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简介
二十四世纪的时光之谜,回溯到了三千年前的荆楚时代,仍然是个令人无解的千古谜题。春秋时代古楚国的考古遗迹中,怎会出现了巨大机械人的残骸?古籍中所载的上古巨人,难道只是巨大机械人的化身?
一场兄弟相残的王室悲剧,一个平凡樵夫的儿子,一个打架闹事的小乞儿,一个脏兮兮的捣蛋少年,背后却隐藏了一个绵延数千年,横跨千万光年空间的星际阴谋,关系着整个地球千年后的命运,星箭族人和几个星区外星文明的奇异斗争,惊动了来自不同时代的多名“风、火、雷、水”生化警察穿越时光,前往公元前七世纪的荆楚王国,最后,却成了一场将地球置入险地的保卫之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牎牎牎牎
第零章 一场传说中的时光对话
“时间的运作方式,”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样说过。“像是一条河流。”
河流,只会前进,不能后退。
“人、事、物、空间和文明,置身在时间的洪流之中,就像是河上漂浮的一片落叶,”说这事的人,露出深沉神秘的微笑。“河水只会向东流,向低处流,不会回头,也不可能回头,而当然,叶子也只能随着水波的流动,被动地,头也不回地漂流而去……”
河流上的落叶,当然只有随波逐流的命运。
“这样的规律,真是令人无奈哪……”听故事的人这样地感叹说道,他是个年纪极轻的少年,眼睛里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邃眼神。“但是我却不相信,时光永远只能向前,也许它像是河水,也许河水只会向前流动,无法回头。”说着说着,他的眼神突然闪烁着炽烈的光芒。“但是简单的水利导流技术就可以让河水改道,加上重力场的话甚至可以让河水向着天空的方向奔流……”少年的声音越来越是高亢,充满了热情。“所以,我并不相信时光之流无法逆行,只要是我在这世上一天,我就一定会让时光冲破所有的界限!”
看着他年轻的面容绽放出这样的无比自信,说话的人突然觉得眼前一花,一刹时之间,只觉得少年的身形仿佛变得极度的巨大。
大到令自己不敢直视的程度。
说话的人是个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老人。
事实上,在这段传奇的对话后第四天,老人便悄然闭上眼睛,留下他在人间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伟大研究。
老人的名字叫做荣杰勇,是一个成就非凡的科学家。
在公元二十二世纪初期,只要提及时光研究者荣杰勇,那可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有了他的时光理论,地球文明才能够在公元2073年首次发射时光旅行器,正式进入穿越时光的纪元。
但是,这样伟大的一名时光时者,却在临终的时候,有着“时光永远无法回头”的感叹。
因为在数十年的所有时光旅行实验中,从来没有一次成功地让时光旅行器安然回来。
真的,连最起码的一次都没有。
然而,荣杰勇在临终前的预感并没有错,因为坐在他病榻前的少年,当年年仅十六岁的鲁一朴,日后便是继承他的学理,并且让时光研究理论大放异彩的不世出天才。
事实上,鲁一朴只活了十八岁,便在一场古怪的打斗中死亡,但是在他离开人世之前,已经找出了时光理论的最重要一个谜底,那便是日后研究时光旅行最重要的理论:网状时间论,也成功地解释出荣杰勇的时光旅行器始终无法成功的原因。
“网状时间论”,简言之,便是时光并不只是一条河流,而是无数条河流。
举例来说,有个人走到某个三叉路前,略为迟疑一下,走了中间那条路。
结果,这人平安无事,继续过着他的生活。
但是,事实上如果他走了右边那条路,便会被车子撞死,他的命运当然到此结束。
而如果他走了左边那条路,却会遇上一个心仪的女子,约会不久后,便与她结婚,发展出和走中间那条路截然不同的命运。
在这个人的记忆中,被车撞死和遇上心仪女子是从来不曾发生的事,因为他走的路,是那条中间的路。
但是在鲁一朴的理论中,发现另外两个世界,事实上却是存在的,因为在你做抉择的时候,已经有另两个不同的世界分叉出去。
因此,在同一个时间点上,其实是有无数个空间并存的,所以荣杰勇的时光任务,在某些角度上来说并没有失败,因为他真的将探险队送到了正确的时间点。
只不过送去的,却是与我们世界平行的无数时空之一。
这样的时空,可能和我们熟知的世界大同小异,但却也可能极为不同。
因为不同的抉择,分叉出去的便是不同的世界。
少了几个平凡人的分叉世界,也许对历史洪流没有什么大影响。
但是如果是个少了希特勒、爱因斯坦的世界,可能面貌就会大不相同。
然而,荣杰勇对时光的咏叹却是不变的真理。
时光真的像是河流,不管是一条河流,也不管是无数条河流。
它真的只会前进,不会后退。
纵使在日后的文明史中,有无数英雄豪杰终于突破了时间的界限,完成时光旅行的壮举。
在他们之中,有人甚至曾经远溯到时光的最远源头,亲眼见到最壮美的时间秘道。
只是到了那时候,他们才发现,不管你穿越时光到了什么样的境界,只要你一停步,时光之流还是准确地控制住你,让你不由自主地随它前进。
穿越时光,并不表示你掌控了时光。
就好像二十世纪年代,“登陆月球”固然是相当伟大的成就,但是因此就自称为“征服月球”,也是令后代星际探险人员哑然失笑的行径。
时光之流,缓缓地流,奔流而去永不回头。
流过了盘古开天,流过了尧舜禹汤。
流过了秦皇汉武,也流过了罗宾汉、狮心王。
流过了诺斯卓达马斯的世界末日预言:“一九九九年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流过了人类的第一个公元两千年。
流过二十二世纪的潘朵拉核酸问世典礼。
流过超人战争中的无边枯骨。
流过了生物全数灭亡的二十二世纪战后地球。
流过了金星殖民地的地球重建工程。
也流过了时光英雄的穿梭时空之旅……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一章 三千年前的机械巨人
一轮明月依旧在,但是公元二十四世纪的地球,人类却只能住在十三个人工遮蔽幕内,仰赖那具山猫库格尔公司出品的人工太阳,重温百年前的阳光温度。
十三遮蔽幕内有一个城市,名字叫做铁线草市,位于古代的一个著名大陆之上。
因为数百年前,著名的“超人战争”惨烈异常,因此地表上的地壳已经大多移位,所以二十四世纪地球的大陆和海洋,和数百年的认知已经大不相同。为了和古代的地表状态有所关联和参考,二十四世纪的任何地点都可以从经纬度找出几个世纪前的位置。
而铁线草市所在的位置,在公元二十世纪之前,便是著名的古中国。
也因为如此,在二十四世纪的几座名城之中,铁线草市便以考古和文明研究独步当世。
考古和古文明的研究,在二十四世纪是相当受到重视的一门学问,因为两个世纪前的超人战争将整个地球文明全数毁灭,连大多数的古代历史记载也亡佚在战火之中,因此等到重建了人类文明之后,有许多古代的历史便成了没有旁证佐证的传说。
只因为人类自有文明以来,记载资讯的工具都是非常不可靠的脆弱物品。
从远古时代的竹简、布帛,到后来的纸张、数位资讯,都是面对战火时,最无用的废物。
竹简、布帛很容易毁于高温和碳化,纸张更是脆弱无用。
至于数位资讯,更是少了电力便会全数消失的荒唐物事,根据后世科学家估计,星际战争时期有过几次大规模的磁场恶战,而地球上所有的数位资讯,大约在前一两场磁战中便已经全数消灭殆尽。
据说,在二十一世纪时代,数位资讯曾有一度涵盖了人类文明史上所有的资讯,却在几场磁战中全数葬送。
所以到了公元二十四世纪,很多历史事件真的都成了一件件的永?之谜,除非发现了决定性的古物证据,否则一切都只是瞎猜而已。
比方说,曾经造成时光魔界的世纪电脑危机,真正发生的年代,就有好几派的说法,有的历史学家认为是发生在公元1999年要迈向2000年的那一瞬间,有人则认为是发生在十六位元电脑计时器耗尽最后一秒的公元2037年。
因此,发掘古代遗迹加以分析,便成了二十四世纪史家最重要的研究方式。
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蔚蓝的天空里,一对嬉戏的粉蝶调皮地环绕飞翔,轻盈的身影飞舞在翠绿的嫩草之上。
纵使这一切都是人工器械模仿出来的场景,但是不论是真是假,对着这样的清新空气深吸一口气也是令人非常赏心悦目的事。
便在这个温和柔软的时刻里,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收缩了一下,一时间,温度、声音、光线似乎凝结了起来。
然后,便出现了一阵令人几乎脚软瘫倒的巨响。
“轰……隆!”
长度七公尺四十九公分,内中包含超过上百种合金的探测棒“赫米斯仪”随着烈性爆炸素的爆发,像是炽热铁枝一般地,穿入数百公尺深的地层之中。
这是第一声。
紧接着,又是“轰隆”一声巨响,可是声音却已经遥远了一些。
因为“赫米斯仪”已经再次发动烈性爆炸素,又深入了土层一些。
在地面上的工作人员,这时开始忙碌起来,来来往往地大声吆喝,每个人盯着几个分析仪细看,互相大叫彼此看见的数据。
看到兴起处,还会有人“呀喝”地大声欢呼。
二十四世纪的考古方法,当然和古代二十一世纪的考古方法大不相同。
经过了公元二十二世纪的惨烈星际战事,地球表面已是满目疮痍,这样的地球,要考起古来更是千难万难。但是幸好拜先进科技所赐,在公元二十一世纪已经出现雏型的生物型量子电脑能够分析数量令人匪夷所思的资讯,比起古代的考古学家来,当然要高明上许多。
藉由探入土中的“赫米斯仪”采得的地底土质、接触物样本,再将数据瞬间传至位于市中心的巨大生物量子电脑“先知七九型”,在毫微秒间,电脑便能够依据多年来地壳的变动、地质的特性、历史的堆积兴替,分析出该岩层的年代。
如果“赫米斯仪”在地层中探得了任何疑似古代遗迹的物体,它会在短期间内以各种不同角度发出超音波,再将对照资讯传上地面,以确定是不是值得开挖的遗迹。
因为铁线草市得天独厚,位于历史上文化最丰富文明古国的上头,因此近年来,已经从这儿发掘出许多能够确定古代历史兴替的重大资讯。
根据这些资讯,地球联邦也很得意地确定了几件历史上的大事。
公元一九一一年,一位名叫爱新觉罗·溥仪的人从皇位上退了下来,成为古代中国最后一位皇帝。
而一直到了公元一九六九年,人类才首次登上了月球。
还有,在西元一二二0年,有一位名叫成吉斯汗的蒙古君王攻破一个名叫花剌子模的王国,并且残忍地将全城屠杀几尽。
因为古代历史的重建成功,因此铁线草市的考古团队更是加倍使劲,希望能在未来的发掘工程中出现更惊人的古代历史。
第三声“轰隆”巨响传出的时候,代表“赫米斯仪”已经深入了更深的地层,也表示今天的发掘工程似乎有了新发现,已经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古迹点。
找到了古迹点,当然是件好事,这一点从下边的工程人员此起彼落的欢呼声就可以得知。
只是在开采地的指挥站内,铁线草市古迹开采场的总机械师谷蜀诚却感染不到这样的欢愉气氛。
相反地,他却一脸大汗,脸色苍白似鬼。
第三声巨响传出的时候,他的手上拿着一柄巨型的高爆枪,双手反握,将枪口对正了自己的脑门。
持枪的双手微微发抖,只要巨响声一出,他便打算扣下扳机。
这样的话,高爆枪的枪声混在“赫米斯仪”凿地的巨响中,工程师们便不会知道指挥所内,总机械长一枪轰爆了自己的脑袋。
从刚才到现在,谷蜀诚已经有三次几乎扣下了扳机,但是不晓得为什么,总在紧要关头没能紧扣下去。
也许是天空依旧蔚蓝,阳光依旧灿烂,这个世界还是很美,总觉得有什么事情牵扯着自己,不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人间。
可是像他这样,妻儿惨死,原先和乐欢喜的家庭现在只剩他孤家一人,又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
第三声巨响逐渐止歇,但是谷蜀诚却仍然没有将高爆枪的扳机扣下去,脸上汗珠更多了,而且还不自觉从眼中涌出了汨汨热泪。
泪眼糢糊中,映入眼帘的却是办公桌上一张他、妻子,与两个年幼儿子的温馨合照。
就在不到十天之前,谷蜀诚的生活,就和这张照片一样的温馨,他少年得意,不到四十岁就凭借机械天才成了铁线草市的总机械师,妻子是个温婉秀美的女子,两人藉由二十四世纪的生育机构“姆妈”人工培育了两个玉雪可爱的儿子。
一切似乎都极度完美,直到十天前铁线草市中心的那场重大车祸,才将他的完美人生整个打碎,将所有的幸福化成泡影。
那场重大车祸一共毁了六十九部交通艇,谷蜀诚的妻子带着两个小孩到市中心购物,却陷身在车祸的剧烈爆炸之中,因为爆炸太过强烈,交通艇的小型反应堆幅射将妻子和两个小孩的活组织全部烧毁,虽然生化分子医师们极力用DNA重建术极力抢救,却因为无法救回足够的活组织,而宣告挽救失败。
以当今的科技而言,只能将他们残存的组织收存起来,等待日后DNA重整术更先进时,看能不能救回来。
因此,本有拥有一个和乐家庭的谷蜀诚,从此成了孤身一人。
变成了这样的孤身一人,过了十天行尸走肉的生活,打从第八天开始,谷蜀诚便有了结束自己生命的打算。
表面上,他还是天天到开采场来上班,指挥着工地内所有的发掘工作,修正所有机械的运作。
谷蜀诚看起来似乎很正常。
正常到有几个工程师窃窃私语,说他真是铁石心肠,老婆小孩死得那么惨,居然还能正常工作,仿佛是没事人一样。
只是从第八天开始,谷蜀诚在工程处的器物柜中找到了一只高爆枪,便暗地里盘算要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种高爆枪是在开采工作需要小型爆破的状况下使用的工具,每发高爆子弹都可以在坚石上打出一个人头大小的洞。
如果让这种枪弹打在自己的脑门上,那肯定就会将整个头颅打得稀烂,便是用分子重整术也救不回来。
如果真的下定了离开人世的决心,那当然就要采取救不回来的方式。
只是,在谷蜀诚的心中,若说还有一丝丝迟疑的话,便是分子医师那句“等日后科技更先进时,看能不能救回来”。
妻儿残存的组织,医生已经保存妥当,交给了他。
如果妻儿真的能够复生,自己却已经死于非命的话,又该怎么办?
