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在这个小站将儿子踹上火车,让他成为一名军人。几个月前,失去大儿子的老人将儿子拉住,嘱咐一句:“别听你妈的!”又将儿子推上火车送上战场。
凤鸣小站,是成昆线上一个不起眼的县级站。当郑尚武和沈永芳的脚踏上月台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地互相望了望,眼中满是感慨的神情。
回来了,经历战争后带着荣誉回到家乡!在物质并不丰富的这个年代,精神生活成为人们的追求,国家荣誉成为人们衡量“人物”的标准。为国打仗,立功提干上军校,无疑是国家对战士的褒奖,也是在人前人后炫耀自己的资本。
不过,两人在对望的眼神中无声地达成了一个约定:只字不提!
县城很小,只有东南西北四条街道和一个中心——十字口。西街向城外延伸一公里就是火车站,东街口就是汽车站,交通还算方便。
大热天里,两人互相整理了一下军容,有些发皱的军服被拉平,军帽戴端正,领口扣上风纪扣。提上不多的行李,并肩以“一二一”的标准步伐走出车站。
“哎!怎么又变了?”郑尚武小声地嘀咕着。
“啥变了?”沈永芳明亮的黑眼睛左右望望,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你啊,没回家探亲应该更有感觉!你看,这些小商贩从哪里冒出来的?去年十月我回部队的时候,还没这些呢!”郑尚武说完,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对沈永芳的观察力表示藐视。
沈永芳用空着的右手打了郑尚武一拳,很快地缩回手,依然保持着“一二一”的步伐频率,装成没事人的样子,同样小声地说:“我,这不是兴奋嘛!一兴奋,啥都顾不上看,顾不上想了。”
“兴奋?兴奋就能放松警惕?同志哥,要不得哟!如今,南斯还在拉夫,美洲还在拉丁,革命军人要时刻保持警惕!”
郑尚武侧头看着沈永芳,用打趣的语气一边说着,一边欣赏沈永芳显得“矮自己一头”的窘色。实际上,沈永芳的个头是比他矮那么一点点,在这个话题上,也被他抓了把柄接不上话。
突然,沈永芳的神情发生剧烈的变化,是那种看好戏的神情。
郑尚武马上转头,一个黑影几乎同时出现在眼前,距离眼球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蓬”!提醒别人提高“革命警惕性”的说教者,撞上了路边很不规矩胡乱竖立着的电线杆,漆成黑色的、木材质的电线杆!
白天绝对可以看到星星!关于这个问题,现在的郑尚武能够准确形象地回答任何人。
“狗日的!电线杆快立到街中心了!”郑尚武小心地摸着自己的鼻子骂着。相对来说,他的鼻头也比沈永芳高那么一点点,抓俘战斗中的撞鼻子事件已经说明了这点。
“本来,我想拉你一把的,可想到郑尚武同志警惕性很高,就打消了想法,嘿嘿,没想到你还真想试试撞电线杆的滋味。”
“我、我、别跑!姓沈的,站住!”
两个年轻军人瞬间就忘记应该保持的形象,一前一后在大街上追逐着。夏天的下午,被酷热折磨得无精打采的人们,正好把两个绿色身影当成无聊中的免费热闹看看。
路边,一个小人书摊吸引了两位军人的目光,他们停住了打闹。眼睛,被花花绿绿的连环画封面晃得发花。
“郑……老幺!?”
“哎!哟,何二婶,敬礼!”郑尚武连忙向看书摊的中年妇女行了个军礼。
“怎么又回来了?婶记得去年你大哥……唉,不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何二婶搬了一条凳子,边示意两个年轻军人坐下,边絮絮叨叨着。
郑尚武的脸色黯了一下,很快就调整过来,他拉了沈永芳一把,道:“二婶,你看这是谁?”
何二婶仔细打量了沈永芳几眼,摇摇头。三年多的时间没有见到沈永芳,曾经的“好学生”在军营里变成铁骨铮铮的英雄汉,幼稚的情态换成相对成熟的男人风格,变化实在太大了!难怪何二婶认不出来呢。
“南街的,粮食仓库沈家的,沈永芳!”郑尚武有些卖弄地提醒着。
“啊!?真是……沈家的,哎哟,看二婶的眼神,不中用,不中用了!真是永芳呢!”何二婶的神色从疑惑转为惊讶,又转为恍然后的喜悦:“来,坐下坐下,二婶好好看看你,真变样了!”
郑尚武看看腕上的手表,拎起自己的包笑道:“沈永芳同志,这里的书不错,你要保持好学生的形象,多看点。我啊,先走了!”
没等沈永芳还嘴,郑尚武就一溜烟地跑了。谁都知道,何二婶为人的热情和聊天的话多,是这西街出了名的。被二婶缠住,至少得说上一簸箩的话才能解脱。沈永芳,顶缸吧你!
北街口一颗巨大的榕树下,有个不大的老式三合院,传说是解放前某地主老财的产业,如今住着县供销社的十三户人。郑尚武的家,就是十三户之一。
他刚抬脚迈过院落大门口的高门槛,就听一声断喝:“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啪”,郑尚武手中的包掉落地上,穿着军服的他乖乖举起了双手。同时,一个硬家伙顶在他腰眼上,正是敌人刺刀扎进他身体的地方。他知道,一定是院子里的小家伙把自己当“敌人”对付了!
“啪!”童稚的声音模仿枪声从背后响起。
“啊!”
郑尚武歪歪斜斜地摇晃几下,趁机转过身去一看,自己的外甥——大姐的儿子——袁小兵正得意地摆弄着手上的驳壳枪。
“啊!”袁小兵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抓住,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翻到绿军装的肩膀上,手中的“枪”也随着一声惊呼失手落地。
“小兵,你被我俘虏了!缴枪不杀!”郑尚武把外甥从肩膀上又翻下来,夹在腋下,一手摸着小家伙软软的头发。
袁小兵一边拼命地挣扎,一边用幼稚的童音尖利地喊叫着:“放我下来,你这个敌国小霸!妈!妈!小舅打我!小舅回来啦!”
郑尚武笑着把小家伙放下来,按住他不安分的肩膀端详了一下,小家伙又长高了一点。
“小浑球,你舅是解放军!”说着,郑尚武“啪”地打了一下小家伙的ρi股蛋子,又将轻飘飘的小身子架在脖子上,捡起自己用木头削成的毛瑟驳壳枪,拎起行李向里走。
“小舅,我要冲锋枪!”
“不是给你驳壳枪了吗?”郑尚武将上了黑油漆的驳壳枪塞在侄子手上。
“哼,驳壳枪没冲锋枪好!啪啪啪!”驳壳枪在小家伙的指挥下,顶住绿军帽下的脑袋。
“那你听话没有?”
“有听话,小兵很听老兵的话。”小家伙嘴里的老兵,乃是郑尚武的父亲郑东元。
“那老兵有没有听外婆的话?”
“没有,老兵欺负外婆,外婆经常哭鼻子。”
“为啥?”郑尚武愣了一下,旋即他明白过来,还不是因为自己嘛!
“不知道,老兵不听话呗!”小孩子并不明白大人的事情,只能用家里的常规来理解。家里的常规是:外婆是领导,外公是老兵,其他的都是兵。老兵或者其他兵不听领导的话,领导就会发火,就会哭鼻子。
三合院内,忽然拥出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群人,大热天里很少人在外面晒太阳,一般都躲在屋里。听到甥舅俩闹出的动静,这才开门出来打招呼。
“哟,老幺兄弟回来了!”大嫂大姐们这样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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