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跑出三四十里,又见三个岔道,横在面前,这下让洪凌波不知如何是好,她停了步来左右张看,想到:“这荒郊野外,人烟稀少,恐怕寻不到人问路。”正念到此处,却见路边坐着个小叫花子,便再不见旁人,暗道:“不如去上头问一问,至多给这小叫花一点儿银两,打发打发便罢。”便走上前问道:“你这小叫花,看到有人从这儿经过没有?”
那小叫花只拿手去扯自己头发,似在捉身上的虱子,洪凌波见了不由退了几步,皱眉道:“我问你说话,还不答我?你这小叫花子,倒是听没听到?”
那叫花缓缓瞧她一眼,傻笑道:“听到听到,美人儿说话,怎敢不听?这人,我自然看见了!”洪凌波听他说看见了,忙说道:“你可知道他往哪儿去了?”
小叫花伸出手来往前一比,说道:“往那儿去了。”洪凌波正要走,却又见这小叫花又拿手比去另一处道:“往那儿去了。”这话一落,这叫花又比了最左一边,笑嘻嘻道:“那儿也去了!”
洪凌波显见他戏耍自己,大为恼怒,喝道:“你这叫花,说什么胡话?”那叫花见她凶气,霎时坐倒在地,竟耍起无赖来,哭叫道:“你欺负人!你自个儿问我有没有人从这儿经过,我据实说给你听,你竟还骂我——”说罢竟抽噎起来。
洪凌波一时慌乱,忙道:“是你自个儿要胡说,戏耍于我……我……”那叫花见她绯红了半张脸模样,倒瞧的高兴,心想:“这洪凌波倒不似她师父那般坏。”原来这小叫花却是杨过改扮,他跃出窗之后,跑了一阵,见是洪凌波追来,不见李莫愁,心中但想这洪凌波不如李莫愁厉害,他原先受了李莫愁的气,想到这洪凌波却是李莫愁的徒弟,便要惹来耍弄一番,以解先时窝囊之气,这便乔装改扮,用土灰将自己弄的形如乞丐,坐在路旁,洪凌波于他幼时倒是正经见过一面,现下他面目变了,倒是认不得他,扮作乞丐来,那洪凌波自然不会拿正眼瞧他,自然更是认不出来。只是现下见这洪凌波竟真自个儿撞上来,不禁暗自好笑。
此时却还见这洪凌波慌乱模样,但觉她并没如李莫愁那样坏,倒好似有些儿天真可爱,心中一动,面上却接着假意哭叫道:“这路人来人往,我据实答了你,你何以要这样凶我?”
洪凌波瞬时明白过来,只以为是自个儿问得不对,便说道:“我倒是问你,你见过一个佩剑的青衣少年或是一个瘸腿的姑娘从这儿经过么?”
杨过见她皱眉后退,知道她嫌自己身上脏臭,更是刻意凑近了一点儿,见那洪凌波又再后退一步,正暗自发笑,嘴上却装傻道:“这可得让我想想……”他见洪凌波安静在旁等他开口,眼珠一转,便就说道:“像是见过一个青衣的佩剑少年,从……从……”他左右看看,又道,“不好说,不好说啦!”
洪凌波道:“有什么不好说?”杨过拿手比道:“我当时从那边走来,你说的那个人我正巧撞见,那路我可熟啦,便是从这儿走去,到得第一个岔道口,再往左,进了里头,再往右,然后再往右,又再往左……”
洪凌波被他左左右右说得发懵,哪里想到这不过是杨过信口胡说来骗她,这下倒是急了,说道:“什么左左右右,你这小叫花可别来骗我!”
杨过连连又摆手又摇头,道:“不敢不敢,怎敢骗美人儿姐姐。”洪凌波狐疑看了他两眼,自然瞧不出什么,心想:“便只得叫这小叫花带路,量他也耍不出什么花样。”便道:“那好,你可得带路。”
杨过嘿嘿傻笑,摇头道:“不,不,老叫花叫我在这儿等他,不可随意乱走。”洪凌波蹙眉道:“你若不带路来,我便立时杀了你。”她话音一落,抽出剑来,做势欲斩。
杨过立时假意大叫起来,抱住头嚷道:“我带路!我这便带路!”那洪凌波见他这番狼狈模样,才觉出了一口先时被戏耍的恶气,微微笑了一笑,也不管杨过布条也似的衣裳,扯了他衣袖就走。
此时杨过走在前头,只管放慢了脚步,拖着时辰来走,洪凌波跟在他后头,见日头已渐渐偏西,很是不耐,心想:“再这样走下去,莫说追到人,只怕早已被他们逃脱。”便催促杨过道:“还不快走,再这样慢,我立时再这儿砍下你的脑袋,叫你再也不用叫唤啦!”
杨过一ρi股坐倒在地上,只管撒泼打滚,又是哭闹又是嚷叫,洪凌波见此不由惊慌失措,道:“做什么!我可杀了你啦!”哪想这招不大灵光,只见那小叫花嚷道:“你要杀就杀吧,反正也都要被你害死,我也不要再走啦!”
洪凌波倒是急了,想到:“这叫花也不知真傻假傻。”又不可真砍了他,只得软了气,温言哄他道:“起来吧,方才吓唬你的,若你乖乖给我带路,这个便给你啦。”这边说,边就掏了几锭银子来,塞到杨过手里。
杨过拿了银子站了起身来,揣进怀里,也不说话,脚步倒是快了些,洪凌波跟着走的不耐,便托了他胳膊,以轻功略行,叫他指路。
杨过被她抓着手臂,两人凑得倒近,只觉她手心温软,身上有些说不出的香气,叫他很有些受用,张口也便胡乱指路,直到日暮西陲,洪凌波这才停下。
这一路追去百里,也不见人,洪凌波自然气极,松开手,将他掷在地上,嗔道:“看你指得好路!”
