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终于平安返回中土。这艘宝船不是去扬威海外,而是奉命至西南海寻找龙涎香和珍珠异宝,一去十四年航程数十万里,只找到六匣龙涎香。专使去时发如墨,归时须似霜,皇帝老爷一时高兴,可苦了这些跑腿的小臣民。
静海寺在卢龙山麓,这是三宝太临奉救修建的大寺,也是代表黄帝子孙海上霸权的象征,它也是代表感谢上天庇佑三宝太临扬威海洋信物。这座寺代表了黄帝子孙海上霸权的最盛期里程,也代表了海权没落的耻辱记录——后来清政府对外的第一件不平等的条约便是在此签订城下之盟。
从寺西向北近折入一条小径,这是一处贩未走卒杂居的贫民窟。
两人在静海寺寄了马匹,诗彦领先而行。到了一座硼屋前,向屋前站着的两名育衣人点头为礼说道:“小生是周公子的同窗……”
“走开,任何人也不准入见。”一名大汉叫。
诗彦脸色一沉,沉声说:“我大功坊菁园的少主人,非进去不可。”
两大汉一惊,退了两步,先前发话的人惶恐地说:“原来是李大人的公子,得罪得罪。请进。”
高翔大惑,讶然向要李诗彦问:“诗彦兄、你是说……周年兄在此地?”
“不错。”诗彦心情沉重地说,上前叩门。
柴门拉开,一股臭味外溢,里面的景象,令人酸鼻、天气炎热,棚屋窄小,一房一厅,厅只能说是外间,只可容纳三两个人,多一个连转身都成问题。
内间没有门,用一条破布帘张挂隔开,只可挡住中间的视线。没有床,地上铺了一张破草席,堆了两三位女眷,看不到她们的上身,大概是避客,不敢出来。
外间的壁角下,三块石头架了一个灶,放置了一锅。
开门的是位年轻人,五官清秀,但脸色憔悴,破直裰穿在身上,脏得不能再脏了,用那双无神的大眼,茫然地注视着来客。
高翔一阵心酸,骇然叫:“周年兄你怎么落得这般光景?”
没有地方落坐,周启明以手掩面,颤声道:“是高年兄么?一言难尽……我……”
“到底底是怎么回事?”
“我……目下是待罪之身……”
“启明兄,快说!”
内间里、传来了嘤嘤哭泣声。
“里面是谁?”高翔再问。
“周伯母和大妹二妹。”李诗彦说。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伯父怎么了?”高翔惊问。
“在江宁府大牢。”诗彦叹息着说,摇摇头又道:“还有一月期限,案子不破、便将解往刑部大牢。”
“伯父是……”
周启明泪如泉涌,说:“海外寻宝专使抵埠,宝物存放在转运使衙门,宝物共有六大箱,其中一箱是六盒龙涎香。六盒香分为三品,三盒泛水,两盒渗少,一盒鱼景,每盒重六十斤。另一箱中,有八件无价至宝,其中一件是黑珍珠三颗,分为三小盒盛装。
一件是夜明珠,共有两颗。本来第三天专使要从陆地启程,由锦衣卫派人护送入京。岂知当夜有盗入室,偷走了一盒上品泛水,一颗黑珍珠。两颗夜明珠则全部失踪。一无痕二无迹,专使一口咬定是监守自盗,因此……”说至此地,周启明已泣不成声。
诗彦也泪下两行,叹息着说:“伯父一生清廉,官是肥缺,但家徒四壁。仅靠薄俸温饱、怎会盗取这种无用之物?幸而本城各有关衙门皆知道非同小可,万一惊动龙庭,不知要枉死多少人。好在专使也知道利害,谁也担不起这么大的风险。因此同意另造宝物清单。但这件案子决不可能不了了之。必须追个水落石出。限期两月破案、案不破周伯父便难脱干连。这案子内情复杂,金陵三剑客义不容辞挺身出面缉贼。许二爷亲自出马。在城门门碰上了一位青衣大汉。交给他一张字条,要他带黄金五百两至慈姥山交换消息。许二爷不放心,事先派人前住布置,没想到他竟死在慈姥庙。此外事先前往埋伏四人也从此失踪,生不见人死步见尸。回来禀报的人都说杀许二爷的人是高翔,你看糟不糟?”
