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大妹。”
“大妹?”祝老师知道山村里许多女孩子没有名字,一来是父母识字不多,二来对女性不重视,出嫁前就大妹、二娘的叫,出嫁了就称为张王氏、陈李氏。
“我给你改一下名字,好不好?”祝老师沉吟一会儿说。
“那最好不过,太谢谢老师了。”她感受到了祝老师对她的关心,心中立时阳光明媚,“老师给我起什么名字呢?”
祝老师思索着,看到了旁边的一支向日葵,粗壮的茎干,墨绿色的叶片,上面盛开着盘子大的花朵,嫩黄的花瓣敞开,芳香四溢,一只蜜蜂扇动着翅膀嗡嗡叫着,贪婪地吸吮着花蜜。看到此,他想好了一个名字。
“你看,葵花花盘为什么这么大,这么好看,是因为她一颗种子只抽一个穗,一根花杆只开一朵花。做人也一样,难得的是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他稍停了停,“你就叫‘一心’,怎么样?”
她还不懂矢志不渝的意思,但她知道老师是有大学问的人,讲得又很有道理,还把她比作硕大娇艳的向日葵。她当然高兴:“好啊,我有大名了,从此就叫一心,周一心!谢谢祝老师,太谢谢你了。”祝老师拿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了“一心”两字,教她该怎么写,这两字笔划少,她很快就学会了。
她很喜欢这个名字,喜欢它的读音,喜欢它的意思,更主要的,这是祝老师给她起的名字。此后别人再叫她大妹时她就说,叫我一心,我是一心,我是周一心!
大麦收割了,麦子是粮食,金黄|色的麦秸还有一个用处——制麦秸扇。当地的姑娘们习惯把麦秸最上面的一节剪下来,剥去外面的包衣,露出洁白的麦秸芯,用它制作麦秸扇。一心每年都制扇,且做的很精美,今年她想送给祝老师一把。于是她挑来最黄亮的麦秸,选择颜色洁白、大小均匀的麦秸芯,先编织成长长的一条,然后用绣花针缝合,盘成一个圆形,最外面一圈,环上用“洋红洋绿”染成紫色和红色的麦秸芯编成的锯齿状圆圈作为装饰。最花功夫也最能体现扇子的工艺水平的是中心的绣花,她精心地在白绸缎上绣了一个“心”字,周围再点缀些花瓣,然后再用色线绕一个花环,把刺绣和花环缝到麦秸扇的中心,再掇上扇柄,一把饱含了一心细腻心思和灵巧手艺的扇子完工了。
扇子做好后,一心托弟弟把扇子送给祝老师。可这天弟弟上学不久就回来了,那把扇子还在手上。弟弟告诉她一个意外的消息:祝老师回去了,据说是他的老父亲得病,还病的不轻,昨晚急切地探病去了。
暑假到了,暑假又过去了,祝老师始终没有出现。那些学童们有的去邻村读书,有的不上学种田放牛去了。一心等啊等,望穿秋水,等到茶饭不思,等到脸容憔悴,还是不见心上人的影子。心里刚刚开放的爱情之花转眼就枯萎,她的心思有谁知晓?渐渐地,她绝望了。
一天,家里来了媒人。自从她过了十六岁,家里来媒人是常有的事,大多被父母以女儿年纪尚小婉言谢绝,过了父母关的也被她很快拒绝。她躲进房间,心想这次也能迅速打发。
“大妹,大妹,”母亲知道她已改名,可叫顺了的还是改不了口,母亲推开她的房门,兴奋地喊,“哦,一心,祝老师派人提亲来了。”娘其实最清楚她的心事。
“真的?”想不到祝和斋早已心有灵犀,也想着她。一股暖流如闪电般流进她的心房,她丢掉了少女的矜持含蓄,激动得手舞足蹈,眼球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脸上写满了“我愿意,我愿意。”
父母也完全同意这门亲事:论外表,他们都见过小伙子,俊逸端庄,仪表堂堂;论才学,更是满腹经纶,堪为人师;论家世,祝家是古镇上屈指可数的人家,富甲一方。说不出有不满意的地方。父母热情地招待了来客,用好酒好菜和满脸的笑容表明了女方的诚意,一心拿出那把“心”字扇,郑重地请来人转交给她的心上人。
媒妁往返几次之后,祝家正式下聘,定好了良辰吉日。
结婚前的准备工作很烦杂,周家家境殷实,长女出嫁,嫁妆自是少不了。父亲先请来木匠,做了六只衣箱,一张化妆桌,及别的杂用家当,橱呀柜呀不用做的,那是男方的事;再请来箍桶匠,取下家里多年贮藏的最好的杉木,买来上好的铜箍,箍好水桶、脚桶、面桶、扁桶、饭桶,最要紧的是马桶,据说有了马桶才能传宗接代;然后请来油漆匠,一遍又一遍地涂抹桐油,让箱呀桶呀看上去锃光闪亮。最后请进门的是裁缝匠,给一心做几身衣服,还有被面呀枕头呀都置办妥帖,光棉被就要做十来条。一心和娘也没得闲暇,要给新郎官家里每人做一双鞋,好在从媒人那里了解到,祝家人丁不多,除了重病在床的老父亲,还有一个妹妹,没别的人了,这样简单了不少。
吉日那天,古镇上来的一乘大花轿伴随着吹敲队伍隆重地把一心迎娶进了祝家。
一年后皎月便“咕呱”坠地。
她本以为嫁入豪门,找到如意郎君就能幸福一辈子,谁也没有想到世事无常,祝家会江河日下,且如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皎月出生时祝家富甲一方,贵极一时;振华新月出生时开始卖田卖地,但日子还算宽余;解放前后兴华盛华来到人世,良田高楼均已易姓,添丁加口开支大增,家里的财政开始捉襟见肘,仅靠祝和斋一份还算不菲的工资勉强度日;他一划为右派,断绝了所有生活来源,一家人就陷于绝境,连填饱肚皮都成了奢望。
周一心沉浸在往事之中,一会儿幸福无比,一会儿又沮丧之极。脚下的道路是如此漫长,一上午的急速步行已耗尽了她全部力气。前几天生病刚刚好起来,体力尚未完全恢复。她抬起头,看到了老家熟悉的山岙,还有白岙湖在中午的阳光照耀下泛起的白光。亲人就在眼前了,她鼓起勇气,迈步向前。
算来她出嫁已经二十年了,如今大女儿姣月已有十九岁。婚后头几年,她常由轿夫抬着回家省亲,以镇长夫人的身份荣归故里。家道不断中落,她回娘家也相应减少。到后来拖儿带女,家里焦头烂额穷于应付,她已有很久没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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