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依旧灿烂,只是没了夏天那股粘腻炙人的热气,天地间一派明和疏朗。
顺安这座小城的大街小巷还没苏醒的时候,顺安一中就热闹起来了。一个个硕大的氢气球牵起一道道竖幅从林间冒出头来,灯笼和横幅从学校的大门一直牵到后操场。展板横列,彩带飞扬,整个学校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生气焕发。www@
这天正是这所学校的百年校庆日,还没到九点,学校前门的大广场已经停满了车,校园里四处是游人和宾客,赶早来的反而多是苍颜白发的老者,正和多年未见的老校友相互寒暄问候着,脸上都是欣慰喜悦的笑容。
大门口的仪仗队奏起迎宾乐的时候,广场对面的车流中出现了一个扎眼的白色身影,毫不顾忌人们诧异的目光,在人群和车流中间快速的穿来Сhā去,直奔学校大门而来。
“牧青歌!”当她冲进大门的时候,保卫室那个最大个子的保安准确的叫出了她的名字,可当他跑出来时,那个身影已经去的远了,他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大喇喇的穿过前操场,向西面那片小树林而跑去。全程没有一个人来得及阻止。
“喂,秦校长吗?牧青歌进去了,嗯,好的,好的,再见。”保安放下电话,在墙上那张做满标记的挂历上,9月1号一栏里打了个大大的×,看看其他站岗的保安,确保他们正目不斜视的迎接宾客,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于是看看左近,干咳两声,回到办公桌前正襟坐好。
这所学校虽逾百年,一座座大气雍容的建筑却并不显古旧,只有校园西面的那栋教学楼,仿佛是被那片小树林掩埋了一般。简陋陈旧,与整个校园的光鲜亮丽格格不入。
浅黄色的墙体和蓝色窗框都剥蚀了,露出有些发灰的底料来。似是许久没有人来了,大道两边的大理石雕桌面上覆满了树叶,阳光清亮,这里成了虫子和鸟儿的乐园,十七级台阶上,一棵古槐苍劲挺拔,新绿盎然,和古槐的枝干一样沧桑遒劲的,是楼门上“第四教学楼”几个大字。
那个身影就这样跑过来,径直冲进了楼里。
“嘭!”“叮铃……”“报告!”三五班的门被大力撞开,那个白色身影旋风般扑了进去,弯腰推墙,止住前冲之势,喘着粗气,大汗淋漓。
同学们被突然而来的声响吓了一跳,纷纷从书堆里抬起头来,一双双雾蒙蒙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见是她,又纷纷默默的转过头去了。
“牧青歌!以后若再这样踩着铃声进教室,我以迟到计了啊。”早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扶了扶眼镜,警告。
没动静……
许久,老师皱眉,刚放下书本,那个身影才仿佛刚喘过气来般,缓缓直起腰,态度极认真的看着老师“嗯”了一声,抹了一把额上汗水,便大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白色T恤在窗外照进的阳光里分外炫目。
老师张了张口,课本在桌子上顿了顿,终于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其他同学:“待会我们高三年级组的老师要参与安排一些校庆晚会的事宜,大家就在教室里自习,然后下午大家可以休息半天,不过我还是建议大家自己找个地方继续自习,晚上听广播指令集合。对了,待会萧星燃记得到大礼堂参……牧青歌!”
同学们被老师突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纷纷循着她的目光转头看去。
这是一只白皙,清若修竹的手,正嚣张的高举起来,要向她旁边的班长萧星燃砸去,被老师一喝,在了半空只顿了顿,肆无忌惮的照样砸了下去。手的主人,正是牧青歌。
同学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老师已经快步走过去,一把扯过两人正在桌子底下拉扯着的东西。
“武侠小说?”老师看着手中的物事,这是一本小册子,封面绘着一幅练武图和几个稀奇古怪的符号,质地绢不像绢,布不像布,却是崭新的很。附着一枚青铜小镜,正面圆润清透,背面是一幅凤凰浮雕,风格古朴,灵动天然,倒似真的凤凰飞附其上一般。
做工虽然古朴精到,却连一点铜绿碳化或者磨损的痕迹也没有,一看就是从哪个二流古玩市场淘来的伪制品。
老师有些怒不可遏的拿着手中的物事在桌子上杵了杵:“迟到就是去淘这个?上课拿出来玩班长劝还不听是吧?我都喊了还在课堂上打人!开学第一天就这样,再容忍下去还不无法无天了?秦校长要是再护着你,就让我来当这个恶人!”
