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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立即来了精神,向前探了探身子,说:“卧龙人有几个不知道这传说的?山是莲花山,莲花是圣花,是五大虚空藏菩萨的宝座。卧龙市在莲花山脚下,自然是佛光普照,祥和隆盛。至于一苇江,有人说是因为那江的形状细长,像枝苇子才得此名。其实不对嘛!大家都听过禅宗初祖达摩‘一苇渡江’的传说吧?达摩渡的就是咱们卧龙的这条江啊!至于这寺,有人说是青云寺,不过依我看,应该是隆光寺!……”
在场的卧龙官员情不自禁地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大家都清楚,卧龙市久负盛名的寺院,当数位于莲花山的青云寺,该寺格局宽敞,五佛享供,气派庄严,香火鼎盛,而且与其他寺庙不同的是,那里僧尼同修,相安无事。人们历来认为,寺庙就应该建在山上,以示境界清远。而隆光寺却是建在卧龙城内的,混迹于人间烟火,其灵性大打折扣。
老先生好像看出了大家的不解,感叹着说:“隆光寺虽然规模比不上那些大寺庙,可它好歹是见过皇帝的!各位都知道吧?它起初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城隍庙。因为乾隆皇帝回乡祭祖路过这儿,在那里面睡了个午觉,人们随后大兴土木,对这城隍庙进行改建扩建,寺庙规模大了,名字也改叫隆光寺了。别人可能不大在意什么皇帝不皇帝的,我也不在意,可我在意的是,隆光寺对我来说是再生之地呀!……”
满座的人脖子全伸长了。
“是这样,”老先生吁了口气,半是神秘半是炫耀地说,“六岁那年,我得了一场重病,中医西医,连巫医都看了,怎么也不见好!我妈吓坏了,眼泪就没停过。我奶奶信佛,立马把我抱到隆光寺,写了一大笔香资,让我做了寄名的‘跳墙和尚’。不管寄不寄名,叫个和尚就得有法名。当时寺里的老和尚正睡午觉,被我奶奶推醒,随口给我取了个法名‘悟空’。等我寄完名跳完墙,我奶奶才回过味儿来,跟老和尚说咱家姓孙,叫啥不好,叫个悟空!这不成了唐三藏的徒弟了?老和尚咂吧咂吧嘴,也觉着不妥,但说法名已授,不可更改,转身就回了禅房。……没想到得了这个法名,我这病还真好了!打那以后,家里人全都信了佛,跟着就直接喊我‘孙悟空’。”说到这儿,老先生哈哈大笑。又说:“你们也可以直接叫我孙悟空嘛!唉!回头想想,我这一生,从小到大,从大到老,经过的大事小情不计其数,遇到的风险危机不知多少,但都能毫发未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积下这等深厚的福德,想必也是佛祖一直在护佑着我吧!”
李鸿举记起在张学良的生平资料上曾经看过关于“跳墙和尚”的传说,说的是张学良小名原叫双喜,三岁那年,算命瞎子说他命太硬,克父母,必须到庙里许愿,做了佛门弟子才能消祸免灾。张学良被母亲许到庙里当了和尚,然后再跳墙跑掉。因为当了和尚,就不能叫双喜了,出庙时听到有人头一声喊什么,名字就叫什么,结果张学良听见有人喊“小六子”,小名就成了小六子。孙悟空法名的得来,虽然与张学良的故事略有出入,但估计,“跳墙和尚”这样的事,在建国之前是司空见惯的。
“好啊!”李鸿举敷衍地笑笑说,“那我们就叫您悟空师父吧。”
“好好好!”这位孙悟空兴致大发,“师父不敢,就叫悟空!就叫悟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饭局(5)
会客厅里顿时笑声一片。
感觉气氛营造得差不多了,李鸿举切入了正题,“悟空师父……不,还是叫孙董吧。孙董,可不可以问问,您老这次重返故里,确定的是什么样的投资方向?”
孙悟空沉吟了一下,说:“投资嘛,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回到卧龙了,不熟悉情况,看看再说吧。我倒是想为家乡作点这个这个……按贵党的说法——无私奉献吧。奉献什么呢?卧龙市对我影响最大、恩遇最重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我的母校卧龙学堂,另一个就是隆光寺了。”
李鸿举说:“孙董还不知道吧?当年的卧龙学堂就是现在的卧龙一小,省级重点小学。学校的硬软件建设、师资力量、教学水平,都是全省一流水平,就是在全国也有一定的知名度。”
孙悟空连连点头:“嗯嗯!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冒昧地说一句,我这种奉献不图回报,但是钱必须花在刀刃上。相信不会出现挪用或者串项这类的问题吧?”孙悟空的话很含蓄,意思却十分明白。
李鸿举说:“这方面,孙董尽可以放心,现在我们党和政府正在加大廉政建设和反*的力度,如果您愿意在卧龙投资捐资,市委、市政府一定会倾尽全力,确保资金的正当使用,并且会为您的投资开辟绿色通道,确保一路畅通!”
孙悟空一拍沙发扶手说:“好!这就好!这次回来,我准备多待些日子,除了卧龙学堂和隆光寺,其他投资嘛……我再看看,来日方长。”
“对对对,”李鸿举急忙响应,“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孙悟空站起身说:“李市长,今天我们就谈到这儿吧。您忙您的,我要到隆光寺去看看我的再生之地。”
李鸿举同王万友对视了一下,沉默了片刻说:“实不相瞒,现在隆光寺已经破败不堪,差不多是一片废墟了!”
“嗯?……”孙悟空身子一沉,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原来,1904年日俄战争中,隆光寺曾毁于战火。后来重建了,也不像莲花山上的众多寺庙那样香客云集。建国初期,主张破除封建迷信,和尚们纷纷还俗,隆光寺所在的区政府先是在寺庙内办起了学校,后来又改作了办公场所。再后来又悉数被砸烂毁坏。
两年前,也就是李鸿举任副市长的初期,旅游局局长王万友曾经提议重建隆光寺。当时市委、市政府给的意见是隆光寺地处市区,属黄金地段,准备把那块土地连同周边老棚户区彻底清理作为净地挂牌出售。为此,王万友憋了一肚子气,找到李鸿举嘟囔了半天,埋怨市里不重视旅游业发展,就没想过重建隆光寺能带来多大的经济效益!
在这个问题上,李鸿举与市委、市政府保持高度一致。他向王万友解释说:“市委、市政府是有远见的!莲花山上寺庙众多,已经成为佛教圣地,不仅在省内,就是在全国也有一定的知名度。隆光寺不同,即便是在卧龙也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知道这个寺的来历。现在那里已成废墟,如果重新建设,则需要大笔的资金,市委、市政府的决定完全符合全市城市建设的总体规划,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王万友见主管的副市长不支持他的想法,只好作罢,暗地里却嘀咕:李鸿举真不是当官的材料,“要想富,搞建筑”!这样的小道理都不明白!
李鸿举把隆光寺的变迁说了一遍。孙悟空听完,沉默良久,身子向后一靠,闭起了眼睛。
一、饭局(6)
会客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这时,市政府办公厅的秘书走进会客厅,在李鸿举耳边轻声地说:“老市长回来了,点名要见您!”
李鸿举对秘书点了一下头,示意他先出去。回头望了望孙悟空,征询道:“要不然……孙董先到莲花山上转一转?”
孙悟空睁开眼睛,长叹一声,说:“莲花山就不去了。倒是隆光寺,成了废墟我也得去看一看,就算是凭吊吧……若不然,我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李鸿举站起身说:“孙董,关于隆光寺,实在对不起您!另外……我还得跟您请个假,我们老市长回来了,点名要见我!您要看隆光寺,请旅游局的王局长先陪着,见完了老市长,我就过去陪您。”
孙悟空摆摆手说:“我说了嘛,您忙您的,不用管我。人在仕途,身不由己!理解!理解!”
王万友起身送李鸿举出了会客厅,李鸿举叮嘱他:“要是方便,我就尽快回来。你一定要陪好这位孙董!午饭安排好,到时给我打电话!”
王万友答应着:“好的。”接着像是对李鸿举说,又像是自言自语,“老市长回来了?我说呢!上班的时候,见着交警们全上道了,一个个身板站得溜直,什么宝马、奔驰、公交车,通通给截那儿了。我就寻思一准儿是中央和省里领导来检查工作,没想到是老市长回来了!”
李鸿举赶到市人大的小会议室时,省人大副主任周仕明刚刚听完市人大的工作汇报。见到李鸿举,周仕明立刻春风满面,招呼着:“来,鸿举,坐我身边来!”
李鸿举示意了一下准备给他让座的市人大领导不用起身,在距离周仕明较近的一个空位上坐下,解释说:“周叔,刚才会见一位客商,来晚了,您多担待!”
周仕明用手指了指李鸿举说:“这孩子,跟我还客套!哪儿的客商,谈得怎么样了?”
市长赵德海接过话茬儿说:“是台湾的一位客商,想考察一下咱们市的教育和旅游产业,正好是鸿举分管的工作,考虑到鸿举掌握具体情况,就让他代表市政府会见了!”
周仕明沉吟了一下,说:“德海呀,抓经济发展、招商引资是头等大事,有些时候,得你这个一把手亲自出面,这样才能显得市政府重视,人家也放心!特别是……所以……你明白吧!”
赵德海忙赔着笑脸说:“明白!平时这类的会见,我都是亲自参加。这不是您回来了嘛!再大的事,能大过您去?”
李鸿举也帮着解释:“赵市长本来是想会见这位客商的,接到您回卧龙视察的通知,临时决定让我做代表……”
周仕明哈哈一笑,说:“我才到省里工作几年呀,你们就拿我当外人了?哥俩儿合起来对付我?要说大事,还有比卧龙经济发展更大的事吗?”
赵德海说:“瞧您……多心了不是?到什么时候,您都是卧龙的老市长,我们的老班长啊!”
周仕明点点头,笑了笑,问:“鸿举啊,客商走了吗?”
李鸿举说:“还没有。旅游局的王万友局长陪着到各处参观一下,一会儿回来。午饭恐怕还得过去陪着,就不能陪您了。”
周仕明说:“那午饭就一块吃嘛!我也陪陪这位客商,也算是为咱们卧龙的招商引资工作做点贡献嘛!”
大家都跟着说,那当然好了,老市长出马,接待标准就提了一格,这回可是省、市领导强强联合,共促发展了!
李鸿举急忙打电话通知王万友,说中午老市长要陪孙悟空共进午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一、饭局(7)
省人大副主任周仕明原是卧龙市市长,在位期间,清正廉明,为了卧龙市的发展可谓殚精竭虑。他当市长的几年里,卧龙市的GDP每年以30% 的速度递增,在全省的排名一跃位居三甲,受到中央和省里的高度赞誉。为此,周仕明由市长被破格提拔到省政府当了副省长,一届下来,转到省人大当了副主任。周仕明虽然调离了卧龙市,可卧龙市每每遇到重大决策都会找这位老市长商量一下,他也会不遗余力,全力地进部、跑省,争取资金和项目的支持。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周仕明对赵德海说:“我还有点家务事要和鸿举说说。你看哪个办公室闲着,我们爷俩过去唠会儿?”
赵德海急忙站起身说:“还找什么办公室啊?就在这儿唠!我们先回避一下。”
周仕明说:“其实不用回避,我和鸿举也没有背人的事,不过是说说家常话,所以……”
赵德海摆摆手说:“明白明白!你们爷俩唠吧。”他率先向外走去,众人也忙跟在他的身后离去。
李鸿举这才坐到了周仕明的身边,问:“周叔,最近身体怎么样?婶子还好吧?”
周仕明说:“都挺好的!首长呢?最近怎么样?还天天练字、跑步?”
周仕明说的首长是指李鸿举的父亲。当年李鸿举的父亲任卧龙市警备区司令员时,周仕明曾经给他当过几年秘书。
说起父亲的起居,李鸿举摇头笑笑,说:“老爷子字是天天练!每天一小时,雷打不动。不跑步,改慢走了。他心脏不是太好,运动量太大,怕承受不了!”
周仕明叹了口气,说:“都是又急又倔的性格落下的毛病!想当年,首长体格多棒啊!赤手空拳,几个大小伙子一起上都不是他对手。鸿举,你在首长身边要多照顾,没事常回去看看!……我现在是惦记着首长也没办法,分身无术啊!工作太忙了,你瞧瞧,连和你唠点家常都得挤时间。再等一年吧……等我退下来了,回到卧龙,找个清静的地方,陪首长练练字,散散步。我们老哥俩总有说不完的话。”
“嗯!那当然好了,老爷子也时常提起你们年轻时的事!……”
周仕明给李鸿举的父亲当秘书时,李鸿举还是小屁孩儿。那时,周仕明还没有成家,却对李鸿举一口一个“儿子”地叫,没事的时候总是陪着他。李鸿举就像个跟屁虫,周仕明走到哪儿,他的小身影就跟到哪儿,甚至晚上睡觉时也离不开周叔。周仕明新婚之夜,闹洞房的人都散了,李鸿举还抱着床腿不出屋。周仕明无奈,便让新媳妇哄李鸿举睡觉,等他睡着了再抱回他自己家去。不料李鸿举非要周仕明搂着睡在一个被窝里。周仕明哄他说:“你是男的,婶子是女的,胆子小,所以……周叔得陪她。”李鸿举急了,叉着腰说:“那婶子还是大人呢!大人长得比小孩大,胆子肯定也比小孩胆子大!”急得周仕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最后还是抓心挠肝地哄睡了李鸿举,才钻进了媳妇的被窝……第二天早上,李鸿举见人就说:“周叔真羞,这么大人了,还和婶子一个被窝睡觉!”把周仕明和媳妇的脸臊得通红。
李鸿举上小学时迷上了踢足球,一个不小心,球把警备区大楼的玻璃窗给砸碎了,被父亲暴打了一顿,站在太阳底下罚站,还不许吃饭,他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周仕*疼得不得了,趁着首长午睡,悄悄地给李鸿举送去一盘包子。一边帮他放哨,一边催他快吃。若干年后,每提起这件事,李鸿举都会说:“周叔,当时我差点没噎死!”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饭局(8)
说起来,今天的李鸿举能够当上副市长,自然与周仕明的举荐大有关系。虽然在为官从政方面,李鸿举并没有像别人一样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对于周仕明的知遇之恩,李鸿举依然感怀于心。工作中更是尽心尽力,唯恐辜负了举荐人的良苦用心。
想起往事,李鸿举独自摇头笑笑,回头对周仕明说:“周叔,我在市政府已经工作两年了,您看我在工作上还有什么不足和需要改进的,请您批评指正。”
周仕明瞧了瞧会议室的门,压低了声音说:“成绩就不说了,工作总体情况很好嘛。在回顾过去的同时,还要充分展望未来。鸿举,自从市委书记调离以后,赵德海已经主持两个多月的全面工作了,现在他正找我和省里的一些领导帮着活动,准备尽快正式接任市委书记或是调到省里,事情已经有些眉目了,留在卧龙任市委书记是十之*的事。如今的节骨眼儿上,你也得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平时,赵德海偶尔会开玩笑地对李鸿举说,请他在老市长面前美言几句,李鸿举听了没深想,周仕明一提,他才明白了原委,吞吞吐吐地说:“这方面……我倒没什么打算!”
周仕明拍了拍李鸿举的肩膀,说:“你要明白啊,仕途之路,你追我赶,一步赶不上就步步赶不上。干工作是正事,个人的发展也是正事嘛!你得学会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仕途之上,风云变幻,机不可失。这次不管赵德海是升是调,市长的位置必然空出来,鸿举,你要抓住时机,你主管文化教育卫生工作,一定要在这个方面多下工夫。当务之急,你要搞出一两个拿得出手的政绩来。至于省里,趁着我还没退,还有点能力,尽力帮着你斡旋,加上首长的余威,相信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竞争对手还是很多的,稍有闪失,满盘皆输!”
李鸿举犹豫了一下,说:“周叔,政绩工程多是面子工程,真正让老百姓得实惠的没多少……”
周仕明蹙起眉头,长出了一口气说:“要不说你还是嫩呢?什么是政治?这就是政治!咱不管别人的政绩工程怎么样,就干好咱自己的,做有益于百姓的政绩工程,行不行?不比那些什么都不做、贪污*的人强?……”
李鸿举敷衍地点点头,说:“您说得有道理,我仔细琢磨琢磨!有什么想法,及时向您汇报!”
两人正说着话,赵德海推开会议室的门,探了一下头,见周仕明和李鸿举正在低声交谈,想退回去,被周仕明叫住了。
“德海,进来嘛!我和鸿举是唠家常,又不是什么机密,你躲什么呀!”
赵德海说:“我是怕打扰了老市长嘛!你们接着唠,要是唠透了……可到吃饭时间了!”说完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心里却想: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啊,不过自己现在有求于人。要不然,自己堂堂一个市长用得着亲自来催别人吃饭吗?
