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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历鱼、鸟蛋和国王的宝石(4)

到了晚上,星空升起。

我平生第一次完整而平静地看到太阳逐渐隐去,当这个世界的光亮消失后,那些遥远的世界遗落的光才从缝隙里透过来,最后我发现我们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布满密密麻麻小孔的筛子,银河横跨在黑暗的海洋上,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开口说话时,就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甚至也不困不饿,就像死亡提前到来。

也许照这情形,它应该就在不远处向我张望,不擅自走近,也绝不离去。

它是极有耐心的狗。我想到消防员应该已经把村民安置在高处,他们此刻也许拥挤在大帐篷里,担忧着一切,等待着可以回家的时间。但尖嘴猴子不在其中,太太与豆­干­也不在其中,他们不小心与救援的队伍错过了,但再也错不过海啸了。

也许他们正像我一样被卷走,又被甩到了海上,却没有赖以生存的树。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失去了他们。我明白消防员的自责,我们永远也无法接受为了救助他人而使亲友遇险,这种悲伤无法被任何东西化解,这就是我们内心最顽固的一点无害的私心。

此刻我极愿意饱含泪水死去。恩底弥昂曾得到一个机会自由选择死法,但过分的留恋使他放弃。我想要得到这种死亡:在最悲伤的时刻,永远融化在夜晚的深沉嗓音中,追随我深爱着的人们而去。

第二天一早黎明毅然到来。一只巨大的水鸟落在杉树枝头,全身通黑,却生着个红关公脸儿。它似乎很沉重,卧在哪根树枝上,哪根树枝就被压弯了。

我不驱赶它,它也不怕我,我们和平地共处了一段时间后,它­干­脆在树枝上睡起觉来。也许它把我当成了海上的一棵枯树。我想我现在一定就像《西游记》里的那个镜头,石猴前往斜月三星洞学艺,途径千山万水中的一个片段,划着枯树在水面上前行,只有指甲盖那么大。

后来它睡醒了,就在树枝间跳来跳去,时而跳下水去,再浮上来时嘴里叼着条小鱼。它沉默而害羞,短暂相处的时间里它一声也没叫,这与我熟知的雀们大相径庭。后来它大胆地沿着树­干­下到我的肚皮上来,衣服敞开着,我的肚脐露在外面,它就刚好窝在上面。它的团卧一开始凉丝丝的,它没把身上的水珠抖净,后来在我们共同暖化了那些水珠以后,它变成了一团奇妙的温度。我只消活动眼珠就能瞅见,它又闭上了眼,悠闲的回笼觉越睡越暖,直到我也第一次感觉到了倦意。

再次惊醒时我发现它不见了,我的肚皮凹陷着,一枚惊喜的卵正巧妙地放在我的肚脐上,醉人的珍珠白­色­使我的肚子感到沉重,比它妈妈的重量更甚,一股喜悦正从肚子以下传来,颤动着,颠簸着尚未出生的它。我得拼命抑制住自己,因为这枚鸟蛋处境危险,随时有可能从我肚皮上滑下来。

我第一次有了动弹四肢的动力,轻轻抬起脑袋,小心把两只手往肚皮上合拢而去,一个漫长的过程,我的手掌带着两股海水的湿润从左右安全地包裹住了那团白。直到这时我才放心令自己开怀,我由衷喜悦,永恒的繁衍仍在这星球上继续着,捧过头顶,阳光肆意地照­射­着鸟蛋,我感到有美好的音乐正在觉醒。经历过希望渺茫的一天一夜,这段短暂的不知死活的漂流结束了,我必须从此活下去,我非要看到这只小鸟出生不可,我非得把刚才这段音乐演奏出来不可,我要大声嘶吼,我与这天地同在!

我想起背包还一直挂在身后,就翻身把它取下,摸出鱼罐头打开,狼吞虎咽地吃掉了一半,又摸出镜子来仔细照了照自己。我真是狼狈,头发很长,飘散在海水里,胡须不知从何时开始繁茂,脸­色­灰暗,一点也不比下水道里住了几年的人更整洁,捧起海水来洗也无济于事。看着看着我就笑起来,不知是否因为脸上太脏,我看到自己的眼睛很亮,牙齿也非常洁白。令我奇怪的是,鸟妈妈一直没有回来,也许她抛弃了它,那这可就是今天的喜悦里令人悲伤的夹心,苦味厚重浓郁。

晚上我不再茫然地看着天空发呆了,我要悉数每一颗我认识的星星,我需要了解方位,告别原始而无知的痛苦。要确定北方非常容易,我有无数种方法辨认北极星,从大熊座方向、从天马座方向,从现在隐去的仙王座仙后座。

我看到历经磨难的赫拉克勒斯,他身边的牧夫座,曾在黄金的时代与人类共同作息的阿斯特里亚,以及远在天边的涅墨亚雄狮。每个夜晚观星是种奇妙的体验,心胸会随之广博璀璨。我一边看着这些熟悉的人物与故事,就像翻动古老的儿时读物,一边细心调整着自己的方向,头冲向北极星,脚慢慢蹬水滑动,双手捧着沾满我体温的鸟蛋,就这样我开始向遥远的未知的北方逐渐前行。那里依然是一片漆黑的夜与漆黑的海,但我已经充满了勇气,这件事如此奇妙,值得我用一生歌唱。

我猜村子应该是在北方。村北是山,南面向海,退潮的水不出意外,会把舔下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带到南方去。或者至少北方应该有陆地,至少我得把这未出生的小鸟安置在稳当的地方。我不清楚它和它妈妈是哪种鸟类,不清楚它们本应有的生存规律,我只有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办——设想又来自电视纪录片里的海龟,它们应该拥有稳妥的出生与成长,某天在冥冥之中会有声音告诉它们去寻找海洋。于是我携带着它前往北方。

蹬水前行相对游泳来说省力不少,但也慢得多。我蹬蹬停停,累了就闭上眼小憩,然后撩起水洗把脸继续前进。由于前进的方向上枝叶浓密,我还要随时转过身了望,以确定前方没有阻挡,或者看是否已经找到了陆地。不久之后我在一次了望中发现远处的海面上出现了一个蠕动的黑点,眯起眼睛仔细看,它上上下下,像是个有生命的东西。黑点逐渐变大了,它正奔我而来,在我发现它的同时它似乎也发现了我。它越来越近,一个轮廓逐渐显形:尖耳朵,黑鼻头,巴掌宽瘦长的小脸,舌头吐在嘴外,那是条狗。

我好奇地看着水中笨拙刨动的狗,它来到我身边,前爪一扒就爬上树­干­,拼命地抖水,抖得水花四溅,抖得整棵树都跟着它来回晃动。我认出它来了,春天我随太太上市场,还经常给他喂食来着。我很高兴,就喊了一声,它却吓一跳,狞叫着往后退缩,藏在树枝里。我明白了,它也只道这是棵树,却不曾想树下还长着个人。我伸出胳膊抬起头,这回它也认出我了,摇着尾巴来跟我亲热。它舔啊舔啊舔,好像要从我脸上舔出点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来。它还是那么瘦,无论在市场上还是在此刻,永远都在苦难中,永远都在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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