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年:风起云涌
风起云涌(1)
单清源是个好学生。
姜老师一直这么认为,不单单因为他是她的班主任。他也坚信全校的老师都会持同样意见。
然而就是这么个好学生,在最近的一系列模拟考中频频失手,心细的姜老师作为班主任深感问题的严重。
他决定要找单清源好好谈一谈。
姜老师咳了咳,从那杯用了很久都有些泛黄的白釉杯里唆了口发黄的老茶,缓缓开口。
“清源哪,你最近是不是有些心烦的事啊?可以和老师谈一谈么。”
单清源态度恭谨的回答,她明亮的大眼睛礼貌的盯着姜老师的鼻尖:
“谢谢姜老师的关心。其实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临近高考,我最近考试的时候总是心慌意乱,就是静不下心来做题。我自己心里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
“对么,说出来就好啊。”姜老师表情和善的点头,这小姑娘的确聪明,“姜老师别的没有什么,但是这么多年教书下来,经验总还是有的。你那个是高考恐慌,其实高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都有这么多学生在考,每年都有这么多人上大学,哎,你们今年还高考扩招,多好的机会啊!清源,你别怕,平常心去应对,凭你的实力,姜老师保证你考得上!”
单清源频频点头,看上去态度表情都非常认真。
姜老师人挺好,就是太罗嗦。等他谈完话,校园里早就人去楼空。
单清源一个人步行去车棚。四月晚春的凉风吹来,稍有些凉意,她抚了抚手臂。
“怎么,学习成绩不好被老师训话?”忽然传来一句闲闲的话。
单清源举目一望,车棚边得角落里,一个修长的身形斜倚在车棚的铁架子上。夕阳将她的身形晕染成了金色。
“流水!”单清源惊叫,他们已经有半年没见面了,没想到她就那样懒洋洋的站着,好像从来没离开过清源一样。
一年前的旧事潮水般涌现。
第一次看到流水,她也是这幅欠揍的懒洋洋的表情。单清源从来没碰到过一个人像流水那样,和自己聊天3分钟后还没有拿正眼瞧过清源。
这激起了单清源的好奇,她很想弄明白什么事情可以让流水上心。
她就这样缠了流水3个月啊。
流水微微笑着站直了身子,朝她招招手:
“过来。”
单清源被她从眼瞳中泛滥出来的笑意感染,大叫一声,冲进流水的怀抱!
流水显然没料到她这么激动,竟被清源撞得倒退了几步,一边呵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小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单清源抱着流水跳:
“流水流水!你去哪里了?”
流水任由她抱着吹了声口哨:
“哇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单清源抬头看见她更消瘦的脸庞,还有刚才低头时不经意的发现,左手上一个灰色的护腕,绣着大大的耐克标志。
“今晚上来我家吃饭?跟你爸妈打个电话?”流水从裤袋中掏出一只匣子,是一只翻盖的紫红色的摩托罗拉手机。流水用很酷的手势打开。
“流水你有手机了?”单清源拉着她的手,“告诉我号码哦。”
流水笑。黑色的双瞳反射着夕阳的余晖,熠熠生辉。
流水有些变了。清源知道。
单清源和流水爸妈很熟了。进去的时候,阿姨埋怨道:
“清源,你怎么不来串门的?想死阿姨了。”流水老妈亲热地抱紧清源,清源注意到阿姨的头发一片灰白。
“阿姨,是我不好,为了考试居然将你们给忘了。”清源撒娇。惹的流水老妈一阵心肝宝贝。
流水老爸也瘦了很多,脸色发黄,见了清源,才挤出了点笑容:
“清源来啊?最近学习很忙吧?”
“是啊,叔叔。复习资料一发一大堆,不睡觉也做不完。”清源附和。注意到流水笑眯眯的坐下,顺手的掏了支香烟,递给了老爸。
桌上已经放了些菜了,很丰盛。大家却还没有坐下的意思。
“还在等人么?”清源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了厨房里的滋滋声。
一个女人粗大的嗓门端了碗鱼出来:
“啊呀,伯父伯母你们先坐啊,红烧黄鱼,趁热尝尝!”
清源有些傻眼的看着这个穿着鲜艳的女人。她的唇膏涂的红红的,她的眉毛画得细细的,她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烫着长长的□浪卷。
清源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阿姨,却看见阿姨无奈的眼神看着那个女人进进出出。
那女人忽然间看见了清源:
“啊呦,你就是清源吧!我都听流水说了,是你救了她的命啊!真是谢谢你救了我们家流水了!来,坐坐,坐啊!”说到后来还嫌语气不够,一把摁了清源坐下。
清源愣着,却看见流水叼着烟走到那女人身边,勾住了她的肩道:
“我女朋友,苏茶。苏茶,你别吓人家小姑娘了。”
苏茶将流水的手拍掉:
“死鬼,我哪里吓倒小姑娘了,我这不是好声好气地说话着么!”她一扭头,气呼呼的又近了厨房。
流水顾自嗤嗤地笑。
清源低下了头,听到了邻座流水老爸重重的一声叹息。
风起云涌(2)
郑函圣在教室外面鬼鬼祟祟的。清源同桌赵旭日推了推她:
“哎,主席那,主席找你呢!”
清源点了点头,走出教室。
夜晚的走廊有些凉意,风吹起清源额前的发,她将调皮的发丝捋到脑后:
“找我有什么事?”她强打起精神。
“嗯……你上夜自习吧,不好意思打扰了。”郑函圣摸了摸后脑勺,他高高的个子在路灯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我来想问问你第一志愿是哪里啊?”
清源愣了愣,她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想过这件事情:
“我还没想好呢。”她有些歉意的微笑。
“噢,这样。”郑函圣点了点头道,“我觉得你考北大还是有很大把握的吧?”
清源笑:
“北大啊?我没想过呢。到时候看考的成绩再说吧。”
郑函圣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说:
“对了,今天开始上晚自习,下课后回家有人来接你么?”
清源摇摇头,啼笑皆非:
“我家又不远,骑车10分钟就到了,不用人来接我。再说我都这么大了。”
郑函圣跟着笑笑道:
“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晚上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大方便。”
“不用了不用了!”清源一个劲的拒绝。可等到她真正放学了,还是发现郑函圣在大门口等她。
“清源。一起走吧。”他朝她用力的挥挥手。
单清源万般无奈的,只好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晴朗的夜空。天空中只能看到几颗辽远的星,污染将城市涂抹上胭脂,厚重的云彩遮去了大多数的亮色。
单清源默默的骑车。
“单清源,我见你最近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郑函圣察言观色。
“没有啊。也许到了最后冲刺阶段,有一些累了。”清源侧头笑了笑。
“是啊。我也觉得很累了。但是我想,只要再加油一把,我们就可以达到终点了。”郑函圣单手放把,“加油吧,单清源!”
清源苦笑,点了点头。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阵车铃声,只见一辆自行车刷的超过他们,立即又是一阵急刹车!
流水回头吹了声口哨:
“两个小毛孩子不上学学人家约会啊?”