周仕明也看了看手表,说:“可不是嘛!走,吃饭去!”
办公厅把午餐安排在了卧龙市规模最大、档次最高的吉祥酒店,饭菜、酒水自然也是最高规格。一进包间,看着已经摆好的菜肴,周仕明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赵德海不知这是碰着了周仕明哪根神经,连忙给李鸿举使眼色。
李鸿举拉住周仕明的胳膊,问:“周叔,您……是不是不舒服?”
周仕明摇摇头,咂咂嘴,苦笑了一下说:“德海呀,今儿这饭是给客商安排的,还是给我安排的?”
一、饭局(9)
赵德海不知其意,含混地笑笑说:“这个……都有了,都有了!”
“都有了?”周仕明说,“如果是给客商安排的,我就不好说什么了;要是给我安排的,那我可就要挑挑理了!”
“挑理?……”众人面面相觑。
“我问你,”周仕明盯住赵德海,“以前我回来,你请我吃的什么?”
“以前……”赵德海抓抓脖颈,干笑了一下,说,“以前老市长回来,吃的都是小饭店,小二春饼了,胖妈饺子了,还有小河鱼炖菜馆什么的……”
周仕明紧跟一句:“那你以前怎么不请我来这大饭店,吃这个这个……鲍鱼、龙虾,还有这个,叫什么蟹?……”
“大闸蟹!”不止一人殷勤地抢着回答。
赵德海皱皱眉,故作委屈地说:“老市长,以前是您自己坚持非要去小饭店,咱还以为这山珍海味您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呢!”
“吃腻了?”周仕明哭笑不得地转了个身,拍拍胸脯说,“我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也有欲有求,并且那欲望也是没有止境的!吃腻了?说得轻巧!我都恨不得天天、顿顿吃鲍鱼,啃龙虾!可咱吃得起吗?想想全市、全省,那么多下岗职工、低保家庭,饭都吃不上溜儿来,咱们吃鲍鱼……有人说,一只鲍鱼等于一麻袋包米的价钱!算算吧,咱这一顿得吃多少包米?是不是得拿火车拉?”
一席话说得所有人都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赵德海更是脸红脖子粗,窘迫不已。
周仕明接着说:“想当初,我和鸿举他父亲——咱们的老司令员,我们两个人下饭店,吃的什么?一人一盘尖椒土豆片!司令员爱喝两口儿,我私下给他打了一壶散装的白酒,多要了一盘猪头肉。司令员说我超出补贴标准了,非要自己掏钱哪!……”说到这儿,周仕明扭开头,仰起脸,极力地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众人的眼圈儿都有点红,可是谁也不敢说什么。
李鸿举看到满桌的山珍海味也觉得难过,但他知道,眼下自己得当个“和泥匠”,连忙说:“周叔,德海市长这样安排主要是考虑到有客商,要光是为您,咱就还吃小二春饼去!”
周仕明擦擦湿润的眼睛,突然笑了,向众人摆摆手说:“对不起,对不起!来,大家坐。德海呀,我刚才是有感而发,别往心里去呀!既然是为了客商,这饭还是应该吃的。来,你们都坐呀!”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赵德海借坡下驴,急忙为周仕明扶餐椅,招呼众人就座,一面赔着笑为自己解围:“老市长,您这一有感而发,瞧吓得我这一脑门子汗!……”
周仕明勉强笑笑说:“其实我理解,为了招商引资嘛!咱们借光吃一点也不为过。但是不能过分。咱们省有一个市——哪个市我就不说了——市长参加全国两会,在北京一家大饭店请客,一桌饭就花了二十多万!二十多万哪同志们!”周仕明说到这儿,猛地一拍桌子,“他想干什么,啊?无非是想拉关系,争选票,逮着机会再上一步嘛!可他这一步,因为这二十万元的一桌饭,说下天来,我也不能让他上!”
众人齐齐地叫了一声好,纷纷赞叹起来。
“老市长真行!……”
“还得说咱老市长!……”
“像咱老市长这样的清官,太难得了!……”
赵德海夸张地举起茶杯,“老市长,客人没到,不能开席,我先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周仕明呷了口茶,说:“对了,鸿举,打电话问问,客商什么时候到,咱们是不是得去迎接一下?”
李鸿举的电话刚刚拨通,就见王万友在手机铃声的《命运交响曲》中,慌里慌张地跑了进来,喘着气说:“不好了,孙悟空要回台湾!……”
大家忙问怎么回事。王万友这才想起跟周仕明、赵德海打招呼来。周仕明瞧了瞧腰围又粗壮了许多的老部下说:“你就别打招呼了,先说要紧的吧!”
原来,孙悟空到了隆光寺,见到眼前的一片废墟,顿时老泪纵横,让手下人找来一个方便袋,自己蹲在那里,慢慢悠悠地装了些土块石子,站起来就告诉手下人:“马上订机票,回台湾!”
王万友一听着了急,劝孙悟空不要走,就算一定要走,也要吃过饭再走。孙悟空也不回答,径直钻进了汽车。王万友没了招法,慌忙地跑回来汇报情况。刚巧,还没进门,李鸿举的电话就打进了他的手机。
孙悟空不辞而别,为他准备的这顿饭大家还得吃,虽然主宾顺理成章地换成了周仕明,但是谁都没有了胃口。
二、弄权(1)
资金的流向,往往缺乏道德感。
午饭后,周仕明原本要返回省里。就在周仕明将要上车前,王万友腆着大肚子,凑到周仕明身边,说:“老市长……您先等等,我跟您请示个事儿。”
“什么事?”周仕明停下问。
王万友抚了抚自己的圆肚子说:“一晃儿您又俩月没回卧龙了,今儿天好,时间也早。要不您到莲花山转悠转悠?看看新变化,瞧瞧新景致。您可是好久没去了,顺便检查检查我的工作,提点要求!”
周仕明沉吟了一下,松开了秘书已经拉开的车门,指着王万友笑着说:“你这个王大肚子,可真会钻空子!不就是想显摆显摆你的旅游政绩嘛,行,我就开开眼,到山上转悠转悠去。哎,可先说下,看是看,我可不代表省里任何领导部门!”
大家会心地笑起来。
“好好好!”赵德海说,“万友这个建议好。那我们就陪老市长到山上去视察视察!”
周仕明摆摆手说:“德海啊,政府的事务很多,你就不必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回头仔细研究一下孙悟空的那件事。有些时候,看似一件小事,实则决定整场比赛的输赢。刚才我的话全是为你好,说重了,你可别多心!”
赵德海说:“哪能呢,我不往心里去!”
虽然嘴上这样说,赵德海的心里却着实不痛快,暗自责怪周仕明怎么能当着下属的面,接二连三地批评自己的不是呢?好歹自己也是一市之长,而且现在是市委、政府一肩挑的重要角色,真是有点挂不住面子。所谓官场之上一个级别一重天,说的就是这个道理。每到这时,赵德海都直想骂娘,这个市长就不是人干的,上头压着,下头就知道伸手要钱。别人光看到光鲜的一面了,遭罪的事都打碎牙咽进自己肚子里了。
周仕明说:“你不往心里去可不行,那我不白说了?你得往心里去,琢磨事儿,研究事儿……我的意思,你明白吧?!”说完,拍了拍赵德海的肩膀。接着让秘书和其他陪同人员,先行返回省里。
赵德海自然乐得轻闲,“恋恋不舍”地与周仕明告别。
按照周仕明的意思,李鸿举和王万友陪着他一起去登莲花山。到了山下,周仕明的司机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套深蓝色的运动装和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周仕明换好了,三人一起向山上走去。
此时,正是莲花山上景色怡人的时节,愈近山顶,绿意愈是葱茏,更有潺潺的溪水,顺着山势缓缓而流,不时会有一只调皮的松鼠大摇大摆地在游人面前穿行而过,引逗出游人们一脸的惊奇。青山绿水之间,一座座古寺掩映其中,显示着卧龙市厚重的人文气息和悠久的历史。
李鸿举平时最喜欢穿运动休闲装,今天为了会见孙悟空,特地换上西服、领带,本来就不自在,此刻往山上一走,更觉着自己这身装扮不合时宜,一双皮鞋走在山路上也是极不舒服,加上从早上到现在,心情一直郁闷着,陪着周仕明,也是以半步的距离跟随在后面。
同样身着西装的王万友显然没有受到“孙悟空事件”的影响,腆着肚子,跑前跑后,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夸耀着,“老市长,您瞧这儿……您再瞧瞧那儿……”他的话,引来几位游客的侧目。
周仕明停住脚步,小声说:“别老市长老市长的,那么多游客,注意点影响!”
王万友脸一红,连声说:“是,明白!……”
周仕明边走边感叹:“好啊,真不错!我这人就愿意在山里待着,不为别的,就图个清静,走走林子,听听鸟叫,那心情都不一样,有什么愁事都能忘了!”说着,扭头问李鸿举,“鸿举,多长时间没来莲花山了?”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二、弄权(2)
李鸿举想想说:“有一阵子了……差不多半年了吧。”
周仕明小声说:“我没跟你讲,我每次回卧龙都要来一趟莲花山。”
“您那是恋旧。”李鸿举听到这话,颇觉惊奇,因为差不多周仕明每次回到卧龙他都会陪同。但是陪他上莲花山这还是头一遭。
“恋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嘛……不瞒你说,我主要是为了去青云寺进香。”
李鸿举听了,愣了一下神,心里微微一沉。周仕明任卧龙市市长期间,社会上曾经有人传言,周仕明极为迷信,每当卧龙市有了大事,他都要拜佛求签。对于这类传言,李鸿举坚决不相信。他曾经因为一个朋友在酒桌上偶然提起此事,与人家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不欢而散。事后,李鸿举也曾经猜测过这一说法的真假,几番思量后还是坚持认为,虽然周仕明的老伴信奉佛教,时常地还会鬼鬼神神地讲上一阵子,但周仕明作为受党教育几十年的老党员、老干部,即便是有什么别人不理解的行为,也是出于对宗教的尊重和对党的事业发展负责的角度,绝对不可能用“迷信”这两个字来定性。不料,周仕明却主动说起到青云寺上香一事,李鸿举心里一沉,脸上的表情也微微起了变化。
周仕明注意到了李鸿举的变化,神色自若地说:“这人啊,就怕老,年轻时整天东奔西跑,忙着工作,忙着事业,感觉不到什么,可上了年岁,就寻思休休身,养养神了!早先你婶子天天在家拜佛念经我还生气,后来我发现,这是个好事,信佛好啊,把心里头的病根都给去得干干净净的。不过,咱就算是信佛,信的也和别人不一样!咱不光信,还得研究,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就说‘南无阿弥陀佛’吧,这句佛号最普通,差不多人人都会念的,但念是念,却不懂又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念?念了有什么好处?究竟怎样的念法?……那念上千万遍又有什么意思?能往生极乐吗?……”
周仕明显然沉浸在颇有些炫耀之意的讲解中,把李鸿举和王万友听得只有发呆的份儿。王万友自然是一副认真聆听的嘴脸。李鸿举心里却是一阵阵的难过,他想不明白,从小到大一直崇拜的周叔怎么变成了唯心主义者,怎么迷信上了呢?
周仕明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一语道破:“你们一定认为我是迷信吧?我跟你们讲,佛教也不是迷信,有时候能够调整我们的心态,心态好了其他的就好说了。所以……唉,这事一时半会儿还真说不清楚……你们能明白吗?”
俩人嗯嗯啊啊,谁也没说明白或者不明白。
周仕明却话锋一转,正起颜色说:“这几年国家统计局的数字表明,旅游产业的发展速度一直高于国民经济的整体增长速度,旅游收入占GDP的比重每年都能提高到个百分点。这就是一个信号!……鸿举,卧龙必须进一步加快旅游产业的发展,在这方面,既有必要性,又有可行性,卧龙的基础很好嘛!众多的寺庙,大有文章可做!……”
王万友接过话茬儿说:“我的想法和老市长一样,两年前我就跟政府提议,重建隆光寺。结果德海市长非说要把它与隆光寺周边的棚户区一起改造,腾出净地出售。要是早听我的,今天孙悟空能走啊?这不是捡个芝麻,丢个西瓜吗?这个孙悟空可是亿万富翁,真要是决定在卧龙投资,那钱不得海海的啊!”
周仕明哈哈一乐,说:“你个王大肚子,说话就是有意思!孙悟空这件事以后再探讨一下嘛!如果可行的话,重建隆光寺也未尝不可。原本就有这么一座庙,又不是无中生有。真要重新建起来,一方面得说是挖掘和保护了卧龙市的文化遗产,另一方面也是开发了旅游资源嘛!”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弄权(3)
李鸿举盯了一眼王万友,对周仕明说:“当年市委、市政府不同意重建隆光寺是有依据的,主要是不符合卧龙建设的总体规划。何况现在干什么事不得用钱?重建隆光寺得一笔不小的资金。卧龙的经济情况,周叔您最清楚,看上去,好像挺大一盆粥,可多少个主儿在那儿瞧着、围着呢。这个用勺子盛一下,那个拿筷子蘸一点,僧多粥少,到了各部门、各单位,资金就十分有限了,做起事情难免受到种种制约。就说聋哑儿童学校吧,自打山体滑坡把校舍冲毁了,到现在学生还没地方上课呢,校长天天找我哭,给我整得这个闹心!您说,学校建设着急不……当然急着呢!可没钱,就只能干挺着。”
王万友不做声,小眼睛却盯着周仕明。
周仕明思忖了一下,说:“鸿举,重建隆光寺和重建聋哑儿童学校并不矛盾嘛!一个是发展旅游事业,一个是发展教育事业,左右手的关系,你这个分管市长可得两手都得抓,两手都要硬!”
李鸿举没言语,心里却在说,我倒是想都抓,也想都硬,可手里没钱靠什么抓啊?再说了,这两件事根本就不是同等重要。如果说隆光寺和青云寺一样,位于莲花山上,别说是现在,就是两年前,市委、市政府也能同意重建。可隆光寺位于市中心的位置,占地面积小,如果重新建设,必然涉及占用其他建设用地的问题,而且建设资金从哪儿来?那些孩子们现在连上课的地方都没有,火都烧着眉毛了……
步步登高,三个人来到了青云寺。
青云寺是卧龙市第一大古寺,位居莲花山众多景观之首。这里春来鸟语花香,夏至清泉潺潺。虽经多次磨难,但由于不断地维修完善,大雄宝殿、天王殿、伽蓝殿、观音殿、地藏王殿、钟鼓楼等三十多间殿堂完好如初。青云寺历来僧尼同修,但都由和尚担当住持。民国初年,一位中将的夫人发愿为居士,常年住在寺里吃斋念佛,一句话,把陪侍夫人的尼姑举为住持,从此,青云寺的历届住持便全是尼姑了,直到如今。
此时,日已西斜,香客渐少,大雄宝殿里只有一个小尼姑在当值。周仕明看看四下无人,这才脱了鞋,换上小尼姑递过来的拖鞋,恭恭敬敬地进了大殿,在小尼姑的帮助下进了香,随即跪倒在蒲团上,虔诚地祷告起来。
王万友忙不迭地跟进去。拜佛的位置上只有一只蒲团,被周仕明占着,他无处可跪,只好垂首恭立在周仕明身边,随着周仕明的祷告不停地点头,那状态就像在会场上聆听领导的指示。
李鸿举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自觉十分尴尬。
周仕明兀自虔诚地祷告着:“……愿佛祖保佑我中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卧龙社会和谐进步,经济快速发展,人民安居乐业!保佑我……”周仕明前面的祷告声极为响亮,到了后面,却如蚊子哼哼,估计就是佛祖想听,也得把耳朵竖起来。
李鸿举看着周仕明跪在那里,略显臃肿的体态,头顶上已经稍显稀薄的头发,突然生出一阵阵的感叹:如果生性耿直倔犟的父亲看到他的老部下今天这个样子,会被气成什么样?
听着周仕明的祷告,站在一旁的小尼姑忍俊不禁,莞尔一笑,说:“施主,看来您是位领导!”
周仕明脸色顿时微微变了一下,说:“什么领导……我就是一个小老头儿嘛!”
王万友好奇地问小尼姑,“你咋知道他是领导呢?”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二、弄权(4)
小尼姑说:“平民百姓都为自己求福求寿,或是求子求财祷告,哪有为国为民祷告的?这位施主要真是领导,肯定是个好领导,心里装的全是国家和人民。以后肯定能当更大的领导,佛祖也会保佑您步步高升的!”
周仕明听了这话,不禁哈哈一笑,多看了几眼清秀的小尼姑,说:“你可真是会说话,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升什么?……对了,以前没见过小师父,不知小师父的法号是?……”
“小尼是刚刚调到青云寺的,法号妙仪!”
