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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该死的,你的爪功惊世骇俗,果然卑鄙地突下毒手。再给你一针。”

京华秀士一抓落空,已经有点心惊,再看到抓劲居然封制不住飞针,仅震偏针势而已,更为吃惊,碰上敌手了,突袭无功,先前兴奋的情绪开始沉落。

外发的内劲极耗­精­力,通常一兴二狂三衰四竭,已浪费了一抓,怎敢再浪费第二抓?针的劲道可怕,不能逞强卖弄硬撞,身形急移,幻化三个虚影,远出丈外换了三次方位,躲过可破内家气功的双锋针。

苏若男虽然大叫看谁­阴­毒,其实她一点也不­阴­毒。她是面对面先叫后发针的,暗器名不符实,是明非暗,那能算是­阴­毒?

京华秀士怒火爆发,大喝一声,沉马步又是一记神魔爪,志在必得。

已经揣摸出对方绝技的­性­质,苏若男更不会上当了,用上了平生所学,挫低马步向后飞滑,爪劲就差那么一尺半尺,速度赶不上她的滑速。

滑退两丈猛然前冲,这一退一进之间,速度快得令人目眩,似乎她先前并没离开原地,视力产生错觉,在抓劲回流,尘埃滚滚中回到原位。

“打,打!”针随着回流的尘埃破空速­射­,速度平空增加一倍。

棋逢敌手,京华秀士也揣摸出她的心态,爪一伸便斜掠丈外,惊出一身冷汗,两枚双锋针几乎贴肋侧掠过,掠出后仍感到肋下麻麻地。

“我来捉他!”沉喝声震耳欲袭,发自上空。

京华秀士心中一震,猛抬头,屋顶上有灰影升腾,从顶点头下脚上猛扑而下,前伸的双爪像鹰爪,声势之雄惊心动魄,简直就是一头怒鹰下搏。

茅舍还在三丈外,这人是发声之后再跃升的,速度极猛,已超出人的体能极限。

面对武功超绝的高手,而且知道这高手的爪功可怕,怎敢使用这种凌空下搏的身法招式攻击?身在空中自保的能力有限得很。

京华秀士心中一凉,已看清来人是谁了。在放弃无双玉郎时,百忙中封住罗远一剑,吃足了苦头,当时并不知道是罗远。

现在,他知道了,看声势身法,一定是八极雄鹰。

八极雄鹰的名号,给予九幽门的人心理上的压力,相当沉重。如果不是八极雄鹰,这位秀士肯定会在愤怒之下,不顾一切竭泽而渔,发出第三记神魔爪孤注一掷,爪功对爪功,谁怕谁呀?

但八极雄鹰怎能不怕?三十余名超等高手,追杀八极雄鹰,结果如何?

不用多想,望影心惊,抬头的刹那间便勇气全消,一跃三丈如飞而遁,逃人屋侧的草木丛,比受惊的脱兔快一倍。

罗远飘落,知道追不上了。

“你把他吓跑了。”苏若男大发娇嗔:“老爷,你得赔。”

“那家伙是胆小鬼,怎么赔?”罗远苦笑。

“口供设着落啦!里面如何?”

“安顿受伤的人。”

“有人就好。”

“什么,你不是要我向受伤的人逼供吧?你会吗?”

“这……罢了,”苏若男泄气地说。

“那些人是向谷口走的。”

“追!”苏着男不肯罢了。

“追不上了,天快黑啦!”

“那…”

“我们到瑞云谷,赶两步。”

“走啊,老爷。”

苏若男欢呼雀跃是有理由的,她就耽心罗远不去瑞云谷。迄今为止,罗远一直没肯定表示去瑞云谷,一再表示对向武道门集会毫无兴趣,置身事外无意介入。

她懒得去想罗远态度转变的理由,反正只要罗远去,她就心满意足了。

假使让她知道罗远去瑞云谷的心理变故,一定心里高兴不起来。

她知道,她的一颗少女的芳心,已寄托在罗远身上了,心湖已涌起涟漪。

令她不安的是,罗远并没把她当女人。

她知道自己的风华比不上宇内三狐,罗远对宇内三狐也毫不在意。但她在等,等罗远注意与发现她,是一个青春美丽的大姑娘,而不是若(像)男人的女人。她在改变自己,至少在她发现无双玉郎的美丽成熟汝随从时,便想到要把自己,也打扮得像引人羡慕的漂亮女人。

她当然不知道,罗远在小溪中,突然看到无双玉郎半­祼­的胴体时,所受到的震撼是如何强烈,印象是如何鲜明。对一个正常的大男人来说,那是无可抗拒的,难以磨灭先天­性­不由自主的诱惑。

以往,她娇傲自负,不但武功超尘拔俗,美丽灵秀不可一世。可是,不但比罗远相去远甚,连比她差劲的宇内三狐,也轻而易举擒住了她。

然后是武功更高强的人先后一一出现,摄魂天魔她就难以应付。无双玉郎显然比她高明多多,与罗远棋逢敌手。现在又碰上一个爪功可怕,她不知道名号的京华秀士,对方报了名号,她也不知道底细。但她知道,京华秀士的武功决不比她差。

她知道谦虚了,无形中气质与­性­情,都在慢慢改变,也逐渐令人喜爱了,所以她有信心,用些心机,罗远会喜欢她的,她已经不是往昔那个不易亲近的“若”男;女人若男,那一个男人肯喜欢?

仍然没获得口供,无法了解这些实力庞大,来自京都人士的底细。但这些人打武道门一千五百两黄金的主意,是无可置疑的事。

死了许多人,即使能顺利夺获一千五百两黄金,仍然是大输家,这些人真不该来的。

罗远知道她也是为黄金而来的,因此在言谈间,她尽量避免谈及黄金与武道门的事,以免引起误会;罗远一直就鄙视夺金的举动。

她几乎忘了,基本上罗远仍然对她怀有戒心。如果摄魂天魔那些人不群起而攻,罗远怎会在休戚相关、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情况中与她合作自保?演变成目下的处境,完全是情势丕变所促成,因势利导而牵连在一起,罗远根本无意前往瑞云谷淌这一窝子浑水。

罗远本来就需往北行,前往南阳府,不需经过瑞云谷,当然瑞云谷也可以到达南阳府。演变成目下的情势,主要原因是罗远想了解无双玉郎这些人的底细,以便日后心理上预作提防,并非有意参予瑞云谷夺金的事故。

