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近新年,大街小巷也日渐露出几分喜气,一场清雪飘下来,遍地银装素裹,一片洁白。
萧铁的这座宅子位于太湖西面,一出门正对着满湖风雪一园红梅,那梅花开的极为肆意,云霞蒸腾,艳红似火,好似随时随地都要燃烧起来。十二月明桥横在太湖之上,被积雪掩盖,犹若玉环静卧,太湖的另一面,便是天逐唯一的一座山峥,又称逐日山,山上便是大名鼎鼎的大国寺,如今新年将至,诵经祈福的善客越来越多,这处平日安静的地方,也带了几分尘世的喜气喧嚣,热闹了起来。
小舟静静的走在梅园里,突然间有些想家,不知道湘然的情况如何,刘玉楼那王八蛋还有没有去报社捣乱,爹娘一定着急的要命,三哥六月份被军学派往了朝阳郡兵驿,如今已到年底,也该回家了。大嫂怀了孕,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有小侄儿抱了。是几个月呢?她皱着眉细细的算,雪白的手指像是新剥的葱管,竟比地上的积雪还要白上几分。
一时间,她就有些泄气了。
闹什么别扭呢,难道还真的要冲进中书局将那张惟良毒打一顿吗?这里毕竟是天逐,不是在湘然。而且她这一次来,也不是来找张惟良晦气的。
不过想起那位愣头愣脑的堂兄,还是生出了几分不忿,转身怒瞪着一处湖边的景石,皱眉道:“滚出来!”
莫言顿时陪笑着跑出来,连声说道:“您看多巧,竟然在这碰上了。”
莫言是萧铁的左右手,原本是京里的一个流氓头子,后来也不知萧铁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就甘心跟在他身边马后鞍前的当起了跟班。因为不是出自湘然嫡系,所以对小舟也没一般下属的那层尊崇感,总是一副惫懒的模样,还没说话就先笑上三声。
小丹自然知道这家伙一直跟在后面,当下也懒得揭穿他这粗浅的谎言,招了招手道:“过来,帮我办件事。”
小舟趴在莫言耳边耳语了一番,这个昔日拳打八十老妪,脚踢八岁小儿的极品流氓闻言顿时苦着脸说道:“我说东家,这事不成啊,你不是为难我呢吗?万一被抓住,我就是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
小舟哼了一声,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反正今天晚上我回来之前这事你得办妥,不然的话我就砍了你的脑袋,倒是不用砍十多次那么费劲”。
说罢,她就大摇大摇的离去了,只刺下莫言在原地站着,见她走远了,恨恨的跺了下脚,转身就回了宅子。
睡了大半日,如今已是黄昏,反正也干不成什么正经事,索性一路上了山。宽阔的青石板路被扫的干干净净,一丝积雪也没有,上面还洒了细细的白沙,免得行人打滑。然而刚刚走到半山腰就被拦了下来,几名带刀侍卫威风凛凛的站在路中央,遇见行人眼睛一瞪,解释也不解释一句,就把人往下轰。
小舟拉过一名慈眉善目的老丈,问道:“老人家,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让上去?”
那老人转头一看,竟是个年轻俊俏的小后生。虽然锦衣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但是说起话来却笑眯眯的,十分可亲。忙说道:“听说是皇家封道,太子在上面拜佛呢!”
“太子?”
小舟一愣,顿时想起当年那个拿金子换她易拉罐拉环的小不点,眼珠一转,趁着众人不注意,闪身就进了林子。
不愧是个有名无实的太子,保安措施也实在是太差劲了,除了主道竟然没半个暗哨,也不想想若是真的来了刺客,谁会傻到从主道杀上去?
小舟搓了槎手掌,站在大国寺后山的一处林子前,看着眼前两米多高的围墙,轻轻的活动了一下手脚。
助跑,抬脚,猛的蹬在墙壁上,身体随着惯性向上瞬间窜高,三步跨出,就在渐渐失力之时,双手一伸,一把攀住了上面的砖石。
身体悬空的小舟一个了休向上,就干净利落的翻上墙壁,像是一只猫儿般,静悄悄的蹲在上面。
这里是大国寺后院的一个偏僻园子,只看墙壁的颜色,就知道是平时极少有人涉足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翻新粉刷了。小舟本以为,这样的地方一定是没有人的,而且她之前趴在外面听了许久,也没听见有声音,这才大着胆子翻上墙来。
然而等她气定神闲的蹲在墙上的时候,却顿时傻了眼!
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里,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吃惊的仰着头,他披着一身银白底色的羽缎斗篷,身形修长,略显单薄消瘦,面白如玉,眉毛却很秀气,平和温润,干净清爽,最难得的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
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个地方会进来人,一时间也愣住了,手里握着一卷书,就那么傻傻的望着她,几分惊讶,几分不解,几分茫然,还有几分呆愣,就如此这般,动也不动。
“嘘!”
眼看着这家伙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张开嘴,貌似就要叫人。
这么远的距离,小舟是打也打不了,杀也杀不成,危急关头,只得苦着脸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可恰巴巴的抱着手,一副求饶讨好的模样。
而那个年轻人见了,也就住了。微微歪着头望着她,似乎在考虑什么。
见他不打算喊人,小舟的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肚子里。
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今儿就要在这里大开杀戒了。她对着年轻人展颜一笑,一张脸顿时灿烂的像是七八月的星空,大片绚烂的晚霞映照在她身后,染出一片极其徇丽的天暮。她眯着眼睛,然后很开心的冲着那人做了一个飞吻,转身就跳了下去。
年轻人有些愣,人已经去了,他却仍旧望着那个墙头,一阵风吹来,扬起墙头上的浅浅清雪,幕色的光穿透雪雾,有一种妖异的红。
那人是谁呢?
他静静的想。就这样突然跳出来,又突然的没了。不是刺客,不是杀手,也没有什么目的,悄无声息的,像是御膳房偷食的猫儿。谁家的女孩子呢?
他放下书卷,微微歪着头,一双眼睛清澈如明镜,宛若初冬的新雪。
是的,是女孩子,没有猜疑,没有思索,只是一眼,他就看出来那是个女孩子。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过那是个男人。
虽然小舟今天梳着男手的发髻,虽然小舟今日穿着男子的衣衫,虽然出门前她狠着心用三尺白绢狠狠地裹了她那正在茁壮成长的酥胸.但是当他们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园中的年轻人已经没时间去看她的穿着打扮了,只是看着她那张璀璨的不像话的笑脸,就这般肯定的确认。
哦,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子。不知道如果小舟知道他的想法,会不会郁闷的吐血。
园子的门被人推开,一身土红色衣衫的侍卫走进来说道:“殿下,他到了。”
年轻人正在沉思,闻言微微转过头来,看到侍卫的脸,顿时好像被人从另外一个世界强行拉回来一样。他点了点头,完全没有一点主子的架子,起身说道:“哦,那去吧。”
小舟围着大国寺又转了两因,终于发现了几个松散的暗哨。正想着从什么地方悄悄进去,看一眼当年那个小家伙,却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叫,她眉梢轻轻一挑,绕过一片松柏,就静悄悄的靠了过去。
方子晏穿着一身石青色宝蓝长袍,银灰色的袖。绣着细密的蛟龙出海团纹,静静地坐在亭子里,八角亭外种植着一大片梅村,姹紫嫣红,一片芬芳。只是这片香甜的花海和他的情绪有些格格不入,他皱着眉,带着几分厌恶,几分嘲弄,还有几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扭头向那人看去,沉声说道:“就那么怕夏骡?怕到连典会都不敢去?”
穿着银白色羽缎斗篷的年轻人坐在他的对面,目光淡淡的看着园中的梅树,几只鸟儿从远处飞过来,落在技头上,他的目光也被吸了了去,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好像完全没听到耳边的声音。
“记住你自已的身份,别总是给祖宗丢脸。”
年轻人突然转过头来,秀气的眉梢轻轻扬起,缓缓说道:“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并不低沉,也不尖锐,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是极其舒缓的,听在耳朵里,就像是三月破土而出的嫩草,柔和的像是水波。
方子晏凌厉的转头,眉眼间的厉色如冰雪一般的袭来,他微微扬起下巴,沉声说道:“你不爱听?”
“不敢。”
年轻人答了一声,然后又仰起头来,很平静的问道:“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
只是一句话,就让方子晏愣住了,突然间,他似乎也觉得自己今日这气生的有些莫名其妙。是呀,他又能做什么,一切,无外乎上面那几位的安排操控。他无非就是一颗棋子,而现在的自己,又离棋子这个身份有多远呢?
“唰”的一声,一旁默立的年轻侍卫突然拔出腰刀,身形利落的如同迅捷的狼,一个起落间,就已经跃入林间。几声金戈之声顿时响起,方子晏眉心一蹙,又是几名侍卫矫健的扑了进去,然后就听到有人大叫道:“我是路过的!你们还讲不讲道理?!”
方子晏就这样再次见到了宋小舟,只见她拿着一根破木棍,身形却灵敏如狐,急匆匆的冲出来,身后追着几把明晃晃的刀。她却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径直对着那个废物叫道:“是我呀!我不是坏人!”
夏诸婴看到她微微一愣,好看的眼睛诧异的睁大,然后连忙说道:“不要打了,她是我……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就止了声。要说什么呢?是我的什么?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东西是他的呢?
“我是你们主子的朋友!“
她却立即在一旁接。仰着头很庄重的宣告。侍卫们脚步微挫,虽然不会听从夏诸婴的吩咐,可是见他发了话,还是停了下来,一个个转过头去,等待方子晏的指示。
夏诸婴闻声错愕,可是下一秒,他就轻轻笑起来,小舟回过头去,对他绽放一个大大的笑脸,他就点头说道:“恩,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
方子晏的目光更加阴沉了,他冷笑的扫了两人一眼,然后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湘然城的宋老板什么时候和殿下你成了朋友?”
夏诸婴还没说话,宋小舟却腾的一下跳到了他的面前,冷声喝道:“方子晏!你好大的胆子,对着当今储君也敢这样说话,不要命了吗?”
说罢,小舟立马一个回身,熟门熟路的单膝点地,下跪请安道:“草民宋小舟给殿下请安,刚刚眼拙了,没认出殿下来,还请恕罪。”
夏诸婴的斗篷里,穿着月白色的团龙密纹衣衫,宋小开也经营布帛,自然知道这是上用的贡品,除了皇帝和皇子,一般人用是要杀头的。刚才翻墙实在太匆忙,一时间竟然没看清楚,她悄悄的以眼尾打量着他,心下狐疑道:他和小时候不太像了,连气质都大改,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不知者不怪,你起来吧。”
夏诸婴轻轻弯起嘴角,笑容很淡很薄,但是却很温和。他甚至还上前一步,扶了她一把,手指修长白皙,像是冷夜中雪白的月光,轻轻的扶在小舟的胳膊上,还善意的用了一点力。似乎在说,没关系,别害怕。
有外人在,方子晏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皱着眉沉声说道:“宋小舟?我们又见面了。”
面对这样温和的美丽的如神仙般的人物,却还要听着那个讨厌的恶心的煞风景的声音,小舟真是郁闷的呕血。冤家路窄冤家路窄,怎么走到哪里,都能遇到这个混蛋?
“是啊方少爷,这么多年没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话音刚落,周围的人集休倒抽了一口凉气。再像宋小舟看去时,那眼神已经从惊愕变成了同情,那表情很明显的在说:完蛋了小子,你死定了。
东风起 第25章攻心为上
寒湖之上丝竹悠扬,近百名姿容俏丽的舞姬,身着轻薄白纱,飘然若飞,翩翩如蝶,赤着脚踩在铺着绿缎的冰面上,极尽婀娜的招摇着她们如杨柳般的身姿,一双双白玉如雪的手腕,蜿蜒如同藤蔓,在柔媚的靡音之中,变换出各种曼妙的姿态。容颜妩媚,眼眸如波,眉心点着朱砂,脚踝上系着铃铛,如蝶飘舞,似幻似梦匕
一阵寒风扬起,吹起舞姬们身上的薄纱,冰面上的绿缎也上下按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群在凌波间舞动的仙子,令人神为之夺。
然而纵然是舞姬们久经阵仗,勇猛绝伦悍不怕冷,但是亭下坐着的权贵们却没有这么好的体魄。锦纱低垂,帘幕飞扬,湖心的观心亭里,众位前来赴宴的商贾们面白唇青,显然是不堪此处的刺骨寒风。
他们本是前来拜会公子的,这是每个季度一次的例行公事,这一次之所以会来的这么整齐,也和昨晚的一番私会有关。不管是壮声势,还是存了什么别的心思,总归是有不敬之处。可是为了这次私会,众人已经暗中动用了财力人力物力无数,筹谋两月有余,自认为一切都做的悄无声息,极为隐秘。可是看眼前这番境遇,还是功亏一篑了。
“砰”的一声,一名六十多岁的老者仰面倒在地上,玉杯倾倒,然而里面的酒水却并未洒出,而是早已凝结成冰团,牢牢的凝固在了白玉杯中。杯壁裂纹如同大旱时节龟裂的土地,一丝一缕,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处。
众人原本是在暖厅聚着,等着公子回话,不想却被下人告知要去赴宴。大家在暖厅当中,自然是脱下了御寒的衣物,可是谁也没想到赴宴的地点竟是户外,一路跟随而来,从清晨一直坐到黄昏,就算是不冻晕的也去了半条命。此刻还能强撑着的全是青壮的年轻人,那些年迈的,身体弱的,已经例下了七八个了。
只可惜,即便是倒下来,也没有人会上前去看上一眼。李铮拢着一身洁白的狐裘,端坐在主位上,眼眸沉静如古井,看不到半丝波纹,即便是那边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冻昏过去,他也不曾抬一下眉梢。矮桌上的酒是温的,暖炉在下面煮着水,咕嘟咕嘟的冒泡。只是他却不曾喝上半。”他是个极自律的人,平日甚少喝酒,便是偶尔应酬,也只是浅尝轨止,而今天,他显然没有什么喝酒的心情。
一炉白檀在他面前静静的燃着,香气被风吹散,更显清雅,盘旋而去,化为云烟。
李铮不动,他的下属们自然也不会动,于是就任由那些昏厥过去的巨贾阔商们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无人理会。
“公子,我等知错了。!!
终于,有人站起身来,手脚僵直的走到了李铮的面前,然后直Сhā挺的就跪了下去。原本商议好誓死不吐露的东西,就这样无奈的从嘴边流出口
还坚持什么?自然也不必解说什么了。他们早就该认渍楚,眼前这个人,不是他们所能蒙蔽的。哪怕,他们想要隐瞒的,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丁点,甚至,只是一点点还没付诸于行动的私心。
砰砰声不绝于耳,有人带了头,下面的动作就好做多了。接二连三的,所有人都挣扎着挪动着冻僵了的手脚走出坐席,跪在李铮的面前,瑟瑟垂首。
湖面上的舞姬已经退下了,她们并没有犯错,自然不用陪着这群人在此单衣受冻。虽然身穿薄纱起舞,但是仅仅一炷香的时间,是不足以致命的。乐师们暂停一分,空气中有着一瞬间的凝固,下一刻,悠扬的丝竹再次响起。所奏的,却是略带杀罚的金风曲。几名舞姬身穿白色深袍,大袖翩翩,人手一只长剑,身姿如蛟龙舞动,就在场中凌厉的跳起剑舞来。
所有人都跪在了他的面前,却仍旧不足以让他动容,几株寒梅在夕阳的映照下如火如荼,肆意的招展在他的身后,像是一层徇丽的丹霞。
他的目光那么淡的扫过全场,只是轻飘飘的一转,便比若是刺骨的冷水,洗涤了所有人脑海中的那一丝侥幸。
法不责众?人多力量大?
众人的心里顿时升起一丝无以伦比的荒谬和灰心,这种灰心甚至在一时间上升到了绝望的地步,击溃了他们所有的自作聪明和自以为是。比起这整日的寒风,众人似乎到了此时,才感觉到了真正的寒冷。
“公子,我等错了,请公子贵罚。”
众人一一拜刮,头伏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终于,过了许久,一声轻微的声响缓缓响起。有人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一片远去的白色衣角,便吓得连忙又俯下身去。甚至于那人的脚步声远去,完全消失,他们都不敢抬起头来。
所有的侍卫都离去了,所有的舞姬和侍女也都鱼贯而退,唯有几名乐师仍在,继续奏着那首金风曲,声声杀罚,透着让人心惊肉跳的战栗。
雪花扬起,瑟瑟飞舞,今天的阳光很好,只可惜,风太硬了。
宽敞的书房内,李铮已经脱去了外袍,只穿着一身苍青色的软衫,衣袖宽大,扫过桌面上,发出细小的簌簌声。
他十分安然,似乎刚才的事不曾发生,方潜低着头,很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公子有没有听到,为何如此静如止水,如此漠不关心。
他跟随李铮的日子虽然不短,但是毕竟一直作为护卫。方潜的出身来历,加之他对武道剑术的追求,使得他在心思谋算上略显稚嫩,这一点,比起老练的唐辰和狡黠的刘雀,他实在差的太远。
毕竟,就这么生生冻死了七个人,而这七个人,都是公子多年来一手栽培一手安Сhā的棋子,这般舍弃,是不是有些可惜?
李铮却没理会他,从进屋之后,他就一直在写着什么。他写的有些慢,时不时的还要停下来思考一下,每写好一张,他就折起来放在一旁,不一会的功夫,就已经堆出了一座高高的小山。每张信件上,都标着名讳,但是方潜仔细看去,却没一个是他认识或是听说过的。
他知道,纵然他跟随李铮时日很久了,但是核心的东西他一直没有接触过。若不是这次唐辰刘雀等人都被派出去,而那位宋老板又和他熟悉,经常需要他居中奔走,传递消息,那么即便是再过很多年,他也不会走进这座书斋的核心口
对于自家的这位公子,外人看不透,胡乱揣测,将他想的像是洪水猛兽一般。但是真正接触之后,他才会察觉外人的浅薄无知。当然,并非说李铮是什么善良的小白兔,而是说,若说他是洪水猛兽实在是太蔑视他了,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外面的天地间引起硕大的风暴。比起杀人的刀兵,他的手上攥着的是看不见的山洪。
不知道外面的人又倒下几个?
方潜这般慢慢的想。
“将这些信件,妥善发放出去。”
沉默了一整天,李铮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方潜小心的接过,然后小心的试探着说道:“公子,外面那些人。”
“让他们散了吧。”
散了?
方潜微微一愣,并不明白这句话里代表着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立刻转身出门,吩咐了几句,就有侍卫前去报信。
散了,最起码,是今天逃过一劫吧。
这些家伙,也算是福大命大。
见有侍女端茶进来,他忙接过,亲自端进去。放在书案上之后,就小心的退至一旁,李铮将头靠在椅背上,微微揉着眉心,似乎有些疲累。
“公子,你为什么要帮那位宋老板呢?是她要进京,也是她要办这事,为何却将事情都推到您身上?”
终于还是没忍住,小声的问了几句。有些潜台词他却没说,毕竟,就在昨天,她还试图调查你,甚至将目标集中在了锦瑟姑娘的身上。方潜清楚的知道这些年来,所有打过锦瑟姑娘主意的人,都是一个什么下场。于是乎,对于这位宋老板,他就更加疑惑了。
李铮闻言微微皱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以为,这是她一个人的事?”
自然是她一个人的事!
方潜理所应当的想着,一旦那个计划开始实施,冲击的不仅是皇家内库,不仅是王朝户部,不仅的西陵苏氏一党,还有他们西凉叶氏在东北的全部基业,只怕也要受到重创。而且公子动用了隐匿多年的暗脉,虽然只是很少的一部分,但是方潜还是觉得略有不值。毕竟如今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并无大害呀!