王万友说:“妙仪!……果然是落落大方,仪态万千!只可惜这满头的青丝……要不然肯定是个绝色的美人呢!”
妙仪脸色顿时一变,扭身就要离开。
李鸿举瞪了王万友一眼,解释说:“我这位朋友是个爱说爱闹的人,一时冒犯了,还望小师父不要怪罪!”
妙仪这才停下身形。
周仕明嗔怪王万友,“你呀,叫我怎么说你呢?……怎么能在佛祖面前胡言乱语!佛说十善业道——离杀生、离偷盗、离邪行、离妄语、离两舌、离恶口、离绮语、离贪欲、离嗔恚、离邪见。离绮语就是告诉你,不能在佛祖面前说这淫词艳语。你个王大肚子……”随后,周仕明宣了声佛号,说,“还望妙仪师父宽宏大量,不要怪罪!”
王万友的一张胖脸顿时成了红布,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说:“得……我这张破嘴,就不能说话,说了就得罪人。妙仪师父,您大人大量,原谅我,啊?原谅我!”
妙仪瞥了王万友一眼,怒气渐消,夸奖周仕明:“难怪是领导,到底见多识广!十善业道说得一个都不差!”
周仕明哈哈一乐说:“小师父也不是凡人……如果新建哪家寺院,一定要请你过去做住持。”
妙仪抿着嘴角浅笑,说:“那可不成,小尼的修为尚浅,岂能担此重任?”
见两人有说有笑,王万友指着一边的签筒说:“老市……那什么,要不您抽一签试试?”
周仕明点着头说:“好!好!”
妙仪以为王万友说的意思是周仕明姓石,也跟着说:“石施主,请!”
看着这一幕幕,李鸿举突然觉得心头一疼,仿佛看到自己尊崇了四十几年的偶像在青云寺里一点点地矮小下去。
李鸿举没有想到,周仕明和王万友成了他眼里的风景,而他却成了另一个人眼里的风景——那个人在大殿外已经盯了他好一阵子了。
妙仪突然冲着大殿外喊了一声:“老师!……”
李鸿举下意识地回头,只看到一个背影,一闪便转过殿角不见了。就那么一闪,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的一身灰布直裰,同样剃度过的青白头皮,体态却是不可名状的窈窕俏丽。他脑子里忽悠一下,肯定自己不是见色起意。但那是什么呢?……脑子里又忽悠一下,同时心里咯噔一声:那个背影太熟悉了!……
为了重建儿童聋哑学校一事,李鸿举到底还是和赵德海吵了起来。
在李鸿举之前,赵德海已经教训了一通分管城建的副市长和信访局局长。
这两年,卧龙市一直在加大城市建设力度,市委、市政府的主导思想是让棚户区的居民都住进宽敞明亮的花园式小区。想法是好的,政策也是好的,符合国家加大民生工程建设力度的总体要求,更得到了卧龙市广大市民的拥护。可在执行的过程中出了偏差,因为拖欠工程款,工程方迟迟不交工。楼房不能按期交付使用,棚户区的居民就不能按期上楼。这些居民多是家境较为困难的群体,老平房拆除了,只能租房子,挤在亲属家里度过这段时间,现在回迁的时间早就过了,却迟迟没有动静。动迁市民自然怨声载道,已经连续多天在卧龙广场进行抗议。今天更干脆,几百人集体到市政府楼前上访,要求政府给出一个明确的回迁时间,声称,如果得不到明确的答复就要进省、进京去上访。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弄权(5)
面对情绪激动的群众,市长赵德海不敢轻视,责成分管城建工作的副市长以市政府的名义,出面接见了群众代表。
副市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口干舌燥地一遍遍解释:政府知道群众的困难,希望大家也要理解政府的难处……然而,对于群众提出的实质问题,却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
群众代表们直白地说:“咱们不是来听你讲大道理的,就想知道什么时候让咱们上楼……你说话好使不?要是不好使,就让赵市长和咱们见面!”
分管城建的副市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撒谎说:“赵市长去省里开会了。”
群众代表说:“我们早上看着他坐车进去的。我们一直站在门口,里不出,外不进的,赵市长长翅膀了?今天我们要是见不着赵市长,就住在市政府了……”
副市长只好改口说:“赵市长正在接见外商……”
“那让他接见吧,见完了外商,再见咱们!”
无奈之下,赵德海只好亲自出面对上访群众进行安抚,最终答应一个月之内一定让所有的动迁居民都能按时住进新楼。上访群众这才渐渐散去。
回过头,赵德海就把分管城市的副市长和信访局局长训了一通。
李鸿举走到赵德海办公室门口时,刚从里面出来的那位副市长给李鸿举递了个眼色,暗示他,赵德海心情不好,能拖着不说的事,暂时就不要说了。李鸿举犹豫了一下,眼前却浮现出聋哑孩子们期盼的眼神,还有黄燕燕布满泪痕的面容,他长吁一口气走了进去。
作为市政府的一把手,赵德海工作能力比较强,就是工作作风方面有些“唯上论”,对待上级领导和下属的态度截然不同。偶尔还会对他的副手在一些事情的处理上乱发脾气,惹得下属表面上对他谦恭,背地里却是一肚子的牢骚。
赵德海有个特点,每当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时,他总会习惯性地用右手梳头发,当他停下动作时,通常就会有结果了。
他在刚刚任市长的时候,这个习惯动作加上极重的烟瘾,愁坏了电视台的记者。政府召开的各类会议上,记者们的眼睛时刻盯着赵德海的右手有没有去梳头发,或者有没有夹着香烟。通常这两者会交替出现,赵德海只给记者们留下了极为短暂的拍摄时间。偏偏他本人对自己的新闻形象极为重视,包括新闻播出的时间长短,镜头的清晰度,都会有意无意地反馈给报社总编辑或电视台台长,其意思不言自明。媒体的领导为此特别指定技术过硬的摄影、摄像记者作为赵德海的专职记者,情况才有所好转。
一次政府常务会议上,一位临时替班的摄像记者没有经验,按照常规录制资料,回到台里编辑新闻时才发现,赵德海的镜头没有几个能用的,为了不影响领导的高大形象,这位记者自作主张,偷梁换柱用了上一次常务会议的影像资料,结果新闻播出去,赵德海在一次会议上,居然换了两件衣裳……事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电视台召开专门会议,强调新闻纪律的严肃性,那位记者受到处分,被调离岗位。
打那之后,每当提起有关赵德海的采访,记者们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不过,坏事却变成了好事,打那以后,赵德海在各类会议上都会刻意地管住自己的右手。记者们除了盯着冒着烟的香烟,不用再为他的右手发愁了。
面对面地坐下后,李鸿举一五一十地把儿童聋哑学校的情况进行了汇报。汇报的最后,李鸿举请示赵德海:“德海市长,情况就是这样。现在,这些残疾儿童都在家待着呢?一天两天行,十天八天也对付,可一晃儿都一个多月了,重建教学楼的事还没着落。这几年,国家优生优育政策不断出台,残疾儿童的出生率已经明显下降,几所聋哑儿童学校合并到了一起,也就是说,全卧龙的聋哑儿童只能到这一所学校学习。要是这所学校的重建工作再拖下去,这些孩子们只能到外地求学,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出现问题……”李鸿举停顿了一下,说,“现在是他们的校长天天找我,可我担心重建工作迟迟不能落实,必然会造成不稳定因素……要是家长们*怎么办?”
二、弄权(6)
赵德海靠在椅子背上,右手一下又一下地把头发向后拢着,动作中显示出他的烦躁。足足五分钟,赵德海和李鸿举就这样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对于李鸿举这个副手,赵德海心里是非常认可的。虽然说李鸿举性格耿直,书生气十足,但不管是凭借父辈的关系,或是自身较强的工作能力,李鸿举是副市长和市长助理中,向上争取资金、争取项目最多的一个,而且作风务实,分管的各项工作都搞得有声有色。只是李鸿举的个人背景,也使赵德海在对他提出工作要求时,不自觉地有了几分顾忌,言语态度都会柔和几分。
一直到把手停下来。赵德海才说:“鸿举,现在市里的财政情况你了解,基本上就是工资财政。一个月下来,仅公教人员工资、社会保障等硬性支出能够保证就已经不错了。聋哑儿童学校的事,我也着急,可着急能解决问题吗?要不……你再向上面争取点资金吧!”
李鸿举一听火就蹿了上来,强压着火气说:“省教育厅的专项资金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但省里说了,市里的配套资金必须同时划拨到账户上。因为咱们的配套资金不到位,省厅开会时,点名批评了卧龙。全省给各市投入资金最多的就是卧龙,可别人不知道,咱自己得知道,咱们的配套资金是落实得最少的。这种情况下,让我怎么跟省里说?”
赵德海脸色沉了下来,说:“你跟省里不能说,跟我就能说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难处?个个都说自己做这个事没钱,做那个事也没钱,有钱谁不会干活?问题是现在没钱,还得把活儿给干了!我问你,聋哑儿童学校重建没钱着急,那老百姓的棚户区回迁呢?不着急?都急得火上房了!可现在财政没钱,应该给人家工程方的资金交不上,人家就把着钥匙不让老百姓上楼!那可不是十户八户啊,几百家呢……刚才你也瞧见了,都堵着市政府的大门了,这事再不解决,没准就会闹到省里,闹到中央……我都是过五十的人了,不寻思什么了,大不了不当这个市长了,可卧龙的老百姓呢?你让他们住露天地去?……”
听着赵德海冠冕堂皇的说辞,李鸿举很生气,他早就听说过棚户区改造中资金方面出现的一些问题,其中与赵德海有多少关系,李鸿举不好说,也不想评说,但可以肯定在资金的使用和监管中存在严重的漏洞。李鸿举直言不讳地问:“教育资金是年初财政预算就制定出来的,并没有挤占政府的其他开支,与棚户区改造也没什么关系,此是此,彼是彼。如果这笔资金再不到位,就让聋哑儿童学校的学生住露天地去?”
赵德海被李鸿举的话顶了一个趔趄,却不敢像对其他人那样对他发火,攥成拳头的右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像是一种抗议。他长出了几口气才说:“鸿举,这件事上,你先想想办法吧!看能不能暂时借个教室或租个教室,重建的事……你也容我缓口气!”
见他的态度和缓,李鸿举也不好再说什么,无可奈何地与赵德海告辞。
李鸿举回到办公室,心知重建聋哑儿童学校的事暂时得不到解决,可当务之急,得让这些孩子们有地方上课。他搜肠刮肚地寻思着全市哪家学校有闲置的教室,可教育资源紧张是个不争的事实,一些中小学的班级容量已经达到了六七十人,进到教室里一看,黑压压的全是小脑袋瓜。市委党校的教室倒是不紧张,不过经常请专家、教授给市局县区领导进行培训,教室也不能占用。最主要的是,这些孩子中有一大部分家住县区,还得找个有宿舍、有食堂的地方才成……
二、弄权(7)
就在他一筹莫展时,响起了敲门声。一声“请进”之后,黄燕燕走了进来。见到她,李鸿举立刻挺直了身子,全身上下的肌肉进入了紧张的状态,脑子里的那根弦再一次绷了起来。
李鸿举注意到,今天黄燕燕的脸色特别不好,眼睛有些浮肿,便故作调侃地问:“怎么?又为校舍的事哭了?”
黄燕燕沉吟了一下说:“是……也不是。李市长,我是来向您汇报的。这几天,有两名学生出了点儿事。”
“什么事?学生不是放假了吗?”
“就是放假才出事的。年纪大点的孩子在家没事做,就上网聊天,其中有两个女孩合计一下,去见了网友,结果让人家给骗了,手机、钱都让人抢走了,幸亏家长跟在后面,发现情况不对冲了过去……要不然,这俩孩子得吃大亏!”黄燕燕看了李鸿举一眼,说,“这些孩子心灵非常脆弱,一旦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候,真怕他们会走极端。”
“现在那两个孩子怎么样?报警没?”
“报了。俩孩子都由父母看着呢。昨天我特意去看了,本来这些孩子自尊心就强,出了这事,觉得丢了脸面,更蔫了,见着我,抱住我就哭,那眼泪淌的……比画着问我,学校什么时候复课?我都不知道咋回答。家长说如果再不复课就转学吧,一来怕孩子们再出什么事,二来家长也实在没有精力照看了。”
李鸿举心里又是一沉,闭起了眼睛,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两手揉着太阳|茓。他也曾经担心过这个问题,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出了事。市政府迟迟不能投入重建学校的资金,这已经成了他就任副市长以来面临的最严峻的问题。
就在这时,他感到一双温暖柔软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胳膊上,顿觉一股电波流遍了全身。他睁开眼睛,黄燕燕正用含着泪水的眼睛凝视着他,他急忙将胳膊抽了回来,不自然地搓了搓手,问:“要不然,暂时先借个教室?”
黄燕燕红着脸,说:“也是个办法!不过……哪有教室借咱们用啊?全市各学校的情况都在您心里装着呢!”
“教室是肯定没有了!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对了……你等一下。”李鸿举拿起电话,按下了一组号码。
“喂!程波吗?……啊,我是鸿举……什么大市长,你跟我闹什么闹。我有件事得求您这个大厂长了!……那我直说了。是这样,市聋哑儿童学校因为山体滑坡,校舍全被冲毁了。现在学生根本没地方上课,孩子们都在家里待学呢!能不能借你们的俱乐部用一下,暂时给孩子们当教室。……另外,再帮着腾出几间宿舍,还得有个小食堂……不是我要求高。这些学生大部分是从县区来的,只能住校……老同学办事就是敞亮……行,三天以后。完事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好好聚聚……那好,再见!”
放下电话,李鸿举面露喜色,说:“我这个老同学还真办事。他是市钢铁厂的厂长,本来人家属于上管单位,除了缴纳地方税收,与咱们市没什么关系,一听我说是聋哑儿童学校的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三天后,学生们就可以到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上课了。条件肯定会艰苦一些,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吧。”
黄燕燕站起身,伸出手,眼里泪光闪闪,“李市长,我……我替孩子们谢谢您了!”
李鸿举急忙扭开脸,装作没看见那只伸过来的手。
聋哑儿童学校搬到钢铁厂那天,李鸿举正好到省里开会。他打电话告诉黄燕燕,直接联系老同学程波,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接待人员。没费什么周折,学校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教学。
二、弄权(8)
李鸿举开完会,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司机小白见李鸿举一脸的疲惫,对他说:“您开了一天的会,够累了,一会儿我直接送您回家吧,反正回到市里也得四点多了!”
李鸿举点点头,闭上了眼睛。聋哑儿童学校的问题解决了,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他心里一阵轻松,一股倦意软绵绵地从脑际蔓延到四肢。刚刚陷入黑甜乡,一片朦胧中,在暗灰的底色里倏然凸显出一条子同样是灰色的高光,隐约幻化成了一个身影,因为是背影,看不见眉眼,但通过那苗条的腰肢可以想见,她的容貌会是何等秀丽!可惜头上曾经如瀑的长发,已被当做是“三千烦恼丝”给剃掉了……曾经如瀑的长发……他心下一惊:自己怎么会知道她曾经有过如瀑的长发?难道是她?……可是,怎么会是她呢?……心下又是一惊,猛地睁开眼,发现车已经上了高速公路。
李鸿举使劲地摇摇头,想驱走刚才的梦象,心里却绾了个解不开的疙瘩。他沉吟有顷,终于忍不住问司机小白:“哎,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你都认识不?”
小白不解地看了李鸿举一眼,目光急忙又回到车前的高速公路上,迟疑地反问:“李市长,你问这个……是啥意思?”
李鸿举先是故作淡然地一笑,脑袋一转,板起脸来斥责道:“什么啥意思?我分管旅游,本市的旅游业包括莲花山,包括青云寺,也包括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你说啥意思?”
小白脸一红,腾出一只手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自嘲地说:“掌嘴!对不起,李市长,我太没大没小了!青云寺的和尚和尼姑……过去的老人儿,差不多我全认识,但是最近新来的……我就说不好了。”
“最近有新来的?”李鸿举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
“有啊!”小白说,“那天我们陪老市长去青云寺,侍候老市长拜佛的小尼姑不就是新来的吗?……对了,我听说还新来了一位高尼!……”
“高尼?什么叫高尼?”
“高尼就是……道行高的和尚不是叫高僧嘛,那道行高的尼姑就得叫高尼呗!”
“没听说过!”李鸿举被逗乐了,“哪有叫高尼的?”
“这是我的叫法,不然叫她什么?”小白说,“反正就那意思吧。听说这位高尼可了不得!是什么佛学院毕业的,连青云寺的住持觉真法师都敬佩她!觉真法师七十多岁了,据说要培养这位新来的高尼接她的班当住持呢!”
李鸿举脑子里嗡的一下,仿佛又陷入了似梦非梦的蒙眬之中。
“哎,李市长,”小白提议,“晚上没事的话,我陪你到青云寺去转一转,认识一下那位高尼?”