正在迟疑间,只见指挥所内的萤幕开始发出荧荧的蓝光,那是赫米斯仪要发动第四次爆发的预告。
最近几月以来,发掘场从来没有发动过第四次的赫米斯仪爆发,一般来说,能够发动到第四次,表示这个开掬膏大有文章,谅必有极为重大的发现。
对于考古一类的事务,谷蜀诚很少去管,他只管开采时的机械问题。
更何况,现在他除了让手上的高爆枪轰掉自己脑袋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事对他是有意义的了……
空气再次凝结压缩,来自地层深处,赫米斯仪爆发前的肃杀气息从大地上透现出来。
“轰隆!”
尘埃落定后,工地上突地响起一阵狂喜的欢呼。
“有啦!有了啦!”
考古队的副队长布德尔是个豪爽开朗的大个子,此时在狂喜之下,跳了几跳,想起对于机械装置居功厥伟的总机械师谷蜀诚,便迈开大步跑到指挥室,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三步两步迈向指挥室,也不敲门,这个爽朗的大个子便“砰”的一声打开门,一开门,却吓了一大跳。
“总……总机械师……”布德尔讷讷地说说道。“这儿……这儿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谷蜀诚一脸惨白,脸上都是冷汗,他的双手放在后方,身后的一个橱柜却已经整个轰垮,在金属地板上硬生生轰出一个大洞。
布德尔还想问些什么,谷蜀诚却不着痕迹地将背后的什么东西放下,便半推半顶地将大个子副队长推出指挥室。
“你们的‘赫米斯仪’一定有了好消息吧?”谷蜀诚强笑道。“重头戏到了,我们去看看。”
两人到了挖掘现场,只见一群工程师仍在那儿欢欣地叫着跳着。谷蜀诚找了个最近的显像仪看了一眼,果然量子电脑已经计算出这个挖掘地的模拟状况。
“有什么好东西吗?”谷蜀诚强打起精神,勉强问道。“是什么时代?”
一旁那人手上飞快地在操控仪上来回飞舞,不停地分析数据,一边分析,脸上却兴奋地冒出红光。
“太棒了!太美了!这下子真的挖到宝了!”这人是铁线草市的首席考古家西正铭,对于古代历史研究有其独到之处。“根据同位素模拟判定,应该是据今三千年左右的遗迹。”
“三千年?”谷蜀诚愕然。“那是什么时代?”
“在古代中国,大约是一个叫做‘春秋’的时代。”西正铭凝视着萤幕,眼睛眨也不眨一下。“东西好像非常的多,这下子全靠你的真工夫啦!”
谷蜀诚点点头,便登上一具巨大的怪状机械,和几个技师分据不同的驾驶座,便开始从赫米斯仪入土的部位开始挖起。
这具独特的挖掘机器“愚公”是谷蜀诚最得力的机械作品之一,它能独力完成八百公尺深度的挖掘作业,外型虽然古怪不称头,却是挖掘土中文物的最佳利器,除了深入土层如探囊取物之外,它还能配合文物在土中的状况,将原来的面貌开挖出来,而将损坏减到最低程度。
在众人的期盼中,“愚公”掀起满天的沙尘,无声无息地钻入土中,不到半天工夫,便在挖掘场上形成了一个宽数十公尺,深入土中近百公尺的深井。
而且,在挖掘的过程中,“愚公”还能将深井的四边造出长梯,让开采人员能够步行下去。
沙尘逐渐止歇,过了一会,从坑中还喷出白花花的水雾。
“行了!”西正铭“呼”的一声从显像仪旁跳了起来。“这个机械妖魔搞不好又破了开采的纪录!”
几个人带着雀跃的心情,顺着长梯拾级而下,到了深井的底部,只见“愚公”像是一团后现代雕塑一般地立在地面,几个机械员却楞楞地四散站着。
走到底部,只见“愚公”已经轻巧地挖到了最上层大部份文物,西正铭大喜,弯下身便捡起来一片沾满尘土的金属片,用手提探测仪扫了几下,看出这是一片铜和锡的合金。
“没错,没错!”西正铭忙不迭地点头,笑得整个脸都要发光起来。“这是青铜,是那时代人最喜欢的金属。”
地面上,零零落落地散置着各式的器皿、物件,这个地点可能是个陵墓,而所有的东西很可能都是陪葬品。
“愚公”只能负责挖到文物所在的位置,再下来的部份,就得靠西正铭的考古小组用最精细的手法挖出这些物品来分析了。
西正铭四下看看,在阴暗的深井中并没有看见谷蜀诚,他走了几步,小心翼翼不要踩在古物上头,一边拍拍一个机械员的肩头。
“你们老大呢?”
那机械员呶了呶嘴,示意他到“愚公”的另一边去找。
西正铭绕过“愚公”,果然在另一个光度更暗的角落里,看见了谷蜀诚的身影。
只见他背对着人,朝着那面土墙一动也不动,仿佛正在发呆。
西正铭和这位沉默的机械专家感情尚算不错,也知道这个谷蜀诚对考古并没有多大兴趣,常常都是挖好了坑转头便走,那些关系人类文明至深的古物,他则是连看也懒得看一眼,这一次看见他如此出神,西正铭除了好奇之外,也觉得有些好笑。
“喂……”他走过去,拍拍谷蜀诚的肩头。“你不会转了性,想改行了吧?”
谷蜀诚依然专注地看着那面墙,过了一会,才开口说话。
说出来的语声,却像是最困惑的茫然小孩。
“老西……你说,这是古代三千年前的遗迹……?”
“是啊!”西正铭笑道。“那有什么不对?”
“三千年前……”谷蜀诚的声音有些空洞。“你说是什么春秋时代,是不是?”
“嗯!”西正铭弯下腰,拾起另一片金属片来,上沾满了铜绿,浮镌的字却仍然可辩。“而且我看了一下,这片遗迹应该属于那时候的楚国。”
“春秋时代……”谷蜀诚楞楞地问道。“科技有多进步?有没有飞行机械?”
西正铭一怔,等到听清楚他的问题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知道你老兄只玩机械,对历史不太有兴趣,但也不要这么离谱好吗?”西正铭笑道。“从那个时代算起,人类至少还要等两千六百多年,古代美利坚的莱特兄弟才发明了简单的飞行器啊!”
“所以这个‘楚国’是不会有飞行机械的了?”
“不会,”西正铭斩钉截铁地说道。“你老兄不要开玩笑了。”
谷蜀诚静静地从身上掏出一个发光棒,旋开开关,发出炽亮的柔和黄光。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二章 外星人、生化人和古代人
“噗”的一声,整个阴暗空间陡地照亮,西正铭顺着谷蜀诚发光棒指出的方向看去,只见在那面土层墙上,这时正缤纷地浮嵌着大大小小的各类古怪物事。
这些物事和先前所见的器皿大不相同,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嵌在土层之中,像是柱子,又像是大大小小的建筑巨石,每个部份都相当的巨大。
没什么不对啊……
唯一不对的地方,可能就是这些东西的大小、形状和其它的古物格格不入。
在西正铭狐疑的眼光中,谷蜀诚走到一个柱状物前,轻轻地拍了拍尘土,西正铭正觉得他下手重了些的时候,却看见谷蜀诚做出了令人胆颤心惊的动作。
只见他取出一个物事,“克”的一声打开,居然闪出灼光的红光。
西正铭眼睛圆睁,已经有几分料到他要做什么了,不禁失声大叫。
“不要破坏它!”
但是这样的吼叫已经太迟,只见谷蜀诚手下动作极快,红光一闪,便已经在那条柱子上划出一块巴掌大的缺口。
“叮”的一声古怪声响,似金非金,似土非土,那块划出的部分掉在地方,却让人分不清楚那是什么质料。
而划开的部分,谷蜀诚将发光棒凑近,西正铭也好奇地一看,却看见了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古怪东西。
在那个缺口的部份,祼露出来的,居然是复杂至极的电路!
这个柱状物的里层,居然是连现代机械专家也看不懂的古怪电路!
“这些东西,依我看都是大型机械人的残余,有的是脚,有的是身躯,”谷蜀诚沉声说道。“有的机械人有飞行器的功能,有的能做什么,却是连看也看不出来。
你说,这个遗迹是古中国楚国的东西,是三千年前的物事,所以我才问你,三千年前有没有会飞行的机械。”
问题是,这答案应该是谁也知道的吧?西正铭有点头晕脑胀地回到地面,向直属长官报告了这件事。
只是,在古代楚国的遗迹中找到了巨大机械人的残骸,无论如何也是令人无法接受的事实。发现大机械人的残骸后,几个年代测定小组又仔细测定多次,确定这批机械人是货真价实古代荆楚时代的遗迹,并不是地壳挤压,从别的年代层Сhā进来的不速之客。
在三千年前的古中国遗迹中找到了超时代的机械人,这样的研究无论是谁也无法接受。虽然硬体、科技已然进步千倍万倍,二十四世纪和二十一世纪前的考古学家行径并无二致,最高当局只花了几分钟,便决定将这项惊人发现密而不宣,否则整个考古界可能就要因而天翻地覆,也不晓得有多少人的研究和论文会成为废纸。
因此,这批巨大机械人遗骸便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纪录上,它们从来不曾出现,也“从来没有人看见”。
当然这只是纪录上的表面文章,事实上,这批上古机械遗迹的下落,西正铭倒是心知肚明的。
也不晓动用了什么样的关系,这批机械人后来便被谷蜀诚运到了他的家里。西正铭并不懂机械,但是在官方的秘密文件中,他知道这批机械因为时代过于久远,里面的控制电路早就完全氧化失效,和一堆废铁无异。
只是,为什么谷蜀诚要把这样一堆废物像宝贝一样地运回去呢?
这个问题,其实始终没有得到解答,因为谷蜀诚过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考古场了,事实上,这以后也几乎没有人见过他。
只是逐渐地,却有越来越多和他有关的传闻,而这些传闻,大多来自他所居住的广大机械场。
公元二十四世纪的时候,经历过了几场地球的大浩劫之后,原来曾经高达百亿的地球人口骤减为九千万,因为人口极度凋零,地广人稀,所以住在十三遮蔽幕中的人们都个自拥有相当大的居住土地。
谷蜀诚所居住的地方位于铁线草市的郊区,占地极大,因为他的机械专长,所以整个区域被开垦成一个巨大的机机械堆置场。
自从谷蜀诚的妻儿过世后,他便将整个机械场围上重度防护设备,让人无法轻易越雷池一步,连看见里面也有些困难。
发现荆楚巨大机械后,谷蜀诚便成天躲在机械场中,再也不曾去上班,连出门的次数也非常少。
但即使是如此,还是会有一些送食品、送信件的人经过机械场,有时也会趁谷蜀诚打开门时偷眼看看里面的情景。
那些传言,便是从这种方式流传出来的。
大家广为流传的说法是,在谷蜀诚的机械场中,闹鬼!