车座后的苏茶猛捶了下流水的背:
“说什么哪!这是同学之间的互帮互助,对吧,清源?”
清源下车,看着苏茶过来,热情的搭住了清源的肩。
郑函圣本来作出一幅来者何人的架势,见苏茶态度热情,知道跟清源认识,才放松了姿态。他靠近清源偷偷的问:
“你阿姨啊?”
清源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流水停好车,一边古怪的咧嘴笑一边朝郑函圣点点头:
“郑函圣啊?我们送清源回去就行了,你先回家吧。”
郑函圣有些无奈,他看了眼清源道:
“那单清源我先回去了。”
单清源本欲点头,看到了路灯下站着的流水。灯光投射在她似笑非笑的脸上。
“嗯,郑函圣,我想还是你送我回家吧。”她改口了。“她们不是我亲戚。”
郑函圣本来想走,听到这话又停住了脚步。
“她们是我的朋友罢了。流水你该认识,是小卖店阿姨的女儿,去年代阿姨管过小店。苏茶,我也不熟,据说是流水的女朋友。”
“女朋友?”郑函圣看上去一脸好奇,非常感兴趣的看着流水和苏茶。
流水摸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拿出打火机。
“对啊,她是我女朋友。”她将脸凑过去点火,火光辉映了她认真的脸。
清源只是看着她。
苏茶忽然很大声地说:
“对了,清源,我们今天去看车了!准备给流水老爸老妈买一辆桑塔纳,这样老人家出入也自由点!”
“买车?”清源皱起了眉,“流水不是刚工作一年么?”
流水仰起头来,烟雾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刁着烟,微微笑:
“苏茶有钱啊,苏茶可是个企业家!”这句话引来苏茶大大的笑声。
清源不可置信的看着流水笑眯眯的对着苏茶。
郑函圣不禁看傻了眼。
单清源终于淡淡的一笑:
“我还是先走了。再晚爸妈要担心。”
她跨上自行车,回头朝流水看了看,还是问了句:
“流水,什么时候再回你的城市去?”
流水回头,吐出一口烟:
“还有五天。”她看着清源的眼神平静,星星辉映在她的眼瞳,让清源一瞬间有了种错觉。
“流水……”单清源轻轻叫了她的名字。“我们是朋友吧?”
流水的眼神有了闪烁,她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那我们绝交吧?”单清源忽然说,“你别来找我了,让我好好高考吧。我还要出人头地的。”
流水不可闻的叹:
“很抱歉烦你这么久。”
苏茶愣了,有些奇怪的看了眼单清源,上前抚住流水的脸。
清源转过头,对冷落在一边的郑函圣说:
“我们走了。”
郑函圣哦了几声,跨上自行车,还是回头望了望立在那里的两人。
“真是奇怪的人。我第一次看到女同性恋呢!”
他不可思议的回头,看到单清源用力的踏着自行车。
有水珠闪现了下光泽,在她的脸上。
郑函圣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猛骑了一阵追上她,仔细一看,果然是停歇不止的一串串泪珠,翻落在单清源年轻的脸颊上。
-->
风起云涌(3)
五月的迎春花开的灿烂的时候,单清源病倒了。
她是在省级模拟考的现场病倒的,医生说是因为神经紧张导致的身体疲劳,建议多休息休息。妈妈立即替她请了假,让她在家休养。
单清源坐在床上,放下英文课本,透过白色的纱窗,看见阳台上红艳艳的一片杜鹃。
妈妈一向喜欢种花种草,却讨厌小动物;而她偏偏就喜爱小猫小狗,她不喜欢投入满腔心血去爱的东西对她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门推开了,妈妈化着浓厚的妆容,提着个迪奥的手袋进来了。
“囡囡,感觉好些了么?头还晕不晕?”妈妈坐在床边,伸手摸摸单清源的额头,她的右手闪闪发亮,那是爸爸送的钻戒,4克拉。
那时候广告里流行一句话: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妈妈就立即缠着爸爸要买钻石,说是就算不卖给她,也可以流传给女儿的。
“牌打的怎么样?”单清源微笑着看着妈妈,这一身行头,明显就是出去打麻将了。
“今天还行,赢了点。”妈妈很满意清源不再发烧,“我叫阿姨给你炖点鸡汤补补啊?囡囡今天想吃什么?”
“没事。”单清源摇头,“什么都行,妈妈你别麻烦了。”
妈妈亲了亲单清源:
“我女儿就是乖!学习也别太用功了,女孩子清华北大的,考上了也没用。还不如像妈妈我一样,嫁个像你爸爸的又顾家又会赚钱的老公好。”
单清源连连点头,点的自己都有些发晕了。
单妈妈这才满意,又搂着清源好好疼了一阵。
房间里的电话响起来,是当班阿姨打进来的,说是有个叫苏茶的女人想慰问清源。
清源点头同意了。
“你同学啊?”妈妈以为又是个来探望的同学,从清源病倒后的3天里,已经有无数的老师同学来看望过了。
清源摇摇头:
“一个很烦人的朋友。”
苏茶进屋的时候的确把单妈妈吓了一跳,这个女人看上去将近30了,脸上的纹路清晰可见。却穿着件小姑娘才有的白色米奇老鼠的T恤衫。单妈妈不认为自己的女儿的生活圈广到了这种程度。
苏茶大声地笑着,捧了束康乃馨。
“啊呀,这年头买束花还这么贵啊?小时候漫山遍野的随便你摘好了!”
见妈妈傻了眼,清源先劝妈妈出去一下。
苏茶将花放在清源床头,大咧咧的坐在床边:
“怎样?身体好点没有啊?”
清源客气的点头。
苏茶顾自热闹得说着:
“哎,你都不知道我们听到你生病有多担心!流水赶紧叫我买束花来看看你好不好。”
清源听到这句话,侧了侧头:
“那流水……呢?”
“哎?还不是你说跟她绝交了,她这才不敢过来么!”苏茶笑着,好像责怪清源的记性不好,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
清源低头:
“谢谢看望。我很好,你可以回去告诉流水。”
清源故意不去理会苏茶,想让她觉着再待也没有意思。
苏茶觉察到了,叹了口气:
“那如果你都挺好的,那我就回去了啊。好好保重啊。”
清源朝她微笑,客气的:
“那我不送了。”
苏茶见她执意,轻叹声说:
“其实又何必呢。”
清源听到耳里。
“什么?”她敏感的反问,何必什么?何必在家休养,何必敌对苏茶,还是何必和流水绝交?
苏茶握了的门把手又缩了回来,见清源有反映有些兴奋的坐下来:
“我是说你们何必要搞得那么僵呢?”
清源避开她的热情:
“我们之间没有所说得那么僵吧?我只是觉得两个人的生活方式不同,朋友之间就没有必要交往下去。你太多虑了。”
苏茶撇撇手:
“什么多虑?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子的想法。你不就是喜欢流水想亲近她么?然后见我在她身边怎么都不顺眼,心里一不高兴,就来句:我要跟你绝交!”
