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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古代贵女生存手札 > 第 83 章

第 83 章

辛三娘肚子疼起来,说要上茅厕,马场开阔,她牵起绑在桩上的另外一匹黑马,把马绳交给了石明哲,翻身上马离去。

嗷嗷

冯氏得知晴芳被发卖的消息是三日后了,人牙子过府求见,像是邀功一般笑嘻嘻和冯氏说:“太太放心,那个女子我已经处置了,一副哑药灌下去,任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人牙子低眉顺眼,挨着凳子边虚坐,端着茶水小口嘬着喝,冯氏心下一惊,面上却丝毫没显露出来,挥手让赵妈妈又给了些碎银子。

赵妈妈陪伴冯氏多年,怎么不了解太太的心思?太太心肠软,没经历过这些,以往最多就是万姨娘后宅里的较量,打发走人牙子,和脸­色­灰白的冯氏四目相对:“太太,老爷纵然无情,也是您的夫婿,为了这事儿疏远,可是大大的不妥,您不能钻牛角尖。”

冯氏何尝不懂?可她到底寒心,情理她都懂,晴芳留不得,本想着老爷下不了手处置她来做,却没想到老爷如此­干­净利索,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这冷血之人,是和她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

赵妈妈总得劝说冯氏,女人心眼窄,就算老爷再风流,太太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新婚那些日子也有过恩爱甜蜜,赵妈妈又道:“老爷是官场上的人,杀伐决断自是咱们后宅女子比不得的,不说别个儿,老奴是在赵府待了多年的,赵老爷子何尝不是雷厉风行?太太宽宽心,多看看玉姐儿,上次老爷让她过来认人,可别吓着她。”

经过赵妈妈的提醒,冯氏牵记起了湘玉,带着赵妈妈去了小院,老爷太糊涂,还把玉姐儿掺和进来,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Сhā一脚到老爹的私房事算甚道理。

湘玉见冯氏来了,从“冰箱”里给她拿了一晚西瓜出来,里面是一个个西瓜球,西瓜勺是湘玉画了样式找铁匠打的,拿勺挖一下就是一个圆球,镇上冰撒上葡萄粒,再倒上点椰子汁,就是一碗夏日凉饮。冯氏淑女的吃了一碗,试探的问湘玉,得知湘玉全然没放在心上,她才算彻底宽心。

冯氏闲不着,隔了几日下了帖子约唐夫人和唐五小姐过府相聚,唐夫人收到帖子,瞬间就明白了冯氏的用意,提笔回了帖,到了约定的日子带着唐五上门。

唐五要看看湘玉的新院子,二人牵着手回了小院,唐夫人跟冯氏进了堂屋,冯氏唤了两个丫鬟站在唐夫人的身后摇扇,大扇面摇出丝丝凉风,缓和了夏日的暑热。

唐夫人是聪明人,没等冯氏开口,便笑道:“不知道你家事处理的如何,上次咱们在寺庙里,冒充官员家眷的女子,可得好好惩戒,我回去和老爷说了一番,老爷也赞同,可不能姑息。”

唐夫人明显摆出了话里的意思,我要说没和老爷说,你必然不信,既如此,不管你家和那女子是何样的牵扯,我们家是不Сhā手的。

冯氏也笑:“也真是奇了,在外面还有人拿苏家的名头招摇,早就处置了,任她也回不来翻不了天。”

冯氏听老爷说过几嘴,如今朝廷分成了三个派系,太子派、大皇子派、还有一个是七皇子派。

圣上年老,儿女众多,除了早夭的,光是儿子便有十多个,其中太子是皇后所生,帝后关系感情一般,不过圣上很尊重皇后,只是皇后家族式微,朝廷中没有大官,官场上撑不起来。

大皇子的母妃是太后的侄女,深得太后喜爱,太后一族的势力在朝中错综复杂、根深蒂固,不能小觑。而七皇子是圣上的宠妃丽妃之子,丽妃人如其名,美艳不可方物,加之丽妃的弟弟在和乌桓的对战中一战成名,之后又打的西秦的部队节节败退,声名大噪,如今在军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分量。

这些政事都是男人们费神的,冯氏也听不明白,不过老爷的意思是,苏家、赵家虽都是中立派,可暗地里太子党,老爷和冯氏说唐家和自家是一路人,那也就是说,唐家要么中立,要么就是太子党,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政敌间的倾轧最为可怕,唐家既然是友非敌,冯氏更能放心结交了,唐夫人­性­子直爽,心思比她多,可心眼好,她喜欢和她来往。

打了一会子的机锋,冯氏脑仁儿疼,唤丫鬟端上凉茶水果:“让她们小孩子多玩儿一会,咱们也能说说闲话。”

唐五去了湘玉院子,问她院名叫什么,湘玉还真没给院子取名,她看过冯氏那的平面图,她这个院子写的是兰香院。

唐五听湘玉说出这个名字时笑的直不起腰:“你家院子谁取得名,兰香院,还叫菊美楼呢,太俗气了,赶紧取一个,好歹咱们都是上过学堂的。”

取名这个还真是难道湘玉了,她选择恐惧症,典型的天枰座,一想院子名脑子里蹦出来的都是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 、稻香村,她赶紧晃晃头,甩掉红楼里的各­色­名字。

正好看到了手边打开的一本诗集,上面是张华的《游猎篇》,湘玉一眼便扫到了那句 “燔炙播遗芳,金觞浮素蚁。珍羞坠归云,纤肴出渌水。”

自己念了一遍:纤肴出渌水,就叫渌水院吧。

唐五点头称赞:“这个不错,有出处,念起来也好听。”正赶上湘莲过来给湘雪送枸杞莲子荷叶粥,不仅有粥,还有几碟­精­致的点心,湘莲没想到唐五也在,吩咐丫鬟再去端一碗过来,她做得多,院里的丫鬟都能分到一碗来吃,夏季吃这个最消暑。

唐五捻了块绿豆糕,大呼好吃:“我家厨子做的光是甜味了,湘莲你这个还有绿豆的香气呢。”

湘玉凑在唐五身旁道:“你可别四处嚷嚷五姐姐厨艺好,悄没声多吃点,下次来还让姐姐给你做,我做主了。”唐五想厨艺好她羡慕的紧呢,只是当下女子以女红、琴棋书画为荣,会做菜确实算不得长项,还怕落下一个不学无术的口实。

唐五道:“我不说我不说,以后我要常往你家跑。”表情促狭无赖,湘莲和唐五不熟,就是说过几句话,常听湘玉说唐五不拘小节,今日玩了一会儿,也喜欢上了唐五,贵女间少有她这般爽利的­性­子,唐五家里有四个哥哥,只有这一个妹妹,哥哥们宠爱的要命,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地位,难得的是­性­格直率却不刁蛮。

下月便是乞巧节,唐五说跟着唐夫人出去逛夜市,问湘玉去不去。

七夕是闺阁聚会,姑娘们关起大门自己玩儿,怎么有夜市逛?

湘玉无奈道:“我家太太不喜欢凑热闹,家里的哥哥宁愿在书房读书也不愿意去,我们几个小的更别提了,有什么夜市?”

唐五撺掇道:“今年不比往年,听说丽姐娘娘祖籍是湖南的,乞巧节前后要回来省亲呢。我爹和大哥谈话我听个大概,据说今年光是好看的烟花便是往年上元节的三五倍呢,那天晚上必然好玩,你去求求你家太太,不去可惜了。”

湘玉蠢蠢欲动,古代的烟花她就看过一次,还是四岁那年上元节,跟着大哥一起去逛的,古代的烟花比现代漂亮啊,百余架烟花齐齐宣放,气势非凡。上元节晚上不宵禁,大红灯笼排排高悬,游人如织,堪比地铁早高峰的北上广。

带着面具闹元宵,再猜上一个灯谜,提上一个龙凤灯,对于整日束缚在后宅、枯燥无聊的湘玉而言,是个有着巨大吸引力的节日。

皇上的宠妃回乡,必然是声势浩大、劳民伤财啊,荣归故里,总得摆摆谱。

最近苏老爹更忙了,不为别的,因丽妃回湖南省亲,上头发了话,各级官员务必全力配合。以往驿站送政令到各州府县衙,根据圣上的旨意上行下效,有章程可循。

这次接了旨意,众人都烦懑,虽说宫里会来人布置指挥,但这些地方官要如何做,还是一头雾水,场面办小了怕落下怠慢的嫌疑,奢华了又怕言官弹劾,没有先例可循,分寸实在是难以拿捏。

这些人当中,最愁的是苏鸿良,丽妃的老家,在他的管辖范畴,知府大人找他过了三次府,唤诸位同僚商议。

丽妃住的地方好说,前朝的十王爷曾在湖南住过几年,建了一座别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后来十王爷获罪被免为庶民,别院也充到国库,一直空置着,找人进去好好打扫一番,迎接丽妃娘娘最合适不过。

苏鸿良打点忙活,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冯氏拿针给他挑破,疼的哎呦着捂脸,百合、梨子、萝卜等润燥之物吃了不少,燎泡还是一个一个的长,燥邪入侵,大补养胃也不见效,只能盼着这摊子烫手差事早早收场。。。。。

圣旨

关于湘雯的婚事,湘玉是几日后知晓的。湘玉生辰那日,她一大早被汤嬷嬷拽起来,洗漱后按在妆凳上,汤嬷嬷亲自给她梳发,湘玉不喜欢戴头饰,嫌坠得慌,汤嬷嬷从首饰盒里翻出一支累丝嵌宝衔珠翠簪,斜Сhā在发髻。

湘玉推门而出,见外面落叶满地,一个小丫鬟在打扫,廊前盛开着紫薇花和美女樱,倒是白掌谢了几朵。

采茶吩咐小丫鬟在廊角烧水,湘玉早起习惯喝一盏蜂蜜花茶,采茶瞧见湘玉出来,迎过来道:“小姐,半个多时辰前大小姐院里的绿拂姑娘来过,说六姑娘染了风寒,今儿来不了了。”

湘玉心里跟明镜似的,前两日,大伯送了每个女儿一件首饰,连二房的女孩都有份,湘琳那里得了一支银彩扇形步摇钗,湘晴是一把金光灿灿的梅花梳。

湘晴先前喜欢这把梅花梳喜欢的不得了,有一日见到湘琳发间Сhā着步摇钗,就想着要抢过来,多年来,她霸道惯了,全家人皆宠着她,哪怕是爹爹也不管制,惯得她越发无法无天。

湘晴下完课跑去福姨娘的院子找湘琳,作势要拔钗子,湘琳不给,两个人争执起来,推搡间,湘琳磕到桌角,额头上汩汩的流血。

丫鬟们一拥而上,拿绢帕捂伤口,湘晴再霸道也是一个孩子,愣在原地不敢作声,这时大老爷进屋,见到此情此景气的掌掴湘晴。

湘晴何时受过这般委屈,捂着脸哭着跑出院,去找太太求公道。湘琳这边忙乱成一团,请大夫,拿药箱,福姨娘瞧了哭的差点背过气去,但也不敢说湘晴一个不字儿。

大老爷平息怒气,他过来是因为福姨娘最近身子骨差,半年前小产后一直调理不好,他也是心存愧疚,得了几支上好的人参,给她送一支过来,谁知进了院子,就瞧见姐妹的争端。

大夫来后敷了药粉,愁容满面道,说这个伤口怕是得留疤。女儿家容貌最要紧,大老爷问:“用上好的去痕药也无用吗?不怕花银子。”

大夫收拾药箱,为难的说道:“不是银子的问题,小姐这伤口实在是太深,不知是怎么伤的,竟用了这么大力气,只能尽力让伤疤不明显。”

福姨娘愁眉不展,她的孩子,留住的就这一个女儿,她哀怨的躲在一边小声啜泣,湘琳出声道:“姨娘父亲别忧心,以后用额前的碎发遮遮,想必也不碍事。”

大老爷心存愧疚,他不是不知道湘晴霸道,本以为孩子哪有不吵架的?加上吕氏的劝慰,也没当一回事,他越想越气,抬脚去了正院。

大老爷一向对吕氏言听计从,这一次却驳了她的面子,下人在外面听到屋里瓶碗乱响,不用猜也知道砸碎了不少物件,吩咐人进屋收拾时,听大老爷说道:“你教女不严,湘晴闭门思过一个月吧,就算这样,也弥补不了琳姐儿。”

因为如此,湘玉的生辰,湘琳要养伤,湘晴要思过,两个人皆不能出场。

早饭湘玉是在冯氏那里用的,一大海碗的长寿面,荷包蛋卧在碗底,面上撒了碎碎的葱花,筷子一夹面条长的绕好几圈。

冯氏慈爱的说道:“咱们玉姐儿又长了一岁,湘琪和重嘉都这般大了,我还恍惚记得,你像重嘉这个年纪时,伸着藕节似的胳膊往我怀里扎呢。”

赵妈妈给冯氏盛了一碗排骨汤:“太太这是什么话,您现在花容月貌的,才不老呢。”

冯氏捂嘴笑:“赵妈妈这张嘴跟抹了蜜似的,专拣我爱听的说。”

吃过早饭,冯氏倚靠着临窗的大炕,上面铺着牡丹如意纹花软缎条褥,绣了一半的绣棚摊在玉枕上,蝴蝶少了半边翅膀,湘玉伸手拿过来道:“太太这绣的什么?”

冯氏指指湘琪:“琪姐儿嚷嚷着要一双蝴蝶绣鞋,京城最近流行穿,小姑娘家穿的多,我闲来无事,就绣绣花。”

重嘉抹抹嘴,手脚并用的爬到湘玉肩头:“七姐姐,太太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不让我惹你生气。”

湘玉捏捏重嘉的鼻子:“那嘉哥儿听话吗?”

“我听话!”说罢又爬了下去,小腿蹬蹬的往外跑,­奶­娘放下手中的碗,在后面唤他,连忙往外追。

冯氏笑道:“随他去,整日里调皮的不行,和你小时候一个样儿。”

湘玉接过赵妈妈递来的玫瑰香茶,送到冯氏手边:“太太那可是诬赖我,重嘉是你的儿子,自然是随太太。”

冯氏作势照着湘玉的后背打了几下:“这么能说会道,也不知学了谁。”

重嘉抱一个木匣晃晃悠悠的走进来,和湘玉道:“这是我送给七姐姐的生辰礼。”

湘玉打开一瞧,是一堆泥娃娃,捏的歪歪扭扭,绘的五颜六­色­。冯氏解释说:“嘉哥儿做了五六日,说要送你呢。”

湘玉笑着接过来:“重嘉真是好孩子。”

湘琪含羞的凑上来:“这个给七姐姐。”

湘玉接过来一瞧,是一个拉锁绣蝉纹香囊,这香囊织法略复杂,湘琪一个六七岁的娃娃,也是真有心。

冯氏招呼赵妈妈过来:“都送你生辰礼,你家太太自然不能少。”

冯氏送的是青白玉双凤朝阳的玉牌,还有一对银蝴蝶纹帽花:“你渐渐大了,可不能穿戴的太过素简。除了这些,我让珍宝斋给你赶制了一套头面,大约半个月能送来。”

冯氏真是大手笔,珍宝斋以贵著称,手工赶制,定一套需要不少时日,当然造价不菲,毕竟用的都是好料。

算算时辰,别家的小姐也该到了,湘玉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了花厅。

今早天气­阴­沉沉的,蜻蜓低低的绕着花圃飞,蚂蚁聚群、湖边青蛙集会,汤嬷嬷说这是下雨的征兆。

花园虽诗情画意,但淋了雨可不行,遂改到花厅。

丫鬟婆子听从湘玉的意思,把金漆刻灰填彩围屏挪到门口,挡住门槛的一半,夏日天热,要敞开门,开门后厅里的情景一览无余,围上屏风,外面路过的人看不清楚。

桌子、窗台都摆了花瓶,红釉菊瓣瓶里斜Сhā几支盛放的百合与紫罗兰,采茶拿着釉碗往花瓣里洒水,回头道:“厨房都安排好,菜都是按照小姐点的做。”

京城的小姐习惯吃北方菜,苏家从京城带来的厨子聂曾,治的一手好厨艺,湖南菜尤为拿手,连挑剔的苏老夫人都连说美味。

这次湘玉把做菜的差事全权交给聂曾,拟了一份单子过去,食材是聂曾亲自买的,吕氏派了七八个厨房的婆子帮忙。

湘雯引着众位小姐进来,多人落座后,湘雯问道:“三妹妹怎么还没到?”

话音刚落,湘雪款款进了门,绕过屏风,她穿着一袭嫣红­色­金边琵琶襟纱裙,脸颊涂了胭脂,笑道:“七妹妹生辰,我怎会不过来?”

说罢递上礼物:“七妹妹什么都不缺,这个不值什么银子,权当姐姐的一番心意。”湘玉按下心里的厌烦,维持着笑脸:“那多谢三姐。”

湘雪送了一副踏雪寻梅的山水图,落款是湘雪的名字,湘玉递给身后的采薇,让她放在一边。

还没说几句话,吕氏身边的丫鬟急匆匆的赶过来:“大小姐,宫里来人了,夫人让我过来寻你过去接旨,对,小姐们一起过去领旨。”

众人面面相觑,颁下旨意也该是苏家的老爷们接,怎的轮上小姐?一个小姐妹调笑道:“湘雯赶快去,说不准圣上给你定了一门好亲事呢。”

湘雯心乱如麻,前几日母亲探过口风,和她说太子殿下想要求娶苏家的女儿,难不成这么快就有了眉目?

她一丝笑意都挤不出,勉强道:“你们先玩儿,我们去去就来。”

湘雯领着妹妹往前院赶,领头的太监宣读旨意,下面跪倒一片,果真是赐婚的圣旨。

能得圣上的赐婚,是何等的殊荣,湘雯不敢露出一点情绪,撑着笑道:“多谢公公。”

老太监呲着牙花,谄笑道:“大小姐太客气,以后就是皇家人了,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若有机会,还希望小姐垂爱。”

“那自然,公公放心。”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吕氏再也忍不住,扑到湘雯身上大哭:“我可怜的孩子……怎么就进了那个虎狼之地。”

苏老夫人蹙蹙眉,刚要开口,被大老爷抢先:“内宅­妇­人!你懂什么?圣旨都接下,板上钉钉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大庭广众之下,说话注意分寸,再有下次,我绝不轻纵!离成婚还有两三月有余,婚事赶紧­操­办张罗起来!”

湘雯忍下酸涩的眼泪,她扬扬头,拉着湘玉道:“咱们回去,花厅里还一群人等着呢。”

湘玉有些不忍:“大姐姐,要么你先去歇着?”

湘雯­性­格倔强,不肯轻易示弱,哪怕内心翻江倒海悲痛欲绝,也不让其他人瞧出端倪,她的指甲盖狠狠掐进­肉­里,按出一条条的血痕,暂时的疼痛舒缓心头的烦闷,她强装笑脸:“那怎么行,其中几个小姐你不甚熟悉,我不在便要冷场了。”

湘玉不好再多说什么,挽住湘雯的柔荑往后院走。

借人

湘雯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和众位小姐谈笑自若,她撑着笑意,直到送走宾客,走湖边时湘雯裙角沾了湿泥,她微微屈膝,搓搓裙角,这条是雨丝锦,稍稍揉搓就会有褶皱,湘玉道:“前面左拐就是我的院子,大姐姐过去拿清水清洗一下吧。”

湘雯摇头:“罢了,左不过多走几步路,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湘雯转角去了吕氏那。

门口婆子张望着,远远的见到湘雯走过来,颠颠的跑进去通报:“大夫人,大小姐来了。”

吕氏从榻上起来,顺手往香炉里扔了一把香饵,那篦子拢了拢碎发:“我的气­色­可还好?”

身侧的丫鬟垂首道:“奴婢给夫人敷一层妆粉吧。”

吕氏往拿着铜镜照了照,叹口气道:“也好。”

湘雯进屋先让人打水,用­干­净的白绢帕沾水浸湿泥点,最后只剩微笑的痕迹,做完这一切湘雯抬头道:“太太别忧心,太子侧妃一般人求都求不来的姻缘,也不算坏事。”

女儿如此懂事,明明眼圈通红,声音略略颤抖,却还来安慰她,吕氏再也绷不住,过来抱着湘雯低低的啜泣:“都是娘没用,那些个好人家,从你十三挑到如今,总觉得谁家的公子也配不上我的女儿,拖拖拖,最后拖成如今的局面,被太子惦记上……”

屋里的下人早就退到了门外,在廊下站成一排,湘雯眼里的坏姻缘,下人间却喜气洋洋,但也不肯轻易漏出来。

宣旨时下人也在后面跪着,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后院传遍了,大小姐要成太子侧妃。

就连万姨娘清修的偏僻小院都听到了风声。

万姨娘身边没有得力的下人,每个人都是冯氏亲自挑选的,都会察言观­色­,自然晓得太太不会想让万姨娘过得舒服。

虽说回了京城,但大房二房的后院之事还是每房太太­操­持,就算是老太太,没由头也伸不进来,两三个婆子搬个杌子靠墙根坐,懒洋洋晒着太阳,嘴里嚼一片地瓜­干­,闲来扯闲篇:“你们说,大小姐真是叫了好运,太子,那可是未来的圣上,以后的娘娘,等太子殿下登基,咱们苏家可就是皇亲国戚,圣上的岳丈家里。”

另外一个宽脸婆子吐吐瓜子皮:“还岳丈,正经的岳丈可只有皇后娘家,若嫔啊妃啊全算,那京城一抓可就一簸箕了。”

那婆子嘿嘿笑:“你说的也在理,但我听说太子妃没生一个儿子出来,咱们小姐进了太子府,生了儿子那可就地位不一样,谁也越不过去。”

“你家的幺女今年也十四五,不准备使使劲,往大小姐院子里送送?万一能跟着小姐嫁到太子府,被太子看上,说不定能捞个娘娘当,以后你就享清福了,你家闺女长得好看呢。”

说到这儿那婆子脸垮下来,跟蔫冬瓜似的:“谁不想?现在想攀上大小姐的人多了,这才多会儿功夫,都已经暗处活动了,大小姐院里李婆子你知道吧,就是那个大小眼儿,铆劲儿把侄女往里送呢?人家是自己院里的不必咱们便宜?加上各房的管事,哪轮上我?你也不瞧瞧,咱们伺候的是什么半死不活的主子。”

“这倒也是,跟着这倒霉的姨娘,能有甚好处?外面扫地的柳婆子是什么人?前日还挤兑我呢,我气的两天没吃好饭,真窝囊。”

几个人越说越气,其中一人道:“咱们这姨娘真能装,那佛经念的,跟真要出家似的,要给谁看?中午的饭咱们再私扣点,­肉­菜留下,蔬菜送过去,反正没人理会。”

几个人商量定,万姨娘斜坐在窗边,透过万子字隔窗柩,外间影影绰绰的影子映进来,她开了一条窗缝,风徐徐吹进来,把对话一次不漏的递进屋里。

万姨娘拔下钗子,把桌案的经书戳出几道破痕,心里解气后掷到一边,她又听到一句:“哎,我记得要发布匹了,姨娘能分三批布呢,我小孙女一年多没扯一身新衣裳,儿媳­妇­更是破衣服破衫,咱们私下分一匹,剩下再给姨娘,反正她也用不上。”

“这不太好吧,万一被发现了……”

“有甚不好的,太太厌恶万姨娘人所皆知,才没人理会她哩。”

万姨娘靠在大炕的墙边捡佛珠,­唇­角逸出一丝微笑。

那边湘雯和吕氏哭完,纾解纾解情绪,也不能忘了正事,吕氏抬头叫嬷嬷送东西进来,吕氏翻过一个线装深蓝的册子,看样子像经常翻看,册子前几页出了褶皱,吕氏道:“婚事­操­办的急,娘想给你细致的准备嫁妆也是不可能,好在有些东西都准备好,你的嫁衣一年半以前就开始找绣娘,做了半年多才做好,都是找的最好的绣功,七八个月做了几个月才做成,保证穿上后美艳动人。嫁妆……嫁到太子府不能太寒酸,也不能太扎眼,太子妃成婚时抬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侧妃成亲是六十四抬,但侧妃家里较清贫,底子不算厚,嫁妆不丰厚,你出嫁娘不会委屈你,咱们也是六十四抬,但里面的东西也讲究,捡着实用的、值钱的装,满满当当的六十四抬,面子里子都适宜。”

湘雯道:“太太不必如此为我­操­劳……”

此话牵到吕氏的愁肠,她压下涌上来的悲伤,低声道:“娘不为你打算还能为谁?你可是娘的掌上明珠,你出生那年,你爹爹升了官,你爹都说,是你旺家里,不得已让你嫁进去已属亏欠,以后少不得勾心斗角,也是苦了你。”

湘雯倒吸一口凉气:“想必不至于。”

吕氏使劲瞪她一眼,说道:“你就是心思太直,你也不用心思想想,为何这些年来,太子连个儿子都没有?就算太子妃不能说,侧妃不能生,其他的姬妾呢,我可是听说,太子院里的女人少说十多个,这些人统统生不出孩子不成?太子可是有女儿的,唯独没儿子……”

湘雯并不傻,只是她从未往其他方面想,经吕氏一提醒,瞬间从头顶凉到脚心:“太太的意思是……这也太恶毒。”

吕氏没接话,慨叹一句:“身处上位也身不由己,各人顾着各人的利益,侧妃和小妾也不是好相与的,皇家和咱们宅门还不同,并不注重嫡庶,若有一日太子登基,立太子还是未知之数。”

这也是吕氏最担心的情况,若是普通的太子府,嫁就嫁了,最多就是委屈一些,做不了正室,但好歹是天家,也能上玉牒,不算亏待闺女,但这太子府里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能吃人的女人,她这女儿嫁进去,真怕骨头渣子都没了,吕氏自诩也是后宅宅斗的高手,收拾好一­干­小妾,把丈夫管制的服服帖帖,唯独在女儿的婚事上,使不上任何劲,这种无奈让吕氏恐慌。

吕氏掰掰手指头,还有两个月,这两个月,她得好好教教女儿,人心险恶必须得防备,咱们不害人,也不能让人害了去。

吕氏以往,寻思女儿就是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成亲,哪怕低嫁点也无所谓,只要人上进有礼便可,不让女儿受委屈,湘雯聪明劲儿还是有的,占着正室的名分和礼法大宗,不愁收拾不了后宅的幺蛾子,但现在有了变化,进太子府,湘雯那点子聪明远远不够看。

吕氏在女儿的脸庞上扫扫,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湘玉身边的汤嬷嬷,可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在宫里待过多年,深谙嫔妃间的龃龉,若能请汤嬷嬷管教湘雯数月,想必大有长进。

吕氏想到这里,心下松快不少,大房二房同气连枝,冯氏也不会拒绝。

吕氏是个急­性­子,第二日给老夫人请完安,快步追上前面的冯氏,笑盈盈道:“我有个香囊的花样不知如何选绣线,弟妹可曾方便?你最擅长湘绣,还希望能讨教一番呢。”

冯氏瞬间领会吕氏话里的意思,这就是有事找她说,冯氏握住吕氏的手:“这有何不方便的,大嫂随我回去,我整日也是闲着。”

丫鬟在后面跟着,进了院子,冯氏让人立在廊下,不必进来伺候,挽着吕氏进了厅屋。

吕氏也没拐弯抹角,说道:“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求弟妹帮忙。”

“都是一家人,什么求不求的,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大嫂但说无妨。”

吕氏长吁一声:“还是为了我那女儿,湘雯被赐了婚,太子府……想必弟妹多少听到过一些传闻,总之不是一个好生活的地方,湘雯­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也怪我没约束过,嫁到皇家,那样的­性­子断然不成,若惹怒太子,也给咱们家带来祸事,二房三位小姐的教养嬷嬷,都是皇宫出来的,离湘雯出阁还有两三个月,嫂子冒昧想借嬷嬷几日,管教管教湘雯。”

这也不算大事,只是吕氏说话让人不舒服,她若直接说借人,冯氏也是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非得拐弯提到牵连苏府上面,无非就是提醒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她不要舍不得。

冯氏心里虽不悦,可依旧笑靥如花:“大嫂太客气,别说是借几日,就算是跟着湘雯嫁过去,也不成问题呢。”

吕氏内心宛如惊涛骇浪,跟着嫁过去感情好,她可没敢肖想,冯氏不是信口开河之人,难不成有戏?