套句二十四世纪的名言:“连超人战争都打过了,还闹什么鬼?”,这句话虽然和二十世纪的“人类都登陆月球了,还闹什么鬼?”一样的毫无逻辑,但是和古代的任何时期一样,所谓的“灵异现象”,对于二十四世纪的人们来说,还是处于信者?信,不信者嗤之以鼻的有趣状况。
谷蜀诚机械场闹鬼的传闻之所以甚嚣尘上,是因为有人不只一次地偶然看见谷太太翩然飘过的身影。
熟识谷家的人都知道,谷蜀诚的太太和两名幼子死于一场惨重的车祸,尸骨无存,但是看见的人却信誓旦旦,指天发誓说真的看见了谷太太,而且是飘浮在空中的谷太太。
只是这个传言后来是真是假,也没有办法证实了,因为过后不久,不晓为了什么原因,谷蜀诚的机械场突然发生了奇异的大型磁爆,将整个广大的机械夷为平地,连一丝丝的金属也没能残留下来。
因为这场古怪的磁爆太过强烈,产生的破坏力和小型核爆差不多,几乎每个分子都被破坏,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东西残存下来。
因此,谷蜀诚和他生前发生的所有怪事,自然就成了无法解开的神秘之谜。
至少在升斗小民们的面前,是这样的。
只是,在地球联邦最高政府的极机密档案中,却曾经有过这样的对话纪录。
对话的人身分并不可考,因为对话内容是用数位声纹重新翻制过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同,只知道参与对话的人不多,从头到尾只有两个人。
只是,从对话档案的机密层级中,可以知道这两名对话者的身分一定极高,可能是联邦指挥官级的人。
对话的内容,大致上是这样的。
“嗯!我想,调查的报告,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看过了。”
“知道这件事情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吗?”
“嗯……我看了相关资料,这个当事者是个一级机械专家,但是以身分来说,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不是吗?
纵使发生的事故如此的严重,但是难道还有别的内情吗?”
“有,当然有,”第一个说话者沉吟了一下,仿佛做了个极为重大的决定。“这是运用‘广义资讯转译’搜集而来的资料,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我希望你在一切得到答案之前,绝对不要泄露出去。”
“好,我保证。”
之后,对话内容是一片静寂,只偶尔夹杂第二个说话者长而惊讶的深吸气声。
“这……”他惊声叫道。“这难道是……”
第一个说话者长长的叹了口气。
“所以我才告诉你,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查个水落石出,一旦泄露出去岂不是大麻烦?”
“如果资料没错的话,这个谷蜀诚可是犯下了极严重的重罪,未经许可擅自复制人类,即使复制的是自己的至亲,也是极为严重的罪行。”
“只是他的方式和一般的基因复制又不一样。他是用有机组织和精细机件对照的方式,做出来的复制人。其实说是复制人也不太对,他复制出来的妻子并不是个有机生物,应该说比较像是机械人。”
“但是这我就不懂了,难道我们有这样的科技吗?据我所知,我们的生化技术虽然进步,但是机械学的研究却停留在星战前的水平,据我所知,现在科技应该做不出来这样的机械复制人啊?”
“没有错,本来是做不出来的。但是这个谷蜀诚却在铁线草市的一个古代遗迹中找到了三千年前的巨大机械,调查人员相信,他便是从这些机械得到灵感,才出现这样的作品。”
“这就更奇怪了,三千年前,”第二名说话者仿佛又翻了翻资料。“那是个古代中国的楚国遗迹吧?现代没有的科技,怎会出现在三千年前呢?”
“你也有这样的疑问,对吧?”第一名说话者笑道。“不只是我们,磁爆发生那天,在谷蜀诚的机械场中出现的那群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也想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一群人?这资料上面没有记载,什么一群人?”
“那是一群突如其来出现的古怪人形,缥缥缈缈,似鬼似魂,”第一名说话者叹道。“要不是我们的‘广义资讯转译’仪器功率够强,还真抓不到他们的形体哪!
不过,他们这种形体其实只是故弄玄虚,这群人的身分其实是猎户星系的太空浪人,因为偶尔得知了这件事,便打算向谷蜀诚逼问机械人残骸的来历,想要找出低成本的战斗器具制造方式。
他们的来历,谷蜀诚后来也知道了,当然不肯和他们谈条件交换条件,因为这群猎户座浪人的声誉极差,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谷蜀诚其实也并不知道这批大机械人的来历。”
“所以他们就此开打了?”
“要说开打嘛!也不太像,因为谷蜀诚和他们的实力相差太过悬殊,与其说是开打,倒不如说是一言不和,便动手掳人!”
“嗯!没有错,谷蜀诚不过一介平凡的地球人,要和这些饱经战事的太空浪者相比,当然是不够看的。”
“但是,谷蜀诚却没有被掳走,因为根据现场的虚拟重演,就在情势相当紧急的时候,现场突然间出现了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
“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第二名说话者失笑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是乱七八糟,”第一名说话者神秘地说道。“那是一群警察,也许是地表上战斗力最强的一群警察。”
“警察?”第二名说话者失声说道。“火光、雷声、水气和微风……难道是他们?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
“当然,”第一名说话者沉声说道。“风、雷、水、火,人类科技的最伟大结晶,地表上最强大的种族。
你猜得没有错,当时在现场出现的,便是十六名联邦所属的转化态生化人战警!”
“这个世上,真有这样奇妙的族类吗?”第二名说话者茫然地问道。“据说,他们是以生化方式培育而出的人造种族,基因经过特殊的幅射化处理,能够在人型和风、雷、水、火等基本组态间转换……
我原本以为这是个幻想出来的传说,却没有想到真的有这样的族类存在。”
“当然有,所以我们才能够将当时发生的状况更完整地拼凑出来。
当时,这些生化人战警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场,是因为当局早已掌握了谷蜀诚的违法行为,但是在还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们便暂时不打草惊蛇,任由谷蜀诚培植出他妻子的复制人。
这是生化人警队惯用的方式,当年他们也是用这种方法,才追捕到著名的时光犯罪者‘脱逃者泰大鹏’和‘时光英雄葛雷新’的。
这一次,他们等到了猎户星浪者们的出现,发现再不出手,这个谷蜀诚便要被他们掳走,于是这才纷纷现形,出面阻止。
要知道,这些生化警察的战斗能力不只是在地球,连在整个星际联盟来说,也是罕遇敌手的,那些来自猎户星系的太空浪人虽然凶恶,却也不敌这些战斗力极强的生化战警……”
第一名说话者说到这里,语声却有些迟疑起来,仿佛有着什么事情令他百思不解。
接下来开口的,却是第二名说话者。
“没错,我想记录到了这儿,是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
托天之幸,那场磁爆虽然来得如此突然,但是所幸生化人的领导队长极为机警,在千钧一发的间隙中,顺利带领其他十五名队员火速逃离现场。
你们的记载上是这样写的,没有错吧?”
“没有错,”第一名说话者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极为清楚响亮。“事实上,关于磁爆发生的经过,也是从他们交出的报告中才得知的。”
“可是……”第二名说话者疑惑道。“我还是搞不清楚,这件事有什么严重之处,为什么会让你们这样的忌惮小心?”
“刚刚我们已经说过了,说谷蜀诚研究出基因组对照的机械人,灵感是得自那些古代楚国的机械人,对不对?”
“没错,”第二名说话者说道。“但是随着那场磁爆,整个机械场、谷蜀诚,还有那些古代机械都已经炸得尸骨无存了,便是想要得知个中原委,也不可能了,不是吗?”
第一名说话者默然,大概是他的神情有异吧!第二名说话者想了一会,忍不住问道。
“难道,这其中又有什么样的内情吗?”
第一名说话者长叹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当然知道,‘广义资讯转译’,是一种层级极高的资讯收集法,是我们这时代另一个极致高科技,对吗?”
“当然,我是研究这种学问出身的,问我你可真是问对人了。
在我们的世界中,有着许多不同的资讯,一般人认定的资讯,大多是写在纸上,或是贮存在电脑中的资料。
但是事实上,只要是存在的物质,便可以成为表达或贮存资讯的界面。一张纸可以记载资讯,一粒砂也可以记载资讯,一张草叶,甚至一个原子,同样也可以记载资讯。
通常,在一个特定空间中,有很多物质可以贮存资讯,连空气中的分子、灰尘都可以,因为它们都见证过事件的发生,纵使讯息极度微弱,只要方法正确,工具够强,还是有可能重新编绘出事件的原貌。
我想,这次你们用的‘广义资讯转译’,便是以现场的微弱讯息重整事发状况的吧?”
“没错,”第一名说话者说道。“只是在重组现场的时候,我们的科技人员曾经捕捉到一段并不太显眼的杂讯,一开始,并没有人特别注意,但是后来有个完美主义者的分析专家看了它觉得很碍眼,便随手将它转译出来,却出现了令人震惊的结果。”
“哦?”第二名说话者饶有兴味地问道。“什么样的震惊结果?”
“其实,那段杂讯分析出来之后,只是很简单的几句对话。
第一句话是说:“哦!原来他们也去了。’第二句话回答:“那我们得去阻止他们,否则这个水蓝之星就完了。’第三句话又说:“……我们创造了三个……’,这一句话因为被严重打断,所以变得没头没脑。
最后一句话,则是说:“如果他来,就是我们也没办法了……’就是这四句话。”
“什么乱七八糟的?”第二名说话者失笑道。“没头没脑,也不晓得他们在说些什么。”
“原先分析师们也这样想,但是仔细比对说这些话的人的来历,大伙就开始有点笑不出来了……”
“来历?”第二名说话者奇道。“你们还找到了他们的来历?他们是何方神圣?”
“这些对话的人,根据各星系的交叉比对,也经过宇宙间第一流的讯息专家比对,发现这些对话的人,很可能便是星际历史上最神秘的‘蛇夫座史赫可星人’!”
“蛇夫座史赫可星人?”第二名说话者闻言也吓了一大跳。“‘创世纪改造者’史赫可星人?”
根据御夫座星区文明提供的资料显示,蛇夫座史赫可星人是一种生性和善羞赧,却又神秘万分的族类。
在星际交流的纪录上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史赫可星人,连他们的存在方式也充满了猜测。咸信唯一和史赫可星人做过直接接触的是一名来自地球的时空旅行者,这位自称为“葛雷新”的旅行者曾经在浩瀚的宇宙中留下许多痕迹,其中也曾叙述过这种神秘的史赫可星人,说他们是“光,无尽,是起初也是终结”。
甚至于,有许多人认为史赫可星人根本就是很多星球文明远古历史中的“造物主”。
星际文明研究者相信史赫可星人的文明水平极高,也相当的天真好事,在有记载的星际文明史中,至少就有超过一千个星球经过史赫可星人最有名的奇特行为:“创世纪改造”。
“创世纪改造”,顾名思义是一种从物种的根本做出惊天动地改变的过程。
当史赫可星人择定一个星球施行“创世纪改造”时,会择定该星球上最出色的生物与该星球文明最高的生物,取两方的优点进行改造,创出新种的生物形态。史赫可星人这种行为的动机、用意完全无从得知,对接受改造的对象也从未有任何要求。在记载中也有星球抗拒这种改造过程,史赫可星人也从不勉强,一击不中,便飘然远去,这个星球的人也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消息。
大体上说来,曾接受过这种改造的星体都受益匪浅,文明也常有提升的情形出现。
这样的神秘星人,曾经在公元一九九九年造访过地球,并且也试图对地球发动“创世纪改造”,但是阴错阳差地,当时的地球第一强国美利坚合众国将史赫可星人的讯息误译为宣战的最后通牒,把史赫可星人的“创世纪改造仪”以中子弹摧毁在南太平洋某个小岛上。
因此,当年的“创世纪改造”行动并没有成功,但是当年的史赫可星改造仪遭到摧毁之后,部分物质流散到附近的小岛上,这才酿成了当年有名的“昆虫世纪”事件,凭空造出了三千多名奇异的新种类:“昆虫人”。
因为那一次的“创世纪改造”,原先就是打算将地球上两种最具优势的生物:人类和昆虫的基因结合一起。
虽然在星际文明的记载中,通常认定史赫可星人的行为是出自善意,但是这种善意也令人极度的吃不消。
试想,如果公元一九九九年那次“创世纪改造”真的成功了,所有人类变成昆虫人,那会是多么令人尴尬不快的事?
现在,这样子的史赫可星人经过四个世纪后又再次出现,岂不是让人又要捏一把冷汗?
“没有错,”第一名说话者叹道。“便是这令人捏把冷汗的史赫可星人。
原来,他们当时也在现场,可能连谷蜀诚做的事,太空浪人们打算掳走他,以及生化战警们的出现,都一一看在他们的眼里。
甚至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磁爆说不定也和他们有关。”
“嗯……以他们的行为模式来说,这并不是不可能的。”
“就因为是史赫可星人开口说的话,所以这四句话虽然平淡无奇,看在大伙的眼里,还是有点令人害怕畏惧的……
‘原来他们也去了……’,他们是谁?是敌是友?又去了什么地方?
‘那我们得去阻止他们,否则这个水蓝之星就完了。’,这句话更明显,更可怕。
‘……我们创造了三个……’,创造三个什么东西?为什么史赫可星人要创造‘三个’?
