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当然可以,谢谢首长!”
“谢?谢我什么?”司令员狐疑地盯着郑尚武。
郑尚武强忍住摸后脑勺傻笑的习惯性动作,站得笔直地回答道:“谢谢首长让我明白了军人的本质。”
“不,是你的发言和这份发言稿提醒了我。所以,首先要感谢的还是你啊!”司令员说着,再次跟郑尚武紧紧地握了握手,示意他跟着自己。
在郑尚武被司令员拉到身边坐下时,担任司仪的参谋再次宣布道:“下面,请×××同志讲话。”
“对上级安排你去步校学习,有什么看法?”司令员双眼注视前方,小声地问道。
“报告首长,坚决服从上级命令。我,我其实非常想去步校学习。我不想离开部队,想当一辈子兵。”郑尚武不愿意对一个老将军说什么乖面子话,所以坦白了自己的思想。
“复员报告的事情和你家里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是我让军区政治部把这个事情压下来,不作为评功表扬的材料。一个国家军队的存在是保家卫国,是让所有的百姓生活安宁,当然也应该包括你的家庭你的父母。这事本来应该表扬但是不能提倡,我们不能继续走思想极端化的路子,而要对人性有一个充分的认识。去步校好啊,将来的军事干部不能是大老粗,大老粗不是光荣而是耻辱。有人经常把我当成大老粗光荣的例子,可是这些人忘记了,军队这个大熔炉已经把大老粗锻炼出来了嘛!”
司令员的话印证了在医院时团长的话——部队需要知识型的军事干部!
在旁人看来,挂着一级战斗英雄的勋章和军委委员、军区司令员坐在一起是很荣耀的事情。但是郑尚武没有太大的感觉,起初是因为实在太激动了,后来则是因为司令员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部队的建设将步入一个全新的建设时期。
郑尚武的小脑袋瓜里是这样认识的:战略性的转变就是天大的转变!翻天覆地的革命性转变!
至于究竟是用什么来革命?军队转变的目标是什么?转变的过程会是什么样的?这些问题郑尚武能够马上想到但是无法回答。
让一个小兵去考虑应该是将军考虑的问题,实在勉强。
好在司令员没有让郑尚武困惑太久。
郑尚武刚才还能“畅所欲言”,现在这会议室里,有三营营长周西林,有九连连长王安国,还有曾庆、沈永芳和一大票人,能乱说吗?司令员和政委要了解战场上的现实情况,真的能够说吗?没上级还可以说,现在一屋子人中有一多半比郑尚武这小排长的级别高!
“是,首长!我想就关于丛林特种战的深入研讨一事,大胆提几个要求。”
司令员皱了皱浓黑的眉头,摆摆手笑道:“滑头!尽管说吧。不过……这个事情是硬性任务,你可以提要求,我也要看成果。好了,说!”
郑尚武看到营长和连长都惊讶地看着自己,就偷偷递了个“放心”的眼色,郑重其事地整理了一下嗓子道:“我的请求有两个,一是能够参阅一些资料,二是能够得到这方面专家的指导。”
“好,方秘书,你与郑尚武同志保持联系。”司令员当即点头答应下来。
方秘书站在司令员身后,大约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看着郑尚武微微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同志们,大家都是革命军人,我先把话说明白。我和政委需要首先了解前线指战员的感受和想法。站得高看得远不假,可站得越高,下面的事物就越模糊!时间一长,我和政委都有身处空中楼阁的惶恐感了。所以说,今天的恳谈会是我们向一线指战员的求教会。”
司令员说着,把目光再次投注到郑尚武脸上,他不想让三营营长、九连连长说话,作为干部时间越久,陷入“八股”汇报的可能性就越大。八股似的汇报没有参考价值!
郑尚武这下不敢向战友们抛“放心”的眼色了,一时间他觉得司令员的目光像带着电流一般,让自己如坐针毡。
政委站了起来,微笑着道:“各位同志,我和司令员都会离开军区首长的位置。司令员去总参,我去军事政治学院。在走之前,暴露出的问题一定要解决或者提出来着手解决,党和人民把这么大一个摊子交给我们,我们决不能把问题留给下一任班子解决!部队中存在的问题,也不能拖到下一场战争来临之前才解决!存在问题,就是埋藏在部队中的定时炸弹,我们可以姑息这些问题的存在而不闻不问,却最终会付出重大的代价!战争中付出代价就是牺牲,就是失败!”