决断

冯氏杏目含笑,面颊上的腮红红润俏丽,加上绯红­色­挑丝织彩单罗纱绉裙,整个人光彩夺目,这么一笑,仿佛满室都鲜活起来。

青釉彩绘熏炉上方冒着丝丝香气,吕氏深吸一口气,问道:“此话可当真?”

冯氏浅酌一口青梅酒,缓缓道:“我还能诓骗你不成?湘雪的教养嬷嬷温嬷嬷是伺候过太妃的,太后娘娘都赞过几句,说进退有度、忠心为主。咱家老夫人当年怕几个孩子长在湖南,教养欠奉,特地找来嬷嬷教养几个姐儿,前段日子,湘雪说规矩礼仪她已熟知,再者回到京城,规行矩步也没甚差池,我也在忧虑,温嬷嬷如何安排,说实话,放嬷嬷出去养老我也是舍不得,规矩这么齐全、­性­子还好的嬷嬷,真是难寻了。”

吕氏附和道:“可不就是这个理儿。”

冯氏又说道:“湘雯即将嫁进太子府,我也是替她忧心,身边没有一个有手腕的嬷嬷可不成,得吃大亏,若是大嫂愿意,回去我问问温嬷嬷的意见,愿不愿随着湘雯出嫁。”

吕氏眼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一下子握住冯氏的手:“那可感情好,咱们湘雯,­性­子太单纯,需要一个见过世面的嬷嬷在后宅给掌舵,一时半会儿寻不到妥帖靠谱的,从外面找,我也怕是有心人给使绊子。”

话不必明说,绊子还能谁给放?无非是太子府的女人,嬷嬷寻不成,引狼入室招一个内鬼进来,到时候哭都没处哭。

两人相谈甚欢,冯氏回去也没耽搁,把话头掰扯清楚,问温嬷嬷的意思,温嬷嬷慢悠悠道:“请太太容我考虑三日。”

冯氏颔首,这可是大事,温嬷嬷慎重也实属正常,若随着湘雯进太子府,肩上的胆子可不轻,比在皇宫里还要小心谨慎。

温嬷嬷从冯氏院里出来,拐了几道弯,穿过耳房,途径后堂楼,来到花窖旁边的假山附近。

春夏季节,花窖是闲置的,只有秋冬寒冷之际,府里的花匠才会用花窖培育花朵。这里位置偏僻,很少有人过来。

三位嬷嬷下午闲暇的光景,愿意在这里打发时辰,树荫环绕,围着石桌坐,打扇闲聊,花果纹青花折口大碗里盛着冰镇的西瓜,细语间吃上一瓤,西瓜的香甜顺着喉咙往下留,满肚子清凉。

适才温嬷嬷出来,招手让两个小丫鬟分别去汤嬷嬷、双嬷嬷那喊人,不必说何事,只说温嬷嬷找人即可。

三个人有默契,小丫鬟这般一说,就知道往花窖这边赶,还没过小半个时辰,两个嬷嬷前后脚过来。

双嬷嬷抱怨道:“你这老货,大热天不搁屋里躲太阳,急匆匆唤人为何?”

温嬷嬷也没拐弯抹角,她指了指石凳:“我拿帕子擦过,坐吧。”

待二人坐定,她才说道:“刚刚太太找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大小姐陪嫁。”

汤嬷嬷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扯扯嘴角,往前凑了凑,问道:“以前一点口风没透出来,怎么突然提这个?”

三个人往深里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冯氏的用意。

湘雪自从禁足之后,基本不见人,她这个教养嬷嬷,也就成了摆设,加上冯氏透出风声,三小姐闭门思过忙碌,院里人不许叨扰,温嬷嬷一个月也见不了小姐几面。

若说这三小姐,对嬷嬷委实算不上敬重,态度虽称不上颐指气使,但高高在上摆出小姐的姿态,款儿倒是不小。

等回了京城,她更是看温嬷嬷不顺眼,在那个觉得她是冯氏安Сhā在自己身边的人,温嬷嬷真是冤枉,后宅的尔虞我诈她才懒得参合,再者,她是苏老夫人挑选送来的,三小姐如此想,真是偏颇不公。

上个月,湘雪和苏老夫人提议,说回了京城,自己的教养自然有祖母­操­心,还有大姐姐做榜样,嬷嬷可以歇歇。她话说的漂亮,又捧高苏老夫人,自此自后,温嬷嬷更像是被束之高阁的碧玉,无人问津。

温嬷嬷不在乎做冷板凳,到了京城,去给小姐们授课,一个月的银子也水一般的流进口袋,又不是非苏府不可。

她正琢磨着离开苏府后怎么安排,不料冯氏来了这么一席话。

汤嬷嬷思考一阵子,说道:“这倒也是一个出路,不说前途还是其他,大小姐为人不错,待在她身边也值得,像咱们这种人,其实也就是如同浮萍一般,四处飘摇。”

温嬷嬷娘家没什么人,有也等于无,难道老了还指望侄儿来奉养自己?她也没痴妄,只求多攒些银子,老了别太孤苦罢了。

双嬷嬷说你自己拿主意,谁也不能替你做主,说着话,蔓草从远处一蹦一跳的走过来,两个圆髻稳稳的贴在头上,丝毫没散。

她过来也不拘束,喝了一口香茶,笑道:“我就猜大母来了这里。”

蔓草的­性­子一如既往,天真烂漫无拘无束,汤嬷嬷发愁不已,说大户人家的丫鬟,哪有这么不守礼的。

反而是湘玉不当一回事,说蔓草看起来单纯,但心思算计不必别人少,吃不了亏。

汤嬷嬷微怒道:“你不在院子里伺候七小姐,跑来这么作甚?”

蔓草委屈的吸吸鼻子,瞥了一眼汤嬷嬷说道:“我……我有话想和大母说。”

“说罢,两位嬷嬷又不是别人。”

蔓草似乎被吓到,拍拍胸脯说:“我不敢和七小姐说,只好先告诉大母,大母你看着拿主意。刚刚丫鬟找大母,我便想跟着来,我知道是在花窖这儿,路上经过西围院,无意间瞧到芳姨娘在和人交谈。”

汤嬷嬷纾了一口气,神­色­松缓:“我还当是什么大事,芳姨娘就是和人耳语几句?你大惊小怪的。”

蔓草连忙摆手:“不是的,没这么简单,我见到……见到芳姨娘在和厨房的聂曾说话。聂曾我知道,七小姐尤为喜欢他的手艺,上次小姐们的宴席,全是他一手置办的,一水的湘菜,那菜我也尝了,真的好吃。”

蔓草说着说着发现自己偏离了主题,又生生的把话头拐了回去:“他们二人就站在洋槐树下面,聂曾手里拿着小包裹,我看不真切,但是芳姨娘皱着眉不要,正撕扯呢,我不敢多看,趁着没被发现,连忙走开。”

三个嬷嬷面面相觑,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四个字:私相授受。

这对于后宅的女子,是最大的过错。不论真假,一旦有了风声谣言,名声也就毁了,更是没办法细查。

蔓草踌躇道:“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汤嬷嬷正­色­道:“你今天什么都没看见。”

“可……”

汤嬷嬷严厉的扫视一眼,大声道:“没有什么可是!蔓草,很多事是说不得道不明的,在后宅里,管紧自己的嘴,别多话,嬷嬷没少教你,不然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蔓草打了一哆嗦,似乎不相信汤嬷嬷的话。

汤嬷嬷望了望花窖,蔓草没吃过太多苦头,以前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刀光剑影,尔虞我诈的纷争,离她太远,就仿若花窖里的鲜花一样,温阳暖室,不及花园泥土里扎根的鲜花更经得起风水雨打。

蔓草最大的长处便是听人劝,尤其是汤嬷嬷的嘱咐更是照办无误。撵走蔓草,汤嬷嬷长吁一声:“哪里都是不清静啊。”

双嬷嬷像是习惯了一般:“看着繁花似锦的,谁家没点污糟烦心事?泥点子别溅到咱们身上,就阿尼陀佛了。”

温嬷嬷回去琢磨了两日,回了冯氏说愿意随大小姐陪嫁。

吕氏大喜。

她命人从珍宝斋打了羊脂白玉蝙蝠簪,从嫁妆的小库房里拣选出几样:浮雕镂金手串、墨绿­色­菱锦一匹,又包了三百两银子,一起让房里的大丫鬟给温嬷嬷送过去。

这份礼可真是太厚重,温嬷嬷又不能不收,人家太太送了礼,就是盼着以后能对小姐尽心尽力,花银子买份心安,她也没推辞,笑着收进箱子,吕氏这才放心。

大房二房的动静,苏老夫人一清二楚。陈妈妈背着手立在一旁,轻声细语的告知老夫人。苏老夫人转佛珠的左手稍稍停滞,旋即又捻上佛珠,淡淡说道:“让她们折腾吧,反正就是自己人的琐事,翻不出花样来。”

陈妈妈讪笑道:“太太说的是,只不过,那嬷嬷毕竟是老夫人挑选的,当时给了三小姐,如今又换了人……这有点……”

苏老夫人眼下掠过一丝不悦,只是她向来擅长隐藏心绪,鲜少被人窥见:“雪姐儿不喜欢,我也没法子,随她去吧。”

陈妈妈鼓鼓勇气,摇扇的力度加大几分:“小姐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主意,老夫人别在意。”

苏老夫人本来平静的脸上,终于漏出一丝怒气:“长大有主意了?真以为我是糊涂老太太,被哄骗两句就晕头转向?要不是看在……罢了,不提也罢。”

陈妈妈伺候老夫人多年,最了解老夫人的脾­性­,言至于此,便是再也不想多谈一个字,檀香阵阵,老夫人靠在榻上小憩,室内留下两个丫鬟,她带着其余的人退下去。

她快步回到后罩房,她是老夫人面前得脸的妈妈,自己可以住一间屋子,屋子不大,除了一张床外,仅仅放得下一张小桌子,饶是这样,已经是优待。她推开门,从袖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被褥最下面,计划着下次家去,要把银子带走,免得夜长梦多。

啧啧,七小姐出手真是阔绰,不愧是嫡出的小姐,就是有底气,一锭银子说赏人就赏人,自己不过是动动嘴皮子,透露几句话,银子的余温仿佛还停靠在指尖,陈妈妈笑着Сhā上门,回去当值。

争锋

天气渐热,屋里越来越闷人,冯氏前几日给她送来一方瓷枕,枕面刷一层釉,冰冰凉凉,晚间能舒缓体内的热气。

采薇低头拾起凋零的花瓣,悉数收进竹篮里,低声道:“小姐,昨日温嬷嬷收拾行李去了大小姐院子,据说以后要跟着大小姐陪嫁。”

湘玉神­色­淡然:“这样也好,跟着大姐姐是个好出路,对了,陈妈妈那你多联系一些,她不过是贪些银子,咱们多给就是了,祖母那的消息,全靠她了。”

提到这里,采薇莞尔一笑:“银子能打发的再简单不过,老夫人跟前的人,随便一句话,就顶大用,最近,三小姐常往老夫人院里跑呢。”

湘玉闭目养神,湘雪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人人都看的出,就是想巴结老夫人,可愣是说不出一句她的不是来,孙女孝顺祖母,不是天经地义么。

可老话说的好,画虎不成反类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夫人不是一个好相与的,湘雪又不像湘雯,有从小的情分在,一个不如意,从云端跌到泥底,不过转瞬间而已。

苏府最近的大事,就是安排湘雯出嫁。时间紧急,吕氏忙的脚不沾地,拉着冯氏一起­操­办。冯氏多年来躲懒惯了,家里也没嫁娶过谁,完全一头雾水,好在身边有经验的丫鬟婆子一大堆,才不至于忙中出错。

阖府最清闲的,反倒是几位小姐,几个小的自是不必提,年纪尚幼,正是天真烂漫之际,湘雯在家里的日子屈指可数,更珍惜这段时光,整日呼朋喊伴,日子过得热闹无比。

湘雯不能只玩闹,规矩也要学起,侧妃要学习皇家礼仪,言行举止都要合乎规矩,本来皇后娘娘要指一个嬷嬷过来教养,听说苏家有三位皇宫出来的嬷嬷,她放下心,发话说三位嬷嬷用心教导小姐,便不再特地指派人。

三位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儿,当年也曾出宫教导过王妃、郡主们,这一套礼仪规矩轻车驾熟,湘雯又是一个聪慧好学的,不到一个月,气质已经有了变化,有了皇家人的高贵气派。

侧妃是半妃,更何况是太子府的侧妃,以后登基就是娘娘,自然有倨傲的本钱。湘玉被汤嬷嬷拉着,每日跟着湘雯在一堆,耳濡目染也熏陶不少。

汤嬷嬷感慨,大户人家的嫡女实属不易,婚姻大事父母都做不了主,上面大山压下来,心里多苦也得咧着嘴嫁。湘雯的婚事板上钉钉,她只希望,湘玉以后能寻觅到一门好亲事,琢磨是琢磨,让玉姐儿多学些规矩,以后做了命­妇­,进宫赴宴谢恩,也省的出笑话。

往年也不是没出过笑话,内阁大学士的孙媳­妇­,是从小指腹为婚的,女方小时候家道中落,但婚约没变,及笄后嫁到京城,闹了不少笑话,妯娌亲眷们,背地里哪个不是指指点点,那媳­妇­人倒是不错,就是规矩不行,连小官家的女儿都不如,没个体统。

要么说门当户对,这个孙媳­妇­是孙长媳,进门就要管家的,这样的手腕,别说管家,规矩都没学好,愣是让孙幼媳管了好几年,大学士家里闹的没脸,满京城的人都捡乐听。

吕氏安排绣娘给湘雯做衣裳,连带着其他的小姐统统一起做,反正不急,先可着湘雯的时间赶,其他的工期不拘限。

苏府有固定的绣娘每月上门来,是京城月华绣庄的秦绣娘,湘雯的嫁衣便是出自她之手。秦绣娘年纪不到三十,白净清秀,穿一袭葱绿­色­长裙,笑盈盈的站在一旁。

湘玉伸手让绣娘量尺寸,她身量纤瘦不少,个子也窜高半头,秦绣娘量完后记在纸上,吕氏和她交谈:“秦绣娘日日­操­劳,也得注意眼睛,可别累坏了。”

秦绣娘拂拂头发,说道:“多谢太太关心,我其他的没有,好在有这一身绣工,开个绣庄贴补家用,家里的侄子当兵去了,每日也是担惊受怕,他未过门的媳­妇­儿,跟我一起­操­持绣庄生意,还好有人替。”

吕氏挑眉道:“哦?大壮亲事定下了?”

提到她侄儿,秦绣娘露出微微得意的笑容:“可不是么,那孩子我也见过,以前是高攀不起的……哎,都过去啦,等大壮回来,就让他们成婚。”

那大壮吕氏瞧见过,是一个憨厚老实的,为人也朴实,她房里的大丫鬟年纪也不小,陪着她多年,本来打算放了身契,许一门好亲事,她瞧上了大壮,大户人家的大丫鬟,搁到外面也是抢手的姑娘,没成想人家有了婚约,真真是可惜了,吕氏遗憾的摇摇头。

湘雪量完尺寸,又急急的赶回去,老夫人到了喝药的时辰,平时都是她伺候在旁,可不能让别人Сhā手。

湘雯冷冷的扫了一眼湘雪的背影,她近日忙碌,每日请安后和祖母说不上几句,就从祖母的静心居回来,出嫁在即,她虽说安心待嫁,有些事也得经过她的手。

湘雯把炖好的银耳羹让丫鬟装在食盒,带着人去了静心居。她的院子离静心居很近,十几岁湘雯才从静心居搬出来,祖母不舍得离她太远,就近找了院子,亭台楼阁,还有一个绿湖,环境幽静自在。

烈日当空,后面撑伞的丫鬟满脸汗珠,湘雯白皙的脸上,也透出一丝汗来,她拿着手帕轻轻拭拭,前面便是静心居。进了远门,陈妈妈正在廊下摇扇,见大小姐进来,忙迎上去:“大小姐来了,老夫人正歇着呢。”

湘雯点头,说自己去偏殿略坐片刻,祖母每日雷打不动午休,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也就要醒来,她把食盒放在桌上,静心居的丫鬟端来瓜果糕点,湘雯也不急,缓缓的吃了两块,粉彩锦荔枝莲花碟里的葡萄只吃了五六颗,外面的丫鬟说道:“大小姐,老夫人醒了。”

湘雯起身,拿起食盒笑道:“我这就进去。”

老夫人睡后习惯焚一炉檀香,门帘被高高挂起,还没进屋,满室的檀香味飘散开来,定睛一看,湘雪就站在太师椅旁,手里捧着一条绢帕,老夫人正在净脸,抬起头后湘雪娴熟地递上帕子。

湘雯挨到老夫人身畔:“祖母可睡饱了?我熬了银耳羹,食盒还热着呢。”

苏老夫人慈爱的看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孙女,嘴角是止不住的笑意:“快拿来给我尝尝,睡醒后嘴正­干­呢。”

说话间,丫鬟早就懂事的掀开食盒盛了一碗出来,苏老夫人拿着汤勺喝了几口:“不错不错,更难得的是一番心思。”说罢转头跟湘雪说:“雪丫头带的桂圆枸杞鸽子汤先放起来,一会儿我再喝,人年纪大胃口小,喝几口就饱。”

湘雯晃晃苏老夫人的胳膊:“祖母才不老,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两祖孙说话,湘雪Сhā不进去,她尴尬的站在一边,指甲抠在­肉­里,慢条斯理的说道:“祖母,我忆起来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苏老夫人歪歪脖子,往湘雪这边转转:“去吧,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

湘雪出屋门,听见廊下两三个小丫鬟在嚼舌头,一句一句的飘进她的耳中:“三小姐真是有趣,非要跟大小姐较较长短,先不提大小姐是嫡出她是庶出,单是情分就没可比­性­,刚刚端了桂圆枸杞鸽子汤过来,你是没瞧见,老夫人看都没看一眼,吃了大小姐端来的银耳羹呢。”

另一个丫鬟一边扫地一边说:“可不是么,同样都是孙女儿,也有亲有疏,我可是听说,咱们三小姐连二太太都不敬重,一心巴结老夫人,真是笑话。”

那名丫鬟八卦心渐渐起,拽住人问:“这话我可没听说过,怎么回事?”

“我是听我娘提过一嘴,我嫂子是跟着二老爷二太太从湖南回来的,你知道为何三小姐的亲姨娘会被禁足吗?听说是要害二太太,啧啧,一个姨娘,真是要上天了。”她说话手上活计也没听,扫帚把落叶拢在一起,讥笑­干­活两不耽误。

湘雪直直的走过去,针尖一样的眼神­射­不过,丫鬟身上顿生寒意,背后嚼舌头最忌讳,主子们都在屋里谈天,谁成想三小姐会突然出来?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本来以为三小姐会发难,抓住她们打板子,没料到三小姐直接出了院门,这才松口气,心道下次再也不敢碎嘴。

陈妈妈从北面出来,手里握着一堆瓜子皮,拍拍丫鬟的肩膀:“好好­干­活,大小姐怕是得待上一个时辰,屋子暂时不用我伺候,我去耳房歇会儿。”

湘雪扯着帕子,路上狠心的辣手摧花,折断了好几枝紫薇、芍药花。废旧的木门上攀爬着几支蔷薇花,湘雪扯下一朵掷在地上,绣鞋踩上去狠狠的碾压,后面的杏雨吓得一哆嗦,三小姐的脾气越来越难捉摸。

湘雪发泄完,问杏雨道:“二哥的丫鬟可曾来传过话?”

杏雨低低的回答,生怕惹怒小姐:“回三小姐,二少爷还没话递过来。”

湘雪烦躁的快走几步,心道二哥那怎么回事,按理说早就应该有回音。

纳征

湘雯陪着老夫人用过晚饭,天­色­已晚,她带着丫鬟出了院门,行过灰白的围墙,绿拂忍不住说道:“小姐,你不久后便要嫁人,又何必跟三小姐一争长短。”

湘雯粲然一笑,端量绿拂一眼:“争?我根本不需要争,在祖母眼里,我始终是她最亲近的孙女儿,没人能代替,只是湘雪……你可知道她想些什么?”

绿拂愣神,她虽然每日近身伺候大小姐,却也不是何事都清楚的。湘雯唏嘘不已:“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什么时候轻易挤兑过人?湘雪接近祖母,你以为是为甚?血缘亲情一叙天伦?不过是利用罢了,祖母老了,难免糊涂,再锐利的鹰隼也有被蒙蔽的一刻。”

“那……”

“湘雪,我猜是想赢得祖母的宠爱,期望有一天把她姨娘放出来,再者便是为自己寻一个庇佑,二房的家事我知之甚少,但也能猜忖到几分,湘雪太不安分,对苏家来说目前是负担。”

湘雯也不想再和丫鬟解释,回去的路变得漫长难行,她来之前,祖母告诉她,待她出嫁前,会给她一些压箱底的陪嫁,不能放在明面上,让她悄悄拿着,看着祖母爬满皱纹的脸,湘雯心酸不已。

湘雯让绿拂先回去,自己拐去湘玉的院子。湘玉正在指挥手下的丫鬟收花瓣,都是从花园里采摘回来的,桔梗、茉莉、紫罗兰、六月雪等等。

正屋前铺开一大张土布,花瓣零零散散的洒在上面,晚间露水太重,需要收起来,湘玉抬头瞥见湘雯,忙让人让出一条路来:“大姐姐怎么这时辰来了?”

湘玉把人让进屋,吩咐丫鬟去泡茶,湘雯笑道:“我明日打算去绸缎庄看看绸缎,还要买些胭脂水粉,七妹妹和我一起?”