‘如果他来,就是我们也没办法了……’,这句话更是吓人,以史赫可星人之能,对这个‘他’居然仍然十分忌惮,如果是我们的话,要怎样面对‘他’呢……”
“我还是看不出来,严重的地方在哪里,”第二名说话者固执地说道。“即使这些疑点都有著令人不安的疑虑,但毕竟那都是间接的证据,你并没有直接而迫切的威胁。”
第一名说话者沉吟良久,这才缓缓地说道。
“事实上,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
“只有一件事吗?”第二名说话者森然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把事情说得明明白白,而只是让我在这儿瞎撞胡猜。
我知道,你会说‘因为事关重大’,反正话在你的嘴里,要不要说随便你。”
听见他这样有些不快的言话,第一名说话者也不生气,只是悠悠地叹道。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啊……
总而言之,那座在磁爆中消失的机械场,我们曾经动用最先进的仪器去探测,发现它并不是消灭,只是消失。
这个意思也就是说,它并没有在磁爆中灰飞烟灭,只是突然间转移进了另外一个空间。
我们请了时光局的人做过最精密的测试,他们的科技,现在甚至可以推算出消失的物质到了哪一个时间点。
时光局的人认为,这次磁爆中消失的人、事、物,全都回到了过去。”
“当年那个时光学之父荣杰勇不是说‘时光像河流,永不回头’吗?”第二名说话者勉强笑道。“只不过是个机械场回到了过去的时代,应该不会有事吧?”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你应该也知道鲁一朴的‘网状时间论’吧!时间似网,开枝散叶,互不相干,互为影响……”第一名说话者的语声逐渐低沉,仿佛充满了无比的疲倦。“如果在古代的时间点上出现了变故,那就会像是在许多支流的共同源头上撞毁了一辆满载化学毒素的卡车,整车的毒素倾进上游的河中。到了那时候,下游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可就不敢想像了……”
两人的对话,到了这里便沉寂下来,只剩下机器空转的声音。
依稀仿佛,在某个遥远的所在,时光之流慢慢的流,仿佛永不回头。
只是,空间突然凝结起来,空气、温度、声音都像冰一样冷冷地凝了起来。
然后,令人不安地,那时光之流居然缓缓停住,越过静止的那一刹那时,已经开始向后逆流而去。
时光终于回头了……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三章 命运开的大玩笑
时光之流,悠悠地流。
只是身处在时光之中,你却早已不知你是向前而去,还是逆流回溯。
至少,在公元前六百多年的古中国时代,是这样的。
春秋时代,山东鲁国。
时值西元前七世纪,鲁文公在位,距离二十四世纪的铁线草市有三千年的光阴岁月。
冬月时分,大雪纷飞。
这里是鲁国和邻邦蛮族翟国的交界之处,地势险要,天上鹅毛般的飞雪不住下落,将大地掩盖得银光雪白一片。
在大雪之中,此时山道上却出现了两个奇异的身影。
这两个身影刚刚出现的时候步履颇为轻盈,但是走不多时,却不晓得为什么开始脚步变慢,本来在雪地中颇为优雅的身形,此刻却开始变得极为迟滞缓慢。
等到两人走得近了一些,只见他们蓑衣破笠,其中一人背上还背了一担干柴,原来是两名再平常不过的樵子。
两名樵子走到山上,左右四望,发现在山道旁有栋小小的茅屋,大约是山上的猎户盖来临时栖身所用,其时天上的大雪越下越大,两名樵子便缓缓地向那茅屋走了过去。
只是,如果多点留意的话,却会发现这两个樵子有着一件极不寻常的地方。
因为他们行过之处几乎全数都是盈尺以上的厚厚积雪,但是两个樵子走过去的地方却连一个最浅的足迹也没有留下。
真的,连一个也没有。
冒着大雪,好容易走进茅屋之中,本来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只是一进门内,两名樵子却被里面的情景吓得呆住。
因为在小小的茅草屋中,此刻却不知怎地,居然已经满满地挤着许多身材长大壮健的沉默兵将。
看看他们的旗帜和辎重上的号帜,可以知道们全是鲁国的军队。
只是每个人都是神情木然,在阴暗的茅草屋中,有的人眼睛仿佛还会发光。
两名樵子仿佛有点吓得呆住,正在迟疑是否要进屋时,一名个子高壮的将军冷冷地说道。
“大雪纷飞,大伙儿都想躲雪,你们若是不嫌挤,可以进来和我们一起。”
两名樵子互望一眼,又看看外头的大雪,只好畏畏缩缩地进来,躲在角落之中。
过了良久,那名将军才低声地说道。
“好大雪。”
其它人看起来都像是他的部属,此时将军一开口,几个人便是点点表示同意。
过了一会,那将军又说了一次。
“好大雪,”他的声音低低沉沉,但是仿佛有着很深的感慨。“和当年打翟国长人时的天气一模一样。”
听见他这么说,有个老年兵将长长叹了口气。
“那众妖怪的事,将军不说,老夫也永远记得清清楚楚哪!当时翟国国主白礅屡次侵略鲁国,咱们鲁国虽然世代不乏巨人勇士,遇上了翟国却是连年皆败,只因为翟国找了个妖怪,这才害得我们连年皆败。”
在老人的身旁,此时有一个年纪看似极轻的兵将,虽然留了些胡子,却仍然看得出来脸上的稚气。
“找妖怪来打仗吗?这倒新鲜,”他好奇地笑道。“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妖怪?”
老人长叹一声,悠然地说道:
“当时的情景,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哪……那翟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一个古怪的勇将,名叫侨如,又号‘长翟’,这侨如传说中身长比寻常大汉高出数倍,力举千钧,铜头铁额,寻常刀剑、木石都无法伤他,只要是交战时遇上了他,鲁军总是大败亏输。
不只大败亏输,只要是和侨如交上手的鲁国名将,一律都是不到十招便被活活打死,从没留下一个活口。
那一次,鲁国的第一勇士公子无害被侨如一拳打飞脑袋的情景,我可是亲眼所见,当场吓得我满裤裆的屎尿。
从此之后,便再也没人敢向这个‘长翟’挑战。
也因为如此,翟国那个巨大的身影,久而久之便在我鲁国将士的心中形成一个可怕的阴影,只要远远看见那个比常人高出一截的粗壮身躯,便要屁滚尿流,夹道而逃。
有一年,也是这样的寒冬时分,但是翟国这骁勇蛮族却不畏严寒,这一日又来到鲁国边境入侵挑衅。
当时的国君文公命令叔孙得臣为将,领兵抵抗,这一日打到了鲁国边境,只是大伙却又在翟国阵中看见侨如巨大的身影,一见到他,鲁国将士们便是战意全失,吓得胆战心惊,不管大将在后如何怒吼,却仍然没有人敢向前去。
倒是侨如脚步迅若奔马,冲上前来在鲁军中指东打西,一阵乱打乱杀,转眼间又是数十个人尸横遍地,整个雪地上染红了鲜血,那情景我可是亲眼所见的哪……”
那年轻小将“哼”的一声,仿佛对老人的叙说并不相信。
“您老说的故事未免有些太夸张吧?世上怎会有一个人可以打几十个人的事?”
那老人横着怪眼,瞪了那小将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小将军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世上的奇人异士,那还少得了吗?当日侨如的神威,有很多人看过的,你大可以自己去问他。
当时在我军之中,有位大夫名叫富父终甥,在乱军中看见侨如神威凛凛,力量之大简直可畏可怖,绝非凡人可挡,但是看看周遭的皑皑白雪,便想起了一个智取的计策。
富父终甥领着一支部队,在鲁军的后方挖了几个深坑,以茅草铺盖起来,等到雪花渐积渐厚,便看不出深坑的痕迹。”
他说到此处,有几名兵将久经战阵,一听之下纷纷点头。
“好方法,这种陷阱之法出其不意,对付气势强的对手更加有用。”
老人微微一笑,对几位兵将点头致意,表示他们说得没错。
“当天夜里,雪花下得更多更深,将地面铺得粉?玉琢,完全分不清虚实,然后富父终甥趁夜里去劫侨如的营塞,等到巨人侨如被激怒了,出塞和他决一死战,富父终甥便假装大败,回身就走。
虽然他的脚下跨着神骏的良马,身后的侨如却是奔跑来追,脚步大跨,迅若奔马,有好几次差点都被侨如追上。
沿路上的鲁军得得到富父终甥的安排,已经先行避开,因此大雪的路径上,便只剩下两人惊天动地的追逐。
富父终甥驾着骏马,不一会儿便已经来到铺排深坑陷阱的所在,他熟记陷阱的位罪,佯作狼狈,便往陷阱坑的部位奔去,但是已经刻意避开那几个挖出来的深坑。
那侨如追得兴起,口中不住地狂嚎大叫,显然是追得畅快淋漓,‘呼’的一声,他的腿上一使劲,整个巨大的身躯居然像是纸鸢一样腾空而地,在空中伸开巨灵之掌,便要将富父终甥抓在手上。
富父终甥回头一看,看见侨如转眼已到,心下大骇,脚下一夹,那骏马吃痛狂奔,便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侨如这一抓。
便在此时,侨如壮大如树的巨足‘啪’的一声踩了个空,终于跌入了富父终甥刻意挖出的陷阱。
那壮大惊人的身躯,激起阵阵的白色雪烟,顿时跌入深坑之中。”
茅屋中的众兵士们泰半没有经历过这场鲁国的著名战役,听得都是十分入神。
“便在此时,埋伏一旁的鲁军大声狂呼,纷纷从隐蔽处冲出,侨如一马当先,身后不远处仍有不少翟兵跟着,见到主将陷入深坑,那些翟兵想要来救,却被埋伏的鲁兵杀散。
在大雪纷飞之中,富父终甥不敢怠慢,带着军队向侨如陷身的深坑飞奔而去,人还没走到,却听见一声狂猛的大吼,跟着深坑中像是火山爆发一般,轰然喷出漫天的雪烟和尘土。
而侨如长大的身躯也一跃而起,眼看就要让他突围而出。
便在此时,深坑旁突然涌出数十名勇悍长大的力士,只听见鲁军总帅叔孙得臣大叫:“放巨木!’数十名大力士手上各持一根合抱的巨木,令起手落,便将数十根巨木尽数往深坑中猛力掷落。
那侨如虽然勇猛巨大,却也抵受不住这数十根巨木同时砸在头上,只听见他狂声惨呼,巨木碰撞声惨烈骇人,登时便被再次砸下坑去。
只见鲁军总帅叔孙得臣镇定如常,手中扬起一面旗子,长声大叫。
‘刺!’叫声未绝,便有另一队持着长矛的军士动作整齐地一拥而出,手中长矛伸出,便往深坑中不住钻刺。
只听见侨如在深坑中狂声大叫,叫声又是凄厉,又是痛苦,但是他毕竟猛恶非常,往他身上刺的矛头十支倒有七八支被他拗断挥断,矛头四下飞溅,有几柄断矛飞了上来,还将几名鲁军当场刺穿。
鲁国大夫富父终甥‘刷’的一声跃下马来,从一旁军士手中抢过一只长戟,大喝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往深坑中一跃,长戟破空刺出!
只听见‘噗’的一声,侨如长声惨呼,富父终甥双手紧握长戟,整个人却悬空地撑在深坑上头。
从深坑里,此时终于溅出鲜红的热血。
而侨如的狂吼声因为喉咙刺穿,由惨呼变哑,最后寂静无声。”
老人叙述故事的本领可算十分精彩,此时鲁国众兵将听得聚精会神,听到侨如的喉咙终于被刺穿,还有人低声欢呼出来。
“费尽了鲁国大军所有力气,我军终于将这个不世出的巨人神魔歼杀在战场之上。”老人慨然地说道。“只是我军也付出过极大的代价。”
人群中,有名中年将士开口说道。
“我还听人说过,当我军将侨如身躯起出的时候,放在大车上示众,有看见侨如尸骨的人都被他的长大吓个半死,有的人还以为是见到了古代著名巨人‘防风氏’的骨头。”
众人想像那“巨人侨如”令人匪夷所思的神猛身形,都是惊叹不已,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只听见那名领兵的将军“哼”了一声,众人听了便陡然静了下来。
那叙述故事的老人陪笑说道。“却不知老朽说得情景是否真确,还望将军指点。”
那将军冷然一笑,大声说道。
“你们始终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其中还有着玄妙无可索解之处。”
那少年将士一怔,随即问道。
“什么玄妙无可索解之处?”
“富父终甥将军,便是我家族中的舅祖氏,当年他果然是一手将侨如歼杀坑中的第一功臣,只是他终其一生,却始终有个疑问没有办法得到解答。”
众人大是好奇,齐声问道。“那是什么疑问?”
那将军露出困惑的神色,仿佛正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
“因为,当年他们起出侨如尸身时,我舅祖曾经亲眼见到那神魔般的巨大身躯里,掉出来一个小个子的尸体。”
此语一出,众人便是惊叫出声,仿佛听见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情景。
只听见那将军继续神色庄重地说道。
“小个人的咽喉,有个巨大的伤口,那便是舅祖用尽全身力气一击的杰作。
如果不是刺中这个地方,不晓得当日的战果会不会逆转而败?
而侨如的巨大手脚,我舅祖富父终甥因为好奇也曾经摸过,发现他的手足坚硬似铜铁,一点也没有血肉的感觉。
等到他想要再看清楚那掉出来的小个子时,便被主帅叔孙得臣喝走,但是临去前,他却亲眼看见几个小兵将那小个子身躯慌乱地‘塞’回侨如的巨大身躯里。”
这一场大雪中的议论极为精彩,一群鲁兵在茅草屋中议论纷纷,意见极多。
过不多时,大雪的势子稍稍止了些,一众鲁兵便冒着雪再次赶路,也不晓得要去什么地方作战。
等到最后一个鲁兵也离去之后,整个茅屋便只剩下了那两名樵子。
在沉寂的茅草屋中,良久良久,其中一名樵子这才静静地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没头没脑。
“你看……那个是吗?”