杨过捂着ρi股大叫:“好痛!好痛!那人确实往这儿走啦!仙姑饶命!”那洪凌波见他这蠢样,倒是笑了,道:“你这叫花,莫作叫花啦,做个傻蛋倒好些!竟也傻成这样。”
杨过道:“仙姑说我做个傻蛋好些,那便做傻蛋吧!”说罢笑嘻嘻的看着洪凌波。洪凌波被他逗得发笑,他便趁此道:“仙姑仙姑!憋不住啦!憋不住啦!”说罢站起身来捂着裤裆,团团转圈急跑。
洪凌波先时还没反应,现下突然反应过来,立时红了脸,看他这模样,只觉又好气又好笑,道:“快去快回!”她话音一落,杨过立时跑进林子,影儿也不见了。
非敌不聚,冤头路窄(下)
杨过一路头也不回飞掠疾跑,就怕那洪凌波一时反应过来,从后头追上。心里虽也担心分头而去的程英与陆无双两人,却也不得他多想,连夜赶路,片刻也不敢停。
直至走得精疲力竭,天色微亮,才走到约定的镇上,向路上行人随口打听了酒楼方位,这才微微安下心来,边走边想:“那李莫愁必然不肯善罢甘休。现下虽不见她追来,还得想个法子来,好好打算。”但他站到酒楼大门前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来。只得随处张望,等了约莫半个多时辰,正自坐立不安,忽然有人大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大声道:“傻蛋!”杨过猛然一惊,立时跳了起来,心头砰砰直跳,想到:“难不成那洪凌波追来!”这一回身,只见陆无双站在面前,看他被吓得模样,拍手大笑。
杨过这下反应回来,也不禁大笑起来。
杨过见她除了有点儿疲累之外,并无外伤,不由心下大喜,又细细打量了她一番,才道:“你没事可真是太好啦。”
陆无双见他欢喜模样,也自然高兴,微微一笑,左右看了一看,忽然皱眉问道:“表姐呢?你看到她没?”
杨过道:“我一个人在这儿等了快半个时辰,程姑娘确还未到。”他忽然“啊”了一声,急切说道:“难不成那李莫愁追着程姑娘去了?”
陆无双听到这儿,大是焦急,咬了咬牙,脚一跺,便要回身往来时路走,杨过忙拉住她手臂,急道:“莫要冲动!”陆无双回头过来看他一眼,狠狠将他手甩开去,大声道:“那李莫愁显是去追表姐,咱们岂能坐视不顾?我要去救表姐——”说罢还要走。
杨过哪里肯让她一人这么走了?扯住她道:“陆姑娘!咱们即使去了也于事无补!只不过白白送死罢了!你何不暂且听我一言?”
陆无双自不说话,却也缓了气,看杨过接着道:“李莫愁武功高强,古墓派更以轻功著名,陆姑娘你也算学的是古墓武功,自个儿也是知道,若那李莫愁追得是程姑娘,恐怕咱们现在追去,也早来不及啦。”
陆无双知道杨过所说有理,但想到程英恐怕是落在李莫愁手上,更是担心焦急,又想不出什么办法,不由看向杨过,低声道:“那难不成咱们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么?”8
杨过看她脸色苍白,左思右想,说道:“程姑娘兴许不用咱们想办法,她自个儿就能安然脱身啦。”看陆无双望将过来,绞尽脑汁接着道:“你看……程姑娘是黄老前辈关门弟子,那李莫愁必然得看黄老前辈薄面,不敢对她如何……对——对了!听江湖上传说黄老前辈是个极护短的。看程姑娘那身行头,怕是深得老前辈厚爱的,若是有个万一,还不怕黄老前辈出手?那李莫愁行走江湖已久,怎可能不顾及这一点。”他本来是要胡编说来好安慰陆无双的话,说到此处,竟自己也不由信了几分,语气也越是笃定。
陆无双看他说得斩钉截铁,虽有些荒唐,竟也不由自主的信了泰半,点头道:“若是如此,那就好啦。”杨过自然点头附和:“程姑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脱困。”两人想不出什么法子,只得这样自欺欺人。
但看陆无双恍恍惚惚,杨过不知如何是好,想逗她笑,也没有什么法子,倒是陆无双这下看他默默不言,不由随口道:“杨过,我找你时叫你一句傻蛋,怎的那个傻样子?可叫我笑破肚子啦!”又上下打量他几眼,皱了秀眉,又道:“怎么又弄得这个狼狈模样?和个叫花一个样子,只怕你蹲在这儿不多久,就有人给你施舍银子啦。”
杨过见她主动搭话,倒是高兴,笑道:“咱们分头走后,你那个倒霉师姐追我来啦!我就装成个小叫花,她当时也这样傻蛋傻蛋的叫我,因而你来时我还以为是你师姐追来,把我吓了一跳。”
陆无双横了他一眼,哼道:“傻蛋,傻蛋!”杨过笑嘻嘻的看她,陆无双见他不说话,想到洪凌波,不禁叹道:“师姐平日待我挺好,若不是她为我求情,恐怕我现下还在受那些苦难,这一身武功也多赖她平时点拨……”话到此处,陆无双心下怅然不已。
杨过见她神色黯然,不由想到:“不知那个洪凌波现在是否还在等我?”也不再多去想,安慰她道:“你那个师姐倒算是不坏。”陆无双也不说话,只轻轻点头,撇开头去。
杨过也不看她脸,轻声说道:“赶路要紧,咱们这就走吧?”见陆无双点头应了,又道:“这儿离大都只剩几天的路啦,不知无忌现在如何……多赶些路,走得快点儿,应会赶上罢?”
陆无双道:“你整日无忌不离口,看你们感情极好,听你说你们原本约定一道走的,他又为何一人撇下你了?”
杨过道:“都是那个黄帮主不好,若不是她在无忌面前说我坏话,无忌怎么舍得离开我一个人走?”忽又皱眉恨恨道:“那李莫愁早不肯到,晚不肯到,偏偏那时害我耽搁,这才见不到无忌。”他所说之话,大半都是迁怒,陆无双不明缘由,但这些日来相处,自然是向着杨过,便也说道:“原来那日表姐说去襄阳,你极力反对,便是这个啦?”
杨过不答她话,左右顾盼了一番,商量道:“那魔头必不肯善罢甘休,咱们还是快点儿走吧。”说罢当先一人加快脚步,自顾自走在前头。
陆无双忙赶上去,大声道:“杨过!你给我等等!要不是武当山不收女弟子,我还道那个无忌是你的相好呢!”但看杨过身形似是顿了一顿,却是连头也不回,竟走得更快了。
天降化劫,王府聆秘(上)
两人紧赶慢赶一路前往大都。又怕李莫愁追来,也是行得小心紧张、提心吊胆。陆无双虽是辛苦,却体谅杨过思念心切,因而并无几分怨言。偶有时机,还同杨过玩笑一番,稍减疲累。连夜不停,终于到了大都附近,这时天色已晚,已入了夜。但却看城西火光冲天,烟气四溢,不由大为吃惊。更有些鞑子兵来往奔走,大声呼喝。但街上却关门闭户,看不到其他人家。又有些鞑子兵结队四处巡逻,看似戒严。
杨过心头一跳,略有不安。忙拉着陆无双闪身避到房屋后头,那巡逻的鞑子从前头经过,他这一避,便是叫那鞑子兵看不见他们形迹。
陆无双朝外一探,见势紧张,又缩回头来,低声问道:“这些鞑子兵怎的这般来来去去?城那头的火光又是甚么?”杨过见她问得语气又急又快,若在平常时候,早要同她笑话,但此时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慌乱,只随口答道:“只怕是出了什么事,看来守备甚严。那些来去巡逻的……”他话到此处,又看城西火光,却是一怔,喃喃道:“不悔妹子说过,那万安寺便在这大都城西边儿。只怕就是万安寺起火,无忌……无忌他们该是在那儿!”
