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树公社处于四明山区,到处是高山深壑,层峦叠嶂,开门见山,出门爬坡。最高的一座山峰形状犹如倒置的酒杯,故称覆卮山。全公社十多个村庄就像一把随意撒落的种子,错落镶嵌在山脚下或半山腰上。政府所在地叫枫树坪,是群山之中一块相对平坦的山地,居住着百十来户人家,还有供销社、小学、粮站等。惟一的工业就是竹木社了。竹木社用山上茂密的毛竹和粗壮的树木作原料,木材制成家具、办公桌、课桌椅等,毛竹制成竹椅子、竹床、凉席、篮子、簸箕等等。
子康来到枫树坪,经路人指点找到一个院子。见一排屋子有七八间平房,里面传来“乒乒乓乓”的敲击声,屋前堆满了木头和毛竹,有两个人站在屋前的架子上拉着大锯在锯板,他心想这就是竹木社了。
负责人老梁见到他来,急忙迎了出来。说:“你是新来的吧?”他已经得到枫树公社马佑成书记的通知,老杨就是托马佑成安排的。
子康跟老梁进入会计室。原来的会计年事已高,老眼昏花早已不能胜任。见新会计来到就办了移交。其实也没多少账目,竹木社原料不用花钱采购,只需上山砍伐即可,产品偶尔卖一些,收来的钱就给职工发工资。会计的工作就是记一下收入和开支账目,列一下每个月职工的工资清单,让出纳去下发。些许小事二三小时就全能搞定,子康觉得每天这么点小事坐在办公室也闲不住,要求再学一门手艺,老梁问他喜欢学蔑匠还是木匠,他想了想,还是学篾匠吧。
老梁带着他到各间屋子走了走,跟那些木匠师傅篾匠师傅们打了招呼,师傅们本来都是些凭手艺吃百家饭的手工业者,如今搞公社化,不充许单独上门做工,便组织起来成立了竹木社。老梁介绍完社里的基本情况后,把他领到一个正在劈毛竹的师傅跟前,对他说,老蒋,我跟你找了个新徒弟。
老蒋看一眼子康,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子康恭敬地对蒋师傅一鞠躬,叫了声师傅,算是拜师了,以后除了做好会计的活,就跟着蒋师傅制作竹器。
子康的住宿被安排在一间破庙里。他走进庙门,头脑里便出现林冲风雪山神庙的场景,感觉有点被发配的意思,心中隐隐有点失落。他告诫自己,既来之,则安之。
篾匠是个技术活,全靠双手掌控,劈篾刀用力重了会把篾劈断,用力轻了又劈不开,或者劈的厚薄粗细不均匀。劈好篾编制竹器也很有讲究,既要结实牢固又要精细美观。蒋师傅技术一流,干活速度快编出的竹器样式好看,但不善表达,话不多,属于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那种。子康也是口拙。两人一起干活就象是播放一部老式无声电影,只见动作没有声音。子康专心学着师傅的样子,模仿着做。师傅让他从最基础的拉锯、编字纸篓这样的简单活做起。老天爷很公平,总让口拙的人长一双灵巧的手,他们两个都属于这一类型。很快子康就掌握了拉锯的诀窍。他把一枝毛竹放到凳子上,左手拇指确定好要锯开的位置,右手拿锯子先轻轻拉几下,待锯齿嵌入竹中,再用力推拉,锯片与毛竹垂直,这样刀口才平整,到快要锯断时再用左手托住竹梢头,免得掉下去时掰开毛竹。蒋师傅一旁看着,还是面无表情,子康见他没把眉头皱起来也就放心了。
跟他一起学徒的还有一个小伙子,叫赵文龙,本地人,他父亲是供销社职工,他学的是木匠。他们两个很快成了朋友。收工后文龙带着子康四处走走,消耗着体内多余的精力,也让子康很快熟悉了当地的环境。文龙虽然年纪比子康小,却比子康老练活跃,见识也广,两人在一起,子康更多的扮演了听众的角色,他也乐意听文龙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吹嘘一番,心中少了些寂寞。
此时大跃进运动正在枫树公社轰轰烈烈地开展,大炼钢铁也在有序进行。各个大队都在山上开设烧炭窑,日夜不断地砍树烧炭。大片大片的原始森林随着熊熊大火灰飞烟灭,转变为一团团黑呼呼的木炭。
机缘巧合,隐潭溪里竟然挖到到了铁矿沙。有炭又有铁矿就能炼出钢铁,这可是让枫树公社和他本人在全县扬名立万的大好机会,马佑成书记踌躇满志决定大干一场。他喊来公社文书小许,发布了两条命令:一是每个小学生献废铁三斤,团员献铁四斤,党员五斤,多者有奖。二是派出一批泥水匠去外地学习筑窑技术,准备兴建炼钢高炉。
子康和文龙算是团员,献铁的任务有点难办。枫树坪是山区,要说木器竹器有,铁器本来就少,除了家里的铁锅铁铲和劳动工具,哪里有废铁的影子,就算有一点也早被小学生们捡走了。子康一直为此事犯愁,收工后也到附近村子边转悠一番,两只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地面看,但除了木棒和碎石,铁的毛毛也没有。
一天文龙悄悄跑来对他说:“有办法了,带上锄头簸箕快走。”
“什么办法,还要带上锄头?”子康满脸疑惑。
“不要问太多,到时就知道了。”文龙拉着他做贼似地溜上了山。
他们两人翻过几座小山包,来到一个土堆前面。文龙说,挖!
子康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文龙解释道,我反复察看过了,这是一座无主坟墓,掘开来就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子康还在犹豫,看文龙甩开膀子干开了,也就抡起锄头挖掘,心想我怎么沦为个盗墓贼了呢。清理掉前面的黄泥,两个相连着的圆拱形的白色的棺椁露了出来。撬开棺椁前方的砖块,里面是两口黑色的棺材。前面几个文字清楚可见,一口上面写的是:贝门田氏之寿域。文龙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对不住对不住,我们都是被公社逼的,别怪我们,要怪就怪马书记去。你把他捉去了没关系,别来寻着我们。”说完叫子康用锄头钩住,两人一用力,棺材被拖了出来。棺材板很厚,木头早已腐朽,轻轻一敲就成了碎片,里面一把白骨,骷髅头瞪着两个黑洞,看得让人毛骨悚然。棺材板碎了,一枚枚锈迹斑驳又粗又长的铁钉诱人地跳了出来,子康这才明白,这就是他苦苦寻觅日思夜想的废铁!数量也真不少,捡了整整一簸箕。第二口也同样拖了出来,又捡了一簸箕。两人把碎木屑和尸骨从新推入坟墓,仍用泥土封住,抬起锈铁钉满载而归。
第二天他们把胜利果实交到公社里,喊文书小许来过磅。小许一看:“这么多,是什么东西?噢,原来是棺材钉,你们把谁家的祖坟挖了?当心人家来拼命。”
文龙理直气壮:“我们这是破四旧,掘的是地主剥削阶级的坟墓,难道封资修的一套不该消灭?”
小许把两只簸箕合并一起,用秤勾搭住提起秤杆称重。文龙不断把秤砣往外拨,嘴上说:“再向外一点,再向外一点。”
小许说:“别拨了,秤砣快掉地下了。”
秤砣勉强没掉地下,小许看了看秤花,报出数字:“一共二十九斤。”
文龙说:“我们是两个人,二十九斤不好分,就算三十斤吧。”
小许说:“三十就三十,可总得扣除簸箕的份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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