高翔不住用拳捣击着掌心,剑眉一挑,说:“许二爷是如何被杀的,小弟不知道。
但我相信我察看现场所发现的线索,必可有助于这件头案的侦破。小弟已卷入旋涡,义不容辞。启明兄请多照顾周年兄一家、我将为此事倾力而力。”
“你打算……”
“我得找熟悉江湖动静的人设法。”
他独自告辞,取道迳奔龙江关。
南京有四大百局,永安镖设于龙江关。距清海寺不远,他希望在永安镖局能找到一些线索。
距大街街口还有百十步,路侧一座茅屋中跳出八名青衣大汉,对面的两株大树后,闪出两名穿青劲装佩长剑的中年人。右首那人相貌威猛,满脸虬须不怒而威,一双精光闪闪的虎目,似可看穿对方的肺腑,眼神慑人。
人影急闪,他陷入重围。
此须中年人拦住去路,用打雷似的大嗓门问:“你就是高翔么?”
“正是区区。”他戒备着说。
“那么,你就是杀了许二爷的凶手。”
“且慢血口喷人……”
“看你文质彬彬、不像是奸勇斗狠的人。”
“本来……”
“你牵涉到这种罪案,必定另有案后的主使人。”对方一直就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你阁下……”
“小兄弟,你告诉我主使人是谁,我负责替你开脱。在南京,我狂剑胡永济尚有这份能耐。”
高翔不曾与江湖人接触,除了知道金陵三剑客的名号之外。一无所拓,怎知狂剑胡永济是何人物?对方的口气饱含机诈。这点他可听得出来,淡淡一笑道:“阁下的话很动听,可惜在下与此事无关。”
“小兄弟,固执对你绝无好处。”
“不是固执,在卜确与此事无关,慈姥山适逢其会,在下到达是只看到尸体而已……”
“住口!你敢推得一干二净?”
“不是推委,而是……”
“小贼、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不识抬举了。”
“在下也不想和你饶舌,少陪。”
狂剑无名火起,厉声道:“小贼,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
“阁下,你的嘴可得放干净些。”他微愠地说。左一声小贼右一声小贼,他听得十分刺耳不好受。
狂剑列是狂怒、举手一挥,大吼道:“擒下他,要活的。”
应声上来了两名大汉,两把铁尺左右一分。
他冷然屹立,沉声问:“你们是公人么?”
“咱们是许大爷的弟兄。”一名大汉答。
他用手向狂剑一指,问:“你呢?也是许老大的人?”
狂剑嘿嘿一笑、傲然地说:“胡某是许大爷的知交好友,彼此兄弟相称。”
“那么你们是非法捕人,形同打劫。”
“呸!你小子……”
“我问你是不是?”
“咱奉有本府官手谕逮捕凶犯。”
“拿来我看。”
“拿什么来?”
“本府推官大人的手谕。”
“气死我也,你这小贼……”
“你并末死,气死了反而是一场功德。”
狂剑暴怒如狂,大吼道:“快擒下他,打伤了无所谓。”
两大汉大喝一声,铁尺一扬,左攻上盘来一记“罡风扫云”,右攻下盘玫出一招“狂风扫叶”,上下齐至,居然迅疾无比。铁尺动处罡风啦呼呼,声势甚雄。
前面大街行人众多,后面静海寺中有不少游人,他必须及早脱身。
同时,他知道自己大事不妙,消息已经走漏,南京城必定侦骑四出,不消多时,他的真名与家世便会查出.那么,他的家……
他心中焦躁,两大汉扑上抢攻,登时引起了他的反感,也激怒得按捺不住了,一声怒啸,他手上用了五成劲,不闪不避不退不进,双手上下一抄,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神奇速度,抓住了攻近的两根铁尺,猛地一抖。
两大汉一声狂叫,跃出两丈外。
狂剑大吃一惊,脸上变了颜色。高翔不想伤人,夺路便走。狂剑本来被这景象吓住了,未免太骇人听闻。但高翔一走、便以为这位书生般的年轻人定然是实力有限,心怯脱走,不由胆气一壮,大喝道:
“你走得了?”
喝声是同时抢出一剑攻向高翔的背影,剑出风雷发,刺向脊心要害。
人影乍合,尺影飞腾,高翔回向接招反击,“铮……”连声暴露,火星飞溅,铁尺完全控制了狂剑的中宫,每一尺皆险而又险地点向胸腹要害。
以狂猛快著称的狂剑胡永济,在江湖上算不了什么人物,但在南京可不含糊、手中创确有几分火候,真才实学不太差,但在高翔的铁尺下只能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手忙脚乱封招。发疯般后退、闪避。
蓦地,人影倏止。
八名大汉吓呆了,不敢上前。
狂剑的剑向外伸,气喘如牛,举剑的手在发抖,目定口呆如见鬼魅,僵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高翔的铁尺尖,顶在对方的咽喉下,徐徐向上抬。
狂剑的下颚,也跟着向上抬,眼中涌现恐怖的表情。只要铁尺向前一送,保证穿破喉咙。
高翔冷笑一声、冷冷地说道:“如果在下是凶手、你哪有命在?”