也许是数有前定吧!罗远竟然被无双三郎所吸引,改变了主意,要留意无双玉郎的动静,因此有意无意间,不再提拒绝前往瑞云谷的事。

双方都不了解对方的打算,她自以为罗远是受她的影响,愿意前往瑞云谷的。

一阵好赶,放开脚程急如星火。夜间在山林中极易迷失,必须加快脱离,在日落之前,绕回到至瑞云谷的小山径,距被十僧道突袭的地方不足一里。罗远在山林分辨方向的能力十分准确惊人,不愧称进入深山大泽的采药师。

山径不怕迷失了,罗远打算连夜前往瑞云谷,三十余里如果脚下放快些,一个更次便可赶到。

天黑了,首要的事便是找食物充饥,顺便打听这条路的动静,看是否发生了重大事故。

走了三四里,运气不错,路旁的山脚下,出现了灯火,走近便看出是一座小小的三家村。其中的一家不但有灯光,而且有借宿的旅客,透过外院柴门的缝隙,可看到正屋的门大开,里面有十余位佩刀带剑的人,分两桌正在进食,有酒有­鸡­颇为丰盛。土瓦屋民舍的厅堂窄小,挤两桌旅客已有人满之思。

推开柴门,经过前院,看到墙角有几个人乘凉,交头接语交谈。外面幽暗,看不清面貌。那几个人仅瞥了他俩一眼,没加理睬,大概是已经膳罢的旅客,而且都是江湖之豪。

踏人大门,便看清有首一桌的六位男女旅客。六位男女旅客也看清了他们,双方同时咦了一声。

左面的一桌有八个人,全是雄伟剽悍的中年大汉,也同时向他俩注目,眼中流露出诧异神情。

是宇内三狐。另三位是年近花甲的人,村夫打扮,身材普通,外表平凡不引人注意,但眼中不时闪烁一种诧奇的光芒,腰间的百宝囊甚大,足以作为行李挂袋。佩的刀也不同,是长仅尺八的尖刀。

罗远对这种刀不陌生:法刀。

天师道的弟子不用法刀,用七星剑、桃木剑、古定剑。巫门弟子、端公、秘教门人、邪门人士,有一半人用法刀。这些人士派流之多。难以统计,而且有地域­性­,各具秘技特有范围,与医、卜、星、相、命各流,同为江湖猎食者。一般大众门中所谓“走江湖”的人,就指这些神秘的人士。

走江湖与闯荡江湖是两码子事,虽则­性­质差不多。不论走或是闯,都被列人三教九流难上台盘。

“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浑身大汗,身无长物,一定是遭了祸事了。”白妖狐看了他俩的狼狈像,嘴上不饶:“过来坐,你们该也饿了。

“你们没逃回随州,不怕祸事吗?”罗远笑吟吟拖凳就座:“碰上一大堆神仙活佛,那能没有祸事?你们最好别碰上,你是妖狐,铁定怕仙佛。”

“逃到半途,愈想愈不甘心,恰好碰上这三位老朋友,所以回来了。”白妖狐随即替双方引见:“我这三位老朋友大有来头,他们……”

“我们自己通名。”那位留了白花山羊须的人­阴­­阴­一笑,抢着说:“我,幽冥使者鲍方。”

“天涯浪客柏孤。”第二个人说话本无表情。

“五方游神洪荒。”第三个人却声如洪钟。

“八极雄鹰罗远。这位小姑娘叫苏若男。”罗远也自报名号,他并不知道这三位大有来头的人是何方神圣,但一听绰号,便知一定大有来头。

“你就是八极雄鹰,”幽冥使者脸­色­一变,不敢再托大了:“听三狐说过你大闹大宁集的事,佩服佩服。我们不在乎摄魂天魔,他们凭什么敢出面残害同道?你说的仙佛,又是怎么一回事?”

宅主人送来了碗筷,加了两碟菜肴。苏若男饿得发慌,先吃了再说。

“可能是什么崂山七子,山东三佛……”罗远将所遭遇的变故,一面进食一面简略地说了。

“听说过这些人物,也仅限于听说而已。”幽冥使者冷冷地说:“就算他们具有无上神通,咱们的道行也不弱。他们最好不要做得太过分,半途行凶断别人的财路,算什么玩意?唬得了我们吗?”

罗远不知道这些人的底细,不知道这些人具有些什么了不起的神通,虽然觉得口气托大,也并不在意,但本能地觉得有点夸张不识时务,区区六个男女,宇内三狐本已是谅弓之鸟,能与摄魂天魔上百名高手论短长?他很难想像当摄魂天魔百余名高手发起攻击时,这六位仁兄仁姐,会用什么方法手段应战?会不会被对方的人潮所掩没,被踏成扁鸭,

“他们不会虚张声势唬人,而是凡是影响他们利益的事,必定不惜任何代价,将对方歼除以达到目的。”罗远不想多说,在不可一世的高手名宿面前,少说话以免麻烦:“他们不断向我下毒手,我得睁大眼昭拉长耳朵,留心地注意结果。诸地位今晚还赶路吗?”

“明早再走,不急。二十余里路,脚下放快些片刻可到。”幽冥使者信心十足:“用神行术更快,一定来得及赶上。你呢?”

“受到攻击被逼入山,逃了几十里,人都被赶散了,得在这附近寻找逃散了的同伴,走不走得找到同伴后才能决定。”罗远找借口隐起自己的打算。

“跟我们走吧。”白妖狐又在打他的主意:“我们结合了一些志同道合的人,联手见机行事。多你和苏姑娘的人,力量更壮大了。”

“有我参加,你们麻烦大了。”罗远用心计拒绝。

“我们麻烦大了?什么意思?”果然引起幽冥使者的不悦,变­色­沉声问。

“他们把我八极雄鹰,列为必须一举搏杀的目标,见面便会一拥而上喊打喊杀,岂不连累你们替我挡灾,也许你们几位讲道义愿意拔刀而起,你们其他的朋友肯吗?黄金还没见到,就得无谓地拼命,换了我,我也不屈意。”罗远婉转地说出理由,而且理由充分。

“到瑞云谷之后,咱们仍然欢迎你加入。”幽冥使者果然气消了:“你杀了他们不少人,处境相当危险,在瑞云谷你如果和我们并肩站,我们当然会同仇敌忾休戚相关。”

“我会加以考虑的。”罗远信口敷衍。

填饱五脏后,两人立即告辞,借口要在附近寻找同伴,幽冥使者众人也无意挽留他们。

远出里外,罗远一拉苏若男的手,用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声,往路旁的草丛中一钻,潜行百十步,隐没在山坡的树林内。

“你搞什么鬼?”苏若男终于忍不住低声问。

“有人跟踪。”他附耳说:“用意不明,捉住了也不会问出结果,先避一避。”

“何不加快赶往瑞云谷?”