湘玉没犹豫便答应道:“好啊,反正我没其他事。”

送走湘雯,却又来了苏重秉,苏重秉在国子监读书,很少回家,算日子今天不是假日,大哥怎的回来?

苏重秉头发还湿漉漉的在滴水,进屋也不客气,拿起茶杯先灌了一杯茶:“国子监走了水,学生们全都遣回家。”

湘玉忙前后转着看了一圈,苏重秉毫发无伤,她的心放下来:“好好地怎么会走水?烧的严重吗?”

苏重秉的眉间浮上一层忧­色­:“校舍损毁三间,几棵百年老树没保住,学生们休息的屋子烧个­精­光,还得重建,两个直讲救火时受了轻伤,这不,我们全回家来。”

好在人没事,湘玉顺口问道:“元大哥怎样了?”

苏重秉重重的叹口气:“他啊,这个傻子,先走水的是我们住的地方,他非说有个木箱不能丢,打湿衣服冒死进去拿了一回,我拦都没拦住,我当是什么重要物件,不过是几本书、一堆字画而已,真是个呆子。”

湘玉心道,生命最可贵,命都没了其他东西还有什么价值,元明清就是手臂被房梁上的椽子砸下来时磕了一下,没什么大事。

国子监是培养栋梁之地,走水后圣上极其重视,派了大理寺卿查明原因。大概两三日后,此事有了决断,原来是一个学生独自一人在学舍里烧毁信件,结果不小心引起大火,酿成大祸。

国子监里禁止明火,就是怕惹出事端,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幸好没有人丧亡,不然更是罪上加罪,最后圣上圣裁,判了那个书生流放尚阳堡。

国子监停课十多天,需要进行修缮,苏老夫人得知孙儿遭逢厄运,忙叫过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查看一番,晚上摆了宴给他压惊。

湘玉上次跟湘雯出去买布料,得知湘雯嫁妆基本准备停当,就等着日子一到嫁人。湘玉在琢磨,给大姐姐送什么贺礼,金玉之物大伯母给准备不少,手工绣品说起来是心意满满,到底没什么实用价值。

湘玉趁着苏重秉在家,询问道:“大哥,你说我送什么好?”

苏重秉词不达意:“我听说,太子殿下喜欢古籍。”

湘玉一时间没领悟:“这和我送贺礼有甚关系。”

她端起茶杯,又轻轻的放下:“大哥你说的对,投其所好嘛。”

送的贺礼,不论是什么,湘雯都是要带到太子府,锁到小库房的,至于两个人能不能恩恩嗳嗳琴瑟和鸣,外人决定不了,湘玉送一份合乎心意的贺礼,也算是帮衬大姐姐。

只是湘玉发愁起来:“古籍说起来简单,大多数都存档在皇宫里,宫外去哪里寻找?”

苏重秉神秘一笑:“别人没办法,元兄有法子,你找他帮忙。”

元明清?他对于寻书上,好像一向都有自己的法子。

湘玉直接躲懒:“反正现在你们休假,大哥你帮我问问,时间也不多了,如果没合适的书,我就考虑其他的贺礼。”

苏重秉点头:“行,我帮你问问,对了,我刚才从太太那经过,听说重嘉身子有些不适,刚唤了大夫,你记得去看看。”

重嘉生病了?这个弟弟,身子骨向来好,虽说冯氏生他的时候年纪不小,但是从小很少生病,一直活蹦乱跳,苏重秉说苏老爹找他,一会儿要去书房,湘玉换身衣裳,带着采薇去正房。

大夫在屋里诊治,湘玉没进去打扰,坐在外间的椅子上,不一会儿大夫背着药箱出来,开了药又嘱咐几句,湘玉问:“太太,重嘉怎么了?”

冯氏往前一步,带着湘玉进了屋:“兴许是晚上着凉,大夫说无碍,喝几次汤药就能痊愈,你别在这守着,让重嘉睡一会儿,刚才你大伯母来过,我得去老夫人那一趟,你去外面盯着丫鬟煎药,别人我不放心。”

冯氏有点草木皆兵,湘玉也能理解,冯氏千辛万苦生下重嘉,容不得他有任何闪失,湘莲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也来到正院,陪着湘玉坐在廊下,提起了湘雯的婚事:“湘玉,你说大姐姐会幸福吗?”

幸福啊,这个词这是一个很宽的定义,或许在外人看来,湘雯是有福气的,太子侧妃,未来的娘娘,如果生下儿子,更是贵不可言,天家从来不讲究真情,利益才是握在手里最大的权柄。

湘玉低沉的说道:“大姐姐幸不幸福我不知道,她会是苏家最尊贵的人,有时候命运没办法自己抉择,哪怕是大姐姐,还是我们两个,身在京城,长在苏府,能做的,就是及时行乐,无愧于心。”

湘雯的婚期日益接近,重嘉病好后的第二日,太子府的管事太监过来苏府纳征,也即是俗称的送聘礼,六礼的纳采、问名、纳吉都一带而过,圣上赐婚,圣旨里定了吉日,换庚帖,媒婆说几句吉祥话,到了纳征这一步。

管事太监后面是十几个太监,抬着好多箱子,晃晃悠悠进了府门,侧妃纳征太子殿下是不必亲自出面的。

聘礼堆满后院,苏家两位老爷客客气气送走管事太监,把大房二房的太太叫了来,这些聘礼的礼单留了下来,需要找人一一对过清点,这是耐心仔细活儿,吕氏吩咐三四个嬷嬷、丫鬟来做,又让大老爷喊来前院的账房,一起核对。

前面忙的人仰马翻,吕氏让丫鬟把湘雯叫来,趁着开始人不在的间隙,把箱子里的聘礼打开给她瞧。

太子殿下好大的手笔,箱子里有东海的夜明珠好几颗,珍珠首饰、翡翠玉镯、灵猴献寿合欢紫砂壶、镂空金镶玉方形香奁、里面还竖着几幅名人字画。

开了第一个箱子,吕氏要掀开第二个,湘雯按住吕氏的手:“太太,不用看了,太子殿下的聘礼厚重,我已经晓得。”

吕氏的手停在半空,无力的垂下来,讪讪的说道:“好在太子殿下还是重视你的,进门之后收起小脾气,温婉顺和些,殿下高高在上惯了,你不能任­性­,等过段时间,生下个一儿半女,也算站稳脚跟,好好过,别让娘担心。”

湘雯忍住满鼻的酸涩:“娘,我知道。”

聘礼是在三个时辰后清点完毕,本来不需要这么久,但是复核时发现少了一对蝴蝶鎏金耳环,废了好大力气寻找,在柜脚的缝隙里瞧见,浪费好长时间。

湘雯大门不出门不迈,有一日突然找上湘玉,跟她说要去府外。

湘玉第一时间劝说道:“咱们没有任何由头,出去作甚?太太和大伯母不会同意的。”

湘雯突然来找她,一定事出有因,湘雯微微踟蹰,像是下很大决心,又屏退下人,凑到湘玉身边说道:“出去的由头简单,我就说出去买首饰,现在太太宠着我,不会多问,上次我去绸缎庄就是让你陪着我,这次太太不会起疑心。”

“那这次出去你要做什么?”

湘雯咬咬嘴­唇­,望望窗下没人影,小声说道:“我昨日听我大哥说,明日他们在太平楼吃酒,太子殿下也去,我想趁着机会,见一面太子的真容。”

湘玉喟叹一声,她倒是偶然见过一次,也还隐约记得太子的容貌,可是大哥三令五申,她不能提。

湘雯又说道:“我只任­性­这一次,我不想到我洞房花烛那日,我连夫君的相貌都不知道。”

湘玉听到这句,由衷的心疼湘雯,她从来都自己做不得主,罢了,豁出去放肆一次,她们小心一些,女扮男装,不会被发现的。

啊啊

湘雯不是一个莽撞的人,在思虑之后,早就想好妥帖的办法,第二日两个姑娘跟太太打好招呼,换好方便行动的衣裙,坐上家里的马车。

出来身边有丫鬟簇拥,幸好没婆子跟来,湘雯身边跟着绿拂,湘玉身边跟着采薇,都是贴身的丫鬟,断断不会出卖她们。

街上热闹非凡,二人到一家绸缎庄停下来,进门后有小姐太太们在挑布料,幸好没有相熟的。湘玉问道:“可有男装的成衣?”

掌柜的见两位姑娘绫罗绸缎,身后跟着小丫鬟,一猜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忙不迭道:“有有,成衣都在里间,小姐请随我去瞧。”

像这样的大绸缎庄,平时虽然主营布料,但是成衣也卖,只是买的人少而已。撩开藏青­色­的帘子,后面是宽敞的里间,挨着墙有两排的衣架子,上面挂着各种款式的衣裳。

湘雯选了一身紫酱­色­直襟宽袖长衫,一双帛黑锦靴,从旁边捞起一条缎白的腰封,略宽松的束在腰间。

湘玉绕着瞧了一圈,她肩窄身量小,能选择的余地不大,最后选中一件豆青襦袄,锦靴和湘雯的一样,店里只有这一种款式。

两个人换好衣裳,把带来的襦裙裹在包裹里,扔在马车座位下,湘玉又从街上买了一枚盘白纹白玉玉佩挂在腰间,乍一看,两个人像是­唇­红齿白的公子哥,对视一眼,噗嗤笑出声。

采薇在后面整理自己的男仆装,小声问道:“咱们去哪啊。”

湘玉敲敲她的头:“别问太多,跟着我们走就是了。

太平楼开在京城繁华的地段,菜品价格昂贵,不是普通的百姓能消费起的,通常来这里吃饭的,非富即贵。

湘玉两个人穿的衣裳不俗,小二最会看人眼­色­,笑盈盈的问道:“二位楼上雅间请。”

湘雯满意的点点头,随手掏出银子来:“两个小爷自己挑位置,总可以吧。”

小二掂掂手里的分量,笑的合不拢嘴:“没问题,你们随便坐,随便坐。”

太平楼十分雅致,通过楼梯上到二层,先是一间间屏风隔开的座位,屏风是镂空的,雕琢飞鸟鱼虫,透过屏风的缝隙,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

除了隔座,还有几间单独的雅间,私密­性­更强。

湘雯拉着湘玉小声道:“咱们坐在这儿。”

湘雯挑选的位置,无论是谁,下楼的话是必经之地,他们隐藏在楼梯旁,隔着镂空的屏风,不会引人注意,但是经过的人她们却可以一览无余,确实是个好位置。

既然有机会来大名鼎鼎的太平楼,就不能补尝尝特­色­菜,湘玉摩拳擦掌,点了锅塌豆腐、白扒蟹油、茉莉虾仁、文昌­鸡­,湘雯选了几样素菜,按照时辰,他们早就过来太平楼了,怎么还不见人出来?

湘玉正琢磨着,靠里面的雅间门打开,出来一群人,听起来再聊诗词,湘雯冲着湘玉点头,没错,正是他们。

湘玉通过缝隙,瞧见了苏重秉的靴子,上面绣上了小竹子图案,另外一双脚,是元明清,看来他们皆在。

这时小二急急忙忙跑上楼,他低头往前冲,没瞧见人,猛地撞倒元明清的怀里。元明清往后退两步,掸掸衣衫上的灰尘,皱眉问道:“怎么慌慌张张的?”

小二擦擦汗,这些客人他可得罪不起,连他们掌柜的都礼让三分,揪着耳朵让他好好伺候,小二结结巴巴道:“我找这桌的客人,他们点的菜没了……”

小二说的正是湘玉这一桌,他的手一指,众人皆看向这边,湘玉吸了一口凉气,恨不得把头埋的低低的。

元明清率先走过来,瞧见湘玉一皱眉,冷峻的面上仿若结上一层冰霜,扭头示意苏重秉过来。

苏重秉沉声道:“坐在这里等着。”

周围人每当一回事,径直下楼,湘雯刚才趁乱瞧见太子一眼,身形颀长,长的偏清秀,看起来不苟言笑,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绸缎衫。

湘雯语气里充满愧疚:“都怪我,连累你。”

湘玉忙道:“大姐姐你别和我客气,我出来也吃吃玩玩,一点没吃亏,我看到太子殿下了,一点不显老,你放心。”

湘雯噗嗤笑道:“太子殿下不过二十几岁,让你一说,还以为是老太爷。”

出了太平楼,宫里的轿子早早就等在门口,太子上轿回宫。苏重秉和其他人告别,望了元明清一眼:“回去吧。”

今日的聚会,本来湘雯的大哥苏重君也要来,可他临时有事耽搁了,便遣重秉来。

元明清郎朗笑道:“七妹妹真有趣,倒是给我们一个大惊喜。”

苏重秉重重的说道:“惊吓还差不多,太子殿下是何人,就差一条窥探天颜的罪状了。”

湘雯心事满满,满桌的菜丝毫未动,湘玉津津有味的吃起来,推了推湘雯:“别管太多,大哥不会声张。”

姑娘家私自出门不算美事,湘雯是准侧妃,在酒楼遇到太子,听起来就引人无限遐想。苏重秉是一个最护短的人,他连冯氏都不会多提一个字。

湘玉最了解他这个哥哥,整个一个宠妹狂魔。

苏重秉一言不发,坐到位置上和元明清开始吃菜,湘雯看呆后扯扯湘玉的衣袖,元明清尴尬的咳嗽一声:“刚才没吃饱。”

也是,光顾着吟诗作诗,酒也许喝上不少,菜是没夹几口。

元明清今日本来不打算来,重秉说今日来的这些都是太子身边的人,他来见见对自身有好处。没成想会在酒楼遇见湘玉。

湘玉作一身男子打扮,像一个锦绣小少爷,就坐在屏风后面,他心里蓦然一软,发觉这个小丫头真的长大了。

元明清又道:“你们放心,你们大哥不会怪你们。”

苏重秉不满意的说道:“我还没说话,倒是替我做主。”

吃过这顿饭,几个人往外走,元明清突然开口:“上次重秉说,七妹妹要找书,我还没寻到,应该不急吧。”

湘玉回头瞥了一眼湘雯,好在她专注的和绿拂说话,没注意到这里,

训诲

湘玉扭头和元明清说道:“我不急,你慢慢寻。”

元明清现下每日在家,偶尔和同窗出来小聚,更多的时间是关在书房里读书练字。他在京城有一处二进的宅子,就在城南,说起来还算是机缘巧合。

他是家里的庶子,老爹病逝后,嫡母改嫁,只剩下相依为命的姨娘,家里没甚财产,这宅子,还是多年前在京城里置办,后来全家人举家迁回老家,宅子托付给城里的故人,时日一场也便再没提起。

直到元明清来京城念书,才从家里的一个老仆人嘴中得知宅子的存在,故人耍赖说这是自己的宅子,要地契也拿不出,僵持间还是苏鸿良出面,帮忙把宅子要了回来。

元明清和他姨娘身边有一个老仆人一个书童,外加一个打点其外的婆子,拿了包裹住了进去。元明清虽然清寒,可比一般的寒门子弟还要强。

学舍里有官宦人家的子弟,也有清贫人家的儿郎,虽然不是泾渭分明,却也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在。

太平楼离元家的宅子不远,他独自步行回去,刚到宅子门口,便望见周叔在门口张望,见少爷回来赶忙迎上来,低声道:“半个时辰前,有人来找少爷,说是今晚的亥时,在城北的野竹林见面,少爷嘱咐过,不能声张,也不能让老夫人知道。”

元明清平淡如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波澜,墨黑­色­的缎靴往前迈了一步:“我知道了。”

进了府,辛姨娘在纳鞋底,虽然关起门来,院里人都尊称一声老夫人,但礼法如大山,就算元明清的嫡母再不成体统,也是他名义上的母亲,疼爱他的姨娘,也只能是姨娘而已。

罢了,以后功成名就,若能给姨娘封个诰命,身份也就提起来了。

两进的宅子不小,前前后后也有十多间屋子,这么瞧着,几个人住实属浪费,元明清提议过把空出来的屋子租出去,可是辛姨娘不同意,说图个清静,谁知道对方是什么底细?等元明清参加科举当了官,一切自然会好起来。

哪里有那么容易,元明清暗暗叹气,官场需要各方的打点,苏大人虽然对他多般照顾,视若己出,但到底不是己出。

他摇摇头,从书房里的书架子上抽出一本《武经总要》,知道小丫头要找古书,他便去找了那人,前几日送来这本书,他仔细的誊写一遍,百无一用是书生,谁说文官据子不懂行军布阵之理,他偏生不服气。

今日还剩下最后几页,婚期将至,这本书也应该送出去。

木门吱呀应声而开,辛姨娘端来一碗酸枣仁汤:“你这两日睡得不佳,把这碗汤喝了,今日是跟着苏家的少爷出去来着?”

元明清接过汤碗,碗沿还冒着腾腾的热气,他轻轻吹散,回道:“刚和重秉分别,路上遇到一些事,今日回来的早。”

辛姨娘忧心忡忡,说道:“人家那些人都是大家少爷,惹是生非也不怕,反正后面有靠山,你可不行,少和他们厮混,多用些心思在读书上,科举取仕才是正途。”

元明清并没有反驳,奖手里的那本《武经总要》使劲捏了捏,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湘玉耷拉着脑袋跟着苏重秉回府,苏重秉眼睛冷的像一汪寒潭,湘雯打了个哆嗦,往旁边站了站,进府后几乎逃着回院,心里默念,湘玉别怪你大姐,我这个隔房的大哥实在是吓人,抱歉抱歉。

湘玉也十岁出头,个子快到苏重秉的肩膀处,苏重秉一点面子没给她,刚踏进月亮门,手拎起湘玉的衣角,似乎像是把她整个人提拉起来,语气中蕴含着满满的怒气:“跟我走。”

湘玉百思不得其解,刚刚那个温柔的大哥去哪了,怎么回了家就变脸无情?她也不敢问,苏重秉平日虽然宠着她,但是惩罚起来也绝不手软。

采薇在后面紧紧跟着,到了湘玉的小院,苏重秉甩下一句:“合上门闩。”

说罢带湘玉进了东厢房,采薇急的不行,虽然知道大少爷不会动手打小姐,但一顿口头教育是少不了的,她可见识过大少爷的嘴炮功夫,平时不声不响,教训起人来头头是道,适合去学堂里当夫子。

汤嬷嬷不在,院里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采薇望望天,只能祈求大少爷口下留情。

东厢房基本不住人,小丫鬟没日都进来打扫,这间屋子是留给湘琪的,湘琪还没自己开院子,跟着冯氏住在正房,等她大一些,冯氏的意思是不单独给湘琪开小院,一来京城的宅子不照湖南,地广人稀,家家的宅子大,不缺房间,她扫一圈没剩下太好的院子,二来湘玉湘琪两姐妹关系亲厚,从小一起长大,住在一起也有个照应。

湘琪过来的少,这间屋子一般就闲置着,苏重秉把人带进来,按在梨花椅,靠在门框上问:“你可知错了?”

湘玉撇撇嘴,她这个哥哥力气不小,现在她肩膀直酸疼,湘玉拿手使劲揉揉,差点哭出来:“大哥,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重秉剑眉一竖:“还想有下次?刚才在外面给你留面子,你真是胡闹,跟着湘雯一起来酒楼看人,对方可是太子,一个不高兴你摸摸你脖子,看看你脑袋还在不在。”

苏重秉夸大其词,按照苏家和太子殿下的姻亲,这段胡闹指多就是被大人狠狠训斥一顿,禁足一段日子,可两个姑娘实在胆子太大,不好好教训一番也不长记­性­。

湘雯跟他隔着房,自己不好训斥,不过没关系,还有苏重君呢,这种事决计不能出现第二次。

苏重秉招招手,面上稍有缓和,冲着湘玉道:“玉儿你过来,听我仔细和你说……”

采薇在原地绕圈,帕子都要扯碎,总算门打开,大少爷跟七小姐走了出来,她跑过去一瞧,没哭,眼圈没红,瞬间放下一半心。

湘玉拍拍采薇的脸:“放心,没事,你看你鼻子都哭红了,蔓草在院子吗?”

采薇吸吸鼻子,说话有些哽咽,扫视一眼院子里的小丫鬟各司其职,没人瞅见她的窘态,略略放放心,答道:“蔓草刚出去不久,去了老夫人院子寻人。”

话说一半湘玉全然了解,她颔首道:“我知道了,晚上湘琪要过来,你们准备好铺盖,记得泡上一壶茉莉花茶。”

采茶笑道:“小姐放心,左不过都是老规矩,我们都记着呢。”

天擦黑,湘琪带着丫鬟春熙过来,湘玉迎她进门,坐在雕花椅上,让采棠开始传菜,她让厨房做的都是湘琪喜爱的菜式,又比照平时多填了一汤一甜点,冯氏那还给两个丫头填了两个热菜:腊味合蒸和翡翠豆腐。

湘琪不住的赞道:“都是咱们小时候常吃的湘菜,是聂大厨的手艺吧。”

湘玉夹了一筷子辣子­鸡­:“可不是么,除了聂师傅还有谁能有这么好的手艺?”

吃完饭,外面天彻底黑了,婆子在院里各处掌上灯,屋里还摆上几支蜡烛。

湘琪手拿一本话本出神,湘玉抢过来道:“白日再看,小心伤了眼睛。”

湘玉在现代就近视,戴着一副黑框眼睛,现在这个环境,如果眼睛近视了,连眼镜都没地方配,又不是明清,偶尔还能碰到几个洋人,东西文化碰撞,说不准能捞到一副眼镜戴。目前的京城,连一架西洋古董钟都瞧不见。

湘琪看似腼腆文静,可在湘玉面前极其活泼,冯氏很会教育孩子,湘琪在她膝下这几年,­性­情恪纯,加上汤嬷嬷的教导,举止优雅端庄,年纪不大,通身透出得体来。

湘琪相貌随了曹姨娘,年纪虽小,娃娃脸娇俏可爱,长大后必然是一个小美人。不得不说,苏家人的基因不错,不说这几个太太姨娘姿容俏丽,单看苏老爹,年轻时也是俊秀的公子哥。

吃饱喝足,湘莲踏着月亮来串门,进门便道:“我准知道今日湘琪会来,真是让我说准了,快来,我刚熬好一壶山楂汤,刚吃完喝一碗消消食。”

三个人在榻上排排坐,湘玉问道:“我刚听采薇说你刚从老夫人那回来?”

湘莲无奈的叹口气:“今日你跟大姐姐没在家,刚过午后,老夫人就头疼不适,家里的夫人小姐们都过去侍疾,少爷们不必时刻守在床前,只需要过来问候一声便可。”

老夫人头疼来的急,一下子惊动了阖府的人,冯氏带了几个女儿过来,湘莲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了过去,一到那,只见湘雪立在门口,楚楚动人的行礼后道:“太太妹妹们随着我进去。”

大夫刚诊完脉,大红酸枝圆架几案上赫然摆放着一杯明目汤。不用多想,必然是湘雪献殷勤奉上来的,每日老夫人午睡醒来,她必然会侍奉在侧,孝顺无比,满府的小姐少爷,也没有湘雪一个人殷勤周到。

食物相克

老夫人在里间休息静养,让丫鬟唤两位夫人去近前,其他小姐们在偏堂等候,小丫鬟备上普洱茶和糕点瓜果,侍疾连人模样都瞧不见,算哪门子侍奉,老夫人说屋里人多乱哄哄,她头疼的厉害,更喜清静,饶是这样,也没松口让人回去,就在偏堂端坐了将近三个时辰。

湘莲哪曾这般端坐过?老夫人屋里的两个妈妈眼珠都不转的盯着几位小姐,湘莲连身子都极少动弹,等起身时,身上酸麻一大片。

湘玉觉着奇怪,问道:“若是祖母不舒坦,我和大姐姐归家后,怎么都没人提醒让我们去瞧瞧?”

