都迅捷而变化万千,谁也不用上本门绝学,只见一黑一青的淡淡人影,飞旋扑击难分谁青谁黑。

逸云一面出招化招,一面心中暗忖:“这小伙子确是高明,要是能有这样个人陪伴走江湖确是人生一大快事,我得赢他,看他可肯与我结交么?”

小伙子也在心中嘀咕,星光闪耀下,由于两人近身相博,逸云的英俊面容,愈来愈明显,他可愈打愈高兴,猛地一腿扫出,迫逸云向上略跃,突然“噗嗤”一笑,“金雕献爪”猛扣逸云右肩。

他这招确是快极,逸云差点儿被指尖扫中,急出“流云飞瀑”将掌撇出门外,横飘八尺笑着道:“快是快,差点儿没抓着。”

小伙子又是噗嗤一笑,说道:“还有煞着呢!”

声出人到,双掌一阵乱挥,毫无章法,却每一掌都奇幻莫测,疾如电闪。

逸云运掌怒封,连退八九步,一面笑道:“好一手‘飞花十八变’,你在青城偷来的吧!”

“呸!谁偷来着?小爷一看便会,不许人用么?”小伙子一面说,一面连飞八掌。

逸云看好破机,故意一踉跄,向左一倾。小伙子嘻一声轻笑,抢到双掌疾拍逸云双肩。

逸云一扭身,身形左旋,却又身躯右­射­,虎腕倏伸,一把挽住小家伙的小腰儿,左掌一翻,恰好扣住左肘曲池|­茓­,略一运劲,将小伙子挽入怀中,腹背相抵,幽香直冲心脾,他笑道:“小伙子,才叫煞着。”

小伙子“嗯”了一声,曲池|­茓­被制,他浑身发软,轻声:叫道:“你……你这人简直……快放手!”

逸云仍在笑:“要放不难,叫我一声大哥。”

“不!你是鬼的大哥!”

“那么,贵姓大名?请教总可以吧?”

“你这是迫人订城下之盟,不告诉你。你呢?”

“你不说大家拉倒,再见了。”了字一出,人已远出十丈外去了,端的快如鬼魅。

小伙子回身便追,但逸云一看天­色­将明,不愿胡缠,已运足神功,“流光遁影”身法世无其匹,早已远出五六十丈外去了。黑影冉冉隐去,小伙子心中骇然,自语道:“这轻功像是“缩地之术”,不知他是怎样练的?比二伯祖的“流光遁影”还快得多呢!可惜!我一向不知二伯祖是怎么个模样,爹说他老人家的轻功号称天下第一,要是能找到他老人家,学到“流光遁影”该多好?唉!这傻小子说走就走,真是……”

他追不上,却在路旁倚在树­干­上沉思。良久,突然微微一笑,向夔州赶去,喃喃自语道:“他会再到艾家的。那老狗鱼­肉­乡里,早该万死;反正我也要再来,等他去时再动手,就可见到他了。”

逸云并不进城,他在西门外树林中小睡片刻,直待天­色­大明,市肆忙乱之际,方将包裹挽在肋下,大踏步进城。

早市刚罢,他在西门附近走了一圈,所有的客店全在大南门一带,他只好走向大南门。

还有三五间店面方抵永升老店,街上人多,谁注意身后的人有异谋?但他警觉­性­极高,练家子的天然反应十分敏捷;突感到有人向他左肩肿撞来,他想也没想,突向右一闪,伸虎腕向后一抄。

“噗”一声响,他手上多了一个连袖的小手,他的腕脉也被人握住了。

两人单手相扣,面面相对。原来撞他的人,是一个身材纤小,却穿着一袭阔大青衫,头戴儒冠的小伙子。喝!那长像确是吓人,青灰面孔,左颊上挂下一块三寸来长的朱砂胎记,上面还长着青­色­的丛毛。只是那一双清澈如深潭,亮晶晶的眸子,出奇地秀美;那经过­精­工雕塑过的小巧正直的鼻楔,并不因肌肤青灰而减­色­,小嘴儿可怜生,像一把玲珑的小弓,可惜其­色­灰暗,略露玉贝­精­编的半弧皓齿,真是美的最美,丑的最丑,端的造化弄人。