清源越听她的话越皱起了眉头:
“什么我喜欢流水?!”听到这话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喊了句,“而且我也不是小孩子了,我一点都不任性!”
苏茶将手指竖在嘴唇上,笑着嘘了几声:
“你看你,一说到流水就大叫大嚷的,还不是小孩子?”
清源泄气:
“反正我在你们眼中就是个小孩子,流水从来都这样认为的。”
苏茶眨眨眼道:
“流水可是真心实意地对待你这个小妹妹的,你都不知道你说要跟她绝交她有多伤心!”
清源深吸了口气:
“流水,很伤心么?”
苏茶又顾自笑起来:
“她那人,心里翻江倒海的脸上还不是那个臭样,我随便说说的。”
清源哦了声,不知道为什么,心下略有些沉。
“不过她对你可是真的好啊!”苏茶继续说,“我们刚好上那阵,她就常跟我说如果没有你这个救命恩人发现她自杀,我就不会碰到她;她也常惦记着你,说我们回去要给小姑娘买什么礼物的;上次你上夜自习还不是她说晚上不大放心,我们才赶过去的,不过那时候你有护花使者了,还说出什么绝交的话来,我猜想流水应该挺伤心的吧?”
清源没回应,她抬头看向窗外,满阳台的花红柳绿,缤纷灿烂。
苏茶还在滔滔不绝:
“说起来我还真没见过流水对人那么好的。那个家伙总是摆出一幅死人脸,从来不拿正眼瞧人,不过我也就喜欢她那个拽劲,嘿嘿。”
见清源似听非听,苏茶悻悻的站了起来,道:
“那我走了。流水跟我昨天刚给她爸妈买了车,有空来玩玩坐坐车啊。”
清源虚应了下,眼神又飘向了暖洋洋的阳台。
苏茶开门,见她正在发呆,忽然很难得的轻言:
“别再为年轻付出代价了。”
清源回头,看见她红色上衣的一角隐没在门边。
-->
风起云涌(4)
98年的第一场雷雨挟着巨大的威力轰轰烈烈的来了。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竟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等到第二天早上要去上班上学了,人们才发现自家的门口早就是水流成河。
老人说:这场雷雨下成这样也算得上百年一遇了。
单清源是第二天下午听到消息的。她骑了车赶过去,免不了被那些还未退尽的脏水溅湿了裤脚。地势低洼的地方甚至被水淹了道路。
在这样出行困难的日子,医院里居然人满为患。单清源老远就看见灰色的水泥墙体上高高耸立的三个红字“急诊室”。
她停下车子跑过去,在嘶声裂肺的叫喊和死灰般沉静的人群中穿梭过,然后就看见了走廊边上绿漆木质长凳上的流水。
那日的阳光正灿烂,完全让人想象不出夜里肆虐过的痕迹,老天其实是个双重人格的人。走廊也出人意料的明亮。开着的窗子外面可以看见愈发清翠的绿叶。
流水就在那儿坐着,和周围喧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单清源一眼就看到了她。
“流水。”她上去,有些担心地看着流水,“还在急救么?”
流水抬头,脸上浮现着淡淡的笑容:
“是你啊,来了?坐。”她拍拍自己身边的空位。
清源坐下,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流水,她看上去沉静而放松。
流水没有看她,她的双眼穿过了窗子:
“我一直都以为,我那个笨拙的老爸和那个愚昧的老妈,在很大程度上面妨碍了我该拥有的幸福。”
流水忽然这样说。
清源不知道流水是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自言自语,她看着流水长长的睫毛,还是认真地听着。
“我这种人还真是,每次都要到万不得已,才会真正知道什么对我才是真正的幸福。”
清源搂住流水的肩:
“别自责,别这样流水,他们会好的,医生不是正在想办法么?”
流水回头看她一眼,慢慢的笑:
“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我太奢侈,将拥有的幸福一步步的舍弃。”
单清源一晕,她有些怕了。
她站起来,紧紧拥住流水:
“流水,你哭吧,别憋在心里好么?”
流水轻轻退出她的怀抱,将左手护腕摘下。那里有一条肉色的扭曲的伤疤,翻绽出粉红的新肉,丑陋而嚣张。
流水看着清源漆黑的双瞳:
“我有过一次丑陋的纪念了,你要相信我。”
单清源看着流水眼中泛出的平静,心中一放,眼泪却再也停不住,翻滚下来,滴在了伤疤上。
流水宽容的笑起来,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抹去:
“不和我绝交了?”
清源猛烈的点头,还是禁不住鼻尖的耸动。
这本该是个悲伤的时刻吧?
到了晚上新闻就播报了这是当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降雨。哪里哪里受到了灾害,边远郊区甚至出现了山体滑坡。急诊室大厅里的电视机前围满了病人的家属,焦虑的家属趁着看新闻联播分散些注意力,大家都在讨论这次的暴雨。
单清源买了些牛奶和面包经过大厅穿过走廊,看见流水还坐在那里,只是白日的艳阳换成了夜晚朦胧的月光。
“流水,肚子饿了吧?我买了些东西给你吃。”
流水抬头,接过道:
“谢谢。”可她随即又低下头去。
清源没在意,她坐在流水旁边开始吃面包,然后她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流水?手术中的灯灭了?手术做完了?”
清源惊讶的盯着手术室前面那个已经变黑的灯。
流水点了点头。
“手术怎么样?”清源赶紧问,“叔叔阿姨救过来了么?”
流水摇了摇头。
清源愣住了。
流水抬起头,冲她笑笑:
“树欲静而风不止。”
清源当然知道这句话的下半句是什么;清源得眼泪一下子迸发出来;清源抓住流水的双手痛哭流涕。
流水摸上了她的长发,轻柔的安抚:
“这是报应。”流水这样说。这让清源哭的更凶。
她为流水而哭。
98年5月的一个晚上,流水的父母因为交通意外丧生,同车司机也因为撞击成了植物人;事故的原因是雨势太大,司机无法看清前方道路,导致轮胎打滑翻车。司机的名字是——苏茶。
98年的第一场雷雨也成了标志性的开始。那年夏天,惊人的雨势造就了百年不遇的洪水,成为了大多数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记忆。
流水是。单清源,也是。
作者说:
很惭愧,内容很少,进步很小;原谅我,工作太忙,电脑破掉,总之不更新都是有借口的。大家直接鄙视我吧!
风起云涌(5)
单妈妈的业余爱好就是打麻将。
她有一批固定的麻友,大家都是志同道合之人。儿子女儿有学校照顾着,钱有老公挣着,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
天气渐渐热了。麻友们的场地开始固定起来。单家是首选。因为有阿姨照顾吃饭问题,还有空调吹吹。
“你们那个阿宏认识得啦?就是以前电镀厂的?”麻友聚在一起就除了忙碌的手就剩下空闲得嘴了。
“啊,认识的啊。做生意了吧。”另一麻友目不转睛的摸牌。
“据说那个阿宏的儿子去年找了个女朋友,结果那个女的是个同性恋!”