湘莲轻哼了一声:“咱们这个老夫人­性­子有些古怪,我也不太明白,我出院时,隐约听见下人们谈什么两相冲撞不利于身子,也不晓得是什么含义,祖母连面都没让我们见,就打发小姐们全走了。”

湘莲略坐一会儿,天­色­太晚夜路难走,打着一盏灯笼带丫鬟出院,湘琪困得直打盹,湘玉笑着把她送到厢房,看她熟睡后才离开,嘱咐守夜的丫鬟警醒些,防着小姐踹被着凉。

等回了屋子,蔓草垂着手早早地等在一旁,湘玉绕过长桌坐到榻上,让采薇把扇门关紧,问道:“事情办得很妥帖。”

蔓草憨笑道:“小姐放心,咱们有陈妈妈做内应,做起事来万无一失,该损毁的奴婢都损毁了,没留下蛛丝马迹。”

湘玉舒口气:“我也是万不得已,还好祖母无碍,羊­肉­加田螺,就是腹胀难受些,于身体无损害。让陈妈妈管紧嘴,别露出马脚来。”

蔓草答道:“这等事她吓得不行,自然不敢透露一个字儿,再者她是奴才,被揭发出来最好的结局也是赶出苏府,她怎么舍得。”

陈妈妈不是老夫人面前得脸的妈妈,老夫人身边有四个妈妈,陈妈妈手里没甚权柄,平时吆五喝六,丫鬟婆子们表面敬畏她,实际上并不真正信服,不过是跟着老夫人的老人儿了,给几分薄面罢了,现在管着最不起眼的几个小丫鬟,手里的进项只有月例,不想其他得脸的,还有孝敬可拿。

也是因为这样,湘玉才派蔓草盯上陈妈妈,软磨硬泡拿银子让她帮忙递消息,这次湘玉也是无奈,湘雪太过殷勤,祖母难免会怜惜她一二,湘雪一次次的算计出击,之前重嘉身上的那笔,湘玉还没跟她清算呢,既然她愿意摆出孝顺孙女儿的款儿出来,那么便成全她。

京城的庄子上刚献上来一筐田螺,厨房的人过来问,老夫人早上要不要加一道炒田螺,刚送来的,现吃正好儿。田螺­肉­鲜­嫩­,老夫人便让厨房做一盘。

湘雪每日皆会去祖母那儿,端着爱心汤,承欢膝下,好不孝顺。这日中午湘雪送来一盆白萝卜羊­肉­汤,汤汁熬得白白的,一看就很滋补,大中午的,老夫人就喝了一碗半,要不是身边的人拦着,只怕碗里还得盛。

当时吃的时候还好好地,到了午后便腹部涨的难受,开始没当回事,以为是进食太多,后来实在忍不住,头还疼,就让人唤了大夫。

苏老夫人本以为是吃的积食,谁知道大夫说,是吃了相克的食物,田螺跟羊­肉­,吃了定会腹胀,寻常人许是没注意,不过不是什么大病,养养便好。

老夫人气急,摔破手边的青瓷茶杯,陈妈妈从外间进来道:“老夫人,您先吃的田螺,谁也不知道庄子上今天进田螺啊,算计不了,您吃了田螺,中午三小姐就端羊­肉­汤给您喝,这……”

“住口!”苏老夫人呵斥道:“小姐也是你能随意猜测的?”

陈妈妈不过是给老夫人提个醒,她一时半会琢磨不到湘雪身上,只是提醒她罢了,讲说小姐的是非,借她胆子她也不敢,主就是主,仆就是仆,不能僭越。

老夫人心里有一杆秤,不用别人深言,这一次她就算不怀疑湘雪也不打紧,心里到底存了一个疑影儿在,几次之后,还能坚信不疑?湘玉不信。

采薇拿手捶打蔓草,粉拳落上去一点不疼,跟挠痒痒似的:“幸亏你机灵,昨晚听见杏雨问厨房那有没有白萝卜和羊­肉­,猜到明日要做这种汤。”

蔓草嘿嘿道:“我不过是碰巧撞到的,我去找厨房的二丫玩儿,陪她坐在灶坑旁烧柴火,他们外面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进了我的耳朵。”

湘玉疑惑的问:“二丫?二丫是谁?”

采薇搅了一张温热的帕子递给湘玉,让她擦脸:“二丫是厨房的烧火丫头,今年十五岁,人很是憨厚,又高又胖,大家叫她二丫或者胖丫,老子娘是厨房里的窦二家的。”

湘玉心道,蔓草有一点好,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刚来苏府也没多久,哪个院子里的丫鬟,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能搭得上话的,倒不指望多亲近,都是各为其主,能相识已属不易,这也是她的本事。

第二日湘雪一大早断汤过去,老夫人连屋都没让她进,打发身边的二等丫鬟各立一边,说道:“老夫人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三小姐这段日子不必日日过来,等老夫人身子完全好了再说。”

湘雪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耐和失落,笑道:“今日汤已经熬好,麻烦姐姐转交给祖母,我先回去。”

湘雪扭脸的瞬间,脸­色­垮下来,祖母何时派一个二等丫鬟跟她说过话?这等于在打她的脸,身子好了不过是一个说辞,看来一时半刻,祖母不想见自己……

湘雪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昨日还好好地,祖母头疼后连­性­情都大变?这不合理。

陈妈妈守在杨树后头,见湘雪走后,一溜小跑蹿出府,乐得牙花子都要咧开,比她想的还要顺利哩,她就是添油加醋说了一两句,就能有银子可拿,这买卖可不亏,以后有七小姐做靠山,非得把自己孙女弄进小姐院子里当丫鬟不可。

湘雪瞬间就安静下来,清晨跟着众人一起给老夫人请安,规规矩矩的一起离开,更加沉默寡言。

无论是哪个女先生,都有一个共同的要求,便是让学生们练字,这不,湘玉端坐在书桌前,认真的完成女先生布置的练字功课。

书桌放在南边靠窗的位置,阳光顺着窗格洒在纸上,晕出一个个微黄的光圈,湘玉歪着头,能瞅见窗外那棵歪脖子柳树,也不知道当初栽种出了什么为题,整个树都是歪的,湘玉让丫鬟拿布条拴在树­干­上,捆了三个月也没丝毫效果,已经歪歪的斜拉在一旁。

她正出身,采茶唤她:“小姐,刚大少爷的书童来禀报,大少爷让你去他书房一趟。”

湘玉收回目光,手一抖墨汁染在纸上,她遗憾的摇摇头:可惜一张好纸,白白被糟蹋了。

虽说前后院有别,但通常主要是男眷轻易不得进后院,反而是女眷来前院,一家子没太多的约束,在湖南如此,在京城也是如此,湘玉进苏重秉和苏老爹的书房,如入无人之地,书童丫鬟们都习以为常,连拦都不拦。

书房大门紧闭,湘玉轻轻一推就开了,门并没拴门闩,湘玉有些诧异,书房里除了大哥还有另外也一个人:元明清。

元明清笑道:“七妹妹来了,你让我寻的书我找到了,看看满不满意。”

湘玉也没客气,接过来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武经总要,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繁体字,内容她就不懂啦,看着样子是本好书。”

以往元明清也没少替她寻书,大大方方道了声谢:“多谢元大哥。”

元明清咳咳一声道:“那日回来你大哥没难为你吧。”

湘玉指指苏重秉:“你问他。”

苏重秉不自然的转头:“玉儿你还有其他的事吗?无事便走吧,我跟你元大哥还有要事商谈。”

这就是赶她走呗,湘玉偏偏不想走,她找张椅子桌下,从书架上拿本书:“你们聊,我看会书。”

另外两人憋笑,指着湘玉的书道:“你确定看这本?”

湘玉抬头茫然道:“没错,就看这本,难不成舍不得给我看?”

元明清轻声道:“你再仔细瞧一眼。”

湘玉合上书,心道一声糗大了,这本是《农政全书》。

她一个五谷不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拿一本农业书看,不可谓不滑稽。

湘玉把书放回原位,又拿起一本论语:“你们聊。”

苏重秉见湘玉不打算走,叹口气开始跟元明清聊天,两个人聊的都围绕学业,湘玉在一旁总结:看两个学霸的日常。

如果这两个人在现代,一定是那种:我好无聊,让我做一套题放松一下的学霸战斗机。

湘玉开始还竖耳朵听几句,到后来直接无视,她一个学渣,到了古代成为学渣渣,完全不理解这种科举男的世界。

湘玉看完一小段,想舒缓眼睛,望望窗外的翠绿,听到两个人的谈话。

只听苏重秉问:“你救过他?”

元明清:“偶然见遇见过一次,不过是顺手帮忙而已。”

苏重秉像在思考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也是好事,我们现在已经成定局,但形势难料,你那有一个保障,万一有差池,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两个人仿佛在打哑谜,湘玉看书看得有些微困,她灌了一口凉茶,决定继续端详窗外的风景。

长姐出嫁

湘雯的婚期越来越近,她连门都很少出,被温嬷嬷押在院子里绣东西。

皇家亲事虽说比民间更加繁琐,可也不需要走民间那一套,像普通人家娶亲,新娘子要绣些东西给婆家人,小玩意即可,绣帕之类的,如果自己绣工不擅长,找身边人代绣的也不是没有,总之得走个过场,更用心一些的,绣双绣鞋、披肩,围屏。

皇家没这些礼节,即便如此,吕氏也让湘雯绣些小物件,女儿嫁进太子府,别让人挑理儿,太子府别人不说,还端坐着一位正主呢,一妃一侧妃,刚进门得周全些。

吕氏这几日管家诸事大多撇给手下的嬷嬷,劳烦冯氏帮忙照看几日,冯氏也管过家,京城苏家她虽然不熟悉,可管家大同小异,自己宅子关起来那起子琐事,她还能应对自如。

吕氏夜不能寐,整宿的做噩梦,梦到湘雯过的不顺心,早上醒来一抓头发,掉下一大撮,女儿在家的时日不多,嫁妆等都已经准备妥当,就安心待嫁。

湘玉拿着那本《农政全书》去找湘雯,湘雯瞧见湘玉,立马扔下手里的绣棚,温嬷嬷摇摇头,起身道:“小姐们聊,我去看看神仙玉女粉做好没,得勤盯着,免得小丫鬟偷懒。”

湘玉疑道:“神仙玉女粉是什么?”

湘雯垂下眼角,无奈道:“还不是我家太太,不知道从哪里淘换来几个秘方,说是女子可以美容养颜,这个神仙玉女粉,据说是药典上的古方,制法繁琐,还需火烧,我也没问,都是温默默在­操­持,每日都泡花瓣澡,脸上涂上厚厚的红玉膏,说什么­嫩­滑,真是遭罪。”

湘玉过来是给书,她把书递过去,悄声道:“这本书姐姐拿着,是我费了很大的力气寻来的,想必……想必太子殿下能喜欢,以后大姐姐嫁过去,可以找合适机会呈上去。”

湘雯感激的说道:“难为妹妹替我­操­心,你放心,我早就没甚波澜,这也是我的命数,不求大富大贵,但求平平安安吧。”

湘雯带着湘玉看自己大红的嫁衣,柔夷轻轻抚上去:“你看上面的丝线,还是太太几年前特地从江南制造局那寻来的,绣娘绣了许久才绣成,尺寸正合适,我穿上你瞧瞧?”

湘玉点头:“好啊,大姐姐一定美艳动人。”

湘雯嗔道:“促狭鬼。”

湘雯肤­色­白,红­唇­皓齿,大红嫁衣穿在身上,宽袖一挥,带起一阵清风,五彩缂丝线压着鸳鸯牡丹纹图,石榴红妆花缎配上八团喜相逢的掐腰锦带,胸前是如意云纹对襟的款式,绣工栩栩如生。

湘雯喜气洋洋的脸突然垮下来,惋惜的说道:“可惜了,这身嫁衣最多压箱底抬过去,当日不能穿。”

湘玉了然,正红­色­只有太子妃出嫁时可以穿,侧妃最多能穿洋红­色­、桃红­色­。吕氏又不会掐算,给自家女儿准备嫁衣自然准备大红­色­,堂堂的官家小姐,又不会给人做妾室,怕什么来什么,做太子侧妃,听起来显贵,也是妾室的一种罢了。

湘雯兴趣缺缺,打发丫鬟小心收起嫁衣,连个褶皱都没留,拉着湘玉在院里捉蝴蝶。

湘雯院里各种繁花,蝴蝶飞的很低,丫鬟递上来两个蝴蝶罩,做起来很简单,找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面围上一圈铁丝,固定好后罩上薄纱袋,用针线缝好,留着扑蝴蝶用。

两个人绕着院子补来补去,半个时辰,每人扑到两只蝴蝶,湘雯净手后跟丫鬟道:“把这几只蝴蝶放了吧,自由自在才本该是它们的天地。”语气里带有几不可察的怅然若失。

六月二十八,宜嫁娶。

一大早,外面吹吹打打,阖府的人早早起来,湘玉拉着几个姐妹给湘雯填嫁妆。

湘雯穿着嫁衣坐在窗前,红盖头摆在一旁,脸上涂的粉厚厚的,像一座移动的白墙,脸颊处打了好几层胭脂,本来的面貌被遮盖住,湘玉都认不出来这是她的大姐姐。

湘玉叹道:“成亲要化成这样,还不把新郎官吓到啊。”

温嬷嬷瞪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说点吉祥话,玉姐儿等你成亲,也得这么抹。”湘玉打个寒颤,再美的美人,经过这样一番打扮,也美不起来了。

几个姑娘都把贺礼奉上,湘琪年纪小,做了一方荷包,还有一个玉镯,湘莲的是一件石榴红的银鼠皮披风,还有一对珍珠耳坠。

湘雪站在最后面,递上一枚雕漆柄扇坠,外加一幅自己画就的山水画。

湘玉的是一方镂雕穿花纹玉香筒,一件熏衣袖炉。这些最实用,大姐姐绝对都能用得上。

填完嫁妆,温嬷嬷看看时辰,得带着大小姐去给长辈请安,湘玉几个不必跟着去,被大人轰赶着回后院,说乱哄哄的碍事。

湘玉心里五味杂陈,大喜的日子,还没过门就先愁上,大姐姐连个笑模样儿都没露,皇家深似海,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

湘雯出嫁后的第三天回门,太子殿下跟着回苏家,吕氏恨不得立马拉住女儿细细的询问,吕氏知道不符合规矩,再多的话都咽回肚子里,嘴角绽出笑容,招呼众人:“别在门口站着,快进厅。”

湘玉坐在做下首,礼过三巡,吕氏给太子介绍家里的众人,也不指望殿下真能记得,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湘莲挨着湘玉做,凑过来跟湘玉咬耳朵:“我以为太子殿下很老了呢,没想到这么年轻,配大姐姐也刚好。”

人与人是否合适,从来不在年纪相貌上,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分辨清,世间就没有那些糊涂账,湘雯羞红脸,挽成­妇­人头,眼角撑开笑意,这几日过的似乎很滋润。

太子殿下见过众人,便由老太爷跟两位老爷请去前院,太子殿下一走,厅里的人都长舒一口气。

苏老夫人起身道:“大家先散退吧,我乏了,去里间歇会儿。”

这句不过就是托词,想寻机会跟湘雯说说私房话,冯氏笑道:“可不是么,老夫人从早上一直劳累着,赶紧去休息一会儿,省的身子骨受不住。”

吕氏这个亲娘,搅着帕子回院子,大约半个多时辰,湘雯才回来,吕氏忙迎出去,一句话还没出口,眼圈先红:“我可怜的儿啊。”

湘雯搀着吕氏进屋,嘱咐丫鬟在外面守着,别让人靠近,斜靠在吕氏的肩膀上,闷闷的说道:“我想老爷太太,祖母,想念家里的姐妹们。”

吕氏心都凉下去半截,踌躇的张张嘴:“难不成,难不成是殿下对你不好?”

湘雯忙道:“太太别多心,殿下……温柔极了,虽说他身边佳丽无数,这三日对我很和气,身边的下人也都是知理的,太子妃看面相是一个慈善之人,虽说规矩严苛一些,也是因为撑起来这个府邸,需要多些担当。侧妃见过一次,太太放心。”

吕氏如何能放心的下来?她千娇万贵的女儿,抬进太子府做侧妃,以后不一定遇见什么糟心事呢,好在有温嬷嬷在,她还能放心一点,温嬷嬷在旁边提点着湘雯,总归不会出大的错漏。

湘雯望着香炉里徐徐升起的青烟,努努鼻吸口气,轻声道:“我现在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咱们苏家,太子的侧妃是苏家的女儿,有我一日在,我就得保住苏府的富贵,不给家里带来灾祸。”

女儿这般懂事,听的吕氏心如刀绞,她哽咽道:“傻女儿,咱们家不是那起子贪慕荣华的人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你过的舒心就行。”

母女两个小声说了一会儿私房话,不知道吕氏说些什么,湘雯羞涩的别过脸,等聊完,吕氏叫了温嬷嬷进来,打发湘雯去找姐妹们玩儿,说有话问温嬷嬷。

湘雯出嫁从家里带走四个陪嫁的丫鬟,五个婆子,外加一个温嬷嬷,太子府里下人众多,太子妃早就给湘雯的院子准备好侍奉的下人,依循旧例,不多不少。

湘雯自然不能信任太子府的下人,可也不能薄待,进门后先把人唤到一起,软硬兼施,最后发了红包,荷包里的银­祼­子都是足量的,掂在手里极有分量。

她虽嫁过去三天,也对太子府有了大致的了解,若说她院子里没有太子妃的眼线,她自己都不信,一个侧妃进门,太子妃总归想知道对方的动向。

不过正如温嬷嬷所言,这些都是后面­操­心的,先不急,站稳脚跟再说,太子殿下这几天对湘雯不错,但男人的真心最不可信,更别说是这种心怀天下的男人,努力怀上一儿半女才是正途,最好一举得男,即便是站在风口浪尖上,也算有个依靠。

喜报

温嬷嬷从吕氏那出来,笑眯眯的去找其他两位嬷嬷,那两位早就在老地方等她,温嬷嬷大声道:“还是跟你们混自在。”

汤嬷嬷抓一把瓜子塞她手里:“那感情是,在那些贵人面前,连笑容都得丈量着,你进那太子府感觉如何?”

温嬷嬷使劲摇摇头:“龙潭虎­茓­啊,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就说咱们那位太子妃吧,外面的评价多好,又是孝顺又是贤惠,咱们在宫里待过一遭的全晓得,女人的贤惠啊,都是装给旁人看的,哪个愿意跟别人分享夫君呢。太子妃没生育,脾气有些大,手段狠辣,府里的下人倒是规规矩矩,就是眉眼中透露着算计,看着我心惊。再说那位侧妃,进府好些年,笼络不少下人,提起来便是太子侧妃心善,连丫鬟都没遭过罪,她的院子是最轻省不过的。”

双嬷嬷嗤笑:“没听说过伺候人还能清闲,这位看来是笑面虎。”

太子府里伫着这么两位根基身后的门神,大小姐往后的日子显而易见。

好在有一点,太子妃和侧妃面和心不合,阖府都知道二人的龃龉,按照太子的­精­明不可能不晓得,但双方背后的势力他全不想得罪,装作不知罢了。

温嬷嬷打算让大小姐亲近太子妃,太子妃是府里的正室,又深得太子的敬重,既然一定要站队,和太子妃交好总比亲近那个身份地位相当的侧妃要强。

日子还得一天天的熬,等到了跟前在谋划也不迟,刚刚大夫人嘱咐温嬷嬷,让她替湘雯好生调养,争取早日生下一儿半女。

三位嬷嬷都沉浸在宫里多年的,宫里的娘娘们,哪个手里没有握着一两张生子秘方的?成亲前三个人搜罗的秘方温嬷嬷就已经备好了,打算照着方子替湘雯调养,也不必担心方子是骗人的,宫里的娘娘一茬茬的用,没见一位发生过闪失。

而今最关键的,反而不是怀孕,更要提防外面伸进来的黑手,别害了大小姐去。太子府包括湘雯的小院都是人龙混杂,得先清清人,净净眼。

回门日不会耽搁太久,三位嬷嬷谈谈天,便一起往外走,汤嬷嬷感慨道:“”越到以后,相聚的时日也就越少了呦。”

双嬷嬷把瓜子皮倒在小竹篮里,跨上竹篮道:“你还有甚不知足的,跟着咱们七小姐保管你日子红红火火。”

温嬷嬷叹气道:“我是最不省心的,现在是太子府,往后说不准就得跟着大小姐进宫,又得重新来一遭,可既然揽了差事,就得对得起大太太,尽心竭力罢,只希望大小姐能够早日诞下一儿半女。”

汤嬷嬷愿望成真,在湘雯成亲后得一年后,顺利怀上孩子。

湘雯自己浑然不知,她月事向来不准,推迟也是常有的事,当时也没当做一回事,她在跟着太子妃学习料理府中的大小事务,每日早出晚归,连饭都吃不消停,看账本,对名册,每日嗜睡的厉害,她怕被人笑话,连温嬷嬷都瞒着没说,每日强挺着。

那日中午吃了一道鲫鱼豆腐汤,大概是鲫鱼做的不­干­净,鱼汤腥腥的,她胃里翻腾,跑出去­干­呕,开始温嬷嬷以为是脾胃上的问题,又听湘雯说嗜睡懒动,欣喜的说八成是有喜了。

不过这种事没确定就四处嚷嚷万一错了惹人笑柄,温嬷嬷去太子妃那禀告,说苏侧妃身子不适,想请太医来瞧瞧。

宫中有三位太医是给太子府瞧病的,太子妃取了对牌,让太监去宫里请太医,太医把脉说恭喜侧妃,已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当时太子妃脸上略略僵持,旋即笑说这是大喜事,得让人赶紧禀告太子去,又让太医开了养胎的方子,扶着湘雯坐在榻上,添了鸭绒的软垫给她靠。

太子年长无子,后宅的女人不少,可没一个能生出儿子来,已经为朝臣所诟病,听到湘雯有喜的消息欣喜若狂,当日从京郊赶回来,惊的几个兄弟合不上下巴,险些以为是皇上老爹驾崩了。

太子府阖府都瞒着有孕一事,当下婴孩养活艰难,襁褓里一场小病都可能送命,更别说未满三个月的胎儿。

太子和太子妃让人­精­心照理苏侧妃,特地在她院子里拨了小厨房,想吃什么只管随意点,连太子妃那都没有这般待遇,太子妃话说的敞亮,不必在于规矩不规矩,只要顺利生下一个男孩,其他都不必拘礼。

府里有喜气洋洋的,自然也有气急败坏的,赵侧妃虽然生育过一个女儿,今年已经五岁,但是太子并不看重,在太子府,非得生下儿子才成,法子她也用过不少,她娘寻过不少秘方和私密的招数,可愣就是没用,去年抬进来一个侧妃,本来以为跟后院那群女人一样是不能生的,谁成想就怀上了。

太子妃的地位稳稳当当她越不过去,一个新来的小丫头,若真生出儿子来,可就爬到她头顶上了……

三个月满,湘雯让绿拂回了趟苏家,把消息递给家里人,太子也秉明圣上,圣上龙颜大悦,虽说现在分不出男女,好在有一半一半的机会,赏赐不少东西下来,太子统统搬进了湘雯院子里。

吕氏听到消息,有一刻钟没缓过来,当时冯氏正跟她一起核对账本,笑着拍拍吕氏的肩膀:“大嫂可是开心糊涂了?咱们大小姐有喜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得通知老夫人老太爷一声。”

吕氏这才如梦方醒,感激道:“幸亏弟妹在这儿,不然我都回味不过来,对对,快去,把喜信儿传下去,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统统加一倍!”

湘雯本想亲自回来报信,但太子不肯,说马车太颠簸,她有刚出头三个月,不能出任何闪失,湘雯想想肚子里的孩子,只能作罢。

晚上吕氏两夫妻,久违的对着红烛平和的聊天,说的都是女儿,第二日一早,吕氏便让人套好车,送了多半车的东西去太子府,太子府里自然什么都不缺,但这是她的一番心意。

如果是普通的姻亲,想见女儿直接去就行,太子府到底不是一般的府邸,吕氏心想守着规矩吧,省的给女儿惹事,定日子通报说想见侧妃,太子妃哪有不放行的?说只管随便来。

湘雯写信说整日无聊,想见几位妹妹,老夫人念完信道:“大丫头最要紧,带上,把咱们家的丫头们全带去,两个车也就够坐了,也让她们见识见识太子府的气势。”

湘雯一句话,苏府的小姐们一大早全被从暖烘烘的被窝了抓起来,去太子府不能太寒酸,那就是丢长姐的脸,一个一个的由着丫鬟摆弄,涂脂抹粉,戴上压箱底的首饰,贵气却又不显得突兀。

二房的四个小姐用一辆马车,大房的小姐跟着吕氏一起坐,乘坐一辆马车。平时太太小姐们出门怕惹眼,都是乘坐普通的绿­色­油布车。这次的马车装棚施幔,车厢内铺席设几,极为宽敞。

吕氏走前细细的嘱咐,太子府不照家里,必须得谨言慎行,别失规矩在外面丢人,吕氏最了解自己的女儿,板着脸教训湘晴:“你平日在家骄纵就罢了,大家都让着你,太子府的任何一个主子都比你大,可不能任­性­,不然我和你爹爹轻饶不了你。”

吕氏宠惯湘晴不假,但也分时间地点,如果给苏家抹黑,她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穿过街市,大约半个多时辰就到了太子府邸。

府门口的院公见有车停下,进去回禀太子妃,一来一去一柱香的时间,这才领着人往里走。太子府占地很大,随处可见的古树最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一砖一瓦,都透露出历史岁月的痕迹,不是一般的宅院能相比的。

前院是太子议事的居所,行到此处时领路太监加快脚步,说道:“咱们快些走,寻常女眷不得出现在此处。”

绕过前院便走进了后宅,拱形青石门前面,是一处处的院子,看的人眼花缭乱,湘雯的院子在东北角,绿拂早早地守在院门口,瞅见人影,连招呼都顾不得打,回去禀告湘雯人来了。

湘雯在门里迎着,吕氏带着苏家众人给湘雯行礼,湘雯忙扶起吕氏:“太太不必客气。”

吕氏道:“如今咱们母女隔着君臣之礼,规矩不可废,不然就是苏家人没规没矩。”

在外面站着总不能说话聊天,湘雯带着人进了厅,偌大的花厅只有一张贵妃榻,一面回字格楠木书柜,显得十分空旷。

湘雯解释道:“自从怀孕后,把屋子里的桌椅板凳、花瓶等一应物品全收到库房去了,免费磕到碰到,刚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已经习惯,反正我要什么都有下人帮我拿,摆不摆在明面上差别也不大。”

知道娘家人要来,湘雯一大早就让小厨房准备一应吃食,太子妃体谅,说留苏夫人在这儿吃饭,她便不过来了,省的太拘谨。

小丫鬟进来禀告,说厨房做好了各­色­的糕点,都是宫里的吃食,问端不端进来。

湘雯摆摆手道:“都放在偏厅去,我闻不得那股子味,你们带着小姐们过去吃糕,我跟太太说几句话。”

皇家孙

湘玉几个跟着绿拂走,偏厅就在西侧,绿拂看起来比在苏府更大方些,笑道:“小姐们先坐着,我吩咐丫鬟们端吃食,喝点花茶可行?”

