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心下决心退婚,但能不能退得掉,看能否借到钱了。说好三天之内就要还钱,到何处筹集这笔款子呢?她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个地方,那就是自己的娘家。只能求助于老爹老妈和兄弟了。
她已很久没回娘家,也不知父母兄弟过得怎样,要不是她丢不开孩子们,早该回娘家看望。如若现在娘家生活仍然宽余,能借到钱,就可解除皎月的婚约,还女儿以自由,皎月定会欣喜万分。趁食堂的事由新月代着,她决定马上动身回一趟娘家。
她的娘家也从南门出去,翻越上舍岭,从丁家畈折而向西,再翻过谷岭、念佛岭,大约有五十多里路程。她天蒙蒙亮就出发,无心欣赏田野的景色,急急地赶路,希望中饭前能赶到。
她的娘家在一个叫白岙的小山村,全村八十来户人家,村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山脚下是旱地,村前是大片的水田。村边有一个湖泊,就叫白岙湖,湖面大约有五十多亩水面,两条小溪从山坳里流淌下来汇入湖中。以前娘家一直是乡下殷实的人家,生活富足,从不缺钱。小时候家里最多的是粮食,大橱小柜总堆得满满的,常常新粮起了陈粮还有很多,只好便宜了猪羊牲畜。卖掉猪羊或其它农产品又能换回一大笔钱。她想要是娘家还如从前那样殷富,皎月的愿望就能实现。周一心满怀希望,走起路来劲头更足了。
她从小生长在白岙湖边,无忧无虑,也平平淡淡,说不上特别快乐,没有特别值得回忆的,直到十七岁的那一天,她平静的心境才被打乱。
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季节。几月份?对,五月。俗话说,五月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那天,晴朗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娘要她去给在祠堂里念书的弟弟传富送雨伞去。她答应一声,拿起两把雨伞,一把撑着,一把夹着,向祠堂走去。
祠堂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只有逢年过节才去,在父亲的带领下,对着那里的木头牌位又是磕头又是跪拜。她害怕那些木牌,晚上会做噩梦,梦见里面的老祖宗出来吹胡子瞪眼睛骂人,把她吓得半死。好在现在那里已经辟为私塾,那些牌位也挪到了东边的厢房里。村里的几家富户合伙聘请了一个先生在教弟弟他们几个男孩子念书。
她想,那些先生都是些老气横秋的教书匠,戴一顶瓜皮帽,留一撮山羊胡,穿一件长衫,摇头晃脑地说一些“子曰”、“诗云”,念几句“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还有就是背“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迂腐的很。弟弟说,前不久他们刚轰走一个。先生上头教:“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学童们念的是:“天子困懒觉,文章背不了,万般皆下品,回家吃年糕。”先生教的是:“春游芳草地,夏赏绿荷池,秋饮黄花酒,冬吟白雪诗。”学童们念的是:“春天放纸鹞,夏日蚊子咬,秋天去捉鸟,冬天穿棉袄。”气得先生直翻白眼,挥舞戒尺要惩罚。可戒尺还没打下去,学童们便如杀猪般嚎叫起来,引来周遭村民指指点点,那先生下不了重手只能轻打几下了事。刚打完,学童又嬉笑着一如以往。先生没办法,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辞馆回家。
她走进祠堂,不,现在应该称之为学堂,来到弟弟他们读书的教室门口。一眼望去,新教书先生竟然是个年轻小伙子,大约二十出头,白净的脸孔,修长的身材,文质彬彬又气宇不凡。见他理着西洋发,穿一件洁白的衬衣,衬衣的下摆被一根皮带束进裤子里面,脚上一双黑色皮鞋,典型的现代青年。她的心急剧地跳动起来,双眼紧紧地盯着他看。小山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时尚这样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她忘了此行的目的,傻傻地望着,专心地听他抑扬顿挫的讲解。弟弟他们也不再吵嚷,聚精会神地听着。
先生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她,微笑着走过来,问她是给谁送雨伞的。她从痴迷中清醒过来,噌地一下羞红了脸,指指弟弟,把雨伞交给了年轻人,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还伴随着雷鸣闪电,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全是教书先生的影子,心里一会儿甜滋滋一会儿酸溜溜。想来想去,她有了个大胆的决定。
她回到家,跟母亲说:“娘,我也要去念书。”
娘说:“你一个女孩子家,读什么书呀,从古到今,女子无才便是德,哪有女孩子读书的!”
女儿说:“现在都民国了,听说城市里还有女子学校呢,弟弟能读书我也要读。”
娘说:“不行啊,识文断字是男人的事,女人会操持家务做些女工就够了。家里这么多事要做,你读书了谁来帮我?”
她没有办法。想想也是的,那时家里有二十多亩水田,十多亩旱地,还养着两头牛,三只猪,一群鸡鸭。爹强壮健硕,是一把好劳力,一个人能顶两三个,除了最忙的夏收夏种,平日舍不得雇用短工,从早到晚在田野上劳作不辍还忙不过来。娘要做的事也很多,除了家里的烧茶煮饭、洗衣补袜、缝衣纳鞋、饲猪喂鸡,还要在田畈里摘茶叶、割猪草,这许多活没她帮助根本做不了。就连弟弟放学之后也要去放牛,爹爹说了,两头牛由弟弟全权负责。弟弟倒也很乐意,感觉比读书更来劲,牛吃草他玩,回来时骑在牛背上就像凯旋班师的将军,站在牛背上伸手能摸到屋檐下鸟窝,乐不可支地取出里面的鸟蛋。
年轻英俊的教书先生还是深深地占据了她的心,她常常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尤其在临睡前。回忆他讲课的姿势,回忆他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的样子,想得她全身热辣辣,胸脯胀鼓鼓。
她问弟弟,先生上课讲的好吗?弟弟说,现在不叫先生,改叫老师了,老师讲的好啊,我们都喜欢听。她一有机会就问,老师今天讲什么了?一开始弟弟还有耐心,说今天讲辛亥革命还有国民军北伐的故事了;今天讲九一八事变和抗日救亡的事了。次数一多弟弟不耐烦了,今天讲勾股定理了,姐,这个你又不懂,问什么?
她有事没事就往学堂那边跑,希望能看年轻老师一眼,倘若遇到了,能说说话那就更好。可她又不敢走到学堂里面去,人没看到脸颊先红的象关公,心跳的厉害。她打听到,这位城里来的先生姓祝,叫祝和斋。
一天她在村后的小溪边洗梳她的满头长发,洗好后再盘一根长长的辫子,抬头看到祝老师正双手Сhā在裤兜里看着风景,悠闲地向这边走来。她感到一股热血冲向了头颅,心剧烈地跳动起来,眼睛直愣愣地望着他,手足无措。
祝老师先向她打招呼了:“啊,这位是周传富的姐姐吧?”
“啊,是的,老师好。”她报以羞赧的一笑。
“哦,别客气,这里的景色真美。”
“那老师你就多来看看。”
“好啊,这里山美水美人也美,看的我心旷神怡、乐而忘返。”祝老师专注地看着她,“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