陆无双被他自言自语忽然又大声说话吓了一跳,只听得前头有人喝道:“什么人!”便知道坏了,忙扯了杨过的手,杨过吃了一惊,听到响动,便屏气凝神,暗暗聚劲,想到:“若这鞑子兵敢再往前,便须得一掌毙了,可不能教他胡乱惊叫引动了大队的来。”只又听得一人不知说了什么,并不是汉话,再听脚步声渐远,怕是已走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陆无双想到方才惊险,不由横了杨过一眼,哼道:“傻蛋!大吼大叫做什么!可要吓死我啦!若此时咱们被困,只怕不是活捉便被乱刀砍死,你可是要害死咱们么?”
杨过也知自己方才疏忽大意,这才惹来祸事,因而并不说话,静默半晌,但看城西火光,始终焦心万分,这才说道:“咱们快去城西边儿看看可好?我只怕无忌他们出了什么事。”
陆无双道:“你整日无忌无忌挂在嘴边,此行来便是为了寻他,既然都来了,问我多这一句作甚?”她嘴上虽说,却是当先走了一步,陆无双见后头没人回话,转头去看,正见杨过微微一笑,不由嗔道:“笑什么!不是你要去的么!”杨过不回她话,心里嘀咕道:“我急不错,你自个儿也想去凑热闹得很罢。”却不敢真说出口,只怕闹起来耽误了时辰。两人隐在城墙影子里,闪身避开各处巡逻的鞑子兵丁,一路小心翼翼往城西边摸去。
越往前越靠近,便听人呼喝声也愈大。只都是些蒙古话,因而两人也听不明白这些鞑子在喊叫些什么。待到了城西,只见来往人群四处奔跑,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有手提水桶的,有挥舞双手指挥兵丁的,更有些提刀四处巡逻。高塔上火势正旺,近处看去,冲天火光,浓烟直指天际。灭火也似是杯水车薪,没什么用处。
杨过看到这般景象,大是心焦,想到:“这火恐怕得烧到天明方才能止,无忌又在何处?若他在那上头,那可糟啦!”他左顾右盼,满目之中,除却火海,便是鞑子兵丁,不见被囚中原正道,也哪里见到什么明教人士?自然更不用说张无忌了。这下更是焦急,便想不管不顾冲进塔中,一探究竟。
陆无双见他正要冲出去,忙拉住他道:“杨过,你还想冲进去不成?这里可没有什么遮掩,只怕你一出去就被人瞧见啦!”
杨过哪肯罢休,说道:“若无忌在上头……我必是要去探一探,你若怕,别跟来!”陆无双被他一句“若怕,别跟来”气得跺脚,咬牙道:“谁怕那些鞑子?你当我陆无双是吃素的么?要去便同去,婆婆妈妈的做甚!”
陆无双这一赌气,倒是把杨过激得清醒几分,四下看看,见两人这一番对话并未引来鞑子兵注意,略略放心。对陆无双道:“那……你看此地狭小,两人一同走怕是施展不开,不若你绕那边,我绕后头,咱们在没烟火的那头塔下影子里取齐,如何?”
陆无双探头往外探张,见那地方就在不远处,边点头边那头摸去,边道:“那便说定啦。”杨过看她走得太急,正要喊也已晚了,只得自个儿摇头叹气一番。他往后头看去,这道儿前头有两队巡逻的鞑子,常迎面交叉而过,要寻空隙也并不难。
当下瞅准两方对接,背对之时,运了轻功轻巧飘身而过,他屏住气息,小心万分,当真是一点儿声息也无。这一下晃过。又几步闪到墙边,隐在阴影之中。
余下几处也这般一一施为,不多片刻,便已到了塔下。却不见陆无双,不由四下张望。暗自担心了她道:“可莫要被鞑子抓了正着。”杨过边退边往前头看,却不知被什么碰了肩头,心下大骇,急转身子回头看时,却听得“啊”了一声,一个背影骤然转过来,呼声方落,便正见得陆无双一张惊惶面孔。
陆无双知道坏了,当下掩了嘴。杨过看她这样情态,笑道:“此时人声嘈杂得很,你这声儿猫叫,恐怕没人听见。”说到这里,又去张望万安寺下,此时入口浓烟滚滚,想来里头恐怕将是一片火海,进去容易,出来可难。不由想到:“若无忌被困在里头,可怎么办才好?这些鞑子恐怕是等在这下头,好叫无忌上得去出不来。”当即变了脸,急道:“我进去瞧瞧!”
陆无双正要拦他,哪知手还未伸,杨过已冲了出去,这一路没什么遮掩,已然引了几队鞑子兵的注意。陆无双左右看看,见那两头正聚拢而来,情势显是危急,但看前头杨过,咬咬牙,也疾步跟上。
杨过打头在前,越奔越急,只听得有人喝道:“有奸细!站住!”但他哪里管得?心中仅剩了一个念头,两耳只闻风声赫赫,便是谁人呼喝,也听不到了。终奔到门前,抬头一看,正见“万安寺”三字,也自不管里头浓烟熏呛,用袖口一捂口鼻,扎将进去。
陆无双见杨过冲进浓烟当中,大是焦急,又望后头追兵,又担心杨过,便也屏了一口气,用袖子掩住口鼻,进了内里。只见浓烟密布,熏得人几欲掉泪,陆无双四下张看,不见人影,只听得“无忌——无忌!”的喊声,遥遥从上头传来。想是杨过,便也寻到了梯子,但见这楼梯已四处起火,若到得上头,恐怕再下不来,但她却又想不得撇开杨过一人走了,便只得咬牙避开烟火,往上奔去。
到得最顶层,又哪里见着什么人影?倒是烟气四溢,呛得人两眼刺痛不已。陆无双找不到杨过,只得大喊起来道:“杨过!你在哪儿?这里没人!恐怕早走啦!你快和我下去,再晚些恐怕跑不了!”她话刚喊出口,便被撞了一个踉跄,正要转身骂出口去,才想起这鬼地方,除却自己,便只剩杨过了。正要同他说话,却见杨过好似并未看见自己一般,正极目往四周张看。她心里一慌,大声道:“杨过!别看啦,张无忌恐怕不在这儿!咱们快走吧!”