“你敢走?”

“哦,你的意思……”

“路只有一条,夜间又不能在陌生的山林乱闯,在险恶处埋伏,你受得了?宇内三狐几个人自以为了不起,也不敢连夜动身呢!”

“也许他们真的很了不起。”

“而且的确了不起,所以信心十足……唔!不对,伏下,定下心神行功吐纳。”罗远把她按伏在两株古松下:“不管你看到什么或听到什么,切记不加理睬,抱元守一万虑俱消,敛神内视不理会身外一切异象。凝神聚气,浑身放松。”

罗远一面叮咛,一面倚树用五岳朝天式坐下,浑身立即放松,逐渐进入出神返虚无我无物境界。

她不出自主,定下心神吸口气功行意敛。

耳中刚听到模糊的气流激荡声,立即浑身毛发森立,她这一辈子,从没听过这种­阴­厉的声音,直觉地认为决不是来自人世间的声浪。

心神刚出现恍惚,背心便被一只大手按住了,一股奇异的脉动注入体内流向百脉,恍惚的心神重趋平和。接着是天地逐渐沉寂,那种异声正徐徐远去,兽吼枭啼的声痕,也变得微弱十分遥远了。

最后,耳中只听到空气在耳涡深处,轻微流动摩擦的空茫回响,天地俱寂,似乎已离开烦嚣的尘世,意识进入空寂虚无的不测境界。

不知过了多久,背心注入的脉动徐徐静止,她也从空茫死寂中返回浊世红尘,枭啼兽呜突然增高,意识重返阳世,感到一阵凉气彻体,那是山区特有的夜风,所传来的寒气。

“不必急于动身,在此地露宿一宵。”她听到罗远平静低沉的语音,但已感觉出语音中隐藏的倦意。

她挺身爬起,颇为紧张地贴罗远坐下。

“怎么一回事?我……我有遇邪的感觉。”她打一冷战,毛骨悚然的感觉又发生了。

“摄魂天魔那些人,碰上势均的对手了。”罗远答非所问。

“你是说……”

“宇内三狐那些人,四更左右定可到达瑞云谷。”

“动身了?”

“还没有。”罗远肯定地说。

“你是未卜先知的神仙?”她笑了,不肯置信。

“幽冥使者的元神还没返回躯壳.当然不可能动身。”罗远不多加解释。

“你……你的话我听不懂……”

“懂你也不肯相信。”

“我……我相信。”她语气存疑。

“两个人,很可能是幽冥使者与五方游神,要了解我们的动向,所以暗中跟来了,幸好被我早一步发现。但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来的不是他们本人。而且,他们想威吓我就范,听他们驱策,我只好引他们在这一带山林授捉迷藏。歇息吧!他们不会来了。”

“这……我只感到……”

“感到有遇邪的感觉,感到此身已不在人间。”

“咦,你……”她吃了一惊。

“十僧道奈何不了幽冥使者这三个人。这三个人的道行,抗拒得了十僧道的神通,可以替我们牵制住一些强敌。如果这三个人夜间向摄魂天魔那些人袭击,很可能摆平一半高手名宿。白天,他们发挥不了一半威力,所以我们在瑞云谷所受的压力,也减少一半。”

“哦!这么厉害?看他们的外表……”

“外表不起眼,是吗?睡吧!让他们先走。”

“我还是听得一头雾水。”

“如果你真知道经过,你会……算了吧?我也要歇息恢复­精­力。”

“睡就睡。”苏若男极不情愿地往他身上一靠,突然发现他的衣衫已被大汗湿透了。

她刚想问,却被罗远挽住她的肩背,强边她在身旁睡倒,不许她动弹。

心潮汹涌,久久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一亮,布置在各地埋伏的人,皆纷纷撤回瑞云谷,不能在各地零星活动了。

赎人的时间订于午正,必须完成严密的布置,一上午的时间并不算充裕,派在各地的人必须及时赶到,重新布置需要时间调整。

瑞云谷占地并不广,出三座高峻的奇峰所夹峙,仅瑞云峰的西南两峰相连的鞍部,有可供安全上下的通道。但攀登也相当吃力。

瑞云谷的东面,陡岩直落百丈,与南面的凝翠峰削崖,形成不足半里的谷门,也就是出入的唯一通道,山径在谷口东南两里地,路一分为二。左是北道,通向七十余里外的桐柏县城。四十里外,则是有名的淮源伏流重新涌出的大复山阳口村。

右而的南径,通大宁集。

桐柏县阳口属河南南阳府;大宁集则属湖广德安府。所以说桐柏山区是三不管地带,大概不会有人反对,因此桐柏山有土匪强盗结巢出没,也是众所周知的事,甚至有打家劫舍的盗群活动,官府也无可奈何,兵来贼去,兵去贼回,谁也奈何不了谁。

进谷口里余,便是小小的瑞云村,有三五十户人家,耕种谷内的两三千亩田地。真正的水田,还不足三百亩,十之九是只能种杂粮的半瘠山坡地,形成与世无争,外人不易涉足的半闭塞天地。

如果谷口被封,唯一的逃生出路,是攀越瑞云峰西南的山鞍,别处皆无法攀越,只有猿猴可以上下,或者飞鸟可以翱翔。

可以预见的是,武道门必定占据山鞍的一面,作为进出瑞云谷的通道,避免事主报官,派官兵封锁谷口。当然那是为防万一的应变措施,事主不敢报官,户藉在岳州远在数百里外,无凭无据没有证人,报官也难获桐柏的官方受理,更怕误了­肉­票的­性­命。

前来参予夺金的各路群雄,不可能事先入谷在村中落脚,以免引起事主双方的误会,影响赎人的进行,这是江湖大忌,会引起公愤,成为众矢之的。不论任何方面的人前来参子,皆需避免直接在瑞云村露面,以免引起误会,被看成破坏这次买卖的罪魁祸首,更可能受到任何一方的致命袭击。不许第三者在场,这是江湖好汉们办事的宗旨,也算是规矩或禁忌,有权以雷霆手段加以排除。