“方潜,权术一道,不能只从小处和一角着眼,如果你无法让自己的目光看得更远,无法从全局参详,永远只执着于一地的得失,那么你永远只能是一个三流御手。这一点,你和唐辰差的太远。”
方潜闻言顿时面色一红,忙低下头来说道:“多谢公子教诲。”
李铮静静说道:“这世上本无真正的超脱,西凉纵然得势,但是若无瀚阳的声望支持,早晚会陷入危局。李珂被擒,李梁卸职待查,驱胡令椎毁了瀚阳的经济商贸,也间接的椎毁了李家在瀚阳的统治地位。别忘了,我也是姓李的。”
方潜顿时大惊,不可置信的说道:“公子打算援手老爷和大公子?”
李铮低下头,左手的食指带着一只白玉扳指,别透璀璨,莹白无暇,缓缓低声道:“我只是在帮自己”
说完这句话,他提起笔又飞快写了一封书信,标好名讳后,交给方潜,沉声说道:“一并发出去。”
方潜低头一看,这个却是他认识的,尚野东祁军都统苏秀行大人,尚野军省超越一品太尉的真正实权人物。他手握着那一叠书信,突然有一点紧张,他有一种预感,或者说是一种振奋。这一封一封的书信,就像是一条又一条的小溪,从这座府邸流出去,终会汇成咆哮的江河,将大华西北军省的那一团瘴气冲的支离破碎。
他退出门去,小心的关上房门,李铮正在闭着眼休息,似乎刚才的一番行动让他消耗了很多休力,此时此刻,他需要的只是安静的歇一会。
平淡无奇的书房,平淡无奇的庭院,可是方潜却觉得,似乎有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大华的天空,而网的中心,就在那间小小的书房里。
就在那个,稍秸活动一会,都会觉得困倦疲惫的病弱年轻人身上。
带着几丝敬畏,几丝紧张,他急忙走出院子,然而刚走到门口,就见密探首领容然急忙走进来,和他擦肩而过,却连头都没有抬。
方潜也识趣的没有去窥探那张独特的斗篷之下有着怎样的容颜,就如同很多次一样,仿若不曾看见,各自去做各自该做的事情。
容然站在门口,并未敲门,也并未出声,只是静静的站着,夕阳西下,他的影子落在斑驳的石板地上,显得有些暗淡。
果然,不久之后,里面传出平淡的声音来:“进来。” 容然推开房门,就恭敬一拜,说道:“方子晏去了大国寺,储君也在。
李铮轻轻的皱了一下眉头,几乎是微不可觉,容然不敢抬头窥视,继续说道:“烈武侯的小汝儿烈红桑,也赶去了。“
“仔细盯着,去通知侯爷,告诉他,他那方家的宝贝又跑出去发疯了,让他派人去管管。”
“是”,容然点头道:“属下这就派人去安霁侯府。”
说完这句话,容然微微蹙眉,默想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另外,跟随公子一同来到京城的人民银行宋老板,也在山上。”
李铮闻言声音微微上扬,淡淡说道:“宋小舟?”
“是,属下也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去大国寺,不过据推断,似乎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无意间碰上了。”
自然是没有什么目的的!
宋小舟躲着方子晏还来不及,怎会自动的送上门去?
李铮静静的皱着眉,过了好一会,终于站起身来,穿上大裘说道:“备车。”
“公子要去哪?”
李铮打开房门,拢紧斗篷,沉声说道:“大国寺。”
11号至15号冬儿要出差,更新每天缩减为四千字,更新时间大约在晚上八点。
我今天真是写了一整天,但是不得不慢慢发了,剩下的五天很可能一点时间都没有,现在一次性都发了,过几天我就又要断更了。第一次有稿子却不发,第一次写存稿留着,看着大家等文,我总觉得良心上很过不去。抱歉了。
东风起 第26章 我是流氓我怕谁
如果说一定要在天逐城选出一位公主的话,那么烈红桑绝对是当之无慢的天之骄女。
皇家夏氏向来子嗣单薄,嫡系这一脉如今只到下夏诸婴和夏璟两个人,皇室也并无一个正牌公主,就连其他皇族的郡主也是稀少珍贵。
烈红桑今年还不到十七岁,比小舟和李铮都大了一岁,正是青春年少,如花似玉的年纪。
烈武侯封号为烈,早在十七年前上一任帝君的时候,他就被赐姓为烈,皇帝下旨,要天下所有姓烈的人都改姓火,将烈字单独赐给淳于烈的后代。
这项恩宠是绝无仅有的,除了皇室,天下还从来没有一个臣子的荣宠能达到这个地步。所以虽然烈武侯如今仍姓谆于,但是他的子孙已经都改姓烈了。
淳于烈老来得女,对这个孩子自然是宠爱有加。烈红桑出身大华顶尖豪门,虽然没有一般的千金小姐那么骄纵无礼,但是骨子里的高傲冷绝,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此时此刻,她看着眼前的这三个男人,目光轻轻一转,就对夏诸婴冷冷的说道:“将你的马车让给我,我的车在路上坏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千金小姐开始份外愿意和夏诸婴作对,似乎欺负这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储君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所以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想些点子来折辱夏诸婴一番,来满足自己的变态欲望。 当然,这里面也有些事情是市井小民们不知道的,但是在上层交际圈里,却早已不是秘密。
烈红桑思慕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早已在很多年前就传遍了天逐城的氏族豪门,对于这两个冤家对头的家族,竟然发生了这种小儿女的红粉之事,大家也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一直在小心的观望着。虽然这种思慕,完全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两年前,烈红桑刚刚十四岁,由当今皇帝亲自下旨,给烈红桑和夏璟指了婚。这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首先当今皇帝是夏璟的亲生父亲,淳于烈又是当今皇帝的支持者,两家联姻只会将关系绑的更加紧密,让这艘利益大船顺利的行驶下去。
至于夏璟会不会当皇帝,对于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大。毕竟,如果夏诸婴成功即位,那就说明烈武侯所代表的西陵派系彻底在这场皇权争夺中败下阵来。那么不论是淳于烈,还是当今皇帝和夏璟全都不会有好下场,就算烈红桑不嫁给夏璟,也难逃一死。而如果夏诸婴不能即位,那两家的联姻就更是稳如泰山,老皇帝更是许给了烈武侯的女儿未来的皇后之位,这份礼物,不可说不重。
怎么看,这都是一件顺理成章兼且皆大欢喜的事情。
然而意外却还是发生了,指婚的第二个月,表面上答应了这桩婚事的烈红桑就骑马去了璟郡王府,持着长列向夏璟挑战大声的说,若是她壤夫婿无法胜过她,便没资格当她的丈夫。她这一手真是将整个天逐权贵吓了个半死,奈何谆于烈当时正在东郭巡视银库,一时半会无法赶回京城。烈红桑的几位哥哥也不敢招惹她,毕竟这位妹妹不但深得父亲宠爱,更自幼在天禅山跟随高人习武,纵然小小年纪,这一年来却是打遍京城无敌手。外人都道是有人让着她,却只有她的哥哥们知道这位妹妹的真正实力。
当时夏璟已是颇有威名,在尚野成边的几年来屡战屡胜,刚刚回京就遇上这件亲事,虽然没多大欢喜,却也不反感,自然也不会把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放在眼里。
于是乎呢,久经沙场所向披靡,号称马上功夫天下无双的璟郡王就这样被烈红桑华丽丽的当街劈落马下。然而就在夏璟狼狈至极,烈红桑桀骜孤狂的时候,一辆马车却缓缓行来,车上坐着的赫然正是刚刚从大国寺礼佛归来的夏诸婴。
夏诸婴自幼崇尚佛道,时常出宫前往大国寺参拜。烈红桑当时年纪小,难免心高气傲,便是皇子也不放在眼里,想起哥哥们方才怒极时喊道:“你不嫁璟郡王,难道想嫁那个储君吗?”
这话自然是带着贬义的,烈红桑当时正要立威,碰巧瞧见夏诸婴缓缓而来,顿时上前挑战。谁知马车却停也不停,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打算离去。她生气的用剑去刺马车的帘子,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突然闪现,烈红桑坐下千里宝马一声哀鸣,喉间染血,倒地立毙。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天那辆马车里,除了夏诸婴,还坐了李府的二公子李铮。
这是李铮这么多年来的第一次出手,也是唯一的一次出手,就此彻底奠定了他奇才鬼才的称号。不仅止于兵法谋算,文采手腕,还有惊人的剑术,骇人的武学。
这些本都是陈年旧事,可是宋小舟刚进京没多久,闲暇时听萧铁提起,也就记住了。此刻看到这位传说中的烈大小姐,自然难免多上了一分心。
这个时代的武学,还是有独到之处的。有很多功夫,是不能以物理知识来解释的,比如昨天晚上晏狄露了的那一手,小舟就闻所未闻,也是直到看到了晏狄的轻功,小舟才真的相信那位传说中以一己之力弹指间击杀百人的苏秀行,是真实存在的。但是尽管如此,她并未有气馁,也并没有妄自菲薄。苏秀行如何她不知道,但是最起码若是晏狄,或者是眼前的这位烈小姐,堂堂正正的比武过招她也许不如他们,但是如果是以杀戮为目的,她能将他们远远的甩在天边。她打不过他们,但她能杀了他们,多么矛盾,却又那么的理所应当。
所以,看到烈红桑这样随意的折辱夏诸婴的时候,她的眉梢轻轻一挑,带着几分煞气的看了过去。她可没觉得这女人豪爽洒脱,和一般小家子气的千金小姐不一样是如何的真挚可爱。在她看来,那些哭哭啼啼的千金小姐就挺好,最起码她可以一眨眼睛就想出七八百条计策修理她们。而眼前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硬邦邦的小姑娘,却显然没那么好对付。
“身为一国储君,不思国事,终日沉迷于佛音梵唱,有何出息?”
这番话说的实在是太不留情面了,不管怎么说,夏诸婴毕竟是当朝储君,背后还站着安霁侯为首的瀚阳大军省,她怎么也不该这么嚣张。但是这位祖宗,打小连她爹的面子都不给,连夏璟都敢当街痛揍,还会怕一个弱不禁风的复诸婴?比起宋小舟这样的地痞流氓,她也许更像是牛叉闪闪的黑社会头子,因为很强大,所以不惧怕。
呸呸呸呸呸!
小舟为自己这个想法直翻白眼,暗暗骂道: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片子,不就是有个好老子,竟然这么猖狂。
早在得知烈红桑过来的时候,方子晏那个见不得人的东西就悄悄离开了,所以直到此刻小舟还走好好的活着的,侥章没被方子晏那喷火的目光给活活烧死。 “烈小姐喜欢,尽管拿去吧,反正我今晚也不打算回宫。”
夏诸婴真是没架子,堂堂一位皇储,连声本宫都不说,一个劲的我我的。
早就知道这家伙没种,左右看了看,仍不见那人来。烈红桑有些恼火,莫不是他不打算管这位储君了,明知道她来欺负他,也不来帮忙?
突然一眼看到夏诸婴身边的小舟,她冷然说道:“这是谁?”
夏诸婴坐在石凳上,抬起头来,微微一笑道:“这是我请来的朋友。”
“哦?”烈红桑眼睛一挑,说道:“我正好缺个御手,让她来给我赶车。
此言一出,夏诸婴就紧紧的皱起眉来。御手是很低下的贱业,只看小舟的穿着打扮,就是有身份的人,纵然是你烈大小姐,也不能如此过分的折辱别人啊。
“烈小姐,我的这位朋友不是下人,你若是没有御手,我可以把我的御手送给你。“
烈红桑明显是要找茬,冷哼一声,斜举着马鞭,说道:“我就要她!”
“小姐要我吗?”
一个笑吟吟的声音说适时的响起,宋小舟恬淡的上前一步,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以右手食指轻轻的摸了摸鼻子,才微微抬头说道:“我很贵的。”她此时穿着一身男装,锦绣华丽,眉目间也是这世间少见的淡定洒脱口而比起李铮晏狄等人,她的目光似乎还多了几分不羁,不同于别人是掌握着权势筹码而淡定不屑,她的骨子里,就是高傲不羁的,这一生除了对金子,别的东西还真是很难让她高看几眼。
于是乎,她就这么笑吟吟的瞅着那名烈大小姐,说道:“小姐银子够吗?只要钱到位,别说御子,男宠我都干。”
这话说得惊悚,烈红桑也是一愣,随即还以为碰到了纨绔登徒子,带着一丝怒气道:“你不想活了?”
“活着多好,可以数钱、吃饭、看美女,我怎么会不想活呢?我只是打个比方,表达一下我为了金子一往无前的决心。”
小舟吊儿郎当的说着,一边说还一边往前走,等说完的时候,她和烈红桑之间只有两步的距离了。
小舟站在稍高的地势上,她身材本就高挑,这么站来,竟比烈红桑还高了半个头。她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目光狭长,闪动着琥珀色的动人光泽,突然,她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拂过烈红桑的鬓角,嘴角一牵,笑道:“小姐的头发真美,乌黑的像是绸缎,让人爱不释手呢。”
烈红桑一惊,猛的退后一步,下一秒她已经嗖的一声抽出长剑,剑尖一颤,就向小舟攻来!谁知宋小舟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张臂就扑了过去。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到烈红桑甚至来不及挽出一个凌厉的剑花,小舟就这么近乎无耻的将她扑倒在地,然后极快的在她的脖颈间嗅了一下,抬起头来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会的诗不多,仅有的这么几首却都能在关键的时刻合理利用。只见烈红桑俏脸一红,用力的咬住嘴唇,抬腿就向她踢来。小舟却两腿一夹,就根狠的夹住了她的双腿,笑着说:“小姐这么野蛮,哪个男人敢娶你呢?”如果晏狄此刻在场,一定会被宋小舟的学习能力所倾倒,这孩子学坏了,她被晏狄附体了。
烈红桑身旁的侍卫一见小姐受辱,连忙冲上前来,谁知小舟却嘿嘿一笑,抱着烈红桑一个转身,就顺着林子里的雪坡滚了下去。
这里到处都是厚极膝盖的大雪,那些人纵然追赶,也没有她们两人快。
烈红桑毕竟是千金大小姐,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调戏过,此刻被她抱在怀里,顺着雪坡往下滚落。一颗心像是打鼓一般的怦怦直跳,两人目光对着目光,烈红桑从惊怒,到紧张,到害怕,再到迷茫。而宋小舟,则是从漫不经心,到混不在意,再到玩世不恭。
死小妞,你不是嚣张吗?你不是很凶吗,你不是让我给你赶车吗?就让大爷我先勾引上你,然后再狠狠的甩了你,让你哭都找不着调!
然后,小舟就在烈红桑惊悚的目光之下,一下子吻在她的脸颊上!
烈红桑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好像眼前什么都看不到了,漆黑一片。两人的身体仍旧随着雪坡而上下滚动着,肌肤相亲,呼吸相接,天地旋转着。
嘬的一声,小舟一个鲤鱼打挺,一脚蹬在一棵松柏上,抱着烈红桑就跳起身来。满树的积雪扑朔朔的落下,洒在小舟和烈红桑的头上,烈红桑愣愣的看着她,似乎愣住了。小舟笑着在她眼前摆了摆手,说道:“烈小姐,头晕吗?”
“你!”
烈红桑羞的脸通红,一把推开她,不想后退一步正好踩在雪坑里,一下子就跌坐在地上。
“真笨!”
小舟一撇嘴,然后伸出手来,居高临下的伸给她:“起来。”
这时候,烈红桑的下属才算是连滚带爬的跟了下来。烈红桑红着脸,再也没了刚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赌气似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然后狠狠的瞪了小舟一眼,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转身就去了。
烈大小姐什么也没对小舟说,只是把对她的愤怒都转嫁到了夏诸婴的身上,怒气冲冲的对着他说道:“你等着!”然后就扬长而去。
这家伙看来真的有点受虐狂。
小舟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往上走。
当初李铮一剑刺死了她的马,她就死心塌地的看上人家两年多。今天自己小小的施展手段调戏她一下,她竟然就忘了找夏诸婴麻烦的这个茬……~吐,还真是容易搞定。
刚走到雪坡旁,一只手,就伸了过来。
东风起 第27章 一枝梅
“你还真是胡闹。”
夏诸婴先入为主,此刻再看,自然不会被她迷惑。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这样戏弄烈红桑,难怪要说她胡闹。
小舟一笑,觉得这个夏诸婴虽然如今性格弱了点,但是比小时候可爱多了,笑着说道:“谁叫她欺负你。”
她这话说得自然而然,好像她是夏诸婴什么人一样。夏诸婴听了微微一愣,眼眸中神采一瞬间有些凝固,可是下一秒,他及时的隐藏情绪,说道:“你要小心些,烈红桑不是肯轻易吃亏的人。”
深山里突然传来一阵清幽悠远的钟鸣声,太阳就要落山了,天边的火烧云映红了半边天幕,遍山白雪披红,如云霞浓雾。
夏诸婴看了眼大国寺的青墙碧瓦,回身说道:“我要回去了。”
小舟点了点头,说道:“今天多谢你。”
她说的谢,自然是起初爬上围墙的那一次,还有后来在方子晏面前替她解围的那一次。
夏诸婴也不在意,只是说道:“路上滑,下山小心些。”
说罢,转身就去了山门。几名属下急忙跟上,只是看那身形步法,也不知道是在保护还是在监视。
也难怪他性情大变,任谁自小面对这样的生活环境,都会改变吧。或许,他的改变只是外在的掩饰,里面还是那个精于算计的小男孩。
不知道那个青岛啤酒的拉环他还在不在?
小丹淡笑着一摇头,这条大腿虽然又粗又壮,可是危机太大,搞不好哪天就被奸党分子给斩断了,暂时还是别去抱了,免得惹祸上身。
不过毕竟是自己当年费尽心思才救下来的小孩,为了他,自己和白奕全都死翘翘了。虽然说她不是自愿的,白奕也未必多乐意为国献身,但是好歹也算是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续,怎么也不能看着他在自己眼前被人欺负。
她和白奕生命的延续?
看看这新奇的想法,不知道若是白奕有知,会作何感想?
好打抱不平的好汉宋小舟吹着。哨往山下走,然而还没走多远,一张讨厌的脸,就这么跃进了视线之中。
方子晏阴睛不定的站在路中央,身后跟着一群黑衣护卫,斜着眼睛很轻蔑的打量着她,声音微微上扬着说道:“怎么?这样就想走?”
小舟却顿时后退一步,谨慎的说道:“千嘛干嘛?要打劫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要色便随口”
“牙尖嘴利。”
方子晏好似懒得再和她多说,对身旁的人招手道:“拿下。”
“喂喂喂!干什么?强抢良家少男是犯法的!”
小舟转身就往上跑,那些侍卫自然不是吃素的,几下就将她围在中间。她吊儿郎当的昂着头,撅着嘴比比划划的说道:“你们一个个的,有种的把名字撂在这,看我以后不收拾你们!”
很可惜,这么硬气的话却没人捧场,知道她貌似会些武艺,众人缓缓的拨出刀来,竟似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
“喂!你们拨刀干什么?大家都是斯文人,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眼看着最前面的一个人就快要狰狞着獠牙扑上来了,小舟终于破了功,扯着嗓子喊道:“李铮李铮!你不管我啦?你再不出来我就被这小子活吞啦”,
方子晏眉头一皱,转过头去,却见石阶拐弯的那片村林间,果然有一道白影闪过。然后很快的,李铮带着方潜,还有几名下人,缓缓的自石阶之上走了过来。
方子晏自然早就已经探的李铮在湘然的这段日子,和这小妖女是什么关系,当下冷冷哼道:“李锋,你要管我的事吗?”
“你暂时不能动她。”
李铮淡淡说道,目光如深海,静静的抬起头。夕阳的光照在他的苍白的肌肤上,竟有一种妖艳的美来。
“理由?”
很快你就会知道。”
方子晏眉心轻蹙:“我若是不答应呢?”
李铮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对方话语里的敌意,仍旧不慌不忙的往前走,最后走到宋小舟身前,牢牢的站定,回过头来:“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
“对!李铮,你真爷们!揍他!”