“啊呦,怎么会哦!”立即有人对此八卦非常感兴趣。“他儿子在银行里工作的吧?长也长得不错的,那女的本地人啊?”
单妈妈有些不耐烦,前几圈输了些钱,这次正好凑了搭子,就准备自摸了,上家磨磨蹭蹭的:
“快点出牌啊。”她催了几句。
上家心不在焉的打了只白板。谈话还在继续。
“好像是本地人啊。”那女人挥了挥手,故作神秘道,“听说就是那个街角菜市场里卖猪肉的阿荣的女儿!”
单妈妈摸了只不要的牌,便打了出去。
“阿荣的女儿,哪个啊?”有人津津有味。
“说起来,阿荣和他老婆好像前几天出车祸死了!”立即有人转换话题。
“啊呦,真是作孽哦!”另一人立即皱眉头,表情生动起来。
又轮到单妈妈,她聚精会神的摸了张牌,翻开来一看,欣喜道:
“自摸!”
其他三人凑了脑袋过来,纷纷表示运气差,单妈妈有些洋洋自得。一阵筹码来往后,噼里啪啦的麻将声又响了起来。
流水的计划更改了。
本来预定回来一周的计划因为丧事不得不更改。单清源下课去流水家,发现门口放了一溜白色的花圈。
流水正在忙,给这个亲戚点烟,给那个亲戚上茶。
见到清源,流水停了下,然后挑了眉:
“不用上课?”
清源指了指手上的书包:
“下课了。”
“噢。”流水拿了茶叶罐,怔了怔,“那一起吃饭吧。”
汗滴从流水发间滴下来,辉映了下晚霞的七彩。
流水家的亲戚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起码单清源从来不知道。人满满的坐了两桌,再加上邻居们,在乘凉的水泥地上摆了三桌。
烧菜的是流水的姑妈,流水忙进忙出的端菜。
“清源啊,小姑娘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么!”邻居们还记得她。“来来,坐这儿一起吃。”
“张大伯,孙子还好么?刘阿姨……”清源笑眯眯的打着招呼,客气的给每个大人倒着酒,赢得了在座所有人的欢心。张大伯笑得更是露出了满嘴的假牙:
“这小孩子,认识她的时候我就说她肯定出息。这么乖巧的女孩子哪里找哦?”
清源挟了筷子青菜到张大伯碗里:
“您又知道?我都害羞死了。”她低下头脸一红,惹得满堂欢颜。
菜一品品的上,亲戚邻居们大声喊着够了够了,流水姑妈这才满脸笑意的罢手,擦着围裙也坐了下来。
夜幕渐渐掩盖,有人拉了根电线,挂上灯泡,俨然一幅热闹的夜宴样子。
清源等了很久,也没见到人。她站起来,寻到屋子里面去。
比起屋子外面的凉风习习,屋里有些闷热。屋外昏黄的灯光通过厨房的窗口,隐隐照出些家具物事。
一些烟雾暴露出流水的位置。
清源轻轻的走过去,还是让流水注意到了。
她回头,手中夹着烟:
“吃完了?”
单清源过去,蹲在流水边上,双手抱膝。
她仰头看,正好看见月光下,墙上挂着的两幅黑白照片。
清源又有些想哭了。
“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吧?”
流水呼出一口烟:
“嗯,总算快完了。这顿饭局结束,头七就过了。”
清源点点头,道:
“我看见墙上的那个红字了。房子要拆了么?”
流水重重的叹了口气:
“我的童年在这里。”她的手轻轻抚过发黄的水泥墙面,剥落的水泥纷纷掉下,露出了里面的砖石。“我的老爸老妈也在这里。可是它真的太老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清源看着流水侧面的影子。
“命运也许告诉我,我该有个新生了。”
“什么意思?”清源皱起眉。
流水轻轻笑,笑声在暗夜中温暖而平静:
“也许我该彻底断绝和这里的联系。我该去新的城市寻求新的起点。”
“你要去哪里?”清源倾听她的声音,也有种淡淡的释然。
“去上海吧。那里的工作还要继续。”流水这样说,“家乡,已经不是我的家乡了。”
上海,清源在心底重复了这个地名。
月光洒了满屋,将外面热闹的氛围和里面分隔成了不同的空间。暗夜中只剩下蚊子不识相的凑热闹。
“好痒!”单清源皱着眉头用力的挥手。
流水哈哈大笑,用香烟点了盘蚊香。
-->
风起云涌(6)
单清源无意识的拿笔在纸上乱滑,这几天的连续高温让那些知了兴奋过了头。
姜老师在讲台上声嘶力竭的喊地与知了比拼着嗓门。他厚重镜片下发了红的双眼,因未梳理而显得有些腾云驾雾的头发,明确的显示着,班主任下的苦功不会比学生们少。
午后闷热的静不下心。身体里所有的力量好像都随着温度抽走了。有几个同学拿了湿毛巾绑在头上,看上去实在像二战的神风敢死队。二战,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9月2日正式签署投降条款……清源脑中下意识的飘出这些词。
如果海洛因会中毒,为什么没有高考中毒呢?
“你们今天回去,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可以把握!这一个星期不是来给你玩的,放松的。你们要放松等高考考完了,有整整一个暑假可以放松。这一个星期千万要给我抓紧!”姜老师挥汗如雨,循循教导。眼神不自觉地便朝清源这边飘。
清源知道老师讲课都喜欢得到台下学生的回应。而她偏偏就是个经常被征收回应的人,所以她最常做的就是微笑,点头,竖起背,表示同意。
这次也不例外。
清源笑,这才扯到了嘴角的口疮,想起来最近一直没休息好。下了课老往流水那里跑,流水又忙着卖房子,忙着照顾医院里一息尚存的苏茶。
苏茶,清源见过车祸后的苏茶。隔了老远,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望了眼。
重症监护室的护士们没事人似的穿了消过毒的服装,拿着病历每隔一个小时纪录着。
苏茶躺在中央那张床上,Сhā了两根巨大的管子在口中。一根通氧,一根进食。手腕上也Сhā着一根管子,测量血压和心跳。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床,白色的塑料管道,还有苍白的脸色。
清源见过两次了。
手肘一阵剧痛,清源从发呆状态被同桌撞回现实。偷偷看眼讲台上斜眼看着自己的姜老师,清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吊扇的风有气无力的吹着,清源低下头,擦了擦额头黏糊糊的汗水,才发现草稿纸上随手涂抹的痕迹,清清楚楚地写着两个字——流水。
流水的日子并不好过。
下课后清源照常赶去流水家。
和所有的日子不同,今天流水家门口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很多的人。
清源皱了皱眉头。
忽然听到一个粗大的嗓门喊了起来:
“你个小赤佬!”来人用着浓重的上海方言骂人,接着是有人重重摔倒的声音。
清源疯了一样的拨开人群,果然见到流水摔在地上,嘴角垂着鲜红的液体。旁边站着个陌生的男人。
“流水!”她挡在流水前面,仰头看向那个不速之客。
很意外的,那个不速之客没有凶神恶煞的表情,反而是一张气愤得脸,挂着眼角的两行清泪!
