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英扬盘算得没错,更硬的杀手果然接踵而至了。
晌午时分,三人赶到了一处叫饮马集的小镇,谭英扬寻了一处僻静小店去打尖。小店内极是冷清,只四五个人。三人各自要了碗面,闷声低头地正吃着,店外便有两个精瘦汉子匆匆赶来。谭英扬只向那两个瘦汉瞥了一眼,顿时一惊,饭也不吃了,拉着二人上车赶路。
吕方见他神色古怪,忙问缘由。谭英扬疾挥马鞭,拧着眉头道:“那两人是‘魔天七煞’中的‘猫哭狼嚎’。这天底下,从没有一个活人,能逃得过‘魔天七煞’的手心!”谭英扬顿了顿,苦笑道,“‘猫哭’和‘狼嚎’只是魔天七煞中最弱的两个,后面的是‘鸡鸣’、‘狗盗’、‘疑神’、‘疑鬼’,武功便胜我甚多。若是最后那位出手,我便只是一个死字!嘿嘿,趁着他七人没有聚齐,咱们逃得越远越好……”
吕方听他笑声发抖,知他极是畏惧,忙道:“只是咱们却在明处,这般紧着逃,决非上策。”谭英扬冷哼一声:“阁下大智大勇,不知有什么‘上策’?”
日色昏掩,骡车行入一片密林,吕方忽地大叫起来:“谭大侠,你可不能这么撒手便走啊!稍遇风波,难道谭大侠便惧了不成……”
沉沉的暮色里,两道瘦影飞蹿入林,随即便有怒叱惊起:“有埋伏!”“姓谭的找死……”霎时间惨呼厉喝伴着兵刃撞击声连绵不绝,林子上空鸟雀乱飞,仓皇惊鸣。
过了良久,一切沉寂下来。模糊的夕阳光影里,谭英扬拄着刀呼呼喘息道:“吕方,你这书呆子的主意倒是不错……”在他的脚下,一个瘦汉身首异处,另一个胸口中刀,还圆睁着眼怒视谭英扬。谭英扬慢慢蹲下,用刀抵着那人的喉头,道:“魔天七煞就来了你们两个?”
那人痛哼道:“姓谭的,这回算我们大意,你杀了猫老六,这天底下,已没有你的活路!你……”他还待叫喊,谭英扬猛地抡起刀,恶狠狠砍下。吕方大叫一声:“谭兄,你又何必杀他?”谭英扬的脸色有些狰狞,嘶声道:“魔天七煞的人,老子本不想杀,只是生死相搏,哪里收得了手。要杀便得杀一对,呵呵,老子不杀这‘狼嚎’,他便会将我斩杀‘猫哭’之事传扬出去。老子便活不过一个月。”一瞬间,他眼神中那抹逼人的英气不见了,只剩下暗淡的彷徨。
再上路时,谭英扬双唇紧抿,再不多言,只将马鞭狠打牲口。每一鞭抽下,便打得那青骡嘶嘶一颤。闷闷地疾奔到夜色四垂,吕方终于忍耐不住,叫道:“谭大侠,既然你怕了那七煞,不如便去避避风头,让小弟送杨小姐去忘忧山庄。”谭英扬脸色铁青,怒喝道:“你给老子闭嘴!”
吕方话一出口,也觉自己出言太愣,但见谭英扬虽然气急败坏,但仍掩不住眼中一股惶恐之色,不由皱眉道:“谭大侠,这魔天七煞当真如此可怖?我瞧这猫哭狼嚎的武功还不及那梁山双魈,难道得罪了魔天七煞,便是捅破了天么?”谭英扬眼芒闪动,猛然挽缰勒住了青骡,马车咯吱吱一阵怪叫,终于停住了。这一下刹得极猛,车内的杨清钰不由哎哟一声,探头出来,叫道:“谭叔叔,怎地了?”
“你这呆子说得不错,得罪了魔天七煞,便是捅破了天,”谭英扬仰头望着黑滚滚的天穹,冷冷道,“但要说活路,却还有一条!”
话音一落,吕方陡觉肋下一麻,顿时软软歪在车上,颤声叫道:“你……”跟着便觉左肩一热,杨清钰也软倒过来,正压在自己身上。吕方心内一震,怒吼道:“谭英扬,你要怎地?”谭英扬那张脸忽然间冷酷得有些阴森,沉沉笑道:“老子实在不该管杨关毅这个闲事,嘿嘿,眼下的活路只剩下一条了,将你们献给钱大人!”