小舟站在李铮身后,踮着脚趴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他对着方子晏挥舞着拳头,一幅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候府的人已经上山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父亲也许就要来了。”
方子晏眉头紧锁,面容阴郁,冷冷的看着李铮和宋小舟,终于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小舟一愣,在后面叫道:“就这么走了?连句狠话都不撂?”
李铮却回过头来,目光静静的在她身上转了一圆,他的神情散淡平和,可是声音气度,却总是有一种澎湃浩大凌烈高华之气:“别再惹事生非。”
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然后转身就往山下走。
小舟忙追上前来,拦在他面前,说道:“喂!不怪我呀,我只是随便出门走走,谁知道会这么例霉遇上那个变态?”
“既然知道自己很倒霉,那就少出屋子。”
他就这么冷冰冰的说了一句,转身就绕过她,继续往下走。方子晏等人走的极快,想来很是顾忌李铮的父亲,害怕他真的前来寻他,只是这么一会就已经没了踪影。
小丹若有所思的看着消失了的方子晏,又看着淡定从容的李铮,再联想起温润平和夏诸婴,一张细密的关系网顿时又在她的脑海里编织了起来。自幼便留心的情报,重重复杂的关系,各种奇怪的人脉,她静静的站在那,汇总、分析x研究、推演,终于,仍旧是凝固在了那个一直因扰着她的死结上。
看来,若是不查清楚这件事,她永远也无法窥探真相。
她静静一笑,舒展的气度极为从容,哪里还有一丝一毫胡闹任性的模样。太阳已经落山了,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她一抖衣袍,负手于后,笑吟吟的一步一步往下走。走起来的步子,竟比李铮还要沉稳,还要淡定平和。
返回宅子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刚一踏进院子,就见萧铁的书房仍旧亮着灯,男子清瘦的身影映在窗子上,冷月映照之下,别有一番气度风华。
她一走走了这么久,也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就算再胡闹,再不羁,也是不应该让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担心的。这一点,是宋小舟的原刖。
正想去粉饰几句太平,求得萧铁大公子原谅。一个人却突然蹦了出来,莫言愁眉苦脸的看着她,无奈的说道:“我说老板,你怎么才回来啊?”
“我又不是你爹娘,等我干嘛?”
小丹一边说着一边往萧铁的房间走去,莫言却说道:“你忘了吧,你不是吩咐我把他抓来吗?”
小丹闻言顿时停下身来,转过身微微一笑,说道:“走,先去看看。”
宋亭安自然是被抢回来了,只是当小舟看到他的时候都几乎被吓了一跳,不过是半日的时间,张惟良竟然就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
宋亭安此刻已经睡着了,并不知道小丹进来。他的面色极其憔悴,苍白的毫无血色,那种死灰色的气息蔓延上眉心,若不是听到他微微的呼吸,小舟甚至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脖颈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鞭痕,血淋淋的翻着皮肉。身上盖着薄被,让小舟看不到他的伤势,但是也可以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张惟良,做的过分了。
小舟在心里暗暗说道。
他之所以这么做,起因虽然是她宋小舟,但是在他落魄之际,宋亭安没能对他伸出援手,才是最重要的原因。不过在小舟看来,谁都没有必须要帮助谁的责任和义务,当时张家落难,宋亭安给了他们银子,安排他们离开湘然,前往天逐,已经算是尽了朋友之义,难道还一定要他动用一切力量的去为他报仇吗?
和宋家的其他人不一样,宋亭安是个君子,纵然古板迂腐,但是却并不是个坏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实在是有些可怜。
她的面色不变,并没有如何气愤和震怒,只是转身对莫言说道:“人呢?”
“在下厢。”
“没人看到吧。”
“您放心。”
小舟点了点头,跟着莫言就往下厢走,路上经过一株梅树,她顺手折了一只梅花。梅杆很粗,嶙峋着枝桠,足足有拇指般粗细。
两个人一前一后,直到走到门口,才看到两个看守的下人。莫言挥了挥手,那两人就连忙开了锁,打开房门放小舟两人进去。
刚一进门,就见了并不算久违了的张惟良。
这家伙似乎吃了点苦头,一张脸肿的像猪头一样,但是仍旧是桀骜不驯的,看到宋小舟顿时。齿不清的骂道:“宋小舟!你劫持朝廷命官,在天子脚下无视王法,你好大的胆子!不怕被抄九族吗?”
宋小舟淡淡的看着张惟良,其实很想告诉他,就凭你这点江湖地位,就算是被人杀一万次,也不会有人去抄九族的。但是看了侧毒的宋亭安的现状,她突然不太想说话了,她晃着那株梅枝,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浅笑,就那么慢悠悠的往前走。
“宋小舟!你完了!你若是敢伤我,我必将让你为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区区一介下贱商人,竟敢掳劫朝廷命官,我奉劝你,最好马上将我放了,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条生路,不然的话……“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咽喉一热,就说不下去了。吐出的声音像是破碎的风箱,发出噗噗的声响。他诧异的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却见宋小舟仍旧是笑眯眯的,手上的那只梅枝却好似锋利的利刃,狠狠的Сhā入了他的喉管之中!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似乎不相信眼前所见的这一切,伸出手来去摸摸脖子,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宋小舟一介下贱的商人,怎么敢杀他呢?他是中书局的官员,是朝廷命官,她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就这么杀了他呢?最起码,是不是应该有对话,哪怕是骂几句,折辱一番,也算是前兆呀!怎么会像现在这样,就这么,一句话不说的,杀了他呢?
可是,他永远没机会再去问明白了。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终于又听到了那个漫不经心的声音。
“拖出去,找条臭水沟扔了。”
砰的一声,张惟良倒在了地上,鲜血飞溅而起,有一滴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宋小舟满不在乎的蹲在那,在他的柚子上蹭了两下,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跟厨房说我饿了,问问萧铁要不要一起吃饭。”
说罢,她转身就走了出去。
杀人,跟吃饭睡觉有什么区别。对于曾在非州丛林里作战多年的佣兵来说,杀人就像是尿急了去厕所解个手,除了事后需要洗手之外,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有些人,需要用金银收买,有些人,需要以情谊笼络,有些人,需要以手段收服,有些人,需要以利益拉拢,而还有些人,就该直接除去,连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时间。
阴谋诡计固然好用,但是很多时候,暴力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小舟出了屋子,就已经彻底把张惟良这个家伙从脑袋里抛出去了。她又想起方子晏,还是有点搞不清楚他的身份,该从哪里找突破。呢?李铮是不可能了,老是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安霁侯估计也不能告诉她,看来,只有那个心性大变的易拉罐小夏同学没准还能跟她说两句了。
她嘴角一牵,微微扯起一个笑容来。
现在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为防有麻烦,还是不要轻易出手。但是如果他一定要死性不改的阴魂不散,那么也怪不得她了。
这座京城里,她并不是只有萧铁一个盟友的。
珠光闪耀,灯盏流苏,她微微一笑。
李铮那边整的七七八八了,她这边也该行动了,朝廷上的那帮老败家子,若是再不出手教训教训,他们就真的要把瀚阳折腾穷了。
宋小舟怕穷怕疼怕挨饿,自然是不能允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她漫不经心的考虑着,月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身上,背影瘦瘦的,懒散的,一步一挪的,往饭厅走去。
东风起 第28章:再世为人
夜沉如水,月光清凌凌的洒在雪地上,山峦层叠,山路虽有修葺,但还是稍显陡峭。一阵风从山下吹上来,落在衣襟上,泛起淡淡的清香。一笼月色照在大国寺东南的角门上,历经百年风雨的寺庙山门好似被罩上一层轻雾,又像是苏皖的雪纱,似乎被风轻轻一吹就能飘起来一样。
咯吱一声,古老的角门被人缓缓推开,两名铁红色劲装的护卫走出来,身后跟着一名长眉白须的老和尚,更后面则是一辆青布马车,木质丰轮滚过地面,留下深深的车撤。
老僧走到马车前,和里面的人说了一句话,车门纹丝不动,风吹来,吹起老僧浅灰色的僧袍衣角,淡淡的檀香味吸进鼻子,让人感觉很安宁。
马车往前,没走小舟昨日上山的那条石阶路,而是走了另外一条私家的官道。路过一片石林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影子突然跳起来,护卫们叻的一声拨出刀来,就听那人一连声的说道:“是我是我呀!你不认得我了?”
夏诸婴推开马车,就看见小舟正被人挡在外面,面前刀光雪亮,她却毫不在乎。反而猴子一般的跳上跳下,见到他立刻笑着眯起眼睛,冲着他打招呼道“是我是我!”
一时间就连这肃冷的月色都变得柔和起来了,女孩子披着一件雪白的狐皮斗蓬,虽然仍梳着男装的发髻,可是唇红齿白,娇笑如花,令人一看就生出几分亲近来。
“我认识她,让她过来。”
夏诸婴淡淡的说道,随行的护卫长谭斌顿时皱眉欲劝,夏诸婴却关上了门,门板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声响。谭城微微一愣,忙转头说道:“放她过来!”
小舟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过来,然后光明正大的打开车门,最后再堂而皇之的爬进去。笑眯眯的说:“我在这等你两天,今天连饭都没吃。”
夏诸婴静静一笑,推过去一只精致的食盒。小舟也不客气,拿过来就开始大吃,吃的嘴巴和手指上全是点心渣子,仍旧不忘夸奖几句皇宫里的厨子。
夏诸婴则是转过头去,静静的透过窗子的缝隙望着外面冷寂的山路和皑皑的积雪。
两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就这样一个吃点心,一个看风景,相安无事的非常和谐。
“后天我生辰,想要请你吃酒,你来吗?”
吃饱喝足,小舟突然抬头说道。夏诸婴转过身来,微微有些错愕,过了半晌,方才温软一笑,说道:“后天我出不来。”
“哦。”小舟点了点头,随意的拍了两下手上的点心渣子,一甩头道:“我在京城也没什么朋友,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了,既然你没空,那我就先走了。”
说罢,伸手就去推马车的车门。
谁知复诸婴却突然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声说道:“等一等。”
夜凉如水,少女在外面站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冰。夏诸婴的手很瘦,但是却很软,指尖微凉,掌心却因为握着暖炉而是温热的。他的指腹间有细细小小的茧子,似乎是弹琴所致,拇指上带着一只白玉扳指,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白痕,道行深的人一看便知这是长年累月拉弓所致。
只是一个触碰间,小舟就不动声色的探究到了很多东西。这位太子储君,似乎和外面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既然是生辰,就送你一件礼物。”
夏诸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温和的水,静静的流泻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低下头,自脖颈间解下一条链子。
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琉璃锦绣,只是一条银色的链子,上面系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玉扣。看起来平淡无奇,但是雕工却是一流,映着火光看,还能看到上面繁复细致的花纹。
他微微探前身子,拉过小舟的肩膀,一手撩起她的头发,然后双手越过她的脖颈,就为她佩戴了起来。
“这是大国寺主持普惠禅师送给我的,在佛前吃了几十年的香火,能够宁心神,保平安。京城繁华,却也危险,你小小年纪,万事要小心。”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静静的响起,乌黑的发丝自脖颈边垂下,落在小舟的耳朵上,冰凉的手指轻触她后颈的肌肤,一阵阵的发麻。
小舟侧着头,挑着眼梢,斜睨着这个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实实在在就在挑拨她的男子,怎么也无法将他和小时候那个话多且狡猾的小家伙联系在一起。
月色太轻柔,马车在山路上缓缓而行,车撤压在积雪里,发出簌簌的轻响。
“你这些年过的开心吗?”她突然问出了这句话,夏诸婴的手轻轻一顿,随即恢复如常,系好了链子,他微微一笑道:“开心。”
“你是皇储,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适当的时候就该拿出点储君的气质来。姓方的那个小子那么嚣张,你不能惯着他。”
夏诸婴点头道:“好。”
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小舟郁闷的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从这位嘴里是套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此时马车已经下了山,虽然已经入夜,但是京城仍旧是喧嚣热闹的。小舟跳下马车,看着马车渐渐远去,不由得淡淡吐出一口浊气来。
夏诸婴这条路几乎可以肯定是断了,想知道方子晏的真正身份,还是需要另谋他法。
不过,跟未来皇帝套套近乎还是没有坏处的,更何况这个人还不讨厌,温柔的像是一湖水一样,并且和自己还颇有几分渊源。
她一边思量着,一边在城里慢悠悠的走。正走着,突然头顶微痛,噗的几声,就有东西落在了石板路上。定睛一看,竟是一把红彤彤的石榴子。
仰起头来,就看见晏狄那张妖孽的脸孔。他懒洋洋的靠在二楼的勾栏上,身边花团锦簇的困了十几名女子。一个个妖娆曼妙,妩媚动人,其中一个腻在他的身旁,手里拿着一只从南宛快马送来的大红石榴,葱白的手指缠在晏秋的手臂上,细声慢语的,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见小舟看到他,晏秋眼睛一亮,很慵懒的招了招手,说道:“上来!”
小舟穿着男装,活脱一个俊俏的小公子。那些歌姬见了也忙在一旁搭腔,腻着声音招呼她。
小舟这一生少有吃疼,惟独在这家伙的手上栽过跟头。最近事情太多,也没时间去找他算账,当下也不愿意搭理他。低下头继续走路,细细思量方子晏、李铮和夏诸婴三人的关系,只觉得所有的事情似乎只隔了一张纸,但是她就是想不通。
“怎么不理人呢?”
晏狄突然像鬼一样的拦在她的身前,手臂撑在巷子的墙壁上,声音懒洋洋的,好像没睡醒一样。
小丹低头就从他的腋下钻了过去,不耐烦的说道:“滚远点,我没空。
“态度这么差,真是令人伤心。”
他突然张臂在后面环住她的腰,邪笑着的唇角凑过去,就要去亲吻她的耳珠。小舟却灵巧的一侧头,任他亲在自已的斗篷风帽上,随即坏笑着一甩头,头顶的细碎雪沫飞下来,落了他一脸。他皱着眉拂去,伸手欲禁锢她的身形,谁知她却如同一尾滑溜的鱼,一下子就钻出他的怀抱。他的手臂紧随其后,捞住她的肩膀,她却顺势而为,一个利落的小擒拿,就去拿晏秋的手肘。
巷子很窄,两侧的楼阁透出柔和暖昧的光晕。电光石火间,两人已交手数次,终于,一抹腥冷的寒意抵在喉结上,小舟手腕上横着一只小巧的利刃,刀尖轻轻的触碰着晏秋脖颈上的肌肤。她凑到他的耳边,咬着他的耳朵,笑着说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刺客。”
晏狄不以为意的笑,完全不在乎脖子上横着的那把利器,反而满不在乎的转头,眼睛像是邪气的鬼魅,将温热的呼吸喷在小舟的脸颊上。
“好像没说过。”
“那今天就跟你好好说说吧。”刀刃轻轻的滑过他的脖颈,一行猩红的血珠缓缓的渗出,然后滚了下来。她将鼻子凑过去,闭着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貌似十分陶醉。
似乎是察觉到流血,晏狄微微皱了皱眉,说道:“小舟,别弄脏我的袍子。”
“怕脏吗?”小舟一笑,编贝般的牙齿像是白亮的珍珠,她此刻仍旧被晏秋抱在怀里,两个人紧紧的贴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会以为他们有多么亲密。
手指微微用力,血殊顺着匕首缓缓滚落,沿着刀柄落在了小舟的手腕上。
见血水没有滚落到衣襟里,洁癖的某人终于舒缓了眉头,转而不知死活的凑到她的耳边,轻笑着说:“好狠的心呐。”
“快过年了,京里太吵,我劝你还是快回家去吧。”
“不。”晏秋双手搂着她的腰,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项窝里:“我就喜欢热闹。”
她微微眯起眼睛:“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呢?”
他却不为所动,笑着问:“那你呢?”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算走大浪来袭,别人也比我损失惨重。”
他的手指轻轻用力,就这么一寸一寸的拨开她的匕首,说道:“这样玉石俱焚的性子,得罪了你的人还真是不走运。”
小舟满不在乎的收起刀子:“所以说,你可不要得罪我呀。”
晏秋忙说道:“我哪有得罪你?我是一直在试图与你建立良好的关系。
手臂收紧,似乎在以实际行动来为这个良好关系做一个解释。
“是你一直不怀好意,还派了那么多的尾巴吊在我后面。”
小丹眼睛微微一眯,转头看去,正见晏秋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砰”的一声,两个人同时出手,小舟一个后肘狠狠的砸来,右手刀光显现。晏狄双手分错,快到巅峰,稳稳的拿住小舟的手腕。然而近身搏击毕竟非他所长,只见小舟的右腿顺势而上,一个侧踢就踢在晏秋的小腿上。晏秋也硬气的很,闷哼一声,却忍着痛一把将她抱起,整个人抵在巷子的墙壁上。与此同时,小舟的匕首也再次架在了他的咽喉上。
怒火闪过,晏狄也不顾脖子上的煞星,俯身就吻住了她的唇。
火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小舟张嘴狠咬,血腥的味道回荡在唇齿之间,唇舌纠缠,吞没了他的闷哼声。他骤然离开,伸出手背擦了一下嘴唇,鲜血淋漓,比脖颈间的伤势还要严重。
“把我的人放回来。”
小舟淡淡的看着他,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们已经回去了。”
晏狄说道:“只是,若是还有人跟在我后面鬼鬼祟祟,我不介意帮你管教一下下人。”
夜风袭来,有一丝丝冷意。闾楼上不知谁家歌姬正在清唱,声音飘渺,像是一笼薄薄的烟雾。
“后天我生辰,来吗?”
这短短的一瞬,已经足够她细致的权衡利弊了。笑着仰起头,好像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晏狄微笑着看着她,突然走过来,为她正了正领。”语调轻柔如鬼魅一般:“夜路难行,要我送你吗?”
“不必了。”小舟指了指上面的阁楼:“她们还等着你呢”
晏狄一笑,转身就往青楼的方向走去,眼看着就要进门了,突然回过头来说道:“对了,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后天也是李铮的生辰,这么说来,你们还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也算是有缘分。”
小舟闻言微微一愣,一丝疑惑感顿时袭上心头,晏狄还说了一句什么,她却没有听清了。
四周死寂一片,像是午夜的坟场。她皱着眉转身走出巷子,走了几步,却顿时转路而行,向着李铮的府邸而去。
深夜叫门,门房满心不情愿的开了大门,却怎么也不肯为她通报。
正门进不了,就只能走偏门口翻墙越户,模高爬低,闹了足足有大半个时辰,小舟一身白裘微微有些灰土,站在李铮的门前,默默皱眉。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房门打开,李铮就坐在书案前,见她来了,也有些微愣,皱眉道:“有什么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说?”
十五年前的转世,七年前的重逢,白家的老宅子,湖心的白家祠堂,他天赋异禀的传闻,十三年前白氏满门被抄斩前小婴儿的法场前呕血,还有那个,名叫白锦瑟的女子……
再加上,同年同月同日生?
一个念头突然间就这么的呼之欲出,她紧紧的皱着眉,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清淡如莲却又有双如波涛深海般深邃双眼的男子。
时间一丝丝的流逝,李铮微微蹙眉,正想说什么,却听宋小舟声音平稳的缓缓说道:
“白奕,你还没死呢。”
东风起第29章 摊牌
最近京城里开始流行一份很奇怪的书刊,不同于寻常的书籍,这上面分为很多个板块。介绍人文地理,名山大!”奇闻杂记,新鲜实事,甚至连京里一些无关大局但却很吸引人的小道八卦都有记载。比如最近正在连载的,就是当朝一品候淳于烈的生平事迹,书局聘清了京城的四大才子亲自执笔,又在外面广为宣传,肃佣了大量的说书先生在茶楼酒肆讲解。
相传该书局为了收集整理烈武侯的生平资料已经筹备了五年有余,如今由书局讲述,才子摈写,文章做得花团锦簇,又分白话和文言两版,面向不同群休,真可谓是雅俗共赏,老少皆宜。是以刚一面世,顿时就受到了热情的首都人民的一致拥戴,销量火爆,供不应求。
“就在这时,只听北风呼嚎而起,狂风卷地,鸟云密布。百姓们仰头望去,只见鹅毛般的大雪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如同寒冬腊月一般。烈武侯仰天长笑,朗声说道:‘奸佞无道,目无法纪,错断冤案,草菅人命,苍天震怒,六月飞雪,事到如今,尔等还不悔改吗?”此言一出,堂上官员顿时被武侯大人的王霸之气所折服,身躯一震,就拜倒在地,悲声哭道:‘我等错了,随侯爷处置。”就见武侯大人昂首阔步走上前去,一把拔出腰间佩刮,高声说道:‘冤魂安息!”说罢,手起剑落,数道血线冲天而起,贪官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乌云骤散,万里靖空。”
小丹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装模作样的喝了一口茶,感叹道:“这就是传遍大江南北的本朝第一冤案,民间俗称窦娥冤。”她在这边感慨的来劲,那边的几人听的却是面容发黑。
传遍大江南北的本朝第一冤案?为什么他们全都没听说过?