李鸿举含混地“嗯”了一声,猛然打个激灵,摇摇头说:“不了,以后再说吧。我先眯会儿,回到市里把我送到钢铁厂,我去看看聋哑儿童学校的孩子们。”
小白问:“用不用通知一下教育局?”
“不用了,我就是去看看。”李鸿举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走进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李鸿举一眼看到了穿着粉色运动上衣黑色运动裤的黄燕燕,那一刻,她正拿着抹布站在凳子上擦着玻璃,长长的头发用一根簪子随意地在脑后拢成一个发髻。身旁是跟着她一起忙碌的老师和年龄稍大点的孩子们。偌大的俱乐部里静悄悄的,只有不时地挪动凳子的声音。穿着运动装的黄燕燕看上去更丰满一些,聚精会神干活儿的神态与平时里的干练迥然不同。李鸿举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眼睛不禁微微潮湿,现在有几个校长会亲自拿着抹布和老师、孩子们一起干活的?单单这份敬业精神就令李鸿举分外的感动。
二、弄权(9)
站在一旁的小白想去招呼黄燕燕,被李鸿举拉住了。这时,站在黄燕燕身边一个约十岁的大眼睛女孩儿,伸手轻轻拉了下黄燕燕的衣襟,示意她有人在看着她们。黄燕燕顺着女孩儿的手指方向,看到了李鸿举,脸上立刻绽放出了笑容,她像个孩子似的从凳子上蹦下来,一溜小跑来到李鸿举面前,抬手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说:“李市长,没想到您能来……真是太高兴了!”随即伸出了右手。
李鸿举礼貌地伸出手,黄燕燕却又把手缩了回去,说:“您瞧我这手脏的,等我洗洗再和您握吧!”
“别,就这样握……这可是劳动人民的手,握这样的手心里踏实!”李鸿举拉住黄燕燕的手,嘴上半开玩笑地说着,手上却很认真地用力摇了几下。
黄燕燕因为干活而红润的脸色,变得更红了,眼神里涌现出一抹羞涩。她回过头招呼正在干活的老师和学生们:“来呀,大家都过来,李市长来看咱们来了,大家鼓掌欢迎。”
老师们自然是听得明白,可学生们听不到。一双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校长和老师们,老师们的掌声响起来,孩子们才在老师的指示下,陆续拍响了巴掌。
这一幕,看得李鸿举鼻子发酸,眼泪围着眼圈打了个转转,硬生生地憋了回去。他推了推眼镜,摆摆手,示意老师和同学们各忙各的。他一边查看俱乐部里的情况,一边询问黄燕燕今天“搬家”是否顺利。
“顺利,非常顺利!您的同学早就安排人作了简单的规整,除了篮球架之类的大件,乒乓球案子、台球案子,还有其他的健身器械都放到一边了。今天早上,教育局的领导们也都来看了看,还给送来了一些教学器材。”
“那……”李鸿举咂着嘴说,“所有年级和班级都在这里面上课,这课怎么上啊?”
“有办法,”黄燕燕用手比画着说,“这里挺宽敞的,划分出几大块儿,一个班级一块儿。”
“俱乐部的房子举架高,说话瓮声瓮气的,上课时各班之间会不会有影响?”
“还成吧!不过,声音对这些孩子来说……”
李鸿举立刻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摆摆手,自嘲地一笑,说:“明白了!我犯了一个经验主义错误!”
黄燕燕也笑笑,乖巧地转移了话题:“听说要复课,孩子们和家长们都特别高兴,全校九十七名同学,除了一名学生因为生病没来,其他的全都来了。”
“那就好!”李鸿举为了刚才自己提问的冒失,神态上有些不自然,“宿舍安排了吗?”
“安排了,我带您去看一下。”黄燕燕转过头招呼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教师,“王老师,我陪李市长看看宿舍,你跟大家都休息一会儿吧。”
随后,黄燕燕把李鸿举带到了钢铁厂的职工宿舍楼:“程厂长人挺好的,特地让人把宿舍楼也给打扫了。”
“几个人一个房间?”
“这个……有点紧张,暂时加了床,十二个人一个房间……不过已经很好了。孩子们都开心得不得了,一个个欢天喜地。”
李鸿举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发现房间有些陈旧,墙壁上斑斑驳驳,一块灰一块白的。房间里除了原有的八张铁制上下铺,另外硬挤下了四张简易床。这幅景象看得他心里像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暂时先在这里过渡一下吧。校舍重建的事,我们继续争取……我真是失职啊!对不住你和这些孩子……”
黄燕燕倏地扭开头,隐忍着差点流下来的眼泪。好一会儿,勉强笑笑说:“您怎么能这么说呢。要是没有您这么上下地帮衬着,学校现在也复不了课……我,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报答您。”说完,别有深意地看了李鸿举一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二、弄权(10)
这个眼神再度把李鸿举的一颗心弄得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句心里话,对于黄燕燕,李鸿举真的有那么一些说不出来的好感,这里面究竟是欣赏还是喜欢,李鸿举自己也理不清,有时,长时间没见着黄燕燕,心里总有点空落落的,看到她的眼泪,心里也会难过。可要说有多喜欢黄燕燕,李鸿举又感觉差那么一点点……何况他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根本不允许他有婚姻之外的其他想法,更多的时候,对于来自异性的示好,李鸿举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不曾越过雷池半步。
任副市长以来,关于政府官员们五颜六色的新闻,李鸿举或多或少地也有耳闻,这两年,妻子肖莹在这方面的警惕性明显提高,经常在李鸿举耳边嘀咕:“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当了官的男人更没有好东西!别看场面上人模狗样的,背地里,一肚子花花肠子,见着女人都像苍蝇见了血,步都迈不动了。”
对于这种预防针,李鸿举总是捏着鼻子哼上一声算作回答。这时,肖莹会说:“瞧你,心里有鬼吧,怎么不敢吱声了?”要是李鸿举说她是缺少自信,肖莹又会说:“看!开始为自己辩解了吧,好像你当个副市长有多了不得似的?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像劁猪似的把你给废了!”
血淋淋的一番话,弄得李鸿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接茬儿不是,不接茬儿也不是,索性拿过一本书,任凭肖莹在那儿自言自语,心里却对这种泼妇型的恐吓厌恶到了极点。他无数次地在心里问:人人都说爱人是用来爱的,可肖莹为什么就认为爱人是用来管的呢?
抽回自己的思绪,李鸿举避开黄燕燕的眼神,问:“食堂给安排在哪儿了?”
“就在俱乐部,那儿原来就有个小食堂。程厂长说直接借咱们用了。”
“走,过去看看!”
俱乐部的小食堂以前是钢铁厂专门招待客人的“高级小灶”,位置就在俱乐部的大门外。李鸿举进去一瞧,里面各式各样的厨具都是一应俱全,几个人正在那里忙着洗菜切菜。李鸿举笑呵呵地说:“你们的厨师还真不少啊!”
黄燕燕乐了:“那哪儿是厨师呀!全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学校食堂以前的大师傅早就另谋高就了,在新的厨师没找着之前,老师们只好临时客串几天了。”
李鸿举看了看菜说:“伙食不错嘛!有鱼有肉的……还有水果呢!”
黄燕燕苦涩地笑了笑,“今天不是头一天嘛……平时一顿就俩菜。您不知道,这些孩子大多来自贫困家庭,一个月三五百块钱的生活费对那些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唉……李市长,您看,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如果您不嫌弃……晚上就在这儿,咱们一起共进晚餐?”
李鸿举原本打算到这里转一转,看一看,就直接回家了。听黄燕燕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走了,要不然好像自己嫌弃这里的饭菜不好,当即表态:“那我就在这儿蹭一顿吧。”
“我们巴不得您天天来蹭呢!”黄燕燕说完,多看了李鸿举一眼。
坐在饭桌前,李鸿举才发现,除了自己这张桌摆着椅子,孩子们都端着碗筷,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他不解地问:“怎么孩子们都不坐着吃饭?食堂椅子不够用?”
黄燕燕解释说:“椅子大,太占地方了,这个小食堂一共六张桌子,如果孩子们都坐着吃饭,就得轮两拨,所以……暂时就让孩子们站着吃,明天我就去买塑料凳,孩子们就坐得下了……” txt小说上传分享
二、弄权(11)
李鸿举心里又是一颤,站起身说:“我和孩子们一块儿站着吃,这顿饭,我确实应该吃……这饭吃得有意义!”
坐在他身边的几位老师听到这话,纷纷站了起来。
一位老师提议,“请李市长给我们讲几句吧!”
黄燕燕征询地看看李鸿举。
“好吧。”李鸿举放下碗筷,清了清嗓子,思忖着讲什么好。
黄燕燕也放下碗筷,说:“我用手语替您给孩子们翻译。”
李鸿举抬起一只手扪在胸口上,对着那一片热切地望着自己的稚嫩的小脸儿们,张了张嘴,眼里突然一热,两行泪水倏然而下。他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手扪着胸口,给孩子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过身,又给老师们同样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师们的眼睛全都湿润了。
黄燕燕泪流满面,对着孩子们打了几个手语。孩子们稀里哗啦地扔下饭碗,举着小手用力鼓起掌来。
这样的情况,李鸿举还是第一次遇到,看着孩子们天真的面孔,清澈的眼神,想到这样一群小天使,却要在无声的世界里艰难地走过童年,走向青年,走完人生的风风雨雨……李鸿举已经忍回去的眼泪又滑落下来。他知道,同正常人相比,这些孩子的世界里除了寂静,更多了常人无法理解的苦痛。
李鸿举低下头,摘下眼镜,擦擦滴落在镜片上的泪水,对身边的黄燕燕说:“我还是说几句吧。黄校长,还得麻烦您……”
黄燕燕没有反应,她背着身子站在那里,两个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一位年轻的女老师走过来:“李市长,我替您翻译吧。”
李鸿举长吁了一口气,面对全场说道:“老师们,同学们!今天是你们搬家的日子!本来,你们应该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可现在你们却只能把钢铁厂的健身俱乐部当成课堂。这是我工作的失职,在这里,我首先向老师和同学们真诚地说一声……对不起!”
李鸿举说完这番话,看了一眼进行手语翻译的老师,问:“我这样的语速是不是有些快?孩子们能看清不?要不我再慢点说?”
那位年轻的女老师眼里含着热泪,哽咽地说:“没事儿……李市长,您讲吧!您讲得真好!”
李鸿举点点头,接着说道:“孩子们,虽然你们听不到声音,可是你们却可以感受到来自老师、来自社会的关爱。我真诚地祝愿你们能够快乐地成长。党和政府都十分关心你们的学习和生活……请大家相信,我在这里,向大家承诺,一定尽快让你们重新拥有美丽的校园,让同学们可以坐在教室里学习!……”
站在一边的黄燕燕深情地看着这位儒雅的李市长,泪水一滴滴地落下。等他讲完,端起斟满啤酒的饭碗,说:“李市长,我代表聋哑儿童学校的老师和学生们敬您一杯,感谢您对聋哑儿童学校的关爱,感谢您对孩子们的关爱!”
李鸿举转过身,也举起斟满啤酒的饭碗,说:“黄校长,是我应该谢谢您……代表政府,也代表这些孩子们,虽然他们有耳不能听,有口不能言,可遇到了您这样的好校长,他们又是多么的幸运!……”
一席话说得两个人都激动不已,共同干下了一杯。
站着吃过这顿特别的晚餐,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李鸿举与老师、学生一一告别。黄燕燕送李鸿举出来的时候,李鸿举在拉开车门,准备上车时,突然想到,黄燕燕好像提到过,她家住在凌山区,那里位于卧龙市北部,和钢铁厂是一南一北,便问:“黄校长,您也该回去了吧?要不,我们一起走,我送你一程?”
黄燕燕的眼睛顿时闪现出一种光芒,片刻却消失了,黯然地说:“不了,您……先走吧!”
“工作不是一天能做得完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用车送你能快点儿,要不然,你再等公交车得几点啊,家人肯定得着急!”
“那好吧!您先等我一下。”黄燕燕跑了回去,一会儿,她手里牵着李鸿举最初见到的那个大眼睛女孩儿走了过来。
李鸿举开玩笑地问:“怎么?黄校长,学生也带回家里住去呀?这个小姑娘跟您长得挺像嘛,特别是眼睛,像是会说话。”
黄燕燕脸色微微变了变,吞吞吐吐地说:“她……是我女儿!”
李鸿举一下愣在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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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亲信(1)
小人物大角色,得罪谁都得后悔。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李鸿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开朗活泼的黄燕燕居然经历过那么多的坎坷。
黄燕燕的老家在卧龙市最偏僻的小山村,当年她以全村第一名的成绩升入中学,按照学习成绩,她完全可以顺利地读高中,念大学。可是看到贫困的家境,为了让学习成绩同样优秀的弟弟能够上大学,黄燕燕就有了减轻家里负担的打算。在别的同学纷纷报考高中时,她不顾老师的反对,直接报考了省里的特别教育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到了卧龙市聋哑儿童学校。
说起能分到卧龙市,黄燕燕很感激自己所学的特教专业,如果不是专业对口,特教人员奇缺,没有任何背景的黄燕燕无论如何也留不到市里。
工作中,容貌出众的黄燕燕得到了教育局一位老科长的关注,将她介绍给了自己的侄子,那是老实得近乎木讷的一个人。最初的相处中,黄燕燕曾经有过犹豫。几位要好的同事劝解她:“男人老实点是好事,要不然结了婚你就知道了。这男人啊,没结婚之前认为全世界就女朋友适合自己,等结完婚会认为全世界除了老婆谁都适合自己,拈花惹草的,……何况你在卧龙一无亲二无故的。他叔叔在教育局,凡事也有个照应,真要是有机会,你就从这个破学校调出去。别看咱们有点特教津贴,跟别的学校老师的补课费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再说了,谁有咱们学校累?人家一天面对的是耳聪目明的孩子,咱们呢……既是老师又是保姆,只要待在学校里,甭管你想不想干,脑袋里的那根弦时刻都得紧绷着……你要是有这个门路,能走赶快走!”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黄燕燕走进了婚姻。结婚后,她才发现,丈夫事事都要向婆婆请示,对此黄燕燕劝他,“咱们都是成年人了,不用什么事都和妈说……”
一向老实的丈夫居然用很陌生的眼神看着她说:“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从小到大就没有不和我妈说的事!世界上还有比我妈更关心我的人吗?”
黄燕燕一听来了气,问:“那咱俩睡觉,你也和你妈说?”
“说啊!那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妈还问过你有没有落红呢!”
黄燕燕一时无语。
慢慢地,她发现婆婆确实喜欢“关心”他们的生活,事无巨细,大包大揽。最初,黄燕燕对这种过度的关心有些反感,后来慢慢地劝说自己:婆婆只有这一个儿子,就是关心也是为了儿子好。好在她与婆婆不住在一起,不必天天见面,倒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
结婚几个月后,婆婆开始盯着她的肚子,话里话外地说:“过日子过的啥?过的就是人!我就不理解,现在有些年轻人孩子都不要?老话儿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一家要是没个孩子还有什么意思?……燕燕,你说是不?”
面对婆婆敲打的边鼓,黄燕燕一阵阵臊得脸色通红。她没有刻意地采取什么措施,只是一直没怀上而已,没料想婆婆会这样心急。
又过了两个月,婆婆领着她到医院检查,虽然心有不悦,黄燕燕还是跟着去了。
医生问:“结婚多少年了,没孩子?”
婆婆回答人家:“都五个多月了!”
医生顿时被逗乐了,说:“老太太,才五个月您老着什么急啊?回去多给你儿子、媳妇炖点补品,耐心地等,有您老抱孙子的时候!”
此后,婆婆精心收集各种偏方,每天都会给儿子、媳妇熬出各种各样的大补汤。也甭说,不知道是这些汤汤水水的原因,还是按民间所说,到了立子之年,黄燕燕很快就有了身孕……十月怀胎,女儿小洁在全家人的盼望中出生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亲信(2)
从护士手里接过孙女,婆婆先是急三火四地掀开小被子,瞧了瞧孩子的下半身,一看是个姑娘,脸色微微变了一变……但这种不满很快被添丁进口的喜悦冲淡了,婆婆对孩子倒也是十分疼爱,除了黄燕燕给孩子喂奶,小洁每天都是待在奶奶怀里。
小洁小的时候,和其他孩子一样的哭闹,一周岁时,黄燕燕带小洁在小区里玩耍,她发现,外面放鞭炮,小洁居然像没有听到一样,小脸上没有一丝的惊恐,继续揪着盛开的黄|色小野花……这使黄燕燕突然间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医院的检查结果,几乎让黄燕燕瘫倒在地——小洁患有先天性耳聋。医生初步分析了怀孕史、出生史和家族史,把疑点定在了孕期喝下的大量补品汤药上。黄燕燕把这个结果说给丈夫、婆婆听,不料却引起了一场地震级的家庭战争。婆婆指着黄燕燕破口大骂:“你生不出孩子,咱们给你四处求方子,还成不是了,有没有你这样不说理的人?……你生出个哑巴丫头,我们没怪你,你还倒打一耙了……我给你的补品有问题?你就敢说你天天和那帮哑巴孩子混,没把什么邪气带回来?……”
见妻子和老娘争吵,丈夫不知所措,居然坐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
婆婆本来对黄燕燕生了女儿颇有怨气,此刻再看小洁时,就如见到一块破抹布,一怒之下说:“离婚!我就不信,我儿子还生不出个好孩子了。一个泥腿子,上哪儿找不着?……”
黄燕燕气得立刻说不出话来了。她原以为过一阵子,家里的情况就会好些。尽管她低眉顺眼地看着婆婆的脸色,丈夫却把她们母女扔下,搬去了婆婆家。等到黄燕燕真正留意时,才发觉,丈夫的衣物、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已经一点点地转移了!