吕方又惊又怒,大喊道:“谭兄,一失足成千古恨,你若投奔钱彬,这一世英名,那才真是付之流水!”谭英扬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却笑道:“不这么做,便是死路一条。老子命都没了,要那英名做什么用?”不管吕方的叫喊吆喝,将他二人提起来,全塞入车厢,挥鞭便行。
骡车缓缓驶出,吕方仍不甘心,不住对车外的谭英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任是他费尽唇舌,谭英扬全不搭理他。那车厢甚是狭窄,吕方和杨清钰并卧车内,几乎头脸相偎。他说得口干舌燥,却全无效验,心内也觉丧气,一垂眸间,恰见杨清钰的眸子扫过来,那微红的双瞳间含着一泓愁波。望见吕方黯然无助的目光,她慢慢闭上了眼,两行清泪悄然滑落。幽暗的车厢内,再次看到那闪烁的泪花,吕方的心内便是一阵针扎般的痛。眼见杨清钰既不哀求,也不哭叫,他心内更多了几分佩服和自惭,便也住声不语。
谭英扬挥鞭狂奔到深夜,才寻了一家偏僻野店投宿。这客栈甚是简陋,店房间只以木板相隔。谭英扬要了一间大屋,将杨清钰横放床上,却把吕方丢在地上。他似是心事重重,要了酒来,一杯一杯地在灯下独酌。窗外风声狂烈,犹如受惊的野兽仓皇呼啸,吕方心内也是一阵阵地发紧,眼见谭英扬那张脸越喝越红,终于忍不住道:“谭兄,你很是害怕,害怕那钱大人不会收留你,是么?”谭英扬身子一震,冷睨了他一眼,接着闷声饮酒。
吕方叹道:“谭兄,你以一口裂云刀,连斩‘猫哭’、‘狼嚎’等四大杀手,这份武功,只怕也该算天下一等一的身手了吧?”
谭英扬眉毛一抖,终于长吁一声,眼望那幽幽闪烁的灯焰,低叹道:“谭某算得什么?当今武林的高手,以‘东侠踏岳,西卫摩天’为尊。‘东侠踏岳’墨无极是泰安墨家的新晋掌门,人称‘横压泰山’墨无极!‘西卫摩天’便是‘剑摘太白’西门钧,此人以一手摩天剑法纵横江湖二十年未遇对手,前几年便投靠了钱彬大人,做了锦衣卫的大统领,嘿嘿,这一下子便风光啦,西门钧可比那墨无极有眼光得多。”
“一刀纵横,才显侠气,”吕方摇头道,“太史公别开游侠列传,便是颂扬傲骨铮铮的义士。投靠到公门当差,若是如杨青天那样的好官也罢,但随了钱彬那样的贪赃枉法之辈,实在枉称一个‘侠’字!”眼见谭英扬默然不语,吕方又道,“谭兄,你扪心自问,若当真投靠钱彬那奸贼,可对得起杨青天的生死之托,可对得起你这半世侠名?”
谭英扬忽地笑了:“老子这英名早丧了,但老子还有命,还有钱,混得好了还会有前程。”他酒意上涌之下,声音越说越大。吕方大怒,叫道:“你背友弃义,必遭天下英雄唾弃,那才是生不如死!”
