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我听到太太的语气恢复了冷静,我太信任她,以至于相信只要她振作起来,母女俩就断然不会出问题。可她为什么不把发生的事直接说出来呢?不会是强盗,只要母女俩一停下房间里就立刻恢复的安静把入侵排除了。也不会是蟑螂老鼠,太太从来都不怕她们,她能独自一人养活一个家,拉扯大一个孩子,面对爬虫时的勇气是必须的条件之一。那么楼下发生了什么?尽管刚才的挣扎只令我下降了一点,但足以看到楼梯更底下一点的情况了。
在我身后,拼命转头能勉强瞄到的视线一角里,她们房间里灯光那种特殊的暖色,是以晃动摇摆的姿势透过植株穿到楼梯间来的。如果再从另一边转头过去,摇曳的金光终于能让我明白点什么了。不是强盗,不是爬虫,是水!现在楼下充满了水,约莫已经能漫过小腿肚了,不用说,太太和豆干已经被困在了床上,四面全是水,而且屋外狂风暴雨,唯一能救她们的人又愚蠢地卡在了这狭窄的楼梯间里。
“怎么回事太太,这水,这水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我唯一做的事就是昨晚睡了一觉!”
豆干Сhā话说:“外面的水漫进来了!”
“外面的水?”
“妈妈你看窗外。”她说。
我听到了床头柜上一些杂物落水的扑通声,然后是柜子在水里挪动,窗帘被拉开了。
“妈妈小心!”豆干喊。
太太很激动,她又少有地尖叫起来,她说:“窗外全是水,跟屋里一样,现在外面全淹了,我们怎么办!”
我们怎么办?我也在拼命地想,至少我得先下去再说。
太太和豆干两人安静下来,她们呆在床上,孤岛遇难起初的惊慌终于过去了,她们正要用长久静默的时间把恐惧不安细细咀嚼。
冷静之余,我发现,我那七十公斤的体重被杉树长长的杠杆施用,压在楼梯扶手上时已经有了成倍的增长,以至于树干和扶手双双互成曲度。这给我带来了新的希望,我向下坠着自己的身体,蹬腿,这次不是为了侥幸滑落,而是希望树干或者楼梯其中一个在重压下断裂。最好是楼梯扶手断。杉树弯曲着,树皮刮擦后祼露出新绿,可以肯定地说,令我难受的绝不仅仅是每一次蹬腿时胸口坠裂的疼痛。杉树是我的希望我的一切,然而此刻面临这种大灾难里的小灾难,如果只有把它弄断才能救出太太和豆干,我就毫不犹豫地弄断它。
我的努力卓有成效,楼梯扶手很快发出欣慰动听的断裂声,微微发黄的木头纤维从枣红漆面里破土而出,逐渐地,我的身体又下沉了,踮起脚尖可以稍微碰到楼梯台阶了,借着蹬地的力量起跳,然后重重落下,几次之后楼梯扶手彻底崩断,用狠狠一跤报复了我。我和杉树终于挣脱了楼梯间的束缚,顾不上心疼ρi股和杉树,我立马转身下楼,楼梯最后三阶没入水中。
待下到客厅,我看到许多东西漂浮着:豆干的小澡盆自作主张从浴室游了出来,就像盆底印着的小鸭子一样欢快;母女俩房间里那只非常聒噪的塑料小闹钟,一定是刚才掉进水中的其中一样,正脸朝下漂浮着不知生死;沙发垫稍微有些肿胀,挂在一棵小橘子树上漂不走;鞋架上空无一物,所有的鞋,平底儿的胶底的高跟的布的皮的,不知在什么地方才会显现,最容易发现的是塑料凉鞋,它的黄|色即使在水下也分外扎眼。
我脱下自己的鞋,挽了裤腿下水,转到太太和豆干的卧室。
我见到因房间失去温暖而瑟瑟发抖的二人,慌乱之余仍不忘把床单四围挽起来,房间中最后一片净土被保留了下来。两人还穿着睡衣,因为我的出现,豆干迅速地钻进鼓囊囊的被子里留下责备的眼神给我,太太却几乎要哭出来。
这不道德,太太也穿得少,但她不急着躲藏,哪怕是露出一点遮挡的意识出来,也会在我们之间平添一份尴尬。
今天这大水本来就已经够麻烦的了。我见到水中一个影子。她的胴体盘坐在床头,用无数曲线和光影雕琢,长发没能完全遮挡俊美的脖颈,这美竟与那日的田间少女大不相同,但共同点是桃李不言。有那么一瞬间,我必须承认,杉树根须自我地生长,极有可能在我心里一个微妙的位置长出一个末梢,不疼不痒,但分外令人在意。
我从衣柜里帮她们拿出衣服。趁着她们更衣的片刻我在门外意识到一个问题,水还在源源不断涌入,迟早要淹没家里的电线Сhā座,随之闸刀会跳起,我们失去这片暖黄的灯光只是时间问题。
“蜡烛和火柴在厨房!”太太说。
于是我慢慢蹚水来到厨房,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一会儿,开始还在寻找太太描述中的那个柜门,后来干脆寻找起厨房灯的开关来。厨房灯按下去的一刹那,我听见家里的空气闸刀咔吧一声弹了起来,太太卧室的灯光不见了,豆干尖叫一声,母女二人骚动了一阵,一切重又沉默在黑暗中。
借着窗外的一点亮光,我看见自己的手指碰倒了橱柜最顶上的一样东西,它侧滚过来,在落下之前我抓住了它。我发现这是一只手电筒,有着亮闪闪的金属壳,上面落的灰尘不知属于哪个年代,而且它没有坏掉,全力燃烧着证明自己宝刀未老。我如获至宝,在手电光亮的加持下,很快找到了蜡烛,遗憾的是唯一一盒火柴掉进了水里,再也没有拾起来的必要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两样东西拿回房间,无可使用的蜡烛,和不知还存有多少电量的老手电。太太惊叫道:“这是豆干爸爸的手电筒!我几乎忘了它,现在却能用上了!”
我们都被这种惊喜点燃了,母女俩坐在床上,我裤子全湿了就坐在床头柜上,豆干从枕头下摸出小手表,此刻我们的时间已经无所谓了,塑料表盘里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刚过。但喜悦退散得很快,我们静坐着,后来把手电也关掉了,弥足珍贵的灯光应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而不是在茫然无措的凌晨空空地映照我们三人的脚丫,把放大了数倍有余的廓影投在墙壁上。于是在水流中虚掩着的门那里,一道订书针型的黑暗瞬间又扩散到了我们周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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