牧青歌慢慢的收回手,沉默不语,表情倒是平静得很,老师有些下不了台,抽了抽嘴角,扫了周围旁观的学生一眼,怒极,点点头,一个转身:“下课来我办公室!”高跟鞋啪啪啪的踩着锐利的节奏离去。
萧星燃却突然站起来,有些焦急的对老师欠了欠身:“对不起,老师,您能不能先把那个小册子还给她,额,她妈妈病了,她放学还赶着去抓药,药方就在那书后。”说完有些歉意的转头看着牧青歌:“既然来了就安心的上课吗,担心的话给老师请假也是可以的啊。”
老师看向书背,上面果然写着:炼血草,五株,灵蟒胆,二两,冰魄,三钱……上面尽是一些乱七八糟听都没听过的名字,字迹潦草混乱,想来是写的人非常着急之故,老师凝视半晌,转过身来,神色稍缓,看了一眼谦和有礼的萧星燃,心里叹了口气,想:那么全心为同学着想,难怪会赢得全班的一致拥戴,成绩又好,都获得保送资格了还那么努力的学习,帮助差生,现在这样的学生,真是不多了。看向他的眼里,不由多了些嘉许。
转头看向牧情歌,她却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表情,萧星燃则巴巴的看着自己手里的册子,其他的人则一脸疑惑,老师心里有些别扭,烫手一般将手中的物事递了过去:“老师不会借名扣押你们的任何东西,但上课就应该遵守纪律。有什么事要要和老师沟通,老师能帮的会尽量帮你们,不要轻信这些乱七八糟的迷信东西。”
见牧青歌还是那副好像面瘫了的平静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老师又急忙看了看表,转头,见萧星燃还看着牧青歌有些愧然的样子,便道:“班长管纪律是应该的,不用觉得愧疚,有什么事到年级办公室找我……对了,牧青歌下课还来办公室。”
说完转身,到讲台上拿了一摞资料,匆匆离开了教室。
萧星燃见老师离开,连忙在纸上写:你就帮我保管一下嘛,好不好,拜托,我老爸要是发现我玩这个,我就死定了啊。”
牧青歌不语半晌,把桌上物事塞进书包里,趴在桌上睡起觉来。
萧星燃又把她揪起来,写了张纸条推过去:“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或者别的,你就把这小镜子砸碎,小册子也烧了。”
牧青歌一脸内伤,凑到他面前,说了上课以来第一句话:“不用如果了,再揪我一次就会有不测。”一头黑线的又扑到了桌子上。
这一幕被不远处一个扎着蝴蝶结的女孩看到了,撇撇嘴,对旁边的女孩说:“问题学生!真搞不明白班长为什么老是那么庇护她,成绩好又怎么样,以后到社会上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
声音不大,萧星燃和牧青歌却是都听见了,牧青歌动都没动,萧星燃却转过头去,笑容温暖和煦得像春风:“你刚刚是在叫我吗?”眼里有微微惊喜的光芒在闪动。
那女孩愣住了,看周围的同学都看着自己,慌忙摆手:“没有,那个,没有没有……”萧星燃冲她温雅一笑,转过头来。
教室里恢复了安静,只有笔在纸上划过发出的沙沙声,和偶尔的一两声咳嗽。
扎蝴蝶结的女孩抬起头来,看着那个英挺的背影,想起他刚才眼里闪动的光芒,脸一红,又慌忙低下头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抬起来……
牧青歌则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脸朝着窗外,萧星燃往窗外看去,那里什么也没有,就一棵昏了头般一年四季都在开花的夹竹桃,白色的小花在阳光里抽风似的摆来摆去。
有什么好看的,萧星燃想,正要回过头来,余光却瞅见不远处的古槐下,不期然的闪过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正是秦校长。
秦校长是这所学校最为德高望重也最神秘的人,极少露面,只有在很重大的活动中才出席讲话,校务几乎都交给三个副校长打理,只是不知为什么,至今居然仍稳妥的坐在校长的位置上。
萧星燃从抽屉里拿出手机,那则信息那么简短而莫名其妙:今晚戌时,广场前面的虹桥路口,我们回去。显示收信时间是九点半,就在牧青歌进来之前。萧星燃看着这条信息,神色渐冷,思绪拉回了一年以前。
那时候他还在云阳高中,暑假带领校篮球队过来和传说中顺远一中的神鹰队打友谊赛,中途却下起了大雨,那时候只有高三的两个重点班还在补课,他们就到这栋楼下来避雨,也是在那棵古槐树下,站着这个人,披着黑色的雨衣,苍白的脸仿佛泥雕石塑一般,眉心处一道红色印记记分外扎眼,利如闪电,黑色的边框眼镜下锐利的目光毫不迟疑的落在他身上,却莫名的露出一丝欣慰神色,仿佛他们早就认识。
他走过来,温和的笑道:“小伙子打得不错啊,觉得一中怎么样?”
“一中很好啊,我籍贯在这里,得在这里参加高考呐,下半年就会转过来。”他嘻嘻哈哈的笑道。心里却想,我觉得你长得好诡异啊,这里也好诡异啊。
他当时只是笑着说了句“好,好。”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就上楼去了,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一中的校长,转眼转过来半年多了,除了在大型的活动上见他发表过几次不痛不痒的讲话外,平时根本见不到他的身影,不过奇怪的是,牧青歌打架、进网吧、帮助同学作弊等一堆早该被开除的头衔都是被他压了下来。甚至有人私下议论说,是他把期末考题泄露给了牧青歌,不然这个上课就知道睡觉,不做作业不参加测试的学生,为什么一到期末就拿第一,相信她是自己做出来的才有鬼。
可他们明明非亲非故啊。
萧星燃看了看牧青歌,她还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虽然平常也是如此,但没那么严重,现在简直到了行尸走肉的地步了。
“失恋啦?”萧星燃捅捅她,她不答,把头又往臂弯里埋了埋。
萧星燃看看她,又看看手中的短信,眉头皱了起来。
下课铃声响的时候,萧星燃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猩猩,让开。”牧青歌站了起来。
萧星燃挪了挪椅子,笑道:“去办公室悠着点啊,高三了老班不会继续无视你在课堂上捣乱的哦。”牧青歌径直走出了教室。
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那副表情回来了。
“那么快,你跟她说了什么?”萧星燃连忙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牧青歌坐下,又想往桌子上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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