没过多久,黄燕燕办理了离婚手续,带着一周岁大的女儿独自生活。原本已经开始运作的工作调转也因此停滞。
这份切肤之痛,使黄燕燕更加理解每天都要面对的残疾孩子,她把更多的精力和爱投入到了工作当中,很快成为特殊教育战线上的佼佼者,几年后,被提拔为儿童聋哑学校的校长。
向李鸿举讲述这些经历时,黄燕燕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小洁则乖巧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大大的眼睛不停地望着车窗外的灯光车流。
一份牵挂,不期然地出现在李鸿举的心底。
李鸿举刚刚与卫生局领导谈完合作医疗的问题,周仕明的电话打到了他的办公室,“鸿举啊,我是你周叔!现在忙不?”
“周叔啊……没事,您说!”
“是这样的,昨天王万友来找我了!”
“他找您?”李鸿举心里吃了一惊。他找周仕明干什么?难不成也想换个局长当当,请周仕明给说个话?据说当年王万友当局长就是周仕明一手提拔的。
“嗯……这不,别人求他跟我要幅字。都是老下属了,不给吧,好像卷了面子!给吧,又好像我拿着字到处显摆!其实我写的那字,哪里拿得出手啊!……”
“周叔,这您可过谦了,您的字确实是漂亮嘛!”李鸿举言不由衷地说。其实据市书法家协会的专业人士背后嘀咕,周仕明的字,在书法界,至多也就是个中学生水平。不过,偏偏有着王万友之流,愿意捧这个臭脚,握着一沓沓的润笔费去求字。想来,看中的并不是周仕明的字,而是他手里的权力。
“鸿举啊,王万友这次来,还跟我提起了重建隆光寺的事。听他的意思,上回你们见的那个台湾客商,有意要在这件事上投点资金。他跟我说时,我没发表什么意见……毕竟我已经离开卧龙了,有什么事帮着出出主意,想想点子还可以,但要是真的拍板定案……不过,他倒给我提了个醒,这件事做成了,对你有好处!明白吗?……刚才我给赵德海打了个电话,试探了一下他的想法。看样子,他好像对重建隆光寺一事也很支持嘛!”
三、亲信(3)
李鸿举立刻明白了周仕明的意思,笑笑说:“王万友跟我可没说过这事……周叔,我看这件事还是以后再说吧。市里现在的资金缺口太大了!上次我跟您提的儿童聋哑学校,逼得我没办法,我以个人名义,把钢铁厂的职工俱乐部借过来,给孩子们当教室了,虽然暂时有了着落,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跟重建隆光寺比起来,这件事情要紧得多!”
周仕明的语气里多了几分嗔怪:“你这孩子……我上次回去跟你说什么来着?赵德海为什么这么支持重建隆光寺?人家是懂得为自己的仕途作打算!我把事情一件件地都给你分析了,你怎么还不开窍?赵德海到年底或是明年年初肯定要动,现在已经不少人都开始有动作了!据说外市还有几个人也想去卧龙……省里这边,我可以给你周旋,可你也得有……咱不说政绩,你也得有拿得出手的工作成就啊!……重建隆光寺是一项非常好的工程,佛教文化是卧龙的旅游亮点,加上还是台商投资,影响力必然会很大,虽然赵德海是一把市长,可你这个分管市长的功劳也小不了……那样的话,于情于理,你接任市长,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赵德海向上面提名市长人选时,想提别人他都说不出口!你信不信?……”
对周仕明这番话,李鸿举很感激,但他嗅出一股庸俗的气味。他暗忖自己也是俗人,可是说不清为什么,还是从骨子里产生出一种反感。但又不好跟这位自己尊崇过的前辈闹翻,只好虚与委蛇地说:“周叔,您为我好,这我太清楚了,也太感激了!可是……隆光寺的事,就是王万友一个人张罗得欢,德海市长并没有明确表态呀!”
周仕明的口气明显的不快了,“怎么算明确表态?难道人家一把市长还得跟你商量着来?你以为人家看不出这是个再上一步的好台阶?……鸿举啊,不是周叔说你,你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又倔又硬呢?本来我想由着你的性子,可今天我得说说你……现在市里有些人背地里嘀咕,说你仗着老首长的威势,不把赵德海市长和别的副市长们放在眼里,在某些事情上和组织上对着干!……”
李鸿举急忙辩解说:“周叔,我没有!我可以……我可以对天发誓,我从来没做过倚仗老爷子的事情,也从来没有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我方式、方法上做得可能不够好,但从良心上说,我自认为对得起您和我父亲这些年一直给予我的教育和希望!”
李鸿举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将了周仕明一军,等于是把对方踢过来的球又踢回给了对方,因为对方沉默了。他有点过意不去,想把话往回拉一拉,但一时又不知怎样说才好。正思忖着,周仕明在电话那一端说话了:
“你不要跟我犯倔!要说倔,你能倔过我?当年我当市长时,因为省里不同意我把工业区的规模建得那么大,我在省里的大会上,跟省里领导据理力争,拍着桌子立下军令状,如果这个工业区建不成、建不好,我就辞职不干了!那可是当着省委书记、省长的面!换个人,谁敢?可现在怎么样?你看看卧龙工业区建设得怎么样?全省一流水平!如果当初我不划拨出那么多的预留地,现在招来的企业建在哪儿?……不过话又说回来,倔归倔,还要讲究工作方法和必要的手段嘛!尤其是要把目光放得长远些,干着当前,想着长远!对于重建隆光寺这件事,你应该把思维更多地放在未来的发展上,放在由此引发的投资热潮和旅游产业的发展上!所以……你这孩子,做事不要凭借一时的头脑发热!……”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三、亲信(4)
李鸿举想说现在卧龙工业区还有大片大片的土地长着荒草呢,把老百姓心疼得直骂娘骂老子!但他说不出口,只好违心地敷衍了一句:“好吧,周叔,让我再想想。”
周仕明在电话里明显地叹了口气,赌气地说:“我呀,真是拿你没办法!翅膀硬了,自己会飞了,那你就飞吧,飞吧!”说罢挂断了电话。
李鸿举怔了一会儿,直到电话嘟嘟地响了半天,才重重地扣上。随即又拿起,按下了王万友的手机号码,刚刚接通又把话筒撂了下去。
关于王万友,李鸿举实在想不明白,这个长得圆滚滚、粗墩墩、看似憨厚实则精明透顶、透着一脸奴才相的大胖子,为什么会得到周仕明和赵德海的器重?在李鸿举看来,这个人的工作能力很差,在各种会议上,如果脱离了秘书写好的汇报材料,卧龙市各种关于旅游事业的数字,他准会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即便是顺嘴溜出来了,也是一回一个数字,一回一个样,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王万友身上表现出的奴性,很是得了《官场现形记》的真传。每次同职务比他高的领导一起出门,王万友都会跑前跑后地充当秘书,为人家开车门、关车门。最有意思的是,他会在领导上车时,把手轻轻地撂在车顶棚上,好像如果他不拦着点,领导的脑袋瓜子就会和车顶棚亲密地“接吻”。这种做法,对赵德海等人显然很是受用。每每上车后,还会对哈着腰腆着肚的王万友,点头微笑。王万友还有着令别人望而生畏的酒量,每每到了各种饭局、酒场,王万友都会义不容辞地为领导们抵挡来自各方面的“敬意”,因此得了个绰号:“王二斤”。李鸿举对此嗤之以鼻,常常是冷眼观瞧。王万友似乎看出了李鸿举对他的反感,除了偶尔说些谄媚的话,并没有做出更多令李鸿举厌恶的肉麻事。
但无论如何,在李鸿举看来,这些并不应该成为一个人受到重用的原因。
他并不知道,王万友能从卧龙市一家宾馆的总经理走到旅游局局长的位置,除了善于钻营,更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卧龙市多年前一条社会新闻的真正内幕。
王万友到旅游局工作之前,曾是卧龙宾馆的总经理。
卧龙宾馆是全市档次最高、规模最大、装修最豪华的一家宾馆。在招聘服务员时,对仪表的标准要求特别高,不仅对容貌、身高、体重有严格的限定,连三围都要进行测量。工作在会议室和重要餐厅的服务员,更是精品中的精品。当然,在那儿工作,工资也明显高于其他宾馆。
正因为如此,卧龙宾馆成为市委、市政府接待上级领导和外来客商的首选。
别看王万友对政府的行政工作不在行,经商管理却是一把好手,他任职期间,请来专业人士对服务人员进行培训,从站立行走到举止言谈的每一个环节都进行了具体的规范。卧龙宾馆凭借服务人员一流的素质,一流的服务,声名鹊起。王万友因此在业内赢得了不小的名气。
然而,真正让王万友一夜之间成为卧龙市名人的,却是一个突发事件。
事件的主人公是一个名叫青杏的女孩儿,是卧龙宾馆酒店部的服务员。青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女孩儿,而不是演艺界那些装嫩的所谓女孩儿,据王万友透露,她只有十六岁,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苗条而丰满,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里面总像含着一层淡淡的愁雾,惹人怜爱。跟同龄女孩儿的开朗活泼比起来,青杏似乎多了些忧伤,就连微笑也都是浅浅地露出两个酒窝。做起事来有条不紊,与人相处也是处处谦让。一起工作的小姐妹们都愿意和青杏排到一个班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三、亲信(5)
青杏到卧龙宾馆工作不久,就得到了众多客人的喜爱。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大家总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这个漂亮而又略带青涩的女孩儿身上。曾经有一位客人光顾着回头看青杏,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宾馆大厅的柱子上,狼狈之状不可言。
青杏的出色,使她得到了王万友的器重。每次市委、市政府招待客人,王万友都会特意安排青杏在一旁服务。青杏年纪虽小,表现却是彬彬有礼,落落大方,得到了领导们的一致赞许,并称赞王万友会选人,会用人。
这时,王万友总会腆着肚子说:“哪里,哪里……都是各位领导教导有方。”回过头招呼青杏:“快给各位领导把酒满上,来,我敬各位领导一杯!感谢大家对卧龙宾馆工作的鼎力支持!各位领导对青杏的喜欢,就是对我的喜欢!”
有人逗他,“咱们喜欢青杏,可不等于喜欢你啊!瞧你这身板……把青杏装里面还能晃三圈!”
王万友对此并不介意,笑呵呵地说:“我这是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啊!”
“我看你是能容天下难容之酒吧!”
众人哈哈大笑。青杏在一边微微地抿着嘴角,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形,那份美丽,就像一朵洁白的杏花。
不料这朵洁白的杏花,在十六岁的花季里凋零了。在政府一次招待晚宴的第二天清晨,青杏推开了卧龙宾馆十七层总统套房的窗户,纵身一跳……
卧龙宾馆对面住宅楼的一位居民亲眼目睹了青杏从楼上坠落的全过程,他在接受公安机关询问时说:“我每天起得都早,推开阳台窗户,看到对面有个人站在窗台上,接着就跳下来了……刚开始我没看明白,好一阵子才醒过神来,急忙打110报警!……”
接到报警后,公安人员迅速到达现场,青杏已经平躺在了卧龙宾馆正门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的身边全是血迹,面色青白,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仿佛在怒视着什么……一位警察看到她的眼睛,顿时感觉背后冒出一股寒气,急忙叫人找来一张床单盖在了青杏身上。
公安人员在她身上发现了一封她的亲笔信,总统套房里则发现了留有斑斑血痕的床单……
调查过程中,同青杏一起工作的服务人员说,前一天晚上参加晚宴的客人,全部是卧龙市的主要领导和几位外商,当时并没有看出青杏表现出什么异常,其中一位市里的主要领导还拉住青杏的手说:“小姑娘比我儿子年纪还小呢!我那个浑小子,整天就知道玩,一点也不让我省心!哪像青杏这样懂事?小小年纪就出来做事,自强自立!”
当问及这位领导是谁,服务人员却支支吾吾不肯说出来。
“最后见到青杏的人,是王万友经理。”服务人员说,“好不容易干完了一天的活儿,大家都想歇歇了。王经理过来找青杏,说是有事要和她谈,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着青杏。”
提起王万友,公安人员相互对视了几眼。在卧龙市,认识他的人都知道,除了喜爱杯中之物,他还有着严重的“寡人之疾”。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王万友连窝边草也不放过,特别在喝完酒之后,更是色胆包天。他在酒后扬言:谁说兔子不吃窝边草?窝边草多顺口,一歪脖子就能够着,而且吃的时候,心里有底,闭着眼睛就知道哪根草是甜的,哪根草是涩的……卧龙宾馆的服务员如果发现王万友喝高了,总是躲着他,三个一伙,两个一排地在他面前走。要不然,不是这个让他掐一把,就是那个让他捏一下。最怕的就是被他单独找去谈话,每到这时,服务员们都会找出种种理由拒绝。
三、亲信(6)
但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真有两个服务员跟王万友有那么一层暧昧关系,王万友在酒桌上,戏称她们为老二、老三……
许多服务员都说:“怎么摊上这么个经理,既是酒鬼,又是色狼!要不是看卧龙宾馆比别的地方工资高那么多,说什么也不在这儿受气了!”
有人劝解:“你别当是受王万友的气,就当是在受钱的气,心里就能好受点儿了!”
不过,也有扎手的玫瑰。有一次,王万友酒后调戏一名叫珠珠的服务员,珠珠是个厉害角色,撕掳间把王万友的脸挠出了几个血道子。王万友恼羞成怒,打了珠珠几巴掌。珠珠拉了拉撕破的衣裳,指着王万友说:“王大肚子,你给我等着,今天姑奶奶要是让你消停了,我管你叫爹……”王万友立马辞退了珠珠,而珠珠有着黑社会背景的男朋友,随后拿着片刀,满宾馆地追着王万友跑……最终王万友躲进厕所里,许诺以若干人民币赔罪,事情才算了结。打那之后,王万友的行径才稍稍有所收敛。
青杏跳楼事件一出,王万友被列为重点嫌疑对象,进行突审。几天过去,公安机关迟迟没能向公众交代案情结果。
事情就是这样,越是捂着、包着、藏着,人们就越是好奇。公安机关的三缄其口,使青杏跳楼事件变得扑朔迷离,社会上谣言四起。
有的说,青杏长得漂亮,早被王万友惦记上了,肯定是受到了王万友的侮辱,一时激愤跳楼自杀的,要不然总统套房的床单上怎么有血迹呢,说不定就是青杏的“落红”。
也有的说,青杏可能是无意间发现了什么秘密,被人推到了楼下,要不然怎么能是从总统套房跳下去的呢?总统套房哪是一般人住得起的!
还有的说,青杏可能是谈恋爱了,男朋友见异思迁,抛弃了她,惹得小姑娘伤心欲绝,自杀身亡。
更有人一针见血地说,小姑娘指不定是让哪位领导给谋害了!
……
然而,公安机关公布的案件的最终结果令所有人大跌眼镜:青杏居然是擦玻璃失足从楼上掉下去的,属于意外死亡。至于总统套房床单上的血迹则是上一位客人留下的,宾馆的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更换。总经理王万友让一个服务员在没有任何安全保障的情况下擦玻璃,负有一定责任,给予撤职处分。
至于当时青杏为什么衣衫不整?为什么会从酒店部来到了总统套房?她身上的那封信里都写着什么内容?从晚上与其他服务员分开到第二天尸体被发现,这其间究竟发现了什么?人们不得而知。
最令人感到吃惊的是,青杏的家人居然没有任何声张!公安机关如此草草了事,为什么却不问个究竟?难道自己家人也不拿青杏的性命当回事?
后来,有知情人透露,青杏自幼父母双亡,与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去世后,青杏成了孤儿,所以才会小小的年纪就到卧龙宾馆做了服务员。
青杏唯一的叔叔,在拿到一笔抚恤金后,一瘸一拐地去了乡下老家,把青杏的骨灰埋在了她奶奶的坟旁。
跳楼事件里究竟有着什么样的秘密,成为卧龙市街头巷尾热议的话题,最后的结论就是四个字:红颜薄命!