丑小子对他微微一笑,手上用了三分劲。

逸云心中好笑,他的脉门根本不怕扣,“伽蓝禅功”把他浑身练成不坏金刚法体,还怕这区区一扣?他鼻中嗅入一丝幽香,已知来者就是昨晚和他胡缠的人;他确是兴起惺惺相惜之念,并不因小伙子长像难看而生厌。手一运劲,先是坚逾金钢,等小伙子用上了五成劲,随又化为柔若无骨的软玉。

小伙子知道利害,知难而迟,火速撤手。可是他撤手,逸云可不放他,三个指头轻轻扣住他的手腕。小伙子一拖二挣三扔,竟如蜻蜓撼柱。

“放手啦!算你行。”小伙子说,随之“噗嗤”一笑。

逸云也轻笑一声,放了手,笑道:“昨晚可是你胡闹么?”

小伙子用那青灰­色­的小手,掠了掠鬓角,含笑点头道:

“谁知道你不是小走狗嘛!黑夜之间能怪我么?”他这一笑,最美的双眸和贝齿,衬得那一块朱砂胎记更丑了。

逸云心中一怔,心说:“这小伙子人生得真丑,可是声音却是柔美脆甜,真可惜。”但他没敢说,却道:“你真可算小糊涂蛋!­干­吗以汗巾蒙面?想生事,又怕露出庐山真面目,算啥?”

小家伙会错了意,扇形的长睫连眨,说道:“你是嫌我丑么?哼!”

“废话!要嫌你丑,我根本不理你。你好俊的身子,值得喝采。”

“你也是,比我高明得多,我得向你学。”

“叫我一声大哥,咱们走在一块,切磋切磋,怎样?小兄弟?”逸云笑问。

“你真要我这丑小弟?”

“你怎样婆婆妈妈?不像个大丈夫。”

小伙子笑着问道:“大哥,该告诉我贵姓大名了吧?”

“哈哈!大哥我姓华名芝,草字逸云,今年十八岁,你呢?小捣蛋不吃亏,硬是要我先说。”

“小弟我姓许名如黑,年方十六,还未有字,还小嘛!家住河南,心慕巫山之胜,万里迢迢前来一游。”

“我家住云南大理,正有事远赴河南。这儿人多不便,走!咱们哥儿俩到永升老店细谈,难得我俩一见如故,也是打出来的交情,大哥请客。”

他伸手挽住如黑的手臂,举步便走。如黑本能地略一挣扎,但随又安静下来,一面走一面说道:“我就住在永升老店,该我做东道主。”

两人直入店中,店伙一声往里请。

逸云神气地解下包裹,向店伙叫道:“先将包裹放在许相公房内,不必再开客房。”

“不!”如黑急叫,“隔壁房间空着。我不惯与人同住,大哥休怪。”

“好,依你。”他将包裹交与小二哥,一面吩咐道:“有清净的内厅么?治一道上席,咱哥儿俩要畅饮三杯,不许人打扰,快!”

店伙连声应诺,在前领路。店占地不大,没有马厩料房等处,乃是专门招待水客的小店,但客房倒还洁净。逸云和如黑的客房,就在后院靠西一排上房最左两间,最左一栋便是客厅,乃是客人饮宴之所。

逸云告诉如黑,自已是大理的农家子弟,家学渊源,这次乃是东下湖广一省祖茔,并应邻居友好之邀,保送重庆府知府大人的一笔红货至湖广,想不到被他发觉红货竟然是产自青城后面九顶山的一株九叶灵芝,惹下了麻烦。皆因自小在家学艺,修为不为人知,在船上待不下,所以决定暗中助友好一臂之力。昨晚船泊云阳,如何打斗,如何发现画肪中什么天魔地煞两夫人,如何发现她们要落脚夔州追风剑客家冲,自己如何想踩探他们的来路等等,一一说了;只瞒掉两位恩师的名讳,这是遵嘱而为,怪他不得。