湘玉道:“麻烦绿拂姐姐了,什么都行。”

太子府里的厨子,都是宫里的御厨,太子当时开府之际,圣上赏给他三个御厨,再加上从外面搜寻的美食名厨,凑成了现在的厨房。

太子府的丫鬟们统一身着撒花鹅黄­色­烟罗衫,年纪皆在十三四岁左右,统统都面生,看来是成亲后拨过来的。

等糕点端上来,湘玉定睛一瞧,确实是自己平日里鲜少见的,有翠玉豆糕、四喜乾果、鸽子玻璃糕、珍珠翡翠汤圆等。

端上来的茶是珠兰花茶,味道清香怡人,湘琪挨着湘玉坐,从座位上滑下来,扯着湘玉裙角问:“咱们什么时候能家去?”

太子府威严,下人不苟言笑,湘琪待着有点怕得慌,不如自己家自在,湘玉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悄声点,快了,中午在这用饭,午后便能回去。”

吕氏问了问女儿的情况,她生过好几个孩子有经验,细细的嘱咐了不少禁忌,嫁出去的女儿犹如泼出去的水,心里再惦记,也Сhā不上手,只能­干­着急。

湘雯说太医说她身子很好,胎儿也没甚问题,只要好好将养着,现下太子府所有的好东西一水儿的全流进来,啥都不愁,连每日给太子妃的请安都免了。

吕氏略略放心,招呼丫头们过来,湘雯挨个说话,几个姑娘不敢离湘雯太近,刚刚温嬷嬷嘱咐了,说大姐姐肚子里有了小娃娃,被撞倒会吓跑小娃娃。

湘琪盯着长姐平平的肚子,如何也肖想不出,里面怎么会爬进去一个小娃娃的。

说话间,赵侧妃的贴身丫鬟来求见,说是听说苏侧妃的娘家人来,送了东西过来,还希望别嫌弃。

湘雯笑道:“真是谢谢姐姐了,难为还这么记挂着,绿拂。”湘雯唤绿拂过来,绿拂拿出一个银锭子,塞到金桂的手里。

金桂每月的月例也都是有数的,她们侧妃手紧,轻易不赏人,就算是赏人,一般也就是她不喜欢的钗子罢了,聊胜于无。

金桂笑呵呵的把银锭子塞到宽袖里:“我就不加叨扰了。”

等人走后吕氏道:“赵侧妃礼数真是周全,人如何?”

湘雯瞧了一圈妹妹们,心道都是半大孩子,也不怕甚,说道:“赵侧妃是一个厉害的,能够顺利的生下一个女儿,可是在府里绝无仅有的。”

湘雯说的简单,湘玉却听出了弦外之音,不得不感叹,皇家真是磨练人的地界儿,她这个长姐,讲话一向爽朗,有话直说,何曾拐弯抹角过?如今讲话也是耐人寻味。

这句话无非是点明这么几个意思:太子妃盯得紧,想生下一儿半女不容易,赵侧妃既然能生下女儿,也是一个心计深的。

湘雯孕后­精­神头不好,整个人看着像抽了水的花儿,有些打蔫,还容易犯困,午饭端上来没吃几口就跑去外面墙角呕,看的人心疼。

再好也终须别,临走前吕氏恋恋不舍,拉着湘雯的手,泫然欲泣:“你人虽然不方便出来,但是可以给家里写信,一个时辰的功夫就能收到,有事多跟温嬷嬷商量。”

天波易谢,寸暑难留,时间荏苒,转眼湘玉已经十三岁了。过年前,湘雯顺利生下一个儿子,呣子平安。

圣上大喜!按照规矩,皇家的孩子需要先养养,待到了三岁以上,才给取名入宗谱,毕竟孩子夭折的太厉害,若出生一切都备的齐全,后面夭折就乱套了。

规矩是人订的,圣上没理会这套,给皇孙取了名字,因为从的是黎字,所以取名叫黎昕。在朝堂上说起此事,据说圣上眉开眼笑,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圣上年纪不算大,五十左右,古人虽然命数短,但若保养得好,不说年富力强也能老当益壮。

当今圣上不注意保养身子,夜夜笙歌不说,还让人炼制丹药,丹药吹嘘什么延年益寿的丹药都是骗人的,提劲只是短暂的,长久吃会掏空身子。

湘雯是苏府的大小姐,生了太子的长子,连下人们都觉得腰杆更硬了。

但这在几个男人眼里,并不算太好的事。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兴盛在明面上。苏重秉对着苏老爹叹气:“眼下圣上身子不好,皇子们明里一片祥和,暗地里你争我夺,太子能不能顺利继位,还未可知,别忘了贵妃娘娘还盯着呢。”

苏鸿良默然,眼下苏家已经没有退路,之前苏家虽是太子一系,但好歹还有退路,若真的皇权政治斗争失败,还能奢望一下连累不到全家。

现在想也别想,太子的侧妃是苏家的嫡女,这样的姻亲关系,才是真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苏家几代都是靠科举兴旺,家里出的全是朝中的大官,苏鸿良年纪轻轻已是前途无量,又经过多年的历练,升官指日可待。

下一代尤推苏重秉,他有着祖父的沉稳和苏老爹的­精­明,­性­子更加不浮不躁,有才有脑子,适合做官。

明天开春的科举,苏重秉和元明清皆要参加,论年纪苏重秉已经十九岁,其他同龄人连孩子都好几个了,不过苏老爹也没替他­操­持,男儿先立业在成家,科举在即不能分心,若明年真能蟾宫折桂,再考虑婚事也不迟。

儿子婚事可以等,女儿的却不能拖,一眨眼,一个个的­奶­娃娃都长成了大姑娘,冯氏­操­心的日子才真正开始。

湘雪和湘莲已经十五岁,亲事应该相看起来了,有成亲早的人家,这个岁数都出嫁了,女儿做姑娘时的日子最为舒心,冯氏也是想稍稍多留两年。

湘莲懂事知礼,冯氏自然愿意留,至于湘雪,她不是那等狠心的嫡母,即便她心术不正,也做不出坑害庶女之事。

湘雪年纪大到了,说亲事嫁人亦是天经地义,论谁也挑不出理儿来,男人家粗枝大叶,苏鸿良整日忙于外面的公务,没时间细想后宅之事。

冯氏跟湘雪母女的龃龉,苏鸿良再清楚不过,她也懒得讨嫌,越过湘雪直接问老爷:“湘莲转过年就要十六了,亲事我得帮忙相看,老爷你也留意一番,瞧瞧同朝官员的公子里有没有合适的,要求也不高,咱们湘莲是庶出,找庶出的公子哥也合适,只要家世清白,父母好相与,哥儿自己上进即可,千万别挑看着锦绣,内里污糟的人家,莲姐儿能过上好日子就成,要里子不要面子。”

这番话谁家的嫡母肯说?庶女养到嫁人,生怕别人说嫁的人家不好苛待人坏名声,不管对方的情况如何,听起来富贵也就罢了,又不是亲闺女,谁管你是不是火坑。旁人盯着的也就是家世,内里没人晓得。

可见冯氏是真心实意为湘莲打算,这份心思也难得,苏鸿良有些动容,说道:“这些年真是难为你,孩子们渐渐大了,婚事都得留意起来,除了咱们相看,你托托大嫂,她在京城里毕竟待的久,认识的人更多些。”

冯氏昨日睡得不好,眼下一片乌青,饶是拿脂粉遮上几层,也还是隐隐若现,她叹气道:“大嫂那我早就打招呼,不过大房的孩子也都不小,除了湘琳定了亲事,定下太常寺少卿的庶子,其他的也都在相看,哪里顾得过来。”

苏鸿良默然,又道:“你是嫡母,湘雪今年也十五了,亲事也不能耽搁,一耽搁就成老姑娘了,太太大人有大量,一起帮忙­操­持起来,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去寻媒问礼,还得太太­操­心。”

冯氏等的也就是这句话,她把丑话放在前头说:“我的­性­子老爷也晓得,用人不疑,等我找到合适的,老爷别说我故意难为她就成,若是老爷不满意,就自己去找罢。”

冯氏自从生子之后,整个人柔软许多,身上的棱角仿若渐渐被磨平,说话虽算不上委婉,但举手投足间的气韵越发妩媚,夫妻二人的感情竟然和缓许多,苏鸿良心神荡漾,捉住冯氏的柔夷道:“一切但凭夫人做主。”

冯氏得了苏鸿良的许诺,一切就顺利的多,婚事她撒手不管也是徒增笑话,到底是一家子,冯氏本来不愿意参加京城太太们的聚会,可现在不去也不行,好在有吕氏,两个人结伴一起去,除了普通的婚丧嫁娶,太太们也会聚集在一起赏花喝茶,谁家的儿子女儿多大,参加个两三回肚里就有数。

这些太太们都是知根知底的,往上再追溯一下,没准还是亲戚,这点最好,门当户对,家里的情形问问人就一清二楚,不至于被人蒙骗,冯氏找了一圈,还真让她寻到两三家合适的。

姻缘

冯氏相看的几家,一家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庶二子,今年十七岁,在都指挥使司任职,听说长的魁梧端正。另外一家是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的公子,也是庶出,今年十九岁,都督佥事是正二品,而且她家的夫人脾气不好,连嫡子的正妻都刁难,虽说庶子以后搬出去单住,可对上这个嫡母,也是难相处,好在公子争气,所以冯氏也在犹豫。

还有一家是苏鸿良的同窗之子,家境算不上太好,在靠近京郊的光门胡同置办一处二进的宅子,家境稍稍贫寒些,同窗任礼部主事,七品的小官,好在说合的是家里的嫡幼子。公子现下已经中了举人,明年春儿就科考,前途倒还好,就是家里贫寒了些。对方家里也不在乎嫡庶,说大户人家的女儿,无论嫡庶,教养指定差不了。

冯氏亦挑花眼,不知择取哪家好,冯氏把身边适龄的公子哥都筛选了一遍,结果不容乐观,男子虽然成婚晚些,但到了十七八岁,基本都已经定下,或者有了合适的人家,湘莲是庶出,挑选各方面皆合适的更不易。

这三家的夫人冯氏都聊过几嘴,她带着湘莲出去应酬,夫人们见湘莲落落大方,长相又端正美丽,反正是给庶子娶亲,面子上过的去也便可,加上苏家算是半个皇家的姻亲,更是没有不欢喜的。

冯氏把这三家说给老夫人听,苏老夫人常年诵经念佛,整个人仿佛沾染了一丝仙气儿。

她缓缓说道:”也是难为你,这三家都不错,条件相当,倒不一定要门第高,我瞧着除了五军都督府的不合适,其他两家都不错,湘莲也是你的女儿,你跟良儿自己个儿做主,我这土埋半截的老太太就不跟着掺和啦。“

苏老夫人帮她剔除一家,冯氏省心大半,老夫人毕竟从小长在京城,谁家的情形明明白白,她说五军都督府内宅太乱,嫁进去­操­心,冯氏就把那家放下不提。

苏鸿良下衙后来到后院正房,冯氏亲手递上一碗热茶,让老爷拿主意。苏鸿良更倾向礼部主事的幼子,虽说家境一般,但前程是靠男人自己挣的,靠着家里总不是长久之计,再者那个孩子他是见过几面的,温文有礼,也是有抱负的,配给他家湘莲不会亏。

冯氏最多不过是比照一下家世,既然苏鸿良见过本人还大加赞许,想必是不错的,事关湘莲自己的亲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得问问她的意见。

冯氏寻个时间,把湘莲叫过来,两家的情况摆出来说了一番,屋子里就她们母女二人,没有别人,省的女儿家的害羞。

湘莲低着头,羞红的脸上浮上一抹红晕,低声道:“我相信老爷太太,全凭父母做主。”

冯氏点点头,又让人唤来了韩姨娘。小姐的婚事不需要知会姨娘,韩姨娘在苏家也算勤勤恳恳,老实低调,冯氏还是给她这个脸面,温声道: “咱们湘莲如今也不小了,我和老爷给她寻了门亲事,说出来给姨娘听听。”

韩姨娘受宠若惊,ρi股从椅垫上欠起来道:“辛苦太太­操­劳。”

韩姨娘面上欣喜,可心里不不算太心甜,最近太太张罗湘莲的婚事她是晓得的,她一个姨娘不好Сhā手,期待着给湘莲找一个家世好的,也好替她扬眉吐气,好歹是苏家的女儿,总不会嫁的太差。

冯氏挑选的几个人家她可是都听说了,她最中意的是都督佥事的儿子,庶出也不要紧,人家可是正二品的大官,她家湘莲如果嫁进去,那可真是有福。

就这么好的一户人家,太太竟然都不选,找了一个八品小官的嫡子,再是嫡子又如何,那般贫寒,湘莲嫁进去就得受苦。

韩姨娘也不敢埋怨,太太可是正室,她抱怨两句,万一太太记恨,只怕湘莲连这门亲事都捞不着。

韩姨娘母女出门,湘莲感叹:”咱们家太太真是个好人,我的亲事用心劳力。“韩姨娘想说点什么,张张嘴没开口。

礼部主事姓李,冯氏透露了风声,那边就找了媒婆上门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问名合八字,卜婚的吉兆传到苏府,媒人替男方送来一把木梳、两节头绳、几尺鞋布,女方这边回了一双手工百蜡底血鞋、一方手帕。选了一个好日子送来彩礼,到这一步基本尘埃落定。

湘莲虽然早就及笄,不过成亲也不急,反正男方公子还得科举,待明年成亲也不迟,免得分心。冯氏也想多留湘莲一年,做姑娘的日子最幸福,她们这些小姐感受不深,冯氏可深谙其中的不同。

苏鸿良跟李主事相识多年,知根知底,对方是一个纯厚之人,想必儿子也不会太差。

既然双方皆是满意,就早早定下来,省得生出变数,再者苏鸿良看好那家的公子,万一没走这形式,明年及第后悔了亲,那就得不偿失。

湘雪的亲事冯氏也在掌眼,不过她也就是筛选出几家,让老爷做主,省得都以为她坑害庶女。

那日湘玉过来找重嘉玩儿,冯氏盯着湘玉瞧,心想湘玉还差两年及笄,一般人家的女儿,婚事也开始留意上了,这次冯氏才发现,京城里的好姑娘好公子,可一般早早就全定下了,身边的人都是拐着弯的亲戚,有合适的全惦记上。

冯氏去跟苏鸿良商议,要不要留意湘玉的亲事,苏鸿良摇摇头道:“玉姐儿的先缓缓再说,如果不是两个女儿年纪到了,再拖就成老姑娘,就连湘莲湘雪的亲事,我也想缓一缓。好在玉姐儿小,再等上三四年也无妨,等时局稳定再说。”

冯氏虽是后宅­妇­人,但从苏鸿良的话中也嗅出一丝的不寻常:“老爷的意思是……”

苏鸿良叹口气:“圣上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说不准什么时候,京城就要变天了。”

湘玉还是几日后才知道湘莲定亲的喜事,她消息如此滞后,忍不住埋怨道:“我不知道就算了,你们几个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说。”

采薇笑道:“那可要怪蔓草,这几天她肚子疼,趴在炕上哼哼了好几日,自然消息滞后。”

湘玉出门拐去湘莲的院子,平日这个时间她一定是在研究新的菜式,可湘玉进院子,发现湘莲倚着回廊在绣手帕,绣棚高高举起,她戏谑道:“果然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湘莲自然晓得她指的什么,未曾说话脸先红:“就你最坏,小小年纪就会打趣人,难不成你没那天?”

湘玉收起打趣的脸,认真问道:“那人如何?”

出嫁从夫,古代女子成亲宛如第二次重生,湘莲摇摇头:“我没见过,虽然家世一般,听爹爹的意思人是极好的。”

苏老爹看人虽然­精­准,但人隔一层肚皮,谁真正晓得谁的品行?再者审美不同,五大三粗的壮汉在苏老爹的眼里,还能美化成魁梧雄壮呢。

湘玉去找苏重秉,苏重秉提笔的手都没放,脸都没抬,淡淡道:“我知道你寻我是为甚?是为了湘莲的亲事吧。”

被戳穿后的湘玉没有丝毫的不自然,说道:“还是大哥了解我,你能不能……能不能帮着湘莲悄悄见上那位公子一面?”

苏重秉当即说道:“不能。”

湘玉泄气。

苏重秉瞧了瞧垂头丧气的湘玉,心说这一位拉人见面还上了瘾,次次都要管。

斟酌了一会儿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你可以找明清,他认识李家的大公子。”

元明清?湘玉一想也没什么难的,元大哥常来苏府,等何时来了她去求一下,保准他不会拒绝,湘玉光想着这点,完全忘了问为什么大哥不能帮她提一嘴……

元明清答应帮忙,说改日带李家公子来找重秉,两个姑娘可以躲在后面的屏风里,悄悄见一眼。

待送走欢天喜地的湘玉,苏重秉闷闷的说道:“可别说我没帮你。”

元明清眼底露出一丝落寞:“多谢,不过且看吧,到底天差地别。”

苏重秉不以为意,泼了一方墨汁洒在纸上,轻声道:“何必拘俗礼,对了,五皇子前两日找你去打猎了?”

元明清颔首道:“嗯,一行不超过十个人,要我说,五皇子才是有宏才大略的,只是可惜出身不好,朝廷众人有保太子的,有押七皇子的,也有选大皇子的,唯独没人注意这个没恩宠的五皇子。”

苏重秉亦说:“我听老师提过,说五皇子­性­子不张扬,但很有见解,和圣上­性­子南辕北辙,加上生母是纯嫔,地位太低,故此在朝中地位不高。”

五皇子常年在外领兵,甚少回京,军中众人极为拥护,本朝重文轻武,行军作战交给将军即可,不需圣上亲自领兵,所以五皇子虽然战功赫赫,但却未曾晋封过。

近几年圣上身体渐微,越发在意手中的权柄,对五皇子产生了忌惮之心,两年前召回后收回军权,再没让他出京。

五皇子倒是闲然自得,每日饮酒作对,很少Сhā手朝中之事,本来对他观望的朝臣,渐渐转入其他皇子的阵营。

苏重秉意有所指的说道:“大丈夫加官进爵、平步青云,从来不是看一时之长短,政权倾轧更迭间,方显英雄本­色­。”

元明清脸­色­不变:“或许你说的是。”

遇到劫匪

元明清只认识李家的大公子,二人在学子的聚会上见过,加上父辈相识,相对较清贫,也算是惺惺相惜。

两个小儿女婚前见上一面也不算大事,李家大公子捶道:“你这是受了谁的托付,还来寻我。”

元明清掸掸衣衫:“受人所托罢了,你只说应还是不应。”

李大公子自然没什么异议,幼弟的婚事全家人上心,母亲说苏家的小姐人不错,但幼弟到底没见过,心里也是惴惴不安,既然有了这次机会,倒还合适。

元明清常带国子监的学子来前院书房找苏重秉,也没人在意,寻了一个日子,带着李家小公子过府,湘玉那边跟湘莲早早就在屏风后面坐等。

屏风是今早拿出来摆上的,透过镂空的图案,可以隐隐看到外面。湘莲有些紧张,两只手不停的揉搓,湘玉覆上去安慰道:“是骡子是马还得拿出来溜溜呢。”

湘莲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么安慰人,还不如不说话。”

李家小公子穿了一身墨青­色­长衫,脸瘦腿长,面庞温和,举手投足温文尔雅,苏重秉心里不住的点头,果真比那些纨绔子弟要强。

都是即将应试的学子,聊的自然是之乎者也,安邦镇国之道,湘玉听的昏昏欲睡,待人走后,元明清冲着屏风说道:“都出来吧。”

湘玉跳到元明清面前,发现自己最多到他胸前的位置,不忍有些憋闷,她仰头说道:“多谢元大哥出手相助。”

许是湘玉的笑容太过于灿烂,元明清有些晃神,他微微低头,轻声说道:“可没下次了。”

湘玉轻扯一下他衣角:“元大哥放心!我总共没几个姐姐,一定没有下次!”

元明清:“……”

那片被湘玉扯过的衣角仿佛还残存着温度,他的洁癖向来让人发指,身边很少人去碰他触霉头,湘玉的手上还沾着刚才吃糕的残屑,耀武扬威搬挂在他的衣服上,元清明却没有任何的动作。

苏重秉在一旁冷眼瞧着,轻笑着没说话,怕被人发现,拿起书本遮住面容。

湘莲见了真人,对这门亲事十分满意,她要求也不高,只要对方明理懂事,能举案齐眉就行。

最让冯氏­操­心的,还是湘雪的亲事,吕氏给她出主意,把烫手山芋扔给老夫人,省的全都盯着她。

两个人都是做嫡母的,院子里有一群庶子庶女,最能感同身受,苏老夫人可不讨这个累,说二房的婚事自己­操­办,冯氏也寻了一些人家,基本都是跟湘雪合适的,给湘雪找就不像湘莲那般用心了,只要家事好,统统都留意,省的别人以为自己舍不得让庶女嫁的太好,湘雪跟她隔阂的厉害,她懒得讨嫌。

湘雪依旧每日都去老夫人那里,只是老夫人始终对她淡淡的,不及以往那般亲热,她像是完全不在意一般,依旧晨昏定省。

万姨娘听说太太要给湘雪说亲,想尽办法传了消息出去,她可不能让太太给湘雪给害了!万姨娘闭着眼睛就能想出来,冯氏会给湘雪说成什么亲事,湘莲算是孝顺懂事,处处顺着太太,跟她姨娘一个样巴结,饶是如此,也只得一个八品的小官公子,她的女儿,恐怕会配一个无权无势的举子了。

还真被万姨娘给说中了,冯氏挑了些人家,她心不黑,除了挑家世挑门风外,也了解了一下公子的情况,但凡能看过眼的全递给苏鸿良瞧。

苏鸿良一个都没看上,他老师有一个学生,读书既有天分,为人处世又很妥当,以后一定能在官场大展拳脚,苏鸿良暗暗留心,觉得配给湘雪正合适。

那学子是一个举子,名叫魏光,今年二十岁,年纪稍稍有些大,不过没关系,家境贫寒,家里是京城西面的,家里只有一个老娘,父亲生前是小官,生病去世后全靠着收租子维持生计。

家里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书生,一个最多能­操­持家务的老母,生活自然不会太滋润。官场不论出身,再者有苏家帮衬,仕途上必然能一片顺遂。

苏家虽然是富贵的大户人家,到底家里的儿郎都是凭借科举入朝为官,相比那些锦绣的王候贵族,更倾向于上进的学子,再者又是家里的庶女,即便是嫁也嫁不得门第过高的人家。苏鸿良还有一样最关键的打算,朝廷风云莫测,湘雯嫁给太子是不得已而为之,现下不能再沾染任何一派系。

苏鸿良先找了苏重明,他是湘雪的同胞哥哥,手足情深,苏重明见苏老爹说的洋洋得意,似是十分满意,不禁皱眉,试探的说道:“门第未免也太低了些。

苏鸿良的脸低沉下来:“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魏光现在不打眼,以后恐怕得抢着跟他提亲,莫欺少年穷,明儿你要眼光放得长远一些,湘雪的脾气不好,得找一个包容她的,嫁的门第高了,她的­性­子人家能忍让她?门第低些无妨。”

苏重明不敢在驳苏老爹的话,点头称是,私下却生了其他的主意。

十月初一祭祖节,焚烧五­色­纸,送去御寒的衣服,祭奠先人,每到这一天,冯氏会带着家里的小姐少爷去寺庙里上香,祈求平安顺利。

这是之前在湖南养成的习惯,京城的城郊有好几处大的寺庙,香火鼎盛,苏家常去的是泰安寺,离得不远,老夫人老说灵验。

冯氏带着子女和众奴仆一同前往,去寺庙很无趣,湘玉机械的跟在后面,无非是祈福上香,求签解签。等要下山之前,湘雪突然肚子疼,腹痛不止,冯氏再看不顺眼也得关心,问能不能撑到山下找大夫。

湘雪脸­色­苍白,小声说要去如厕,冯氏无妨,只能等她,一来二去,她前前后后跑了小半个时辰,苏重明说,让太太带着众人先下山,一会儿他带着妹妹回府。

湘雪有同胞的哥哥照顾,冯氏没甚不放心的,又留下了三四个仆人,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府去。

谁知过了两个多时辰,兄妹二人也没回来,等冯氏想派人去寻时,竟然是都督佥事家的公子把人送了回来,被请去了前厅。

冯氏气血翻涌,直觉要坏事,她忍住晕眩,强撑着身体:“走,随我去前院。”

等冯氏到了前院,湘雪跟苏重明跪在地上,湘雪大哭不止,再看上首的老夫人老太爷,满脸皆是怒­色­,老夫人念叨了一句:“家门不幸啊。”

冯氏站在正中,老夫人使劲敲了敲拐杖,喝道:“老二媳­妇­,这就是你管教的好女儿,好儿子?”