另外一人沉吟良久,轻轻地点头。
“我看只怕是。”
“我也是这样想,”那第一个樵子有些感慨地说道。“那个富父终甥不是二十四世纪的人,连最起码的科技知识也贫乏得很。
如果他晚生个两千多年,也许他就不会纳闷一生。因为这个长人侨如,根本就不是个常人,而是一个由人坐在里面掌控的机械巨人!”
“所以我们可能已经快找到了?”第二个樵子问道,语气中却有些不太肯定。
“谁知道呢……”
这便是茅草屋中的最后一句对话。
如果当时有人在场的话,只会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看见闪亮的蓝色红色光芒。
然后两个樵子便消失在茅屋里面。
大雪依旧纷飞。
翟国的长人传说,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春秋时代各封国间广为流传,而亲眼见过的人,也总是指陈历历地描述那光是大腿骨就有一人高的巨大尸骸。
时光苒荏,转眼间又是十数年的岁月过去。
春日花开,正是野游好时分。
南方楚国郢都郊外,是一片青翠的大好青山,此时有一列衣饰灿烂鲜明的人马经过,只见居中一部大车,车上珠玉生光,显是富贵人家的阵仗。
事实上,这列人马何只是寻常的富贵人家,居中大车上端坐的,正是当今登基不久的楚王:楚熊溪。
此时他初登大位不久,年少得意,王后又在最近生了太子,娇妻爱子就在身旁,放眼望去,整个楚国大好河山都是他一人所有,人生境界至此,便是不志得意满也难。
远眺朗朗乾坤,天空一片清朗蔚蓝,楚王熊溪不禁一股豪气满溢胸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他其时正当青壮之龄,身体强壮,中气十足,这一串朗声长笑传得极远,仿佛连远山都能听得见一长串的回声。
便在此时,他的初生幼子被朗笑声惊醒,嘴巴一扁,便高声哭了出来,哭声洪亮,倒和父亲相互辉映。
楚熊溪听见孩子嚎啕大哭,心下觉得颇为有趣,他今日心情甚好,便掀开车幕走入车内,一边逗着小孩儿玩,一边笑道。
“你看这小孩儿有多可爱,胖胖壮壮的,就像是头小老虎!”他看着小婴儿哭得皱巴巴的红脸,越看越觉得有趣,忍不住便从|乳母手中接过小婴孩,笑着说道。“你啊你!以后要像你爹爹一样,和老虎一般勇猛,和狐狸一般聪明!”
楚国王后名叫华姜,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只见她无限怜爱地看着小婴孩,看着看着,忍不住幽幽叹了口长气。
楚王熊溪又自顾自和小婴孩玩了一会,这才把他交给|乳母,看着妻子担忧的神情,他开朗地笑道。
“怎么了?为什么叹气?我这儿子看起来便是人中龙凤,将来必能支撑楚国广大基业,又有什么好叹气的?”
华姜夫人怜爱地抚了抚小婴孩额上的嫩发,轻轻地说道。
“他的一生注定荣华富贵,那当然是不用说的了,只是我却想起一件事,每次忆及就要有些担心。”
“你说的是怀他的时候,梦见天际流星所感,才怀下的那件事,对不对?”楚王熊溪笑道。“梦境之间,本就是虚无缥缈的事,虽说我们常叫太史来解梦,但那毕竟是没根没据的东西,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话又说回来,流星所感生下的孩子,那岂不是更好?天上的众星那么多,每个都是了不起的神明,我这儿子说不定就是天上神明转世而来的哪!”
华姜轻轻抿嘴一笑,正要回答的时候,却听见后车辕处又有一阵洪亮的婴儿哭声传来。
那|乳母听见哭声,连忙将楚国小太子递给一旁的侍女,神情紧张地看着华姜夫人。
华姜淡淡一笑,点点头,那|乳母便连忙走向车后。
“这又是怎么地?”楚王熊溪皱眉道。“怎么让下人把孩子带上车来了?”
华姜夫人微笑道。“反正|乳母与我同时育子也是有缘,就让她也将孩子带在一起,咱们的孩子也好有个伴哪!”
“一般的年纪,可是命运就差上十万八千里了,我儿日后是楚国之主,这孩子却只好帮他牵牵马,洗洗裤子,也罢也罢,”熊溪笑笑,突然高声叫道。“|乳母!|乳母!”
听见楚王这样大声呼唤,那|乳母哪敢怠慢,急急忙忙抱着婴儿从车后走了出来,楚王熊溪看了看那小孩的相貌,笑容突然间凝结起来。
端详了好一会,又凑过头去看看自己儿子。
“好像!好像!”
他捏着下巴,沉吟了一会,突然间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他脑中心念电转,手上动作更快,一伸手便拨开那小婴孩的发稍,果然,便在头皮上找着了一个淡红色的星星胎记。
“他也有啊!”楚王熊溪惊疑地对华姜夫人说道。“他和咱们的儿子一样,发内也有咱们楚王族的红色星星胎记!”
华姜夫人却没有他的惊讶神情,望向那|乳母时,|乳母却是一付愧然的讪讪神情。
楚王熊溪心思也算敏捷,他眼珠子微微一转,便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是熊珲?这孩子是我哥哥熊珲的种?”
那|乳母脸上微红,点点头。
这熊珲是楚王熊溪的哥哥,两人虽然分属兄弟,但是年纪却要差上二十多岁,个性也是大不相同,熊溪平素谨慎有礼,但是那熊珲却是个大开大阖的浪荡世家子弟,平素好吃爱玩,结交的是楚国境内所有三教九流人士,势力遍布楚国内外。
论起才具和势力,其实熊溪也知道,自己万万及不上这个哥哥,只是因为自己生为嫡子,才能接下这楚王的大位。
“也罢也罢,”熊溪笑道。“既是我哥哥的儿子,两人又长得挺像,就让他留在我儿的身边吧!日后我儿有需要,就让这孩子来陪他便是。”顿了顿,他又问道。“这孩子有名字吗?”
那|乳母低声道。“我娘叫他菟儿,那是‘於菟’的意思。”楚国方言,於菟便是老虎。
“菟儿菟儿,”熊溪笑道。“我正想给儿子取个老虎名字呢!却被你取了去,好吧!就让这孩子这么叫吧!长大后再给他换回来叫虎儿。”
“多谢大王。”
熊溪望那小婴孩“菟儿”,心中突然一动,便随口说道。
“小菟儿啊!只盼你日后好好保护我儿,便是拼了性命也要保护他周全,知不知道?”
中午时分,楚国随从们在附近一处草地上张罗了休息的所在,楚王夫妇二人吃吃喝喝,又命几个乐师鼓瑟弹琴,玩得十分尽兴。
过了午后,天空逐渐转为铅灰,空气中开始出现水气,远方的天空隐隐传来雷声,楚王熊溪皱了皱眉,便大声宣布要众人在大雨落下之前准备回宫。
众下人手忙脚乱地将所有器物收拾一番,不一会儿,果然天空开始唏沥沥下起雨来。
而那|乳母也是手忙脚乱地照顾两个小孩,等到要抱上车时,却已经开始下雨,忙乱之中,她却一时错手,将自己的小孩抱给了侍女,让她抱到前车,自己却抱了楚王熊溪的太子到了车后,等到车队前行后,才知道自己抱错了小孩。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打紧,反正雨很快就会停,两个小孩也都已经喂饱,只要待会到前车换回来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了。
就这样,只因为一个小小环节的不同,两个孩子的一生便起了惊天动地的剧烈变化。
原先应该是楚王太子的小孩,此时正以“菟儿”的身分在车后安睡。
原先应该是菟儿的小孩,此刻却在豪华的前车里,享受片刻的王子待遇。
两个孩子你曾是我,我本是你,身分曾经如此倒错,再印证起两人日后的不同功业,总令人不禁感叹造化命运的玄奇。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四章 杀死了一个楚王
沉重的车轮压在泥泞的山区小路上,激起一阵阵的泥土水花。
雨,一直在下。
坐在豪华的楚王座车内,楚熊溪望着窗外的雨丝,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起来。
为什么不安,却说不出来。
这是楚王族中特有的奇异本能,据说,当年先祖有许多人便是靠了这样的奇异能力创造出不世功业。
大雨滂沱,空气中有着新鲜草香的味道。
只是在那草香、水气之中,仿佛又有着什么令人不安的气息缓缓升起。
楚王熊溪有些不安地四下看看,夫人华姜大约是有些累了,此刻斜倚在一张暖椅上闭目休息。
小婴孩则是放置在一个温暖的襁褓中,安静地睡着。
整个车内伴着行进时的摇晃透现出沉静的气息。
只是在这气息之中,却仿佛有什么让人觉得沉重的压力。
小婴儿的沉睡面容极为安详,熊溪看了一会,这才发现这个婴孩是|乳母的小孩“菟儿”,也是哥哥熊珲的儿子。
一定是抱错了吧?这个|乳母真是冒冒失失,还好两个小孩长得虽像,却仍然看得出不同,否则这下子来个偷天换日,岂不是天大的祸事?
楚王熊溪正在嘀咕之际,却发现襁褓中的菟儿突地轻轻一震,晶莹的眼睛突然睁开,仿佛凝视着什么似的,出现了戒慎的严肃神情。
那么小的小孩出现这样的神情,是非常诡异的情景,熊溪微微一震,也开始警戒起来。
他的右手缓缓伸出,握住了放在一旁的楚王配剑。
雨声中,仿佛是为了应和他的紧张情绪,楚王座车居然缓缓停了下来。
沉静……
空气中,这时静静地飘来淡淡的血腥味。
然后,仿佛是摧枯拉朽似地,整个楚王座车居然在转瞬间解体,整个崩垮了下来,发出可怕的巨大响声。
“砰!哗啦啦啦……”
大雨从天空不住地大片洒落,只一眨眼,便已经将原本温暖干燥的身体全数湿透。
然后,惊醒过来的华姜夫人、侍女们同声尖叫,楚王熊溪大惊,手上的楚王剑划出灼亮的剑芒,巍然地护住妻子,在大雨中凝视四方。
只见在雨丝纷飞中,楚王座车外已是尸横遍野,一群无言沉寞的黑衣男子静静地散立在四周,有的人手上的刀剑兀自滴着鲜红的血。
楚王熊溪只看了几眼,一颗心便直直地往下沉。
在座车的四周,此刻只见他最精锐的卫士们大多已经被杀,鲜血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
雨水冲刷掉落,落在血泊之中,激起一片片红色的水花。
黑衣人依然沉静不语。
整个空间中,很诡异地只有雨滴的声音。
“你……你们大胆!”熊溪有些颤抖地大声叫道。“要知道我是楚王,你们这群毛贼竟敢轻犯虎威!”
黑衣人之中,有个瘦长汉子这时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样的身法,眼睛一花便跃上了没了屋顶的楚王座车,“嗤嗤”两声轻响,车中的两名侍女便无声无息地刺死,身体还没倒地,那黑衣人便又轻飘飘地回到原地。
就这样一眨眼间,整个楚王车队的随侍从人已经全数死于非命,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居然便只剩下了熊溪夫妇和小婴孩菟儿。
看见来人这样狠恶,熊溪知道今日再无幸理,手上楚王剑垂下,整个人仿佛全然失去了斗志。
便在此时,淋着雨的小婴儿菟儿大声地哭叫出声,哭声洪亮,仿佛为众多的死难者哀嚎不已。
那黑衣人中有一人的身材极为高大,此刻他怪声桀桀而笑,声音在雨丝中混着小婴孩菟儿的哭声,显得更为诡异。
“我们就知道你是楚王,要不来这儿杀你做什么?”
便在此时,在车后突然也传来洪亮的婴儿哭声,熊溪直觉一回头,却看见|乳母一身湿透,手上抱着一个小婴孩,脸色惨白,巍巍地在站一地死尸之中,显得非常突兀。
两个婴儿的哭声并不相同,一个高亢,一个低沉,交杂在诡异肃杀的雨境之中,令人萌生迷离的感觉。
在掀了顶的座车中哭着的,是|乳母的儿子“菟儿”。
在她怀中抱着的,才是楚王熊溪的亲生骨肉。
就在这一刹那间,熊溪的脑海中灵光一闪,在雨中,他持剑的手一松,便将剑尖“叮”一声垂在地方,整个人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跪倒。
只是华姜夫人却是极为硬气,虽然已经身处这样可怖的场面,却仍然对着黑衣人们怒目而视。
两个婴儿的哭声此起彼落,在大雨中远远传了出去,只是不晓得为什么,|乳母却仍然好好地站立在那儿,并没有任何黑衣人出手将她刺死。
那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怪声大笑,声音很明显是捏着嗓子装出来的,只见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盯着熊溪,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熊溪的手中剑突地剑光一闪,“刷”的一声便攻向黑衣人的脸上。
没料到他有这样一招,那黑衣人直觉一缩,虽然避开了这一剑,却也让熊溪挑着了脸上的覆面黑布,露出一张颇有戾气的面容。
看见这张脸,熊溪并不吃惊,只是露出极度深沉的悲痛。
“是你!我就知道应该是你!”他一字一字地缓缓说道。“大哥。”
这名杀害楚王车马的黑衣人首领,居然便是当今楚王的亲哥哥:楚公子熊珲!