流言终究抵不过时间。几个月后,这件事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王万友却以旅游局副局长的身份出现在了卧龙市的政坛上。这时人们才顿悟,青杏跳楼事件,一定与省里或者市里的某位高官有关。但这背后的高人究竟是谁?始终是个无法解破的谜团。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三、亲信(7)
王万友刚刚进入卧龙市旅游局,便受到了局长的白眼,这位从政三十几年的老局长实在想不明白,市里为什么会让这个有“犯罪前科”的“酒桶”做自己的副手?老局长向当时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表示了自己的不满。该副市长冷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拍拍他的肩膀,竖起一根食指向天上指了指。老局长明白了,但还是纳闷:这个大肚子顶着的“天”到底是谁呢?直到有一天,周仕明来视察,与他和各位副局长一一握手,握到王万友时,他注意到,周仕明手上的力度分明与众不同,还用另一只手拍了拍王万友的肩膀,与此同时,两个人交流了一个极其微妙的眼神。老局长这才从脑瓜顶到脚底板通通透透地明白了,随即却从脚底板升上来一股凉气:有这么个通天的家伙在身边,自己今后的日子怕是要难熬了!
但是,一段时间后,老局长渐渐发现,王万友并不可怕,岂止不可怕,还挺憨厚;岂止憨厚,对自己还十分尊敬。比如局里召开会议时,其他副局长和科长、科员们都心不在焉地抠鼻子、挠脑袋、剪指甲、摆弄手机,唯独王万友拿着笔记本认真地记录,还煞有介事地不停地点着头,以示对老局长观点的赞同。如果是重要的会议,王万友还会带上录音笔,把局长的讲话一字不漏地录下来,会议结束后,在办公室里反复地播放。如此积铢累寸、跬步千里,老局长不由自主地对王万友产生了好感,因这好感而渐觉舒服,又因舒服而渐觉不平、不适——其他人为什么不能像王万友这样,让自己觉得有好感和舒服呢?不平则鸣,不适则怒,大会小会,人前背后,如此那般地一番暗示、引导、褒贬、扬抑,终于使全局上下明白了:想入党、想进步、想提级、想升职,必须得到局长的欢心,而要让局长欢心,必须像王万友同志学习!
打那之后,旅游局召开会议,大家全都带上了笔和本,全都在局长讲话时不停地点头。甚至局长讲完话了,有人还在那里点头不止,后来知道了那是在打瞌睡。大家所记的笔记也是精彩纷呈:有人记的是彩票号码,有人记的是股票行情,有人记的是今天的购物计划,有人看似在写,其实画了一幅漫画,画面是一个圆滚滚的肉球一样的大胖子,跪在地上,给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舔着脚丫子。这幅漫画不胫而走,被大家传来传去,一不小心传到了老局长的手里。老局长看罢大怒,把漫画放在桌子上,啪啪啪,连拍三掌,起身回了办公室。坐在一边的王万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会儿看看顶棚,一会儿看看地板,后来干脆闭起了眼睛。
漫画的作者没有查出来,全局都跟着遭了殃,一个整顿机关作风和纪律的专项行动由此展开,每名机关干部必须撰写一份深刻的自检自查报告,重点查找工作方面和思想方面存在的问题,并深刻剖析存在这些问题的根源……
老局长本人也在这场自检自查行动中受到了教育,一个明显的转变是与王万友拉开了距离,对他的恭维与逢迎不再鼓励,转而不冷不热,甚至不理不睬。他在想:这个无知无识,只会溜须拍马的家伙,也许没什么背景,他与周仕明那次握手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完全可能是自己的错觉。
失宠的王万友也在自检自查中转变了观念,一个实质性的进步是发现了老局长嗜茶,并且喜欢收藏茶具。某一天来到局长府上,抱来了一大堆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陶、瓷、漆、玻璃、金属以及竹木的各种茶具。书包 网 想看书来
三、亲信(8)
摩挲着这些宝贝,老局长乐得嘴都瓢了,激动得竟有些结结巴巴,“万友啊,你看你……你这不是……这样吧,你看看,这些……一共要多少钱?”
王万友委屈得直跺脚,“局长您这话说哪儿去了!啥钱不钱的?我一个朋友开茶楼,顺带着卖茶具。前些天,我到他那转了转,感觉这东西挺好看,于是就买来了……他给我的都是按本钱来的,我就没花几个钱!……不过,摆在家里,越看越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这么喜欢它们呢?我对这东西也没研究过,寻思您见多识广,肯定明白这里面的奥妙。俗话说得好,‘宝剑赠烈士,美女配英雄,好马遇伯乐,良将得明君’,所以就给您拿来了!”
如果是平时,对王万友这番驴唇不对马嘴的说辞,老局长肯定嗤之以鼻,但是眼下面对着这么一大堆心爱之物,即便是驴叫他也会听成是意大利美声唱法。他拿起一把紫砂壶,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说:“要说奥妙,我也不懂多少,不过,这里面的学问的确不小。就说这紫砂壶吧,顶数宜兴紫砂名气最大,品相最好,泡茶不走味,贮茶不变色,就是到了三伏天,泡上几天,茶味儿都不变样……哎呀,万友啊,这可让我说什么好呢?……”
什么都不用说,旅游局四位副局长,王万友很快由最后一名跳到了第一名,老局长一退休,他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局长的宝座。
半年后的一天,已经退休的老局长领着小孙子到莲花山上去游玩,在青云寺里,他吃惊地发现,王万友正陪着周仕明在进香拜佛!……
王万友的钻营技巧在他的政治生涯里屡见奇效,可到了李鸿举这里却全盘失灵。
李鸿举任副市长不久,儿子李卓到美国留学。王万友星夜登门,送去一万美金,肖莹见到摆在茶几上的一沓钱,顿时眼睛发亮,瞧了瞧李鸿举的脸色,没敢动作,却把茶杯向王万友那边挪了挪:“王局长,请喝茶!”
李鸿举收起脸上原有的笑意,说:“万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万友说:“就是一点心意嘛!李市长,不是我批评你,家里有了这么大的喜事,你怎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呢?别人不说也就罢了,你分管单位的这些兄弟们总得打声招呼吧!关起门来,咱们不是一家人嘛!”
肖莹说:“你也别多心,鸿举这可不是针对你,我们单位的同事想来庆贺庆贺,都被他给打发回去了……”
李鸿举看似无意地瞧了肖莹一眼,肖莹立刻不说话了。
王万友努力睁大那双小眼睛,看着这对夫妻,说:“李市长,这就是您的不是了,这么一来,知道的,说您廉洁,不知道的,不得说您架子大啊?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何况大侄子可是正儿八经地考到了美国!要说自费上美国念书容易,可公费考上的,全省一共才多少人啊?应该祝贺一下!”
李鸿举说:“从中央到地方,纪检部门三令五申地禁止党员干部以任何名义大操大办红白喜事,借机敛财,我不说带头执行,也不能带头破坏呀!这样吧,万友,你的祝贺我收下,可这东西你必须拿回去!”
王万友以为李鸿举只是走走简单的形式,假装推辞,说:“您跟我客气什么啊?大侄子到美国留学,吃穿用度花费少不了,我这个当长辈的表示点意思还不应该?”说完抬起ρi股往外走。
李鸿举急忙起身拉他,王万友却已经迅速地打开门,偏巧这时楼道里有人经过,李鸿举不好说什么,只得关上门。
三、亲信(9)
开着车往家走,王万友心想,别人都说李鸿举又倔又硬,软硬不吃!这不吃了吗?说不定是别人喂的肉块小,他李鸿举嫌瘦!俗话说得好,当官不打送礼的,再清高的人,做起了官也是免不了这个俗啊。看来,以后自己有个什么事就好办了,有上面那个大领导罩着,再和分管市长搞好关系,卧龙市自己还不是脚面子水——平蹚!想到这里,他的一双小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按下车窗,一阵微风袭来,王万友顿时感觉天高地阔,神清气爽,打了一个激灵,觉得应该奖励自己一下,随即把车子拐了一个弯……
李鸿举盯着那沓钱,连着吸了两根烟,对肖莹说:“明天你把这钱给王万友送回去!”
肖莹白了李鸿举一眼,说:“要去你去!人家都说了,这钱是给儿子的,没见过你这样当官的,这也不是咱伸手冲人家要的,是他硬塞给咱的,不要白不要!”
李鸿举盯了肖莹半天,严厉地说:“世界上就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这几年,从中央到地方,多少人这么倒下去了,你看不着?……”
肖莹撇了撇嘴说:“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吗?不过是儿子上学收了一份贺礼!”
李鸿举说:“他咋不上别人家送贺礼呢?他跟我们一无亲,二无故的,为什么送这么大的礼?”
肖莹小声嘀咕:“明知故问!”
李鸿举说:“你都明白,我还说啥?明儿起早,你就把这钱给送回去!”
肖莹没做声。
第二天,王万友刚到班上,打更老头儿送来一只封得严严实实的大信封。
王万友问:“什么东西?”
打更老头儿说:“不知道。”
王万友问:“谁送来的?”
打更老头儿说:“不认识。”
打更老头儿出去了。王万友打开信封,原来是自己送给李鸿举的那一万美元!
王万友拍着大肚子,自言自语地骂了一句:“真他妈就没见过这样的傻蛋!”
骂归骂,打那以后,王万友再与李鸿举打交道时,比平时精灵多了,想事办事都会多绕几个圈子,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碰触到了这个“死性儿”副市长的高压线上。
按照惯例,政府常务会议召开之前,赵德海都会就会议相关议题与分管的副市长沟通,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分管副市长会按照赵德海的意思行事,所谓的沟通也不过是走走过场。可关于重建隆光寺一事,赵德海确实有些犯愁,让他犯愁的人就是李鸿举。
从主观来说,赵德海对这件事并不支持,要不然,也不会在两年前就否决了王万友的建议。可周仕明的示意,又让他不敢小视。虽说周仕明只是省人大的副主任,在省里,却是个举足轻重、左右逢源的人物,省委书记与他渊源甚深,卧龙市每每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只要周仕明出面,都会有一个理想的结果。加上现在自己想要在仕途上再进一步,难免还要倚仗着他上下周旋。
当周仕明在电话里提出重建隆光寺一事时,赵德海先是“嗯啊”了一下,还没等他说出什么来,周仕明咳嗽了一声说:“德海啊,我为了谁?还不是为你着想!动一个市长很容易,可怎么动?往哪儿动?这说道就多了!现在你主持卧龙全面工作,能不能顺利过渡到市委书记,关键看你有没有拿得出手的政绩,要不让人家凭什么服你?我知道你在城市建设和民生工作方面取得了一些成绩,可也因此惹出了多少麻烦?……省里在这些事上是有想法的。”
三、亲信(10)
赵德海知道周仕明所指的是城市建设中引出的一些上访事件,心里微微动了一下。他明白周仕明说的全是实情,这几年,中央重视信访工作,倾听百姓呼声,解决百姓困难,着实解决了一些积压的问题,但也由此引出了一系列不应该出现的情况。卧龙市曾经在去年连续出现过几次进省上访事件,省委书记亲自给赵德海打电话,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批评,直把赵德海弄得像耷拉脑袋的小瘟鸡。转过头,赵德海把一肚子的火气发在了分管市长和局长的身上,怒气才算平息了一些。
不过仔细想想,有些上访问题,实在是与卧龙、与他赵德海没有多少关系。就说去年冬天,一批民工声势浩大地裹着棉被围着卧龙市政府上访。见着黑压压的人群,腊月天里,信访局长顿时冒出了一身的冷汗,带上几个人,急匆匆地走到人群当中,经过一番了解才明白,原来这批来自H省的民工跟着当地的包工头来到卧龙市的邻市承包工程,工程地点正好与卧龙市接壤,便把民工们安排在了卧龙市暂住。结果工程没谈成,包工头跑了,把民工们扔在了卧龙市。民工们并不知情,还以为包工头在联系工程,几天下来不见人影,才感觉有些不对头,再打包工头的电话,居然是一个女声甜美地告诉他们: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天寒地冻,民工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情急之下,决定*,三百多人裹着棉被,浩浩荡荡地到市政府前的小广场上静坐,要求给予解决。按照常理分析,这批民工除了住在卧龙市的地界上,与卧龙没有任何关系。可民工们就是抓住了住在卧龙市这点不放,要求卧龙市给予解决,还说要不然就坐在市政府的门前不走了。
无奈之下,卧龙市政府在与邻市沟通之后,由两市共同出资,为这些民工购买了返回H省的火车票,并安排专车专人将他们送上火车,事情才算了结。
最令赵德海烦心的是,这两年跟着上访事件吃了挂落儿的领导们不胜枚举,每样工作都实行一票否决制,这儿一票,那儿一票,任何一票就能把一个领导给画下去。一想到这,赵德海就会心生不安。
他灵机一动,对周仕明说:“我这头没什么问题,倒是鸿举对这件事好像……不大支持!”
“要不我怎么说你们还是不成熟呢?想事情都单纯,要把目光放得远一些嘛!这样吧!这件事,我会和鸿举谈的……关键是你要坚持住自己的立场,作为一市之长,一定要树立自己的威望!”
按照赵德海的想法,周仕明在李鸿举那里有了交代,两人的沟通一定会很顺畅。他本来不想让李鸿举知道周仕明给他打电话的事,思来想去,还是对李鸿举的倔脾气有些打憷,他决定干脆来个开门见山,把周仕明推到李鸿举面前,要是李鸿举不同意,也不是自己不给周仕明面子了,全是李鸿举不支持周仕明。卧龙市的大小官员都知道周仕明对李鸿举就像老子对儿子,如果他们意见相左,自己正好乐得不做这个事,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当李鸿举坐在他对面时,赵德海直接说:“鸿举,昨天我接到了老市长的电话,和我提起了重建隆光寺的事儿……”
赵德海注意到李鸿举脸色顿时变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接着说:“事实上,早在两年前,我就反对过这件事。关于理由,当时我已经进行了说明。一来隆光寺地处市中心,位于商业区中心,单独建设,不符合全市的城市建设发展的总体规划;二来莲花山的众多寺庙已经形成规模,隆光寺经历这么多年,逐渐衰亡,差不多已经被人们给忘光了,重复建设必然会造成资源的浪费;三呢,重建所需资金不是笔小数目,现在市财政的情况不比从前,基本是工资财政,如果盲目投资,必然会加重财政的负担。可是……我却不得不否定自己当初的想法。想必你也听老市长说了,那位台商孙悟空准备对隆光寺重建投资,这项投资涉及海峡两岸的关系,更涉及宗教事宜,而且还是在一个十分特殊的时期,所以……”赵德海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鸿举,把身体靠在坐椅上,点燃了一根香烟。
三、亲信(11)
李鸿举没想到赵德海会把周仕明推到台面上来,当时也就明白了赵德海的用心。暗自骂了一句“老狐狸”!嘴上却说:“具体怎么办,当然是以市政府的意见为主,不过……我个人的意见是,反对重建隆光寺!理由和您当初的想法一样,现在市里各项建设需要的资金太多了!想必您也听说了,市聋哑儿童学校暂时借用了钢铁厂的俱乐部做教室,虽然有了着落,可并不是长久之计。关于重建学校一事,政府一直在强调暂时资金紧张。如果重建隆光寺,对那些学生和家长怎么交代?人家会问,重建学校没钱,重建寺庙怎么就有钱了?”李鸿举尽量保持着内心的平静,可语气上,还是越说越激动。
李鸿举的态度引起了赵德海的不满,他强硬地说:“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你分管市长知道孰轻孰重,我这个主管市长反倒不知轻重了?鸿举,你要充分认识到,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要不然老领导会这么关注这件事?”说到这,赵德海看了李鸿举一眼,“我的意见是,在明天的常务会议上,先把这件事情探讨一下,然后由你负责带队做一个全面的可行性调研报告!当然,这项调研报告一定要符合科学发展观的要求,符合全市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需要!”
李鸿举问:“那重建聋哑儿童学校呢?”
赵德海起身,站在窗口,看了看市政府楼前飘动着的五星红旗说:“暂时放放吧!”
李鸿举也站起身,说:“如果市政府同意重建隆光寺,我保留个人意见!”说完,便大踏步地走出了赵德海的办公室。
政府常务会议因为这次事先的沟通,并没有出现各持己见的情况,开得一团和气。赵德海暗自猜想,估计李鸿举一定是被周仕明说服了。谁会不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呢?到了仕途之上,所有的人,只有一条路可走——往上爬,爬得越高,才会把更多的人踩在脚下,才会有更多、更大的自由。想到这些,面无表情的赵德海在心里笑了一下。
事实上,李鸿举是决心用另一种方式来把重建隆光寺这件事“搅黄”,不过这个想法,除了自己,他不能对任何人说,“曲线救国”是他经历两年的政治生涯后,得出的一条无奈的经验。
一个人内心的脆弱,是否与他的职务成反比呢?