“你个小瘪三,把我老婆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我个老婆!”男人秀气的脸上浮现出怨恨,他冲上来一把推开清源,抓住流水衣领,轻松的将她从地上拎起。
“我今天就打死你个变态!”他大喊着,眼泪哗哗的流着,举起了拳头。
清源尖叫一声!
流水却忽然吊儿郎当地说:
“一个女人就能拐走你老婆,你也真够窝囊。”
“你说什么?”那人停下拳头,双眼却几欲喷出火来。
清源很害怕,她用力去拉那男人汗涔涔的手臂。第一次感觉到男人臂膀上肌肉的突起,那种力量让她更害怕:
“阿姨,叔叔,快来帮帮忙救救流水!”她哀求的看着周围看热闹的邻居,没有人动过身子。
流水仰起头:
“我说,你真是窝囊!”
拳头还是如约而至!
气愤至极的男人一拳拳挥向流水,流水开始还挡还躲还还手,后来却不再有那个力气了。
男人和女人毕竟差太多。
清源力气更小,劝不住也难免挨了几拳。她大叫着,求救着,依然没有看到谁肯出手帮忙。
手足无措,清源无计可施,不得以大叫道:
“你是不是男人,干吗不反省下你自己对苏茶好不好?!”
火红的夕阳下,男人气喘吁吁的转身,汗流浃背的他看起来无比的落魄:
“我告诉你,小姑娘,”他一步步朝清源走来,“你现在年纪还轻,不要跟这种人渣混在一起了。这种人渣只会偷蒙拐骗,我老婆你也看到了,没有这个赤佬她会躺在医院里?回到你爸妈身边去,他们才会真正的对你好。”
清源有些害怕他眼里的疯狂,她倒退着,审量着男人身后的流水从地上爬起来。
快逃,流水!她在心里叫。
“我知道爸妈对我很好,我一直都是个乖小孩。我长这么大了,好人坏人还是分得清楚的。”她战战兢兢的退着,又不敢退的太厉害,怕他察觉流水摇摇晃晃的脚步。
“社会上面很多事情的。你年龄还小,很多事情你都是不明白的。像这种人渣,只会勾引你!”他说到最后,忽然又火冒三丈,一转身,对上流水!
清源心惊!
流水却表情坚决,用足了力气一踢!
男人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远处警铃开始震作,有人报了110。
流水二话不说,拉起清源就跑。
邻居们纷纷避之大吉。
夏日的热风迎面而来,流水的蓝色T恤沾了些血污,她的短发飘扬起来。清源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眼前那个奔跑的人就是《古惑仔》里的陈浩南。帅气,果断,带她进入了一个她从不知道的世界。
-->
风起云涌(7)
单清源在很多年后都延续了这样的一个梦。梦境里她在不停的奔跑,12月冰冷的北风打痛了她的双颊,前路却是一片白雾茫茫。遥远的地方能够听得到体育老师不停的喊:
“加油!努力……!”
然后,流水的身影就出现了。在正前方,飘荡摇晃,看不清面容,但清源就是知道那是流水。
她竭力的去追赶,可流水总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
“流水!”梦境总在满头大汗的挣扎之后醒来。
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在梦里她总是惶恐的看着流水的飘荡,心底里有一种及至骨髓的悲伤。
总是为了流水,那个流水。
流水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住进了清源的家。
她的出现让单妈妈很是迷惑了一段时间。
单妈妈觉得是自己有必要出场管教下自己的女儿了。虽然清源从来都是那么优秀,从来不需要他们操心。但之前那个30岁左右的“朋友”,这次带回家的这个满身是伤的女人,都让单妈妈开始有些担心处在青春期的女儿是不是到了叛逆的时候。
她决定联合单爸爸出场。
单清源的爸爸一直是市里的领导骨干。从刚开始的一个国营企业的小小轻工业局副局长,凭借改革开放的东风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市经济发展委员会的总负责人。单妈妈认为以单爸爸的口才来教导教导女儿是绰绰有余了。更何况,教导自己的女儿也是他作为父亲的责任么。
所以单清源起床的时候很意外的见到了父亲还坐在客厅里抽烟。
“爸爸,你还没去上班?”爸爸向来是早出晚归,还真是难得在早上9点的时候看到他。
单爸爸穿的西装笔挺的坐在厅里。有些谢顶的头用残留的被染的全黑的头发小心的遮掩着,这让他看上去还很年轻。眼角有着稍许的皱纹,但这不影响他散发出成熟男人特有的韵味。
“嗯。”单爸爸点点头,很有威严的坐在沙发上,“清源,来,坐,爸爸跟你说说话。”他习惯性的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前方。
单清源早就习惯了父亲的这种官腔,她其实对这个父亲也有些陌生。倒是这种官腔还让她熟悉点。
清源依着沙发坐下来,看见妈妈在厨房门口闪了下。
她没见到流水。这让她有些忐忑。
单爸爸将烟灭了,咳嗽了声。
“清源,要高考了吧?”
清源点了点头,猜想流水可以去的地方。大早上的她会去哪里?
“还有三天。”她心不在焉的回答。
“嗯,爸爸要先祝你高考顺利,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单爸爸有力地挥了挥手,笑起来。
清源也笑。
“谢谢爸爸。我一定会努力的。”
“可是呢,在这之前,”单爸爸终于切入了正题,“爸爸当初是因为历史原因,才没能顺利地去读大学。你现在有大把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啊。”
“是的,爸爸。”清源眉眼温顺。
“清源,我知道你一向很乖巧,妈妈也一直跟我说你有多乖多乖。社会上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很多人你还没碰到过,千万不要犯错误,结识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把大好的前途给丢了!”
