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了！立——正！”

随着一声威严的口令，军区大礼堂内两千多名身穿国防绿的军人全体起立、立正，发出“啪啪”两声站得笔直！同时，喇叭里响起雄壮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军歌》。

郑尚武就站在军人群中，用微微颤抖的手向快步走上主席台的几位老军人致礼。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也随着为首的军区司令员的身影移动。司令员是他的偶像，不，应该说是榜样！

郑尚武身边的沈永芳同样地激动，黑亮的眼睛里同样闪耀着崇敬的光芒。

在这个清一­色­的国防绿世界里，在激动人心的军歌声中，团体的力量、军队的力量彰显得无以复加，让每个军人都热血沸腾、面目肃然。

老将军在台上行了一个军礼后抬手下压，喇叭也停止了奏响。

“请坐下。”麦克风里传出依然铿锵有力的命令声。礼堂里，又是一阵整齐的落座声，没有人说话，只有翻板椅的座面撞击靠背的声音。

“……受军委，国防部和三总部的委托，我代表军区党组、司令部宣读嘉奖令。”

郑尚武只听到耳朵里在嗡嗡作响，似乎是老将军的讲话声引起了身体的共鸣，也似乎是血液加速流动发出如海潮般的巨响。反正，司令员的话他听见了，可是大脑却不能作出丝毫的反应。在此之前，团长刘国龙已经找他谈过话，透露了一些消息。他也清楚，这次参加全军区的表彰大会，自己将成为不大不小的角­色­，还有机会上台跟老将军握手，甚至为此准备了一篇讲话的稿子。

不能出错啊！没有觉悟的郑尚武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郑尚武应该是一名标准的中国军人，一个军人群体中涌现出来的典型！

心脏怦怦地跳动着，嘴­唇­却愈发­干­燥起来。郑尚武悄悄抿了一下嘴皮子，小心地看着台上，生怕司令员从两千多人当中发现自己这个小动作。

司令员没有也不可能发现郑尚武的小动作，老将军正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文件宣读着命令：“……某军某师某团三营，在借调劳街方向的穿Сhā作战中，发扬了……军委签署命令，授予三营‘英雄营’的光荣称号，授予三营九连‘猛虎连’的光荣称号，授予九连连长陈钢烈士、指导员严崇德烈士、排长郑尚武、副班长曾庆四人，一级战斗英雄称号……军区签署命令，授予九连三排‘钢刀排’光荣称号，授予张勇烈士、排长沈永芳……战斗英雄称号……”

“授旗仪式，现在开始！”担任司仪的军区司令部参谋用刚健有力的声音，把礼堂的气氛推向新的Ｇao潮。

三营长周西林和九连连长王安国，从郑尚武前面两排的座位上站起，踩着军歌的节拍迈着矫捷的步伐走上主席台。

一面火红的战旗就在司令员手中！

周西林立正、敬礼，向前踢出两个正步，双手伸得笔直迎向司令员手中的红旗。接旗、敬礼，迅速转身用腰力和臂力将卷着的红旗一下子挥舞开来。

红旗上金黄|­色­的五角星，八一大字和“英雄营”三个更大的字历历在目！白­色­的护套上还有黑­色­的一排小字：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第某军某师某团。接着，王安国以同样标准的军姿接过了“猛虎连”的战旗，同样挥展开来。

郑尚武的视线模糊了，处在台下的人群中，他可以放肆地流着泪暗暗祭告牺牲的战友们。

“快去，尚武！”沈永芳推了一把郑尚武，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曾庆已经在护士的帮助下上了主席台。

他站起来，目不斜视地大步走向主席台，心里却七上八下地不安生。礼堂里，嗡嗡的议论声不可避免地要传进他的耳朵。

“他就是郑尚武？”军人们的目光被吸引住了，连台上的司令员也注视着快步上台的那名年轻军人。

郑尚武在短短五天的战斗时间里，可谓战功显赫。个人毙伤敌军二十二名，缴获敌重机枪一挺，提出合理战斗建议数条；与战友协同捕俘三名，摧毁敌迫击炮阵地一个；指挥班排完成渗透侦察，伪装袭击，阵地防御等任务……可以说，这是一个新的传奇般的战斗英雄！

老将军将手中的勋章盒子放下，握上年轻人的手，在把住郑尚武的肩膀拍了拍后，凝视着郑尚武的脸沉声道：“郑尚武同志，国家和人民，还有所有在场不在场的军人，以及我们的后代，会永远记住为国家安宁作出贡献的每一个人，包括你和你所有英勇战斗的战友！荣誉是人民赋予你和你的战友们的！荣誉是对过去的褒奖，对未来的鞭策！我作为一名老军人，将对今后的英雄营、猛虎连和你郑尚武，拭目以待！”