突然间被熊溪揭露了身分,楚熊珲的神情有些狼狈,但是他眼睛一睁,重新又露出了乖戾的神情。
“便是我,你又能怎样,”他嗄声说道。“我自认装扮得毫无破绽,你又怎能认出我来?”
熊溪惨然笑道。“只因为我知道|乳娘的孩子是你的骨肉,你和她也定有恩情在,看见你们将所有侍从杀了,便是她留下性命不杀,如此推测,不是你,又能是谁呢?”熊溪惨然地说道。“只是我却不了解,我对你如此的厚待,将一国的权柄尽数交付于你,为什么你还要出手害我?”
“听你问这种问题,便知道你是个无可救药的竖子!便是因为你这样的笨蛋也能当上楚王,我才会这样不甘心,”熊珲森然说道。“只因为不管再怎样大的官,最终还是归楚王管,我既不想只当大官,当然便要当楚王!”
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熊溪已知今日绝无幸理,他虽然年轻识浅,但毕竟也当过一国之主,看了看眼前的情景,便在心中暗地下了一个主意。
即使自己今天逃不了性命,也要让自己的后代存活下去!
此刻,每个人都以为在座车上的菟儿是他的儿子,但是实际上,此刻在|乳母怀中放声大哭的,才是他楚熊溪的亲生骨血。
便在此时,夫人华姜的眼神与他四目相接,两人在转瞬间便已经有了一致的决定。
于是夫人华姜对着|乳母轻轻地叫了一声,唤她过来。
熊珲见了这样的情景,却也不来阻止,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只见华姜夫人声音极轻极柔,从手上褪下一只极为贵重的翠玉圆镯。
“|乳母啊……你一向对我儿多么照顾,我们夫妻便是到了黄泉,也会谢谢你的恩情……”她将玉镯轻轻地放在小婴孩的身上,眼中无限不舍。“只盼你日后和你的‘孩子’过得快快乐乐,平平安安……”
那|乳母虽然没有读过书,但却也是聪慧解意之人,她知道此时华姜夫人暗示的便是托孤的用意,要她将错就错,将楚王熊溪的骨肉认成自己的孩子,留下他的小小性命。
只是,这样一来,|乳母的亲生儿子“菟儿”却得被当成是熊溪的太子了……
便在此时,熊珲不耐地说道。“好了好了,还婆婆妈妈做什么?还有什么遗言,一并交待了便是。”
楚王熊溪惨声笑道。“我知道今日兄长定然不会放过我了,只是有件事情,还望兄长答应……”
“什么事情?”
“我这小儿……”熊溪惨然地指着座车上的菟儿。“是个出生不到一月的幼孩,与我们王族的倾轧斗争绝然无关,还望王兄放他一条生路,让他成为庶人,平凡渡过一生……”
楚熊珲冷冷一笑,却不回答。
然后,在他身后两个黑衣人突地纵身而起,刀剑齐出,“嗤嗤”两声,便无声无息又将熊溪和华姜夫人刺死。
两人的尸身缓缓软倒在地,脸上却是凄然的满足神情。
楚熊珲看着两人缓缓倒地,森然笑道。
“不行。”
楚熊珲当然不是笨蛋,比起才智和见识,他更是个比熊溪更要高明许多的枭雄。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只有笨蛋,才会将熊溪的后代留下来,让他长大了之后前来报仇。
因此,熊珲一点也不迟疑,连一丝犹疑也没有地,便对黑衣人们下了最后一道命令。
“把那婴孩的车子推下悬崖!”
只是他机关算尽,却仍然没能知道,楚王熊溪临死前成功地使了个狡滑,明知他不会放过婴孩,却还是刻意为他求情。
所以熊珲推下山崖的,其实是自己的亲生骨血,|乳母所生的“菟儿”。
于是,这位当代的楚王熊溪,便无声无息地丧命在这个大雨滂沱的荒郊野外,夫人、随从、侍卫,还有“儿子”也一并丧命。
回到郢都后,楚熊珲对众人宣布楚王在郊外遇上盗贼袭击不幸遇害,过后不久便宣布自己为下一任楚王,为了堵住众人的非议,还追封熊溪为“堵敖”。
熊珲即位之后,号为成王,那便是春秋战国史上颇有名气的楚成王。
只是楚成王杀弟得国的行径后来也得到了悲惨的报应,他的下场相当的凄惨,最后被他的亲生儿子“穆王”商臣所弑,成了另一位死于非命的君王。
这当然是后话不表。
不幸遇害的前任楚王熊溪之子,为了避祸,从此便叫做“於菟”菟儿。
而真正的菟儿,却在极度传奇的状况之下存活了下来,并没有因而死于非命,此后他一生境遇之奇,历练之丰,在春秋时期号称第一。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五章 楚王贵胄东关旅
春秋战国时代,卜筮的风气已经发展到相当的完善,而如果有人懂得如何去算这个少年的命,恐怕立刻就能成为一代的伟大宗师。
少年常常对人自称名字叫做旅,但是一直到十二岁才勉强有了一个姓,姓东关。
所以十二岁以后,少年的名字就叫做东关旅。
东关旅短短的十六岁生命之中,经历过的奇事怪事可能已经是十个七十岁老人的总和,十六年的生命中,充满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噩运,也时时出现不可思议的好运。
东关旅刚出生的时候,本来有一个名字叫做菟儿,是楚国方言“於菟”(老虎)的意思。
他的亲生父亲是楚国的成王,但是出生后不久,却因为奇诡的宫廷政变,被人偷天换日,变成了前任楚王熊溪的儿子。
身为楚成王私生儿子的时候,楚成王还没有成为楚王。
而成为熊溪儿子后,只是一眨眼工夫,熊溪夫妇便死于非命,东关旅自己还被推下万丈悬崖。
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不管楚王是熊溪还是成王熊珲,东关旅都可能有资格当楚国的太子。
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看,毫无凭证,他也没有任何资格被认定是楚国的王族。
懂得算命的人,真的应该算算这个孩子是个天字第一号的福星,还是个霉黑到底的煞星。
当日被楚熊珲的手下推落山崖后,楚王座车落下万丈深谷跌个粉碎,但是东关旅因为身体轻,襁褓在最后关头掉了出来,勾在半山腰的一处树枝之上。
但是吊了不到片刻,树枝吃力不住,襁褓便掉落在半山一处鸟窝之上,说也奇怪,鸟窝中的鸟群不但没有将他啄食而死,反倒是几只鸟儿合力将他叼起,送到附近一处河边沙洲之上。
一个初生的婴儿在旷野之中,没有吃食也没有御寒的衣物,通常不到半日便会死于饥寒,但是在年幼的东关旅在沙洲上却时时有虎、狐等兽类前来依偎取暖,也有母兽像是哺育自己小兽一般,让东关旅吮吸自己的|乳汁。
这种野生兽类不会将婴儿吃掉,反倒费力费时哺育于他的情景听起来极为荒诞可疑,但是在古史上却是屡见不鲜,仿佛是在预言着这些婴儿日后不凡的成就。
西周末年,几乎将整个周朝基业倾覆的倾国美女褒姒,据说年幼时便曾经被无数大鸟哺育。
而楚国著名的贤臣令尹子文,刚出生时也曾经在冰封的雪地上被老虎呵护了许久,才被人救回去。
这种和动物奇异的感应能力,很奇妙地常常出现在楚国的贵族血统之中,咸信和东周初年常见的一种奇能“元神”有关,东关旅是楚成王熊珲的后代,拥有此类能力也许并不是什么令人讶异之事。
在沙洲上渡过数日,东关旅终于被一对路过的猎人夫妇救了上来,这对猎人夫妇早在数日前便曾经在崖上、河边听见婴孩洪亮的哭声,原先以为是山精水魅不敢理睬,后来才大著胆子涉水到沙洲上察看,才将这个玉雪可爱的孩子捡了回来。
猎人夫妇是长居在山中的寻常平民,春秋时代的平民大多只有名没有姓,两人见这婴儿长得可爱,又曾在崖上、水边有过这样古怪的际遇,便给他取了个名字,叫他作“旅”。
没有姓,就只有一个名字。
“旅”从此之后,便和猎人夫妇在山中住下,玩耍、嬉游、长大。
山中的生活虽然清苦,但是比起外边世界的纷扰,却要平静上许多。
其时正是春秋时期,众封国间倾轧争战正烈的时候,春秋早期的几个霸主齐桓公、晋文公、秦穆公都已经相继凋零,各封国间已经许久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霸主,几个超级大国蠢蠢欲动,其中又以“旅”和父母身处的南方楚国最为积极。
其时楚国国王是“穆王”楚商臣,虽然“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实际上他是前任楚王熊珲的儿子,和当今楚王算是兄弟。
楚穆王商臣和父亲一样凶残暴戾,当年楚共王的王位是杀害手足得来的,如今穆王便依法泡制,也是发动政变,杀了共王之后才得到的王位。
这样几场宫廷政变下来,楚国王宫的权力变得脆弱,反倒是贵族世家的势力兴起,加上近年来楚穆王的身体益发衰弱,几个世族便趁机坐大,其中又以斗氏一族的势力最为庞大。
楚国斗家,是历代楚王极为倚重的世族,在前几代的楚王在位期间,也着实出过几个治国的良臣。
像那位被老虎哺育过的“令尹”子文,便是斗家的出色人才。
人才也者,有时便像是河水一般,可以载舟,亦可覆舟。那斗家虽然在辅佐国政上有很大的功勋,但是经年累世下来,却隐隐成为威胁楚国王室的隐忧。
但是这些宫廷间的矛盾,和长住在深山里的“旅”其实是没有关联的,山野人家,整日只要求得温饱就已经是万幸,当然也不会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沾惹这种天下最复杂的宫廷矛盾。
在深山之中,“旅”因为有着与常人不同的感应能力,从小便常常见到古怪特异的物事,寻常人见不到的山精水怪,他早在五六岁时便已经看到习以为常。
有时在半夜时仰看星空,看完后还会叽叽喳喳地回来告诉猎户夫妇,说有天外奇人飞下来与他交谈。猎户夫妇二人本是怯羞平凡的普通人,遇上这个资质不凡的孩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他,只是时时好脾气地呵呵而笑,也不晓得该怎样和孩子说话。
到得“旅”十二岁那年,他在深山中偶然遇见一个光头黄肤的奇怪老人,那老人的身材极为高大,身上锦衣灿然,脸上皱纹虽然深如树瘤,但是身手却仍然极为矫健,在山林间纵跃而行,便是年轻人也要自叹不如。
仔细一看,那高大老人的身后居然还有巨大昆虫状的黄|色光影盘踞。那老人原先只是从山林经过,偶尔得知“旅”看得见他身后的光影,大是惊奇。与他在山林间聊了一会,老人便慨然提议,愿意收他为义子。
老人自称名叫东关清扬,晋国人士,是个来往各国之间的大客商,年龄已过百岁。在言谈中,东关清扬曾经约略叙述过自己的来历与身世,那少年“旅”一方面年幼,一方面也见闻不够,便没能听清楚他的叙述,只知道这东关清扬有异类的血统,母亲是晋国沙漠一种名为“蜮狮”的半人半妖奇异种族,所以才会生下东关清扬这种不同常人的非凡相貌。
这老人东关清扬说要收“旅”为义子的言语果然不是随便说说,他和少年聊了几句,便要求少年带他到住处拜见猎户夫妇,说明来意后,便留下三十六颗混圆晶亮的夜明珠以为信物。
那猎户夫妇二人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天神一般的人物?只听了东关清扬声若洪钟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忙不迭地点头允可,反正两人在春秋时代属于贱民阶级,无法给少年“旅”一个姓氏,如今有东关清扬前来认义子,两人也为少年“旅”高兴。
从此之后,这少年便有了个姓氏,他的名字便叫做东关旅。
那古怪雄伟老人东关清扬只在山林中待了半日,指点了东关旅一些奇异的术法,便说有要事去办,临走前与东关旅相约半年后相聚。
但是老人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半年之期未到,东关旅有空便到当初与老人相遇的所在,希望能老人能够提早赴约。
几个月过去了,半年之期转眼已到,东关旅在山林中等了好久好久,老人却仍然没有出现。
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东关旅从孩童等到了少年,从十二岁等到了十六岁,老人东关清扬却再也不曾出现。
静静坐在深山里,东关旅常常在深夜仰望星辰,也有时候会凝神注视多年前老人东关清扬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方向。
那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可以和他畅快地谈话,纵使老人只和他相处了短短半日,但是说话时的相知之感,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美好经验。
只有老人听得懂他在说些什么,也只有老人知道这个奇异少年看见的异象并不是他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你看见过的东西,深邃奥妙之处,连我都只是知道皮毛,”东关清扬沉声说道。“但是这个世上广阔似大海,能人异士,殊方奇物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多,也许总有一天,有人能够告诉你,那些你见过的东西是什么。”
老人的智识,在春秋时代可以说是惊世骇俗的,他年少时曾得奇人抚育,对整个天地的真相了解已经超过当代最聪明的学者千倍万倍。
东关旅虽然对老人的渊博一无所知,但只是和老人相处了半日,便被他的奇异叙述悠然神往。
比方说,东关旅在幼年时代常常在星空的幻像中看见一颗水蓝晶莹的大球,老人却说,那大球便是芸芸众生所居住的这片大地,蓝色的部份是大海,土色的部份便是人们居住的实地。
这个蓝色大球,便叫做“地球”。
东关旅虽然不知道这片放眼望去无限宽广的大地如何能是一颗水蓝的大球,但是却对老人的说法极有兴致,老人拗不过他的追问,便简单地说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
“我们抬头可见的艳阳,其实也是颗更大的球,而且是颗大火球,比我们所在的这颗蓝色大球要大上数十倍。
在这颗大火球的周遭,有九颗小些的球绕着它飞行,我们所在的这颗蓝色大球排在第三,而其它的八颗球则是大小不一,形貌也个自不同……
其实,这些大球你可能都见过听过的,像我们常提起的荧惑、太岁、太白金星都是这八个大球之一呵……”
东关旅心中虽然有千百个疑惑,但是看见老人威严的神情便不敢再多说,只是笑笑说道。
“那晚上见到的月儿,也是这八个大球之一了?”