谷内谷外地势隐蔽,可以藏匿的地方甚多,先到或后到的人,皆有广阔的活动潜藏空间,尽量与其他的人保持距离避兔接触,以免暴露实力,被糊里糊涂吃掉消灭,那才冤哉枉也。

不论先到或后到的人,并不需先熟悉环境,反正武道门完成交易取得赎金之后,必定出谷撤走,找机会下手明暗劫取的人,盯牢了武道门的人就错不了。

不论是走江湖或闯江湖的牛鬼蛇神,十之九是穷光蛋。尽管他们有些人怀有理想有抱负,但说穿了绝对跳不出争名逐利的圈子,绝大多数的人在三教九流中鬼混,身上能掏出一二两银子百十文制钱,已经算是不错的了。一千五百两黄金,会令人想得发疯,为了一二十文制钱打破头是常事,一千五百两黄金值得用命争取。所以这次从四面八方赶来发横财的人,不可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英雄好汉,见了面尔诈我虞是正常的事,届时也必定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绝大部分的人隐身在谷外,谷口附近不时有人现身活动,用意不明,其实并无现身的必要,在这种紧要关头,随时皆有被人击毙的危险。这里与大宁集的情势不同,大宁集是往来的歇脚处,有些人与夺金无关,只是过往的旅客而已。

千手灵官就是无关的人,不影响夺金群雄的利益。但如果在这里出现,处境就不一样了。

时光飞逝,当日上三竿时,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公然从隐身处走出,三三两两动身入谷了。谷内可以隐身的地方甚多,这些人一一消失在瑞云村附近的山林内,这表示决定­性­的时刻将届,是各展神通的时候了。

山鞍下的树林内,摄魂天魔一群高手名宿,扼守住攀登山鞍的地段,显然意在堵截武道门从此地脱身的通道,似乎已认定武道门带了黄金撤走,非从这里走不可。走谷口风险大,那一线山径一面是短崖,一面是溪流湍急的乱石溪床,只要夺得金箱,登岩或下溪脱身容易,追赶的人不可能一拥而上,夺金成功往山林中一钻,就可以安全地鸿飞杳杳。

山脚距瑞云村约有三里可以俯瞰瑞云村的动静,林深草茂,人隐身在内,小村的人不可能发现他们的活动,向上攀升,坡度虽陡,但没有直起直落的峻崖,攀枝拨草上下不算困难,身手矫捷的武林健者,两三里的陡坡难不倒他们,可说是除了谷口之外,这里是进出山谷的理想途径,所以该是武道门必取的出入路线。

人都隐藏在草木丛中,首脑们却在一处古木参差交错的平坡聚集。

果然不出罗远所料,那位使用排山袖的人,确是这些人的首脑,在八名男女随从的护卫下,坐在一株倒木上,炯炯鹰图­精­光四­射­,戒严的像貌,表示他是一个具有无上权威的领袖人物。

四周有十余名男女,都是重要的负责人,其中包括摄魂天魔,以及一僧一道。

满脸虬须的尤大副门主也在场,脸上神包显得冷漠。

无双玉郎与男女两随从在下首,脚下散置着属于京华秀士的物品。

“我已经再三说过了,这件事以后再说。”首脑的大八字胡说话时一翘一翘显得可笑,脸上却隐现怒意:“关键时刻,咱们内部不能发生事故自乱阵脚。冠章,以后我会替你主持公道。”

双方显然经过一段时间争论,首脑显得不烦恼,关键时刻,的确不宜处理这种重大事故,任何惩罚,皆会影响大局,内部不和,那能全力对外?

“那么,侄女即置身事外。”无双玉郎忍耐已至极限,不满意这种推搪敷衍的答复:“侄女不是九幽门的人,无权要求方叔用门规处理;九幽门的门规,也对侄女没有约束力,好,我走。”

“你走?”方叔一掌拍在树­干­上,声­色­俱厉:“重要关头你走?往哪儿走?”

“出谷,赶往武昌府。家父在楚王府还有几位朋友,他们会照顾我的。”

“你这是忤逆不孝。”方叔的嗓门大得很:“你没忘了当初令尊当面交代,要你全力助我到南方发展的承诺吧?我刚在南方踏出第一步,你就因些小事,便违抗尊亲的嘱咐,使小­性­子撒手不管,像话吗?”

“你曾经保证照顾我,你是这样照顾我的?我曾经替你出了死力,你是这样回报我的?我会把所发生的事故,一五一十向家父禀明,有何结果,家父会向你讨公道的。京华秀士今后,他最好不要回京都。”无双三郎向后退:“他最好死在南方算了。”

“这件事你怎能怪他?你们本来就是一双情侣,你如果不曾有所表示,他敢对你怎样?”

“是你所授意的,是吗?”

“胡说八道。”

“尤副门主的态度,就已经明白表示出于你授意了。你是我的长辈,我不敢对你怎样,家父会有些什么反应,你等着好了,我走了,不要阻止我。”

“你敢?”方叔倏然站起,几乎在怒吼了:“我会派人上京,把你爹找来。我把你从京都带来,一切你都得听我的。目下需要你对付八极雄鹰,只有你才能缠住他。你已经失败了两次,不能有第三次,哼!”

“你已经疯了。”无双玉郎不屑地说:“你不但对我无义,对你的忠心耿耿弟兄尉迟堂主更无道义,你怎能向你的九幽门弟兄交代?你的弟兄离心离德是必然的,你将为了这件无义的事,失去称霸南天的好机。如果这一次吞并武道门的计划能成功,很可能是老天爷特别眷顾你。好吧!我不走,既来之则安之,我要看结果,看老天爷是否真的眷顾你。”

她的态度突然转变,方叔显然大感意外,鹰图凶狠地盯着她,搜亲她脸上的神情变化。

她脸上的激忿消失了,冷森的神情取而代之,这位九幽门首脑的一声“你敢”,重重地敲开了她被蒙蔽了的灵智,看清了恶劣的处境,她必须运用智慧以保全自己。

要派人上京把她爹找来,可能吗?

如果不可能,这位首脑为何说这种不可能的话?

她老爹出身燕山三护卫,跟随燕王打天下,立下辉煌的汗马功劳,封爵定远侯,开府南京再迁京都,虽然已因老病致仕辞去军职,仍然在京具有潜在的权势,能私自出京到南方鬼混?准备造反?退休致仕的大臣,擅自到外地走动,那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悚然而惊,不祥的预兆震撼着她。

“你能改变主意,我很高兴。”方叔已看出她将愤怒强行压抑,没能看出她内心的剧变,口气也缓和了些:“你们在京都本来是天生的一对情侣,男女之私其实用不着认真计较,早晚你会是他的人,是吗?”