所谓高处不胜寒,在官场上所处的地位越高,身边的朋友也就越少,内心也就越发孤单!走出周仕明的卧室,李鸿举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禁生出一阵阵的凄凉。
如果不是母亲的一通电话,李鸿举根本不知道周仕明病了。
“你周叔病了,你知道不?”母亲在电话里说。
李鸿举问:“不知道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嘛!我给你婶子打电话,跟她唠了会儿家常。她说你周叔最近血压又高了,一直下不来,老是头疼,好像心脏也不是太好,就到省医院查了一下,医生让在家里静养。我打电话的时候,正输液呢。”
“嗯。”
“嗯什么嗯?你赶紧的,过去看看……要是没有你周叔,你能有今天吗?”
李鸿举吞吞吐吐地说:“妈,我这几天事情特别多。过几天吧!”
“什么过几天?过几天你周叔上班了,还用得着你去看?从市里到省里就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嘛!”
“嗯……我把手头的事处理完就过去。”
“你可别糊弄我。我给你婶子打电话就知道你去没去!”
“我骗您干吗?我去还不成嘛!”
三、亲信(12)
“别忘了给你周叔带点‘孙记豆腐干’,他就爱吃卧龙的豆腐干,别的地方做的,他不爱吃……得了,要不我去买吧,一会儿你绕个弯儿到我这儿来取。”
李鸿举哭笑不得,说:“妈,你就别绕那个圈子了,我到你那取还不如到‘孙记’快呢。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准去还不成嘛!”
“你知道就成。回来给我打个电话,要是你周叔病得重,我和你爸也得去瞧瞧!”
“嗯,好的!”
周仕明家是跃层式住宅,一进门,就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大客厅,一套显然是十几年前流行样式的橡木沙发,摆放在客厅的正中央。整个房间装修简朴,体现着主人的怀旧意识和精神追求。坐在那里看电视的小保姆告诉李鸿举,周仕明正在睡觉。
“婶子呢?”
“有事儿出去了,说待会儿就回来。”
“那我自己上楼。”
李鸿举轻车熟路地上到二楼,到了周仕明的卧室,轻轻地推开门,周仕明还在沉沉地睡着。李鸿举蹑手蹑脚地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打量起这个房间。一切还和当初周仕明从卧龙搬来时一样,一张一米八的旧床,两张单人布艺沙发,简单、朴素到了极点。
沉睡着的周仕明完全消却了平日里的霸气,与许多同龄人一样,不时地发出轻微的鼾声,脸上的皮肤已经松弛,眼角和嘴角的皱纹清晰可见,脸颊上的皮肤向下坠着。最明显的是脖子上的皱纹,重重叠叠地堆积在那里,无言地描绘出岁月的无情。李鸿举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那时的周仕明多么年轻啊!虽然身材不是特别高大,却身轻如燕。对李鸿举而言,周仕明犹如一座高山。如今,当年风华正茂的青年已经老态毕现……李鸿举的眼里不禁微微发潮。
周仕明翻了个身,把脸对着李鸿举,这时,由一条红线丝系着的玉制观音坠从周仕明颈间滑落在了枕头上。李鸿举心里又是一惊,眼前浮现出周仕明跪倒在蒲团之上的情景……
好像是有了某种感觉,周仕明睁开了眼睛,见到李鸿举坐在那儿,他愣了一下,很快恢复了常态,起身想要坐起来。
李鸿举忙把枕头向上动了动,靠在周仕明的背后,柔声地问:“周叔,我是不是惊动您了?”
周仕明问:“你来多久了?怎么不喊醒我?”
“我寻思让您多睡会儿,您……太累了!”
周仕明眼圈儿一下子红了,一把拉住李鸿举的手:“难得……你那么忙,还来看一眼我这个老头子!……”
李鸿举鼻子一酸,说:“瞧您说的,再怎么忙也得来看您不是?我是早上给我妈打电话才知道您病了,我就急三火四跑来了!感觉怎么样?我妈说您最近心脏不太好。来的时候,老爷子、老太太特意叮嘱我,给您带了点‘孙记豆腐干’,待会儿您尝尝,看看味道有没有原来做得好?”
“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对老人知疼知热的。要是小光能有你一半出息就好啦!首长有福气啊,生了你这个好儿子……我也不知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败家子!如果不是他这么气我,我也不至于得上心脏病!”
“小光也是工作忙,没时间陪您,您别生气!就那么一个儿子,老和他较什么劲儿?再说,他的年纪还小嘛,难免有些任性!”
“我愿意和他较劲儿?我早晚得让他气死!”提起儿子,周仕明难以抑制激动,手臂在空中挥动着。
小光是周仕明唯一的儿子,今年二十八岁。周仕明年近三十才成家,婚后三年才盼来了儿子小光,自然是视若珍宝,从小到大,顶着怕摔了,含着怕化了。古语有言:“惯子如杀子。”小光从小在家里说一不二,上学了,在学校也是为所欲为。小学时把癞蛤蟆放进女同学的书包里,吓得小姑娘大哭,几天不敢上学;中学时追求漂亮女孩子,把女孩子堵在胡同里不让人家回家;好不容易读大学了,结果因为连续挂科,被学校勒令退学……周仕明上下通融,好歹给儿子混了一张文凭,毕业后分配到了一家事业机关。原以为他参加工作就应该定了性,不料,却和一些领导子弟混在一起,整天打架、酗酒、赌博…… 电子书 分享网站
三、亲信(13)
关于小光的这些事,李鸿举早有耳闻。但他知道,在这些事情上,更多时候是周仕明的爱人在惯着、宠着小光,每当小光做了错事,这头当爸的要打要骂,那头当妈的就会左挡右拦。一来二去,小光成了双面人,在母亲跟前像只老虎,到了父亲面前却成了绵羊。李鸿举曾经亲眼看到,小光读中学的时候惹了祸,周仕明拿着皮带,狠狠地抽在小光的后背上,一条长长的肉棱子立时凸现出来,小光撕心裂肺地号哭:“我以后再也不敢了!爸,你别打了……”周仕明也不搭腔,只是板起面孔,继续使劲地抽打,直打得小光后背上布满了血痕,才扔下皮带,把自己关进书房生闷气,久久不肯出来。
李鸿举背地里不止一次地劝导小光,别和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小光每次也是“嗯嗯啊啊”地答应着,说听鸿举哥的话,以后一定让家里省心,一定不犯老毛病。可转过头,指不定又惹出了什么事。
前几天,小光居然和一帮所谓的兄弟到歌厅里吃瑶头丸,被公安机关抓了个现形。警察抓住他们的时候,这帮人居然叫嚣:“你他妈的敢抓我,明天我就扒了你这身皮……”
周仕明接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家里看中央电视台的《晚间新闻》,放下电话,顿时觉得胸口像憋了一口气,当即倒在了沙发上,老伴连忙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因为讨厌待在医院里,也是不愿意见到那些去看望他的人。周仕明只在省人民医院住了几天就回到家中,每天医生和护士都会专门来他家为他复诊、输液。
外人面前,周仕明从来不提起这个儿子,看到李鸿举,周仕明终于把一肚子的苦水毫无顾忌地吐了出来:“鸿举,你说这么些年,我省过心吗?……在卧龙的时候,这个兔崽子给我惹了多少事?人家管他叫什么‘周衙内’!……多难听啊!别人以为我听不着,可我能听不着吗?听着又能怎么样?应该骂的,我都骂了,应该打的,我也打了,可是有用吗?三十来岁的人了,照样到处惹是生非!我以为到了省里,离开了原来的环境,他能收敛点,没想到他很快又和省里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混到了一起,变本加厉了!这次,他……他居然沾了毒品!……”
李鸿举心里一惊,他也没想到小光已经这么离谱,想劝慰周仕明几句,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周仕明突然把双手捂在了脸上,压低声音哭起来。
这是李鸿举第二次见到周仕明哭,第一次是周仕明从部队转业到地方时,抱住李鸿举的父亲,两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眼泪无声地落下。而这一次,却是在一个晚辈面前。
李鸿举心里格外难过,却又无可奈何,只好笨拙地劝慰着:“周叔,别这样,您的病还没好呢!……”
周仕明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知道你婶子为什么信佛不?就为了这个兔崽子。他总在外面惹是生非,你婶子怕呀!总是提心吊胆,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让人要了小命……他再不济,可也是我们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于是,就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你婶子做居士求平安。我们拜佛烧香,不求什么往生极乐,就为了佛祖能保佑这个孽障不出什么事,求个心里头平静啊!……”
李鸿举紧锁眉头,心里一阵阵地感叹着。每个人的心灵深处都有最柔软的、不能触及的地方,那里面住着的一定是最亲最爱的人。周仕明的内心深处,最重的应该就是他的儿子了,儿子的诸多恶行和无可救药,在他的心里扎了一刀又一刀。可这些伤,这些痛,他又不能跟任何人言及,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想到这些,李鸿举的心里,对周仕明多了几分理解和同情。
周仕明长叹了一口气,动情地说:“鸿举啊,我老了,明年我就得退了,所谓人走茶凉,这些年,退下来的那些同僚都什么样,我看得一清二楚。别人都有接班人啊,可我……我已经看出来了,小光这孩子,我指望不上了,周叔以后就指望你了……为什么我不遗余力地帮你?不光是因为老首长,还因为打小我就喜欢你,我盼着你好,盼着你出息,盼着你的成就超过我,超过老首长……说句装大的话吧,我一直把你当我的亲生儿子看,甚至比对亲生儿子的盼想还要大!哪个当父亲不盼着儿子青出于蓝胜于蓝?这种心情,你能理解吗?”
李鸿举心里翻江倒海,涌出了两眼泪花,说:“周叔……我明白,我明白!”
周仕明说:“别人都认为,我是收了赵德海的好处才帮他研究下一步。哼,我收他什么好处?他能给我什么好处?关键是,我不是为他呀,我是为你,为你!你懂吗?赵德海不动,你想动也难,所以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在重建隆光寺的事情上跟你谈。说实话,这些天,我心脏一直不太好,除了跟小光生气,还有……就是为了你的事。以老首长的个性,不会为了你的事跟谁张这个嘴,可现在……毕竟不同当年了,上面要政绩,下面就得出政绩,没有政绩,靠什么说话?政绩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得自己争取!所以……你要是真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好啦!”
“我明白。”李鸿举不大情愿地点点头,说,“市政府的常务会已经开完了。重建隆光寺的可行性调研报告,赵德海指定由我负责,我这次来,也是向您汇报这件事的!”
“那就好……台商那边得抓紧沟通,尽量争取外面的资金投入。另外,你上次和我提的儿童聋哑学校重建的事,也可以同这位台商商量一下,他不也有意在教育方面投资嘛!两件事一起办,省里这边,我再帮你协调一下,看能不能多争取一些资金。……今天和你说了这些,我的心里好受很多,许多事,跟你婶子讲,她不懂,我只能憋在心里。官场上会有朋友吗?不可能有!即便有,也只是利益上的。你记着我的话,官场之上,不是你争,就是我夺,谁占领了先机,谁就多了一分获胜的机会!”
李鸿举注意到,周仕明在说起这些时,眼睛里又闪烁出平常可以见到的光芒。李鸿举突然想知道,走下官位的周仕明还会剩下些什么呢?
四、祸水(1)
官场上祸水诸多,
一不小心就会被淹没。
政府常务会议结束,李鸿举就在思量,自己应该行动了,关于重建隆光寺的所有问题,都应该在旅游局的调研报告出台之前弄得一清二楚。他反复地思索,怎样才能掌握第一手的情况,思来想去,定位在了青云寺的住持——觉真身上。
这天下班,李鸿举回家换上运动装,坐上一辆出租车,直奔莲花山。此时,暮色笼罩了整个莲花山,古寺树木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缦,景色迷蒙深沉。青云寺内游客稀少,李鸿举在院内见到一位小尼姑,忙上前问:“这位小师父,请问,觉真住持在吗?”
小尼姑冷眼打量了一下李鸿举,见他穿着普通,戴个眼镜,像是一位教师,冷冰冰地问:“有什么事吗?”
李鸿举赔着笑说:“有件事想求见法师!”
小尼姑瞥了他一眼,说:“你是谁啊?想见我们住持!我们住持是谁说见就见的吗?今天你想见就见了,明天他想见也见了,我们住持还不得累死!”
李鸿举被这个小尼姑一顿抢白,心里微微有些不快,暗想,怎么佛门之地也有这样不会说话、不懂情理之人?脸色一绷,刚要说话,就听身后有人说:“妙言,不得无礼!”
小尼姑慌忙低头,叫了声:“师父!”
李鸿举回头,看到一位身材瘦削、双目炯炯有神的老尼姑,心中猛然惊觉,莫非这位就是觉真住持?他忙深施一礼,说:“这位师父,学生想求见觉真法师!”
老尼姑浅笑道:“不知施主找觉真何事?”
听到她直呼觉真法名,李鸿举确信,眼前这位慈眉善目、仙风道骨的师父,应该就是觉真法师,他恭谨地说:“学生初涉佛学,一直没有入得门径,特意向法师请教!”
“善哉!善哉!施主,难得您虔心向佛,请跟随贫尼到客堂一叙!”
“多谢法师!”李鸿举再施一礼,确信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觉真面露喜色,知道李鸿举已经认出了自己,频频点头,说:“施主果然是聪慧之人!”手臂轻轻示意,走在了前面。李鸿举紧跟其后步入客堂。
双方坐稳,妙言送上了两杯清茶。觉真问:“不知施主有什么难解的事?如果不嫌贫尼愚笨,倒也不妨直说。”
李鸿举说:“法师客气了!我对佛学,特别是佛教建筑很感兴趣,只是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所知太少,所以特地向法师请教一下,寺院建筑的布局、结构、选址上的特点,建筑所需资金投入等情况。”
觉真心下一惊。平日里,与她谈经论道的人并不少,可多是请教和交流佛法心得,极少遇到有人直接问起佛教建筑,这可是很少有人问津的话题。觉真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卧龙市都在沸沸扬扬地传言说市里要重建隆光寺,主要负责人是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李鸿举。听人说,李市长是近视眼,文质彬彬,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李市长?想到这儿,觉真笑笑,问道:“请问施主贵姓?”
李鸿举没料到觉真会突然转移话题,愣了一下,据实相告:“学生免贵姓李!”
觉真仔细地打量了他一番,笑呵呵地问:“本市有一位分管旅游工作的副市长好像……也姓李,不知施主是否认识?”
李鸿举被觉真点破真相,顿时红了脸,推了推眼镜,支支吾吾地说:“那什么……”
觉真笑着说:“施主不必隐瞒了,如果贫尼没有猜错,您就是李市长!”
李鸿举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法师果然是道行高深,学生佩服!”
四、祸水(2)
觉真说:“李市长微服私访青云寺,贫尼不曾远迎,失了礼数,还请李市长谅解!”
刚刚那位对人冷冰冰的妙言,听到眼前这位施主居然是副市长,顿时“呀”了一声,说:“原来你是市长呀?怪不得呢,神采奕奕、玉树临风,一看就不是凡人!”妙言一双不大的眼睛,在李鸿举身上描来扫去,看得他全身不自在。
这样直白白的话,从一个出家人口里说出来,李鸿举不禁微蹙了一下眉头,侧过脸,再也不瞧妙言。觉真嗔怪地看了妙言一眼。妙言迅速低下头,眼神依旧黏在李鸿举身上,仿佛李鸿举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李鸿举对妙言的眼神假装视而不见,回过头,郑重地对觉真住持说:“法师这是说哪里话,是学生讨扰了。既然如此,我就开诚布公了!”李鸿举将市政府重建隆光寺的构想一一讲给觉真住持,“……法师,此事是近年来市政府作出的一项重大决定,我今天到青云寺,并不是有意隐瞒身份,实在是想了解一些实情,还请您在调研和建设过程中不吝赐教,多提些宝贵的意见和建议,也好在形成调研报告中做到有的放矢,避免决策的失误。”
年过七旬的觉真法师从李鸿举那听到重建隆光寺的消息,确定了民间的传言是真的,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顿现喜色,双手合十,说:“我佛慈悲!据老尼所知,隆光寺在卧龙市的佛教史上,曾经写下厚重的一笔,当年乾隆皇帝亲临此寺,成为佛门的一段佳话。世事沧桑,佛门多难,十年浩劫,隆光寺成了废墟,如今连历史的遗迹估计也找不到了,唉!……这次政府决定重建隆光寺,不仅可以为广大佛教信众提供一个更好的活动场所,对卧龙市的佛学文化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真的是功德无量!老尼在此代表佛教信众,先行谢过!”觉真起身,对李鸿举深施一礼。
李鸿举连忙扶住觉真,说:“法师言重了!重建隆光寺一事虽然提上议程,但存在的问题很多,困难也很多,资金、土地、设计……所有的难点都要一个一个地破解,工程还只是处于调研阶段,究竟可行性有多少?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都在分析之中。”
觉真说:“那倒也是!如今的隆光寺已成废墟,再无踪迹可寻,若要重建,涉及事物繁多,确实要仔细斟酌!”