心潮澎湃的郑尚武感觉自己的腿肚子都在发抖，就像三月十六日那天偷渡过时一样。战友们的音容、血腥的战斗、省城街头的礼遇、母亲的眼泪……一瞬间就在他脑海中走了一遍又一遍。司令员说得没错，荣誉是老百姓给的，是国家给的！

“为人民服务！”

情急中，他只能用这五个字回答司令员的话。

镁光灯闪烁着，银白的灯光映亮郑尚武接过证书的手，也映亮老将军为年轻军人佩戴勋章的手。粗壮的、­色­泽红润的手明显与有些老年斑的手不一样，却都是握枪的手！

“下面，请一级战斗英雄代表郑尚武同志讲话。”司仪的参谋宣布完后带头鼓掌，礼堂里登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像潮水一般涌进郑尚武的耳朵里，拍击着他的心灵。

立正、敬礼，拿出稿子后，郑尚武傻了。涌动着泪水的眼睛看那稿子上一片蓝黑­色­的小字，完全糊在了一起。他不敢抬手揉眼睛，在两千多战友和无数首长的注视下，一个战斗英雄怎么能够哭鼻子呢？何况，台下那几名军报记者还用照相机等着呢！

慌乱中他又行了一个军礼，说出似乎在发烧的头脑中记得的一些话：“尊敬的首长和战友们……”

卡壳了！整整三篇的发言稿成了摆设，郑尚武看不清楚也记不得稿子上的内容，说出第一句话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卡壳了。

台上台下的军人们似乎能够理解郑尚武的激动，良久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直到主席位置上的司令员带头鼓掌后，掌声再次如浪潮一般席卷整个礼堂。

郑尚武一咬牙，将稿子折起来放进上装的衣兜里，又向台下行了一个军礼后，对着麦克风像嘶吼一般喊道：“我是军人，也是儿子，为国打仗，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保护我的母亲，天经地义！汇报完毕！”

“啪”的又是一个军礼，郑尚武正要下台，却被司令员一把拉住。

礼堂里异常安静，郑尚武的声音经过麦克风放大后还在角落里回荡……

这算哪门子的发言啊？没有感谢党的教育、部队首长的栽培，没有高呼口号、抒发宏图大志，也没有在功绩中找出不足、自我批评一番……郑尚武的发言可以说是完全不合格！

主席台上，司令员一把拉住了他，让他彻底从兴奋的混乱中清醒过来。

“首长，我……”

“拿来！”司令员摊开手掌伸到郑尚武面前，又补充道，“发言稿，快！”

郑尚武暗暗羞愧自责：一个战斗英雄连发言稿都念不好，这次可给部队抹黑丢脸了。看着司令员浓黑眉毛下坚决的眼神，他只好把发言稿双手奉上。

司令员迅速地浏览了一遍，快步走到麦克风前，抖落了几下手中的发言稿道：“一篇堪称完美的发言稿啊！可在我眼里，这篇发言稿与郑尚武同志刚才的发言相比，苍白得可怜！”

台下不可避免地响起了一阵嗡嗡声，司令员没有去制止­干­部战士们的议论，而是很有耐心地等待着，用一双威严而睿智的眼睛巡视着。等议论声自觉地停下来后，他才继续发言。

“对于军队和军人来说，战争是检验一切的标准！对党、对祖国、对人民的忠诚，不是靠嘴皮子功夫吹出来的！不是靠喊口号喊出来的！而是依靠过硬的军事技术和赤胆忠心，依靠浴血奋战自动地展现出来，被世人所知。本来今天是庆功会、是表彰会、是荣誉的大会，这份发言稿和郑尚武同志的发言，让我觉得有一些话不能不说，离开军区之前，有的话我必须要说清楚！”

“经过这场战争，我们部队的上上下下，梦该醒了！只有认真面对战争中出现的问题，用军人最本质的眼光去分析并加以改进，才能在下次战争中避免这些问题的发生！刚才我说过，对英雄营、猛虎连以及郑尚武同志，我将拭目以待。实际上，何尝又不是对全军区所有部队拭目以待呢？但愿本人去北京以后，能够听到军区的一个又一个好消息。”

司令员要走了，要离开军区司令员的岗位，去北京。

礼堂里，军人们使劲地鼓着掌，从司令员的话里，他们隐约听出了一个风向——以军事训练和军人素质培养为主的建军方向。今后的军人，也许将摆脱政治学习和思想改造为主的军旅生涯，成为随时可以拉上战场，保家卫国的真正军人！

郑尚武兴奋得想要喊出来，双手使劲地拍着，左胸上挂着的勋章也摇晃着折­射­出金黄|­色­的光芒。

司令员向台下行礼后转身走到郑尚武面前，微笑着说：“郑尚武同志，你的发言稿是否可以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