这一吼正戳到谭英扬的痛处。他低吼道:“生不如死?呵呵,人活着便有乐子,便比死了要胜强百倍。老子眼下便找找乐子!”一腿将吕方踢得向旁滚出。吕方又痛又怒,喝道:“吕某纵然身死,也留得一身清名,也比你……”忽觉肋下一麻,声音便噎在了喉头,原来已被谭英扬点了哑|茓。
谭英扬哈哈大笑:“你这厮一身正气,又是天理,又是他妈的养勇,眼下还不是一团烂肉般给老子摆布?你有本事倒来还口啊?”又一脚踹在吕方脸上,虽然未使内力,却也将吕方踹得满脸乌黑。
“谭英扬,”屋内忽地响起一声轻唤,“请你放了这位吕先生!”正是久久不语的杨清钰忽然发话,她声音虽低,却显得极是坚定。
谭英扬顿住身形,扭过头来,大睁着血红的双眸痴望着她,冷笑道:“乖侄女,我怎地忘了你?”想到自己不知何时便会再被魔天七煞中的人物赶上,今后便是九死一生,他心头火起,摇摇晃晃地向杨清钰逼来,喃喃道,“老子踏上这条不归路,全拜你老爹所赐,嘿嘿,父债女还,你也该给老子些乐子……”
飘摇昏黄的灯影下,杨清钰觉得他那笑容狰狞可怖,惊道:“你、你要做什么?”一股寒风扰得那灯焰扑闪一下,杨清钰惊叫声中,已被气势汹汹的谭英扬压倒在身下。谭英扬似喘似笑地道:“乖侄女,可怨不得谭叔了。你这花容月貌,到了锦衣卫那里,还不是白白给人糟蹋了。与其给了旁人,不如给你谭叔……”一边气喘吁吁地笑,一边撕扯着杨清钰的衣衫。
吕方惊呆了,用力大喊,声音却只在喉咙里咕噜,无法吐出来。吕方呜呜狂呼,一口又一口的热气自腹中涌起,直撞到喉咙下,给压下去,又更加汹涌地撞上来。他的双腿双手不能动,但腰板还有气力,便猛烈地撞击桌脚。咯吱吱、咯吱吱的撞击声一下比一下猛,听起来像是猛虎狂怒时磨牙吮血的声音。
谭英扬给这声音搅得心烦意乱,竟觉兴致大减,骂道:“死穷酸,老子若不是要将你拿到钱大人处领赏,早就一刀宰了你!”一扭头,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吕方的眼角都渗出血来,他脸上只有双眸能动,此时竟挣破了眼角。一股说不出的怒气如刀一般喷射过来,竟袭得谭英扬肝胆一缩。
见吕方兀自拼命挺腰撞击桌脚,桌子给他碰得摇摇欲坠,那灯盏都要掉下来了,谭英扬大骂一声,自床上跨下来,飞腿揣向吕方腰间。谭英扬原想将吕方腰间|茓道封了,但他欲火攻心之下,又兼吕方挺腰乱撞,这一腿竟踢得歪了,印在了吕方胸前。吕方仰面躺倒,忽觉一股怪力蔓延开来,被封住的四肢竟有了些知觉,但胸口挨了一脚,奇痛彻骨,一时挣扎不起。“死穷酸,”谭英扬嘶声狂笑,“你要死也得看完这场戏!天理便是个球,先让你看看老子的天理!”
“谭英扬!”吕方忽觉一口热气冲上,一声大吼终于迸出了喉间,“你枉——称——侠——义!”原来适才谭英扬那一脚踢错了位置,阴差阳错地竟解开了他的麻|茓和哑|茓。此时四肢虽酥麻未退,但这一喝憋闷已久,悲愤之情动乎肺腑,声势之猛震得屋中灯芒都簌簌发抖。
饶是谭英扬内功深湛,也给这喝声惊得心魂栗栗发颤。一凛之际,他猛地觉出身周浮动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杀气。“什么人?”他跳下床便去拔刀。那刀从来都在他腰间形影不离,偏偏此时刚脱了裤子,这平生最熟稔的动作居然走了个空。
还来不及回头,背心便觉一痛,也不知什么利物扎了过来。谭英扬蓦地怒喝一声,浑身筋骨俱抖,内力舒张,逼得那利刃向旁滑开。只听砰砰闷响,声如裂帛,一道人影飘然转开。谭英扬回过头来,睁着通红的双眸狞笑道:“鸡鸣狗盗?呵呵……果然是鸡鸣狗盗!”
蹿进来的人身子矮小,浑若侏儒,怪笑道:“谭大侠好厉害,苟老道刀底下的猎物还能逃出去,你算头一个。”他道人打扮,手上拈着一把形状怪异的短刀,那刀头还滴着血。一阵阵剧痛自肋骨传来,谭英扬知道自己的软肋受伤颇为不轻,但此刻却不敢低头去瞅,脸上还挂着笑意:“苟道人才是好本事,何时到的?谭某竟全然不知。”
苟老道笑道:“谭大侠欲火攻心,哪里有心思照顾旁的。嘿嘿,依着老道的意思,待二位魂飞天外时,再给谭兄一个痛快!只恨这穷酸一闹,惊了谭兄的心思……可惜可惜……”
谭英扬还赤条条的,给苟道人的目光牢牢罩住,竟无暇去抓那衣裳,只得抱拳作揖,道:“道长请了!魔天七煞不也是要抓这姓杨的小妞么,谭某甘愿奉上,咱们就此两清如何?”眼见苟道人冷笑不语,又赔笑道,“是了,谭某对杨关毅那老贼也甚是熟稔,钱大人既然放下话来,谭某这便带路,陪着苟兄去抓那老贼如何?”