“我说!”几个军人站起来,几乎是同声报告着。问题,不是只有郑尚武才能看到,经历过战争的人们都有切身体会。
政委满意地点点头,向迟疑着站起来的郑尚武作了一个“请讲”的手势。从事政工多年的老革命家清楚:这个时候只有还在迟疑的人,看到的问题才多、才大、才最不容易被其他人发觉,包括自己和司令员!
三营营长周西林紧张起来,他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郑尚武,却惟恐落下郑尚武说的每一个字。
古坝村和无名高地的战斗,是周西林指挥的。在战后总结时有人指出:这次战斗兵力分配不科学,造成无名高地失守、九连建制拼光的后果。为此应该承担责任的不是别人,就是三营营长周西林!
他曾陷入深刻的反思,后悔自己没有听营作战参谋和王安国的建议,派出一个满员连队去执行迂回阻击任务。两个排,两个临时东抽西拼出来的排组成的九连,战斗力能有多大?却承担了整个战斗最为关键的任务。不能不说是作为营长的指挥失误呢!
如今三营成为全军的英雄营,营长周西林的头上也围绕着诱人的光环,今后要从基层(营连排)到中层(师团)进步,英雄营营长相比其他人来说,要容易许多。此时,可千万不能在司令员和政委面前抹黑啊!
连长王安国也紧张起来。
郑尚武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端正了姿态行个军礼后道:“首长,同志们,这次对越作战我只打了五天时间,唯一的疑问是,为何我们九连不可以在敌军劳街两翼被我控制之后再行迂回?实际上,三营五天的作战有三天是多余的。”
司令员又皱紧着眉头扫视了一下鸦雀无声的会议室。
显然,眼前这个小排长真的很“滑头”也难“难缠”,他不说战斗中暴露的基层问题,却拿作战计划的制定来开刀,却又着实被他拿住了一个漏弊!教条主义、经验主义,导致了想当然的作战计划制定。
确实,三营的迂回时机不对!白白地在多出的三天阻击战中消耗了实力。如果地图资料准确一些,如果兵力分配再合理一些,如果三营能够全营一次穿Сhā到位,第一时间控制古坝村和无名高地,不在1103高地和763A高地浪费时间和实力,三营的战果还要辉煌许多,敌军316A师很有可能在古坝一线就受到我军沉重打击!
尽管作为军区十万大军的总指挥,不可能去顾及到一次营级穿Сhā作战的时机问题,那是军师一级指挥员应该充分考虑的。但是司令员负全责,任何在西线出现的问题,都与西线总指挥有关。换一个角度来看,这次恳谈会就是司令员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觉得,与我们的对手敌人相比,我们已经有些不会打仗了。”郑尚武难以忍受可怕的寂静,又补充了一句。
司令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了,他喃喃地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突然提声道:“对,我们确实不会打仗了!二十多年时间过去了,这次我们与敌军作战,也是取得了胜利付出沉重的代价。可以这么说,我们没有进步!我们酣睡了二十多年!作为军队的高级指挥员,我为此感到羞愧。”
“世界都在进步,没有进步就意味着退步。”政委接上了话头道。
司令员呵呵一笑道:“政委是在给我扳面子呢!我认为,作为军队的高级指挥员,我需要成长、需要新生。成长是痛苦的,没有痛苦就没有成长。郑尚武同志,继续说下去。”
“报告首长,汇报完毕。”郑尚武“啪”的一声立正回答。
直到这个时候,周西林和王安国悬吊着的心脏才回归本位,两人不约而同地偷偷出了一口长气。
“这小同志,说话藏头缩尾的,耍滑头呢!”
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声音里带着一种像迫击炮发射的感觉。原来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军区副司令员向郑尚武开炮了。
“老张,能够听一个排长如此评价我们的军队,你感觉如何?噢,恳谈会恳谈会,言归正传,这个问题我们下来讨论。”司令员说着,又抬手指了指郑尚武道,“老张,这位一级战斗英雄可是块宝贝疙瘩哎,说话常常出人意料,你可要看好喽!”
“看不住,我一脚给你踹到北京去!”张副司令员也开起了玩笑,他知道老战友的意图是调剂会议室里有些紧张的气氛,也知道老战友这是在把郑尚武交代给自己,要自己好好磨练一下这“出人意料”的年轻人。实际上山岳丛林特种作战,在M军特种部队袭击敌军战俘营事件后,已经列入我军重点研究项目中,司令员让那个一级战斗英雄去军校研究这个课目,含义不言而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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