“不,”老人摇摇头。“它是一颗比太阳火球要小上百倍的小球,绕着我们的水蓝大球而行。”
“小上百倍?”东关旅小小的脸透现出无比的迷惑。“那它们又怎么看起来一样大小?”
东关清扬大笑,伸出右手的食指。
他的手掌极宽极大,便只是一根手指,放在东关旅的小脸前便几乎要遮住他的眼鼻。
“这不过是人眼睛看岔了才会如此。我问你,是我的手指大,还是前边石山上那株最大的树大?”
东关旅笑道。“那当然是那棵树大。”
东关清扬点点头,将手指放在他的眼睛前方。
“那你现在看看,从你的眼睛看出去,是我的手指大,还是那棵树大?”
东关旅会意,拍拍手笑道。“果然,果然现在便是您的手指大得多了。”
东关清扬呵呵大笑。“这世上的东西,可不能全部相信你的眼睛,有时候看错了,可就会让你迷迷糊糊啊……”
那爽朗的笑声,仿佛像是昨天一样的清晰,回荡在深山之中。
只是,那却已经是多年前的旧事了
晚春的夜风传来,带着草木的芳香,十六岁的东关旅枕着手臂,躺在一片草地上仰看星空中的银河,心中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到这样的河里泛舟游玩?
想着想着,眼睛有些迷蒙起来,仿佛有了几分睡意。
半梦半醒中,空间里突地再次泛出奇异的声响。
那种奇异声响有点像是丝竹之声,有高有低,但是却是持续不断,从来没有中止的时候。
如果真的是丝竹乐器,弹奏的人总会手酸,吹奏的人总要换气吧?
而且这种声音不像丝竹声那样悦耳,相反的总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快。
这样的感觉,东关旅是绝不陌生的,因为这便是那些古怪异象将要出现的预兆。
因为已经太习以为常了,东关旅还能翻了翻白眼,无奈地叹一口气,准备接下来即将出现的古怪场面。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在深邃的黑蓝夜空中,逐渐发出了蒙蒙的光亮。
在光亮中,出现了一群装束古怪的人,但是这些人身上的线条却极为明亮,轮廓像是不同颜色的亮线构成的。
这些人的身上当然穿着衣服,但是他们的衣服却和春秋时代的宽袍大袖极为不同,紧紧地贴在身上,不细看时倒像是光着身子。
而这些衣服的颜色却极为醒目好看,有的人服色艳红,像火一般,有的人服色湛蓝,像大海也像天空,有的人穿的是鲜黄的衣饰,醒目得像是雷雨时的闪电。
另外有几个人,却像是鬼魅一般,似有似无,有时只剩下透明的影子,有时却整个显现,但是身上的衣物却和周遭的景物同样颜色,简直就像是溶在风中。
这些人或坐或卧,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重大的事情,每个人的神色严肃,而这些人的相貌也令人费解,有的人皮肤白得像是象牙,头发却像是金子一样灿烂,有的人却是高鼻深目,眼珠子蓝得像是透明一般。
奇怪的一群人,奇怪的虚无影像。
但是更奇怪的是,要说这是幻梦,东关旅总是能将所有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就像那颗蓝色的“大球”,有好几次的面貌都大不相同,有时球面上的蓝色美得令人窒息,有时却是深暗肮脏,有一次还在球面上出现了大颗大透明珠子,算算一共有十三颗。
这样看了一会,那些怪人们的影像开始有些抖动不清,看见这样的情景,东关旅不禁叹了一口气。
因为这些怪人他已看过了好几次,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果然,只是片刻之间,这些怪人的身形便开始模糊起来,有的化成火光,有的化成灼亮的闪电,有的索性化为一滩水,有些人更是一扭身就消失在风中。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变成火、变成水、变成闪电,变成风呢?
这大概只是自己脑子有毛病吧?
好在这种事我从来没对人说过。东关旅自嘲地想着。只要我不说,人家就不知道我脑子有毛病。
过了一会,这些奇怪人们的幻影逐渐散去,东关旅忍不住松了口气,轻轻松松地看着他的夜空发呆。
通常这样的仰望沉思都可以持续到中夜,丝毫不感厌倦,但是今天不晓得为什么却有一点不太寻常的感觉。
仿佛有些焦虑,但是又说不上来有什么事情值得焦虑。
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烧灼味道,有点像是草木燃烧。
“山火吗?”他皱皱眉,想要闻出来是哪一个方位,但是嗅了一会,那烧灼味道却淡淡地消失了。
便是这些古怪的感觉,少年东关旅便再也没有兴致躺在那儿了,于是翻身一跃而起,轻巧巧地踩着山路回家。
走到家前的山道时,却看见了远远的山道彼端有着一串半明不暗的火光,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传来。
虽然已经是入夜时分,但是在这儿出现人声、火光却并不希奇,因为这一带是楚国军士喜欢围猎的所在,东关旅就常常在山路上遇见楚国的士兵。
这些士兵大多如狼似虎,每个人手上都有武器,因此在山林中,猎户们碰上这样的猎队总是要退避三舍,免得遭了兵老爷们一时兴起,拿你当活靶玩的灾厄。
这时候,东关旅也很精乖地隐身在道旁的树丛之中,等着这群楚兵鱼贯而过。
果然,不久之后那队楚兵缓缓地走了过来,在山林夜色中,看看人数大约有五十来人,一群人显是打猎打得畅快淋漓,说起话来又高亢又兴奋。
几个人仿佛是在谈论一头非常顽强的猎物,说那猎物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护着一些宝物什么的死不退让,还把一个兵士的脸抓伤。最后还是一个带队将军将它射死,有人还砍了它几刀,这才气绝而死。
但是看看这些人肩上扛着的,却是一些寻常的獐兔狐狸,也没看见有什么“藏着宝物”的珍奇异兽。
这一群楚兵高谈阔论,有人且提到了自己乃是楚国宰相“令尹”子玉的卫队,就因为主子的神威不凡,强将手下,当然也不可能有弱兵。
这些高论夸张之言,东关旅也不是听得很懂,只是静静地躲在草丛中,等待这些楚兵们浩浩荡荡地过去。
好容易等到他们的高声谈笑都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了,东关旅这才从草丛出来,继续走回家去。
但是,走了没多久,便察觉情况有异。
空气中有着烧灼的焦味传来,远远的还仿佛两以见到火光。
东关旅大惊,连忙快步狂奔,奔过一处小丘,却看见家中已经冒出熊熊的火光。
猎户夫妇和东关旅所住的房子极为简陋,是一栋简单搭成的茅草小屋,平素虽然简单粗陋,却是父子三人和乐相聚的地方,如今在夜空中,茅屋的屋顶已经几乎烧光,只剩下搭屋的粗木骨架。
“啊呀!”东关旅狂呼大喊,冲下小丘,便没头没脑地往门前钻,在那儿火势较小,已经烧成了焦炭,但虽是如此,东关旅跑进去的时候,还是被热气和浓烟呛得涕泪直流。
奔进屋中,只见屋内火光处处,但是火势已经减小,只见猎户的身体横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转头一看,猎户妻子更是凄惨,横卧在柴房灶旁,整条腿已经开始着火。
东关旅大声哭喊,脸上又是黑烟,又是泪水,一阵热风袭来,只烫得他头发都卷了不少。
在柴房的水缸中,早上东关旅才打了一满缸的水,此时他像是发了狂一般,拿起瓢子便向猎户妻子的身上猛泼猛洒,又拿起一张竹席不住在她身上拍打,仿佛这样便可以让她活转过来。
好容易一边泼水,一边拍打地将火势阻了下来,火光黯淡之后,整个浓烟满布的空间只剩下了月光,从方才的燃烧凄厉,突然变成了诡异肃杀。
这一阵子灭火下来,着实费了东关旅好多的力气,再加上他狂吼哭号,手下不停,过了一会,整个人却突然脚一软,坐倒在地,只能荷荷荷地的喘气。
喘了一会,想起猎户夫妻二人的死状之惨,东关旅忍不住又流下泪来,此刻他已经从火场中将两人的尸身拖出,就着月色,便在跪在两人焦黑的尸身前嚎啕大哭。
早在十二岁得遇东关清扬后不久,猎户夫妇便向东关旅直言,说他并不是二人亲生的孩子,而是在山中偶然捡回的。但是这并没有影响三人的亲近之情,猎户二人仍然视东关旅如己出,而东关旅也在心中认定两人便是自己的生身父母。
此刻见到这两名老实一生的好人如此横死,东关旅除了悲泣之外,心中也有着众多的疑惑。
哭了好一会之后,他点了支火把,开始细看猎户二人的死状,看了一会,心中除了哀伤之外,更是熊熊升起一股怒火。
原来,两人的身上都有着刀伤,看来也许在着火之前就已经中刀而死。猎户妻子的头顶和咽喉各有一处深深的刀痕,而那猎户的死状更惨,头上、颈项、胸口被砍了许多刀,咽喉上Сhā了支羽箭,翻过身来,背上更有几处深可见骨的刀痕。
东关旅满脸黑灰,满脸眼泪,泪水和炭痕模糊地四下交错,楞楞地看着两人的尸身,看了一会,却发现猎户的口中、手掌发出隐隐的光亮。
他心念一动,揩着眼泪,弯下腰将猎户的手掌掰开,却发现他紧紧握在手里的,是一颗在夜色下光色荧然的夜明珠。
在猎户口中含着的,也是同样的夜明珠。
这样的夜明珠,算算应该总共有三十六颗,那是当日奇异老人东关清扬留下,要认东关旅为义子的信物。
东关旅转身冲入已经几乎全数烧毁的家中,翻了许久,却找不到那三十四颗夜明珠的下落。
他的心思极为机敏,纵括前后,立刻便想通了个中的因由。
山道中,那些楚兵的言语一一清晰地再次浮现。
“那狗子非常顽强,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护着宝物死不退让……”
“最后不是老子将它射死,还砍了它几刀,这才气绝而死……”
失去的三十四颗夜明珠……
猎户背上的刀痕最深……
将这些言语、情景综合起来,东关旅仿佛可以见到这样几幅令他心如刀割的景象。
蜂拥而入,如狼似虎的楚兵……
茫然不知所措的义父母,只能任楚兵在茅屋内翻箱倒柜……
楚兵不知怎样地,翻到那三十六颗夜明珠……
为了守护东关清扬留给东关旅的信物,猎户夫妇奋勇死守住夜明珠,就是不让楚兵拿走……
挣扎过程中,不知道是谁抓伤了楚兵的脸,因此楚兵便凶性大发,出箭射中猎户,但是他仍然顽强不退,可能将所有夜明珠抱住,伏在地上……
然后,凶残的楚兵一刀,又是一刀,重重地砍在猎户的背上……
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护住东关旅的夜明珠。
夜风清冷,泪已流干。
东关旅想清楚始末之后,便在两人的遗体前拜了几拜,在一旁挑了个地势高不会淹水的地方,挖了两个深洞,将这两位抚养他长大的至亲埋葬,并且将遗下的两颗夜明珠一人一颗,陪葬在两人的口中。
这两位一生诚朴老实的好人,居然便是为了这些身外之物送上性命,想起两人为了维护他的东西奋勇不惧的深切亲情,东关旅将最后一把土掩上之后,仍然忍不住嚎啕大哭。
等到埋葬两位亲人的事终告完成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从坟墓处往下看,烧毁的茅屋已经大部份委顿焦黑,想起自己从小到大便是在此安身立命,如今却在一夕之间亲人、家园化为乌有。
一阵冷冷的晨风吹过,让东关旅不禁打了个冷战,但是心中却有熊熊的烈火逐渐烧灸。
杀了人,便一定要付出代价!
而且,那三十四颗让义父母丧生的夜明珠,为了两老,为了当日赠他这样珍宝的东关清扬,他也一定要拿回来!
斗子玉!
他知道杀死义父母的楚兵,是一个名叫斗子玉的人的手下。
无论如何,一定要他付出代价!
