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徽傻傻看着,只紧紧咬了自己手背,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那汉子走了良久郗徽才反应过来,从树后爬得出来,蹒跚的走到女子身边,那女子早已死得透了,鲜血洇出来,染红了身下草地,那眼仍大大的睁着,死不瞑目。郗徽浑身发抖,咬着牙捡了女子的衣裳,哆索着为女子穿了,用手去抚那女子眼睛,却怎么也无法让她闭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郗徽经此一事,却是怕上了睡觉,闭上眼,那人间惨剧便在眼前浮出,不赶路时便坐着发呆,往往困极才能合眼睡去。
“哦哦喔,哦哦喔,小宝宝呀,快快睡。
哦哦喔,哦哦喔,你是娘的小宝贝。
哦哦喔,哦哦喔,小宝宝呀,乖宝宝。
哦哦喔,哦哦喔,小宝宝呀,快快睡。”
郗徽一怔,睁大了眼,聚精会神的听着。这歌声温柔婉约,竟一下子让郗徽的心平静下来。谁在唱歌,是谁在唱歌?郗徽喃喃念了一声:“娘亲。”急忙爬起身来,顺了歌声寻去。
歌声一直持续着,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却是含了满腔柔情与依恋。郗徽看到那江岸边,一妇人坐在茅草中,轻柔地唱着歌,怀中搂抱着一小襁褓,手一下一下随着曲子的节奏轻轻拍着。
郗徽见此情形,嘴角微翘,心情竟一下子轻松许多,看多了遍地死尸,生离死别,人与人之间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淡漠,现下见着那妇人怀抱着婴孩安详温柔的样子,唱着《摇篮曲》,郗徽竟是莫名的感动,那浑浑恶恶,阴郁沉重之情渐消,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似是活了过来。
郗徽不想扰了妇人,便在离妇人不远处坐下,盘了腿,歪着头看着妇人听她唱着曲子。
那妇人唱完一曲,看见郗徽,把孩子抱起一些:“你看我这孩儿好看么?”
郗徽见那妇人与自己说话,忙扬了笑脸走过去在妇人身边坐下,看着那小小的婴孩。孩子的小脸瘦巴巴的腊黄,闭着眼睛,已然睡着。这么小小的孩子,还真看不出什么好看与否,郗徽仍是回答:“好看,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个男孩儿。”
郗徽不由得伸手在孩子脸上轻轻的摸了摸。郗徽在孩子脸上摩挲几下:“这江边风大,小心别让孩子吹了江风。”郗徽心中暗叹,也不知姐姐会生下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姐姐现下可好?
妇人点点头,紧了紧襁褓,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孩子:“等他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孝顺的孩子。”
“是呢。”郗徽笑着。
“我不图他光宗耀祖,只图他能健康平安到老,娶上一房媳妇儿,为我生上个乖孙儿,便是孙女儿也行,我们一家人和和乐乐开开心心过日子。”妇人把孩子搂起来贴在脸上亲着。
“会的。”
“不会了。”妇人说着站起身来,突地惨声大叫:“我的儿呀!”手上的襁褓却朝江水中扔去。
郗徽一愣,也不及多想,便要跳下江去。
妇人却是一把扯住了郗徽的胳膊,一个不稳郗徽便跌在草丛中,眼睁睁看着那小襁褓在江水中打了个旋儿,随即了无踪影。
“为什么?”张大着嘴,郗徽盯着妇人:“为什么?你为什么把孩子扔进水里!你刚刚,刚刚还说……”
“我连半点奶水都无,他就是不饿死,也会死在别人的嘴下,何不让他好好的去!死在那江中,好过被人剥皮削骨!吃肉啃筋!”妇人满目苍凉,喃喃而言:“我这娘亲,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了。”
郗徽咬着嘴唇,眼泪刹地涌出,心中狠狠一痛,悲伤无以复加。是呀,遇上不良之人,就算同样是人,他们也会煮了来吃!人吃人啊!这世道,为何变得如此怪谲惨痛?!
“为何不多坚持几日,到了江州自会有官府开仓放粮,还有粥可施。再坚持几日,你的孩子便有救了!咱们都可以活命。”良久郗徽才发出了声音。
“哈哈哈!”妇人狂笑起来,神情却是极其扭曲阴鸷:“义仓!放粮!施粥!”
郗徽直直盯着妇人,心里蓦地升起一股不详的感觉,心中一阵寒凉:“却是如何?”郗徽颤抖起来,两排牙齿相撞之声清晰入耳。
“虚诳!全是虚诳!不过是骗人而已!”妇人伸出手指着南面声音凄厉:“前方不到二十里就是江州,义仓救济不过是画饼充饥,什么官府的印信凭证全是骗人撒谎,粮食早被富户囤积起来!成排成排的人饿死在城里!那儿连平价卖粮都没有,怎么可能会有施粥!”
郗徽惊呆了,半张着嘴,木木的说不出半点言语。
“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你听谁说的来?”
“路上逃荒的人都是这么说,也都是往这里逃得过来。”
“呵!不过是来寻死而已,早知如此,我何不死在家乡,也好过让我儿来这里客死在外!归来兮!不可以托些!归来兮!恐自遗贼些!”妇人且哭且歌,蹒跚而去。
竟是如此,竟是如此!郗徽立在当下,遥望着江州的方向,未曾想到希望一瞬间变得远远无望!怎生活?
一曲招魂,招魂一曲,奈若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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