真是一天比一天离谱了,在座的四人都是享誉一时的大才子,原本想着做几篇文章,拍拍谆于烈的马屁也没什么坏处。谁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小子拍起马屁来,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简直是臻入化境,各种事迹想的精彩绝伦,直把一个当朝一等大权臣夸成了古往今来第一大忠片原本只是想赚些名声,现在却成了仕林学子人人不齿的马屁精,真是侧霉的很。
“好了,今天就到这,庄公子,这篇稿子你后天早上一定要交给我,我要赶在大后天之前印出来。还有于公子,你的稿子怎么还不给我,都催了你几次了,你也稍微要有点速度,要注意更新嘛。这样也太不敬业了,我把故事都讲给你了你还不爱写,这也就是在现在,若是在将来,就你这种职业态度,早被广大催文的人民群众用口水淹死了。”
“可是……
于公子坐在一旁,几天不见,脸蛋瘦了整整一因。顶着两个大黑眼因嘟囔道:“这几天我昼夜不息,查遍典籍,可是真的没有看到武侯大人带兵出征的记录啊。宋老板,你是不是记错了?长坂坡之战真的是武侯大人打的吗?谡殿下真的是武侯大人从青疆人手里救出来的?还有,长坂坡到底在哪啊?”
“当然了,我们新闻工作者,最注重的就是事实真相,你怎么可以怀疑我的职业操守?”
小舟眉毛一挑,义正言辞的反驳道:“你查不到,但是不代表人家没干过。”
“可是?”于公子显然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继续问道:“当年婴殿下还没回来,谡殿下被立为皇储,一直留在天逐,根本没有机会去西陵。武侯大人也多年没出京了,怎么可能去边境参战呢?更何况,武侯大人是文官出身,真的能七进七出万马之中解救少主?是不是太虚了点?还有谡殿下又是怎么去的边疆呢?边境若是爆发了这么大规模的战争,为什么我们一无所知呢?”
“这个当然是有原因的,不过作为朝廷机密,自然是不能让你们知道的。边境有战争,政府为了安定民心,隐瞒一下也是说的过去的。至于武侯大人为什么会去边境和为什么会武艺,都属于是国家机密。而螺殿下自然是被人掳去的,真笨,这都猜不出来。”
于公子眉头一皱,就还想发问,小舟已是腾的一下站起身来,很严肃的走到他面前,双手扳住他的肩膀,双眼直视着他,沉声说道:“记住,真相永远隐藏在迷雾之中。永远不要相信你的耳朵,作为一个合格的新闻工作者,有的时候连眼睛都不能相信,我们能相信的,只有真相。相信我,没错的。
然后,她转身就出了门。
其余三个人看着呆呆傻傻的于公子,不由得同情的一叹。
哎,总算知道这位宋老板是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就发家致富的了。如此鬼斧神工又死不要脸的骗术,实在是江湖一绝呀。
因为这份天逐晚报,淳于烈的名气瞬间就飙升到一个可怕的位置。衔头巷尾的老百姓们整日交头接耳,茶楼酒肆的生意近期也是格外的好,经常是人头涌涌坐席爆满。
这几年来,淳于烈的名声一直很烂,专权、欺主、结党、跋扈、贪墨,一个贪官应该有的美好品质他几乎都占了个齐全。纵然手下也有卫青宁等人为他周旋,却还是不得人心口没想到几年的努力,却还都比不上这一份小山的纸张。纵然大多数朝臣对于那份报纸不屑一顾,但是目不识丁的百姓们还是十分推崇的,整日的听着说书先生吐沫横飞的讲解,也觉得精神亢奋血脉沸腾。就连谆于烈自己有时候去酒肆听到,也会有几分飘飘然。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他狠辣决绝,聪明狡诈,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不愿意伸腿去踢上门来给自己戴高帽的人。
毕竟嘛,只是一个小商人罢了。驱胡令发布了,瀚阳的商人都怕了,那个宋小丹以前得罪过自己,现在害怕自己对付她,自然要找些点子来奉承巴结。
不过,倒是个聪明伶俐的法子。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宋老板,的确有几分能耐。
浮于烈这样想着,于是就将查封天逐晚报报社的日子一天天推后。甚至在户部的某些环节上,还为他们开了绿灯。而安霁侯的瀚阳派系这阵子更是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闲心来管这些闲事。于是乎,宋小舟在京城新成立的报社分号,就这样大张旗鼓的鸣锣开业,并且生意火爆,影响深远。
说到底,还是看轻了她的份量。
因为不是一个级别的,所以便不会惧怕,更不必提防。
小舟嘴里含着一块点心,千层酥的脆皮在嘴里一丝丝的融化。她很坏心肠的想道:上山容易下山难,抬的太高了,一旦没了落脚点,可怎么下台呢?
“当当!”
有人轻轻敲门,小舟两条腿都搭在桌子上,闻声懒洋洋的说道:“进来”,
萧铁走进屋,说道:“李铮来了。”
“哦?”
小舟一把放下腿站起身来,笑眯眯的一眨眼睛,满脸都是狡黠的神色,一幅早就心知肚明的样子道:“这么快就来了吗?让他进来。”
李铮进来的时候,宋小舟已经叫人冲好了茶。茶叶的香气在房间里回荡着,有着沁人心肺的清新。
李铮穿着一身银灰色的狐皮斗蓬,风帽半掩,衣衫上有着淡淡的清雪。他走进来,脱下风帽,也不落座,待下人们都退出去之后,才静静的说道:“你是李猫儿。”
李猫儿?真是一个久违了的名宗
小舟突然间,竟有那么一丝多憨善感了起来。穿越再重生,一过十五载,样貌大变,却没想到,仍会有人对着她,叫出这个名字来。
“好聪明!”
小舟笑着仰起头,指着一旁的椅子说道:“不坐吗?”
昨天晚上只是一个前奏,看到李铮表情的那一刻,小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这真是一场可怕的赌博,而唯一的筹码却又是那样的匪夷所思。小舟怎么也没想到,如此荒唐的事情竟会出现在她的世界里。他们两人生生死死,兜兜转转,竟然还会再重逢。这简直太疯狂了!
李铮也不脱外面的大裘,就那么坐了下来,银灰色的狐裘皮毛簇拥着他洁白的脸颊,像是上好的白玉,没有一丝杂质。他的眉心轻蹙着,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小舟看着她,终于明白她之前经常时他产生的那丝熟悉感是从何而来了。纵然换了样貌,甚至连性情都有几分改变,但是他偶尔的神态,行动、说话、表情,都和当年的白奕如出一撤。
“你想怎么样?”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小舟闻言微微一愣,侧头说道:“什么?”
“金银财宝,功名利禄,高官权位,你想要什么?是安详享乐的做一个富家翁,还是积攒金钱。觊觎神器?”他问的十分认真,小舟听的也有几分好笑,歪着头笑吟吟的说:“你认为呢?”
李铮一本正经的说道:“以你的能力,纵然要封侯拜相,甚至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的。”
小舟憋笑憋的肚子疼,却还是忍不住逗他道:“如果我真的要这么干,你如何自处?”
李铮眉心紧锁,定定的望着她,却并不说话。小舟扑情一笑,说道:“我逗你的,我重生之后一切尽失,如今跟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李铮一愣,问道:“你那只神兽呢?”
小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她的军用装甲车,心道若是没有之前那场变故,例真是能如他所说,打个江山当个皇帝玩玩,毕竟她当时可是刚刚打劫了国家军用军火库,连重型导弹都配备了两只。可是如今,连个渣子都没留下。只能很遗憾的说:“它掉下悬崖,摔死了。”
“摔死了?”
李铮皱着眉,有些不敢相信,想起那只神兽的悍勇,实在无法想象它也会被掉死。见小舟神色间有些抑郁,竟然很罕见的开口安慰她道:“逝者已矣,你也不要太过伤心口而且你那神兽实在太蠢太笨,连话都听不懂,它若是还活着,也会为你惹麻烦。”
一听这话小舟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猛翻白眼道:“有话直说吧,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说话间,李铮就站起身来:“我只是来求证一番罢了。”
“那接下来的事。”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李铮静静的看着她,缓缓说道:“就当是报答你的再生之恩。”
小舟一时间有些呆愣,可是转念就明白过来。看来这个小古董是以为是她施展了什么无上的法力,才让他们俩人起死回生,再世为人了。之所以能投胎转世,靠的全都是宋小舟这个仙人的能耐。
想到这,她更觉得好笑,可是却不说破。见他就要离去,突然扬声叫道:“白奕!”
李铮站住脚,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幽深若海,沉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涛。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把握住现在,人才能过的快乐。”
李铮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邃恍若千万块破碎的琉璃。
“白奕死了,你是李铮。”
“受教。”
他轻轻抬手,拱拳颔首,姿态翩翩,转身就出了门。
门外的风呼呼的吹着,房门开了又关,却还是能听到回廊上的风声。
这几日,她已经开始做手脚,控制铁盐价格,买进大量的粮食。趁着最近的这一场大风雪,囤积了大笔的出京粮莘。
这件事,务必要在新年前做好,这张网早已经铺开,只差收尾的几笔。这一仗,关系到整个瀚阳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商户们的生死命运。胜,仍日是尊荣富贵,败,就是充军发配,乃至人头落地。
“瀚阳人心惶惶,夜不能寐,没理由让天逐人过得这么舒服呀。”她歪在墙角的软榻上,打了一个哈欠,嘴角桂着笑,像是一只狡诈的小狐狸。
这一觉,就睡了大半日,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报社里很安静,工人们已经下班,萧铁下午的时候出去办事,说是直接回宅子。没有他在,也没有其他人敢进来打扰她。
披起斗篷,就出了门,路过油印大厅的时候,忽听一个浅浅的笑声。她微微皱眉,就推开大门,仰头望去,就见一身紫袍的男子高高的躺在房梁上,一腿曲起,一腿随意的耷拉在下面,满头墨发下垂,衣衫也被风吹起,一忽一忽的飘着。
见她看到自已,他也不惊慌,反而侧过身,用手肘支撑着侧脑,一手拿着一壶酒,一手指着房门说道:“快关上,好冷。”
此时屋内没有炭火,他又只穿了一件单衣,不冷才叫怪。
小舟皱着眉,也不关门,沉声说道:“大晚上的,你跑这来干嘛?”
“就计李铮来,就不许我来?”
晏秋眼睛斜斜的望过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说道:“小舟,你不能厚此薄彼啊。”
小舟瞪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愿意待就自个儿待着吧,走的时候别忘了给我关门口”
然而她还没走远,一道人影突然间从天而降,轻飘飘的像鬼一样。满身的脂粉香气,还带有渍冽的酒气。他大袖一挥,就将门关严,欺身上前,注视着小舟的眼睛道:“好偏心,就这么不待见我?”
“待见你的人多了,也不差我一个。”
小舟引一说完,晏秋突然扑哧一笑,一把环住她的腰,凑到她的耳边,以极小的声音呢喃道:“好大的醋味,小宋老板可是吃醋了?”
“我不是吃醋,我是嫉妒。”
小舟一本正经的说,然而晏秋的笑意还没滑到嘴角,就听她压低声音靠过来,半伏在他的胸膛上,手指纤纤,一寸一寸的自他的脖颈下滑,指尖轻触他的喉结、胸膛,并缓缓的往下腹下方而去。
“我是嫉妒,为何你是男人,我却不是。我生而聪颖,能文能武,并不比男子差,为何你们可以软玉温香,我却只能远远的看着,连抱一抱,摸一摸都要小心的不能让人家发现我是女儿身。”
晏秋突然一愣,皱眉道:“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七少好笨啊!”
小舟一笑,手掌压在他的胸膛上,掌心很热,透过光滑的丝绸,一直烫进晏秋的肌肤里。
“小舟也想像七少一样啊,有这,有这,还有这。”
一边说着,手指一边向下,最后,甚至作势欲探他衣袍下的部位。
晏秋的脸顿时绿了,猛的向后退了一步,瞪着她道:“你有断袖之癖?
“呵,多新鲜,就许你们男人之间有龙阳之爱,就不许我有断袖之癖吗?”
晏秋上下的打量她,皱眉说道:“我不信!”
“不信算了。”
小舟满不在乎的哼了一声,转身就要走。晏秋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沉声说道:“你在骗我!”
不同于他的一本正经,小舟却嘿嘿一笑,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脸,笑眯眯的说:“小弟弟,这个世界无限大,而且很黑暗,可不仅仅是你眼睛看到的那一点。你若是不信,找个日子,我们就一起出去逍遥一番。到时候姐姐亲自操刀上阵,上演一场全武行出来给你开开眼界。”她的眼神太Se情了,以至于让晏秋这样的浪荡子都有些手掌发寒。眼见她的手就要拍过来了,洁癖的晏七公子猛的退后,离的她远远地。
小舟哈哈一笑,冲他抛了一个媚眼,转身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招手道:“别忘了给我关门啊!”
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小舟的心情突然很好。流氓反调戏计划很成功,总算为前几日扳回一局。
小样的,还敢来和我过招,看我不恶心死你。
回到宅子的时候,萧铁还没回来。小舟晚饭吃了不少,成功让晏秋吃了亏,她心情大好,于是乎就很善良的去了一趟偏厢,刚一开门,就见宋亭安惊慌失措的转过身来,看到是她,似乎有些紧张。
他的伤很重,这么多天也没好利索,至今连走路都有些困难。
小舟见他扶着屏风,脸色苍白满头大汗的,不由得一愣,问道:“你不在床上好好躺着,起来干什么?”
宋亭安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心想大家毕竟都是男人,就直言道:“我想出恭。”
小舟想了半天才想明白出恭是什么意思,一张脸顿时就绿了,却听那宋亭安得寸进尺道“堂弟你,可否帮我一下。”
小舟站在原地傻了半天,随即掉头暴走,不一会的功夫,就听到她的咆哮声传遍了整个园子。大骂下人们不尽忠职守,不一会,一群小丫鬟小侍从就齐刷刷的跑了进来,给宋亭安大少爷全方位立休化人性设计的高质量服务。
小舟红着脸气势汹汹的往回走,刚走到一半就撞见萧铁,莫言屁颠屁颠的跟在后面,后面还跟了七八名随从。一个个器宇轩昂的,走起来极有气势。萧铁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衣襟宽大,领。和袖。各有一条一寸宽的墨黑色镶边,典雅高贵,衣衫带风。
见了小舟,他温和一笑,说道:“吃过晚饭了吗?”
小舟彻底被宋亭安搞得败了兴致,看着萧铁也没什么好脸色,别别扭扭的说道:“打扮的像个花蝴蝶一样,一点品位都没有。”
说罢,甩着两只小胳膊就回了自己的房。
萧铁站在原地有点愣,心道自己也没招她呀,为何这个态度。
忙询问一旁的下人,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一边的莫言突然福至灵心,在旁边说道:“公子,会不会是东家生气了””
萧铁不解的皱眉:“生气?”
莫言是萧铁的心腹亲信,自然也就是小舟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对于小舟的性别和主子的心思,也是知晓的。当下很八卦的捉醒他道:“公子打扮成这样去赴少陵公主的宴会,也难怪东家会不开心。”
萧铁闻言又是一呆,过了好一阵,心里竟然生出一丝压抑不住的酥麻来。他回过头去,皱着眉,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祗声问道:“会吗?”
“一定是这样!”
门外的两个男人仍日在各怀心思的八卦着,小舟却没理会那么多。她一头扑倒在大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乱晃影子。一会是李铮,一会是晏秋,一会是萧雍,一会是萧铁,甚至还有夏诸婴和方子晏。
“哦”她抱着头痛苦的哼哼:“莫非是春天快到了,我也跟着发春了?”
低头看看被束搏住仍旧鼓鼓的小胸脯,皱着眉头说道:“苦了你了,等这事完结了,就让你重见天日。”要做世界首富的目标已经不远了,接下来,要为养无数小白脸而努力奋斗了。
解开胸前的裹布,小舟柔柔的叹了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东风起 第30章:素手弄乾坤
谁也没有料到动乱会来的如此之快,就像是一把火,瞬间就席卷了整片荒原,等人们发现的时候,就连自己的裤腿都被点燃了,自救尚且不暇,更妄论去挽救大局。
早在半个月之前!朝廷就发现有人在市场上大量购买米粮铁器茶叶等物资,但是因为如今不是在战争时期,上面也只当是有商人在囤积居奇以待年关罢了。然而今天一早,一个几乎跑断了马脖子的哨兵仓皇冲进城门,一路斧进拙政司,大呼运往西陵青沙。的物资迟迟未到,青疆人以此为借口,已经纠结了骑兵二十万,卫所兵勇不敌,苏水镜大人紧急下令全军撤回西陵关。此刻,青疆人的马蹄子恐怕已经踏破夜岚山了。
霎时间,天逐大哗,朝野动荡,而作为户部之下,掌管南北商贸的拙政司,更是忙得焦头烂额。
“这就是你们给我报告?”
砰!
汪清池一把将厚厚的卷宗扔在地上,雪白的纸张凌乱的铺满了地面。几名拙政司参谋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手指颤抖,连大气都不敢出口毕竟就算是他们这些文官,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局势代表着什么。
自从当年苏秀行大帅带领审国军队与青疆人一场大战之后,两国已经多年不兴大现模的战事了。纵然当时朝廷最后出于党争内斗,召回了苏帅,将有利的战局转为被动,但是不可否认淳于烈主导的青沙之盟还是给了大华十余年的太平日子,虽然那代价是将天朝大国的面子根狠的踩在了脚底下。
然而如今,青疆人气势汹汹的杀将而来,又会造成怎样的局面?
“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早在半个月之前,市面上的米粮、食盐、铁器、茶咋、药材、布匹,就被人大面积的高价收购,如今留给我们的不过十之一二,远远达不到青疆人要求的数量。我们的官员已经在整个王域境内大肆调查,却根本查不到具休的买家。他们的行动十分迅速也十分零散,一时之间根本难以整合。”
一名蓄着小胡子的官员紧张的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却还是大着胆子说道:“每年的岁贡都有长达半年的时间统筹准备,也有固定的买家,如今要我们在十天之内准备出来并且送到青沙。,刨去路上所要耗费的,这样折合下来只有不到四天的时间。再加上年关将至,物资匮乏,我们根本就不可能完航”
拙政司内一片喧嚣,政务厅外面人来人往,官员们已经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人人眼睛血红,嘴唇发干。不断的有马匹停在门口,跑断了腿的外职人员来不及喝一口水,就冲进外讥厅上报资料。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消息却越来越糟糕:半个月前就已经上路的岁贡因仍日是不见踪影,六千多名精锐亲兵押送的物资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这样再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连司他们手上那一批丰厚的让人眼热的岁贡物资,也一并丢失的无影无踪;青疆今年遭遇了大雪灾,粮莘物资极度匮乏,境内冻死饿死的百姓成千上万。他们本就和西陵守军有小现模的摩擦,就算岁贡到了,也不能完全解决他们今年过冬的粮草问题,但是因为盟约,使得他们不敢大现模的进攻西陵关,也不敢直接到西陵外困的三十多大郡县打秋风。然而如今物资不到,他们顿时有了充足的借。和理由,可以堂而皇之的打着大华背信弃义的旗号,来攻打西陵的关。;双方军备在持续上攀,西陵关外困郡县岌岌可危,关内民怨沸腾,战意高昂,军队的请战书已经几次摆上了苏水镜的案头,再这样下去,就连他也弹压不住。而一旦西陵和青疆发生大面积的战争,那么他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以青疆堪比大华的庞大国土面积,以青疆全民皆兵的彪悍可怕民风,那么他们所能纠集起来的兵力,绝对不仅仅是二十万。
情况突然间如同点燃了了线的炮仗,以危险的速度在狂猛的上窜。现在除了出动西陵和王域一代的大量守军,全力搜查岁贡团的下落,到下的唯一的法子,就是重新准备一批岁贡,尽快送往西陵边境,平息青疆人的怒火了。
虽然说起来实在是有够奴颜媚骨,但是这却是目前最真实不过的事实了
汪清池觉得,这几个月他实在是太侧霎了!
