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父亲袁世飞他就头疼，他努力地不去想他。可是，旁边的两个人又谈起什么社保来了。父亲和母亲都没有社保，只有农村合作医疗，像母亲这样常年生病的，除了住院能报百分之二十，其余平常的医药费那是没得报的。这些年，算算也花了几十万了，幸好朱芳不是那种势力的女人，否则，还不知道事情会闹到什么程度呢。

不过说到报销，袁冰城记得上次袁乡城来深圳的时候，似乎说到每次母亲住院报销的钱都会被父亲袁世飞拿走，袁冰城当时并没怎么在意，他拿走就拿走吧，反正就当孝敬他了。

父亲袁世飞是一个小气的人，记得叔叔袁世林曾跟自己说过，“你爸爸就是一个爱占便宜的人，别人给他花钱他会笑得嘴都合不上，要是让他给别人花钱那是比登天还难。”

以前自己还没觉得父亲在花钱上的问题，前两年父亲袁世飞带着母亲蓝桂枝来深圳，为了让他有点事做，朱芳就把每天买菜的任务交给他。可是，他每天都买那些质量很差的菜。开始，袁冰城还以为父亲是节省惯了。但是，到后来他才明白，父亲是每天在菜钱上克扣一些。作为儿子，他自然不能说什么，但是，他很怕朱芳说出些什么。好在朱芳似乎并没有在意这些。为了不让朱芳有想法，他甚至偷偷地塞了些钱给父亲，希望他能买些好菜，但是，似乎一切并没有太大的起­色­。他很想跟父亲谈谈，但是，又怕影响父子之间的感情，也就不说了。

倒是袁连城，几次在吃饭的时候对父亲说，“爸，你自从买菜以后，我觉得我们家里的生活质量下降不少。”这样，餐桌上才见到了几次鱼或者鸭子。

旁边的两个老­干­部似乎报销医药费不成问题，但是，像母亲这样的参加农村基本合作医疗的，要想报销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了。远的不说，就说今年，母亲住了两次院，大概花了十万多块钱，可是，实际报销的也不过两万多块钱，当然，这些钱都被父亲袁世飞领走了。

袁乡城上次来深圳的时候，说过父亲经常在大家给母亲的医药费里做手脚，袁冰城没有让他说下去，他不想谈这个问题，因为，一谈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直接跟父亲摊牌？那肯定不行的，唉，就这么着吧，他做点手脚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旁边的两个人还是说个不停，袁冰城真想大喝一声，“闭嘴。”可是，那样又显得自己很失态，唉，还是忍着吧。

其实，想想这两个人的说话方式，自己的父亲袁世飞不也是如此吗？前几年，每年冬天他来深圳的时候，袁冰城偶尔带他出去吃饭，要是有个朋友，他就开始说他以前有多么多么的牛逼，有多么的辉煌，牛都能被他吹到天上，搞得后来袁冰城也不敢再带他去见别的朋友了。他很不愿意让朋友们看不起父亲，看不起他，自己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东北人都喜欢这样吗？袁冰城摇摇头，把头靠在舷窗一边，机翼下是黝黑的云层，不知道云层下面的地面是怎样的情况，是滂沱大雨还是电闪雷鸣？

飞机忽然剧烈地颠簸起来，那两个人终于不再说话，样子也变得紧张起来。尽管飞机的颠簸让人感到不舒服，但是比较起被他们折磨神经，袁冰城还是宁愿颠簸。

说来也怪，接下来的一段航程飞机一直在颠簸，那两个人可能是怕飞机出事，除了偶尔说说是不是快到了之类的话，没有再吹牛，这让袁冰城紧张的神经放松了不少。有些人就是这样，他们不说话就是给了别人一个轻松地氛围，他们一说话，立刻叫别人感到讨厌。

父亲袁世飞就有这个特点，他说话总爱刺激别人，总要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根本不理会旁人是什么感受。小弟弟连城是最怕跟他在一起的，吃饭的时候，只要是父亲袁世飞一说话，他马上就会低头吃菜一声不吭。而大弟弟袁乡城则不同，他什么事都喜欢跟父亲袁世飞较真，袁世飞一吹牛，他就喜欢把袁世飞的牛皮戳破，这样一来，袁世飞跟他的关系就很是紧张。

