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冰冰的江风呼呼吹来,寒风夹带着细微的露珠,没头没脑地吹向他的脸,灌进他的衣领。他打了个寒噤,头脑清醒了一点,像梦游人突然惊醒过来。他望一眼四周,不知这是哪里。再看身边汹涌澎湃的河流,他想起杭州城边有一条钱塘江,这条应该是钱塘江吧?我怎么来到钱塘江边了?江水涛涛,仿佛流动的苦海,流水汩汩,就像奔涌的眼泪。远方忽明忽暗的灯光,犹如点点鬼火。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一如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江风吹动岸边的树枝,影影绰绰如群魔乱舞,阴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他的脑子渐渐恢复了记忆,回想起自己满怀希望而来却被当头狠狠地砸了一棍棒,别人都能如愿以偿顺利入伍,只有自己被拒之门外,巨大的痛苦又排山倒海般涌上心头,他的心在泣血,犹如万箭穿心。
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泪水奔涌而出,跪到在江边的沙滩上,放声大哭起来……
啊——
老天啊,你为何如此不公平!!!我从小失去父亲,跟随母亲讨饭逃荒,做叫花子,做拖油瓶,靠慈母乞讨来的一箪食一瓢饮维持生命,睡窑洞钻草窝,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历尽人间苦难,尝遍世上辛酸,幸得慈母庇护才活到今天。难道我的苦难还没到尽头吗?老天爷,你不该如此捉弄我,我上辈子究竟遭了什么罪,作了什么孽?
啊——
母亲为我付出了毕生的心血,为我忍受了世间的种种煎熬,最后还为了我能参加招飞体检不惜步行几十里来找我,才生病倒下,以致最终不治而亡。母亲一生含垢忍辱殚精竭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了我能够快乐地活着,盼我有出人头地的一天,可如今却落得如此结果。娘若地下有灵,知道我现在的情况,会多么伤心!娘啊,不孝儿太对不起你了!娘啊,你死的太不值了!娘啊,你死的好冤啊!
啊——
我喜欢的姑娘就因为我能当上解放军战士,成为一名飞行员,也有望实现她儿时的梦想,才答应跟我订婚,与我结下秦晋之好,我才有机会跟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如今这一切都将变成水中捞月,镜里看花,都将成为泡影。皎月,我们今生今世真的没有缘分吗?老天根本不答应我跟你结合?我们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走不到一处。皎月,你可知道你是我在世上惟一牵挂的人,失去你等于剜去了我的心。
我来世上就是赎上辈子的罪吗?我的苦难将永远不会了结吗?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物择天竞,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是自然法则。我根本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上,本该化作尘土碾成灰,早早地淘汰出局。
娘呀,我知道您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躺在地下一定很寂寞,您活着就是为了我,如今您死了,我为什么不能陪您于地下?娘,您带我走吧,带上我吧!
娘,娘,您等着,我来了,我来了。我的亲娘,我来陪您于地下。没有您的世界太恐怖,有了我您在阴间才不会孤独。没有您的庇佑我无法生存,有了您的呵护就是在地狱里也温暖。
他站起来,像个醉汉般摇摇晃晃地朝钱塘江走去。江水呜咽着,似乎在说,快来吧,快来吧,跟我们一起奔流入海,一切的一切将彻底解脱。快来吧,快来吧,世间有什么值得留恋?你看哪一个人不是哭着到世上来,说明人人本都不愿意来。快来吧,快来吧,你看我们多么欢乐,投入其中就只有快乐没有烦恼!从此于世无争,一了百了。
乔子康就像中了魔,蹒跚着一步步向水中走去,脸上没有恐惧没有忧伤,反而有一种即将解脱的轻松。
水淹没了脚背。
他面不改色,头也不回。
水淹没了膝盖。
他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水淹没了腰部。
他如醉如痴,毫不后退。
水淹没了胸脯…………
“八月涛声吼地来,头高数丈触山回。须臾却入海门去,卷起沙堆似雪堆。”这四句诗是唐朝诗人刘禹锡咏钱塘潮的句子。另一位大诗人李白也叹道:“海神东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浙江八月何如此,涛如连山喷雪来。”
钱塘江的独特之处在于其以喇叭形的口子与大海相连,口大肚小,海潮稍有涌动,传导到江上便会掀起滔天巨浪。最大浪涛在每年农历八月十八,潮水受月亮吸引,浪高数丈,排山倒海,声若雷鸣,势如龙腾,“滔天浊浪排空来,翻江倒海山为摧”,成为天下奇观。平日里,钱塘江水也是潮起潮涌,波浪翻腾,惊涛拍岸。
乔子康一步步走向江心,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此时虽然不是潮涨时分,但江面上的浪涛还是汹涌澎湃,滚滚不绝。突然一个浪潮袭来,吞噬了乔子康。
黑漆漆的夜晚一片寂静,四周没有人影,江面上也不见轮船的踪影。
省军区招待所里负责招飞的部队首长和省民政厅干部,总以为乔子康站起来是回自己的房间了。他们理解他的心情,满心喜欢来当飞行员,突然遭此变故,心里肯定不好受,一个人回到客房内痛哭一场,发泄一下心中的郁闷是允许的,也是必要的。他们也同情他的处境,这毕竟不是他的错,他是无故受连累。但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只能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所以也没怎么在意他不辞而别离开办公室。到晚上报告说乔子康并没有回招待所,一个人呆若木鸡般地出去了。这下干部们着急了,马上组织人员查找,并向公安机关报了案,可是偌大一个杭城到哪里找去?
一晚上没回来,派出去寻找的人都空手而归,大家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第二天,军分区、民政厅会同地方公安,并发动街道治保单位组织了全城大搜查。从旅馆招待所到风景区排查,没有人,每个街道里弄查找,没人。接下去只能查西湖、运河和钱塘江了。一组查找人员沿钱塘江堤岸搜索时看到了江边沙滩上躺着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年轻人,已被冻得气息奄奄,从年龄衣着等看跟要找的人相符,他们急忙将他送入医院。
军分区和民政厅的干部辨认后,确定此人就是乔子康,终于吁了口气,立即打电话到舜县人武部,叫乔子康的家人马上赶到杭州来。
当浪涛吞灭乔子康的一瞬间,本能的求生欲望让他的手脚条件反射地弯曲成游泳的姿势,冰冷的江水冲醒了他的头脑。他会游泳,且水性很好。
小时候给别人放牛,他常把牛放到管溪中间的绿洲上去吃草,自己就跟小伙伴们整天玩水,先是在平缓的浅滩上戏水,后来到激流中也能游了,先是练狗刨式,后来自由泳、仰泳都会了。他最擅长的是潜泳,屏住呼吸能在水下潜行很长一段,经年累月逐渐练成了“浪里白条”的本领。哪怕管溪发大水,他照样连人带牛一起游过去,把牛放到河对岸。他并不惧怕一般的浪涛,只要手脚活动自如,平缓的江水淹不死他,就像水淹不死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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