狂剑死抓住剑不愿放手,喘息着说:“南京城臣虎藏龙,你撤不了野。”
“真的?”
“不管真假,你向许大爷打听打听。”
“在下不用打听。”
“你伤了胡某,便会付出代价。”
“不见得。”
“从三天前开始,许大爷已着手清查城内城外的姓高的人家,按图盘问,不久可查出你的底细,也许你的家小已经被大爷弄到手了,伤了我,你的家小便得补偿。”
高翔心中一跳,收了铁尺,厉声道:“在下已经表明态度,许老二的死与我无关……”
“你向衙门里分辩才有用。”
“你听了,在下的家小如果不在家,我不管是谁捣的鬼,是谁所为,谁便得付出可怕的代价。”
“你吓不倒人,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不是吓你,在下是当真的。”
“金陵三剑客不怕任何威胁。”
“你等着瞧好了。在下的家小如有三长两短,南京城里城外,必将鸡飞狗走,鬼口头神嚎。”
“那就等着瞧好了。”
“你给我滚!去告诉金陵三剑客,抓凶手他可以到慈姥山去抓,抓在下的家小。他将自食其果。滚!”
狂剑踉跄而遁,临行厉声道:“小狗!后会有期、你是走不掉的。”
“在下不致于走。”
“除了自首,你没有任何希望。”狂剑说完,撒腿便跑,急如丧家之犬。
高翔不再计较,心悬家中的安危,发疯般弃向城门。
从仪风门回到三山门,远着呢!
三山门的门槛高两尺,长两丈,似铁非铁,似石非石,据说是三宝太临从外国带回来的贡品,叫子午石。
远远地,他看到一个人站在城门槛向他招手。他脚下一紧,相距五六丈,那入低叫道:“不要回去,尊府已被封,伯父母已抓走了。”
“什么?什么人抓去的?”他心向下沉、切齿问。
“三剑客的老大,风雷剑客曹一元。”
二
在南京,豪门贵族太多,除了中山王之外,其他的人算不了什么;但在江湖人来说,金陵曹家是了不起的武林世家。虽则南京现在已不叫金陵,但大多数的人皆称金陵而不叫南京。
豪门子弟喜爱走马探花,江湖人则喜欢技击搏斗争强Jian胜、在南京论剑术,金陵三剑客可说稳坐三把交椅的高手。
金陵三剑客中,最差劲的是擒龙客许二爷,最高明的是许二爷的胞弟摘星手许嘉祥。
最可敬的当然是三剑客之首风雷剑客曹一元、也以这位曹大爷最重江湖道义。
曹大爷为人疏财仗义慷慨好客,名不虚传,江湖朋友对金陵曹家,可说是无人不知。
老二摘星手则交游广阔,三教九流中都有他的朋友,而且颇获人缘,江湖朋友对他颇不陌生。
许二爷惨死慈姥山,同行的四位伴当生死不明。这件事本来就不平凡,闹了个满城风雨,再加上从慈姥山回来的人昏了头,将这件事大加渲染。把高翔说成千真万确活生生的凶手、把形势闹得更严重,更棘手。没有人肯冷静思量、没有人肯平心静气追查可疑线索,更没有人去分析其中细节是否合乎情理、终于把这件窃案闹得更复杂,更棘手。
窃案毫无线索、因此所有注意力,皆集中到许二爷惨死慈姥山这件事上来。许二爷本来是因访查窃案的线索而身死的,也只有从这件惨案上着手,方能查个水落石出,难怪曹大爷小题大作一得到消息便不顾一切,先下手为强,不经过官府,擅自逮捕高翔全家归案。
事情闹大了,暴风雨终于降临。
高翔还是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年轻气盛,少不更事,正是血气方刚的最危险年龄,外界年加的压力愈大.反抗愈为强烈,火来了哪管他是利是害?假使不是他出身书香世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曹家的宅院占地甚广,位于西郊蟠里驻马坡旁,是连栋四合院式的楼房,两厢有园,手有水榭,共有三十余栋大小房舍。
在应天府府衙西街闹区、曹大爷设了一间金陵酒楼。这座店只有两层,可是相当出色,往来来的食客,以江湖朋友占了多数。而这前来光顾的江湖朋友,大多数是来自龙汇关码头的旅客。入暮时分,也就是生意最旺,人客最多的时光。