袁冰城劝过袁乡城，叫他不要跟父亲顶嘴，袁乡城则道，“你一年能跟他在一起多长时间？我是经年累月跟他在一起，他在家里这样说话还无所谓，你要知道，我的很多朋友他都认识，他总这样说话我脸上怎么挂得住？还有啊，他经常在我公司的人面前吹牛，搞得我公司的人觉得我赚了多少钱一样，你说，他这不是拆我的台吗？”

袁乡城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乡城这样说，袁冰城没有办法，也只好说些安慰袁乡城的话，尽量做到平衡他跟父亲的关系，不是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而已。

当有人让你十分讨厌的时候，你就会觉得时间特别的漫长。 飞机终于落地了，袁冰城立刻飞也似拿起行李站在过道里，尽量离两个老­干­部远一些，这一路上，他被这两个人已经折磨得要疯了。

沈阳的气温明显地比深圳冷很多，他一出机舱门走在连廊上，立刻赶到了一种难以忍受的­阴­冷，现在离冬天还远着呢，怎么会这么冷？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病让他心情沉重，也许是天气的原因，他的心情立刻跟沈阳的天空一样­阴­郁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来接他的并不是袁乡城，而是弟媳罗晓红。见他拉着提包，背着一个大包，她迎上来，“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

袁冰城回答，“是朱芳给妈带的些吃的，回头你做了给她吃。对了，妈现在情况怎么样？”

朱芳接过袁冰城的皮箱，说，“现在倒是清醒了，不过医生说情况很不好。对了，乡城说等一下请医生吃个宵夜，顺便聊聊妈的病情。”

“没问题，这一阵子辛苦你们了。”袁冰城说。

罗晓红似乎并不在意，“谢啥，那是自己的妈，就是最近一段时间乡城那里经济条件不好，全靠你跟连城了，倒是我跟乡城心里挺过意不去的。”

坐上车，袁冰城心里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的，以前自己回来都是乡城亲自来接，这次怎么叫罗晓红来？难道母亲蓝桂枝的病实际上很严重？

车开出机场，两个人不时地问着对方家里的情况，尤其是罗晓红，似乎很关心朱芳怀孕的情况，她毕竟是过来人。袁冰城对她的问题一一回答，可是，心里却总是惦记着什么？

袁冰城忽然问，“爸现在怎么样？”

本来还显得很轻松的罗晓红忽然沉默了，她轻踏油门，超过了前面的一辆大巴，半晌才回答，“还行吧！”

袁乡城感觉到她一定是想说什么，但是又不好直说。他也没顺着这个话题问下去，父亲跟她们夫妻两个关系很紧张，这他是知道的。可是，她这个态度明显叫袁冰城感到，母亲这次的昏迷似乎跟父亲有一定的关系。

然而，当袁冰城见到母亲，他几乎要落下泪来。母亲浮肿的很厉害，眼睛几乎都不能睁开。皮肤亮晶晶的，手腕粗得像一般人的大腿。脚趾上打着点滴，鼻子上Сhā着氧气，如果不是熟悉的人，根本想象不出她原来的模样。

袁冰城心里感觉到突然变得很酸，他上前拉住母亲的手，他惊讶地发现，尽管她的手看起来亮晶晶的，但是摸上去却感到很粗糙。他知道，这是岁月在母亲的手上留下的痕迹。她年轻的时候太­操­劳了，相对比，父亲袁世飞却显得年轻很多。

“你回来了？”母亲的眼睛在望着他。袁冰城知道，她其实只能看到自己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的眼睛早在前几年就因为糖尿病的原因已经失明了，尽管那时候给她做了激光手术，但是，效果并不好。

“我回来了”，他故意笑着，“妈，你感觉怎么样？”

母亲也笑着，“没事，乡城就是大惊小怪，把你叫回来­干­嘛？工作挺忙的。”

“不忙，不忙”，袁冰城回答。他的眼光向旁边一扫，发现父亲袁世飞正躺在一张空床上睡觉，似乎对他的回来并没有反应。

他看了一眼弟弟袁乡城，他眼里有血丝，表情很是疲惫。看袁冰城的目光看过来，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袁冰城走出病房。

袁冰城对母亲蓝桂枝讲，“妈，你先休息一下，我去趟洗手间。”

母亲蓝桂枝说，“你还没吃饭吧？叫乡城带你到下面的饭店吃点东西吧！”

袁冰城道，“不急，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