到底发生了何事冯氏懵然不知,却又不能为自己分辨半句。

吕氏过来解围,牵着她的手说了前因后果。

刚刚都督佥事家的公子跟着少爷小姐一同回来,没错,就是之前冯氏给湘莲相看,最后筛掉的那一位。

说是苏家小姐在回城的路上遇到了劫匪,正好赶上都督佥事家的公子从郊外的庄子回来,带着家丁打退劫匪,当时情形混乱,有劫匪想掳走马车里的小姐,危难之际顾不得男女大防,他冲过去救人,撕扯间,不小心撕破了小姐的衣衫,自古男女授受不亲,他也不是那种浪荡之人,愿意回禀父母后上门提亲。

苏家几代人也从来没有女子出过这等行风败俗之事,老太爷气的提不上气,差点昏厥,可事已至此,如果把人往外面撵湘雪还如何嫁人?再者万万不能传扬出去,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咬牙应承下来。

若能娶到苏家的女儿,哪怕是庶女,都督佥事家的公子也欣喜不已,他爹爹虽然是二品官,但他上面四五个嫡亲的兄弟,将来无非是分到一小部分家产单过,他那狠心的嫡母,想必不会舍得给他太多银子。

苏家是京城的大户,娶了他家的小姐对他有利无害,还能接着太子侧妃的姻亲关系捞些好处,他在北城兵马司任职,就是一个小官,跟着七皇子做事,可皇位以后不是太子的吗?不知道他老爹怎么暗地里保着七皇子。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打算,都仔细的揣放在肚子里,冯氏听完吕氏的话,连一句解释都说不出,谁人一说也是她教女无方,竟纵容儿女如此出格,还被蒙在鼓里。

冯氏不傻,哪里就那么凑巧,遇上劫匪?这条路她来来回回走过不少次,一次劫匪山贼也没遇上过,瞎子都看得出来,是湘雪不满意她和老爷找的亲事,兄妹两个串通好了做出这场戏。

冯氏顺了一口气,冷静的说道:“是我教女不善,但凭老夫人老太爷责罚,只是事情到了如今的地步,还希望长辈能拿个主意。”

冯氏就算不在意湘雪的未来,还得考虑下面几个子女的婚配,她的湘玉和重嘉可是还小呢,断断不能被连累了名声。

老太爷一直没怎么发话,这时淡淡说道:“找个人把老二叫回来,子不教父之过,你们先回去,这两个孽障去祠堂跪着,让老二回来去我书房。”

惹祸

苏鸿良是被家里的下人从衙门里叫回来的,他家老爹轻易没喊过他,既然让他回去,一定是大事,苏鸿良汗涔涔的摸摸额头,坐着马车往回赶。

苏鸿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女竟然惹下这样的丑事,苏老太爷句句铿锵,问他这个父亲要怎么处置。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苏家丢不起这个人,如果同意了这门亲事,还能掩盖过去,也勉强算是一段佳话,如果真等外面风言风语传来时,脸面再也找不回来。

苏老太爷自然知道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让小辈给算计了,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说到最后也是自己的孙儿孙女,难不成能打死,挥挥手让苏鸿良下去准备婚事。

苏鸿良绕去祠堂,苏老夫人发话,让兄妹二人跪上一夜反省,不许吃喝,软垫护膝都不许戴。

祠堂的风口一到晚上呼呼的灌风,别说穿着单薄的衣衫,就是披上大氅,也得冻得嘚嘚瑟瑟。

明天二人起来必然会大病一场,不过也算长个教训,苏鸿良心想,不孝的儿女,连家里的长辈都算计,那门亲事可是提着灯笼都难找,如果不是他知根知底,以后都轮不上湘雪。

都督佥事家确实更富贵一些,公子长的一表人才,男人空有一副好皮相无用,还得有才学,油头粉面又不能换前程。

湘雪年纪小,只知道风花雪月,苏重明竟然也看不清楚,真是糊涂。

那家人他可是听说过,府里一点规矩都没有,乱成一团糟,嫁进去­鸡­飞狗跳,别说好日子了,连安生都没有。

如果不是出了这档子事儿,就算湘雪不满意亲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在说动别人家,谁家也比这家人强。

当初要说给湘莲时,他也找同僚打听过,说起这家都是撇嘴,有好事的透露几句,听说佥事大人连大儿子房里的丫鬟都往炕上拉,正经人家哪有这种污糟事。苏鸿良连连摇头,幸好后面冯氏也没提这家人,他也就没说,毕竟是人家的家私,不好随意张扬。

到这时候,他才真正回味出冯氏的好儿来,嫡母做到这份上,实在是难得,他是男人,不太留意这些,可单单看冯氏给几个姐儿筛选的婚事,皆是实心实意为女儿打算。

苏鸿良长吁一声,罢了,儿女都是孽,都随他们去吧。

从祠堂瞧了一眼思过的儿女,他也没吱声,悄悄又走了,以后只当是少这么一个女儿。

从湘雪决定要算计这门亲事的伊始,苏家就不会再护她周全,出嫁的女儿最大的依仗就是娘家,但当其中掺杂太多的诡谲时政后,就失了本心。

都督佥事家支持大皇子,而他们家保的是太子殿下,饶是这点,就已经是站在对立面,好在湘雪是庶女……嫁过去影响不大。

湘雪的亲事得早日­操­办,不能像湘莲那样,先定下来再过一两年成亲,昨日的事虽然是有意设计,但是谁也保不准,参与的那些人能不多嘴,不一定哪天多灌几口猫尿,就全盘嚷嚷出来。

女儿家的亲事总是要提早预备的,哪里有这么急着成亲?喜被家具都得预备,嫁妆箱子里一应物件都得装。

下定的时候都督佥事家的夫人跟着来了,周夫人穿着掐腰小袄,整个人欢喜极了,冯氏懒得应酬,就托付吕氏去见人。

周夫人心下不高兴,两家的孩子牵了姻缘,正室夫人总得碰碰面吧,找了隔房的嫂子来应付人算怎么回事,不过她转念一想,她家迎娶的是庶女,想必不受嫡母待见,也就没再多想。

周夫人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这个庶子心计深,她那几个傻儿子没人比得上他的手腕,简直要在府里翻天,给他娶苏家的女儿,面子上好看,别人也得赞一声她贤惠,可娶的是庶女,却有打了折扣,就算这小姐有个亲兄弟又如何,人家嫡亲的儿子可有两个呢,一大一小,怎么的苏家也轮不上这位做主。

再者就算庶子飞黄腾达,她到底是他的嫡母,占着礼法大宗,也得尊重她。周夫人纳闷,庶子让媒婆来提亲,没成想提成了,前段时间苏夫人也透过话儿,是另外一个女儿,后面就没下文,果然是姻缘一线牵,那个没成,倒成全了这两位。

湘玉这几天花园多去的少,家里一直闹嚷着,湘雪的亲事搅弄的人仰马翻,她从祠堂回来,病了四五天才好,之后更沉静了,安心待嫁。

这时苏老夫人发话,说万姨娘这几年一直本本分分,想必静心反省了不少自己造下的业障,现在女儿要出嫁,就放来出来两个月,等湘雪嫁人,再让她念经吃斋也不迟。

冯氏摸不准老夫人的用意,汤嬷嬷提醒道:“两家人结成秦晋之好,最后找亲近的人打听一下对方府里的情形,如果对方知道三小姐有一个思过的姨娘,对小姐的名声有碍,三小姐再不对,这也关乎着苏府的脸面,”

汤嬷嬷说的有理,可还是意难平,她遂说头疼甚少出门,吕氏是一个愿意揽事的,湘雪的嫁妆她接过手替冯氏­操­办,庶女成亲不算麻烦,跟二房一家和老夫人商量之后,决定给湘雪陪嫁一个京郊的水田庄子,一个果树庄子,另外还有京城的两个铺子。

至于嫁妆银子,商议之后,决定给湘雪带两千两银子过去,吕氏笑道:“你还真是大方,庶女给这么些银子,开了头,下面的可就全照着这个数嫁了。”

冯氏不是小气之人,不止湘雪,还有湘莲湘琪呢,那两个孩子她很喜欢,嫁妆银子是摆在明面上的,陪嫁的多了,免得婆家人看轻,当然,其他三个女儿成亲,她私下还得贴补些。

苏老夫人给了湘雪一盒首饰,都是以前的老玉匠打磨的,很是珍贵,不过比不上老夫人给湘雯的那两个名贵。

湘雪的婚期定的紧,就在两个月后,选吉日时选了一个最近的日子。

不管过程有甚龃龉,府里有小姐要成亲,贴红纸,挂红灯笼,一片红火。

万姨娘被放出来,这次老实许多,整日就在院子里窝着,每日跟着其他的姨娘一起给冯氏请安,眉毛都不抬一下。

万姨娘总爱湘雪院里跑,赵妈妈跟冯氏禀报,冯氏懒得管,大手一挥:“她们是母女,出嫁前要说几句私房话就随他们去吧,不然老夫人还以为我刻薄。”

下人们不知情,只当是和和美美的一桩好姻缘。万姨娘为着小姐成亲放出院来,还是老夫人开的口,谁知道风向会不会变呢,不过她们就是拿钱做事,太太就是太太,谁也越不过去,万姨娘也不得罪,两头讨好才是正理。

湘雪十分满意这门亲事,苏老爹估计是听了太太的枕头风,偏要把她嫁给一个落魄举子,幸亏她跟哥哥商量,姨娘又千方百计传出纸条,告诉她计策,这才能谋求一段好姻缘。

万姨娘这两年老了许多,眼梢爬上细碎的皱纹,但是­精­神头好,牵着湘雪的手,给她讲婚后如何驭夫。

不得不说,万女士前些年还是十分成功的,有很多的经验可以借鉴,毕竟能够获得老爷的独宠并且在后宅风光,除了太太没手段外,主要还是她会逢迎。

至于后面这些年……全是失败的经验,吸取教训。

湘雪认真的听着,觉得万姨娘说的全是金玉良言,正当她思量成亲后如何琴瑟和鸣时,她的准新郎就出了一桩丑事。

都督佥事家的庶子叫李琼,说是在北城兵马司供职,其实也没甚实权,他这个人好逸恶劳,那些人也瞧不上他。

李琼成亲在即,听说新娘花容月貌,身边的狐朋狗友­操­持着要带李琼去翠花楼玩,说等成亲后就拘束了,这种风月场所肯定就来的少。

李琼这几年在脂粉堆里待着,身边的女人也经历过二十来个,自然不会怵,他在翠红楼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名叫莺莺,今年十八岁,跟个花骨朵似的,柳叶眉,杨柳腰,一双杏眼会勾人,­唇­涂口脂,像诱人的樱桃。

李琼不是一个长情之人,青楼里的女子,玩玩还行,带回家是断然不能的,连做妾室都登不上门。莺莺善解人意,也没指望从良,就说李郎现在没成亲,你我欢好全凭本心,等以后你成亲,我决计不惹你厌烦。

知情识趣又会唱几句小曲儿,李琼隔三差五便来,结果没想到惹出了麻烦。

翠红楼的客人,喜欢点莺莺的不少,他砸银子买下莺莺几个月,最近忙于亲事,好久没过来,谁知刚跟着好友过来,就听说莺莺在陪客人。

李琼气的踹门而进,正看到二人衣衫不整,他上去就连砸带打,对方没来得及反应,,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李琼抡起拳头照着脸上就是一下,两个人滚着厮打起来。

龟公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呆若木­鸡­,回过神来去楼下叫人,对方也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哥,气不过使劲在李琼胳膊上咬了一口,齿印得有小半寸深,拼了力气下嘴。

李琼气不过,从右侧的架子上拿起一个花瓶,照着他的头上砸了下去,这样还不算,又拿起铁烛台砸膝盖。

对方的头上顺着流血,捂着膝盖哎呦喊冷,李琼的一个朋友无意间瞅见了对方的玉佩,哆哆嗦嗦的指着道:“你们瞧这个玉佩,咱们可闯下大祸了……”

递信

李琼还不以为意,手下的动作也没听,说道:“怕什么,不就是打了一个油头粉面的小白脸吗?”他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瞧,心都凉了。

那块玉佩是安和郡王府的,安和郡王数日前带着全家人进京,如果他猜的没错,眼前他暴打的这位,是安和郡王的儿子。

此事在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安和郡王直接上达天听,跟圣上告了御状,好在公子的伤势不算严重,李琼喝了酒身子虚浮,看似用尽全力,实则下手不狠,李太太正愁没机会整治庶子,反正他惹了祸,跟老爷吹枕边风,李老爷亲自绑了儿子送去京兆尹。

安和郡王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近年来圣上对他颇为忌惮,加之儿子跟人争青楼女并不光彩。如今之事他虽占理,但如果逼的太紧,难免会被有心人翻出来大做文章。

儿子的罪不能白受,安和郡王知会了京兆尹,要对李琼“特意关照”,他被关的日子不会太顺心。

养不教父之过,李老爷被降了职,扣了俸禄,当官的没几个人真的指望俸禄过活,如果手里只有俸禄这点银子,每个月连下人都请不起。

破财免灾不心疼,但官位降了才让人恼火,李琼被放出来时,浑身的伤痕,还革了差事。

苏家自然也听到流言蜚语,李琼成亲在即,在外花天酒地闹的满城皆知,连带着苏府跟着脸上无光。

湘雪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大红花轿抬进李府。新郎官成亲那日,连上的淤青还未消散。

湘玉跟着其他姐妹一起给湘雪添的嫁妆,万姨娘一直守在湘雪身旁,湘雪神­色­淡淡的,隐隐有种傲气流露在眉宇间。

湘玉心想,嫁进李府,前面有虎视眈眈的嫡母,后面有不省油的小妾,中间再加上一位风流的夫君,湘雪的日子,可谓“异彩纷呈”,这条路不管艰难还是锦绣,都是她自己抉择的,甚至是她自己背弃亲人谋算来的,希望这是她想要的。

湘雪匆忙嫁人,湘莲也再待嫁,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似乎只剩下湘玉一个人。大房的姐妹们湘玉跟湘雯最为熟稔,她也早早嫁为人­妇­,竟然发现身边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

湘琪歪在她腿边,湘玉咧嘴笑了,还好还有三个小的。

­操­持完湘雪的亲事,冯氏跟吕氏总算喘口气能歇一歇,冯氏这几个女儿她都­操­持大半,吕氏那边可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湘玉坐在里间跟重嘉玩捉迷藏,听到外面冯氏问道:“大嫂,你也寻了几个月了,是没有合适的吗?”

吕氏正愁着满腹委屈没地方说,回道:“如果跟咱们小姐差不多的人家,也能泽上几家,但我家老爷的要求我实在没辙,既得是嫡出,身世还不能太差。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门当户对是正理儿,上哪找这么大的便宜去。”

人家夫妻两个的龃龉,冯氏不好深言,只能顺着说:“可不是么,我给湘莲找的时候就发现了,能让咱们满意的人家不多,还得问问人品如何,便是庶出里都不好扫摸,更别说要得要求嫡出。”

湘玉躲在一扇屏风后,十分不理解大伯父的心思,湘琳是庶出,如果找庶子,合适的倒是不少,甚至还能找到家世高于苏府的,但是家世不低,又得是嫡子,那谁家还愿意,还不如找别人家的嫡女呢。

吕氏头疼的厉害,湘琳转过年就十七了,再拖就真成老姑娘了,女大三抱金砖说起来是有福,但男人都想娶年级小的新娘子,断断不能再拖。

大老爷执着这点也是有原因的,湘琳的亲娘福姨娘温顺懂事,伺候他多年,又夭折过一个孩子,待女儿大了,只有一个小愿望,就是希望女儿嫁个嫡出的公子。大老爷一想也不难,寻一个跟自己家里家世相当的,苏家的小姐教养好,加上湘雯是太子侧妃,还说不成一门亲事?

大老爷随口一提,倒是难为了吕氏,冯氏给她支招:“大嫂你寻不到就是寻不到,你不急,总会有人急……”

吕氏深以为然。

重嘉已经找了过来,绕过屏风,颤颤巍巍的小跑过来,嘿嘿笑道:“七姐我找到你了……”

湘玉一把抱住重嘉,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重嘉真乖,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外面没了声响,看来是大伯母起身告辞,湘玉不禁感慨,后宅真是磨练人的地方,冯氏也会给别人当军师了。

冯氏这一招还真有效,又过了两个月,大老爷开始催问湘琳的亲事,二房适龄的女儿一个嫁人一个过了定,自家这个年纪最大,还没有着落。不免有些埋怨。

吕氏心下抱怨,但是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来,说自己这些日子多不易,腿都跑断了好话说尽也没说成一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算让大老爷改了主意,庶出也行,只要哥儿有出息。

吕氏长舒一口气,之前她也是跟老爷憋了一口气,每次提到儿女亲事两个人就起争执,软和下来果然有效,男人还是吃笑意温存这套。

吕氏雷厉风行,不到一个月就找到几家合适的,最后选定了一家。

前院有一方水池,里面养了各­色­的金鱼,湘玉拎上鱼食,带着蔓草去喂鱼。

她去的早,刚刚吃完早饭,今日休息,不需要去上学,路上的柳树的叶子上海挂着滴滴露珠,她回头嘱咐蔓草:“你记得提醒采茶收集一些露水,留着咱们泡茶喝。”

湘玉站在水池边,掰开鱼食喂鱼,沉寂一晚的小鱼活泼起来,围着湘玉的鱼食打转。

“你的鱼食已经不新鲜了,来,用我的。”后面传来元明清的声音,吓了湘玉一跳,她起身回道:“元大哥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悄无声息吓我一跳。”

元明清的钵里也是鱼食,湘玉接过来投进水里,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鱼食不新鲜了?”

元明清并肩站在她身边,脸上似乎没有过多的情绪,淡淡说道:“颜­色­变了,边缘已经泛黄,你自己看。”

蔓草拿起篮子瞧了瞧,吐吐舌头道:“小姐,我拿错篮子了,采薇姐姐准备了新鲜的鱼食,这个是上次剩下的。”

湘玉:“……”

蔓草连忙道:“我今晚不吃菜!”

湘玉没说话。

蔓草咬咬牙,又到:“不不,我今晚饭也不吃!”

湘玉还是没说话。

蔓草脸上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带着哭腔道:“我一天不吃饭。”

元明清在一旁提醒:“湘玉妹妹故意吓唬你的。”

湘玉眼里狡黠的眼神瞬间出卖了她。

鱼儿游过来是被吃食吸引,渐渐的一个个的吃饱喝足,翻翻肚子游去了远处,元明清拿出来一一张折了三折的纸,说道:“给五小姐的。”

湘玉瞬间明白过来,但还是打算确定一下:“他给五姐的?”

元明清点头:“嗯,我拿不准主意,不知道这样做方便不方便,你做决定吧。”

湘玉了然,在古代就算是已经定亲的男女,互相传递信件也是私相授受,不被允许的,如果双方不相识,顶多也就是婚前见上一面,大概囫囵知道对方的长相,想婚前先相处培养培养感情?那真是搞笑啦,没这么方便的条件。

湘玉毕竟是现代人思想,倒不觉得有什么,不过是写封信,最多写写情书罢了,按照古代人的保守,也不会太出格,最多也就是什么“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异一点通。”

再者说,男方愿意给湘莲递信,最起码说明初期,对这门亲事还是比较憧憬的,纯情小男生情窦初开,对方还是自己的未婚妻,没毛病啊。

湘玉准备做一下鹊桥,给两个人牵线搭桥,婚前多有些了解还是很有必要的。

元明清看起来仿佛又高了一些,但是人还是清瘦,脸­色­有些苍白,湘玉忍不住说道:“元大哥,读书诚然重要,但是也得主意自己的身子,可别累垮了。”

元明清的身体晃了晃,他右手的拳渐渐松开,难得漏出一丝笑意:“多谢七妹妹关心。”

元明清出入苏宅十分随意,就跟自己家无二,几年前两人回京城读书,他常来苏宅找重秉,加上苏鸿良在信中字里行间对他极为推崇,一来二去老太爷也上了心,极其喜爱这个后生。

湘莲身边围着好几个丫鬟,湘玉等人都出去时,把信塞到她手里,趴她耳边私语几句,湘莲羞的红到耳根,把信往湘玉怀里一塞:“爱给谁给谁,我不要。”

湘玉拿起桌子上的烛台,自言自语道:“人家的一片心意有人不在乎,没关系,那我烧了就省心啦。”

她话音刚落,湘莲一把抢过去,嘟囔道:“你给我。”

海运

湘玉渐渐越发像一个“邮递员”,在二人鸿雁传书中间牵线搭桥,每次元明清过府后,总会在池边略坐坐,湘玉过去后两人偶尔闲谈几句,或者直接拿信便走。

苏重秉也知晓此事,算是默许了,好在那两个是有婚约在的,也不算出格。元明清多年来一直出入苏府,像是这些人的兄长,于男女大妨上倒不太在意。

元明清那里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书,有一次直接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本外文书来,湘玉一瞧,看起来像是英文,但是又不太一样,估计是早期的文字。

元明清解释道,有朋友跑海上货运,这些是从海的那边换回来的,本朝海运十分繁盛,不管是官船,还是私船,都络绎不绝的把赚银子的目光盯到海上。

湘玉记得偶尔听苏老爹跟大哥提起过,他们说的隐晦,可是湘玉听明白了,太子跟皇子们,都想争夺海运的控制权。

这件事自然要靠圣心的裁决,太子有天然的地位优势,七皇子有得宠的母妃,大皇子有庶长子的名头,各有各的优势。

湘玉想了想问道:“难不成元大哥也跟着做海上的生意?”

元明清一愣,显然没料到湘玉会想到这层:“七妹妹真是聪慧。”

元明清早就不需要苏府的资助,他拿一笔钱投到了海上,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主要是以官船为主,私船的船舱简陋,遇上海浪很难抵抗,出海的人都冒着生命危险。

可出去一趟是真的赚钱,元明清还得感谢那人,若是没有他,今日的他,恐怕还是落魄的少年郎,若论魄力,当朝没人能越过他去。这些元明清自然不能告诉湘玉,这个七妹妹脑子太灵活。

元明清心思辗转,最终还是明白了这个机灵鬼打的算盘,主动抛砖引玉:“你也想入伙?”

湘玉嘿嘿一笑:“我这有点碎银子,这些年一直是压在箱子里放着,能生财自然好。”

苏家确实富贵,可没有人嫌钱多,湘玉毕竟是一个孩子,手里大把的银票没有,可所有的银子物件拢在一起,总数目也是惊人的。

采薇大略算算,说湘玉光是这些银子,就够普通的庄稼人过上二十几年,更别说她这儿最值钱的是一些器物了。

湘玉听元明清话里话外的意思,这生意虽然有风险,但是利润也大,那些出海的商人基本出去一趟歇半年,可见真的是赚钱。

元明清稍稍思虑了一下,四处看看,这个地方是在前院的东北角,平时很少有下人从这里经过,尤其是午后的时间,更是冷清。他嘱咐道:“也不是不可,只是你不要告诉别人,要保密,知道吗?一个月后有一条船出海,做的都是瓷器绸缎等的买卖,你数好银子后给我。”

湘玉忙不迭的点头:“元大哥说话算数!”说完一溜烟拿着走跑开。

元明清的书童就站在不远处,他家主人跟小姐说话,他无聊的靠在树上,一只毛毛虫落下来,钻到他的衣领里,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正撞到了刚过来的少爷,书童侧到一边,问道:“咱们是回府还是去苏公子的书房?”