黄昏降临,掌灯时分。
金陵洒楼食客如云,谁也没留意旁人是张三还是李四。二楼人声嘈杂,几乎满座,十余名伙计,似乎有点照顾不来,猜拳闹酒哗笑声此起彼落,豪放的笑声震耳,似乎这儿并非时食的地方,而是一处市集。
楼梯登登响,上来了一个年轻食客。高大、健壮、玉面朱唇,剑眉虎目,在英气勃勃中,略带三分秀气。青直踱、青绸灯笼裤、快靴、怀中未带防身家伙。一头乌黑光亮的头发,草草挽了一个道士髻。看外表穿着,他是江湖人;看器宇风标,却没有半点江湖味。
开店的招子雪亮,迎客的两名伙计一见他便手中—跳、暗暗嘀咕:“这人不等闲,八成是王候门逃出来鬼混,找乐寻欢的小少爷,得好好伺候、这种人怠慢不得。”
机灵的店伙上前打拱作揖,含笑招呼道:“公子爷移玉雅座。请随小的来。”
食厅宽大,两行大柱把厅分为三部分,左右另上活动的屏风便成为两厢,便于伴同女眷前来的食客。
“不要雅座,给太爷在中间清出一副桌面!”青年人大声说。
店伙一证,中间已经满座,总不能将原来的食客往外请、陪笑道:“公子爷请包涵一二,中间已经……”
“太爷自己去找。”青年人一面说,一面推开店伙向中间走去。
青年人是高翔,他今晚找曹大爷的晦气来了。
他存心生事,人多理妙。
中间那桌有四名食客,天气热,四人皆敝开上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一条腿搁在长凳的一端,桌上杯盘狼藉,汤汤水水流满一桌面,一看这副德行,便知不是什么上流人物;金陵酒楼也不是招待上流人物的地方。
他往桌边一站,剑眉一轩,盯着上首那位仁兄的脸面,嘿嘿一笑。
店伙一看不对,悄悄溜走,赶快去请掌柜的。
大汉左手端着一碗酒,右手的筷子搁在肉盆子里,正想夹想一块红烧肉,发觉来了不速之客,先是一怔,接着怒容爬上了脸面,脑袋一歪,轻蔑地睥睨着对方,然后夸张地上下打量高翔全身上下,口中啧了两声。
高翔冷冷一笑,等候机会发作。他涉世未深,不知主动挑衅。大汉用筷子向他一指,扭头向同伴杰杰笑,轻浮地耸耸肩,怪腔怪调地间:“诸信贤弟,你们看到了么?”
“大哥看到了什么?”一名额有刀疤的大汉怪腔怪调地问。
“看这位老儿像不像卖唱的闺女?”
“哈哈哈哈……”全桌人皆哄笑起来。
几乎全楼食客皆被笑声所吸引,店伙们暗暗叫苦。
高翔抱肘而立,仍在等。
“太高大了,如果是卖唱的粉头,老天,未免倒尽了胃口。”
另一名大汉用大嗓门怪叫,咕噜喝干了杯中酒,仍在怪笑。
高翔不动声色,不愠不怒。
“哈哈哈哈!”全楼的食客皆笑不可抑。
高翔的手伸出来了,搭上了大汉的右肩、左手缓缓抓起了酒壶,咧嘴一笑。
“相公、敬你一壶。你若有心,喝了我这一壶残酒。”他尖起喉咙怪声说道。最后一声乍雷般的大吼:“张开你娘的这张臭嘴!”
大汉真听话,“啊”一声怪叫嘴张开像一个大洞。
酒壶嘴硬生生塞入大汉的大嘴内,酒猛往里灌。
怪,大汉居然毫不拒绝,连手脚都不曾移动、仅在喉中发隆奇怪的声音,酒珠不住向外喷,像是呛住了,呛得眼珠子似乎要往外冒。
食客们目定口呆,有人离座而起。
其他的三名大汉大骇,首先挑衅的大汉虎跃而起。大叫道:“老二,你怎么了?”
高翔等壶中的酒已空、方丢下酒壶放了大汉,蓦地抓起那盆红烧肉,手一扬,整盘肉连汁水、不偏不倚全都倒在那位仁兄的脸上。
“哎呀!”大汉怪叫,左手抹脸上的汤水。右手去拨腰带上的牛耳短刀。
“啪啪!”高翔以闪电的快速手法、给了对方两记正反阴阳的耳光,牛耳短刀也同时易主。
“砰嘭!”大汉被击倒在地,杀猪般狂叫。
掌柜的带了两名打手飞步登楼。排开了人丛抢入来。
食客们先是同声惊叫、这时反而惊呆了。
另两名大汉大骇,踢开凳子便待拨刀子。
“放心、太爷眼睛雪亮。”
“这是……”
“难道这儿不是南京金陵酒店么?”