“杨关毅?”苟道人咧嘴冷笑,“这糊涂知府的全家都给孙巡抚收监下狱了,道爷刚得的讯息,杨关毅已在牢内自尽了。”
吕方轰然一震,忍不住惊道:“你胡说,杨知府怎会、怎会……”苟道人并不回头看他,只冷冷道:“杨关毅是死是活,道爷才不放在心上,道爷说他死了,自然是死了!”
床上的杨清钰闻言一声惨呼,便昏了过去。吕方也愕然呆住,心内空荡荡地难受,蓦地大叫道:“杨知府决计不会自杀!这定是有人暗下黑手。”苟道人怪笑道:“你这穷酸说得不错,便是咱们下了黑手,那又如何?嘿嘿,天底下谁得罪了钱大人,便只死路一条。”
谭英扬干笑道:“道长,谭某可没得罪钱大人……”苟道人目射寒芒,森然道:“你杀了咱们两个兄弟,当咱们不晓得么?”人影骤闪,已合身扑上。屋内灯焰飘摇,人影错乱间,谭英扬和苟道人以快打快,已疾拼数招。
酣斗片时,吕方便见谭英扬双腿上全有血花飞起,已被那短刀划出数道血痕,谭英扬脸色铁青,兀自苦苦支撑。猛听咔咔怪响,一道高瘦身影自小店的薄木板壁中钻出来,猛挥出两只鸡爪样的怪异兵刃直扣向谭英扬的双肩。吕方心头一颤:“这必是鸡鸣,原来一直潜伏在侧,寻机出手。”谭英扬本来尽落下风,又遭偷袭,瞧着已是必败无疑,哪知危急之际他低喝一声,身子疾侧,那对鸡爪镰贴着他双肩掠过。谭英扬的双臂骤长,左爪已扣住了“鸡鸣”的喉咙,右掌飞探,自苟道人凌厉的刀光间Сhā入,硬生生拍向他胸前。
这一招以险搏险,狠辣之极。鸡鸣狗盗原以为这联手一击,必获全胜,哪料谭英扬竟会败中求胜。三人齐齐顿住身形,谭英扬那长得有些诡异的双臂分别按在鸡鸣狗盗二人身上,口中呵呵冷笑:“老子一直示弱,便是等你姓姬的这一扑,嘿嘿,你们只防着老子的裂云刀,却不知老子还有这一手裂魂爪!”
“魔天七煞名头虽大,却自视太高,”谭英扬大是得意,扣在鸡鸣咽喉的手指便待收拢,“他娘的每次只来这俩人,这时若在多个帮手,嘿嘿……”话未说完,突闻格格怪响,肩头的那对鸡爪镰的镰头忽然暴射出来,飞嵌入他的脖颈。
谭英扬双眸怒张,指上使力,一把扣碎了鸡鸣的咽喉,但脖颈上剧痛钻心,一蓬蓬的血花直飞出来。他身子摇摇欲坠,心内却是万分不甘,便在此时,忽见一道人影缓缓立起,正是吕方。
“吕兄,”谭英扬紧捂住自己的脖子,呻吟道,“你救我……救了我,咱们一起上路,护送小姐……”一边说话,一边摇晃着逼过去,蓦地血淋淋的右掌飞吐而出,抓向吕方的咽喉。这一抓虽然阴毒,但他此时已是灯枯油尽之势,势道并不迅捷。猛见吕方毛手毛脚地抡起一把刀直劈下来。刀芒闪处,半条手臂直跌在地上。谭英扬双眸大张,自己的裂云刀,劈下了自己的手,抓了十多年裂云刀的右手!谭英扬的心气一泄,脖子上的血立时飞喷出来,身子摇晃两下,终于如一截木头般栽倒了。
吕方扔了刀,扑到床头,见杨清钰还是赤祼祼地仰着,只有泪水不住滚落,浸湿了大半个枕头。
“小姐!”吕方急忙别过头,摇了摇她的香肩,却没听到应声。他料想她必是跟自己一样,给谭英扬点了|茓道,一时难以出声,更不能动作。吕方只得抓起床头的衣衫,要给她套上。一低头,眼前粉香玉软,一片雪亮,吕方额上霎时满是汗水,咬咬牙道声“得罪”,抄起被褥,将杨清钰和那些散乱衣物一起裹了。
趁着夜黑人稀,吕方怀抱着杨清钰钻入马厩,先将她塞入车厢内,又匆匆赶回。屋内三具死尸,狼藉一片,吕方头脑间嗡嗡乱响,定了定神,才将三人的尸身都塞到床上,放下了帐子,又将血迹草草地拭了。把杨小姐的包裹行李整了整,胡乱负在了背上,将要出屋,吕方又看到了地上那口冷森森的宝刀,微一犹豫,还是抓起来一起塞入了行李。
催着牲口出院门时,那客栈看门的正自打盹,听声响只迷迷糊糊地喝问了两下。吕方含糊着应了一声,便赶了牲口疾走,出了门才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