杨过哪里肯听,只一味摇头,此时火势已十分危急,杨过却也不顾,只拿了长剑挑开砸下烧红木条,自顾喊道:“无忌——!你在哪儿?”
陆无双气得半死,心想:“这里分明早已无人,这傻蛋还在这儿做甚么?难不成没眼珠看不见么!”便扯了他手臂怒喝道:“看甚么!这儿早没人啦!若再不走,咱们两人恐怕得变作两块熏肉!”但见杨过似没听到,也不管她说话,状已疯魔,心中又急又气,便去扯杨过衣领,大声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儿早没人了!”
杨过道:“是我没找见!无忌……无忌定在这儿!”他失魂落魄一般,两手正要挥开陆无双。陆无双却真是气急,又见他这失心疯模样,又有些害怕,想也未想,便举起手掌,打在杨过左颊上,杨过被扇得脸一偏,怔在当场。
陆无双道:“你在发什么疯!现在清醒没?你倒是看清楚!张无忌可不在这儿!”
杨过怔怔不言,想到与无忌相处时光,心中只觉悲苦不已,一时之间,鼻头一酸,竟红了眼眶,跟着便掉下泪来。陆无双见他掉泪,正不知如何安慰,只听得杨过道:“走罢。”便也不理她,当先奔了出去。
此时这万安寺中已万分危急,杨过与陆无双两人疾步狂奔,唯一万幸,便是楼道尚未焚毁,这才有一线生路,否则真只怕如陆无双所说,只得变作两块熏肉了。
只是进来容易,要出去可难。两人方才走至万安寺匾额之下,却见外头已被鞑子层层围住,杨过心中一凛,伸手便将陆无双拦在后头,低声道:“看来咱们有麻烦啦。”陆无双冷哼道:“还不是你害的?”杨过微微一笑,却有些不以为意,正要说话,却见得鞑子兵忽然分将开去,一个身着蒙古衣饰的少女被几人簇拥着排开众人走到他面前来。
杨过定睛一看,这少女明艳无双,火光之下更添几分妩媚,却正是那几番来捣乱,叫做敏敏的少女无疑。
只见她微微一笑,微扬秀眉,说道:“别来无恙,杨公子近来可好?前头张公子刚来闹过一回,我还没见到你,很是想念,料想你也必会来此相会,我便摆了一桌大宴来,静候尊驾,可不想你果然来了。”
杨过心道:“听她所言,无忌前头来过,只后头怕是已走了。这丫头难缠得紧,甚么大宴。恐怕是地道的鸿门宴,拖得一时是一时。便同她玩儿一阵罢。"这便一边寻思脱困之策,边笑道:“能再见姑娘一面,便已是三生有幸。若受姑娘宴请,那就是不知进退,得寸进尺了。”
陆无双在后头轻声嗔道:“你这傻蛋,看到美貌姑娘便两眼发直!这人到底是谁?怎么同那些鞑子在一块儿?”杨过哪里敢分心答她,只听得少女道:“杨公子心意我已知晓,只不过这宴是一定得请的。”她微微一笑,甜美得一点儿也不似要作鬼的样子,倒真如红颜知己,杨过却是心下冷冷想道:“这丫头说得可真个儿得好听。”果见她抬手微扬,一群鞑子护卫便一涌而上,正是要拿人。
天降化劫,王府聆秘(中)
杨过横剑在前,凛然待发,只还朝身后陆无双玩笑道:“这下可糟啦,碰上这小妖女。看这阵势,你怕不怕?”陆无双边拔了剑边嗔道:“你也知道叫糟!若不是你适才引动了这些鞑子,咱们也未必有现下这样窘境,还问我怕是不怕,杨过,你岂不是在说笑话么!”
说罢便把剑鞘掷在地上,跨出一步,与冲上来的鞑子短兵相接。立时便被三人包围,杨过想去帮忙,只忽然正面迎来一拳,叫他侧身避过,身形便缓了一缓,这一缓已是不及,也被几人围在当中。
杨过夷然不惧,持剑左冲右突,出手尽是精妙剑招,招招见血,那边厢陆无双亦施展古墓派功夫,剑锋往来诡谲难测,指东打西。
杨过与鞑子几番交手,双方各明白几分底细,陆无双功夫却无什么人识得,竟是多半出人意外,收了奇效。两人见围上人多,便对视一眼,一齐边打边退,一路退至墙角阴暗处,背靠墙面,自然便档了背后一路,让那些鞑子只得一次围上二三人,也不需顾及背后的主意。
虽被围住,杨过需得在人从中应付左右,却还能分出心神,看看陆无双有无危险,见她不时突出妙着,似是比自己还简单些。心神稍定,手下剑势更强。
然而战退数人,立时又有后面的补上。杨过在空隙间望去,只见后面层层叠叠,人影不可计数。晓得是车轮战的法子,不由得心下暗暗着急,想道:“这怕是那妖女的主意,仗着他们鞑子人多势众,即便杀得前头一两人,还会有人补住缺口,再是这样下去,且不说我两人只怕用不多时便会力尽被擒,便是后头来了甚么弓箭之类,也是死路一条。须得想个法子搅出一池浑水,才好浑水摸鱼……既然并无高手,此时不作,更待何时?”心念急转间,再四下一看,只见遍是鞑子兵丁,那叫敏敏的女子站在人群后稍高处微笑旁观,左右却不见早前她身边的数名高手,疑惑之余,不由得已有了主意。
他念头一起,攻势立时更为凌厉,长剑递出,削向中间一人。这一剑出剑奇快,角度更是刁钻,那人哪能闪躲,剑到时便被削了脑袋。
杨过出手以来使得这般狠辣还是头一遭儿,鲜血披面时,围攻的其余两人不由一呆,杨过趁此机会矮身一跃,竟从两人中间缝隙钻跃出去。
那两个鞑子转身去追,哪里还看得见杨过踪影?此时天色已黑,蒙古人势众多,因而在这火光不及、人声嘈杂处,此时杨过矮身缩在阴影漆黑之处,暗夜里又哪里看得见?