“不错。南京酒店的东主……”
“咦!你……你是存心……”
“太爷存心照顾你这金字招牌大酒楼。”
“小辈你……”
“啪”—声暴响,打手挨了耳光。“哎”一声狂叫。倒撞出八尺外。被桌子拦住了。
“你叫谁小辈?”他伸指沉声问。
楼上大乱、食客纷纷下楼结账,有些胆大的离座退至壁角,等候全武行上场。
店伙们齐声叫喊、派人去请东主前来弹压。
另一名打手出其不意奋身上扑,“饥鹰博免”急冲而上、声势汹汹。
他等对方近身。方出于擒人。但见人影一闪,打手一声惊叫,被他托起飞越顶门,“轰隆隆”连声在大震,“哗啦啦”碗碟纷飞,打手惯倒在一张食桌上,桌上的残看未撤去,人仰桌翻杯飞盘裂、汤水四溅残看纷飞、惊心动魄。
被揍了一耳光的打手不死心,一声怒吼、冲上来一记“黑虎掏心”,拼老命要报一耳光之仇。
他拨开来拳,快,但见掌影快速闪动、然后听到着肉声、“噗噗!”两声闷响。两掌劈在大汉的左右颈根上,打手完全没有招架或躲闪的机会。
打手“嗯”了一声,砰然倒地昏厥,就像一条死狗,连挣扎的力道也完全消失了。
“打死人了。”有人恐惧地叫。
不少酒客向楼下奔,拦住了上楼援助的人。
高翔柱桌上一坐,向惊呆了的店伙叫:“不上洒菜,太爷拆了你这家店的金字招牌。”
“公子爷稍候,小的已派人去请东主了。”店伙惶恐地说。
“好,太爷等他片刻。”
东主并未上来,来的是中年掌柜。
他安坐不动,嘿嘿冷笑。
掌柜的心中雪亮,果然不出所料,对方是前来找晦气的,冷然瞥了高翔一眼,抱拳沉静地说:“请问阁下有何用意,是不是有意冲兄弟来?兄弟姓罗名孝……”
“你是金陵八大地头蛇之一,绰号称神掌翻天。”
“阁下……”
“太爷尚未至通名时候。”
“请教……”
“在下冲金陵洒楼而来,与你老兄无关。”
“兄弟是本楼的掌柜……”
“你老兄为人轻财重义,太爷不想毁你。假使你不知自爱,不等贵东主前来便想向太爷递爪子捡便宜,太爷要你吃不消兜着走,不信你可以试试,但最好不要试,要是换了我,我可不愿冒险。”
“可是……兄弟是本楼掌柜,不出面收拾说不过去,你叫我怎办?”
“那可是你的难题。”
“老弟台不可欺人太甚。”
“太爷并没欺你……好吧,冲阁下金面,太爷给你一次下台的机会。你不是绰号叫神手翻天么?”
“区区匪号……”
“想来阁下的掌力定然了得。”
“老弟台夸奖。”
“我里安坐桌上,让你任意攻三掌。当然,五官和下阴按规矩是不许下手的,相信你也不至于向这此寺方下手。三掌未能将太爷击落桌下、你给我乖乖下楼。”
神手翻天几乎气炸了肺,但强行忍住快冲出顶门的怒火、叹口气镇定地说:“好,恭敬不如从命。”
说话间。已站在高翔的面前、掌徐徐上提。默运神功力聚掌力,沉声道:“在下放肆了。”
“出手呀!怕什么……”
“啪!”一声暴响、神手翻天乘他说话分神的刹那间,一掌拍在他的小腹上。
桌脚发出一声暴响,楼板震动。
神手翻天连退三四步,脸色大变,右手抬不起来了、而且不住发抖。
“阁下的气功只练了四成火候、倒是正守的气力。运起功来尚可抵挡村夫俗子以刀剑砍刺、距御气伤人的境界遗之又摇。不是我小看你,你这种年纪。恐怕不可能有进境了,再练也是枉然,能保持现状已是难难可贵了。”高翔泰然地说。
神手翻天久走江湖,见多识广,不禁心中大骇、摸摸自己的掌心、苦笑道:“阁下高明,佩服佩服。”
“你还有两掌机会。”
“不必了,在下认栽。”
“机会不再……”
“在下甘拜下风,不用再献丑了。”
“那你为何不走?”