正是残秋干冷的时节,东方天际虽露出一丝白,满地却浓黑一团。西风呜呜地嘶叫,让吕方想起谭英扬临死前的惨呼。他觉得自己的心已被这寒风冻碎了,七零八落地丢在那间血淋淋的屋子里。
一个几日前还慷慨凛然的豪侠,忽然竟要弓虽暴自己恩公的女儿。这个半日前还跟自己说笑的人,竟被自己亲手砍断了手臂,自己虽未杀他,却还是将他送上了黄泉路。还有那风骨凛然的杨青天,才别了几天,竟也横遭毒手……这世道,真是比这浓黑的秋夜还让人揣摩不透啊。
一口气挥鞭疾奔了十余里地,眼前闪过一片黑黢黢的密林,天光也亮了许多,吕方才喘了口气。他将车赶入林子,跳下车来去看杨清钰。
她还在车内静静躺着,给裹得严严密密,只露出纯净而又苍白的一张脸,看起来像个婴孩。“小姐,”吕方一开口,声音倒有些哽,杨清钰无辜的挣扎哭叫又在眼前闪过,让他更加痛恨自己的无能,“你……”
“我没事,”杨清钰居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哭,“多谢吕先生救了我……”借着淡淡的晨曦,吕方看她脸上泪痕初干,那黛眉凤眸间还笼着一抹浓浓的痛楚,让吕方心内也觉得痛。一瞬间他心内发热,只想要抛出一腔热血去护着这女孩,决不让她再受丝毫苦痛。
杨清钰看他直直地望着自己,眼中不由立时露出恐惧之色。吕方的脸轰地一热,忙别过头去,低声道:“小姐觉得如何了?你好像是被点了|茓道,只怕还得过些时候才能动弹。”杨清钰低声道:“现下似是能动了,劳驾先生去行礼中给我拿几件齐整些的衣衫……”
杨清钰在车厢内更衣很慢,吕方觉得那时光仿佛凝滞了般,过了良久,才见杨清钰姗姗而出。她依旧是一副书生打扮,只是这件棉布袍子是其父杨知府的,有些肥大和破旧,更衬得她楚楚可怜。杨清钰像个书生一般地纳头便拜,颤声道:“多谢先生大恩……”
吕方忙伸手搀起,道:“小姐这是何必。只恨那谭英扬人面兽心……”手才触到她的双臂,又似碰了沸水般地收起。哪知杨清钰忽地嘤的一声哭出声来,埋了许久的委屈、羞辱、愤懑和无奈,一股脑地随着泪水迸流出来。吕方慌了手脚,连道:“这、这都怨吕方无能,吕方无能……”
杨清钰痛哭良久,才收了泪,低声道:“先生见谅。小女子失礼了。”吕方低下头道:“无妨,咱们上路吧,我定要送你到忘忧山庄陈阁老处!”他的话说得缓慢,却极是有力。杨清钰颤声道:“不,我要回去,我要去见爹爹……”想到父亲极可能已遭毒手,刚止住的泪水又倾洒下来。
吕方心内生出一阵深切的无奈,摇头道:“不成啊,小姐,只怕杨知府早就算到了这一招,这才将你连夜送走。即便杨知府未遭毒手,你此时回去,正落入了那群小人手中,岂不让杨知府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去忘忧山庄,陈东阳陈阁老乃三朝元老,见识深远,若由他出山,或许能给杨知府洗雪沉冤。”
他性子虽痴,算度却还明白,一番好说歹说,终于让她改了主意。想到此生与父亲再难相见,杨清钰又不禁放声大哭了良久,这才跟他上路。吕方如释重负,转身便去吆喝牲口。
再向前行,吕方心内却越发地沉了起来,自己生性刚硬,刀斧及身也决不变色,可一想到杨清钰那柔柔的清纯眼波,心底便生出一阵恐惧,我这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护得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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