先是被烈武侯派往湘然,那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半大孩子没想到却是个商业天才,他在不知不觉间一败涂地后,回京就失了势,被卫青宁取而代之。家族动用了大量的人脉关系,走了政院和长老会的路子,才将他保了下来,原以为拙政司是个高跳板,可以很快为他积攒政绩夺回权位。没想到却凭空闹了这么一出,岁贡团丢了不算,王域里的物资还被人洗劫一空,而他却一无所查,今天大清早就被淳于烈叫去大骂一顿,若是还不解决,就算淳于烈不处置他,他也必然会在家族青俊中失势,让族内长辈们对他彻底死心口
“妈的!这里面一定有人捣鬼“,
下属们战战兢妩的听着,没想到这位一向风度翩翩、气度不凡的公子哥也开始如市井之人一般破。大骂了,足见他的心情有多差曰
汪清池站起身来,来回的走了两趟,突然走到衣架旁拿起大衣,沉声说道:“备马。”
“大人要去见武侯大人吗?”
“去找骂吗?“汪清池冷冷的看了下属一眼,随即冷哼道:“去见李常司。”
“他没得选。”
小舟笑吟吟的坐在那,明明已经一天一夜没睡,可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她的手指拨弄着托盘上的茶壶盖子,滴溜溜的打着转,转头笑道:“内库和户部办不了的事,这时候只能求助于西凉叶氏,而你是西凉的话事人,他不来求你还能去求谁?”
说到这,她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更何况,他也想知道这次的事到底是谁干的。户部可以不知道,拙政司可以没消息,但是商场上的东西,你们西凉若是也不知,那就说不过去了。”
李铮正在吃早饭,闹言也没转头来看她,只是很随意的问:“我也想知道,这么大的动作,你究竞是怎么做到的。以你的财力,根本难以完成。”
小舟却掩嘴一笑道:,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公子,他还没走呢。
李铮闹言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慢慢的吃下最后一口饭,然后擦了擦嘴,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沉声说道:“去看看。”
“劳烦二公子为我牵桥搭线了。”
小舟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李铮恍若未闻的步出房门口清晨的阳光明晃晃的,风也是静悄悄的,小舟嘴角挂着高深莫测的笑,歪在椅子上,就这样静静的等候捷报传来。就连李铮都觉得以宋小舟的财力无法办到此事,那么朝廷上就更加不会把念头往她身上打。毕竟,如此大规模的举动,已经超出了个人的力量,就算是西凉叶氏,想要在短期内促成此事,也是十分艰难的。如今的矛头,直指向东边的三越,大部分官员认为这是三越的又一次离间计。目的是要挑拨大华和青疆开战,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毕竟三越之间分分合合已属平常,谁也分不清他们什么时候忙于内斗,什么时候又会一致对外。
当然,朝廷上还有一些别的声音,比如淳于烈,他就怀疑这件事的幕后椎动者来自尚野,如今瀚阳势力大乱,军中内斗不休,驱胡令的颁布又椎毁了大半的商业祉会休系。李梁和李珂现在仍在京中受审,瀚阳大半军权已经掌握在姜吴手中,而姜吴,又是他浮于烈的门生。瀚阳,应该已经没有了背水一战的实力。如今看来,唯一有可能并且有实力促成此事的,就是尚野的苏秀行。毕竟,如果一旦和青疆开战,以苏水镜的能力绝对无法守住关。,最后还是要请这位大华第一高手外加第一名将出手,如果那样,苏秀行就要继当年一战之后,再次掌握全国精锐兵力了。
淳于烈会这样想,别人当然也会这样想,一时之间,天逐城内各个党派奔走联络,西陵派系和尚野派系在今早的朝会上相互攻计,怀疑的种子播洒的到处都是。但是却没人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此刻就好好的呆在京城里,而且还饶有趣味的不时的出入达官显贵的府邸,光明正大的探听着随之而来的消息。
汪请池无奈的看着李铮,深深的施了一礼,诚恳的说道:“这一拜,清池并非是为自已,此事事关家国大业,清池实在不忍心看到生灵涂炭的局面。还请二公子施与援手,救西陵千万百姓于水火之地。”
“青疆人实在太嚣张了。”
李铮靠在椅子上,手托着一杯茶,静静说道:‘教训他们一下也好。”教训?
汪请池郁闷的想要吐血,暗暗道这毕竟只是一个世家贵族的公子哥,虽然才华出众,但是不曾经营实务也不懂军事,满脑子天朝上国的狂妄想法。教刊他们?别让别人教驯了就不错了。
可是这话,他却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二公子有所不知,如今青疆人大举进犯,明显是早有准备,我们仓促应战,难免落入下风。就算要打,也不能在这个时机打,更不能给敌人以。实,所以这一次的岁贡一定要筹集。如今市场上有人从中作梗,拙政司已经无力回天,还望二公子能动用西凉的力量,帮朝廷度过这次危难。”
李铮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温和的扶住汪清池的手臂,说道:“清池兄这话是怎么说的,李铮也是朝廷命官,为国分忧乃是份内之事,若是有办法,早已向上面献策,何至于会让清池兄亲自登门?这件事事出蹊跷,就连我也被蒙在鼓里,西凉方面更是着了道,但是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出两个月,定会筹集一切,以最低的价格向拙政司出售,以堵青疆人的嘴。,
,两个月?”
汪请池紧紧的皱着眉,沉声说道:“两个月太长了,朝廷给我的期限只有十天。”
李铮冷笑一声说道:“清池兄也是商贾世家出身,朝廷上那此老爷们不懂这些,难道你也不懂吗?西凉叶氏位于南宛境内,本就是边陲之地,距离西陵遥遥万里,两个月已是极限。再要更快,就请恕李铮无能为力了。,
汪清池无奈的捧住头,痛苦的说道:“这可如何是好?”
李铮和汪清池的关系向来一般,两人都属于天逐城内的年轻才俊,加之两方派系多年来争斗不休,自是从无什么交情关系。而如今,看到他这副发愁的模样,不由得也生出几分同情来。当下淡淡说道:“承蒙清池兄看得起,我有一策,不知是否当讲。”
汪请池眼睛一亮,立刻说道:“李兄快教我。”
李铮微微一笑,拿手指蘸着茶杯里的水渍,在桌子上缓缓写了两个字。笔力苍劲,龙飞凤舞,汪清池看到那两个字之后,顼时愣住了,再抬起头来看向李铮的时候,目光中已经多了几分了然。
宋小舟这一招借刀杀人做的果然高明,就连他和他背后庞大的瀚阳派系,都给她当了一回枪杆子。
李铮无奈苦笑,可是她开出的诱惑实在太大,容不得他们不接受。
宋小舟,李猫儿,果然果然。
桌子上,那两个字正在缓缓消失,隐约间,只能看出字迹的轮廓,大概正是“瀚阳!,二字。
小丹的计策说来复朵,但是剂去外层那层层繁琐的华衣,也不过就是一招声东击西罢了。
拖慢岁贡使困的脚步,收购市面上的岁贡物资,将市场上的货源打乱,散播各种战争恐慌的谣言。
说白了,也就是借着青疆的势,来压制大华的官僚系统。
在战争面前,一切的鬼馘伎俩都变得苍白无力,没有强大的武力和坚韧的决心,作战就变作了一种奢望。更何况此时此刻,谆于烈一定不会允许苏秀行Сhā手西陵军务,如此的话,这场仗就一定打不起来。
时间紧促,市场空虚,又没有西凉叶氏的协助,这个时候,朝廷只有一个选择。
小舟嘴角轻笑,慢悠悠的出了李铮的府门口外面阳光灿烂,一派祥和,想起那一个风雪凄楚的夜里,黑暗无光的囚牢之中,辛老爷等人孤注一掷的滚烫目光,她就觉得心潮起伏。
这个时代的人,还远远意识不到商业的重要性。也完全想象不到,若是将一个派系的商人逼到绝境,他们会使出怎样孤勇决绝的招数。
商人重利,向来和狡诈联系在一起。但是商人却也是社会上头脑最敏捷、胆量最大的一个团休。当他们各自为政的时候,也计会被政府被国家所欺压,但是一旦朝廷将他们逼迫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这些人凝聚在一起,就会做出惊诧所有人眼球的事情。
说到底,毕竟不是豪门显贵出身,毕竟不是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哪个大户行商,没有一本血泪的发家史,能够凭着一己之力积攒出如此财富的人,定会有自己的手段眼光和心胸。
有的时候,为了活命,没什么不能干的。
小舟慢悠悠的走在大街上,不同于过往行人的匆忙,她走的十分安详,就连一些要去宫门外请战的激愤民众经过,也没看上一眼。路不算短,她却一直走回了萧铁的宅子,偌大的宅子里没有几个人,萧铁带着下属们都出去办事了,只有几名家丁和丫鬟在守着。宋亭安远远的坐在回廊下,见了她微微有些局促,默默地站起身来。小丹对着他洒然一笑,径直回了房。
清晨的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充满了淡定的洒脱和沉稳的坚韧。
纵然她年纪还很小,纵然她身材还很瘦,纵然她看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是不可否认,这个人的身上,总是带着让人看不透的迷雾,和她越是接近,越是让人摸不清楚。
宋亭安默默的站着,太阳渐渐升到正中,千后的阳光暖暖的,空气却是一团胶着,就如同这京城的局势一样,也黏成了一锅粥。
汪清池说完之后,淳于烈的脸色就变得非常非常的难看。他冷眼看着这个自已一手提拨起来的门生,沉声说道:“这就是你想了一天一夜想出来的办法?”
汪清池鬓角湿冷,却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学生别无他法。”
“蠢货!,
淳于烈猛的将他的卷宗抛诸于地,冷声喝道:‘为了扳倒李梁李珂,摧毁瀚阳军事系统,这些年来我们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如今你竟然要本候放弃辛苦得来的这全部优势,一无所成的放虎归山?,
“侯爷!大局为重啊!,
汪清池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行以学生大礼,低头说道:“北边的战事危在旦夕,事发突然,我们没有做一点准备。一旦战事燃起,苏水镜大人就必将独自一人承受整个青疆的攻势。如此一来,胜了,我们也是元气大伤,三五年之内都再无和其他军省对抗的本钱。败了,却要苏秀行带着尚野的军部势力入主西陵,如此的话,我们更是一败涂地。更何况如今虽然将李梁李珂停职督办,但是瀚阳军方绝不会妥协,李九青也不会俯首甘愿被我们所钳制。李家在瀚阳经营多年,绝不会被我们就这样连根拨除,这次得手,也只是因为我们攻其不备,一旦等他们缓过气来,瀚阳方面的反扑绝对会是惊人的。最后顶多闹个罚俸降职,但是李家很快就会扶植新的太尉上台,就算新人前期站不稳脚跟,对我们的臂助也并非最大。侯爷,事到如今,只有尽快平息北边的战火,保住苏水镜大人在西陵的统治,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啊!”
谆于烈面色深沉,牙关紧咬,他紧紧的皱着眉,虽然埋智上知道汪清池说的全都是对的,但是内心的怒火还是无以复加的高高窜起。
为了这一次瀚阳军队中丹羯人哗变,他准备了三年,派出了数以干计的密探。姜吴是他最信任的门生,朝野上方方面面的关系,军方里层层叠叠的派系,这张网他亲手织了三年,如今好不容易到了收网的时刻,却被对方一个手段,就生生的撕裂了。
“好手段!好计谋!”
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冷冷的响起,淳于烈阴冷的声音像是Сhā入寒冰之中的尖刀,发出冰凉的沙哑。汪清池的肩头瑟瑟发抖,低声说道:王域的市场被抢夺一空,一时之间查不出货物流向哪里,南宛百里尚野等地路途遥远,远水解不了近火,如今除了与西陵接壤并且最为富庶的瀚阳,再无人能解西陵之危了。”
“你下去吧。”
漓于烈突然转过身去,淡淡说道。
汪清池一愣,急声道:“侯爷,……
,就按你说的办,我的手偷很快就会发往政院,你去杜宗相处,他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汪清池整个人愣住了,说是一回事,真正下了决断,还是让人觉得震惊。
此时已是傍晚,光线昏暗的照进屋子,落在淳于烈的肩膀上。直到这一刻,汪清池才真正的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的男人所折服。这个曾经拜侧在大越晏氐家门,又曾为前任帝王褐上之宾,声名狼藉方才爬上如今这般高位的男人,终究,迁是有其自己的果断决绝之处。
纵然不甘,纵然愤怒,纵然有着崇山峻岭绵绵海浪般的怨毒和不忿,但是在事实面前,他却能清晰果断的认清自己的处境和局势。
壮士断腕,壁虎断尾。他能很快的自沮丧和愤怒中解脱出来,清醒的找到对自已最有利的道路。这般冷静,这般决绝,这般勇于取舍,也难怪他能二十余年屹立不倒,一路披荆斩棘,在大华这盘博弈大棋上始终操盘。
“是,学生告退。”
房门被关上,淳于烈缓缓的坐回椅子当中,一只白玉茶杯完好的放在桌子上,只是却有水迹缓缓渗透而出,一丝丝一点点的流下来,画下一滩水渍。终于,哗的一声,杯子四分五裂,散落在楠木雕花桌子上。
“李九青?”
浮于烈冷冷的说道:“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其实淳于烈不知道,瀚阳李氏的反扑此刻仍旧在筹备之中,他所预想的风暴还远远没来,这一次的事情也全不是安霁侯李九青的手笔。然而可惜的是,李九青不会去同他解择,就算是解棒了,他也不会相信。
不是东海三越,不是尚野苏秀行,这一次的事,已经被政院杜明南和烈武侯淳于烈扣在了瀚阳李氏和西凉叶氐的脑袋上。朝堂上的推手博弈仍在继续,日落西沉,各种见不得光的鬼城魉魉,行走的越发匆匆。
李九青看着眼前的这个儿子,只觉得有一丝无力感缓缓的从心底升起。他不明白为什么,似乎从李铮还很小的时候,就无法与他亲近。每一次看到孩子那双冰冷的x无喜无悲的、平静的像是一滩死水的眼睛,他就会觉得害怕,就好像很多年前的刑场上,他看到的那家人的眼神一样。
他是个信佛的人,相信因果循环,相信投胎转世,所以他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姓白的那户人家的冤魂,在当年的刑台之前附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所以这些年来,他们的关系越发的冷淡,越发的疏远,到了如今,就算是面对面坐着,都不知道该如何对话。
“咳。”
他轻咳一声,拿起一旁的茶饮了一口,却见李铮仍日眼观鼻鼻观心,连头都没抬,只得开口打破僵局。
,这次的事,是你做的?”
李铮默默点头道:“是。”
,为何事先不同我商量?”
李铮静静答道:“不想父亲费心。”
李九青皱着眉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次的事情很危险,一旦出现差错,就是生灵涂炭的局面。”
谁知李铮却不为所动,只是摇头道:“不知”
是的,不会的,他就是这么肯定,李九青又何尝不知?
谁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和青疆开战,这一仗必须要避免,区别只是谁的损失更大,谁需要更退一步罢了。
严父的威严摆不出,李九青的心里充满挫败感,这个面对外面的一切都能杀伐决断异常狠辣的男人,惟独面对自己的儿子总会感觉莫名的无力。他不得不点了点头道:“你做的很好,很漂亮,比我的法子要好得多。”
李铮静静不语,只听李九青继续说道:“朝廷的政令明天一早就会下达,你叔父引才就已经被释放,明日午后就会返回瀚阳,整顿瀚阳事务。他刚刚来了一趟,让我转达一声,说是很感谢你的援手。”
李铮很平静的答道:“叔父客气了。,
李九青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若是别的人家,大概会勉励儿子一番吧。可是他看着儿子那张平静的脸,却怎么也开不了这个口,终于,还是无奈的挥了挥手道:“你先去吧。”
“是,父亲好好休息。,
李铮退出房,门板关上,将一束光线生生夹死在缝隙里。李九青看着儿子洁白的衣角,笔直的背脊,纵然关系并不亲近,仍日觉得一阵压抑不住的自嘉
这个孩子,一直是安霁侯府的骄傲,虽然他从未表达过对亍他这个父亲的亲近,但是同样的,他也从未真正的忤逆过他。不像是别的豪门大户的世家少年,不像是其他王孙贵族的显贵青俊,他沉稳、内敛、练达、机警,他有常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智慧和手段,更有便是成年人也难以比肩的气度和风华。
这次瀚阳军方系统被渗透,谆于烈的西陵派系骤然发难,李梁李珂被停职囚困,瀚阳经济休系元气大伤口族内虽然表面上表现的有条不紊,但是骨子里已经乱了方寸。那些老家伙们商议了半个月,才勉强拿出一条解困的办法,但是走的仍日是刚猛生僻硬碰硬的法子,能不能挽救整个瀚阳李氏于万一,能不能保下李梁,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李铮,却不声不响的玩了这一手,打蚝打七寸,只是一下子,就借助这看似完全不相关联的事情,以青疆人的势,逼迫了淳于烈派系势力的核心,以西陵为跳板,解了瀚阳的幽困。
这一手,太漂亮,也太精彩。
而这个人,却是他的儿子。
李九青不由得喇开嘴角,轻声笑起来。
李九青不得内情,得意的未免有些自大。但走李铮却也无法同这位老怀甚慰的父亲解释,只能替宋小舟背了这个黑锅。相信今天以后,西陵青沙。一代的老百姓会恨毒了他,而瀚阳的商旅和胡人,会视他为救命的菩萨。
至于淳于烈派系,早就已是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没什么回旋的余地了。
这件事,李铮也只是在收购王域物资上略略通过人脉为宋小丹开了些绿灯。真正因难的,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将几千名全副武装的岁贡团藏起来,如何人不知鬼不觉的将所有的重要物资秘密透过各种渠道遥出王域,如何潜移默化的营造出这紧张的气氛,在天逐这般森严的戒备下,散播出大量的惊慌谣言。
这些东西,才是真正考校实力的东西。
而在这样短短的半月之间,就以一个小小的商人之力,编织出这样一张泼天大网,又需要如何七窍玲珑的缜密心思,需要如何瞒天过海的霸道手段”
以前的时候,他还曾经疑感,一个要权没权要势无势的小小商贾,何以会活的这般肆意。然而现在,得知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却陡然顿悟了。
毕竟,是她呀!
