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皎月痛哭流涕之际,皎月的父亲祝和斋心中也十分苦闷。
古镇西南角的小山下,昔日清幽宁静的古刹——六和寺,现已成为书声琅琅的学校——舜县第一中学。祝和斋是该校的老师。
大约一年前的一天,他去东门外办事,看到一伙人正在撬城墙上的砖头和石块。他大吃一惊,以为是谁家建房在盗挖砖石。他上前大喊一声:“喂,你们在干什么?”
为首的说:“干什么你没看到吗?拆城墙呢。政府要在五甲渡建造水闸,用这些现成的砖石。不可以吗?”
祝和斋说:“造水闸用别的砖石就行了,怎么可拆城墙呀!是谁让你们干的?”
那人说:“干部没同意我们哪敢拆呀?是贺副书记让拆的。”
贺副书记就是贺永昌,祝和斋对他很了解。拆墙居然是政府所为。他不能理解怎么可以贪图一时之便而毁损了城墙,就像燃烧钞票点香烟,太可惜了。他说:“告诉你们,这可是元朝‘至正’年间筑的城墙,距今快六百年了,是文物古迹,怎么可以随便拆除呢?”
为首的说:“这个我们不管,什么至正至歪,上头叫拆就拆,上头叫运到哪里就哪里,关我们屁事。”
另一人说:“你多事作什么?又不是拆你家的后墙。”又悄声补上一句:“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
祝和斋觉得这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牛弹琴牛不入耳。跟他们讲大道理没有用。道理要折算成钞票,才有说服力。要阻止他们拆城墙,只能通过“钱”字打动他们。他说:“我跟你们算一笔账,修水闸用城墙砖与别的砖一样的,是不是?拆下一块砖一块石值多少钱?就是一块砖头和石头的钱,对吧?如果不拆,它就是宝贝,是古董,值多少钱呢?估计一块砖头值一两银子的价钱,一块石头值一两金子的价钱。那么你们认为该不该拆呢?”
拆墙人面面相觑,疑惑地说:“真那么值钱?”
祝和斋说:“文物是无价之宝,说不定还不止呢。你们把古董当废物,把金子当碎石,把老祖宗留下来的财产糟蹋了,是不是觉得可惜?”
为首的说:“如果真那样值钱那当然可惜了。这样吧,我们先不拆,乐得休息三天。你把这些道理说给头头们听听。三天后上头说拆我们还得拆。我们工期很紧。”
“好的,就三天。”
民工们停止作业,大家达成了暂时不拆的协议。
他连夜写了一份材料,建议政府不仅不要拆毁城墙,还要对倒塌的城门加以修葺,并把镇上的古桥、牌坊、庙宇,还有观察第、敕五堂等古建筑加以修缮保护。第二天他把写好的材料急送给陈县长。他跟陈县长有点交情,抗战时期陈县长是游击队三五支队的分队长,几进几出古镇,曾得到过时任镇长的祝和斋的掩护和资助。陈县长认真听取了他的意见,对他的建议很重视,马上打电话到古镇,下令停止拆墙。他还请祝和斋收集老县城古建筑的相关资料,为将来修缮保护作依据。
1957年春,没等他把古籍整理完毕,声势浩大的反右运动开始,不知何故,陈县长首先受到冲击,被削职为民遣送去了老家。反右运动在古镇兴起,镇里的一把手申书记心里有些为难,评谁做右派好呢?这时贺永昌向他进言,说:“有一个人去年拆城墙时横加阻拦,延误了水利工程建设,够得上右派标准了。”
申书记说:“你说的是谁呀?”
贺永昌说:“县一中的老师祝和斋。”
申书记笑了,说:“你说他呀,他也就是把几块破砖当宝贝,几块石板当古董。呵呵,其实他自己就是个老古董。可也没什么恶意。”
贺永昌说:“这事性质很严重呢。从政治路线的高度看,实际上他破坏的是兴修水闸,阻挠的是社会主义建设。这可是上纲上线的大事呢。再说城墙是什么?城墙是地主剥削阶级镇压农民起义的工具,专为封建统治者服务,他却在竭力保护它,思想本身就很反动。”
“唔,照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申书记想总得有人当上右派,不然完不成反右指标。到县第一中学一调查,祝和斋承认曾阻止过拆墙。贺永昌所言情况属实。这样右派的帽子就扣到了祝和斋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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