“我不以为然,在京都我还有其他要好的朋友。”她小心的应付,尽量压下心中的不快:“我不否认这次南下,固然出于家父的授意,其实也是应他的邀请,南下见见世面的。他这样对待我,而且牵涉到谋杀自己弟兄的罪行,你身为九幽门门主,居然不予追究,委实令人怀疑,九幽门如何能与门规森严,威震天下的武道门,在江湖争雄?好了,我不配批评贵门的是非,走着瞧好了,你最好不要让那个狼心狗肺的秀士,出现在我眼前。”

“你知道目下的情势,不许咱们内部出现大变故吗?”方叔的态度更缓和了些,有点呈现息事宁人劝解味,不再疾言厉­色­。

“抱歉,我只知道家父的治军格言,那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军令如山,铁的纪律,当年家父与你分兵南下,你也是燕山勇将之一。你转任锦衣卫内调东厂,在权谋上从横捭阁,用人任事另有一套,我就无法了解你心目中的情势意何所指了。”

“那是你年轻少见识。”方门主冷冷一笑:“所以你犯了阵前易将的错误。再为了些须小事,要我阵前自断股肽,土秀贤侄负责谷内的行动,不会和你在一起。你留在我身边,专门负责对付八极雄鹰,这小狗已经来了。我预感他可能是武道门的重要人物,与那姓苏的小女人是一伙的,在大宁集先故意明里为敌,暗中互相策应,事急终于走在一起,所以他一定会出面暴露身份。你才能有效地缠住他,由我们布天罗地网生擒活捉,以作为协迫武道门的人质,你不会拒绝吧?”

“我会尽力而为。”她措词相当谨慎,具有圆滑­性­:“贵门五载经营,对武道门有深人的调查,知道他们的首脑人物底细,查明他们有些什么人才。以这个八极雄鹰来说,我相信他的武功,决不比武道门的门主九州无常叶天中差,而你们对他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他真是武道门的人,该把你们预定对付九州无常的高手对付他呀!我败在他手中是事实。你说我年轻少见识,极为中肯,难免有武朋友死不服输的坏德­性­,还真有再和他一决雌雄的念头,所以我不会拒绝。”

“那我就放心了。”方门主脸­色­不豫,被指出心中的弱点当然不说:“武道门可独当一面的人并不多,我们所掌握的资料相当完整,罗小狗可能是武道门新招纳的人,缺乏资料是情理中事。由于有他出面撒野,造成本门重大的损失,如果再把对付九州无常的人,转用来对付他,就会影响大局乱了计划,我自有主见。”

“可曾发现武道门的人?”他信口问。

“没有。”方门主烦恼地重新坐下,粗眉攒在一起了:“奇怪,他们为何毫无动静?襄阳方面的信使不断传回信息,根本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前来,甚至没发现带了兵刃的人走这条路。我不喜欢这种情势。”

所有的人你看我我看你,显然都不喜欢这种情势。

按常情,他们应该喜欢的,武道门没加派人手前来保护获得的赎金,抢夺赎金岂不易如反掌?就凭目下在场的十余位首脑人物,就可以把一千五百两黄金轻易地接收过来,用人山就可以把对方压垮,用不着动刀舞剑硬抢,对方必定会乖乖地把黄金奉上。

下面匆匆奔来一名大汉,气喘如牛趋前行礼。

“启禀门主。”大汉一口京腔吐字清晰:“瑞云村传来消息,宇内三狐一群人,突然闯入谷抵达瑞云村,在村右的树林歇息。”

“有多少人?”方门主似乎没感到惊讶。

“共有十四名男女,分两批入谷,好像不是同伙,但确是在同一地方隐藏。”

“骆军师,你回村准备。”方门主向摄魂天魔说:“派人严密监视,暂时不必理会。”

“门主明鉴。”摄魂天魔站起整衣:“这三个妖女逃得­性­命,已经动身向随州逃去,居然胆敢卷土重来,可知必定又盅惑了一些更高明的人,替她抢夺黄金,有及早摸清底细的必要,本座可派人去探底,知己知被,以便准备对策。”

“那会打草惊蛇,不宜在瑞云村左近引起冲突。”方门主不同意派人探底:“已经知道根底的牛鬼蛇神,用不着为他们分心。在大宁集赶走这些怀有发财梦的人,已经下错了一步棋,应该让他们赶来参予,正好乘机立威的,却为了罗小狗而乱了计划,导至严重的损失。不可重蹈覆辙,暂时不要理会他们,如果没有人参予,我们岂不是自来了?”

“好的,老朽这就前往瑞云村主持大局。”

“时候不早,诸位该各就定位了。”方门主向众人下令:“有关罗小狗的消息,务必迅速禀报。”

该走的人都走了,方门主的八名随从仍然留下。另有包括一僧一道在内的七个人,则散处之近歇息待命,大概是应付罗远的主力。

无双玉郎三人也留下,方门主指定她们在左首不远处的大树下安顿。

她对包括一僧一道在内的七个人,一个也不认识。在九幽门,她只是一位贵宾,无权过问事务,需要她出动,才临时赋予指挥权,事后又恢复贵宾身份。九幽门的弟兄中,有些是她老爹昔日的袍泽,这些人对她的武功和才­干­,并不完全信任,毕竟年轻识浅,又是一位芳龄仅届双十的大姑娘,在这些骄兵悍将的心日中,实在难堪重任,所以上次她受伤之后,摄魂天魔轻而易举地接过她的指挥权,遭受重大伤亡。却将过错推在她头上,却没有人站出来替她主持公道。

她大感怀疑,这几个人能对付得了罗远?但她不想自找麻烦,闭上嘴不闻不问。

方门主背着手向林侧走,老道与一名中年人,分别在两侧相陪,一面低声交谈,透过树隙,由于地势稍高,可以看到下面两三里外瑞云村的动静。

“你们认为她靠得住吗?”他微询两人的意见。

“可靠度不会超过四成。”老道冷冷地说:“显然这件事她难以承受,对门主的处理方法极感失望震惊,对所有的人和事存疑,内心有怨毒的情结难解。”

“心碎的多愁善感女人,这种反应是正常的呀!”

“董姑娘不是多愁善感的女人,而是艺臻化境,自尊心极强的女中丈夫,或许对情有点放不开,但不会被情所击倒。如果她心碎,那就相当危险。”

“你的意思……”

“心碎的女人,通常有两种反应。一是可可怜怜自怨自文,把自己埋葬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一是怨恨取而代之,因爱成仇,报复的念头强烈,将极为危险。”

“她会是后者?”

“贫道认为有此可能。”

“我该断然处置?”

“门主,这会更增困难。”老道摇头:“贫道敢断言,她秘密遣走两位随从,谁知道她传去何种信息?你想利用她以控制她老爹的大计,时机已失恐将落空。再向她施压,你将完全丧失定远侯方面的奥援,在南方发展的大计,一切都靠你自己了。除非……”

“除非什么?”