陆无双见杨过抽身往阴暗处了,一跺脚啐道:“溜得倒是快,这傻蛋!”手底下也不放松,狠手连出奇招,几个鞑子兵未及反应,已被她连连点中要|茓,身形滞涩。陆无双趁机施展古墓派轻功,竟也轻飘飘挪至一旁,往杨过消失的影子里一钻,也不见了。只那几个兵丁呀来摆去,不得追赶。在后面的人也道他们仍在围攻,并无上来替换帮忙的。
那少女在远处倒是看得分明,见杨过与陆无双一道藏得无影,大为着急,大声叫道:“废物!还等什么!人都跑啦!快给我找!”又回头同手下交代调集高手,来此助阵。又一边吩咐下去,要人多点火把,把四处照得通明。
此处的蒙古鞑子是多,却也是太多了些,人人之间擦肩撞脚的,总有些施不开手脚,不时总有些人发出惊声惨叫,显是被杨过与陆无双两人偷袭得手。四下里找,只听得有人大叫:“这里!”又有人大叫:“那里!”更有人大喝:“快抓住他们!”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正中了杨过下怀。
杨过倒愣是借着轻功在人隙中腾闪挪移,硬是没让人逮着,若是被围得紧了,便出声大喝:“五毒神掌!”又作势出掌模样,这五毒神掌乃是李莫愁这魔头手底下有名的功夫,因而鞑子虽大多不识,也有一两个知道这歹毒功夫的厉害,便带着人往旁一闪。只杨过哪里会什么五毒神掌,全是为脱身信口胡扯罢了,只看准人一闪,他便得空钻了出去,端得是泥鳅似的,滑溜得紧。
两人按这法子,在混乱之中边打边退,但碍于鞑子多人,杀也杀之不尽,撑到如今,已大觉疲累非常,若再这样下去,恐怕还是逃不开被擒下场。
此时杨过已出招挥剑不下百次,但觉手臂渐渐有些酸软,出剑也有些缓慢,陆无双却还比他差些耐力,出招已是大为迟滞,虽两人还可应付鞑子包围,却也偶中了几招,挂了些彩。
那少女显是想到这一节,见两人坚持这许久,不由笑道:“你们两个还是乖乖同我走吧,本姑娘定会好生款待两位,何苦要如此兵戎相见?须知刀剑无眼,杨过,若你受了什么伤,我可是会心疼的。”
她声音遥遥传去,运了些内力,在这混乱之中,仍是清晰可闻,一字一句无一不漏的传进杨过与陆无双的耳中。
杨过虽已疲累,却还不想让那少女得意,但笑朗声回道:“姑娘心意,杨过领会得。若能教姑娘心疼上这么一会儿,在下那是荣幸之至,非赶着上来不可。”他回应间,自然分神,对面刺来一剑竟没完全躲过,这一剑划过胸口,已是受伤。
陆无双在不远旁急道:“杨过,这样子下去可不是办法,你快想点主意出来!”杨过心想:“这次难道真躲不过去了?”正在此时,却忽听一阵怪笑,从远处传来,那笑声由小渐大,惹得所有人都停下动作,一齐往笑声来头看去。
只见一个怪人,正略行而来,再见他衣裳褴褛,须发散乱,口中怪笑,竟叫人有些害怕,那少女见了更是大吃一惊,左右护卫忙上前掩护左右,只听得有人大喊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怪人哈哈大笑,问道:“我是谁?你知道我是谁?”说罢从天而降,四肢着地,趴伏在地面之上,鼓起两腮,发出“呱”的一声,竟似是蛤蟆叫声。
杨过见到此人,喜出望外,大声叫道:“爸爸——!”
那怪人听到唤声,回头遥遥一望,正见杨过又跳又叫,虽看得一时恍惚,不片刻便却露出欣喜神色,喊道:“好孩儿!爸爸这就来啦!”他纵身一跃,竟就到了杨过跟前,二话不说,将杨过夹了便走。陆无双吃了大惊,站在旁边竟说不出话来。只睁眼见得那怪人挟了杨过,眨眼间便掠出几丈远。
杨过也是骇了一跳,此时反应过来,忙着急大喊:“爸爸!陆姑娘还在那儿!我可不能丢下她一个人随你走啦!”那怪人回头一看,见陆无双还呆立原处,也不回话,又略返回去。
陆无双原还着急杨过被那怪人挟走,现下见这怪人去而复返,一阵天旋地转,等回神过来,已被这怪人架在了肩上。
少女见这天降的怪人,竟要坏人好事,怎能不能?但见这怪人动作迅捷至此,料想这些普通兵士恐怕奈何不得他,但若要拖上一拖,应还尚可,便叫齐人手,一齐上去,务求留人,不计后果。
那怪人见那些鞑子兵丁一涌而上,也是不耐,大喝一声:“滚!”夹杂劲力,声浪冲击而至,竟得叫人两耳轰鸣不止,跟着左冲右突,一掌推出,掌风便将那些鞑子带得东倒西歪,竟任那些鞑子如何人多势众,也奈这怪人不得。
没得片刻,竟已冲出重围。陆无双刚舒了口气,但见迎面而来两人,不由“啊”的一声大叫出来,喊道:“前辈!后头有人!”
那怪人自然早已料到,仅是想再多来几人也无意,便也懒得搭理,此时后颈劲风掠来,却不理会,任那一指点在风池|茓上,这来人出手显是要比之前的更高明些,平日也自负有些本事,若这一指点在他人身上,早已受伤,但这怪人怎的一点儿事也不见?
不由吃了一惊,呆在当场。此时那怪人已转回身来,肘肩一撞,竟便将这人撞得倒飞出去。陆无双早看得目瞪口呆,没及反应。
原来这怪人便是欧阳锋,他早年习练逆转经脉,练得发了疯,竟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是谁,此时看来虽然清醒了一些,却还是有些儿疯疯癫癫,但却还认得杨过。自当年认了杨过作儿子后,本想去找杨过,偏生自家脑子不时混沌,变作癫疯,大多时候想不起来。数年下来,浑浑噩噩。前些日子恰好流落至大都这万安寺左近,偶然闻得一些晨钟暮鼓,思绪竟又清晰了些,便趁此机会,日夜调息练功。
这日里练功完毕,倒头酣睡。却不料之前张无忌前来救得武林侠士,在此间大闹一场,偏将他闹得醒了。醒来以后见火光映天,人影憧憧,便跟在两对蒙古兵后面来凑热闹,谁想恰见杨过陆无双被围,这就有了方才那一出了。
此时欧阳锋挟着两人一路奔出百里,见没人追来,便将两人放下。杨过脚刚一落地,即刻喜得叫道:“爸爸!你怎会在这里?”
欧阳锋见了他也自然欢喜异常,几年不见,免不了要多打量一番,见这月光之下,昨日孩童,已长成俊美之极的少年郎,更是高兴,笑道:“我见自个儿孩儿有难,怎能不来?你长得这样大了,好、好!这女娃儿是谁?”