元明清沉思一会儿道:“回府吧,七妹妹要一起做商船的买卖,你帮我记一下,下次来记得找她拿银子。"

书童一愣,他是多年来一直跟在公子身边的,所以这些隐秘事他全知道,可公子怎么让七小姐加入呢,毕竟涉及到一些秘事,万一……书童犹豫道:“这样会不会……出现问题?七小姐毕竟……”

元明清像是忆起什么,微微一笑:“她信得过,姑娘家攒些银子傍身也好。”

后面那句他没说出口,攒些银子做私房钱,以后嫁人底气更足,嗯,反正都是给自己家赚钱,不在意早带她几年……

元明清所言不虚,湘玉背着人,偷偷往海运里投过几次钱,第一次为了凑足多一些本钱,卖了几件首饰,首饰是最值钱的,她妆匣里的全是好材质的,拿出去卖不少钱,这么参与过几次,她足足赚了一百倍,听说还是最近生意不太好。

其实做的就是倒买倒卖的生意,像一些最普通的蚕丝,算是最简单的加工品了,商人收蚕丝根本给不上大价钱,但是他们出两三倍的价格从当地的养蚕人手里收过来,再以数十倍的价格转手倒卖,海的那边,像蚕丝品极其受欢迎,具体做什么,那些商人就不懂了。

本朝陶瓷业十分兴盛,拿一些陶瓷品搬上船,也能卖上好价钱,除了出海危险些,其实成本不大,一艘船也没有多少银子,减去船员的花费,剩下的全是赚下的。

湘玉后来才知道,现在朝廷想把海运收归,可能再过一段时日,就要渐渐禁止私船出海贸易了,海运这一块是钱袋子,国家盯上这块肥­肉­,就不会轻易放手。

元明清告诉她,上有政策下面自然也有应对之法,让她不必担心。

元明清似乎又长高了,不过是一个少年,湘玉仰头一看,总觉得,元大哥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局促少年已经变了,时光似乎有种强大的魔力,把这个少年雕琢。

湘玉以前以为,她大哥不知晓此事,有一次她去苏重秉书房,想要大哥的一方徽墨,苏重秉笑道:“如今你的荷包里有那么多银子,喜欢自己去买,别给你大哥哭穷。”

湘玉眉舒目展,过去给兄长捏捏肩膀:“我还以为你不知晓呢?”

苏重秉瞪她一眼:“你以为你大哥是摆设?明清出入前院,还能偷偷摸摸带你做生意不成?不仅我知道,爹爹也知道。”

“那你们也……”

“有钱大家一起赚。”苏重秉一脸正­色­,说的从容不迫。

苏重秉仔细端详一番自己这个同胞妹妹,这是他看着长大的,苏重秉还隐约记得,生母去世的那天,满府入眼的白灯笼,素衣,他被­奶­娘抱着,说带他去看妹妹。那时她就躺在摇篮里,天真无邪的冲他笑。

这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一个人了,生母早亡,父亲忙于公务,还有满院的莺莺燕燕,能够相依为命的,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好在继母纯良,妹妹在后院过的飞扬快乐,虽说­性­子跳脱了些,但也无妨。

苏重秉把那方徽墨推过去给她,傲娇的说道:“下次赚银子记得给大哥买礼物。”

湘玉:“哦。”

苏重秉去卧室歇了一会儿,穿堂过室去找苏老爹,苏老爹今日休沐,中午跟同僚出去吃酒,小厮回他老爷早就回府。苏重秉到时,苏老爹正在作画,是一副梅花图。

苏重秉走到近前,说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苏老爹意有所指:“所有的蛰伏,都是为着以后的腾飞。可惜啊,咱们没退路。”

苏重秉笑道:“也不是没有,那人机警睿智,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圣上刻薄寡恩,他还能在众方的压制之下有如此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朝政风云诡谲,再聪敏的谋士,也算不出最终的赢局,苏家已经立于风暴的中心,再没有回转的余地。苏重秉忍不住开口道:“我们就没有其他的退路?”

苏鸿良无奈的摇头:“我跟你祖父还有你大伯皆商议过,我们能做的,只是不争,不动,观望罢了,以后若有一日清算,也不至于累及满门。”

苏重秉说道:“或许也不至于这么悲观,也许……那位能……”

苏鸿良的眼光如炬,仿佛要直抵儿子的内心:“那位?那位有兼济天下的心胸吗?”

苏重秉默然。

苏老爹收起那副画,从梨花椅上站起:“你祖父本意是让我在湖南多躲几年,可到底咱们家还是躲不过去,罢了,都是命数,且看吧,对了,明清如今今非昔比,等科举之后,恐怕更是炙手可热,也算是咱们家里的一大助力。”

“是爹爹慧眼识珠。”

苏鸿良大笑:“我当时也是有私心,只是他确实是可造之材,我不过是推他一把而已,他能势起是早晚之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罢了。”

苏重秉想了想,把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或许是他想太多,反正还不急,待明年科举后再看吧……

苏重秉盯上苏老爹书房里的松墨,伸手揣在袖子里:“我书房的徽墨刚被你女儿要走,这个就当弥补我。”

苏老爹大手一挥,大方说道:“随便取,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上个月托同窗从西北寻的和阗羊脂玉快到了,得定下一家首饰行,湘玉说想要一个玉平安扣,正好送她。”

苏重秉一脸无语,把袖子里的松墨使劲往里收了收,生怕苏老爹一时兴起,让他再拿出来。

科举取士

湘雯生了太子目前唯一的儿子,母以子贵,在太子府地位极高,湘雯每日带儿子给太子妃请安,每次太子妃都会问问黎昕的近况,湘雯生产后脸跟身形圆了一圈,好在温嬷嬷那里有保养的秘方,不过三月有余,湘雯便恢复到少女的身材。

连赵侧妃都暗暗称奇,跟身边的侍女道:“我生女后足足一年才恢复细腰,怀孕太毁身材,我倒是想跟她讨要一下秘方儿。”

赵侧妃的院子汤药常年不断,太子府人人皆知赵侧妃生子心切,太子每次来时都皱眉,说胭脂跟药香都缠在一起,闻着不习惯。

湘雯待身子好全,跟太子妃请旨,说要带黎昕回苏府瞧瞧,太子妃翘起拇指的蔻丹,面­色­温和:“也该回家去瞧瞧,带上­奶­娘,随行人多带几个,早去早回。”

湘雯是太子侧妃,苏家阖府需在门口迎接行礼,繁文缛节后,湘雯攀着吕氏的臂弯,­奶­娘在后面小心的抱着孩子,一行人进了府。

湘雯先跟去苏老夫人的院子,隔代亲隔代亲,再隔一代越发亲厚,老夫人瞧着怀里的孩子喜不自胜,嘴角都要咧歪,笑道:“我可真是老婆子喽,如今湘雯都生了孩子,老啦。”

下面一众小辈恭维说不老不老,说出一套吉祥话,湘玉跟着众人张张嘴,却不由自主打个哈欠,今日大姐姐回府,天还没亮就被汤嬷嬷从暖烘烘的被窝里拽出来,睡眠不足不长个儿啊!湘玉心里咆哮。

湘雪跟长了顺风耳一样,也在今日回娘家,她不是自己回来的,带着她那个不成器的夫君一起。

湘莲跟湘玉咬耳朵:“大姐姐回来早三天通知了大伯母,咱们二房能知道的也就是太太跟爹爹,想必是爹爹说漏嘴,告诉了万姨娘。”

万姨娘不复当年的盛宠,但到底有微薄的情分在,苏老爹偶尔会留宿一夜。苏老爹现在最宠爱的是杏姨娘。

小妾间的恩恩怨怨湘玉没兴趣,再过半个月,待湘雪过了新婚期,万姨娘也该回到她的小院继续清修,不过就是让她多沾染几天尘世气息罢了。

后院都是女眷,外男不方便久留,李琼由苏鸿良作陪去了前院,湘雯先被吕氏带走说悄悄话,老夫人说累了要休息,留下冯氏带着几个儿女大眼瞪小眼。

冯氏无奈,总不能老在老夫人厅里守着吧,起身道:“都跟着我走吧。”

冯氏不是一个善于虚与委蛇之人,别人家的太太接见出门子的庶女她见过,明明成亲前两两相厌,跟乌眼­鸡­似的不顺眼,可就能从眼角挤出几滴泪来,抱着说我儿­操­持家务,侍奉双亲辛苦了。

冯氏憋笑憋得差点内伤,差点把衣角搓出来一个洞,女儿也会演,说什么舍不得家人,舍不得太太,适时的哽咽两声,后面的女婿信以为真,被这真情打动了。

要说演技,冯氏还真没有,她淡淡的问一句:“成亲后一切可好?”

湘雪是那种有五分好得辩出十分的,回道:“一切皆好,夫君待我十分敬重,公婆都是明理之人,家里的亲戚也是好相处的,虽说成亲前后宅有几个通房,但夫家守规矩没有生儿育女的,我进府后抬了一位伺候他多年的通房丫鬟做姨娘,又把我身边一个颜­色­好的丫鬟开了脸,夫君也是赞我的。”

啧啧,湘玉不禁佩服她这个三姐姐,这般糟心的日子,在她的嘴里仿佛像品蜜一样香甜。成亲前一堆通房,这刚成亲多久,连她身边的丫鬟都惦记上了,沉迷女­色­,能有什么出息。

冯氏又问了几句,后来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聊,刚好院里马房的管事婆子求见,说有事要秉,大太太那忙着见侧妃,她不好打扰,就来找冯氏求个主意。

冯氏有了借口,让几个女儿下去玩,派人唤婆子进来回话。

湘玉跟湘莲面面相觑,从小到大湘雪可都是不屑跟她们玩耍的,现下更没什么可说的。

湘雪的院子空了出来,她说想回去瞧瞧,于是两人跟着去。

到了院子进了屋,湘雪微微皱眉,她的床跟梳妆台都换了位置,连带她以前最爱的那个梨花木的书架也不见了踪影,床帏换了她最厌恶的紫红­色­,上面的粉杜鹃恶俗极了,她没忍住,问道:“这几个屋子还有院内怎么全变了?”

接话的是湘莲:“三姐姐你已经嫁人,空出来的屋子收拾出来,以后给其他的弟弟妹妹住,不仅是你,以后我也是如此。”湘莲怕她辩驳,特地说出后面半句堵她的嘴。

湘雪脸上一滞,又问道:“那怎么了大姐姐的屋子大伯母还给她留着?”

湘莲:“……”

如果湘雪非得这么比,那她真是无话可说。

湘雪出嫁时从苏家带走几个陪嫁,冯氏又给她几个,不过冯氏给的那几个,她就放在院墙外面扫地做粗活,怕是冯氏的眼线。

冯氏知道后只是略笑笑,一个出嫁的女儿,她还真犯不起那么费心。

湘雪夫妻来苏府是有事相求,李琼想托苏鸿良帮忙找个差事,他亲爹如今正在气头上,觉得他丢了李家的脸,对他不理不睬。

李琼便把主意打在岳父身上,谁知道委婉提了半天,苏鸿良就是装傻充愣,丝毫不想管,李琼带着湘雪离开时,脸上的浓情明显淡上几分。

湘莲忍不住感慨:“三姐这是图他什么呢?嫁谁都比嫁他强。”

姐妹多年,湘玉还算了解湘雪的心思,她是最不愿意吃苦的,心比天高,既想享受优渥的生活,又想夫君有出息,世事难两全。

苏老爹更看重男子的上进心和潜力,他选的全是潜力股,可湘雪想嫁的是绩优股,明显供求不对应。

李琼呢,好歹有一副好相貌跟一一个相对好的出身,他爹官居二品,在那个位置上,银钱想必没少捞,听下人嚼舌根,听说李琼的姨娘在府里极其受宠,湘雪带入盛宠时期的万姨娘,想必也就不在意嫡庶了,夫君有个差事,以后分家得到一大笔家财,总比嫁给屡试不中的穷举人强。

湘雪最看不上的那个举人,在来年春天的科举考试中,进士及第。

苏老爹一直夸这个举子有潜力,不然也不能撮合自己的女儿,湘玉倒不意外,令她吃惊的是,元明清中了状元,苏重秉赐了探花,另外湘莲定亲的未婚夫,也中了三甲,苏老爹的确独具慧眼。

俏探花,俏探花,圣上选探花,除了才学要寻一个长得俊俏的少年郎,这大概就是最古老的看脸吧。琼林宴上探花要簪花,总不能找一个粗壮大汉或中年大叔。状元嘛,老成持重镇得住场面最佳,毕竟代表一朝科学的才学脸面。

元大哥看似温和,但对外人常常冷着一张脸,面­色­凌厉,以上这些纯属湘玉的猜想,若没猜对,她不负任何责任。

苏老爹显然没料到自己儿子跟元明清考这么好,若能中进士就已经烧了高香,竟然中了探花,真是始料未及。

苏重秉酡红脸,冯氏打趣道“咱们秉哥年纪可不小了,中了探花,想必媒人要踏破家里的门槛,该是说一门亲事了。”

苏老爹缕缕胡须,满意的说道:“夫人说的是,秉哥的婚事确实该­操­持起来,如今殿试得中,也能找到更好的姑娘。”

古代的婚姻本身就是看门第出身看男子的前途,这两样苏重秉都不缺,可谓是婚恋市场上的“抢手资源”。

苏老爹想到一事,嘱咐道:“宴席得­操­持起来,摆它几日,也不必在意扎眼不扎眼,这本来就是大喜事,庆贺一番任谁也挑不出理儿来。”

苏家这一年喜事不断,苏老爹政绩不错,年前刚升任翰林院掌院学士,从二品。

翰林院在朝中地位极高,里面皆是有才学之辈,若让外人看,这是一个清水衙门,常年没什么人情往来,整日跟书啊字啊打交道,品级低的官员愿意进翰林院熬几年攒攒资历,为以后晋身用,但做到二三品的大官的,更宁愿再降一级,做四品的肥缺职位,总比在这儿荤腥不见强。

苏鸿良可不这么想,越是靠近风波的中心,就更容易卷进深不见底的暗涛里,还不如在翰林院待着踏实。卸任的上一任翰林院掌院学士白发苍苍,仙风道骨极有气度,临走前留下一句话:“熬得住,才能守得下。”

苏鸿良忍不住感慨,莫为浮云遮望眼,那些自认为翻云覆雨的人,反而不及一位不涉及党争搏击的清流看的透彻。

湘玉没在意老爹跟太太聊什么,她掰着手指在思虑一件事:元大哥中了状元,她要给他备一份什么样的贺礼呢?

心事

圣上御赐琼林宴,新科进士去赴宴,冯氏在府里见客,一时间苏府的客人络绎不绝,大多数都是为着重秉的婚事。

相熟的不想熟的人家,都托媒人来透口风,冯氏还不能不见,只能一个个的应承,等把人全部送走,半边脸都笑僵了,转身跟赵妈妈道:“快给我泡一壶茶,小半天口都­干­了。”

苏重秉的亲事冯氏放在心尖上,娶妻娶贤,还得细细打探姑娘的品行,若是娶回来一个霸道刁蛮的,可是满府都跟着遭殃,也不能太没城府,总得有些谋算心计,能­操­持起内宅的家事,以后重秉的媳­妇­,也得在二房当家理事。

冯氏瞧了瞧绣花的湘玉,问道:“你觉得你大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湘玉手中一顿,她大哥?湘玉还真是不知道,她认真考虑一下,说道:“不要长的漂亮的。”

万姨娘就是容­色­俏丽,年轻时候更是风采卓绝,大概是苏重秉对后宅的斗争倾轧深恶痛绝,所以不想娶美艳的姑娘。

冯氏颔首道:“正妻确实不需要太过于美貌,人品家世好就足够,我还得跟你爹商议。”

湘玉拍拍手,她大哥的亲事有太太老爷­操­心呢,用不上她费心,她未来的大嫂,左不过就是京城世家女的其中一位,家世好,人贤良,成亲后两个人相敬如宾,一望就能望见二三十年后的日子。

春风得意赴宴的二人组回来后给老太爷请了安,待过些日子,这三甲必然会在朝中安排差事,官位不会太高,估计状元最多也就是正六品,其他的进士,可能还在在家等合适的差事。

挤破头皮科举得中,可在官场上能不能得意还得看自身的能力和时运。

湘玉早就跟大哥打好招呼,告诉他说如果元大哥来了,让他在池边等一会儿。元大哥带着她挣钱,她投桃报李,庆贺他高中状元,送了他一只狼毫笔。

湘玉本来想绣东西送他,但是一想女儿家的绣工落在外男手里不成体统,保险起见还是送了一只笔,礼轻情意重,她自言自语。

元明清不见丝毫的骄矜,跟平日别无二致,两个人走去苏重秉的院子,发现丫鬟们推推搡搡,一杯茶争来抢去。

湘玉看不过眼,走过去道:“这是送给大哥的?我拿进去吧。”

她也没苛责,都是十几岁的萌动少女,面对才貌俱佳的公子心生仰慕也正常,湘玉说道:“想必元大哥在府里也常有这等烦恼。”

元明清摇头:“非也非也,我家里除了一个姨娘,只有一个­操­持家务的婆子,七妹妹是故意取笑我么?”

湘玉呵呵一笑:“先进屋。”

苏重秉面前摊放着一堆画轴,面­色­愁苦。

湘玉本来以为是山水画或是什么图,走近一看,忍不住笑出声,一幅幅的全是美女图。

这时代的画工比较抽象,美态瞧不出来,估计按照画像看,就算本人立在面前,都认不出来。

湘玉笑道:“这里面可是有我未来的大嫂?”

苏重秉不满的瞪她一眼:“就你多嘴。”

这些画像是冯氏刚刚送过来的,苏重秉年纪不小,成家立业,立业基本有了眉目,成亲也得提上来,本届的探花郎,谁家夫人不惦记着?

和苏家相熟的几家夫人也来打探,说家里有适龄的女儿,可谓是一家儿郎百家求,冯氏也不急了,让苏老夫人掌眼,事关二房的嫡孙媳的人选,这次老夫人也没推辞,两日后从里面筛选出五家姑娘,说是跟老太爷商量过的。

老夫人跟老太爷选定的必然不差,冯氏把画像给苏重秉拿去,让他从里面选一两个可心的。

苏重秉选中就敲定亲事了?那自然不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张画像代表不了什么,冯氏只是问问苏重秉的意见。

苏重秉面对着画像正发愁,抬头看见两张看热闹的笑脸,忍不住道:“明清你也别得意,早晚你也有这一天。”

元明清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样的美事还是留给你吧。”

苏重秉招手:“湘玉你来选一位?”

湘玉忙往后退,说道:“大哥你自己选,再者说这上面的贵女我连样貌都分不出来,无能为力。”

苏重秉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偏偏面对几张画像为了难,他往旁边一收,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找你大哥有何事?”

湘玉拿出跟元明清一样的狼毫笔:“送你的。”

苏重秉似乎十分满意,说道:“算你有心,没忘了我这个大哥。”

冯氏给苏重秉­操­办亲事,元明清的姨娘也急的不行,只是她不像其他家的太太,可以抛头露面张罗,她虽说是状元郎的亲娘,可说到底只是一个姨娘而已,不能登上台面。

元家在京城连半个亲族都没有,像其他家的公子,早早就张罗亲事,可她儿子半点着落都没有,她问元明清道:“你跟苏家交好,让苏二太太帮忙留意留意姑娘?”

元明清不愿意提这个,他脱下外裳,递给后面的书童,说道:“此事还不急,现在娶妻生子,不是让人家小姐跟我过清贫日子受累么?还是先缓缓。”

他姨娘没再多话,元明清当她是一个深宅夫人,可她不聋不瞎,近两年儿子背地里做了不少事,她虽然不甚清楚,可知道他早早就攒下一笔银子,过苦日子倒真不至于,元家在京城里有个两进的宅子,这又是新科状元,前途无量,愿意嫁的姑娘也不少,不过先缓缓吧,她自己的儿子­性­子最清楚,倔强不听劝,罢了,随他去吧。

元明清绕过前厅,去了后院的书房,书房布局简单,仅仅有一方桌椅,一个低矮的书架,书童端进来一壶热茶,说道:“明日还有两个酒席要赴宴,少爷明日穿什么?”

元明清手里不差银子,但也不能太过于扎眼,想想道:“把那件竹叶纹淡青­色­的长袍找出来,明日就穿那件。”

书童应声出去,元明清拿出纸来,提笔作画,本想画一幅野鸭嬉戏图,可神不知鬼不觉的,竟然画出她的轮廓,眉眼生动,可爱极了……

他把画纸扯到一边,双手攒揉成一团,扔在地下,须臾又重新拾起来,用手掌轻轻抚平,对上画中人清明的眼眸,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书童慌忙进来,说道:“少爷,五皇子来了。”

元明清起身拂拂身上的灰尘,淡然道:“这点事慌什么,请进来罢。”

五皇子常年戎马在外,皮肤晒的黝黑,跟朝中养尊处优的皇子形成鲜明的对比,虽说本朝注重皇子们的骑­射­功夫,也不过是在郊外­操­练­操­练罢了,或者有陪练的武官,但对方都是千娇万贵的皇族,哪个敢真下手呢,自然跟这种军旅中摸爬滚打的皇子不同。

五皇子剑眉星目,英武神勇,他常年戍边,外狄不敢来犯,只是因为生母出身低微,又不得圣上宠爱,他本人直言进谏,早年得罪不少人,圣上越到后来,越觉忠言逆耳,这个说大实话的皇子,就更加让他看不上。

五皇子南征北战,渐渐远离朝堂,不愿意参与到尔虞我诈的争夺里,可圣上开始忌惮他,把他召回后就再没放出京城。

忍耐以养大气,蛰伏蛰居方谋后路。五皇子自然晓得这个道理。

五皇子面对着空空的书房,竟连坐的地方多没有,不禁摇摇头:“其他人我不管,你好歹给我留一把椅子。”

元明清淡淡道:“你在我家里登堂入室惯了,还要什么椅子?”

五皇子素来了解他的脾­性­,也没跟他计较,说道:“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殿试圣上钦点为元魁,状元郎的风头谁人能及。”

说罢从袖中掏出来一叠银票:“这次上次海运收取回来的本金加收益,你的和苏家的全在这里,你那个七妹妹……还挺有钱,如今也赚到不少,你还真是大胆,这样机密的事情告诉一个小姑娘。”

元明清没细分辨,只是解释道:“我信她。”

五皇子嗤笑一声,像是已经习惯,没再说话。

元明清数数银票,说道:“以后海运怕是不及现在这样自在,圣上想官家独运,渐渐禁止私船出海,再加上几个皇子争夺海运权越发厉害,咱们这条财路,还能走多久。”

五皇子毫不在意,说道:“海上不比陆上,那些渔民出海数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出海贸易是最挣钱的途径,官逼民怨,官船还管不到海上去,一时间无妨,至于海运权……圣上一向多疑,怕是不会放心交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位,这点不必忧心。你别总­操­心这些杂事,我的长子如今已经四五岁,状元郎可有中意的姑娘,本殿下可以托人替你保媒,哪怕年纪小些也无妨。”

五皇子意有所指,元明清没接他这个话茬:“你若无事,我要送客了。”

五皇子撇撇嘴:“呵呵,你忙,反正婚姻大事你早晚逃不过去,你若不早点谋算,时不我待,以后失之交臂莫要后悔。”

元明清身形一顿,瞥了一眼书桌上的皱纸,眼光黯淡。

出门

苏家洋溢着喜气,一春天连下人的脸上都挂着笑意,可不是么,哪里有这么好的事,二房的少爷中了探花,阖府的下人都多发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少爷的前途这些人到不在意,银子可是实实在在发手里的,只盼着苏家多出几个能人。

湘玉转年已经十四岁,这几年过的快极了,她的个子比冯氏还要高上半头,身子已然抽条,胸前的两个小馒头越来越大,汤嬷嬷给她一条长布束胸,她私下问过湘莲,姑娘家都是这么做的。

还在生长的小馒头时不时的就出来刷个存在感,酸疼的要命,偏偏还被束缚着……湘玉有次让绣娘做衣裳时,屏退左右让绣娘帮忙做一个文胸,其实就是改良版,她画了张图给绣娘看,海绵是寻不到的,里面可以少塞点细棉花,能撑起来就行。

绣娘比划半天才明白湘玉的用意,冯氏坐在一边笑:“你哪来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罢了,随你玩,也自在不了几年。”

湘玉一愣,瞬时明白冯氏的意思,进来冯氏瞧她,总是探究的眼神,眉宇中有又愁­色­,有时候跟汤嬷嬷、赵妈妈不知道在偷聊什么,她跟湘琪进来,冯氏窘迫的转开脸。

不就是商议她的亲事嘛,还偷偷摸摸的,十四岁在现代只是高中生,可在古代却到了议亲的年纪。

绣娘唤她:“七小姐……七小姐,你什么时候要?”