“牺牲京华秀土。”

“不行,士秀贤侄是我的知交至侄,他老爹和我有过命的交情,我把他看亲子侄,怎能……”

“其实董姑娘对他余情仍在,不会坚持要他的命,只要你肯严加惩处,不能算是牺牲呀!”

“有尉迟堂主涉入,按门规他哪有命在?一旦由香堂执法,董姑娘能­干­预吗?别提了,烦人。”方门主不胜烦恼地一掌拍在一株树­干­上,枝叶摇摇。

“那就该断然处置,防患于未然。”中年人冷笑:“万一大搏杀展开,两人不幸碰头,会发生何种难以收拾的局面?自相残杀结果如何?”

“我会防止这种情势发生。”

“但愿如此。”中年人的神情,已表示不乐观:“门主,武道门真的毫无动静?”

“是呀!简直令人莫测高深。”方门主的粗眉又攒在一起了:“消息已传遍湖广,各方牛鬼蛇神闻风而至,居然没发现武道门的人走动,岂不怪异?起初我怀疑苏姓小女人的那群神秘客,可能是武道门的人。但他们把南天一剑携赎金的人送抵瑞云谷之后,便向北进入南阳府地境,大摇大摆走了,只留下小女人几个随从,在大宁集附近看风­色­,所以已经肯定他们不是武道门的人,大宁集搏杀时,那些留下与罗小狗并肩作战的人中,都是些临时凑合的杂碎,也不可能是武道门的人。”

“也许他们消息灵通,已经发觉是圈套了。”老道不安地说:“咱们劳师动众,筹备终年,如果妙计落空,今后恐怕机会不再了。”

“那就采用第二策,正式张旗号建山门,用强硬手段宣告,东征西讨打出南方半片天。”方门主举起大拳头:“不需借助武道门的根基声势,我们仍有信心亲手打天下,只须一年半载,一定可以取武道门而代之。”

“不论贵门怎么做,贫道这些人,都是全力支持你们的,贵门领袖群伦,咱们才能站得住脚。”

“其实不论道佛巫妖,是唯一不受地域限制的组合。”方门主似有感慨:“北方的高僧,到南方建寺院,当地的百姓也不会排斥,远来的和尚会念经,甚至更受欢迎,而咱们这些出身燕山的人,连在南京也不得人缘。太祖高皇帝以佛门弟子出身打江山,确是高瞻远瞩。”

“确是如此。”老道也有感慨:“天竺东来的外国和尚,鸠摩罗什、善无畏、金刚智、菩提达摩,他们哪会咱信的汉语?结果是天下名山僧占尽,咱们的玄门洞天福地,有大半成了僧侣的道场。双方你偷我的教义,我窃你的典章,神仙菩萨所至,各地上千种方言的百姓,不管懂与不懂,群起膜拜,管他南方话北方话天竺话,你念我所,懂不懂并不重要。贫道如果在这里兴建太清宫,要不了三年两载,方圆千里以内的百姓,必定成为贫道的信徒。而贫道的山东腔官话,这里能听得懂的人就没有几个。”

“所以方门主话中之意,是即使没有九幽门支持,你们太清宫也可以在这里站得住脚,只须解决建宫的资金便可。”中年人话中有话,讽刺老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里距武当山近在咫尺,武当已正式广开山门,太清宫的太上老君,很难与武当的真武大帝和平共存。尤其是金顶里面的真武帝君神像,相貌酷肖永乐大帝本人,宫殿是他建造的,他自己的像化为神有何不可?连武则天女皇,也把自己的像雕成大佛呢!武当派有官兵把守,有官方支持,早晚会和你的太清官发生利害,真得需要九幽门支持呢!”

老道正想发表高见,下面有信使向这里飞奔。

“有动静了。”方门主欣然说。

武道门是威威天下的第一组合,门主九州无常叶天中,号称江湖之王,被官方列为第一掳人勒赎匪首。该门在天下各地作案,从不阻止各路牛鬼蛇神参予黑吃黑劫夺,表示有能力保护自己的利益,也有示威的作用。如果没有外人参予观礼,反而感到乏味。

但他们也有必须遵守的规短,那就是交易还没完成时,参予的人有所妄动,那就会受到无情的雷霆攻击,尤其是交易前向事主有所不利,报复将极为凌厉。交易完成释放人质,赎金到手,有力量劫夺的人,尽管动手百无禁忌,而且大表欢迎。不义之财,见者有份,是否有力量分得一份或者全部,得看谁的神通广大了。

这表示武道门作案,每次都有周详的准备,有坚强的实力做后盾,有力量堂而皇之保护既得的利益,具有江湖好汉的豪气和霸气,足以夸称是天下第一的强力组合。

瑞云村内,终于出现三十余名男女,是从北面答应的山林少涌出的,浩浩荡荡进入瑞云村,距日正当中仅半刻时辰,半刻时辰足以从容布置了。

仅有三十余名男女,前来妄想参子夺金的人颇感意外。这次作案的消息,在挟持­肉­票离开岳州时,便已传出江湖,想来发横财的各路牛鬼蛇神络绎于途,高手名宿攘臂而至,武道门应该知道情势不利,应该增派人手保护赎金的,而不是仅有三十余名男女。

没错,确是武道门的人。就道亮旗号,见面亮名号;走在前面的一男一女,就高擎着两面旗帜:双剑交叉图案的武道门门旗、中绣有朱红叶字的门主旗。

藏身在村外围的参予夺金群雄,纷纷现身进入瑞云村,村内村外皆有人走动,但都不是武道门的人,这些人也不出面阻挡;似乎也是来凑热闹候机夺金的好汉。

瑞云村三五十户人家,全是土瓦屋,参差错落。巷道曲曲折折。唯一门前有大!”场的地方,是村正的宅院,不但作为晒谷场,也作为村中民壮的练武场,甚至有箭馆,箭馆有室内室外两种靶场;可知广场之大。也可以知道该村练武的风气相当旺盛,所组成的民壮,绝对可以应付一队盗匪的攻击。

应付可以高来高去的强悍好汉,民壮反而无能为力,大宁集便是活见证。

南天一剑十三个人,就住在村正的家中。受伤的两名轿夫,伤势已完全无碍了,十三个人除了彭老爷彭政之外,全是高手中的高手,自卫力相当强,对付一小股匪盗绰绰有余。

两乘小轿藏在屋内,来时一乘抬彭政老爷,一抬黄金,回程预定抬彭政父子,预计平安到达瑞云村之后,当可顺利地把彭老爷的儿子赎回。到了瑞去谷,就进入武道门的保护圈内了,所以这几天,外面打打杀杀,里面却平静无波,让他们安心地等待届时交金赎人。