高翔沉下脸问。
“老弟台请……”
“你走不走?要在下恭送你下楼不成?”
“好,好,我走就是。”
“快叫你们的东主来,太爷不能久等。”
“在下遵命。”神手翻天抱拳一礼,踉跄下楼。
楼梯下站满了人向上望,看到神手翻天的神色,便知不妙。
“罗爷,怎样了?那人是何来路?”有人急问。
神手翻天步下楼梯,心情深重地说:“兄弟栽了,今晚要糟,快请客人离开。”
“已派人去请东主……”
“东主来了也没用,快派人去石井巷请吕老爷子前来。或许能化解今晚的灾难,不然咱们的金陵酒楼关门关定了。”
“那人……”
“难在咱们至今还摸不清这人的路数,更不知他因何而来。快,各管各的事。”
店伙们花了不少唇舌,总算将店中的食客完全打发走,店门也关上了,只留一扇边门通行。所有的人,皆愁眉苦脸,像是大祸临头。
约半盏茶时分,门外脚步急促,进来了七名大汉。领行进入的是一位年约半百,红光满脸留了大八字胡的人,国字脸盘,狮鼻海口,一表非俗,有一双精光闪闪沉静锐利的虎目、佩了一把长剑。
“怎么回事?”这人向迎来的神手翻天问。
神手翻天脸色仍然苍白,低声道:“大爷,不好,且到里面……”
蓦地,上面楼门口出现高翔高大的向影,向下叫“风雷剑客,上来说话。”
风雷剑客向上看,浓眉挤成一字,沉声说道:“这小娃儿好狂。”
“你上不上来?”高翔的语音有了怒意。
风雷剑客脱掉罩袍,举步向上走。
“太爷,等会儿。”神手翻天拉住他急叫。
“不要拉他,今晚他死不了。”高翔傲然地叫。
这两句话像是火上添油,登时激起了风雷剑客的怒火,挣脱神手翻天的手,冷哼一声,大踏步向上走。
进了楼六,高翔已退至楼中心,所有的桌椅,皆已被他移至墙角推放,屏风也撤了,中间空荡荡地。
他叉手而立,冷笑道:“风雷剑客,今晚看你的了。”
风雷剑客向他打量,沉静地问:“阁下,咱们面生得紧。”
“不错,你我第一次见面。”
“但不知在下在何处得罪了尊驾?”
“不久你便知道了。”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高翔呵呵笑,朗声道:“阁下风度甚佳,可是在下却不想再拖延,拔剑,先分胜负,然后再论谁是谁非。”说完,拾起地上先前四大汉遗下的一把牛耳短刀。
风雷剑客吁出一口长气,容忍之量确也到家,扭头向拥在楼口的神手翻天说:“罗贤弟,给他一把剑。”
神手翻天找来一把剑,亲自上前行礼奉上。
风雷剑客一面解下长剑,一面沉静地问:“尊驾认为是点到即止呢,抑或是生死相决?”
“客随主便,反正今晚在下并不打算要你的命。”他豪气飞扬地说。其实,他这辈子从未杀过人,即使让他杀,他恐怕也下不了手。
风雷剑客拔剑出鞘,扔掉剑鞘神色肃穆地说:“咱们近日无冤,往昔无仇,至少至目前为止,曹某还不知与阁下有何过节。姑不论谁是谁非,今晚且点到即止。只是刀剑无眼,谁也不敢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失手,如有得罪之处,老弟台海涵。”
他也丢掉剑鞘,双手执剑轻扳试劲,淡淡一笑道:“你金陵三剑客的老大、在江湖上名号响亮、朋友众多,爪牙上百。人的名,树的影,在下一介书生。与江湖人向无往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犯得着与你这种人结怨?你阁下尽管施展。不过,在下答应你点到即止,你是不是也有这份豪气,在下并不介意。”
“你说你是书生……”
“在下不多废话,阁下请!”他行礼在客位立下门户,徐徐将剑隐于肘后。
彼此身分不明,辈分不知、因此皆客气地互相行礼献剑、进、礼、献、退,立门户,最后是一声“请”剑伸出了。
双方皆相当自负,因此外表上皆神态雍容、气度恢宏,但各有千秋。