湘玉这才回过神:“不急,你细细做,不明白的我们再聊。”

绣娘不到五日,就把束胸衣拿给她,款式很简单,绣娘用的是蓝印花土布,她说绫罗绸缎太娇贵,支撑不起来,土布就是料子粗一些,外面再裹上一层平素绢,就刚刚好。

绣娘做的十分­精­致,侧面还绣了梅花图,针脚细密,冯氏拿过去看,说给我也做一件。

湘玉现在饭量极大,吃饭要讲究贞静,不能大口吃喝,她细嚼慢咽的夹起一筷子米饭,眼睛盯在桌上的­肉­菜上,采茶忙把那盘红烧­肉­摆在远处:“小姐都吃半盘子了,汤嬷嬷说吃多­肉­容易积食,小姐吃点素菜吧。”

湘玉筷子顿了顿,素菜没滋味,又伸向炖牛­肉­,采薇无奈的叹气道:“小姐不怕再胖成胖玉啊。”

湘玉笑道:“先长个儿,其他的以后再说。”

蔓草拿来一捧花瓣,做个鬼脸:“我大母说了,胖姑娘嫁不出去。”

湘玉:“……”

冯氏招呼湘玉几个跟她出门,冯氏要回娘家,也就是京城的冯家,每次冯氏都带上孩子,重嘉听说要去外祖家,开心的拍手:“太好喽。”

也不怪重嘉开心,每次回去,冯赵氏总会给重嘉糖吃,在苏家冯氏跟丫鬟­奶­娘们都盯着他,每月吃进嘴里的糖果都是有份例的,断断不能吃多,重嘉便记得,只要回外祖家,就能多吃糖。

重嘉又长高一些,去年做的衣裳短了一截,冯氏拿来给湘玉瞧:“这孩子,长的真快,好好地衣裳没上过几次身,就再也穿不上了。”

重宇去了学堂上学,湘莲推脱说绣嫁妆就不出门了,也就是湘玉湘琪还有重嘉三个孩子,一个马车就能坐下。

马房的婆子早就得了冯氏的话,选了一架上等马车,停在大门口,冯家的方向跟苏府相反,马车需要行一个时辰才能到,好在路不颠簸,并不算难熬。

冯府就是二进的宅子,位置在偏京郊的位置,地段儿不算好,不过京城的土地寸土寸金,能在城里置宅子的家里都有些底子,冯家算是清流的官宦人家,钱银并不丰厚。

这附近的宅子很多也都是当官的宅院,大多官位不高,城里宅子买不起,就往这边买,如今这边的地价也涨了起来,翻了一番。

冯氏有一个哥哥,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年纪都比苏重秉还要大的多,都已经成亲,冯氏的嫂嫂孙氏是江南人,婚后嫁到京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侍奉双亲。

冯家跟湘玉见过的其他人家不一样,冯老爷只娶了冯赵氏一个妻子,自此再没纳妾,也不是面子情,在外面也没有风流韵事,夫妻伉俪情深,湘玉跟着冯氏回府,见冯赵氏桌前摆着樱桃,还是冯老爷知道她喜欢吃樱桃,专门给她买回来的。

桩桩件件,皆流露着深情厚谊,采薇忍不住叹:如果能像冯夫人这样,那真是一辈子都值了。

哪个女人不愿意丈夫一心一意的,男人都是一夫一妻多妾制,纳妾是常态,赶上花心的,身边的丫鬟也得摸上炕,像冯老爷这样的,少之又少。

湘玉思忖,她家太太从小家风严谨,后院清明,又是家里的幼女,全家宠爱着,­性­情才会如此简单直爽吧。

这样也是一种福气,只是可叹嫁进苏府,碰上苏老爹注定不省心,毕竟不是谁都有冯赵氏的好运。

冯家虽然日子不算大富大贵,但是也不清贫,招奴唤婢,下人也不少,当然比苏府要节俭许多。

冯氏大哥是武官,常年不在家,家里的营生总不能单单凭着俸禄过活,跟着一群朋友私下做生意,本朝为官者不能开铺子,但没谁人真听,太子殿下京城还当铺绸缎庄不断呢,更别提其他人。

不得不说冯氏的大哥做生意很有一套,短短几年攒下一笔钱,只是怕扎眼换成银票存起来,家里的日子渐渐改善不少。

冯氏带了礼物过来,心里惦记着老娘,有点好东西总想送过来,冯赵氏见到几个孩子喜的不行,她眼睛不好,得人站到近前才能看清,挨个寻摸着看,摸摸湘玉的手:“哎呦,我才多半年没见,湘玉都长成大姑娘了,若不是你提,碰个对面我都不敢认。”

冯氏笑道:“岂止光是长个儿,姑娘家抽条个子也高了,娘你身子可还好?”

前段日子冯赵氏风寒,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吃了不少汤药才好,可冯氏府里事忙脱不开身,只能等闲暇了过来瞧瞧,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不能老往娘家跑。

冯赵氏说无碍,她年纪不算大,但年轻时候日子清苦,落下不少病根,如今年岁渐长,各种病都找补上回来。

湘玉带着弟弟妹妹在院子里玩,后院有个花园,里面种着一大片的蔷薇花,听说是舅母喜欢,重嘉抱着冯赵氏给他的糖罐子不撒手,­奶­娘说替他拿着,重嘉撅噘嘴:“­奶­娘诓骗我,上次我的糖就是这么被你骗走的。”

一句话说的­奶­娘哭笑不得,湘玉伸手:“七姐答应你,一会儿准定全给你。”重嘉这才乐呵呵的撒手,还跟湘玉拉钩。

趁着孩子们不在,冯赵氏把冯氏拉到身边说道:“你家秉哥的婚事你­操­持甚,别到时候落下埋怨,可曾问过外家赵氏?”

冯氏没想到这一层,脸上冒出一层细汗:“老爷跟老夫人一起帮忙掌眼,也问过秉哥儿的意见,没知会赵家。”

冯赵氏把茶杯重重一搁:“糊涂啊,赵家是正经外家儿,哥儿的婚事,理应跟人家说道说道,赵家不是拎不清是非的人,想必也不会多Сhā手,但你不提,就是礼数不周,你也当家主事多年,怎么这点子浅显道理都不懂?”

冯氏恼悔道:“我没想到这一层,还好现在也不晚,明日我就去赵府说一声。”

冯赵氏这才满意的点头:“这样就对了,还有玉姐儿的婚事,也托赵家帮忙留心,姑娘家不照男儿家,婚事更要慎重,明年玉姐就是及笄之年,婚事想拖也拖不得。”

冯氏没耽搁,从冯府回去第二日就去了赵府,提了提重秉的婚事,诚如冯赵氏所言,秉哥儿是苏家人,赵家也不伸手掺和,但晓得冯氏的用意,热情的留了饭,冯氏惦记家里的几个孩子,吃过午饭就往回赶。

湘玉坐在隔间跟湘琪绣手帕,冯氏刚喝上口茶,赵妈妈进来禀告:“太太,三小姐的丫鬟求见。”

冯氏一蹙眉,除了逢年过节,湘雪连一句话都不带回来一句,这次派丫鬟来找她,倒是稀奇,请人进来,来的人是湘雪的贴身丫鬟杏雨。

杏雨请安后笑道:“回禀太太,咱们小姐有喜啦。”

湘雪进门不到一年,就怀上孩子确实是喜事,但冯氏心里毫无波澜,又不能太过默然,吩咐赵妈妈道:“准备写人参之类的补品,随着杏雨一块回去,代我看一眼雪姐儿。”

赵妈妈回道:“夫人放心,必然办的妥妥当当。”

杏雨犹豫了一下,咬牙道:“三小姐打算过几日回家来瞧瞧,想家里人想的紧。”

冯氏还能不清楚湘雪的用意?无非是想见她那不争气的姨娘,冯氏想到,湘雪嫁人许久,是该让万姨娘好好清修了,免得在外面­操­心费神。

冯氏说道:“罢了,刚过三个月身子不稳,还是别折腾,在府里先好好养胎,等生下孩子再回来也不迟。”

“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冯氏开始赶人。

流寇进京

关于湘雪的事,湘玉就在冯氏屋里听了一嘴,家里就没人再议论,没过两个月,那边传话说湘雪小产了,原因没说,看杏雨吞吞吐吐的­性­子,恐怕不是啥好事。

她的事冯氏也懒得­操­心,后来还是听韩姨娘说,湘雪管相公管的紧,连进谁的屋子都要Сhā手,她怀孕后伺候不了,不过是宠幸了一个小丫鬟,她不声不响,没几日就找由头把人撵出府,听说那个丫鬟长的极好,李琼又急又恼,不小心推了湘雪一下,这才小产,李家的长辈骂也骂了,劝也劝了,嘱咐湘雪好好调养。

嫁出去的湘雪跟苏家的­干­系不大,冯氏听一耳朵就过去了,都懒得往心里搁,秉哥儿的婚事有了眉目,她得好好再选选。

湘玉听赵妈妈说,冯氏跟苏老爹替大哥选了工部左侍郎的嫡长女,在京城有些才名,有一次花会上冯氏见过两面,长的十分端庄,­性­子也好。侍郎夫人冯氏不相熟,可是吕氏清楚,如果轮亲戚,工部侍郎的夫人还是吕氏的族姐呢。

吕氏让冯氏不用担心,侍郎府家风很正,长辈都是规矩守礼的,加上是嫡长女,教养错不了,听说读书不错,秉哥儿是探花郎,以后两个人还能红袖添香,别有一番夫妻情分呢。

两家人同完气儿就把婚事定下,按照寻常的礼数走,小姐比苏重秉小一岁,选了年前的日子成婚。

圣上派的差事也下来了,状元元明清进了翰林院做正六品的侍读,苏重秉也在翰林院,不过品级低一些,是正七品的编修。

刚当官职位都不会太高,还且熬资历呢,好在这两位都不是死读书的,人情上也练达,加上苏重秉有府里的背景加持,官途也不会太坎坷。

湘莲那位未婚夫还在等补缺,留京不太可能,估计会外派差事,两家商议把婚事提前一些,让小两口成亲先熟悉熟悉,等外派后夫妻俩一起上任。

湘莲婚期将至,她却越来越焦虑,湘玉觉得就是婚前恐惧症,瞻前顾后的,最后还是双嬷嬷关上门,跟湘莲谈了一下午的心,她才好一些。

大房的湘琳也要嫁人,日子跟湘莲前后脚,仿佛一下子苏府的姑娘顷刻少了一半,等湘莲出嫁,她连个玩伴都不剩,湘琪和嘉哥重宇都太小。

外祖家的心雅表姐写信喊她过府玩儿,心雅也定了亲事,李氏为着心雅的婚事­操­碎心,拖了两年实在不能再拖,不然就成老姑娘了,这才选定一门亲。

湘玉本想叫苏重秉一起去赵家,但是他提前约了人出去吃酒,只能湘玉自己去。说是自己,其实也带了不少下人,光丫鬟就带了三个,还有两个会点拳脚功夫的婆子。

湘玉哭笑不得:“我哪里有这么金贵,不至于待这么多。”

冯氏闪烁其词,只说道:“最近京城不太平,还是安全最重要。”

冯氏是怕湘玉担心,不敢把事情告诉她,不过湘玉全都知道,可别忘了,她的院子里有一个万事通蔓草,跟哪个院子的小丫鬟都能搭上话,不止这样,还认识几个前院的小厮,丫鬟们平时除非是跟着小姐出门,不然轻易不能出府,蔓草若想买些什么,就会托付前院的小厮帮忙,不仅蔓草,渌水元还有其他院子的小丫鬟也跟着一起受益。

这些事冯氏跟吕氏多多少少也知道,不过怜惜丫鬟们为奴不容易,又不是想做坏事,也就由着他们去,也因为这个,其他院的丫鬟都愿意跟蔓草交好,有话愿意跟她唠。

最近这段日子前院的小厮说不怎么出府,外面不太平,京郊那来了一群流寇,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京城人人自危,生怕这群人进到城里来。

湘玉觉得纳闷,按理说京城是天子脚下,流寇得是多大的胆子,才敢到这里作恶啊,蔓草说的有鼻子有呀:“小姐你不知道,现在大家都不出城了,上香都不去,生怕遇上那伙人。”

湘玉没太放在心上,城里至少是安全的,听说现在每个城门口派了很多兵在把守,有派人出城去剿灭流寇,听说去的还是一个皇子的,一定无事。

冯氏一片苦心,湘玉笑道:“行行,太太安排的人,我全都带上。”

冯氏去赵府先见了外祖母,聊了半个多时辰,外祖母有些乏累,挥手让孩子们自己玩儿。李氏笑道:“心雅你带着玉姐儿和姐妹们去花厅,我们大人就不凑热闹,省的你们不自在。”

湘玉寻摸一圈,问道:“小舅舅呢。”

李氏掩口笑道:“你小舅舅如今不在京城,圣上半月前去西京巡查,带你小舅舅随侍笔墨,哪有什么旨意可传,做不过就是陪侍圣驾左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小舅舅听说颇得圣上喜爱,这次出巡带的人并不多,临走前派太子主持政事。这些时政不是女儿家要­操­心的,湘玉跟着心雅去花厅,心蓉说身子不适先离开,心雅舒口气:“她不在咱们说话也方便一些。”

李氏现在不让心雅出门,每日闷在家里憋屈极了,想来想去可以叫湘玉过来,两个人踢毽子、玩沙包不亦乐乎,几个丫鬟陪着一块玩,心雅的管事妈妈嗔道:“都是年纪不小的大家小姐,可得注意身份。”

心雅有事托付湘玉,她大哥说让心雅转告给湘玉一句话:“要变天了。”说让她告诉苏重秉,湘玉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想递信这两个人自己说就行,怎么还得扯上两个妹妹。

心雅蹙蹙眉:“我也不晓得原因,不过兄长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用意,我也没多问。”是啊,沣表哥是稳重之人,其中一定有隐情。

受人所托,湘玉也不便多呆,带着几个下人告辞,李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忙留人道:“好歹吃过午饭再走,这大晌午的。”

湘玉说想起下午约了绣娘量衣裳,得赶紧赶回去,听了此话,李氏没再留。

湘玉坐马车行到香鼓胡同时,发现前面一条街人声鼎沸,唤了身边一个懂武功的婆子瞧瞧什么情境,大概一炷香的功夫,婆子慌忙跑回来:“七小姐不好了,流寇好像进京了,前面那条街人仰马翻的,百姓都跑呢。”

采薇问道:“流寇?流寇不是在城外吗?城门口那么多兵把守着,怎么还进来了?”不过此刻不是研究原因的时候,都等着湘玉拿主意呢,她们已经离赵家很远了,目前想抓紧时间回苏府也不太可能,还有多一半的路程呢,就算是绕路,谁知道路上会不会遇到流寇?

再说就算是无碍,可是这个年代女儿家的名声太脆弱,就算是一点点的风言风语,都能葬送掉一个人,湘玉不能冒险。

至于在街上等着人来,这也太危险了,他们基本都是女流之辈,本来就是容易引人注意,这样肯定不行。

湘玉愁眉紧锁,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对了!她记得元大哥家里就在这附近,之前跟大哥来过一次,当时就在门口停停,没进去,可是位置她记得清清楚楚,她们一行人正好适合去元大哥家躲躲,在宅子里总比大街上安全的多。

湘玉沉着的跟赶车的车夫道:“不要慌,按照我说的路走,如果真碰到有人拦车,你抽几鞭子冲过去就行,千万不能停下里。”如若真落到那群流寇手里,可就是生不如死。

湘玉的手脚冰凉,指甲盖死死的嵌在掌心里,安抚下人道:“我一个朋友家里可以暂时避避,离这里很近。”

湘玉瞧见几个人长舒口气,皱眉也舒展几许“那太好了。”

元明清家的宅子里这里就隔着一个胡同,马夫赶车加快了速度,没多会儿就到了,一个婆子上前扣门,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声,湘玉说道:“喊人,就说有客人到。”

婆子应了也声,开始在门口大喊,婆子的声音洪亮,里面的人一定听得见,大概知道躲不过去,大门打开,一个穿着淡紫­色­罗裙的­妇­人走出来,发髻上Сhā着一枚流苏钗子,看起来上了年纪。

湘玉知道这一定是元明清的姨娘,她不用行礼,不过也喊了一声:“姨娘好,我是元大哥的朋友,苏府的七小姐,事出有因不得已才来打扰,可否能让我进府再细谈?”

他姨娘都没反映过来,慌忙间说道:“行行,没问题,七小姐别嫌弃寒舍简陋,先进来吧。”

湘玉此刻也无心看宅子的景致,她被迎到堂屋,不一会儿有人递上热茶,湘玉一口气喝了两盏,才觉得心里平复一些,她简单把事情经过陈述一遍,姨娘拍拍胸脯:“真是太险了,刚才附近的王婶敲门让我们关门闭户,说城里不太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你们敲门的时候我们根本不敢开,生怕惹上事,没成想竟然是流寇来了,这下日子可不安稳。”

岂止是不安稳,这一日的京城已经完全乱了套。

尘埃落定

流寇在城里四下流窜,如入无人之境,圣上没在京城,四下已经乱了,一切得太子拿主意,太子派兵镇压,但是流寇已经分散在各个地方,根本很难寻,平常人家紧闭门户,根本不敢开门,把家丁都聚集在了一起。

等到了夜里才算安稳一些,苏家人一定担心极了,都不知道湘玉是否安全,深夜元明清才回来,元明清一进院子,所有人都安了心,仿佛有了主心骨。

元明清讲述了外面的境况,现在依旧不太平,近处还能走走,但是苏宅离这里太远,现在回去不安全,不一定会遇上什么人。

湘玉也没办法,只好在这里暂住,客人的被褥等物件准备好,采薇铺好后说道:“小姐,咱们得在这里待几天啊。”

湘玉摇摇头,她不清楚,相比较流落在外面,目前已算是最好的落脚处,她在元家闭门几天都没关系,事后悄悄回苏府无人知晓,也不会有碍她的清誉。

第二天元明清说先回苏府报个信,如果外面安全一些,让苏家人派人把湘玉接回去。

苏家的护院不少,关键时刻还能顶用,毕竟她常住在此也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天来接湘玉的是苏重秉,湘玉一见大哥鼻头直泛酸,苏重秉还像小时候一样,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抱在怀里:“没事没事,大哥来接你了。”

外面局势稍稍稳定些,但生了巨大的变数,风云诡谲的朝堂街坊,就在一夜间,全部改变。

太子谋朝篡位了,趁圣上没在京城。昨日的流寇不过是掩人耳目,帮助太子有时间除掉想除掉的人。

元明清二人谈论这个话题并没有背着湘玉,湘玉不解,太子可是当朝的储君,未来的皇帝,纵然和兄弟们相争这些年,但地位稳固不变,为何突然兵变呢?

这件事及其隐秘,苏家是tai zi dang,苏家朝堂上的男人都不知道分毫,不然冯氏断然不会让湘玉出门,一切都透露着古怪。

苏重秉带湘玉回家,冯氏一见她就掉泪:“我的玉姐儿,幸亏你没事,谢天谢地。”

湘玉­精­神绷了一夜,到现在才算彻底松了­精­神,外面的一夜是怎样的刀光剑影她不清楚,想必一定极其残酷。

苏家的男人都在家,大门紧锁着,天还得变呢,身处漩涡的中央,不由得齿寒,苏鸿良在老太爷的院里议事,听说女儿回来赶忙过来看,苏鸿良前后打量着湘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好在人没事,太好了。你们先安心待着,我去前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冯氏打断:“老爷,虽然我是一个深宅­妇­人,也知道出了大事,都这种时候了,你好歹给我们露个底啊。”

苏鸿良跟苏重秉父子对视一眼,苏鸿良艰难的点点头,苏重秉开始娓娓讲述,他们也只是管中窥豹,全靠推测而已。

太子不知是何时起的这个念头,从圣上开始离京之前,恐怕就开始谋划,离京只是给他一个更好的机遇,这次圣上带走七皇子,剩下大皇子跟太子两个人留京,这样的做法也是掣肘的含义,避免一方留下有后患,可即便这样,太子还是有了可乘之机。

太子的人或者假装流寇进城,又或许是找了真正的流寇,兵力大部分集中在大皇子手里,他派人镇压,太子趁着大皇子不备,将他软禁,随后掌握京城的局势。

士兵不明白上面的变动,就知道太子有兵符在,一定要听命于他,太子的托词是七皇子谋逆,在外挟持了父皇,所以他要清君侧,大皇子是他的同党。

湘玉忍不住说了一句:“好蠢。”

苏重秉也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样的骗局,一旦圣上回来就没有回旋的余地,太子身边那么多谋士,怎么会让他这般错漏百出的造反?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最关键的是圣上那边,除非是控制了圣上身边的局势,这样太子才能顺利的继位,对外可以有好听的说辞,比如圣上年迈,早早地讲皇位传给太子云云,最关键的一环,是要控制住圣上,堵得住悠悠众口。

然后这一点太子并没有做到,五天后圣驾回銮,五皇子英勇无比,带着一­干­将士,讲taizidang打的片甲不留,太子被圈禁,等待发落。

圣上本来身体就不好,经历这样的起起伏伏,身体更是每况愈下,很快就病倒,丽妃娘娘被皇后钳制,连圣上的寝宫都进不去,禁军现下由五皇子掌管,保卫京师,防止太子的余孽作祟,京城里人心惶惶,生怕圣上驾崩朝局混乱。

然而这一天到底还是到来,京城里敲起丧钟,圣上归天了,走之前留下一纸诏书,皇五子继位,朝臣皆存疑虑,但是玉玺加盖也不能不承认,五皇子荣登大宝,对几个兄弟礼敬有佳,封了不少赏,只是没给几个人在朝中许个一官半职,众人都清楚,秋后清算还在后面。

本朝党争倾轧不算,各方势力暗潮汹涌,皇五子今日的地位并非偶然,也是筹谋已久。

苏家岌岌可危,身为□□,苏家嫡长女又嫁入太子府,这层身份根本摘不清楚。

与此同时,元明清大受新君的重视,连升三级,一跃成为正三品的大官。六品到三品,三级跳,本朝还鲜少有人如此。

新君看似温和,可是心里的沟壑无人知晓,比起圣上的暴躁无常更让人恐惧,新君一点点的清除朝堂上前朝的势力,换上自己依仗的朝臣,大概过了半年,朝局稳定,才开始了清算。

京城里的官员全家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苏府看似平和,实则也是夜不安寝。冯氏感慨道:“我年纪不小,可就是可怜这几个孩子,富贵人家的儿女,一朝势尽,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谁也不知道,皇帝会不会迁怒苏家。

过了半个月,元明清上门提亲,他想迎娶湘玉为妻。

苏重秉倒是不意外,他跟元明清相交多年,早就是知己挚友,他多年间隐秘的心思,他悉数晓得,只是当年没当做一回事,毕竟两人的差距过大,一个官家贵女,另一个是落魄学子,虽说他不看重门第,知道元明清是有志之才,却不代表苏家不看重,苏家的长辈不看重。

风水流轮转,竟然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元明清跟苏家,反而调转过来,一个是势微臣子,另一个是炙手可热的新君肱骨。

苏老太爷作陪,他越看元明清越觉得满意,两个人年纪相差的多,不过也无碍,湘玉已经及笄,到了出嫁的年纪,单从政治利益上说,若是二房的嫡长女嫁给元明清,苏家便已安全。

或者说,元明清的提亲是经过新君的首肯,不然他也不会在风口浪尖处贸然提亲,若是如此,苏家就有更大的余地,只是可惜了湘雯。

纵然知道种种益处,苏鸿良还是坚持要问问女儿的意思,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苏老太爷大声喝道:“糊涂!满门的荣耀都栓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此刻还有她辩驳的余地?”

元明清起身告辞:“不急,过几日我再上门,婚姻大事不能儿戏,即便我没缘分娶到湘玉,我保证,我一定拼我的全力,护苏府的周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苏老爷助我,我才有了今天,这份大恩没齿难忘。”

苏老太爷默然,苏鸿良让冯氏问湘玉的意见,湘玉站在长廊下,微风吹起她的衣玦,最近饭菜也不如以前可口,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冯氏说完小心翼翼的问她,湘玉点头:“好,我愿意。”

她也没有回绝的余地,阖府的­性­命,总比她的婚事更紧要,更何况,元大哥似乎也不差,湘玉叹叹气,不求恩爱绵长,只求相敬如宾。

湘玉看着同龄的姑娘,家里遭逢巨变,有贬官有流放的,听说还有一个四品官家的女儿,被送进了青楼,没过四五天就病死了。

太子府依然还在,只是改成了敬王府,敬王敬王,敬重当今的王,警示的意味很明显,半月后湘玉和元明清定亲,又过了两日,她跟着冯氏、吕氏一起,去敬王府探望湘雯。

此刻的敬王府,早就不是当时的太子府,连门庭都显得十分凋敝,湘玉由面无表情的下人引着去了后院,湘雯正坐在屋子里陪儿子玩,肚子隆的高高,吕氏顾不得太多,扑过去握住湘雯的手:“这是又怀上一胎?怎么一点消息没传?”

湘雯无奈的说道: “现在敬王府就像是一个封闭的鸟笼,哪里还有什么消息?敬王跟我说了,湘玉,元明清是一个有前途的人,又知根知底,你的日子,一定要过的比大姐强,我跟你外甥,以后还得仰仗你。”

湘雯的话无比心酸,直戳湘玉的心里,曾几何时,冯氏也说过如此的话,湘雯是太子侧妃,以后跑不掉一个妃位……顷刻间,全都变了。

好在敬王府的衣食供应全都不缺,湘雯虽然­精­神不好,但是还算红润,再有两个月也要生了,吕氏受不住,说道:“娘去想想办法,娘想办法带你出府,你跟娘走。”

湘雯抽出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早就没了退路,更何况现在还有孩子,我还能去哪?好在圣上没有赶尽杀绝,想必为了面子情,也会善待我们呣子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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