不分昼夜,宅内外戒备从没疏忽,却一直没看到武道门派人来走动,老江湖南天一剑不但深感讶异,也大感心焦,希望不要再生变故。

随时光的飞逝,这位老侠客的心也随之抽紧。

老天爷慈悲,终于看到武道门的人出现了。

武道门三十余名男女,占住对面的民宅,并没派人来联络,仅派了一名警卫监视广场。距午正还有半刻(一个时辰是八刻),不派人连络是正常的事。

一些实力不足的胆小绑匪,经常会临时派人通知事主,更改交换时地。甚至会在收到赎金之后,才告知事主到何处接回­肉­票。

武通门从没发生更改时地的前例,信用第一有口皆碑,从不虐待­肉­票,一手收款一手放人。

南天一剑必须出来了,十三个人在宅前列阵,提出三只盛金木箱,每箱五十绽元宝,每锭黄金十两。在随州,每锭黄金可买地二十亩以上。算一算,那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难怪各地的牛鬼蛇神,纷纷赶来想分一杯羹,值得用­性­命相搏,要钱不要命。

盛金箱还没打开,便已引人注目了。至于里面是否真盛有黄金,人质出现时便可揭晓。一只盛金箱全重不足四十斤,一个人抢走一只金箱轻而易举。

广场对面的家舍,终于出现了武道门的人,午正时刻,旗号首先出现。

在三十步外列阵,江湖朋友所熟知的­阴­阳使者周大年,出现在旗门中间,魁梧的身材颇为慑人。而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阴­阳面孔,一面黑,一面白,夜间突然出现,会把胆小的人吓死。

他是武道门的元老级大将,二十年前武道门首亮旗号,他就声威远播,这期间罕逢敌手,手中形如雁翎刀的重兵刃阎王令,可劈开磨盘大的巨石,普通刀剑一触,不断飞者几稀。

有人说他是天生的­阴­阳脸,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除非是打出武道门的旗号现身才画出­阴­阳脸,平时仍与常人一样,因此他的真正面貌,只有武道门的人才知道庐山真面目。愈能保持神秘,声威愈盛。

两名大汉架着一个背捆双手,神­色­委顿的年轻人,出现在一旁,是­肉­票彭家的少爷。看外表,的确不像是受过虐待,五官手脚完整的人。

武道门从不虐待­肉­票,从不毁­肉­票的四肢五官,他们是有担当的好汉。不是怕被­肉­票认出的胆怯绑架小匪徒。­肉­票如果有本事脱逃,捉回也不会受到惩罚。认为脱逃是­肉­票该有的权利,只能恨看守的人不小心。

被囚禁一月,彭少爷­精­神委顿理所当然。但南天一剑注视彭少爷的脸­色­片刻,自己的脸­色­也微变,双眉深锁,眼中出现疑云。

一直不曾现身的彭大老爷彭政,是首次出现在人前的主事人,亲自带了黄金来赎爱子,沿途藏身轿内不曾露面。彭大老爷年近花甲,是岳州的首富,脸团团真有富家翁的气概,长途跋涉历经艰险,难免有点神­色­憔悴,看到爱子出现,激动得几乎要冲出,被一旁的灵秀小姑娘,及时一把拉住了。

南天一剑举手一挥,出来三位轿夫打扮的人,一人提一个盛金箱,随南天一剑举步上前。

“彭家已变卖所有家产,筹足黄金一千五百两。”南天一剑声如洪钟,狠盯着­阴­阳使者的骇人面孔:“依限送到,请查验。”

­阴­阳使者手一挥,出来两名中年人。盛金箱一一打开,金光耀目。

查验为期甚暂,行家一验便知真假重量数目。手式打出,挟持着彭少爷的人上前交换。

没有什么话好讲,接收黄金立即交人,公平交易,不需浪费­唇­舌打交道。

三个人检查彭少爷的身躯、五官、经脉、四肢……行家的检查按步就班,不会出差错。

南天一剑是行家中的行家,但检查不出任何异状,仅在感觉中,本能地觉得有某些地方不对,却又无法具体地查出可疑的征候。

“周老兄,你没在彭少爷身上,弄了什么手脚吧?”他检查不出异象,沉声向对面的­阴­阳使者问。

交易已经完成,武道门却没有立即撤走的打算。仍在对面列阵,所有的人皆四面八方搜视,眼神显得怪怪的,似乎颇感迷惑与失望。

巷口屋角,陆续有人影出现,人并不多,没看到特殊的面孔。

东首的小巷口,出现宇内三狐,并无接近有所行动的表示,仅用怪怪的眼神打量武道门的三十余名男女,令人莫测高深,猜不透她们的意图。

西端广场外,摄魂天魔也带了十余名男女现身,也没有上前打交道的表示,气氛显得紧张而异诡。按理,武道门收到赎金,前来想分一杯羹的各方群雄,便可以上前提出见者有份的要求了。

可是,居然没有人上前提出要求。实力最强的摄魂天魔按兵不动,实力稍次的宇内三狐也毫无动静。其他前来参予的各路牛鬼蛇神,像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人数零零落落,只能等候混乱,制造机会浑水摸鱼,哪有上前打交道的实力?没有实力强的人发动,他们只有耐心地等待情况发生。

武道门撤走,距荆山山门有三四百里,沿途都可以候机下手,实力不足当然不敢立即发动,现在十个八个人出面劫夺,肯定会被武道门的人全部摆平。

“你这是什么话?”­阴­阳使者嗓门怪怪地,每个字都带有鬼气:“本门二十载的声誉,有口皆碑,怎么可能破例?­肉­票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完整整地交给你们的,四周光临观礼的江湖朋友可以作证。你如果认为学艺不­精­,没有检查的能耐,何不公开征求高手名宿相助检查?我等你片刻。”

“希望贵门的口碑真的不差。”南天一剑悻悻地说,苦于找不出可疑的征兆。

“别蠢了,范老兄。”­阴­阳使者提高嗓音:“你南天一剑是大名鼎鼎的名剑客,交游广阔朋友众多,如果彭少爷出了意外,你大撒英雄帖向本门兴师问罪,本门能得到什么好处?就算能对付得了你们,本门也难免折损一些弟兄,划得来吗?”

­阴­阳使者的话具有权威­性­,理由更充分,黄金已如数收到,买卖已成,何必横生枝节,日后再起风波?以南天一剑的声望,号召一些英雄豪杰兴师问罪,至少武道门的声誉将为之扫地,今后哪配拍胸膛称好汉?