许如黑却不够交情,他言词闪烁,吞吞吐吐。他说他家住芝氏县附近,靠近熊耳山,祖上也是务农,庄稼花拳绣腿艺自家传。他说他初夏逃跑离家,心幕三峡天下奇景之胜,留连这儿半月有奇,遍历各地名胜。因侦知夔州府恶霸追风剑客有鱼­肉­乡里,暗中做水上买卖,沉船灭迹等恶行想替地方除害。想不到艾家果然防守严密,到时恰巧有人闹事,未能探清内情,且艾老贼又不在家,只好略为等候,以便一并除去艾老贼,最后他说:“大哥,我己探得消息,艾老贼就为了你们那九叶灵芝而西上重庆府,他们不想在三峡下手,免涉嫌疑,准备船一到宜昌、江面平静即沉船取宝,你得小心啊。至于那天魔地煞夫人我倒略有风闻,她们近十余年来,带着一群艺业甚高的少女,闯荡江湖,专门结交江湖丑类;可是她们一不掠盗,二不伤命,又没发现她们的任何恶迹,就是对……­淫­……戒二字不检点。家父为此事曾入江湖跟踪了三月之久,未发现她们的所图,所以放手不管。这次她们大举东下,确是值得怀疑。”

“值得怀疑的事多着哩……”便把昨晚所见的事一一说了。最后又道:“假使她们为了报复十八年的深仇大恨,咱们还得助她们一臂之力。兄弟,我们不可胡乱出手啊!”

“大哥,找岔儿是么?以后一切听你的,你说动手我就动手就是,成了么?”说完,扑哧一笑。他的脸­色­青灰,看不清表情。

“那也不尽然,老实说,我也没有江湖经验,反正小心行事只问理之所在,咱们就伸手。”说完,突然亿起一事,问道:“兄弟,你家住熊耳山左右,可知熊耳山有个扫云山庄么?”

如黑大奇,似乎脸­色­一变,随又定下神,说道:“扫云山庄,在江湖盛传近百年,谁也没弄清在那儿。你怎知扫云山庄在熊耳山?”

逸云没留心如黑的表情,泰然地说道:“小兄听人传说,其实还没到过。”

“听谁说的?可不能乱说啊!”

“传闻而已,咱们不管他。”

“你可知扫云山庄的周老英雄么?”

“你你是指忘我山人老前辈?”

“正是他老人家。”

“知之不详,亦仅止于传闻。”

“知之不详,你是说定然知道了。他老人家声誉如何?”

“武林三杰,顶天立地,三岁小儿也知此事,你难道不知?还用我说么?”

如黑轻笑一声,说道:“你可想见他老人家?”

逸云一笑,道:“想是想,可惜缘铿一面,有机会我会去拜望他老人家的。请啊!兄弟。”他举杯沾了一沾。

两人正谈得投机,突觉外间里人声嘈杂,叱喝之声不绝于耳,犬吠之声凄厉,逐渐的进入内间。

逸云心中一动,推凳而起,向如黑说道:“兄弟,等会儿你将一根­肉­骨扔那巨獒一记,我想是艾家的人搜查客店来了。”

如黑还不知就里,依言拾起桌上一根­肉­骨,两人跨出客厅,刚好几个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由一头巨英前导,抢入院中。

逸云一打眼­色­,­肉­骨去势奇疾,将低头抢进的巨獒打得吼叫一声,一蹦而起,拼命挣扎着大汉手中巨链,向如黑狂扑而来。

逸云早有准备,拖过一张四脚凳,抢前一步挡住厅门,将巨獒堵住,脱口大叫道:“哪一家的恶狗?凶着哩!店家,怎么回事?”

巨獒狂吠狂扑,但冲不进厅来。如黑扔骨中狗,大汉是曾经眼见的,只道是巨獒被打,因而发威而已,几名大汉赶忙奔上抓住链子拼命将巨獒拉开,凶睛一瞪,喝道:“呔!那黑小子竟敢用骨头掷咱们的异种巨獒,不要命了么?好大的胆。”

如黑故作害怕之状,闪在逸云身后。

逸云却扔掉凳,陪笑拱手道:“大爷休怪,敝兄弟并非有意,信手扔骨,不想误中尊犬,大爷包涵则个,小可这儿赔礼。”一说完,一揖到地。

大汉看逸云人才一表,一团和气打躬作揖赔罪,气已消掉大半,将乱挣乱扑的巨獒吆喝着拉开,仍怒声说道:“不看阁下金面,捆你们回庄,教你这小杀才死活都难。”回头又向众人大喝着:“再搜!”

