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幺,你们部队没打仗?”老头子们疑惑地看着郑尚武这样问。
“老幺,不是当逃兵了吧?哈哈!”壮年男人开着玩笑,这个玩笑随时可能当真。
“回来就好,你妈担心得要死,成天抹眼泪。快,快去看看你妈,病着哩。”婆婆大娘们如此说。
郑尚武只有一张嘴,无法对付热情的邻居们,只能傻笑着加快脚步。
自家门也拉开了,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走出来。
“袁小兵,下来!”看到儿子坐着小弟的架子马,郑尚敏又高兴又担心,假装严厉地呵斥儿子,“小舅一路上多累啊,快下来!尚武,东西给我。”
郑尚敏接过弟弟手里的行李,又在儿子的ρi股上轻轻拧了一把,以表示对拒绝下马的小家伙的惩罚。她手还没缩回来,却见小弟扛着儿子就要进门,忙叫道:“小心碰头!”
“知道,姐。爸妈好吧?”郑尚武略微弯腰进门,免得袁小兵的脑袋跟门框亲密接触。
“不好,都是你!”郑尚敏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带着责怪的神情抱怨着,却没有具体的下文。
卧室门口,头发花白的老人扶着门框看着刚进门的儿子,布满皱纹的眼睛霎时明亮起来,有些干瘪的嘴唇嚅动了好几下才发出欢欣的哭音:“老幺,幺儿,回来了?总算回来了!”
“妈……”扶着母亲瘦弱的身体,郑尚武觉得无比温暖,却又无比地心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儿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人上下打量着儿子,惟恐他身上掉了一根汗毛。值得庆幸的是,郑尚武在陆军医院好吃好喝了两个多月,真正是红光满面,比在连队时略微发胖了一些。因此,老人点着头抹着激动的老泪连声道:“好,胖了,真胖了一些。”
“妈,好了好了,回去躺下,小弟陪你慢慢说话。”郑尚敏扶着母亲的肩膀在一边劝着,她知道母亲最宠小弟,要不提醒提醒,还不知道她老人家会拖着病体站多久。
“妈,啥病啊?”郑尚武等母亲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关切地问着。
“老毛病,风湿。”老人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还有高血压。”郑尚敏补充道。
“还有哭鼻子。”袁小兵在一旁玩着“过时”的驳壳枪嘀咕着。
躺在床上的瘦弱老人,看着自己儿子目不转睛却流着泪水、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和手上出现很多皱纹的老人,这就是母亲,战场上牵挂着的母亲!
“妈……”拉着母亲的手,郑尚武哽咽着难以开口。想说的、要说的话太多,这些话在喉咙口里统统堵住了!实际上此时根本不需要说话,需要的只是呣子之间通过拉着的手去交流所有的情感。
……
“郑尚武!”威严的声音来自身后。
条件反射加上故意凑趣的心理,郑尚武猛地站起、立正,大声回答:“到!”
“向后转,老子看看你成啥模样了!”郑东元没有理会老伴的抱怨神情,用老兵的语气和神态命令着儿子。
郑尚武用标准的向后转完成了口令。他看到父亲苍老而不失威严的脸,一张经历岁月和普通人生活后,依然没有褪色的老兵的脸。
老兵的神情从满意、放心转为惊讶。
跟院子里的邻居不同,跟家里的老伴、女儿不同,他是退役军人,一直关心着部队,自然能从儿子着装的细微变化中看出问题。
“提、提干了!?老幺,有你的!”郑东元惊喜地跨前一步,在郑尚武的胸膛上打了一拳,这就是老兵对大兵的嘉奖。
“提干?!”床上的老人惊疑地追问着。
“是啊妈、爸,我现在是排长了,组织上还安排我去军校读书。”郑尚武带着些自豪的心理回答着。
“那么说……幺,过来,让妈再看看。”郑母冯淑贞撑起身子,再次端详儿子,她知道儿子的提干肯定跟打仗有关!在云南当兵的儿子,哪里有平白无故在临退伍之前提干的?