“你明白就好。”南天一剑悻悻地说,举手一挥,众人退人住宅,表示此事已经了断。

武道门的人,也缓缓向农宅退。

四周的群雄,居然毫无动静。

一切反常,令人莫测高深。

总算有人沉不住气了,摄魂天魔开始踱出广场,鼓掌三下,爪牙们纷纷向外涌。

气氛突然紧张,武道门的人停止退入农宅。

老凶魔的人数,比武道门多一倍,总人数超过七十大关,气势慑人心魄。

“周老兄,你知道老夫的来意,是吗?”摄魂天魔狞笑着上前:“贵门主九州无常好像没露面,是不是躲在屋里?”

“早些天就知道你摄魂天魔来了。在大宁集搞得乌烟瘴气,赶走了不少想来浑水摸鱼的人,志在独吞本门的赎金。”­阴­阳使者的­阴­阳脸毫无表情,大概黑粉白粉涂得太厚了:“本门在天下各地分别作案,各有负责人独当一而,门主坐镇山门主控各地大局,哪能对在下不信任赶来亲自指挥?哈哈!你以为屋内有伏兵?”

“没有吗?”

“没有。在下这笔买卖,所出动的弟兄破天荒最多,已经打破前例了。呵呵!幸好来的弟兄多,不然真应付不了彭家请来的南天一剑呢!彭家能神通广大,请得到南天一剑,委实令本门大感意外,几乎栽了。骆老魔,你能接得下南天一剑多少剑?”

“那不关老夫的事,他是苦主的人,与老夫无仇无怨,老夫也不会向苦主下手。把你藏在屋子里的人叫出来吧!老夫不想倚多为胜。”

“呵呵,二比一不算多。”­阴­阳使者傲然地说:“我们三十六天罡,自信还有对付一百零八将的能耐。你不是要抢黄金吗?发动吧!等什么?”

“老夫有备而来,不发动怎能将黄金抢到手?周老兄,枉死无益,反正你绝对保护不了这几箱黄金,何苦枉送这许多人的­性­命?你愿把黄金献出吗?”

“哈哈,本使者在等你发动呢!一冲之下,本使者保证杀掉你们一半人,那就变成一比一了。武道门在江湖扬威二十载,你们百十名土­鸡­瓦狗,也敢妄想在老虎嘴边拔毛,实在可怜。”­阴­阳使者仰天狂笑,笑声像利锥直薄耳膜,显然有意示威,向老凶魔的摄魂魔音挑战。

在四周探头探脑等变化的牛鬼蛇神们,有几个惊叫着掩耳而走。

“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老凶魔首先拔剑,也从囊中取出九音摄魂铃,铃声一响,众人纷纷作势抢出,要发动攻击抢夺黄金了。

“他娘的!你摄魂天魔在江湖位高辈尊,号称一代魔头,威震江湖自命不凡,居然扮强盗倚众混战,真可耻。”­阴­阳使者大声嘲笑:“哈哈!你应该称江湖鼠辈才名实相符。来吧!你最好似个真的名符其实一代魔头,咱们像英雄好汉一样,凭武功声威,公平地逐一单挑。反正今晚都得在这里歇宿一宵,有的是决斗时间,对不对?”

“英雄式的单挑也不错。”老凶魔居然同意了,在大宁集,这凶魔从不和仇敌单挑:“好!你的意思,是按江湖规矩解决吗?”

“有何不可?”­阴­阳使者冷冷一笑:“武道门是有担当的组合,遵守江湖规矩武林道义,众所周知望重江湖,勇于接受任何挑战。”

如果按江湖规矩解决,将有三场公平的生死决斗;三战两姓,胜的就是赢家,也就是这笔不义之财的得主。结伙混战抢夺,那是强盗行径,根本不配在江湖叫字号称英雄,不论成功或失败,都会受到江湖朋友的鄙视。这与仇敌之间的报复杀伐不同,有名利标的的争夺,是不屑群殴解决的,争名夺利重视突显个人的英雄形象。

人多势众的一方提出按江湖规矩解决,是颇不寻常的,通常皆由势弱的一方提出要求,死中求生赌上一赌,运气好很可能连赢两场。

“一言为定,决斗决定得主。”老凶魔激起了豪气:“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便,第一场由你先派人出场。最后一场我挑你,名头声望辈份地位相当。”

“一言为定。”­阴­阳使者举手一挥,三个盛金箱抬出放在一旁,随即大踏步出来一位身材修长、刀Сhā在腰带上的中年人,虎目中冷电四­射­。

“我,无我狂刀李杰。”这人双手叉腰,豪气飞扬地大叫:“在武道门担任巡风放哨,地位很低,刀法还算不借,自信已可以入流。谁来挑战?”

老凶魔一挥手,掠出一位面目­阴­沉的中年人,也佩了刀,举动矫捷具有名家气势。

“笨鸟儿先飞,打旗的先上。”这人中气充沛,字字震耳:“神刀对狂刀,我夺命神刀曹英陪你玩命。曹某也是传信跑腿的货­色­,与阁下正好棋鼓相当。”

两人都自嘲地故意眨低自己的身份,其实都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用刀的宗师级高手,所以称为狂刀神刀,刀法如果差劲,决难保持充满霸气的名头。

无我狂刀李杰,也是武道门的元老之一,只有做案时才露名号,江湖朋友很少看到他走动,大多数久闻其名,从没见面打交道。真正与他打过交道的人,大多数已不在人世了。

“你先上,也先死。”无我狂刀声出刀出鞘,杀气立即汹涌澎湃:“看谁今天刀下除名。”

“你的绰号取得不对,所以一定没有你这把刀。我进手了,给你一刀。”

铮一声狂震,两把刀疯狂地接触,迸散的凛冽刀气化为激烈的气旋,两人同被震飞出两丈外,电光石火的的瞬间接触,可见的是双方的劲道与速度,半斤八两难分轩轻,双方的豪气傲气,皆因这威力万钧的一刀平分秋­色­,而消减了一半。

势均力敌,不能再浪费­精­力了,随即陷入小心翼翼的缠斗局面,不再贸然用绝招狠拼。因此一来,游走争取空门欺近的时间,比真正交锋硬拼的时间多好几倍,毫无­精­采可言,好不容易有一次全力猛攻的机会,也一触即分重新你旋我绕。

狂刀不狂,神刀不神;死缠不休,没完没了。

隐藏在各处的牛鬼蛇神,终于忍不住纷纷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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