李鸿举说:“我的想法和法师一样,认为这件事必须慎重,万万不能草率决定!隆光寺重建不同于其他建筑的重建或者新建,涉及佛教事物甚多。法师是卧龙市佛教界的泰斗,所以,恳请法师在重建隆光寺一事上多费些心力,帮助出谋划策,也免得我们走了弯路。”
觉真频频点头,说:“重建隆光寺可喜可贺,身为佛门弟子,贫尼本应倾尽绵薄之力,只是,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我年事已高,身弱体衰,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另外,虽然我担任青云寺住持多年,但关于寺庙建筑的事宜,因为从来没有亲自参与过,所知所解实在是有限啊!”
李鸿举诚恳地说:“还请法师不要推辞。如果您都说不懂,恐怕……卧龙市再也找不出懂得这些事的人了!”
一旁陪侍的妙言为了讨好觉真,对李鸿举说:“我们住持谨遵佛规,常年‘持午’,日中一食,一天就吃一顿饭,身体承受不了过多的劳累!李市长,要不您找找别人吧。”
觉真轻轻喝了声妙言,对李鸿举微微浅笑:“佛家大事,贫尼又岂会袖手旁观?不能亲身出面,实在是……身不由己啊!如果李市长相信贫尼,我可以向您举荐一人!”书包 网 想看书来
四、祸水(3)
“法师请说!”
“我要举荐的是本寺的首座——觉慧法师!”
李鸿举一下子想起了小白所说的那位“高尼”,心里忽地一颤,急忙跟上一句:“还请法师细说!”
觉真说:“觉慧法师出家前,是一位大学生。遁入空门后,就学于中国佛学院南京栖霞山分院,深入修习过六祖坛经、八宗概要、金刚经、楞严经、戒律学等二十多门佛学课程,是位受过高等教育,又深契佛理的法师。几个月前,觉慧刚刚转到本寺,她虽然只有四十几岁,但对佛学精到圆通,功德深厚,不要说青云寺,就算整个卧龙市,包括修行多年的僧尼,也未必赶得上她的品学修为!不瞒李市长,日后她还将继承我的衣钵,接任本寺住持。觉慧在佛教建筑方面也有较深的功底,据贫尼所知,觉慧曾经参与过全国好几处寺庙的修建工作。若李市长不嫌弃,倒可以让她做个参谋,不知李市长意下如何?”
李鸿举说:“那好啊!青云寺真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我虽然分管旅游,对佛教知识和卧龙市的佛教现状了解得还是太少了,失职啊!”
觉真微微一笑,说:“您分管的又何止是旅游业呢?全市有那么多的工作等着您去做,这些小事,不知道也不为怪!”
李鸿举说:“法师言过了,还是我不够深入基层!”
觉真笑笑,招呼妙言:“快去请觉慧师父!告诉她,李市长有要事商量。”
李鸿举说:“烦劳小师父了!”
妙言点头一笑,答应一声,转身出去。望着她扭扭捏捏的背影,李鸿举竟然看出了一丝*之气。
一会儿的工夫,妙言回到了客堂,对觉真吞吞吐吐地说:“觉慧法师身体有些不舒服,让我转告师父和李市长,暂不会客。”
觉真眉头微微一蹙,拍了拍额头,对李鸿举说:“贫尼真是上了年纪,记性差,今天早晨,觉慧便跟我说她身体不大舒服,我也没放在心上。李市长,您看,要不……改日再让觉慧与您商量重建隆光寺一事?”
李鸿举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失落,叹了口气,说:“那也只好如此了,改天我再来请教!多谢法师!”遂起身与觉真住持告辞。
走出青云寺山门,李鸿举顺台阶而下,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那天在高速公路上昏蒙之中所见的那道高光,那个似曾相识的窈窕背影。觉慧为什么要避而不见?情况若果真像觉真所说,她早上就病了,觉真又怎么会派妙言去请?这位觉慧法师避而不见又有什么难言之隐?……李鸿举心里有了一种被揪起来的感觉,又像是有棉絮横亘在血管里,循环和呼吸都无法顺畅。
人们常说,夫妻生活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兴趣、爱好、习惯都会慢慢融合,达到合二为一的境界,到了年老的时候,连容貌和走路的姿态都会极为相像。这句话,在李鸿举和肖莹之间却不适用,他们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又共同生活了二十几年,粗略计算,四十几年里,除了李鸿举读大学,俩人就没有分开过,但性格的差异越来越大,直至到了一说话就要吵架的境地。
从青云寺回到家,一进门,李鸿举瞧见肖莹踩着椅子,查看着摆在书柜顶部那些他自己收集、整理,装订成册的历史资料。李鸿举逗她:“今儿太阳打哪边出来了,居然查起历史资料了?不是要改行当考古学家吧?”
肖莹瞧了他一眼说:“我瞧着这些资料也太破太旧了,要不拿下来,扔了得了,弄得屋子里都有股子怪味儿了。你瞧我这脸上,这几天老是长痘,大夫说了,是过敏,我测了一下过敏源,就是你这些破书闹的!大夫告诉我,这些书放久了会对身体有不好的影响,我脸上长痘还是小事儿,你天天在书房里坐着,时间长了,对心、肝、肺什么的有影响可咋办?”说着,肖莹把一捆资料“啪”地扔在了地板上。
四、祸水(4)
李鸿举急忙上前捡了起来,说:“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甭扔,这些资料都是我好不容易淘弄来的,真要是扔了,以后就是想找都找不着了。”
肖莹指着自己的脸说:“你看看,脸上的痘,一共七个,本来就人老珠黄,不讨人喜欢了,再长一脸的痘,你杀了我得了……”
肖莹从小长得漂亮,长大了更是爱美,街上流行红裙子,肖莹准会引领潮流地穿在身上,流行烫大波浪,她也一定赶快弄满脑袋的钢丝卷。这几年,肖莹对美的渴望更是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为了保持体形,连续几年没吃过晚饭。
李鸿举瞪了肖莹一眼,说:“你都四十多了,还那么臭美!美容院你不是总去吗?还想怎么样?还想回到十八呀?”
肖莹扑哧笑了,把手指按在眼角处,向上拉扯着皮肤,阻止着皱纹的出现,说:“你就在那儿逗我!我都过完俩十八了,往三个十八上数的人了!……不行,我可不能大笑,要不眼角又出褶子了!”
李鸿举看着肖莹滑稽的样子,也笑了,说:“再不长褶子你就成妖精了!”
“我宁愿当妖精,也不长褶子!……和你说正经的,那些好书都给你留着,光扔这些资料还不成吗?你看看,现在谁家里还放这么多书?要想查资料,图书馆里的书不比咱家的多?再说了,你不是有电子书吗?现在都流行网上阅读了,谁像你,还捧着这些破资料不松手,老古董!”
李鸿举说:“古董就古董吧!你还非得加个老字,好像我七老八十似的。我可告诉你,这些资料不能扔,你就别没事找事瞎闹腾了,消停点儿吧!”
肖莹来了犟劲儿,说:“我不管!反正这些破东西得扔了,要不……你就归拢一下,我可闻不了满屋子的书臭味儿!”
“书怎么有臭味儿呢?胡说八道嘛!你怎么又上来小时候不讲理的劲儿了?”
肖莹最讨厌李鸿举提起她小时候不讲理,在她看来,这和揭她的伤疤是一个性质的。她生气地问:“我怎么闹了?我怎么不讲理了?……我是看出来了,自打当上这个副市长,你就看我不顺眼!”
“说你不讲理,你还不承认……那咱不说那个,你说说看,扔不扔书和副市长有什么关系?风马牛不相及嘛!”
“怎么不相及了?我看是连锁反应!自从当上副市长,你就看我不顺眼,整天钻进书堆里,看都懒得看我!”
“没人和你乱戗戗。”李鸿举发现争吵的苗头,马上停住嘴巴。
不得不面对的烦恼已经很多了,李鸿举实在不想家里又引发出什么战争,有时,甚至希望心里的一声叹息能换来所谓的和谐。
这几年,每当肖莹那股子拧劲儿、犟劲儿、不讲理的劲儿冒出来,李鸿举都会采取躲避的方式,试图让战争的火苗自生自灭。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这种方法真的很有效果,今天,显然是失败的。
肖莹脱口而出:“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我早就知道,你为什么天天待在这些破书里,还不是为了那个人?你嘴上不提,可心里惦记着,我什么都知道……”说着,肖莹的眼泪居然委屈地掉下来了,“我以为你早忘了,可你根本没忘,做梦你都叫她名!……”
李鸿举木然地看着肖莹。他在心里默认,这一次妻子没有说错,他真的不曾忘记那个人。
夜渐深沉,青云寺内,阵阵山风鼓动着松枝,发出呜咽之声,偶尔一声鸟叫,使森凉的古寺更显得空寂。禅堂里,觉慧跪在蒲团之上,轻捻佛珠,默诵着经文,竭力摒除着俗念。但是前些天在大雄宝殿外一眼瞥见的那个人,老是在眼前执拗地晃来晃去,怎么也赶不走,今天白天,那人又一次出现在客堂,仿佛有意来强化她痛苦的记忆。世事如此乖舛,令人无可左右。二十年前在莲花山与他分手,本想顺着护城河寻一条阴阳陌路,不期然被一位小尼姑引入空门,如今还是在莲花山与他重逢,想来真是一切皆有定数了。两行清泪沿着觉慧的脸颊倏然而下。
四、祸水(5)
觉慧的房外,柔和的灯光悄悄倾泻,撒下一地的光晕,觉真站在那里,良久地注视着那个清丽的背影。她轻轻推门,觉慧回头,看到觉真,急忙擦拭泪水,叫了声,“师父!”
觉真点头,说:“夜深了,休息吧!”
“想再做些功课,师父,您先休息吧!”
觉真摇摇头,说:“如果有心事,即便做了功课,怕也是事倍功半!”
觉慧沉默片刻,说:“请师父放心,我可以把持住心性。”
觉真叹息一声,幽幽地说道:“当年,六祖慧能风尘仆仆地到了广州法性寺,时值南方大德印宗法师讲解《涅经》。当时,有风吹幡动。一僧说,是风在动;另一僧则说,是幡在动。两人都不能认同对方的观点,在那里争论不休。这时,六祖说,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乃是仁者心动。”
听师父讲起这段禅宗界的公案,觉慧心下大惊,知道觉真已经明了她的心事,特意在深夜点悟。她叫了声“师父”,往下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觉真说:“佛说,破迷开悟,离苦得乐。迷的是什么?是对自己真相的不了解。因为看不到真相,往往就看错、想错、做错。看错、想做、做错之后,就是个苦。苦由何处而来,由心而生!”
觉慧说:“多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时间不早了,休息吧!”觉真转身离开。
觉慧垂手恭送觉真,熄了灯,闭上了眼,顿觉内心一片清澄。
王万友认为,所谓的调研报告不过是走走过场,做做样子。他拿着调研报告走过李鸿举办公室,稍稍停顿了一下,拍了拍大肚子,继续向前,进了赵德海的办公室。
赵德海正在批阅文件,抬头看看王万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说:“先坐会儿。”
王万友点着头,哈着腰,坐在赵德海对面。赵德海刚把手里的笔停下,王万友连忙起身,双手拿着关于重建隆光寺的调研报告,送到了赵德海眼皮子下面。他想,自己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迅速做出了一份报告,必然会得到赵德海的一番夸奖,正好压压李鸿举的气焰。
赵德海说:“调研报告出来了?做得很快嘛!看不出来,王大肚子办事*快!”
王万友不住地点着头,说:“都是德海书记教导有方!”
赵德海绷起脸,说:“万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这么叫!市长,我是市长!”
王万友不住地点头:“对,市长!可这书记不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嘛!在我心里您早就是书记了,全市人民也都是这么想的。”
赵德海严肃地说:“谁想都不能这么叫!你给我记住了,以后再这么叫我可真和你急!”自从主持卧龙全面工作以来,已经有不少的下属人前背后这样称呼赵德海,对此赵德海非常谨慎,每次听到都会坚决地予以制止。从事政治工作几十年,赵德海深谙政治有着无法掌控的微妙,谁都无法预见明天会是什么样,偶尔的一个风吹草动,都会改变一个人或是一批人的命运。前车之鉴不胜枚举,在这个关键时期,赵德海的低调是从骨子里钻出来的。
王万友说:“好!好!叫市长总行了吧!一切都是德海市长教导有方!”
赵德海脸上这才有了点笑意,低下头看手里的报告。王万友紧紧地盯着赵德海表情上的每个细微的变化,只见赵德海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
王万友不知不觉冒了一脑门子冷汗,问:“德海书记……不,市长,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四、祸水(6)
赵德海并没回答,侧过身子,拿起固定电话。
一个电话,李鸿举被叫到了市长办公室,赵德海招呼他和王万友一起坐在自己对面,把报告举了起来,问:“鸿举,这是万友刚拿过来的,重建隆光寺的调研报告,你看过没?”
李鸿举接过报告,看了一眼王万友,说:“还没看过。”
赵德海说:“你看看,说说你有什么想法?”
李鸿举只用了五分钟就看完了报告,抬起头问:“万友,这个报告是你弄的?”
王万友瞧瞧他的脸色,犹豫地回答:“嗯……是,有什么问题?”
李鸿举说:“不是有什么问题,是全有问题!这不是调研报告!调研报告是要把了解到的情况和材料去粗取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地进行可行性分析研究。你弄的这个就是份倡议书,洋洋洒洒几千字,说的全是隆光寺的历史和重建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对卧龙发展有什么好处。这些,大家都清楚,也都明白,用不着玩文字游戏!”李鸿举推了下眼镜,接着说,“既然重建隆光寺,已经提到政府常务会,这件事一定要弄得像模像样,有规有矩。调研报告要的是实质性的东西,工程造价、设计方案,这里面一个字都没提!”
王万友吞吞吐吐地说:“我寻思工程造价、设计方案什么的,得保密嘛!”
听到“保密”两个字,赵德海明显不悦,冷笑了两声,问:“万友,你要对谁保密?对我,还是对鸿举,还是对全市人民?市政府把重建隆光寺作为一项政绩工程、民生工程来抓,就必须做到公开、公正、透明,一切都要在阳光下进行,绝对不允许出现暗箱操作!工程造价、设计方案都要保密,还有什么是让我们知道的?”
王万友慌忙点头,说:“是,是!都怪我,这事都怪我!回头我让人重新弄!”
赵德海的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他问李鸿举:“说说你的看法吧?”
李鸿举沉吟一下,说:“关于重建隆光寺,我也作过一些思考。个人认为,隆光寺的重建,首先就要理顺土地使用、宗教手续问题,这两个问题倒也不难弄清,需要城建部门的介入,还要与佛教界人士进行探讨。重点是研究怎么建?建成什么样?在建筑风格上,具体分析应该从四个方面入手:第一,建筑及整体规划要充分体现佛教文化的特色;第二,要做到古典和现代建筑风格的结合;第三,要和卧龙总体佛教建筑的风格相统一;第四,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如果仅仅是其他佛教建筑上的照抄照搬,也就失去了重建的意义。要不咱们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最美、最精!”
赵德海连连点头,暗自佩服李鸿举的博学和工作能力。看来,周仕明的说教在李鸿举那里果然是起了作用。他拍了拍李鸿举的肩膀,说:“鸿举,你果真很有见地!依你看,下步应该怎么办?”
李鸿举说:“调研报告最要紧的是‘可行性’三个字,看看重建这事究竟是否可行?如果对全市经济和旅游事业确有牵动作用,资金方面,市财政能够承担得起,我们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去做。但是一定要避免决策上的失误!这样吧,我尽快详细了解一下寺庙建筑的相关具体情况,回头再向你汇报!”
赵德海点点头,说:“鸿举,这件事情你要全面负责,要把好事办好,实事办实,要让上级领导满意,政府满意,更要让卧龙的百姓满意!”
四、祸水(7)
李鸿举心里一沉,暗自催促自己,无论如何,得抓紧时间和那位觉慧法师见上一面,深入地谈一谈。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爱到痴迷/却不能说我爱你/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爱你/而是想你痛彻心扉/却只能深埋心底……
李鸿举看到手机短信里泰戈尔的这首散文诗,不禁耳热心跳。用不着看发信人号码也能猜到,发这条短信的不是别人,肯定是黄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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