是当年那个在他生死存亡的危难之时,乘着神兽,以一己之力力抗浩浩大军的神人。
不得不说,李铮纵然聪明,但是在某些事情上总是有着难以想象的偏执。所以对于宋小舟的能力,他并不如何惊奇,甚至就算有一天,宋小舟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冲进皇宫杀了皇帝,他都不会觉得如何惊讶。
一切的事情都已成为定局,剩下的,就是如何收拾北边的那场战祸了。而那些,已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
今日,是他的生辰。
战乱将起,京城太乱,他已经撤了宴席,发出去的帖子也都收了回来。但是有一个人,他却想去见见。手指摸到袖袋里一块凸起的东西,狭长的,已做了精致的雕琢。他神智有些飘忽,吩咐方潜了几句,转身就上了马车,向着城东缓缓而去。
会轻功的人果然牛叉闪闪,装起蛋来也格外拉风。小舟看着窗子前只穿着一身紫色轻袍的某人,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将头发挽到耳后,说道:“你是畜生吗?就喜欢翻墙翻窗,大半夜的往人家家里钻?,
晏秋却朗声一笑,说道:‘你侧是悠闲自在,这一天之内我几乎成了过街老鼠,人人都说是我在使手段,挑拨大华和青疆开战,你说我这个黑锅背的冤不冤?”
“我早就跟你说了,新年到了,京里不太平,是你自己死乞白赖的赖在这不肯走的,我有什么办法?”
晏秋撇了撇嘴,笑道:“真是个无情的丫头。”
,放心吧,明天一早,就没人再有空怀疑你了。”
晏秋眉梢一扬,哦了一声,问道:!就这么有信心?
小丹笑道:“我向来很有自信,想办的事,大多不会失手。,
晏秋缓缓的走过来,窗子还开着,夜里的风有些冷,顺着窗子吹进来,扬起他的衣袍衫角,有好闻的桔花香气缓缓飘散而出口淡淡的月华照在他的脸上,有着琉璃一般的光泽,他轻袍缓带,气度翩翩,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斜睨着,带着说不出的邪气和魅惑。突然,他就那么蹲在小舟的身前,伸手抓住了她的小腿,隔着一层衣料,却仍旧能感觉到他手心灼热的温度。
小舟正想踢他一脚,忽听晏秋说:小舟,我要走了。”
“走””
小舟一愣,问道:“走去哪?,
“回大越。”
小舟微微皱起眉来,好戏才刚开锣,以晏秋的个性,不该在此时走才是啊。
“父亲写信催我了,家里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而且你说得对,年关将至,京城果然不太平,我还是该早早抽身才是。”
晏秋的眼睛有些亮,他少有这么认真的表情,小舟看着他,一时间竟然有些愣,忘记了该这家伙还抓着自己纤细的小腿,灼热的掌心紧紧的贴着她的肌肤,像是一团火一样。
“谁也不要相信。”
他突然这样说道:“就算是李铮,也不要相信。”
小丹扬起眉椎:“你悲说什么?
,眼下的你,虽然看似超脱于动乱之外,遥控着瀚阳商贾和李氏一族,但是实际上,却太早的暴露了自己的实力。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某一日,西陵方面知道了你今日的所为,等待你的,将会是毫无回旋余地的反扑和绞杀。就算李铮是你的同盟,在这样的局面之下,他也不会倾尽所有的保你。你的这一手太可怕了,便是我,也不得不忌惮。”
晏秋微笑着,仰着头,看着只穿了一件白色羊衣的少女,披着一头青丝坐在床榻上,眼睛又大又圆,睫毛像是小刷子一样上下煽动着。
,宋小舟,我可能真的被你迷感了。”
他笑着说:“你表现的太出色,太出乎我的意料,我被你迷住了,所以不希望你出事。!,
他突然低下头,拉起小舟的衣角,伸手握住她嫩白的纤足。拿起一条银色的链子,就系了上去。
明明是冰凉的制材,却被他握的久了,已经渗入了他的体温,贴在足踝的肌肤上,竟是暖暖的触感。链子并不花哨,可是却纤细精巧,花纹典雅高贵,一看就是上等的珍品。她的脚很小,被他一只手就握住了,月光照进来,越发显得她肌肤莹白如玉,那茶链子系在上面,更显瑰美。突然间,他嘴角温润一笑,竟然抬起她的脚,凑到唇边,就在她洁白无瑕的脚背上,留下一个湿润的轻吻。
“呀!”
小舟一惊,猛的缩回脚来,单膝抱住怀里,紧张的看着他,连脸颊都羞的红了。
这个被他强吻了好几次,还曾大喇刿的调戏他的少女,嘴唇被吻都没这么大的反应。如今只是被吻了一下脚背,竟然就羞成了这般模样。
“小坏蛋,还敢骗我说你有断袖之癖?”
他轻笑着看着她,突然抬起头,在她的额头重重的敲了一记,说道:“到底还是个无法无天的野丫头。”
小舟气的鼓起了腮帮子,脸蛋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眨,皱眉叫道:“晏秋!你这个大变态!
晏秋却哈哈一笑,长臂一伸,一把就将她从床上拉下来。小舟猝不及防下,竟然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霎时间鼻息间都是他身上那种好闻的味道,就听他温热的呼吸喷在颈项边,笑着说道:“坏丫头,我都要走了,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
小舟想,她一定是发了昏,被他这样抱在怀里,一时间竟然连挣扎都不会了。晏秋的吻瞬间就落了下来,洒在她的颈项上,麻麻的像是被醐蝶的翅膀一下下的轻拍着。
他的手臂在她的腰间缓缓收紧,细碎的吻沿着她的脖颈一路向上,下巴、嘴唇、鼻尖、眼睑、额头,终于含住了她的耳珠,在她的耳边轻声的说:‘小舟,你喜不喜欢我?”
小毋顿时就愣住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似乎喜欢这个词都跟她没什么缘分。以前也曾有军情处的同事在大雨夜里站在她的宿舍前,扯着嗓子大喊说:“李猫儿我爱你!”然后就被她一脚踢得老远,吭啸半天也爬不起身来,再往后,敢说这话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喜欢?
多么纯猝的一个词,貌似这个词,是初中生常用的。那个年轻青涩的年纪,羞于将爱字说出口,只能用更纯净的喜欢来代替。只可惜,她李猫儿没上过学,完全理解不了那个年纪的心理。
,晏秋,你发神经了吧?是不是在外面欲求不满,才跑我这来装清纯?
晏秋呵呵一笑,喉间温热的呼吸喷在小舟的耳朵里,痒痒的要命。他一只手抬起来,捧住小舟的脸,突然就吻了上去,唇齿相接间,带着清淡的笑意,小舟那细碎的反抗全都被他紧紧的压制住,他只是浅浅的啄了一下,随即就移开了头,双眼紧紧的盯着她,轻声说:“就真的一点喜欢都没有?”
小舟一张小脸早就羞的通红,恶狠狠的骂道:‘喜欢你个大头鬼!”
,还真是不可爱。!,
晏秋笑吟吟的将身子靠在床榻的边缘,小舟则是腾的一下站起来,抬脚就往晏秋的胯下踢来。晏秋身手何其快,一把就握住了她的脚,斜着眼睛看着地,带着笑意道:‘出手这么狠,想让我断子绝孙?,
说罢,手腕蓦然一用力,就将她拉了下来,倒在怀里。
“你看,我本想放开你的,偏偏你要往我怀里钻。”
小舟挣扎了两下,也不知今天是为何,总是觉得手足无力,她抬起头来恨恨的骂道:“死混殊!放开,不然我揍你!”
晏秋却笑道:“我就喜欢看你这凶巴巴的样子,你一旦笑眯眯的,我就觉得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你神经病吧!,
“是啊,可能是碍了这种病,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晏秋抱着她,笑着说道:“小舟,你以后要小心点,睡前门窗要记得关好,可不能再让人这么随随便便就进来吃了豆腐。”
小舟皱着眉,在他怀里扭了两下,就想要挣脱。他却抱的紧紧的,壬斥道:“就不能安份点吗”一点都不像个女孩子!,
“喂喂!你够了啊,在我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信不信我真的找人把你卖到鸭馆里去””
宋小舟就是宋小毋,纵然此时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但是仍旧无损她一身的匪气,便是威胁别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别致台词。晏狄扑哧一笑,邪魅的挑着眉稍说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可不要移情别恋啊。”
小舟嘟着嘴说道:“谁看上你了,你脑袋进水了吧?,
晏秋却霸道的说:“我看上你了,你就是我的。”
小丹一翻白眼:“切,懒得理你。”
夜很深,小舟困的只打哈欠,嘟囔道:“我好因啊,你快走吧,我还要睡觉呢。”
晏秋摸着鼻子,很伤感的说:小丫头真是不解风情,夜深露重的,也不邀请我在此过夜。”
小丹皱着眉,眯着眼睛,一脸不忍目睹的模样说道:“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把你生出来的。”
晏秋见她说话说得别致,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一笑可惊了小丹,忙梧住他的嘴,紧张的说道:‘你能不能小点声,让人听到了,我还要不要做人了””!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啊?”
晏秋洒脱的站起身来,将她也拉起来,为她整了整凌乱的衣衫,见她赤脚站在地上,雪白的小脚丫看起来玲珑可爱,足链挂在脚踝上,别样的好看美丽。他不由分说的拉过她的手,径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吻道:“我这就要走了,明日你也不必来送我。”
小舟小声的嘟嘬:“我原本也没打算去送你。”
晏秋只装作没听见,继续说道:“万事小心,四月份的尚野盐场,我等着你。”
说罢,大袖翩翩的就出了门,小舟见他走了,微微一愣,可是转瞬就反应过来,这家伙怎么从门走了,这若是被人看到,该怎么想,她可不像明天被萧铁罗嗦到死,忙追过去压低声音叫道:‘喂!你怎么从正门走?”
“是你说的,不让我翻墙跳窗子。”
他很委屈的看着她,一脸你怎么冤枉我的表情。!哎呀,这不行,这样吧,你还是从窗子走,下次找我,再从门进来。
小丹颠三例四的说完,却见晏秋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想翻墙了。”
他转身就离去,一边走还一边摇手道:“不必送了。”
他这一声极大,顿时就惊动了园子里的哨位。众人赶出来,却见小舟正站在原地相送,一时间也不敢说什么。萧铁大半夜的被人从床上叫起来,却只来得及看到晏秋一个清俊矗落的背影,想起几日前小丹房里的那一幕,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
晏狄堂而皇之的走出了宅子的大门,笑眯眯的回头看了一眼明显对小舟有所企圄的萧铁,得意的一笑,飞身就上了马。
月色凄迷,一片薄云飘过来,遮住了那弯冷月。
街角的拐弯处,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狭窄的车窗正开着,任外面的风呼呼的吹了进去。冰冷的空气吹在李铮的脸上,让他的肤色有一种透明的苍白。他的掌心握着一只玲珑的暖玉,这只暖玉陪了他很多年,这两天夜里他彻夜未眠,一直到今天中午,才刚刚雕刻好。
他曾经师从一位大儒,那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对于手工巧艺也十分精通。他跟着那人,也学到了很多。
然而纵然有涉猎,但是终究不曾试过。那天晚上,她深夜前来,站在他的门外,叫出他上一世的名字。那一晚,他通宵达旦,脑袋里一片混乱,然而当清晨的阳关照进屋子的时候,他却生生的雕刻出一张脸来。
秀气的脸孔,尖尖的下巴,修长狡黠的眼睛,微微上挑的眉毛,穿着奇怪的装束,抱着一什巨大的铁器。赫然间,竟是那个深藏于他心中很多年很多年的李猫儿。
月夜清冷,他看着晏秋的身影缓缓诣失在长街的尽头,手中的暖玉一寸寸的变冷,沁入肌肤。他终于缓缓的低下头,将暖玉雕像放在柚袋里,将马丰的窗子拉下,吩咐车夫道:“回去吧。
车撤滚滚,缓缓远去。
这无比热闹的一天,终于就要过去了。
这一天,也是这一世的宋小舟和李铮第一次正式联手,他们将手放在一起,为他们的十六岁生辰,献上一份大礼。
明日,这天逐城,又要变天了。
东风起 第31章:牢狱之灾
小舟向来是个懒散的人,每日不到日上三竿甭想将她叫起床,更何况前几天辛苦劳碌,本该一觉睡个昏天暗地敲锣打鼓都不转醒的。可是第二天早上她却早早的睁开了眼睛,太阳还没井起来,窗外白雾蒙蒙,昨夜似乎下了一层小雪,风吹起,发出簌簌的声音。
她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帷幔,墨绿色的丝绦轻轻摇曳着,墙角的香炉貌似已经熄灭,可是屋子里还是能闻到那股清淡的熏香。她皱着眉,吸了吸鼻子,却感觉那香气并非是她从李铮府上要来的白檀,而是晏秋衣服上常熏的香料,类似水仙、类似百合、类似杜花。便如他本人的气质一样,妖艳邪魅,虚无缥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不知道哪一张脸是真的,哪一次的笑脸之下又隐藏着脉脉的刀锋。
或许,是这一段时间太累了,谍算的也太多了,纵然表面上燎笑玩闹,实则却调动起了全部的神经触角。周身上下都长满了例刺,警惕着一切未知的风暴。不同于李铮对她的信心,她自己却是实实在在的知道她并没有比这个时代的人多出什么来。反而别人有的权利、家世、地位、财富,她都远远不及。她所依仗的,无非就是超出这时代人的知识,还有自己那颗灵活的大脑。
晏秋走了,应该走了。
幸好,幸好。
她在心里这样缓缓的念着,早已习惯了躲在不惹人注目的环境里暗箭伤人,陡然出现一个知道她部分底牌的人,终究还是会让她紧张不安。更何况,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她还分不清楚。
虽然,他并不令她感到诸厌,甚至潜意识里,还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亲近。不然的话,以她的手段,怎能让他屡次悄无声息的潜入房门?
可是,此时无威胁,不代表以后也没有。一路坎坷,两世为人,早在还是个孩子时,尚在非州的原始丛林里摸爬滚打,她就已经习惯了不相信任何人。便是身边最亲密的战友,貌似最忠诚的下属,甚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她都不曾交付真心口即便是后来踏入军情处,小诗、楚乔、敏锐三人与她亲如姐妹,她也不能全心全意的相信她们。她始终记着自已与她们的不同,记得她的来历她的出身,知道这样的过往终究无法赢得国家的信任,所以一直以来,她都在不停的为自己谋出退路。疯狂的敛财,和境外佣兵保持亲密的关系,在国内国外大量布置赏金线人,为的都是有朝一日以备不时之需。
甚至在当年和小诗一起在中东反教徒的追杀中,弹尽粮绝,小诗为了掩护她身负重伤的时候,她也在裤腿里藏了最后一排子弹。甚至在当年金三角丛林打击缅甸毒枭,楚乔背着中了蛇毒的她狂奔一百多里,她的怀里也还是藏了一支能在最后关头暂时恢复自己休能的兴奋药剂。甚至当年和敏锐一起深陷撤哈拉沙漠,被宗教狂热分子一路追捕一月有余,最终两人筋疲力尽的躺在沙漠上等死,她贴身的内衣里,也还藏着最后一跟救命的能源棒。
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从不肯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他人的手上,即便是再亲近,她也要为自己安排生存的退路。这,是在非州那八年里她唯一学到的东西。
直到,她们都死了。直到,小诗在临死之前仍日记得将她也曾参与山猫行动的记录完全抹去。直到,楚乔被军事监狱反复迫害,仍不肯吐露m玻〖聘晔撬在境外全权策谋。直到,敏锐在国家已下定决心要除掉她的时候,还不避嫌的赶来越南丛林,为她安排好一切退路。
她才感到心里一阵针刺的难过,可惜,即便是再难过,如果一切重来,她仍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她可以在领恩之后再图报答,却绝不愿率先去当施恩者。只因为,她见多了人性的阴险和丑陋,见多了卑鄙的尔虞的我诈,更见多了无情的抛弃和背叛。
宋小舟和李猫儿一样,她可以玩命的去报答对她有恩的人,却绝不会对某个人交付绝对的信任。哪怕是这一世最亲密的朋友,如萧铁、如萧雍、如良玉,哪怕是这一生最血浓于水的亲人,如父母、如兄长、如姐妹。
她就是这样一个薄凉的人,永远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暴露自己真正的底牌。纵然无情,可是这个,却会让她活的更久。
她穿好衣衫,推开窗子,窗外清雪飘飞,一派锦绣晨光。火红的太阳从山巅升起,金灿灿的高高悬桂,她眉眼轻眯,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晏秋,一路走好。
天逐城东门之外,二十多匹战马安静的停在那里,一身紫裘的男子斜绮在一株苍劲的松柏上,黑发如墨,斜眉如剑,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淡淡的望向那扇沉重的铁红色城门,静静的一言不发。
太阳缓缓升起,将金灿灿的光芒洒在一片洁白的大地上,刺目的光白花花的,雪原像是一块璀璨的琉璃,将这巍峨的城衬托的越发显赫。他的眼里夹着一丝明灭的珠光,波澜不惊的望着,似在期盼什么,又似在等待什么。
城门前渐渐热闹起来,聚满了出城进城的人群,可是终究没有他所期盼见到的那一个。
到底,还是不曾相信吧。
或者,就如同他自己一样。
他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那笑容太过淡漠,让人一时之间几乎看不出里面到底掩藏了什么。
晏七公子在京城徘徊已久,以他的身份,再加上近日来京中的那件大事,他的行踪不会如眼前这般安静。恐怕此刻,这片看似平静的雪原上,已经聚满了心思各异的眼睛,在静静的等待他,探究着他的身影。
这个时候,如若她肯来,加之前阵子在湘然的造势,她宋小舟就必然被当做北越晏氏在大华新晋扶植起来的力量,若有人再想动她,也定要考虑北越晏氏的态度。同理,她也将成为北越的属臣,被这世间的悠悠之。”烙上他晏秋的烙印。
然而,她如若不来,那么以目前的局势看,就会被归属于瀚阳派系,成为李铮的所属。毕竟,前阵子在湘然,可不止是他晏秋一个人和宋小舟过从甚密。如今谆于烈派系将西陵战乱归结到李铮的身上,而宋小丹进京的时机又太过巧合,理所应当的,会被当做李铮的盟友,为这一场乱子带上一环镣扣。
而她,却宁愿承受这本可避免的风波,也要和他戈清界限,不肯借着他的臂助跳出这潭危局。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
看来,他真是一个不堪信任的人。
他微微一笑,神情淡然,看不出有什么失望
昨晚的那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连他自已都说不清了。她这般人才,这般手段,已足以让他倾心,也终于明白父亲当日为何下大力度去调查她这几年的事迹,然后毅然决然的选择她为新的合作伙伴。这样的人,的确应该招揽,他有幸在各位兄长之前与她相见,就该把握住机会。
然而,本是做戏而去,一颗心却比然有了松动,很多应该用的手段都没能施展出来。那一番话虽说不上是肺腑之言,可是终究也是五五的半数真假,这一点对于他来说,已是难得了。
只可惜,纵然这份难得稀少的真诚已然打动了自己,却终究无法打动他人。
宋小舟这个人,看似热情温和,还带有小儿女的狡黠玩闹,可是说到底,不过是一层掩饰的保护色罢了。剥去层层外衣,她只是一个天性薄凉的人。便是你将全部真心都棒到她的眼前,她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更何况他还藏了一半的谋算和试探?
他摇头苦笑,已不愿再等,身形利落的翻身上马,一马当先的向东而去。部属们跟随在后,马蹄滚滚,白雪飞溅。
真不知道,她这样的人会不会有全心信任的一天,她所能信任的,又会是怎样的人?
而他晏秋,又怎屑于去乞求一个不屑于他的人的信任?
不过是各使手段,各凭本事罢了!
他嘴角邪邪一笑,寒风吹过眉梢眼角,他却觉得别样爽快。
这个世间,若无旗鼓相当的对手,那会是多么的无趣。
既然下定了决心,那么自然是越快解决了北边的战乱对时局越是有利。所以第二天早朝的时候,烈武侯派系的官员就一反常态的上表为李梁辩解,瀚阳李氏自然随声附和,安霁侯带病上朝,也是一力陈情,将连日来收集的证据呈上,为李梁李珂说尽好话。
这真是一个难得的盛况,安霁侯李九青和烈武侯谆于烈好像一夜之间拜了把子,相亲相爱口风一致,大表什么西关兵变非人之罪,乃局势所迫。西陵派系的官员也和瀚阳派系的官员同仇敌忾,将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们驳斥的休无完肤。御史台和王域的中立派官员们委屈极了,暗道你们啥时候竟然穿了一各裤子,怎么连点口风都不露就这样同气连技了?