只是,东关旅小小的身影映在楚王国的辽阔山河壮景之中,却又显得渺小微不足道。
就好像他,一个连姓都勉强才拥有的山林穷苦少年,要向其时楚国权柄最为熏天的斗家挑战,又是谈何容易?
这个问题,仿佛不用多问,早已出现了明显的答案。
第一部(荆楚皇族) 第六章 打不死的虎儿於菟
公元前七世纪,南方楚国的第一巨城:郢都。
当然,和北方那些文化大国比起来,郢都并没有像齐国临淄那样的“摩肩擦踵,吐气成云,挥汗成雨”,也没有像鲁国曲阜那样的书香典雅,事事符古合礼。
然而,在这南方的大地上,郢都仍然是座极为热闹繁华的巨大都市。
距离上次来到郢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像这样的繁华巨都,对山林间的野孩子来说都是个遥远难及的梦境,和传说中的仙乡天国也差不了多少。
东关旅上次来郢都的时候,年纪大概才六岁,当时是义父抱着他,来到郢都卖一只偶尔打到的奇兽,卖完之后,义父母还带他到一个小摊前站着喝了碗甜汤,那芳香甜腻的滋味,纵使当时东关旅年纪还小,但是却将那种美味深深地烙进脑海里。
此刻旧地重游,巨大的城市中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只是自己却已经成了孤单一人,没有了义父义母,独自一个寂寞地活在这个世上。
刚进城门之前,还在心中想着要报仇,要找到了那个楚兵的首领“斗子玉”,只是一进城门,看见了这繁华惊人的郢都街景,整个人却开始灰心了起来。
这样大的一座城,不用说找到斗子王玉报仇了,看来就是要找到一碗粗饭填饱肚子都有困难。
这郢都城地处南方,市街道上当然都是热热闹闹的楚国人民,但是在人群中,却偶然见得到奇异的怪人。
楚国地处南方,本来就和四周的许多奇异国度临近接壤,北方诸国一方面对楚国的文明不甚看重,但一方面又对这个古老野蛮的强大国家有些忌惮,所以有些北方国家便将楚国称为“荆楚”,将楚国人称为“荆蛮”。
在这个荆楚国度的周遭,有着许多古代传说中记载过的奇异民族,其时是公元前七世纪左右的时代,距离古史中的神话世代还不是太久远,因此有许多在山海经中记载过的奇异种族,到了春秋时代仍然没有全数凋零,有的甚至还像常人一样,过着与寻常人类和平相处的生活。
而偶尔在人群中出现的,是一小群一小群的青肤怪人,这些怪人大多锦袍大袖,衣饰华丽至极,便是戏台上唱戏的也要自叹不如。
看看他们的长相,有的皮似青瓜,像是水生动物一般地发亮发黏,有的却有着一身的甲壳,和华丽的服饰配合起来更是不搭调到了极点。
但是这些长相宛似水族的人们,走过人群大家却相当地忌惮,所到之处人人走避,仿佛挡了他们的路,便会有大祸临头。
东关旅听路上的行人窃窃私语,说这些奇怪的青肤怪人便是来自东海的龙王之族,生活在水中,但是也能在陆地上行走,根据古代传说,说他们是一种能够掌控风雨的神秘族类,因此甚得各封国贵族们的敬畏。
还有,放眼望去,有时可以见到几个胸口有个前后贯穿大洞的怪人,听路人说,这种人叫做“贯胸国人”,走路走累了还可以请两个轿夫用棒子穿过胸洞,扛着他们走路。
东关旅混在人群之中,又是惊奇,又是好笑地看着这些殊方异族,看得眼睛都花了起来。
正在惊疑好笑之际,汹涌的人群中,突然像是波涛海浪一般,开始出现纷乱的情景。
从前不远之处,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力量,有许多人突然被一股大力拱开,有的人被推倒,有的人大声怒叫。
排开人群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少年,看起来像是乞儿的模样。
只见他们神色又是慌张,又是促狭,在人群中迈步狂奔,见人就推,见缝就跑。
跑着跑着,还有人大声吼道。
“滚水烫哪!滚水烫死人哪!别挡着了爷爷我!”
人群被这群狂奔的乞儿少年一冲,登时乱了起来。有三两个本来被轿夫串过胸洞,抬得稳稳的贯胸国人这时“砰”的一声被撞倒,两个轿夫哼哼唧唧地倒地叫痛。
而那几个贯胸国人却像是被串成一起的丸子一般,倒在地上手足朝天,不住地挥舞惨叫,却怎么样也爬不起来。
那乞儿少年之中有个细瘦的脏男孩,脚上似乎有着残疾,跑起来一跛一拐,但是他的脚步却是所有人中最矫健的,此刻他哈哈大笑,随手一抓,便抓着了身边一个龙王族人的锦袍,这少年看似瘦弱,却是神力非常,只见他随手一抓,“猎”的一声巨响,便将那龙伯国人的锦袍整个撕下,平白露出他青惨惨的光祼身子。
看见那龙族之人的窘状,众人都是哈哈大笑。
但是在乞儿群的后方,此时却出现了一群如狼似虎的楚兵。
便在此时,人群的潮动渐渐转向,东关旅被眼前这幅情景吓得有些楞住。只见那群少年乞儿越跑越近,他直觉想要闪过,却已经来不及。
只见带头一个麻子脸的胖少年怒声叫道。
“妈的!滚开!”
只是这样的高喊却已经来不及,一群人狂奔得太快,几个前面的乞儿一个收势不住,便往东关旅的身上撞了下去。
因为变故来得太快,东关旅根本来不及反应,被几个小乞儿一撞之下,他的重心不稳,整个人便几乎要翻倒。
便在此时,一只强壮的手突地将他握住,将东关旅整个人拉了上去,定睛一看,居然便是那个空手撕裂锦袍的少年。
只见少年嘻嘻一笑,说道。
“还摔?逃都来不及了,还有时间摔?”
东关旅还来不及回答,便被他拉着手臂不自觉地奔跑,混在小乞儿群中,和方才一样不住地冲向人群最汹涌的地方。
跑了没几步,眼前一花,却在人群中闪出来一群为数极多的兵马,这支兵马和后面追捕的楚兵形成了夹击之势,将小乞儿们围在中间。
那握住东关旅手臂的少年见情况不对,急忙狂声大喊。
“不行不行!散哪!”
那些狂奔的乞儿少年们见情况不对,便纷纷四下逃窜,突然间改变方向,打算在人群中趁乱逃逸。
只见前方的兵马群中,有位留着长须的白脸将军冷着脸,微一挥手,身后几名黑衣军士双手一挥,便在空中挥出了漫天的鞭花,“咻咻咻咻”的破空之声不绝。
那些长鞭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在空中挥击之后,准确地下落,居然一个不差地将几个小乞儿们全数捆住,“啪啪啪啪”几声清脆的声响,便将他们凭空拉起,重重地跌落在空地之上,把每个人跌得七晕八素。
唯一的问题是,混在小乞儿群中的东关旅也被一并拉了上去,也依样划葫芦地重重跌了下来。
因为每个人都摔得极重,大多说不出话来,只见那长须将军“哼”了一声,一群楚兵便粗手粗脚地将所有乞儿绑了起来。
东关旅一时间因为昏晕,连话都说不出来,倒是那个拉他手的小乞儿见他也被绑个结实,情急大叫。
“不关他的事!他不是我们的兄弟!”
一个楚兵笑眯眯地走过来,那小乞儿更是急道。
“不要绑他!他不是……”
话没说完,那笑眯眯的楚兵便是重重一拳捶在他的肚子上,这一拳劲力极大,打得那少年目睛突出,“呕”的一声呕出许多物事来。
便是这样一拳,他也就再也没能说出话来。
人群中,楚兵将这群乞儿当作是麻袋废物一般,绑在地上拖行,不一会儿便在街道中消失了踪影。
而纷乱的郢都街道人群便是是暴风中的沙地一般,虽然暂时出现了缺口,但是过不久也就渐渐合拢,人群中热闹依旧,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郢都的繁华,由日到夜,到了深夜时分,这才缓缓地沉寂下来。
一轮月牙静悄悄地挂在夜空,偶尔飘来几朵调皮的黑云,遮住她的脸庞。
气温不冷也不热,说起来,算是挺有情调的一个舒服夜晚。
如果你不是被粗麻绳吊在半空中的话。
位于城西一处监狱中,东关旅和那几名乞儿少年被高高挂在屋檐下,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简直被打到爹娘都认不出来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些少年有爹娘的话,也许也不会有这样的命运了吧?
灯火通明的监狱窗中,这时偶尔还传来几声清脆的鞭响,几声吃痛的惨呼。
东关旅方才被楚国的狱卒打个头晕脑胀,满面鲜血,有些血凝固在眼眶中间,加上眼睛又被打得肿了,所以视野变成了一点点,只能从小缝中看这个世界。
月儿低垂,夜风凉爽。
只是那清冷的风如果吹在正常的肌肤上会很舒服,但是吹在遍体麟伤的身体上,那简直就是天下最可怕的苦刑了。
视野从月儿上头往下看,却看见吊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满头癞痢的少年,头上胡乱贴着膏药,鼻子还挂着两行黄黄的鼻涕。
仔细一看,这少年却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他。
“喂!”
东关旅不想搭理任何人,便将他这一声忽略过去,假装没有听到。
那少年却仍不放弃,极有?心地笑道。
“喂!”他低声地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屋檐下被挂着的乞儿少年大约有七八个,此时听见癞痢少年出声了,虽然每个人都已被打得奄奄一息,但毕竟是少年心性,还是很有兴趣地在夜色中,张着晶亮亮的眼睛倾听。
东关旅不耐烦地皱皱眉,正想转头不理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声,然后戛然而止。
那癞痢少年听见这声惨叫,忍不住便掉下眼泪,“飕”的一声,把鼻涕吸了回去。
“虎儿大概没救了,他们好残忍,好坏蛋!”
东关旅忍不住问道。“虎儿?那是什么人?”
癞痢少年抽泣了一会,还没答话,一旁却有个冷脸的少年阴恻恻地回答道。
“虎儿?是咱们的老大,什么事都是他带头的,就连让我们这样送死,也是他带头的。”
癞痢少年怒道“三眼标,你又来说这种混蛋话!那虎儿找你去吃好吃的,喝好喝的,你又不吭声了?”
那名叫三眼标的少年是个麻脸胖子,这时也怒道。“我管他带我吃什么狗屎大便?我只知道我现在吊在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他带我们去烤那只什么笨鸟傻鸟,咱们又怎会全吊在这儿?”
一旁几个少年纷纷称是,几个人说了几句,人就在半空中荡呀荡的,倒形成了一幅古怪的场面。
那癞痢少年的口才不及众人,急得只是满脸通红,两行黄鼻涕又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那少年三眼标冷笑道。“我就知道你只会成天跟在虎儿的ρi股后面跑,什么狗屁事儿都不知道。
你们不清楚,老子可是清楚得很,那虎儿本来就是煞星倒霉鬼,谁沾上了谁倒霉。
你们没看见这小子吗?”他冷冷地下巴一抬,指的便是东关旅。“咱们被抓过来宰,不管怎么说,那只笨傻鸟总算下了肚,哪像这个笨傻蛋,连块肉也没吞到,只是被那倒霉鬼虎儿碰了一下,就在这儿和我们一起挨宰了。”
众少年哄然而笑,笑声虽然低微,却也有点苦中作乐之感。
东关旅疑惑地瞪视三眼标,忍不住问道。
“你说什么傻鸟啊?你们为什么要被抓起来?为什么我也被一起抓过来?”
那少年三眼标却是个很讨人厌的家伙,刚才还在那儿喳喳呼呼,现在听见东关旅这样好奇地追问,他却不想回答了,索性“哼”的一声,理都不理他,迳自闭上眼睛装睡。
东关旅又问了几声,那三眼标却真的不再理他,连头都转了过去。
而其他几名少年也纷纷转头,仿佛连跟他讲话都嫌多余。
东关旅讨了个没趣,只好也闭上嘴,静静地吊在半空中发呆。过了一会,身上的几处伤口同时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哼了几声,身边却有一个轻轻的声音响起。
“很痛吧?”说话的是那个癞痢头少年。“我妈妈说,人痛的时候,是因为没有了快乐的关系,所以忘记现在的痛,要想想以后的快乐。”
“哦!”东关旅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你……你叫什么名字啊?”癞痢少年好脾气地笑笑问道。“我的名字叫做癞痢鬼。”
“癞痢鬼?”东关旅一楞,随即微笑道。“怎么这样叫的?我的名字叫做东关旅。”
“东关旅?”少年癞痢鬼轻声道。“真好啊……你还有个名字,有个姓,你一定有爸爸妈妈疼你吧?”
“嗯!”东关旅点点头,随即想起义父母惨死的情状,黯然说道。“不过现在已经没有了。”
“我啊!还是叫癞痢鬼好些,起码人家记得我是谁,我想我从前大概也是有名字的吧?只是我妈妈没说,我也忘了……”他的声音有些空泛,仿佛在回忆一个虚无的梦境。“可是我妈妈说的很多话我都记得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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