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位于同一个平们实则距离遥远,的“轴”,整个空间比熟知这四根弦的叫醒,睁开眼朦胧看见消防员的半截身子从天窗倒吊进来,头盔摔落在地板上。我眯着眼睛,他却很精神,冲我喊:“别睡了,跟我走!”
瞌睡病人用仅有的力气望向桌上的闹钟,还不到五点。然后我又躺下,嘴巴干渴得张不开。他已经跳了下来,一只冰凉的手碰了我脖子,我一哆嗦,但已经来不及制止了,另一只更加冰凉可恶的手直接从颈后穿下去,捂在我那好似滚烫的背心上。我准确地牢记住了夏天清晨在街道上挥舞了不知多长时间的寒冷,仿佛那五根指头已经在我背上嗞嗞作响,一瞬间我简直要从床上跳起来飞出太阳系。但在他的示意下,我还是没能叫出声来,太太和豆干还正睡在楼下几公尺之遥的梦中。
“穿袜,穿鞋,带你去看我们的杰作。”消防员说。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头盔,重新按在自己脑袋上,大小合适,很好看,我不记得原来见他戴过这顶头盔。从天窗爬出去时我发现,有一道梯子直直地架到了屋顶天窗入口,穿过楼下厨房的窗外,穿过院墙,穿过路边花圃,在梯子延伸结束的地方一辆令我心潮澎湃的暗红色消防车正无声地等在黎明的天色里。
我这辈子第一次坐消防车,而且是坐在车顶。他启动车子的时候我突然想,应该爬下去站在外侧,拉住扶手挂在车外,这才是最潇洒漂亮的乘坐方法。没等我爬下来他就起步了,慌乱中我抠住一根栏杆,惊叫着驶向我们的广场。
国王广场本来是为国王预留的建筑地,但某位遥远的国王执意要建一座塔,把空间都叠起来,一直往天上叠,谁也够不着他。于是地面就空出广场来。像所有装模作样的人物一样,国王拥有广场,但从不会使用它,或者他对它的使用方式早已超出了我们塔下众人的理解。
我们的戏台要搭建在国王广场,没有人出面阻止,但我们还是礼节性地跟卫队打了招呼。消防车呼啸着从太太家的东边来到广场西,穿过了整个村子的清晨,我看到广场上多出了一块台地,形似尖嘴猴子的身影独自站在台上瑟瑟发抖,然后看到我们,跳起来挥手。我看见不远处一列卫兵正在操练,看见杂色山雀混在几只鸽子中间飞,阳光把塔分成明暗两截,尖嘴猴子在消防车停稳之前从台上一跃而下,寒冷麻木的踝关节瞬间刺痛了他窄瘦的脸。
在消防员的强烈坚持下,剧场并没有一开始就上演尖嘴猴子的原创剧本。他认为我们这些不入流的演员(现在所有人都来了,就连妞妞也独自乘车赶来)应该从学习经典入手,那些被前人反复提炼琢磨的本子对我们更有裨益。
我们还缺音乐。这本该交给我,只要给我一把小提琴,我就还大家一切想要的。我已经来到这里一年有余,期间一直没有碰过小提琴,说实话心里已经痒得不行,用手指直接去感知每个音就是我认识世界的有效手段,如今我被阻绝在自己的意识之外。但我拼命克制住了。我没办法演奏,起初因为我必须跟自己较劲,现在不同,这棵树完全阻挡了琴弓的去路,也阻碍着我重新变回那个骄傲冲动的年轻人。我必须设法继续把这种冲动封存,一直到我砍下这棵树,到我真正强大无比的时候。于是我们又度过了几个星期没有音乐的日子。也只有这时候大家才会深刻意识到,无论是生活还是戏剧,没有音乐就是地狱。
将我们拯救的是妞妞。一次排练休息时我发现,妞妞在哼唱着一首小歌,她注意到我在听,马上闭嘴。我把手里的热饮料递给她,要求她继续唱,大声唱,她拗不过就重又开始唱。她的童声一定是深埋在雪下的惊喜,而且有些音乐的道理她似乎天生就懂。美都在于控制,在于紧绷自己的艺术,歌唱或朗诵时对声带的掌控力说白了来自腰腹,我们每个人与恋人拥吻时就会很快明白。
我们当即决定,以后让妞妞演唱,其他人闲下来时会帮忙敲打木鱼。
看上去一切都能按部就班地继续美好下去,但大风预警的前一天我们被迫停止了所有活动。租来的脚手架被拆掉,放在消防车上拉回去。我们这帮老弱病残,干体力活时才显出巨大的劣势。小孩们根本帮不上忙,我要照顾自己都很困难,剩下的劳力只有消防员一个人。他既要负责搬动钢管,又得开车,称为“劳力”名副其实。就连消防车也是得到了队长允许后,从搁置的旧车库里推出来自己修好的。