“他妈,穷担心个啥子?人不是好好的嘛!我早说过,老子英雄儿好汉,哈哈!老子打美国纸老虎,老幺打鬼子。娘的,狗屁世界第三军事大国(敌军自诩)!老伴,你先休息,咱爷俩出去抽根烟,顺便摆会儿龙门阵。”
郑东元满脸红光地一边说话,一边拉着儿子走出卧房。
烟刚点上,郑东元就咬牙切齿地低声道:“你狗日的,信都不给家里写一封,老子以为你狗日的光荣了呢!”
郑尚武赶忙换上摸着后脑勺傻笑的招牌动作,嘿嘿道:“以前不是也没写几封信嘛,再说,人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嘛。”
郑东元狠狠地抽了一口烟,放松神情笑道:“三月那阵子,老子天天担心邮递员上门,四月里也怕。知道你狗日的懒,五月里没见信,老子就不怕了。真要光荣了,四月里部队就应该来消息,咱们县已经有好几家接到部队通知。你啊,唉,也不为你妈想想!狗日的没良心的,你以为你妈心里不清楚?要真不清楚为啥逼着你写《复员报告》?以后再这样,老子揍死你!”
“爸,小弟还小,以后有对象就好了。”门外,择菜的郑尚敏Сhā话了。
现在的郑尚武不会跟父亲抬杠顶撞了,只能赔笑、陪抽烟,一副“以后坚决改正”的模样。其实在医院里他也想写信,可是在信里说什么呢?说自己在住院?不成啊!不说这些吧,邮戳和通信地址能够把一切问题暴露,不是惹家里人担心,惹妈妈伤心嘛!
理由不能说,这些个东西埋藏在心里更好。反正父亲的教训在郑尚武的心里是疼爱之情的表现。再说了,狗日的狗日的,嘿嘿!反正,不吃亏!
“拿来!”郑东元说够了,也看腻了儿子傻笑的表情,他清楚儿子摆出这副模样时,心里往往在偷着乐。因此他转换了话题,瞪着眼向儿子伸出手去。
“啥?”郑尚武惊讶地看着一脸认真的父亲。
“工资和粮票!老子可不能让你在家里吃白食!”说着话,郑东元的手又伸近了儿子一些。此时的中国,粮食是统购统销、统一配给城镇居民,没有粮票就不能从粮站仓库买到粮食,就要饿肚子!每个人都是定量配给,军人回家探亲,部队也要根据假期长短发给一些军粮票才行。
“嘿嘿,还说你不管家,我还打算交给我妈呢。”郑尚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父亲的手里,嘴也没闲着,一副抱怨父亲多管闲事的揶揄神情。
“啪!”郑东元就着手里的信封扇了儿子的傻头一下,笑骂道:“你狗日的偷奸耍滑的,你妈能向你开口要啊?先约法三章啊!一,以后处对象先给老子打报告;二,每月工资一半上交;三,一月一封家信。少一样,老子揍、不!告诉你们领导去!”
郑东元猜得很准,现在的儿子在部队上不是无所顾忌了,提干后他最害怕的就是部队领导!
郑尚武彻底蔫了,耷拉着脑袋后悔着:咋没有提前从信封里抽点钱出来呢?三个月的排长工资和住院补贴啊!糟糕!
“咋这么多?排长不是三十元的工资?”郑东元已经发现了问题。
“有,有作战津贴、出境津贴,还有奖金。”郑尚武嘴里胡诌着。
郑东元被蒙住了,抖着手上的钞票连声道:“看看,看看,国家不会让当兵的吃亏吧!”
傻笑着的郑尚武脑海里,出现了连长一家的身影。一个连长的工资,也很难供养自己的老婆儿子,更别说家里的老人了……军人,这个神圣的身份背后,却是奉献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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