清源连连点头,眼角瞥见妈妈在厨房门边不住地点头。
“我知道自己抽不出太多的时间来关心你。我这个爸爸是失职的。这样,爸爸给你们今天作顿饭吃。”
清源心中一惊。
不是不清楚妈妈的目的。看流水不顺眼是很正常的,她满身伤痕的进屋,脾气又太孤僻。虽然已经努力在迎合妈妈,但毕竟给妈妈的印象已经不好。
把爸爸抬出来,不达到某些目的是不会罢休的。更何况,爸爸牺牲那么多要做饭给她吃,那么明显的一顿鸿门宴要端上桌来,清源急了。
“爸爸,我会听您的话,不过也要您答应我一件事。”清源笑眯眯的,挽住了爸爸的手。
单爸爸眉笑颜开,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他笑呵呵的端起自己那个保温磁化杯,喝了口水。
“您要答应不能赶女儿的那个朋友走。”清源拖着父亲的手,左右摇晃。
单爸爸茶杯还没放下,愣了愣。
单妈妈就出来了。
“哎呀,女儿啊,我就不知道你怎么把那人当你朋友的?”她急急得从厨房过来,怕清源爸爸一顺口就答应了,“你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被人打?你知道她家里什么背景?你知道她是不是个好人呢?你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带个人回家来,你就不怕家里什么时候被人偷了抢了的?女儿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听妈妈一句话,妈妈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
清源心里一阵难过。她黯然道:
“妈妈,流水的背景我都知道,她的性格我也清楚。她不会做什么坏事的。”
“不会做坏事还被人家打?你什么时候见你妈妈被打过?”单妈妈有些高音开始往外蹦了。
“她是我们学校小卖部阿姨的女儿。她被人打也是因为误会啊!人家刚刚父母双亡没地方去,你就让她留在这儿一段时间吧。女儿求求你们了。”清源拉住妈妈的手,眼睛看向爸爸。
“父母双亡?怎么死的?是不是参加黑社会连累父母?”单妈妈脑中立即闪现各种可能。
“不是啊,是交通事故。”
“交通事故?”单妈妈觉得最近好像哪里也听到过交通事故的消息,好像也是死了夫妻两个?“她妈妈是你们学校小卖部的,她爸做什么的?”她追问。
清源低头:
“伯伯卖肉的。在街角的菜市场。”
她抬头,看到门口那个颀长的身影。
“流水!”她欣喜地叫,还以为父母把她赶出去了。原来只是去买早饭了。
流水那天穿了件短袖的花衬衫,里面是一件黑色的T恤,街头小贩那里买的10块钱的十字架项链挂在颈上,她左手中拎着一袋油条,右手端着一个搪瓷杯,杯子上面白色的搪瓷有了些破口,露出些黑色的斑点。
她站在那里,单妈妈却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朝她脸上狠狠一巴掌!
清源尖叫!
白色搪瓷杯掉落在地上,跌落出响亮的坠地声。咸浆喷涌而出,溅满了暗棕红色铺出花团锦簇纹路的地砖。
“贱货!”单妈妈用劲力气破口大骂,她精致的妆容下向来和善的脸露出了狰狞的表情,“你给我死出去!个杀千刀的,变态!”她的手脚纷纷朝流水打去。
单爸爸显然被妻子发狂的一幕惊呆了,竟然半天没法反映过来。
清源冲上去拉开妈妈,挡在流水前。
“妈妈!”她的眼泪忍不住地落,为了发狂的母亲,也为了身后毫不作声,毫不抵抗的流水。
“我警告你啊!你老老实实地说,你个畜牲到底动没动过我家清源?”单妈妈凌乱的发下,癫狂的眼神,她一把拖开清源,朝着流水龇牙咧嘴。
“妈妈,她什么也没做,流水什么也没做!”清源被带到边上,撞上了被棕红漆漆过的木板精心包裹起来的墙面。她冲上去,竭尽所能的拉住母亲。
“你知道个屁!”单妈妈朝女儿吼,“她是个变态的女同性恋!”她的手指直直的,泛着青筋,几乎点到了流水的鼻尖。
清源看到流水漠然的眼神,看到母亲绝望癫狂的表情,看到父亲震惊复又愤怒的脸,她心中有块大石头,重重的,砸了下来。
“我知道,妈妈,我知道的。”她在心中叹气,轻轻地说。“我早就知道。”
“你知道你还跟这种人鬼混?你脑子清楚不清楚?她是神经病,难道你已经被她……?”妈妈抓着清源,从斥责转为心慌。
“没有,当然没有!”清源用力摇头,转向流水,“我不是,那种人……。”
流水的眼神向来冷漠,忽然跳起一簇火,她朝清源看来,唇角露出微笑。
那是98年的七月,流火的季节,清源在这年最后一次见到流水。那天早上,室内充满着咸豆浆的腥味,凌乱而又透不过气的空气压抑着每个人的神经。大暴雨在这日午后匆匆而来,宣告了一个历史时刻的诞生。
流水转身离去,走的时候没有半分牵强,她双手Сhā兜,摸了摸鼻子,说:
“法国进世界杯决赛了。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呵。”
风起云涌(8)
太阳花招展的开。法国赢了巴西拿了世界杯。新闻里整日的播送着抗洪救灾。清源顺利的考上了上海的某所高校。郑函圣也碰巧是同一所学校。
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世界什么都有可能。
单清源在整个暑假都没出门。
单妈妈说她需要闭门思过。清源自己也懒得出去。
她将其中一块幕布从床下拖出来,一个钉子一个钉子的钉在了墙上,铺满了自己房间的墙面。
幕布是凝重的铁红底色,有浅灰色的城堡,有蓝色的天空,有黑色的重叠的人影。左边偏中一个小男孩,牵着一头白色的羊。小男孩穿着艳红的马甲,黑色的卷发,一张脸花儿般的笑。
那是流水画的三张幕布中的一块。
流水,流水。
清源常常回想起流水最后的那抹微笑,那个眼神,是失望是希望还是本来就无望。
她也常常想起一年前的那个夏天。那时候,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樟树下小卖店中那个慵懒的身影。
那时候,她常常没心没肺的笑,流水就在旁边打呵欠,摸鼻子。
那时候的天总是蓝的,叶子总是绿的,空气中都漂浮着干燥的属于夏天的阳光味。
清源偶尔会去医院看看苏茶。她知道了苏茶是一个杂志社的社长,流水那时候进了杂志社当Сhā画编辑。苏茶的老公平时还算温文,据说也是靠文字吃饭的一个作家。但清源见到过他伤害流水的样子,便对他始终好感不起来。苏茶的病据说很难治,她老公便替她做了转院手续,准备把她带回上海去治疗。
偶尔也会有同学来清源家玩。只是清源总不在状态,渐渐的大家也来的少了。郑函圣倒是一天不落的一个电话。说几句,清源就觉得累,便不再理他。
她有一天也经过了流水之前的老屋。据说已经顺利的卖出,那屋里早就空空荡荡,积落得灰尘看不到一丝曾经有过的气息。院落里的老人们纷纷收拾着,准备拆迁。甚至能听见周围早就拆掉的房子里工业化正侵略而来的声音。
“这里会造个大商场。”那里的邻里认识清源。老人们其实在高兴终于可以脱离这样个生活不便的老房子,搬到宽敞明亮的洋房里。那里有抽水马桶,有电梯,有浴缸。清源却感叹,那笼子一样的房子从此又将毁灭一段旧时岁月。
她想,如果是流水,也会和她一样的感慨吧。
流水流水。
她就这样满心创伤的走了。她如今在什么地方,清源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照顾她,清源也不知道;那样一个人,就这样在世上流浪,该是怎样的孤独绝望。
单清源学会了整日的发呆,坐在真皮沙发上,立式空调冒着轻烟,好像某个巨大的妖怪张着嘴想要吞噬。
做饭的阿姨买菜回来,关好铁门,见清源坐在客厅里发呆,说:
“清源,有你的信。”
单清源反应过来,她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远方的朋友,该不会有人写信给她啊?