下午情况好了一点,因为我们那唯一的观众莹莹冒雨前来。之前她来看演出,我据说变得“莫名其妙的暴躁”,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在我讲述的故事里,我们这可爱的观众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她坚持每天来,我就坚持每天烦闷不快。后来老天又不停地下雨,这简直就成了唯一能解释我为何久久不能回到自信有力的生活中去的原因。
后来我逐渐想明白了,与其这样不如让自己接受一点更大的考验,就是学会怎样恰当地面对隔阂,在舞台上时抛弃一切台下的关系让自己属于且只属于人物。她冒雨前来帮忙,开始我们没好意思接受,直到她说:“我来不是为了其中某个人,而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戏剧,虽然你们演得不能说好,但我看得很满足。我喜欢你们。”因着相互间的大方,我觉得似乎就从这时候起,所有的隔阂可能终于要消失殆尽了。
依靠窗外的小天线,我们能收到的电视信号不多。但所有能收到的电视台无一例外都在Сhā播大风预警。我和太太、豆干坐在一起,从屏幕上看到那团象征灾难的云气螺旋如何移动,用上了“过境”、“登陆”或“强对流”,哪怕是整天足不出户的人也能感受到一种由轻微恐慌和较严重的压抑沉闷糅合而成的小村气氛。
电话里消防员告诉我,海防大堤可能有危险,最近他们每天都要在大堤前线忙碌排查加固,在所有人睡着之后才打着小手电冒雨回家。
“国王卫队也在忙。一些志愿者也来了。每天都很累,粘床就睡。”一天夜里他说。
“我也去帮忙吧?”我提议。
“别,估计你会被刮走。”我笑了,可他紧接着说:“我可没开玩笑,你最好别出门。最好连窗也别开,老老实实等这阵过去。”
同样的嘱咐他在第二天又讲了一遍。吞咽的紧张感似乎预示着,这次的风雨绝对不同寻常。我知道他挂上电话后还要依次打给我们其余的伙伴。上次我得到这样关心的通知后,一场暴风雨就来临了,我不幸亲历了它,直面了它带来的痛苦。此刻我在想,难道这次拼命摇动窗户的风,比人心的动摇更加可怕?
当天晚上我们三个人,我、太太和豆干,非常耐心地把杉树枝修剪了,好让我能安全躲进阁楼窗后。即使这样也必须把床重新挪个位置我才能躺下,任凭树枝刮擦着房顶,久久无法投身那与狂风暴雨毫无瓜葛的梦境。
第二天我被冻醒时,床摆在楼梯口,杉树从我的胸口出去横跨了整个房间,窗外不见黎明的踪影,但楼下有光传上来。朦胧中我听到太太和豆干惊慌失措的喊声,心底一冷,瞬间恢复了神智。
我挣扎着爬起来,腰狠狠撞在楼梯扶手上,疼得喘不上气来。但母女二人的叫声使我失去了与疼痛较量的耐心,我直接从扶手上跨了过去,一边冲楼下呼喊她们的名字。这个动作使杉树绊在了楼梯上,剧烈地一抖,黑暗中发出一声惊心的碎裂声。能发出这声音的只有书架上豆干的小猪存钱罐,它一定已经和一把硬币——豆干每星期都要投进去一枚——碎在了一起,不分彼此。她们没有回应我,除了楼下一丁点光亮照到的地方,周围一切都是黑洞洞的,窗外仍然狂风大作,隔着玻璃也能感觉到呼啸,或者疾风吹着我们,或者我们在每一阵气旋中快速穿过。
我决定直接跳下去,楼梯下面的台阶不高。我一边继续喊着她们,一边继续挪动着ρi股,然后纵身一跃——杉树剧烈地刮擦着楼梯扶手,我这头坠下去了,但另一头被压了起来,重重敲在门框上停住了,而我的双脚还没碰到下面的台阶。我被卡在了楼梯间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甚至双手也摸不到墙壁或者扶手。这下可好,我不但没能帮到她们,反让自己陷入了另外的困境中。
“冷静!太太你们还好吗?”我继续喊,太太终于回问我:“你在哪?”
“在楼上……在一楼和二楼中间,我卡住了!”
我在半空中试着靠挥动双腿的力量滑下去,一开始似乎奏效了,杠杆失去了平衡,我继续朝楼下滑动,楼梯扶手上朱红的漆被刮掉,露出木材的微黄。我继续挣扎抖动,但下滑终于还是停止了,突起的树杈绊在楼梯缝和门框之间。
“你能下来吗?”太太喊我。我告诉她得稍微等会儿,或者她能上来像摘风筝一样把我摘下。
“这可是个难题!”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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