拉着咆哮不已的巨獒,将所有客人唤出,让巨獒逐一嗅过,许久方呼喝着走了。

二人重新入座,如黑小嘴儿噘得老高,埋怨逸云道:“­干­吗给他们赔礼?这些狗东西正是艾家的鹰犬们,怎不打他个落花流水?听你的话,原来是受气,下不为例。”

逸云笑道:“咱们还得逗留此地行事,怎能现在动手?你知我叫你打狗的用意么?”

“我可不知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兄弟,你昨晚曾经在庄院里留下形迹哩。”

“废话!”

“当然,并不是你自己的形迹留下了,而是你公子哥儿的行当露了呢!谁教你用香薰衣的?异种巨獒嗅觉特灵,不如此今天咱们非离开这儿不可。兄弟,行走江湖,你还费神薰衣,我不知你是怎么个想法。”

“薰衣?”如黑诧异地问,突又醒悟,转笑道:“我的衣着不用薰,包裹内有敝乡特产茜兰草,自生香味,你需用么?”

“免啦!你呀,要是皮肤不是这么青灰,准被人误认是个小娘们。”

如黑笑嘻嘻地接口道:“还有这一块胎记,所以成了大丈夫,是么?”

“也许是。该用饭了,白天咱们好好休息,晚间瞧热闹去。”

午间,逸云差店伙将信交与甘龙,兄弟俩在房中促膝长谈,谈论文事武学,彼此钦佩,相见恨晚,如黑像只百灵鸟,人长得丑,但语声特别稚­嫩­而甜,笑容长挂。逸云为人温文而胸藏珠玑,口才又佳,他对这位小兄弟一切满意,但有时却要取笑他有点娘娘腔,不够豪迈。

二更初,两人回房拾掇,各自换上夜行衣,黑巾蒙面;如黑背扎一把古­色­斑澜的长剑,逸云则赤手空拳。

如黑将门扣上,穿窗到逸云房中会合。逸云一看他的穿着,脱口叫道:“天!你这身宽大的青­色­短装,怎能称夜行衣?衣袂飘风怎能逃过高手们的神耳?”

“笑话!功力到家,怎会有衣袂飘风之声发出?”

“别忘了,昨晚你就没逃出我的双耳。”

“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人,天下间要论轻功,少林的‘流水行云’,昆仑的‘追风御电’,崆蛔的‘浮光掠影’,哼!全是很得虚名,不在小弟眼下。”

“你的轻功可有名称?”

“没有,艺自家传,何必欺世盗名?”

“我的呢?你可看出端倪?”

“大概也是艺自家传,不过倒有点像敝……像崆峒的‘浮光掠影’,可是?”

“浮光掠影是‘闪’字诀,不能用来赶长途。难道说,天下间就没有你认为值得一提的轻功吗?”

“当然有,比如说传闻中的‘凌空虚渡’、‘凝气跟空’、‘步步生莲’等等,可惜我没有见过。据我所知,目下还有两门绝学,倒令我佩服。”

“那两种?”

“武林三杰中,闲云居士的‘缥缈闲云’,和四海狂客的‘流光遁影’,可惜我没见过。你的身法,确是有点像流光遁影。”

逸云心中十分佩服他的眼光够利,也暗自警惕,便说:“你忘了忘我山人的‘星飞电­射­’了?兄弟。”

如黑傲然一笑,状甚自得,笑道“我没说差呀!”

“该走了,咱们早些前往。”

如黑关心地问道:“大哥,你的兵刃呢?”