接过信来看,是一个普通的白色信封。贴着张普通的邮票。对方有一手普通的字。上面很普通的,看不出心情的写着:
单清源 (收)
清源猜不出是谁,她将《罂粟的情人》搁下,狐疑的拆开信封。
信纸也是普通的,那种泛了些黄|色的,抬头有条红杠杠,用红字写着几个大字“平安纺织厂”。
清源不记得有谁在纺织厂工作,一看抬头,也是普通的称呼:
单清源:见信佳。
清源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她索性将信纸翻开最后一页,直接看署名。然后她看到了。
流水。
单清源:见信佳。
最近好么?高考一定没问题吧?苏茶被她老公接走了吧?
我还是老样子,前几天回过趟家办理了下过户手续。我听邻居们说你在找我。你还是放心吧,用卖掉爸妈房子的这点钱,我会过得不错的。
一直以来,我都是个煞星,碰到谁谁就倒霉。苏茶是,父母是,你也是。所以我还是自动消失比较好。别再找我,也别再担心我。要好好学习,要好好的走你自己的人生。
还是要谢谢你,救过我,照顾过我。不要再见了。
流水。
空调房间里凉透人心。
单清源坐在真皮沙发上,光祼着的脚轻轻的垂下来。圆珠笔写上的字迹清晰可见。流水的字有着连笔的毛病。
她的夏天,她的暑假,她希望可以早些结束了。
25寸的彩电吱吱喳喳得,一个端庄的播音员正在播送天气预报:
明天将有一股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冷空气,预计我国江淮地区,东南地区受其影响将会有大面积的降温降水情况出现……(
第三年: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1)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中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单清源都会习惯性的做一个恶梦。台上的灯光炫目的照耀着她,她困难的睁开眼睛,却依然看不清台下,只听到周围有着潮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挡,却在那时,不经意间看到了漆黑一片的台下——流水瘫在座位上,胸前流满了鲜红的血液!
凌晨两点半,单清源满头大汗的从床上惊醒。
房间里黑漆漆的,传来了室友们轻微的鼻鼾声。下铺的听收音机又忘了关,耳机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嚓嚓”噪音。
清源坐着,月光披了一身。
大学生活很快乐,除了学生之外,她很快有了新的身份,学生会的骨干,剧团台柱,文学社编辑,诸如此类。甚至还有很多人直接称她为校花。她总是能够轻易地得到这些身外之物。虽然有些身外之物,很多人努力想要也得不到。比如她的室友冬瓜,一心想进校剧团,在交了报名费和简历后回了她一句话,谢谢你的参与。把她伤心的痛哭了一下午。当然,冬瓜是个急性子的人,痛得快忘得也快,第二天便向校模特队发动冲击去了。而她呢,只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偶尔经过了下学校著名的梧桐小道,便被剧团的负责人抓了个正着。
四月的夜还是有些凉,那冷汗让清源觉得不大舒服,她拿了枕边的手帕,轻轻将汗拭去。
其实她不是人们所羡慕的那个人,因为她同他们所有人一样,不要的总是会来,想要的却怎么也,得不到。
风柔柔的吹,吹动黑夜中室友挂在窗棱上的紫色风铃。那个时代满大街都买得到,五根紫色的铜管组成的风铃,奏出和美的乐章,在夜色深沉的凌晨。
感叹的迷迷糊糊中被人推醒,眼前是冬瓜放大的脸。
“喂,起床了,校花!上课要迟到啦,今天可是辣手王啊!”
清源一激灵,原来是昨晚睡得太辛苦,早上睡过了头。惨了,政治思想课老师姓王,性凶残,有师兄上课略迟一分,便被辣手催花做旷课处分;王先生坚信,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既然你系一小小学童,怎可在他之后出现?偏偏这门课一旦旷课,就被算作不通过;一旦不通过,就别指望着毕业了。
清源百米速度般的将自己洗刷完毕,抄起桌上的书,拎起绿色塑料外壳的热水瓶就往外冲。
寝室里传来迷迷糊糊的呻吟:
“帮我打壶热水。”
冬瓜用鼻子哼哧一声:
“鄙视那些不用上课的睡懒觉的文科生。”
清源好脾气的笑笑,折回来又拿了只红色塑料壳的空瓶。寝室里两文科生新闻系,怎么都比他们计算机系的要空许多。冬瓜总是很不齿的鄙视他们,其实私下里是嫉妒他们可以睡懒觉,可以有时间到处玩。
冲到阶梯教室的时候幸好还没打铃。在坐得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找了后排两个位子挨个坐下,这就看到辣手王拉风的鸡窝脑袋窜进教室,本来有些嘈杂的教室立即鸦雀无声。他颇具威严的环视了下诺大的教室,非常满意地看到人满为患的情景出现。清了清嗓子,辣手王将书翻开,静静等着铃声响起。
“辣手王的衬衫还是上个星期那件,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没洗过衣服。”冬瓜压低声音,凑到清源耳边说。
清源微笑,轻声道:
“你要原谅王教授是个没有老婆的人。”
冬瓜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作势捶了清源一下:“原来你比我还坏!”
正在铃声大作的时候,阶梯教室门口大摇大摆的进来了个男生。
男生染了棕色的头发蓬松卷翘,个子高高,棕色的皮肤闪闪亮亮,散发着健康的光泽。
清源边上的冬瓜先倒抽了口冷气,然后边缓缓吐气边轻声道:
“帅哥锐!想不到帅哥锐跟我同上一堂课!”
清源环顾四周,惊觉凡是女生都是一幅替他心惊胆跳的花痴模样。
“你,叫什么?”辣手王果然按耐不住,先发制人。
男生拽拽的找了个最前排的位置坐下,将长腿伸直。
“李锐。”
辣手王架起不知是老花还是近视的眼镜,在学生名簿上搜寻了翻。然后像抓到什么把柄似的,双手叠背,慢慢踱到帅哥锐之前。
“李锐啊?”他慢吞吞的开口,“本学期开课开始已经过了4堂了,我的名册上显示你一次都没有来上过课。李锐同学,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从清源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帅哥锐的后脑勺。只见他那个被摩丝固定住一撮撮翘着棕发的脑袋无比随意的甩了甩,道:
“之前有事。”
那么拽的回答当然让辣手王火冒三丈。
“那么,你可以出去了,等你下学期有空了再来修我的课吧!”
辣手王的狮吼穿越了巨大的阶梯教室,震的清源的耳朵都开始阵阵发痛。估计这次噪音下来,方圆百里的生物都被摧毁了。
“老师,你不会赶一个有求知欲望的同学出去吧?”李锐单手捂着耳朵,抬头道。
清源听到这句话差点摔到椅子下去。李锐,她不记得李锐这么贫嘴了?
同时,李锐这句话顿时又为他自己赢得了更多的支持率。众多MM再次为他在恶势力面前勇敢斗争的勇气喝彩。其中就有冬瓜激动地挥了下手臂表示支持。
“你都旷了四堂课还跟我将有求知欲望?”辣手王毫不示弱。
“正是因为我认识到我旷课不是件好事,我正在努力弥补这个错误。老师,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不会连这个气度也没有吧?”