陆无双先见杨过叫这怪人做“爸爸”还正奇怪,又见这怪人问起自己,一时竟也不知如何说话,杨过见她如此,自接了话头道:“这位是陆无双陆姑娘。”
欧阳锋不禁正眼打量上来,见陆无双生得美,和杨过站在一块儿,倒挺是般配,不由微微笑来,但见陆无双左脚微跛,却又皱了眉头。
陆无双因自己左足的毛病,因而对他人目光异常敏感,此时见欧阳锋眼光扫及,眉头微皱,虽见他武功高强,但陆无双倔脾气一上来,哪里理会,大声道:“前辈,方才多谢搭救,救命恩情,陆无双便只得之后再行报答。”便转身要走。
杨过也知道陆无双的脾气,忙扯住她,朝欧阳锋道:“爸爸,她脾气倔得很,若有得罪,可别怪她。”
欧阳锋见杨过回护,自然大笑道:“孩儿,哪里找到得媳妇儿,这脾气倒让我很是喜欢!”他这一说话,陆无双哪里还记得走,只红云上脸,撇了头不敢看杨过。
杨过见欧阳锋误会,倒是急了,忙道:“爸爸,陆姑娘是我刚认得妹子,虽不过相识半月,却很是投缘。若不是有陆姑娘一路相陪,孩儿恐怕走都不到这儿。”他急辩至此,想到若欧阳锋方才便在这儿,更急问道:“爸爸,你方才可是在这儿?”
欧阳锋点头道:“不错,方才我便在这儿睡觉,哪知被人闹哄起来。”杨过喜道:“可见过有大队人马来这救人?”
欧阳锋道:“孩儿,你没到这里,怎么知道有这个事情?当时我好奇心起,便起来去看看啦,正见一个年轻人以一人之力将那些忙着跳塔的人一一接住,依我看,这年轻人的内力,可是深不可测。只有一人非但不领情,还反推了那年轻人一把,自己生死不知不说,还害了别人。”他说罢冷冷一笑,又道:“若换做我,可还有那人的好果可吃?”
杨过听见欧阳锋说那年轻人,自然料到是无忌,又听他以一人之力救下所有武林人士,不由焦急忧心,说道:“那……那个年轻人怎么样了?可、可还有事?”
欧阳锋看他这个样子,笑道:“孩儿,那人是你的朋友?之后的事,我却是不知道啦,见那年轻人厉害,我便又回去倒头睡啦,哪想又被你吵了起来。”
天降化劫,王府聆秘(下更完)
杨过不由有些失落,但想到总得了无忌一点儿消息,又有些安慰。
陆无双看他这样情态,心中虽是想:“一路追来也不见累苦,这傻蛋真不不晓是中了什么魔怔。”却又莫名有几分道不明的概叹,待要破天荒学程英出言劝慰,哪知尚未措辞,便见杨过忽然跳将起来叫道:“既然爸爸才见无忌离去,现在也该没多大时候,想必并未走多远。咱们现在追去,应能寻到他罢!”说这话间,便想到无忌该就在前头不远,霎时喜上眉梢。便是陆无双原想安慰几句的话头也硬生生收了回去。看他情状,若是依惯常浇他一头冷水,也是大大不忍。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了。快些动身,你也好快找你那个相好。”
她这话说出来微有几分酸涩,却是连自个儿也没觉察明白。反倒是杨过听着这话,不由微微一怔。本按平日两人相处来,也该适时调笑她一番,此时竟不能接上话头。只得点头。又见欧阳锋等在一旁,忙话锋一转,说道:“爸爸,这儿还在那妖女的地头上,咱们闹了这一场,还是早早离去为好。那妖女人多势众,诡计多端,咱们双拳难敌四手,只怕不小心着了她的道道。”
欧阳锋虽不知自家孩儿口里唤的“无忌”是什么人,见陆无双却是有些对他脾胃,但这小辈个中纠葛,若他来凑上一脚那却是不妥,只想到自家孩儿出色,惹得人漂亮小姑娘芳心暗许,自然高兴,乐得在旁看热闹。此时听到杨过忽然转过话头,只得接话道:“那好,咱们就先快动身吧。”
三人一路奔行无话,杨过寻张无忌心切,急急跑在最前,一路朝欧阳锋所指方向而行,此时天际已微泛白。
夜里尚是看不清人行踪迹,此时借清晨微光,倒能寻见一二。只见路边长草歪斜,显是有大队人马踏过此地,想来找对了方向,杨过见此不禁心头一松,竟突觉疲累,想到昨夜里大闹一场,没得休息,此时又光用轻功疾奔而行,也难免有些不支。侧目看去,陆无双柳眉微蹙,额上汗水淋漓,旋即想到陆无双跟他一路奔波,劳累辛苦,不由放缓脚步。
陆无双晓得他的意思,虽有几分感激,却偏不甘心,正想说两句抢白一番。谁知杨过四下张望,忽地自个儿就叫起来道:“是这儿了。”陆无双顺着杨过目光回头望去,见他们不远处确实有好些处烧过的树枝残烬,四周又尽是蹄印车辙,显是之前有大队人马在此地升火歇息。但见此时枝冷灰散,想是在此生火的人早已离去许久了。立时情景分明,陆无双心下暗道“坏了”,偷偷拿眼去瞧杨过脸色,只怕他又发起疯魔来。
杨过心思机敏,又哪里不明白。看着残烬怔愣一会,再回神时,却是惨笑道:“是了,此地不该久留,看来咱们又晚一步。”说到此处,悲从中来,心道:“寻无忌竟过余月,三番两次阴差阳错,次次错过。难不成连老天也不让我与无忌在一起?我不过喜欢无忌,这又错在哪里?”想及,不由沮丧万分,低头长叹。静默片刻,只见杨过转身朝欧阳锋道:“爸爸,不知你此后欲往何处?过时孩儿未能尽孝,不如咱们结伴而行,也好让孩儿多多孝顺你。”
欧阳锋见他先是神情恍惚,复又低头叹气,不知所以,正待开口,又忽见杨过转身问来,要尽孝心。心中自然欢喜。但转念便想到自个儿这些年来一直时浑时醒,脑子便是此时也并不太清明,他这些年来过得浑浑噩噩,也不会多想。但今日与杨过父子重逢,却深怕自己一时难以自控,反倒害了自家孩儿。便道:“孩儿有这孝心,我便十分欢喜啦!只这几年我这脑子仍不大清楚,出了什么事端你也收拾不来。还是等我脑子清楚些,自会去寻你。”
杨过道:“可那妖女想必不肯罢休……”话正说一半,却见欧阳锋哈哈大笑,说道:“那女娃儿手下区区,还奈何不了我,孩儿莫要害怕!”说罢也不理会杨过唤他,自顾自施展轻功纵身而去,不过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杨过本还欲再唤,见人影不见,自知欧阳锋去意已定,只好闭了口。但与欧阳锋一聚即散,偏偏无忌又追寻不得,杨过只觉得灰心丧气,怅怅然不知所为。怔仲之间便只听得陆无双奇道:“你爹爹还真是个怪人,这般情形下,怎的说走就走?”