风雷剑客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因此显得十分沉着镇静。举手投足皆有章有法,从容不迫、神气内敛、六合如一,赫赫名家气度,宝相庄严。
高翔则显得活泼些,活力充沛,生气勃勃,有一股青春朝气焕发于外,但内蕴的自信也表现于神色间,初生之犊的神态可从眼神中察觉出来。
“老弟台请。”风雷剑客沉静地说。
剑尖遥送相对。灯光下,闪耀着令人心慑的光芒。
高翔滑进一步,浑身肌肉皆在松弛状态中。
旁观老清,神手翻天暗叫不妙。看小后生年纪轻轻。居然修至这种境界,委实令人难以相信。一般说来。即使是身经百战的高手交手时仍会心中紧张、肌肉有发僵的现象,心情影响生理,便会血液流速增加,肌肉紧张,浪费精力。一个心无顾忌而又经验丰富的高手,可能达到这种境界;那就是信心坚定,六合如一,浑身肌肉放松。但在攻击与对架时,却能在刹那间将力集中。
风雷剑客也滑进一步,剑身开始发出隐隐风雷。
“有僭了。”高翔气吞河岳地叫,身形疾进,剑轻灵地点出,一点即走。
风雷剑客虚封一剑,斜移欺进回敬一剑。
双方三招礼让一过,经验丰富的风雷剑客开始抢攻,一声长笑、闪电似的冲进,剑上风雷俱发,剑气激射,势如排山倒海的狠招“电闪雷鸣”出手,抡制机先。
“铮铮铮铮!”双剑激烈地缠斗,互相争取中宫,吞吐如灵蛇,身形疾进疾退,快速绝伦。最后一声暴响候落,人影倏分。
似乎双方皆未占到上风,危机总算过去了。
高翔心中大定,他已经从容接下了对方可怕的第一次进击,似乎这位金陵第一剑客,真才实学有限得很。丝毫不构成威胁。
他也一声长笑,轻灵地抡进,剑出“长虹经天”,但见剑尖幻化一颗淡淡寒星,排空疾进,宛若电光一闪,奇快绝伦。
风雷创客冷哼一声,左闪,挥剑,错招……假使能错开刺来的创尖,他便可乘势切入反击了。
可是,剑挥出,射来的虹影突然消失,接着几乎同时由原处射入,这一吞一吐之间,恰好避过他的封架、剑尖直迫中宫,到达胸口要害。
他大吃一惊、飞退丈余。
高翔并末放过他,如影附形跟进,“流星赶月”跟踪追击,剑虹连续飞射,势如狂风暴雨。
响起一连串震耳清鸣,风雷声大作,风雷剑客疯狂地封架,逐步后退,完全失去了反击的机会,即使外行人亦可看出,他封架得极端吃力,处境险恶万分。
从外表看,可看出双方的剑虽可怕地纠缠,但一切皆以高翔为中心,风雷创客只能追随剑势而动,失去了主动进击的机会。
高翔猛烈地冲刺。无畏地迫攻,剑虹急速地吞吐,每一剑皆欲破壁而出,紧迫进招不许对方有喘息的机会、手中剑如同一条活的灵蛇,轻灵快速变化万千,一剑连一剑宛如长江大河滚滚而出,也似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完全主宰了全局,好一阵惊心动魄令人目眩的凶狠抢攻,今在旁观战的人心胆俱寒。
风雷剑客果然名不虚传,不愧称金陵三剑客之首,在对方可怖剑雨疯狂袭击下,依然能保全自己。剑上下翻飞,左崩右架布下了重重剑网,身法依然灵活,有惊无险,对射来笼罩了全身正面的可怕创浪,仍能以后退,闪避、封架来封锁对方绵绵木绝的猛烈冲刺。但是,他剑上的风雷声渐渐消失,每况愈下,可知内力已行将消竭,快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了。
狂攻二十余招约六十余剑,高翔已迫得对方从中心退至右厢,再从右厢退向左厢,绕了一个大圈子。本来他可以出绝招下毒手,但他忍住了,他不能伤人,万一控制不住,把对方失手刺死、岂不糟了?
终于。风雷剑客颇负盛我雷剑法威力全失.风雷声听不见了,这表示他内力已竭、出手不再迅疾了。
“铮铮!”封出凶猛攻来的两剑,风雷剑客退至壁根。后面只有三尺空间,无处可退了。
高翔第三剑攻出,大叫道:“接我的‘乱酒星罗’十八剑!”