偏偏这时文官之首杜明南杜宗相宛若老僧入定,一言不发,让天逐王域的京官们郁闷的几乎呕血,最终只能看着朝堂局势在这两大派系的雷霆手段下迅速扭转,原本被斥为昏庸奸佞的李梁李珂摇身一变,成为忍辱负重的忠坚之士,即刻官复原职。众人惊得几乎掉了下巴,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李九青和淳于烈勾肩搭背,笑的像是两个和睦无隙的儿女亲家。
朝会一散,两大派系在宫门前客气万分的拱手道别,然后就一头各自扎进自己的阵营之中。大局已定,刺下的,就是小范围内的争权夺利。
李梁李珂已经即刻返回瀚阳,统筹粮草岁贡一事,火速送往西陵边寨和青疆人交易。但是瀚阳那里的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干净,淳于烈的密探早已暴露,几千精锐心腹早已在瀚阳身兼重职,姜吴将军还杵在西关中军之中。李梁这一回去,他该如何自处?瀚阳派系是该斩草除根,还是客客气气的将这群叛徒拱手送回?驱胡令已经下令解除,那数万流民如何安置?会不会被有心人利用,等到北边战乱结束后,再兴风波?
这里面千丝万缕层层环绕的利害关系实在太多了,两方人马也是你来我往暗中较力,哪里还有方才朝堂上兄友弟恭的和睦景象。
然而,这些终究是大人物们该担心的事情,此时此刻,小舟正站在大国寺的大殿之上,顶礼膜拜,一颗心却早早的飘回了瀚阳湘然。驱胡令已解,湘然应该太平了,辛老爷等人也会被释放出来,宋离图一家也免了颠沛流离的流放之苦,大嫂的那个在别人家听差的兄弟,也该被放出来了。家里的生意可以重新开张,父母家人也该安心了。
可怜的淳于烈,如果他知道他精心编织了三年的这张大网,只是因为让湘然那座地图上都不曾标注的小城里,几户人家被囚禁,几家商号做不下去生意,几个妇孺忧心忡忡,就彻底被人撕裂毁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的狂吐鲜血。
只可惜,他永远也没这个知道真相的机会了。
老禅师打开了角门的门栓,小丹披着一件湖绿色斗蓬,带着同色风帽,长靴踏在积雪上,发出簌簌的声响口角门低垂,她需要微微颔首,撩起门前桂着的一串纸筝,略略抬首,就见到那个茕茕的身影。
夏诸婴正在院子里看书,闻声转过头来,见了她也并无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笑笑道:“你来了。”
他这样说话,就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来此一般。小舟也不惊讶,上前两步笑答:“来了。”
“坐吧。”
夏诸婴也不起身,拿着书卷的手淡淡一指,小丹静静的坐在他身边,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书籍,问道:“你喜欢看这个?”
他手上拿了一本《舟车行路》,名字听着像是游记,其实却是出自前朝的一名商人之手,讲述的是那人几十年来行商的见闻和心得。小舟也曾看过,虽然上面的心得对她来说没什么用处,但是对土面有关各处物产的记载和各地的风土人情还是很感兴趣的。只是如今这世道,商人居于末流,商人所著的书籍,即便是如何惊艳,也少有人愿意阅读。
复诸婴微微一笑,说道:“我对商贾之术一窍不通,看这本书,只是喜欢上面讲述的风土人情。”
小舟莞尔一笑,这话若是别人来说,她定会觉得那人是在贬低商贾,但是由夏诸婴说来,她却信了十分。当下说道:“有机会自己走一遭,亲眼看看不是更好,这本书上记录的毕竟是百年前的东西了。”
夏诸婴闻言微微恍然,神色间有丝不易觉察的飘忽,沉默片列,才笑着点头道:“是啊,还是要眼见为实。”
“再过几天,我就要走了。”小舟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径直说出来意:“一早听说你又来了寺里,我就急忙赶来了,不然的话可能没机会同你道别。
夏诸婴似乎知道什么,可是却并不说破,只是神色温和的说道:“恩,你也来了许久了,也是时候回家了。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就这几天,还有些琐事需要处理。”
复诸婴放下书卷,拿起石桌上的茶,茶水已经有些凉意,他却不在乎,浅浅喝了一口,低着头道:“路上小心些山,
不知为何,在这个人面前,小丹却难得的有几分不设防的放松,小舟原以为是因为和他小时候的渊源,后来发现这种感觉只有他能给她,李铮却远远不能。今日再见他,她却多少了然了几分。这个人的身上,有一种淡定温和的气质,不同于李铮的沉稳内敛,不同于晏秋的邪魅深邃,他似乎生来就是这样。温润如玉,平和安静,这是骨子里渗透而出的安宁,让人只要接近,就会觉得放松。她懒散的伏在石桌上,嘟嘟嚎囔的说:“我说我要走,你也不留我。”
复诸婴微微一愣,随即失笑:!‘留你做什么,京城也不是什么太平乐土。
说着就去拉她,皱眉道:“起来,很凉的,该生病了。”
小舟却赖在那不肯起,嘟嚷着:“我都累死了,一路爬上山来的,又捐了一大堆的香油钱,那些臭和尚才肯帮我通报。哼哼,还说什么出家人不贪图世间俗物,我看他们简直比我还贪钱。”
夏诸婴好笑的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笑着说道:“佛祖面前不可胡言乱语。!”
“我哪里胡言乱语了,况且佛祖现在八成正在睡觉呢,若是醒着看到他的信徒们这么乱搞,一定气的从西天跳到尘世来。”
夏诸婴无奈的摇头:“越说越离谱。”
“喂,你要小心呀!”她趴在石桌上,突然偏过头来,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
复诸婴微微挑眉,带着几丝疑问的望着她,似乎在同她是什么意思。
小舟抿着嘴角,想了半天,终究还是一笑道:“我是说山里林子深,野兽横行,猎人的陷阱也很多,你身边的护卫太少,身手武艺也不知道好不好,能不能信任。你可要小心些,别受伤,我下次来天逐,还想找你玩呢。”她这番话说的一语双关,林子、野兽、猎人、陷阱、护卫,无不另有所指,夏诸婴浸淫宫闱多年,在各色人心权利中打转,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当下微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是。”
我知道,你也是。只是这么六个字,却让小舟的心里凭空生出一丝苍凉。
如果想要在她的那雷小心肝里寻找些真心,除了对父母亲人和几个朋友,也只有对最初的白奕和夏诸婴还有些莫名的感情了。可是如今白奕已变成李铮,两人之间牵扯牵绊太多,利益纠结太多,感情的存在是万万不理智的。就只刺下眼前这人,以这样一幅温和淡漠的性子处身于虎狼环绕之中,亲人不亲,盟友不稳,又该如何自保呢?
“若是将来有空,可以来瀚阳找我玩。”
将那些不该存在的情绪一一掩去,仰起头来时已是这样一幅璀璨的笑颜。
夏诸婴闻言笑道:“但愿有那么一天。”
说完这些,小舟就活跃起来,坐起身支着下巴,开始喋喋不休的给夏诸婴讲起她这一路上的见闻和瀚阳的风土人情,还有她的银行、她的爬犁、她的狗、她的夜店。无论什么东西放在她的嘴里,都平白的添了些生趣,像是跌宕起伏的故事,她眉飞色舞俏颜如画,脸蛋红扑扑的,像是两颗熟透的苹果。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黑白分明若是琉璃。不知怎的说起了她发明的滑雪板,她就开始得意洋洋的吹嘘自己的技术如何如何高超,说的开心极了。
夏诸婴这一生,还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从有记忆起,他就生活在那片令人窒息的红墙金瓦之间,言行举止,悲喜进退,无不遵从于那双手的指示。安静的x沉默的x听话的、做一个影子和傀偶。无论是欢喜的,还是耻辱的,都要不声不响的一一吞下。别人指向哪里,他就要往哪里去,不论是惊涛骇浪,抑或是静水流深,永远都是孑然一身,便是影子都隐没在浓浓的黑暗之中,不曾伴随口
这世间风波变换的太快,朝食珍馐暮食糠,谁又知道明日恢弘的朝堂上招展的会是谁家的王旗。派系林立党争不断,说到底,都是那一双双有力的手在左右着天下的局势。
不是他,不曾是他,从不是他。
生命如同缓慢的河流,一丝丝的舒缓而去,他曾以为这便是他的归途,却在不经意的回眸间,看到了那一缕炫目的阳光。
对于久在黑暗中行走的人来说,这阳光太刺眼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抬头去看。便是被刺的泪眼婆娑,终究还是不忍闭眼。他微笑着听着小舞的喋喋不休,感觉坚冰般的心脏突然碎了一个口子,有清爽的风呼啦啦的吹进来,像是搅动湖水的船桨,荡起一圈一圈柔软的涟漪。
“然后呢?”
见她闭嘴不语,他就识趄的接声,她则是笑眯眯的说道:“然后我一脚踹在他胸口上,大宝儿它们一股脑全都冲上去,将他吓得尿了裤子!”她说完顿时哈哈大笑,哪里有一丝一毫女子应有的闺秀之气。他也略略喇开嘴角,跟着她笑了起来,可是回想间却根本忘记了她在讲什么,只记得她的眼睛明亮如启明的星子,又如瑰丽华美的珠玉宝石。
“殿下,该回去了。”
穿着铁红色衣衫的侍从走进来,并没敲门,声音虽然很小,但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冷冽。
小舟闻言眉梢一扬,顿时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蓦然转过头去。然而还没望过去,就听夏诸婴的声音平静的在耳边响起:,好,你去准备吧。”
下人退了下去,夏诸婴才缓缓松开了手。
就在刚才的那一刻,他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她的腕,那般瘦弱的身躯,一时之间的力气竟然大的惊人。
“乖一点,天要黑了,快回家吧。”
小舟心里有些不舒服,她有些想不明白,纵然他是个有名无实的储君,他的下属也不该如此胆大妄为。她皱着眉,很倔强的看着他,一动不动,固执的像个小孩子。
他却微微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道:“乖,回家去。”
角门大开,他上了马车,要走一旁的山路,而小舟本是该走石阶路下山的,这会却跟在一旁磨磨蹭蹭的不肯离去。
这一别,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相见的机会。小舟本想说点什么,想问问他这些年过的好不好,当初她和白奕掉下山崖的时候,他自已一个人是怎么逃出生天,又是怎么遇到安霁侯的,在宫中可有人和他为难,未来又有什么打算?
想到这里,她却在心底无奈的一笑。
多么小儿女的话题,简直就是一堆问题百出的说辞,无论是哪一句,都不可能问出口来。她是如此冷静如此聪颖如此狡黠的一个人,可是有些时候,还是会有那么一点软弱,那么一点八卦,那么一点眷恋,那么一点不忍心口
不司于一颗心八十个窍的晏秋,不同于内敛深沉的李铮,她和夏诸婴,应该是不同的。
可是到底为什么不同,她却说不出口也许,真的只是直觉,只是固执的觉得这个人很好,她很喜欢,从第一眼看见,就很喜欢吧。
“哎一二,她挫败的叹气,像个小老头一样的转过身子,在那么多侍卫虎视眈眈的目光中,一步一步的往台阶那边挪去。
“小舟!”
他的声音突然穿透了层层松柏,像是盛夏的甘霖,一下子就进了她的耳朵。她回过头去,就见他打开车窗,淡笑着的眼睛。
“多谢你来跟我道别。”
他笑着冲她摇手:“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夜风穿过山林,簌簌的响。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夕阳的光照在山林间,有些血一样的火色红光。大国寺的庙门被关上,严严的锁死。几名小沙弥锁好后门,就绕过围墙向正门那边走去,脚步沉稳,一看就是身负武艺的武僧。
脑子空白一片,她转过身就往山下走,脑子里东鳞西爪的胡思乱想。
这一次的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岁贡团那边出了岔子,青疆人以此为借口发难,朝廷畏战,定会想方设法的化解。王域的市场已被她搅乱,尚野百理南宛等地却又路途遥远,这个时候,唯有向来富庶并且比邻西陵的瀚阳军省,有能力挽救危局。如今,李梁太尉已被官复原职返回瀚阳,而他回瀚阳的第一件事,就是稳定社会治安,解除驱胡令,放出被关押的大商巨贾,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平息青疆人的怨言。
接下来该做什么?
小舟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对,先要通知良玉,朝廷的官兵越来越多,早晚会查到那里,不能再耽榈了。只要李梁回到瀚阳,在这件事上谆于烈就再无翻盘的机会,那些岁贡团的使节也可以放他们继续上路了。退路她早已安排好,可是一些细节还需要做出调整,切不可被人顺藤摸瓜,秋后算账。
然后,要火速和辛老爷他们取得联系,她为湘然商会囤积了这么多的岁贡物资,花费了大笔金银。这笔损失,自然要在朝廷身上找回来。这些东西,要通过秘密途径卖给马上就要返回瀚阳筹备岁贡的李梁大人,相信在这件事上,李铮会愿意出一份力的。
天逐这里的人也需要清理,这一次的动作不算小,参与进来的人数也很多。虽然他们大多数当时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难免会有有心人产生一点怀疑。而一旦消息走漏,就会真的如晏秋所说,将要承受淳于烈那个老玻璃的疯狂绞杀。这些人,该留的留,该走的走,一些不该再说话的,她也自然有让他们永远闭嘴的方法。
还有,那几个被收买了的芝麻小官,也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了。等这边的事情一了,找个无人注意的时候,适当的也该发生几场意外。
小舟打了个哈欠,肚子叶噜噜的叫,刚刚在夏诸婴那里喝了一肚子的茶,这会就开始饿了。
最初定下这个计戈的时候,萧铁还有点吃惊,他万万没想到小舟会拿整个西陵的存亡做诱饵来钓淳于烈这条大鱼。这个计戈一旦实行,便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将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人也不会是一个两个。而一旦计出!失败,弄巧成拙,那么就必将是弥天大祸。
他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小舟也是现在的这副样子,昏昏沉沉,好似没有睡醒。听了他的话微微偏着头想了一会,才皱着眉说道:“你说的也对,不过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萧铁一时间就愣住了,沉默了许久,就听小舟在一旁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是商人,不是政客,我只在乎一隅的得失,不在乎全盘的输赢。天下苍生?那是皇帝大臣们想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然后,她施施然的就去饭堂吃饭,再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一句。
或许就如她自己所说的,自己家都要被人一把火烧了,难道还要去顾及邻居的死活?她这个人,不算是坏人,但也绝对说不上是好人。她可以不去迫害别人的利益,但是前捉是她自己得过的舒服了。如果要在自己和别人之间做一个选择,那么她绝对信奉损人利己这条至理名言。
不司于军情处的其他同事,李猫儿自从踏进国安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任何信仰,她最大的愿望不过就是吃好玩好有钱拿,如果在这个基础上,生活还能多一点刺激,那就更美好了。
下了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刚一进宅子,就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闷。小舟微微皱起了眉,手臂下垂,指尖搭在绑在大腿旁的刀鞘上。
夜风穿堂而过,萧铁坐在正中,神色如常的在喝茶,几名大司局的捕快站在一旁,纵然身穿官袍,但在萧铁面前,却连坐都不敢。
见了小舟,萧铁也只是神色淡然的说道:“小丹,有人找你。”
看到萧铁的目光,小舟的手腕顿时就垂了下来,以她一贯的嬉笑玩闹之态上前一步笑着说道:“这是哪股风,怎么把大司局的大哥们吹来了?小民刚刚进城不久,不知道有什么能为诸位效力的?”
其中一名捕快略微有些尴尬,想来是不敢得罪萧铁,温和的说道:“是有一件案子,需要宋老板协助调查。”
“哦?是什么案子?”
捕快面露难言之色,说道:“这个,不方便在此透露。!”
“哦,应该的应该的。”
小丹忙笑道:“协助官府办案,本就是小民的荣幸,咱们这就走吧。”
那人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当下喜上眉梢,忙说道:“多谢宋老板配合。
萧铁的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桑子上,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是在这样的夜色里,却足以让有心人心颤半晌。只听他以冷的几乎能冻死人的声音说道:“小舟,快去快回,我等你吃晚饭。”
那几名捕快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小舟却洒然一笑道:“知道了,我就是跟着几位大哥去打个转。”
几名捕快连忙上前,小舟配合的跟上去,正要离开口却见萧铁大步走出来,站在她的面前,将她身上的湖绿色斗篷脱下来,为她披上一件深紫色的貂裘大衣,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脖颈,在她身前为她灵活的系好带子。神情虽是专注,眉头却是紧锁的,一边系一边说道:“这是少陵公主亲手送来的,夜里风凉,你多穿些。”
小舟知道他这话是说给旁边那几名官差的,果然,听到少陵公主的名号,他们一时间都露出了惊惧之色日
皇室这一辈中并无公主,这位少陵公主却是个异数,论辈分,她乃是先皇的皇姑,是当今皇帝的皇妹,夏诸婴见了她,差不多要叫一声皇姑奶奶。可是她年纪却不大,不过二十岁出头。按理说,如今皇室衰败,她一个女子,本不该有什么势力。但是如今军院的彭大将军,早些年却曾是她家的家奴,仗着这层关系,她在皇室中向来极有地位,就算是当今皇帝见了她,也要礼让三分。再加上这位公主性如烈火,向来是个飞扬跋扈的主,这些小小的大司局捕快听到她的名字,自然是畏惧不堪的了。
趁着他们心神不稳,萧铁抓着小舟的手臂微微紧了紧,在她的耳边轻声念了一个名字。小舟闻言眉梢微微一挑,顿时了然。
大司局还葺给萧铁面子,是坐着马车来的。小丹和两名捕快上了车,留下两个人在外面,她对着其他两人淡淡一笑,就静静的低着头不说话。直到离萧铁的府邸越来越远了,这些人才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张惟良。
刚才萧铁在她的耳边,就是说了这个名字。真是没想到,那些人竟然能找到她的头上,又竟然能找出张惟良这个借……
果然是好缜密的手段啊。
这一次青疆人挑起的战乱,纵然表面上瀚阳和西陵达成了协议。由瀚阳出面筹集岁贡,帮助西陵平息祸端,而西陵派系刖是放过李梁李珂,还瀚阳一个安稳。但是私底下,谁也不会就这么甘心口
尽管李梁已经回了瀚阳,但是淳于烈又如何能善罢甘休?大局已定,他没办法左右瀚阳的局势,但是对于天逐王域,他还是有着超强的控制权的。
他认定了这次的事情是李铮一手操控,天逐的市场是被李铮搅乱的。那么天逐之内,就定会有一大批李铮的密探心腹。而现在大司局的人出面,为的就是剪除李铮的羽翼了。她宋小舟随李铮一同进京,之前在湘然又有密切往来,李铮还将自己手上和北越的海盐贸易拱手让给了她。她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来到天逐,又大张旗鼓的创办了报社,此刻看来,当然不会是巧合。在淳于烈看来,这位手段不凡的宋老板,就是李铮的心腹密探之一了。
于是,秘密调查一番,查出张惟良之前和她在千丈楼有过冲突,后来被人杀害,再加上宋亭安又在她的府上,自然就会借着这个借。将她辑拿。
只可惜淳于烈不知道的是,这般阴差阳错之下,他所抓到的不是一个心腹密探,而是青疆兵祸事件的罪魈祸首。
世事的奇妙,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小舟不由得轻笑一声,旁边的捕快看了她一眼,还当她是背靠大衬所以才有恃无恐,却不知小舟此刻的自嘲。
早知如此,莫不如今早去见上晏秋一面,就算是被扣上个里通外国的帽子,也好过被抓进监狱里去。
不过这也只是她玩笑般的想想罢了,以她的谨慎,宁愿对着官府,也不愿意被绑在北越晏氏的船上。
马车很快就到了大司局,漆黑的困墙像是一条黑背的长龙,隐藏在夜色之中有着令人窒息的压抑。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好似穿不透那浓浓的漆黑,小舟几人刚一下车,就有局内的官员走过来,和捕快说了几句话,就给小舟戴上了一条手铐。
这些人明显没有之前那几个人那么客气,二话不说的将她带进大司局内,几个转折,就去了位于后院囚室里。
天逐城内是有专门的牢狱的,但是作为审裁机构,大司局也有自己的囚室。一路往下,越走越深,两侧的火把燃着松油,劈啪作响,小舟默默的记住路形,计算着若是从这逃出去会有几成胜算,正想着,就听到一阵刺耳的惨叫声猛烈的传来。小舟抬头一看,原来已经进了监牢的正室。
几名牢头赤着上身,露出狰狞的肌肉,正满头大汗的挥着鞭子。几名杞人被按在一旁,狼狈不堪的趴在各色刑具前。衣衫破烂,血肉模糊,已不成|人形,发出几乎不似人类的惨叫声。
带小舟进来的大司局官员偷偷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害怕畏惧之色。却不想小舟却直直的向他看来,展颜一笑,笑眯眯的说:”这儿真热啊!”