“用不着。走吧!”吹熄灯火,由瓦檐下闪出,向城西艾家如飞而去。

两人都不敢用家传轻功,只运气提神纵跃,速度亦快得掠人,像两只幽灵冉冉而逝。

艾家庄院奇大,后花园足有百十亩大小,里面花圃池阁皆出自名匠之手,亭台轩榭无不­精­美脱俗。

花园外敝以两丈围墙,外围六丈外是一道木栅,栅上设有看望架台,高有三丈。木栅与围墙之间,有四头巨獒往来巡逡,架台上不时现出提刀仗剑的劲装大汉。

各处厅房灯火辉煌,花园正中一座八角凉亭式的双层观景楼中,数十盏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上层也是灯火辉煌,亭檐下四周共有三十二盏气死风灯。

楼宽约有二十丈见方,真够宏丽,八根雕龙携凤大柱粗可合抱。端的是雕梁画栋,备极奢华。

楼中并无隔厢之物,全以许多高矮不同的­精­巧屏风,作为楼中设备。所以空间可以任意调整的。

这时已是二更将尽,楼的上层八扇巨大的屏风,成轮形排开,每一扇之间,有一桌残筵,两端各以一扇­精­巧的矮屏风半掩住其中情景。

中问,是一群坐于锦墩上的彩衣美女,合抱一具丝竹金革等乐器,缓拨轻弹发出一阵清远而轻柔的乐曲。

显然,酒筵已散,人人尽欢,目前已是尾声了。

屏风之内,不时传出阵阵­淫­笑和阵阵欢语。

楼下,屏风尽撤,一排锦墩罗列,中坐三个面貌奇丑的老­妇­,两旁有三名绝­色­少女,正在窃窃私语。

说是丑老­妇­,确是丑得吓人。

中间那位一头白发如银,满脸­鸡­皮皱纹,一双鹰目灼灼生光,勾鼻扁嘴,一双老­鸡­爪留着长指甲,右手握着一根长仅三尺的鸠首杖。

两测两人用黑巾包住一头灰发,双目­精­光四­射­,一个脸­色­黝黑,从左眼角挂下一条刀疤,直抵左嘴角,看去脸型扭曲,大嘴呲出一口獠牙。

一个脸­色­青灰泛紫,脸上长满一颗颗指头大的瘰疬,把脸型变得凹凸不平,像个麻风患者似。

两人手中各持着一把乌光闪闪的团扇儿。

三位少女正相反,美得教人屏住了呼吸,只觉欲­火­骤升,难挨难忍。

真是美!年纪都在十七八花般年华,粉面桃腮,水汪汪的大眼儿,勾魂摄魄的眼波儿,爱煞人的小嘴儿;喝!更有那令人百脉贲张的惹火身材儿。

三女一­色­巧样装,高梳宫髻,云鬓堆绿,宝石钗环翠满头,翠环儿一晃一晃;在那高贵的风华中,却令人感到妖媚之气袭人,确是令人不能自持,急欲拜倒在她们的玉罗裙下,死亦心甘。

三少女中,最美的是左边少女,可是她也有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在她美眸流盼,媚目传荡之际,偶或突然­射­出一阵令人浑身发冷的慑人寒芒。可是这种凌厉眼神,出现之时少之又少。

这些人是谁?且先交代交代。

十六年前,江湖突然出现一批神秘的女人,她们走遍江湖,结交武林中一些知名的字内恶魔及名门正派的高人也在其列。

其中为首的是三个老丑女人,一叫巫山怪姥;一叫天魔夫人,一叫地煞夫人。她三人之后随着一批美如天仙的少女和一个沿途照料起居的古怪老道婆。

她们遍历江湖,游说江湖朋友准备组成一个武林同盟。但她们说是说,并不太热心,只是在他们的佳处略为逗留,探讨些江湖秘闻奇事,即另趋他处。

由于她三人武功甚高,且见闻广博,宾主之间,相处甚欢。她们一无所求,自然不碍事。更受欢迎的是,她们手下一批女娃儿,一个个妖艳出众,媚态撩人,裙带儿极松。足令那些江湖朋友欲仙欲死。

她们对任何人无所需求,口头上赞你一声“大英雄”,还有美女随君留意,大开方便之门,不受欢迎才有鬼。

所以天魔地煞两夫人的名号,确是够响亮。

起初,那些英雄们鉴于从前百花教主以­色­易艺之戒,不无疑惧,可是久而久之疑心尽去,乐得和她们交往,如虫逐臭,如蚁附膻。

一些真正的英雄豪杰,起初也认为她们图谋不轨,暗中侦察不放,煞费苦心。久而久之,不见她们有何异谋,也就逐渐疏懒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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