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初中毕业,没有像别的同学那样报考高中或师范、卫校等中专,也不像另外一些同学那样找到称心的工作。因为右派女儿的身份,她失去了一切机会,毕业就是失业,老实在家待着。不过,没待多久,任务来了。一天居委干部上门动员,说公社正在兴建水库,每家每户都要出义务工,分派到他们家为五十天义务工。
作为右派家属分派到义务劳动隔三差五都有,不过本来每次只一两天,干些打扫街道、清理垃圾之类的活,都由她妈妈去干。这次时间长,振华偏巧在一次推车上桥时由于车子太重崴了脚,新月有事,只有作为长女的她赋闲在家。周一心眼望着她说:“皎月,你看,这次义务劳动谁去比较合适呢?”
“只有我去喽。”皎月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情况明摆着,她不去谁去,“可是我从来没干过体力劳动,什么也不会呀?”
她妈说:“你只要去就行,作些力所能及的事,别人不会为难你一个姑娘家的。”
皎月硬着头皮去了。水库建在古镇南边的山坳里,是“三面红旗”的强劲东风下孳生的产物,水库的名称就叫东风水库。全公社各大队的社员包括集镇上的居民都被调集起来,构筑起一条大坝,把山上流下来的水蓄积起来,供全公社粮田的灌溉和居民的饮用。
皎月到了工地,看到东风水库的劳动会战正如火如荼地进行中。民工们有的挖土,有的担泥,有的抬石,有的砌石坎,坝上坝下人声鼎沸,川流不息。水库大坝是用扁担挑出来的,工地上每天轮流有几个大队的社员来“挑水库”,将一担担泥土从水库底挑上来倒在堤埂上。任何机械都没有,就靠肩挑背扛。如果站在山上往下看,“挑水库”的场景极像蚂蚁搬家,一队队的“蚂蚁”把下面的泥土沿着一条条“蚁道”衔上来放在坝顶,再回去重复往返。水库大坝在一群群“蚂蚁”日复一日的搬运下逐渐升高,来年把涵洞闸门一拉,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就会被挡在大坝里面,初步形成蓄水功能。
工地指挥部人员塞给她一把锄头,安排她给挑担的民工扒土。她手拿锄头惴惴不安地来到清水塘大队的劳动场地,让她始料不及的是竟受到乡亲们的最高礼遇。大家围拢过来,对眼前这位白净文静女学生模样的姑娘充满了关心。
一位大妈说:“小姑娘,怎么叫你干这种粗活呀?真是作孽。”
一位大嫂解下头上的斗笠戴在皎月头上:“小妹妹,别晒着太阳,你这身细皮嫩肉不经晒。雪白的脸孔晒黑了多可惜。”
一位大伯说:“你不用挖泥了,小心手上起泡。坐一会吧,没事的,该你干的那点活我们动作稍快点就行了。”
别的社员也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问长问短,言辞恳切,态度友好。在皎月的经历中,有赞赏、羡慕她的,也有歧视或妒嫉她的,像今天这样被浓浓的关爱所包围却是第一次。她眼望着纯朴善良的乡亲们,心里感动。干活被阻止,干坐着也不是滋味,不知该做些什么,她说:“大伯大妈,可我总该为大家做点事呀。”
大妈说:“你一个女学生能干什么呢?”
“我会唱歌。”
1959年的人们不像今天有电视看有音乐听,连听有线广播也是以后的事,搭台唱戏也只有过节或搞庆典活动时偶尔才有,文娱生活贫乏之极。那时万事俱缺,有的只是饥饿和劳累,还有那么一点穷开心。一听皎月会唱歌,大家都很高兴。真的吗?那太好了!就像掘泥时一锄头下去挖出了一颗夜明珠。
不一会,工间休息的时间到了。社员们放下工具,坐在扁担或锄头柄上,围拢在皎月周围。小妹妹,你唱吧!皎月站在社员们中间,微笑着唱道:
二月里来呀好风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指望着今年的收成好,
多捐些五谷充军粮。
二月里来呀好风光,
家家户户种田忙,
种瓜的得瓜,
种豆的得豆…………
唱歌是皎月的拿手好戏,再大的场面她也大大方方从不怯场。在热情的乡亲们面前,她更是唱得轻柔悠扬,婉转动听,声音极其甜美,直把社员们听得如痴如醉,如闻天籁之音。大家聚精会神地听着,满脸的虔诚和喜悦。一曲唱完,他们不会用鼓掌来表达喜爱,都说唱得太好了,太好听了,真没想到,能再唱一首吗?
皎月说好的,又唱道:
春季到来绿满窗 ,
大姑娘窗下绣鸳鸯,
忽然一阵无情棒 ,
打得鸳鸯各一方。
夏季到来柳丝长 ,
大姑娘漂泊到长江。
江南江北风光好 ,
怎及青纱起高粱。…………
见有人唱歌,工地上其它场地里的人也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或者竖起耳朵听,个别活跃点的干脆跑过来看个究竟。清水塘大队的人既享受到皎月的专场演出也感到脸上有光,大家暂时忘掉了劳累,精神为之一振。
参加义务劳动的中午能领到一份中餐,皎月就在工地上吃了点。清水塘大队的社员下午上工时,有两个大妈带来了自家炒的葵花子和罗汉豆给皎月吃,她们说唱得太好了,比看戏还过瘾,下午接着唱好不好?皎月说,只要你们爱听,我会一直唱。
下午开工,董家岙大队派了代表过来游说。说客到清水塘大队的据地,拿出一包“雄狮”给每个男人分一支烟,嘿嘿笑两声说:“想跟大伙儿商量件事儿,我们那边任务紧,人手不够,想从这里匀一个人过去帮忙。别人也不烦劳大驾,就请这位皎月同志过去协助一下,拜托了拜托了。”看来他不知从哪里问清了皎月的名字,还冠上了“同志”的尊称。皎月眼望着大家,不知所从。
清水塘大队的人抗议了。一个说:“你们任务重,我们就不重了?不行不行。”
一个说:“你想叫小妹妹去做苦力呀,想都不用想。”
一个说:“她是个文绉绉的学生子,你们的任务帮得了吗?”
另一个后生一语中的:“谁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是想请她去唱歌是不是?”
来人见底牌已被揭开,也不转弯抹角了。他说:“这位兄弟说对了,我们也想听她唱歌,你们上午已听了,过了听戏的瘾,下午就让我们也饱一下耳福。大家都是为了建造水库嘛,一样的建设社会主义嘛,是不是?大家互相帮助互相支持,有福同享有难同挡嘛,是不是?半天,就半天。”他既来作说客,三寸不烂之舌自然好生了得。清水塘大队的人无力反驳,只能说:“说好了只有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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