杨过此时却不大想搭理她,只闷声道:“我爸爸他自然有他自个儿的打算,我又怎能过问?”陆无双看他脸色,想他此时怕是不怎样欢喜,只得转个话头,说道:“那妖女前后不断找咱们晦气,可不能这么白算了才是,只……她手下又有许多帮手,这一笔你我只得记在账上,日后再算了。”说话间还拿眼偷瞧杨过脸色,见杨过好似没什么反应,正不知接下去待要说些什么话。哪想杨过忽然转了笑脸道:“那倒是,这样下去可不是个办法!”
陆无双反被他忽然一句换过语气,吓了一跳。偏偏杨过这一句又说得没头没尾不知所以。正要接话问,又听他道:“若是正经寻仇,咱们两人决计是不行的,若是要闹他一闹,让那妖女坐立难安,也不是没有法子。”。
原来杨过方才确实是心灰意冷,几要放弃。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正趁了江湖上那些人的心思?他一向最是不服这些,凭着一股反着拧的劲头顿时又鼓起气。恰又听陆无双抱怨,见到她的关怀模样,更不由心头一暖,振作起来。听得陆无双说那女子,更是只想到那妖女十分可恶,若非她多番阻挠,此时只怕早已赶上无忌与他相会。哪里还能在此受这相思之苦?这一腔憋屈怒火竟尽向着那女子同蒙古鞑子去了。
这般作想,越想越觉着若不将那妖女好好教训一番,难解心头恶气。转了转眼珠,便对陆无双这般这般道了个主意。
陆无双本是想转转他心思,见他露了笑脸,心里也不由跟着欢喜起来,又见他有什么法子,自是乐得要凑凑热闹。
只听得杨过道:“咱们跑时被她追截围堵,十分狼狈。那妖女决计料不到咱们还会去后复返,只消寻到她住处,要作甚么怪,还不容易?”
陆无双拍手道:“好啊!这就去罢?”杨过道:“这个嘛,自然须晚上才好去。现在天都大亮了,咱们打了一夜,还是先养养精神,晚上闹她一个天翻地覆。”
今夜正恰无一丝半点儿星月之辉,偌大王府,也静悄悄似无半点儿人声。
只唯有几个值夜的巡逻兵丁四处巡逻站岗,却是两眼皮打架,差那么一点便好似要站着同周公下棋。就连头顶上悄无声息的跃过两道人影儿也毫无所觉。
这两道人影伏身在房上,只听的一人道:“杨过,这王府忒也大了,那妖女不知躲在哪儿。”这声音正是陆无双。另一个自然便是杨过,两人自是到这王府找那个少女晦气来了。
杨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头往前一探,正巧见个道士打扮的人埋首在这夜里匆匆而行,连灯笼也未打,虽景物极是昏暗,杨过凭就过人目力却也能看清这道士的脸,正是赵志敬!当真是化作灰飞也能认得!杨过见此,心中暗道:“这赵志敬不是应该随无忌他们走得远了去了,怎会现下却鬼鬼祟祟在这王府随意出入?想必与那些鞑子早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陆无双却是不认得赵志敬,只奇怪这深夜王府怎会有个道士来去自由,正想问问杨过,却见杨过神色不对,便扯了扯他,叫他回神,见杨过缩回脖子,才问道:“这臭道士是个甚么人?你认得么?”
杨过压低了嗓音,冷笑道:“这牛鼻子我怎会认不得?咱们且跟他上去瞧上一瞧。看他到底在玩些什么花样。”
陆无双也大为好奇,自然同意。两人遂跟在那赵志敬不远处,踩着瓦片小心前行。
跟了有小半会儿,只见那赵志敬在一房前停下,上前去敲了几下门,只听得个女声道:“进来吧,赵道长。”这声音端得柔媚,听得人只觉得十分舒服。
那赵志敬推开门便进了房内。杨过朝陆无双打了个眼色,轻手轻脚纵跃到那房顶之上,杨过轻功受杨逍点拨,平日也常习练,更得九阴真经一些小法门,自然是一点儿声息也无,陆无双师承古墓派,古墓派轻功也自然奇妙异常,虽平日行动有些不便,此时却也不甘示弱,同杨过一道纵跃而上,也是悄无声息。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了一点头,杨过伸手轻轻一揭,便将那瓦片轻悄悄揭了开去,露出个小小孔洞,杨过对着这小洞往里头一看。
只见房内两人,一人正是那女子,另一者却正是那赵志敬,又见书案上摆着一张地图,这两人却正说些什么。但因两人密谈之时,刻意压低了话音,只好似耳语一般。却也是瞒不过杨过双耳。
但听那赵志敬道:“郡主英明,在下却未想到,能得郡主相助提携,赵志敬自当贡献死力,为郡主效力。”室内空旷,正好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杨过从缝隙中见这赵志敬恭恭敬敬弯腰向那番邦女子施了一礼。
那少女显是对这赵志敬恭顺模样有些受用,轻笑低声道:“事成之后,你这全真掌教之位断然是跑不了的,日后还有大大的好处。”说罢却是眉头微蹙,咬牙恨道:“那郭靖一日不除,襄阳便一日难破。唉……本来我有一计,道长这一来便是施用的大好时机。若非那两个臭小子将我收在别苑的好东西砸了个干净,现下何必如此麻烦。”
杨过自听那女子吃亏恨声,心中自然得意非常,暗笑道:“那些玩意儿有用的都到了咱们手里,摔碎的也管叫你不识得是哪些个,改日便得试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叫你们也吃点儿苦头,管叫你这妖女不敢再有什么害人的心思!”笑完脸色兀然一变,当时乍听未得察觉,此时方才想到,这女子提得襄阳,莫不是正要图谋襄阳?这下便提了十二万分精神,再去凝神细听。
两人正在慨叹,却正见有个鞑子守卫步履匆匆进来,见了那女子便单膝下跪,待要开口。那女子招手道:“不必了,深夜赶来比是要事,赶紧说了罢。”那守卫行了一礼,道:“禀报郡主,南边儿加紧传来的绝密消息。”说话间递给女子一封信笺。
那女子挥退守卫,自拆了信笺来,看了一看,便随手使了烛火点了那信笺,只见的信笺渐渐化作灰飞。赵志敬似是不敢多话,只听那女子好似随口发问道:“那郭靖确是收了两个徒弟罢?”