辣手王竟一时语塞,却气得满脸通红:
“纪律是纪律,旷了课别想拿学分;但是老师也是给改过自新的同学机会的,你可以在这个教室里旁听!下个学期再来碰碰运气吧!”一甩手,辣手王意思不再和李锐纠缠,走上讲台。
冬瓜兴奋的偷叫一声:
“不愧X大第一校草!”
X大第一校草自然就是指这位李锐同学。这位个子高高的男生还是校篮球队的队长,打得一手好球,时任体育部长;唱的好歌,模仿刘德华模仿得惟妙惟肖。那年头,有点娱乐水平的男生都很受欢迎,更不用说娱乐到一流,又长得很帅的男生了。
李锐长得很帅,清源承认。那种干干净净的感觉倒是别的男生很少具有的特别之处。五官分明,唇红齿白,少见的健康肤质。此时他正坐在第一排靠窗口的位置。清源看过去,阳光正好照在他的侧脸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质。他抬头看着,眼神平静而温和。好像周遭对他的花痴对他的议论他都心平气和的承受。
窗外则是四月翠绿的夹竹桃叶,上面开满了红红白白的夹竹桃花。
又让清源想起了广播室正对这阳光的午后。
她静静的坐在麦克前,在夕阳的伴随下缓缓的读着讲稿。而李锐背对着阳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有阳光勾勒出他略显颀长的身形。
她偶尔会做个手势,示意李锐放音乐。李锐就会像操纵飞机的飞行员那般举起手,跷起大拇指,表示他一切就绪。然后,她关麦,他推动调节盘上的按钮,音乐声音就慢慢大起来,在校园的每个夕阳关照的角落散播。
李锐是她的搭档,播音室的。她是播音员,主持校园里一档叫八面来风的节目,其实就是她闲侃胡聊些她爱的书啦,最近想到的事情啦,或者最近校园里比较有名的人物的采访啦。广播室给她很大的自由空间。李锐是音控师。要负责她所有一切背景音乐,和音量大小调节的工作。还有一些技术上面的支持。比如偶尔麦克风不响了,或者广播罢工,他会维修。
“我姐广播学院的,我对这东西有点兴趣。”他很漫不经心的提起过为什么会参加广播室的工作。
其实认识李锐更早些。早在她加入学生会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了。那时候体育部长李锐正带领校队击败了另一所以篮球见长的学校,又一次成为了风云人物。
互相认识却是清源最近刚应征完广播室的工作之后。那天清源参加广播室的应征考试,李锐作为前辈就在考官之列。在听完清源介绍之后,他继续以吊儿郎当的姿态漫不经心的说了句:
“化肥会挥发三遍。”
他总是这样言简意骇的表达。所以清源听到他和辣手王对辩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清源看着他,咬字清楚地念完三遍“化肥会挥发”。
这时,他才抬起头看了眼清源:
“单清源,学生会的副秘书长是吧?”
待清源点了点头,他说:
“我知道。”
清源后来在熟了之后常常追问李锐,那句“我知道”是什么意思。是知道她是学生会的副秘书长呢,还是知道她这个人?只可惜,李锐向来不说废话。他干脆的拒绝了这个无聊的提问。
反正,清源进了广播站,开始了和他的合作。
反正,两个人彻底认识了。
反正,校园里开始流传起校花校草在交往的谣言。
-->
风花雪月(2)
冬瓜大名董放放,因喜食各种瓜类,故名。
冬瓜对帅哥的花痴可是闻名于全寝室的。但看她床边墙上贴满了帅哥的海报就可以作证。她常常一边咬着筷子,一边白痴状的对着空气发呆道:
“如果上天给我一个机会去意大利看巴乔,我死一万次都值了。”
那时候《大话西游》刚刚开始在校园里流行,那时候星爷的威力刚刚初露端倪,那时候那些小屁孩子们刚刚学会用“一万年”来装饰他们的爱情宣言。
冬瓜一向是领导他们寝室娱乐时尚的先锋人物,就算在两个新闻系美女面前,她也是经常了解到这位明星如何了,那位明星又出了什么事情了。所以,此时她已经学会将“一万年”这个词举一反三到作为万能形容词的地步。
清源面无表情的将一条小青虫从自己碗里挑出,同样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冬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他们这些新生刚入学就该学会的事情,特别是在对待食堂的伙食上面,在经历了一年的尖叫训练后,单清源已经和他的师哥师姐一样出色了。
“喂,我听说你和李锐是一对啊。”冬瓜突然神神秘秘的凑上来。
清源正喝汤,差点咳出来:
“你还不清楚?”她鄙视的看了冬瓜一眼,上下课,吃饭睡觉都在一起,死冬瓜居然还相信那些传闻。
“是啊,是啊。我清楚啊。”冬瓜将筷子往自己不锈钢饭盆里面的二两饭一Сhā,“你也清楚我一向很欣赏帅哥锐的么,还不替我作介绍。”口气里近乎埋怨了。
清源终于顺利地将一口汤喷出。
“什么?”清源再问一遍。
冬瓜扭动了下身子,坐正了:“我不是只有花痴的,我是觉着李锐同学真得不错的。单清源同学,如果你不准备近水楼台下,那么就让给你最好的朋友一点点的福利吧?”
正如所有言情小说中所写的桥段,当我们的主角和主角需要进一步沟通的时候,配角们通常就会发挥很重要的作用。只是那时候的清源并不知道她就是其中所谓的主角。清源只是点了点头。
“好,我帮你介绍。”眼见冬瓜献媚的要将红烧大排挟过来,清源加了句,“其他的要你自己努力啦。”
于是,清源现在一个头两个大的站在了篮球队的训练场上。
李锐身边的阿辉用手肘推了推他,然后朝场外点了点头。李锐顺着阿辉提示的方向看到清源站在那儿朝他挥了挥手。
阿辉笑嘻嘻的说:
“老大——”拖了长音。
李锐给了他一拳,用毛巾擦了擦汗,朝清源跑了几步。
“什么事?”李锐的高个子轻而易举将清源暧昧的挡在他的阴影里。
“嗯……”清源沉吟了下,抬头对上李锐居高临下的眼睛,“我有个室友,一直以来都很崇拜你的球技。”
李锐皱了皱眉,清源别开了眼,看向他身后的篮球场。
“要不,下次做完广播我请你吃饭,顺便把她也叫上可以么?”她低下头,忽然看到了男生左手腕上的耐克灰色护腕。
显然李锐是有些不耐烦的,他咂了咂嘴,本想拒绝。谁知道清源一幅小女人的委屈样,又不好拒绝,想了想,无奈道:
“知道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清源抬头,笑容满面,毫无刚才一幅战战兢兢的小女人样。“周五下午做完节目后在食堂见!我请你去食堂二楼吃小炒!”她兴奋的捶了下李锐肩膀,开心的笑。
李锐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计,他恍然大悟般的看着清源一幅得意样:
“侬,强的。”
“请你吃小炒你还这么烦。”清源笑眯眯的,眼光流转,却还是忍不住问,“手上的护腕是因为打篮球么?没见你带过。”
李锐抬起手看了看,道:
“是。”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