这一招其实不是十八,有时一剑便够了;有时则绵绵不绝。三二十剑紧迫冲刺并非奇事,除非对方能遏阻后续的剑势、不然便很难接下这无孔不入的快速剑招。
“铮铮!”风雷剑客连接两剑,稳不住、便封得不够严密、本能地向后退。他浑大汗如雨,持剑的手已现不稳。目中出现了疲惫而恐惧的神色。
蓦地,他后退的脚被墙根挡住了。
“嘎”声刺耳锐鸣传出、白虹突然向侧翻飞。
“哎呀!”店伙们失声惊叫。
“当啷啷……”剑掉在楼板上。其声清脆。
风雷剑客贴壁而立,双手颓然下垂、右手虎口血往外流、疲倦困顿且恐惧的双目,显得他似乎突然苍老了十年,似乎全身都僵了。
高翔也额上见汗,手稳定如快铸,剑尖抵在风雷剑客的胸前。
惊叫声过后,万籁无声,死一般的静。
高翔的目光,冷冷地缓缓地扫视神手翻天与二十余名店伙,冷静得像是石头人。
风雷剑客吁出一口长气,一字一吐地问:“阁下,曹某不知阁下所为何来,能见告么?”
高翔徐徐收剑。向店伙叫:“摆上一张桌子,两张凳。”
三名店伙匆匆奔出,拖来一桌两凳。摆好后急急退定,神情紧张。
“坐下谈。”高翔冷冷地说。
至少目前危机已经消失,暴风雨已经过去了。风雷剑客心中一定,木然地挪动脱力的脚,心情沉重地到了桌旁坐下。
高翔将剑放在桌上,坐下说:“你风雷剑客在南京,不是低三下四的人。”
“朋友们抬爱,浪得虚名。”风雷剑客泄气地说,语气中大有英雄末路的感慨。
“狂傲任性,在所难免……”
“阁下如果想侮辱曹某,休想。”风雷剑客倏然站起厉声说,态度颇为激动。
“坐下!”高翔冷叱。
“你说吧,要钱,给你;要命,你拿去。哼!曹某可不是贪生性死、甘受胁迫、在暴力下屈服的人。”风雷剑客沉声说、神色凛然。
“顽强对你没好处。”
“这就是武林人的骨气。”
一条人影空从梯口的店伙丛中穿出,无声无息,像是幽灵幻影,以令人难信的奇速,向高翔的背影扑去。
高翔背向梯口而坐、背部完全暴露在来人手下。
快,快得令人难以分辨。
“站住!”高翔的喝声似沉雷。
他抓剑、转身、出剑,一气呵成,捷逾电光石火,连桌对面的风雷剑客,也没看出他是如何应变的,更不知他如何发觉有人及背后接近。
灰影的轻灵快捷已骇人听闻,而高翔的神奇反应更是令人咋舌。
灰影是一个灰袍老人、在剑尖前倏然止步,罡风徐敛、气流徐徐静止。
老人脸如重枣,留了花白长髯,老眼依然神光炯炯,身材修长,站在剑尖前屹立如山,倏然静止不摆不摇,在剑尖前后丝纹不动,用困惑而惊奇的目光,不住打量这位少年人,似乎不信眼前的事实,久久方沉静地问:“小哥儿,你练了六识术?”
高翔淡淡一笑,收剑说:“在下与佛道无缘,不曾涉猎。”
“那你……”
“曹东主的目光、暴露了你阁下的偷袭阴谋。”
“老夫不是偷袭的人。”
“当然,你不过是情急解曹东主之困而已。”
“小哥儿百词锋利。”
“好说好说。”
“如果你与曹东主有何过节,老朽愿替你们双方和解。”
“老伯恐怕无此能耐。”
(此处有缺失。YOUTH注)
的底细。等他回来之后,这件事便可水落石出了。阁下,你居然非法去仗势逮捕在下的家小,你简直无法无天,南京城怎容得下你这种市升痞根?你竖起驴耳听了,高家门弟不够显赫,你们所以敢于胡为,但在下不是善男信女。我要把你们这群人这根拔掉。
今晚在下特地前来警告你们……
“你知道许二爷的血案,牵涉到什么事么?”神手翻天问。
“不错,在下早上从窗友周家来,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你是说,你与这件事无关。”
“在下一概不加,但此恨难消。在下已经决定公私两途和你们解释。公,明天中山王府将有人以南京守备兼领中军都督府令谕,分示五城兵马司与江宁府。限期彻查莠民擅捕缙绅的罪行。私,不管此事如何解释。在下绝不放过你们,你们这群人一天不离开南京,我要你们死。再见。”
声落。人如飞隼穿窗而出,一闪不见。
厅中灯火摇摇、人突然穿窗而出、像是电光一闪,蓦尔失踪了。
风雷剑客毛骨悚然,急趋窗门。楼高四丈,下面没有房屋,看去势,决不可能向上飞升,下降必定可以看到下降的身影。天色朗朗,群星闪烁,下面有从楼下大窗透出的灯光,院中明亮,按理定可看到下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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