杨过听得分明,倒是有些吃了一惊。这女子怎会看完那信之后,便问到大小武?他心中虽是疑惑,正听到赵志敬恭敬的说道:“禀郡主,郭靖确实有两个徒弟,但却是两个无用的蠢蛋。”言下之意倒是清清楚楚,便是说大小武无用得很,无须留意。那女子却是玩味笑道:“哦?这么看来,倒是省了不少事。”
杨过心中一凛,暗想:“若是指大小武无须留意却有些儿奇怪,这妖女向来诡计多端,她说的话,想的事,断不会如此简单。”
杨过自缝隙中看去,那赵志敬想也察觉这女子意思并不简单,但看来却是战战兢兢不敢发问,只听得那女子又问道:“这两个徒弟,好似一个叫武敦儒,一个叫武修文?好好的名儿,怎的会说是两个蠢蛋?蠢蛋还能做郭大侠的弟子么?”
赵志敬道:“正是那武氏兄弟,这两个蠢蛋倒是沾了他们父辈的光,这武敦儒与武修文之父乃是先时一灯大师座下弟子‘渔樵耕读’中的‘耕’与那郭靖自然交情非常,虽这俩兄弟是个蠢材,也得了郭靖尽心教导。”他话一出口,便迟疑着又道:“也是前些时候,听道有些风声传言,道那郭大小姐又失踪不见了,接着便是这两小子。他三个是一同长大的,莫不是……”赵志敬话音一顿,如自语般道:“前次煽动正派围剿那明教,我还看着他三个一同在呢。此番若是能找着那郭大小姐在手,也是事倍功半……莫说郭大小姐,按郭靖对这两个徒弟的着紧之处,便就那两个蠢蛋在手,也大有方便之处。”
那女子一笑,笑音之中,倒是很有些得意,便听她边笑边道:“方才信中便言,有两个自称是郭靖弟子的蠢蛋,自投罗网,叫咱们捉住啦。”
话听至此,杨过听得不由一头冷汗,暗想道:“这妖女倒是狠毒,那两个蠢材居然笨到这等程度,竟被这妖女拿到手上,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而今这妖女又在筹划攻打襄阳……不好!想必这妖女是打算利用武氏兄弟做些什么陷阱,引诱郭伯伯他们上当。事关这两个蠢材,郭伯伯无论如何也不会不理,若是加上这妖女的什么奸计,怕是到时凶险非常。”
但听得那女子又道:“只要这郭靖一除,我便号令埋伏在襄阳周边的军士准备,以为佯攻。声势非逼得襄阳四下分兵不可。到时这襄阳城内空虚,兼之郭靖一去,群龙无首,要拿下也不过是覆掌之间。”
杨过虽有些预料,此时也是骇然,冷汗不止,心想:“若让这妖女得逞,后果怕是不堪设想……!”忠君报国之事于他而言极之淡薄,对黄蓉也有些芥蒂。但总也想到郭靖待他的好,此时郭靖有难,那是万万不能不理的。更何况张无忌同明教也早定了抗击元寇的大计。若是襄阳有难,明教也许会有所动作,现在赶去说不得还能遇上……杨过想到此处,不由有些欢喜。也不愿意去想张无忌又如何能得知鞑子攻城之事。
杨过正自胡思乱想间,只听那女子道:“今日就到此罢,我明日便去同叔父商量了,就这么办吧。襄阳城内之事还要多多仰仗赵掌教。”赵志敬晓得是逐客的意思,也起身朝那女子行了礼,躬身告退。杨过见再听不到什么要事,便不想再耽搁,只想早日去到襄阳,将今日听到之事一并告知郭靖,教他们早做准备,也好再去找找无忌。但如此听听便走了,大违两人当初来的意思,是还有几分不甘。犹豫间转念又想到这方事情紧急,甩甩头索性作罢,再往那缝隙处偷看了一眼,暗自恨道:“你这妖女运气倒好,竟然叫那两个蠢蛋坏了我的好事。今日便饶你一次,且记在账上,下次若再有机会,必要你好看不可。”这就伸手去轻轻将放在一边的瓦片重新掩上。
陆无双方才也听得一清二楚,但此时并不是说话的地方。看杨过动作,也知道事情来得突然,他没了下手的意思。虽觉没趣,却是轻声道:“走吧。”说罢率先施展轻功离去。
杨过看了陆无双一眼,黑夜里看之不清,听语气似有几分不快,却还当先使轻功往外掠去,不由微微一笑,四下张望,见并未惊动他人,也就跟上。
两人悄悄遛出王府,寻到街市上将夜行衣脱下,里头是寻常的衣物,自然是便于掩护。
陆无双边走边还要说什么,却见杨过正色道:“这番事情大了。我得先去襄阳通知郭伯伯早做应对,万不可让那妖女得逞……只是此去恐怕凶险,不知陆姑娘你有何打算?”
陆无双本就想既然找不到程英,同杨过一起又十分有趣,索性也想一直跟着杨过四下走走,哪里还想到杨过有此一问,愣一愣,才说道:“我自然与你同去。”这话说完,方才反应过来,微怒道:“你道我陆无双还怕了不成?你莫不是小看于我?”
杨过却晓得这陆无双并非真的动怒,多半还是关心自己,情不自禁便又想逗她,微微笑道:“不敢不敢,陆姑娘你武艺绝世无双,区区在下拍一匹千里马也赶不上,襄阳就是开战了,也哪里有人能奈何得了陆大女侠?”
陆无双听了话头便晓得他要说甚么,白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时恰好听了全,却是一噎,霎时脸色通红,抬手便打,杨过早料到她要打来,轻巧将身子一缩,躲了开去。陆无双性子本就好强,被他这样一激,自然不管自家腿脚好坏,随之追上,不知是怒是笑的大声道:“好你个杨过!你这傻蛋!竟又戏耍我!且看本女侠宰了你去喂狗儿!”
两人追闹一阵,跑到城外荒郊这才歇下。喘气时对视一眼,不由大笑起来。杨过原还自有些郁郁,这般胡闹一阵,此时竟觉大为开怀轻松。正想倒地睡一睡,但想到襄阳之事,不由叹道:“天明了我们便启程去襄阳罢,务要在那妖女行动之前,通知郭伯伯他们做好防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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