那人神色一愣,脚步一踉,眼神诡异的看了她一眼,忙转过身去,走起路来脚步更快了。
小舟漫不经心的跟在他后面,不时的还停下脚步去研究一下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若不是被人催促,她甚至大有操练一番的架势。
牢房阴暗,越往里走,那股腐败潮湿的味道就越甚。惨叫声越发模糊了,顺着窄窄的走廊传过来,却更加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气。一直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两名牢头殷勤的上前打开牢门,那名官员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说道:“进去。”
“那个,请问一下。”
小舟举起一只手来,笑着说:“什么时候吃晚饭啊?我来的时候还没吃饭,这会儿还空着肚子呢。”
官员被她搞得彻底无语,眉头皱了又舒,舒了又皱,终究还是看在少陵公主的面子上对一旁的牢头说道:“给她准备晚饭。”
“是是。”
牢门被人锁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舟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囚室里,手腕轻轻一抖,那条铁链上的锁就被她打开又再锁上。她笑呵呵的开锁关锁的消遣着,就凭这里面这些破烂的锁头,她一分钟能打开一百把。只是现在,她还不能走。她不是以前孑然一身的独行佣兵李猫儿,而是有家有业有亲人有朋友的宋小舟,越狱这样违反王法的事,宋小舟这样的正经人是不会去干的。
更何况,她也想知道淳于烈派系到底想干什么。更想知道的是,李铮会对此有什么反应。
然而还没等她坐下来歇一会,就听一阵急促朵乱的脚步声迅速而来,她诧异的抬起头来,只见一人匆忙跑过来,身后跟着一群面色惊惶的大司局官员。那人瞪大眼睛看了她两眼,突然很生气的说道:“放她出来!谁允许你们抓她的?”
东风起 第32章:过堂
小舟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烈红桑。
这个前几日还被她轻薄调戏了一番的少女气喘吁吁的站在她面前,脸蛋红扑扑的,满脸怒气的时一边的大司局官员们发着脾气。
这这这,这是什么状况?
“马上把人放了,你们怎么可以随便抓人?”
一名官员点头哈腰,额角冷汗直流的说道:“三小姐,这是曹大人下的命令。”
“曹梦秋?他算是个什么东西?我现在让你放人,你到底放不放?”
几位官员大眼瞪小眼的傻站着,可是这个时候又万万不能说这手偷是你老子亲自发出的,只能拿那个可怜的不算是个什么东西的曹大人来顶着。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几乎要将脑袋埋进尘土里。
“那个,烈三小姐,我可不可以说一句话?”
外面吵得正欢,里面却传来一个声音。烈红桑转过头来,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眼珠漆黑,像是养在水里的葡萄。她看了一眼这潮湿破日的牢房,面露悲戚之色,皱着眉说道:“你放心,我会救你出去的。”
小舟却略带着几分好笑的看着她,笑着说道:“不知道烈小姐为何要用这个‘救,字?”
烈红桑疑惑的扬起眉梢,不解的道:“你说什么?”
“大司局的诸位大人们有案子要查,草民作为良民百姓,本就有协助官府办案的责任。如今暂时住在这大牢里,也是因为案情牵扯太大,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草民自进京以来,一直安分守己,现行矩步,并无触杞王法。早闻大司局曹大人为官清廉,明察秋毫,想来必不会让良民含冤,让黑白颠倒。这几位大人为人和善,以礼相待。草民一无官司在身,二无难言冤情,三无挨打受刑,何来烈小姐的搭救之说呢?”
大牢内灯火昏暗,宋小舟一身华服长身而立侃侃而言,好似她此刻不是站在牢狱之中,而是站在钟鸣鼎食的豪门酒宴上一般。几名官差听的差点流下眼泪来,不断的在一旁大赞宋老板深明大义。
烈红桑却歪着头默默的看着她,疼着一张樱桃小嘴,怆然欲滴,一幅委屈难过的样子。
宋小舟表面上温和微笑,心里却叫苦不断,看她这个样子,莫非是看上自己了?哎哎哎,宋小舟啊宋小舟,你为何要生的这般玉村临风魅力超群?看看吧,如今男女通杀,桃花不断,不是造孽吗?
“都滚开!”
烈红桑突然疼着嘴大喊一声,几名官差微微一愣,诧异的向她望去。却见烈三小姐眼睛通红,突然转过头来怒声骂道:“让你们都滚!没听到吗?”
话音刚落,几名官差就已连滚带爬的仓促而去,大牢内死寂一片,连刑房那边的鞭打也停了,被打的只刺下半条命的犯人仍在低声的喘息着,像是一团腐败的死肉。
烈红桑转过身来,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她,小舟正在考虑这丫头若是突然来跟自己告白,她该如何应付。就见她咬着嘴唇缓缓说道:“是他不许你接受我的恩惠吧?”
小舟微微一愣,挑起眉稍向她看去。烈红桑似乎也没想等小舟的答案,只是低着头默默道:“我知道他不喜欢我父亲,也不喜欢我,我也知道这次的事,是我父亲有意针对他,你只是无辜受牵连的人。”
灯火昏暗,窗外的月亮却是明亮的,顺着窄小的窗子如水银般倾泻进来,洒在铺满凌乱枯草的牢房之内。少女披着一件长长的铁红色披风,眼神黯然,嘴唇却越发的殷红。突然间,她猛地仰起头来,高高的梗着脖子,目光倔强的说道:“反正,我和我父亲是不一样的!”
说罢,她转身就跑了出去,华丽的衣摆荡漾开来,扫在满是灰尘的墙壁上,沾染了大片铁灰色的尘埃。
小丹站在原地,嘴角含着一丝莫名的笑意,静静的望着她逃离的背影。眼底的光彩一丝丝的敛去,渐化为两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还真是个天真纯良的大户千金。”
她轻笑一声,走到窄窗之下席地而坐,全不在乎身上这件公主亲赐的昂贵衣衫会被那些粗陋的石子磨损。
她还在这里自作多情的生怕人家表白心意,没想到人家却并不是为了她而来。想起李铮那个拒人于干里之外的淡薄秉性,就不由得不为烈红桑小姐这份倔强英勇的大无畏精神感到钦佩。
不过,终究是一个蠢女人罢了。
她在心里毫无同情之意的冷笑一声,什么自由,什么人权,什么每个人是独立存在与他人无关,全都是自欺欺人的屁话。人人生来就带着不同的枷锁禁锢,无论是家族背景还是社会地位,早已在你来到这世界之前就为你戎分了三六九等。想挣脱?想逃避?想冲破世俗独善其身?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没想到淳于烈一介枭雄,竟然生出了这么一个愚蠢的女儿,也难怪他这些年来空掌着西陵军这个大华第一武力,并得到了宗相杜明南的支持,却仍旧屡屡被李九青压的翻不了身。
小舟嗤笑一声,桧起两根枯草,十指如飞,灵巧编织,淡淡然的静候深夜的光临。
因为烈三小姐的意外到访,宋小舟无形之中被大司局的官员们奉为上宾,特意去了千丈楼为她叫了一桌酒菜,就在这阴森恐怕的牢房里大摇筵席。宋小舟吃饱喝足之后,被换了一个干净清爽的牢房,牢头还满脸谄媚的抱来一床新棉被,说是刚刚买来的,绝对没人用过.
小舟仓促而来,身无长物,只戴了两条链子。一条是复诸婴送的项链,另外一条却是晏秋亲自为她戴上的脚链。
她坐在床上,屈膝将那脚链摘下来,随手扔给那名牢头道:“多谢黄大哥照应。”
眼前这位可是烈三小姐的朋友,牢头哪敢敲她竹杠,忙不迭的推辞道:“宋老板太客气了,小人可不敢收。”
“不值什么钱,只是想交黄大哥这个朋友。”宋小丹笑着说道:“黄大哥是官家的人,我只是一介普通商贾,我都不在黄大哥面前自称草民,黄大哥还要在我面前自称小人来折杀我吗?”
黄闻这人虽然善于见风使舵、阿谀奉承,行事之间不乏偎琐之气,可是这一张脸却是相貌堂堂,英姿不凡。听说祖上也出过三品高官,也曾是钟鸣鼎食的豪富之家,只是不知道从哪一代开始逐渐没落,到了黄阒这一代,只能花钱在牢里谋个出路。早就知道这宋小舟财大气粗,是西北一代出了名的大商贾,又和安霁侯府的李铮公子交往甚密,如今连烈三小姐都为她出头,定是一棵粗壮的大树。这样的天赐良机摆在眼前,哪里有不抓住之理?黄闻当下施展浑身解数,将小舟这牢房布置一新,文房四宝换洗衣衫零食糕点一应俱全,就差没找几个唱曲的姑娘前来解闷了。
而小舟见他这么上道,也就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的在这牢房里住了下来。而这么一住,就三天。
这三天来,萧铁等人没有一点消息,无人探视无人召唤,甚至连大司局的人也不曾来传话问案。
然而虽然她没出去,却有一大批的人住了进来。来的时候这监狱里空空荡荡,这么几天的功夫,就已是爆满。每天都能听到有人哭泣喊冤之声,牢房里热热闹闹,还经常有人隔着几间牢门听声音认出故交,在监狱里攀谈起耘
小舟仔细听着,不过只言碎语,就已大致了解了内情。
原来原来,原来是这样。
西陵的战事让淳于烈被逼无奈下放了李梁李珂,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烈武侯自然心有不廿。此次率先发难,将李铮的派系部署尽皆以各肿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下了大狱,小舟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只是他打出王法这张正气凌然的牌,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他是假公济私,但是这些人身上却实实在在的背着一系列的案子。只要衙门没开审,就谁也挑不出错处来。
以淳于烈这样的身份,却跳出来不按章法的打这种王八拳,实在是有失休统的。只是他毕竟是草莽出身,不同于那些注重脸面的世家贵胄,逼得怒了,身上总是会窜出一些毫不掩饰的匪气。从这一点上来说,宋小舟还是蛮欣赏他的。
不管你们怎么说,反正他是占了便宜,也表明了态度,更威慑了众人。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而此时瀚阳派系正在忙着筹备岁贡粮草,恢复瀚阳军省的社会秩序,打击内部叛徒,清理军省内的西陵残余势力,哪里有时间在乎那些商贾们的死活。李铮纵然为瀚阳立了大功,可是这个时候,李氐的元老们已经忙的没时间理会他的部下的生死了。
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也理所当然的觉得没有了瀚阳派系的全力支持,李铮一个人是无法跟淳于烈对抗,将他的手下救出去的。
果然,李铮的确没让大家失望。知道了族内长老们的意思之后,他足不出户的沉默了两日。就在所有人以为这位少年天才这次怕是要载个大跟头,被浮于烈彻底打压之后,他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举动。
豪门贵公子李铮,在第三日清晨登上了大司局的大门,身后带着京城诉讼司里最出名的三十多名讪师,递交了大约一百张状纸。以贪墨、渎职、欺凌百姓、强占田亩x动用官银、以权谋私等八十余各罪状,将淳于烈派系大约二百多名京官告上衙门!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李铮将淳于烈的手段活学活用,有还在了他的身上,速度快的让人目不暇接,手段阴损的让人惊掉了下巴。
大司局主审官曹梦枚傻傻的看着眼前那一大探状纸,再看看堂下站着的三十多名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讼师,一时间额头冷汗直流,两条腿几乎在瑟瑟发抖。
你们两位大人物斗法,何苦牵扯上我这个芝麻小官?
曹梦秋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可是那边淡定自若坐在堂下的李二公子却眉梢一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缓缓道:“人证物证俱在,大人为何不去拜拿人犯?!”
曹梦秋心里恨的咬牙切齿,表面上却仍要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看着丝毫不为所动的李铮,终于无奈的发了狠,悲愤的叫了一声:“抓!都抓起来!”
于是乎,京城顿时就更加热闹了。
小舟嘿嘿一笑,心道李铮还真是心狠手辣,这个迂回路线走的漂亮极了。而且他李铮派系的人大多皆是商贾,即便是暂时身陷牢狱,也不过是损失一些金银。而淳于烈那边却是官员,又正处在这样一个多事之秋,一下子卸去了浮于烈的诸多触手,纵然真正的大人物还动不了,但是这份羞辱,却跟杀了那位侯爷也没什么两样。
听着这一牢房内趾高气昂呼喝不断的大嗓门,她就暗暗幸灾乐祸。恐怕这些在牢房里当了一辈子差的牢头们,从来也没一次性的见过这么多嚣张跋扈的犯人吧。
比起他们,她宋小舟可真是知书达理的温润君子了。
原本为了将李铮的人困在牢里,而被淳于烈拖着不肯审案的大司局,却因为谆于烈的人马也进了牢中,而空前的勤快了起来。曹梦秋在这个任上待了四年,加在一块审过的案子也没这几天多。每天从早到晚的忙活,一个接一个过堂,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来的青天大老爷,如此的不慎权贵。
两方各请了空前强大的讼师团,在堂上。诛笔伐你来我往,吐沫横飞的争辩的天昏地暗。大司局门外也聚满了前来看热闹的达官显贵,简直将这平日看起来庄严肃穆的本朝第一刑讼机构当成了戏园子,就差没椎几把板凳抓一把瓜子坐在门口了。
好在双方并未想在这件事上拼死了硬磕,大多的案件也不过是些欺男霸女贪墨舞弊的内容。该罚钱的罚钱,该罚俸的罚俸,该降职的降职,该监禁的监禁,不出五日,终于将这堆积如山的状纸清理了一大半。
这一天终于轮到了小丹过堂的日子,一大清早就有官差前来,小舟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为何不见黄闻黄大哥?”
这名官差不在牢中听差,但是只看小舟住在单独一间的牢房里,就知她身份不俗,当下客客气气的说道:“黄闻失踪多日了,我们也正在寻找。”
小舟微微一愣,似乎也有些意外。不过想了想,这位黄阗应该和自已没多大关系,他无缘无故失踪了也扯不到自己头上心当下也没放在心上,就跟在那名官差身后出了牢门口
连日被关在那间小小的牢房里,骤然出来,不免被刺眼的阳光照得一阵发晕。她以手遮住眼睛,微微皱了皱眉,只听喧嚣声不绝于耳,放下皓白的手腕,就见大堂人人头涌涌,一派热闹之气。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坐在堂上,纵然仍日挺直腰杆做出一副庄严之色,可是那双眼睛已经毫不掩饰的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慌。想来,这位就是那位被夹在中间的可恰的曹梦秋大人。
而在大堂左手边的一片暗影里,李铮白袍如雪,修眉淡目,意态闲闲的坐在那。见她进来,微微抬起头来,修长的丹凤眼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就又再低下头去。
小舟早就听说,自从那日李铮很拉风的带着三十多名忪师上堂告状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大司局。任由京里的官员们哭爹喊娘,几次登门拜访,也一律不见访客。没想到他今日竟来亲自听审,也难怪曹梦秋要惴惴不安了。她一弹衣衫,神情磊落的走上前去,朗声说道:“草民瀚阳宋小舟,拜见曹大人。”
李铮就在一边坐着,曹梦秋也不敢斥责宋小舟见官不拜的无礼之举。只是翻看了一眼她的卷宗,开门见山的说道:“上月二十四日晚,你在什么地方?”
小丹笑着回答道:“回大老爷的话,上个月二十四日晚,草民好好的呆在目前暂居的朋友家中。”
“可有什么人能为你作证。”
“很多人,草民家中的仆人、丫鬈、随从,还有莘民的故交好友,千丈楼的萧铁萧公子,大人不信的话,可以传他来作证。”
曹梦秋微微皱眉,说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亲朋好友,证词不足为信,你可还有其他人能为你作证?”
小舟仰起头来,微微一笑道:“大人,这就奇了,三更半夜的,我好好的睡在家里,除了家里的亲朋好友,还能有谁能为我作证?草民是个奉公守法的老实人,家中父母管教也甚严,加之年纪尚轻,实在没有什么人陪我共度春宵啊。”
她这番话说的俏皮,一时间了来满堂哄笑。李铮请来的一名姓洛的讪师见缝Сhā针,上前指责曹梦秋没有证据胡乱抓人,看他那气势,好像完全没将这位天逐城的警备司令官放在眼里,嚣张跋扈的牛气冲天。
淳于烈那边的人也不是棒槌,见状立即反唇相讥,说宋小舟证据不足,不能证明她没有杀死张惟良,被囚因起来天经地义。
洛松师却立列冷笑一声,朗声道:“照这样说,所有在当天晚上无法找出值得相信的外人作证的人都有嫌疑,不知道曹大人那天晚上在哪里,还有在座的诸位,连同武侯大人,是不是都要为那位张惟良张大人的死负上贵任?
这番话说的不客气之极,当堂侮辱朝廷四品大员,连淳于烈都顺带被泼上了脏水,可见这人有多么狂妄。小舟不由得转头多看了这不怕死的家伙一眼,只见竟是位年纪轻轻的青年,穿着一身墨青色长衫,眼梢斜挑,神态倨傲,狂妄的蔑视着周遭的一切,竟连上面那位穿着官服的曹梦秋也不放在眼里。
两方正吵得火热朝天,却见方潜突然沿着大堂的侧面走了进来。别人没注意,小舟却一眼看见了他。只见他伏在李铮耳边悄悄说了句什么,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李铮却微微皱起了眉,沉吟片刻后站起身来,和曹梦秋打了声招呼,转奇就往堂外走去。临走之前还微微侧过头来,一双沉静的眼睛淡淡的看了小舟一眼,眼波微凝,深沉若海,像是八月酷暑天气之下洒下的一捧甘霖,瞬间就浇灭了小舟心中那份火热的浊气。她爽朗一笑,冲着他点了点头。
笑容顿时如同驱散阴云的阳光,绽放在了她那张生动的脸上。少女一身男装,淡然站于堂上,目光皎皎,眼眸若星,就那么负手而立,娇笑鸠然的望着他,如一朵刚刚绽放的海棠。
李铮狭长的凤目轻轻眯起,不自觉的,也冲着她淡淡点头。随即跟着方潜身后,消失在大堂之上。
大堂上词锋锐利,正吵得热闹,没人注意到他的离去。按照这诸日来的惯例,一旦出现这样模棱两可,无法决断的案子,就只有将人先放了,只要交上一点押金即可回家等候大司局查断。所以说,也只要再给那些花了重金雇来的讼师们表现一会,小舟就会被当堂捧放了。
可是就在这时,一名男子突然走上堂来,朗声说道:“我可以作证,当日我亲眼看见宋小舟纵容下人,杀死了张惟良张大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匆忙转头看去,竟是一名锦衣华服的贵胄公子。小舟皱着眉,只见此人身材高瘦,披着一件铁灰色斗蓬,一边说一边将斗蓬解下,交给身后跟随的下人,面容俊朗,眼眸一片刚毅之色,可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惊异莫名。
“江公子不在翰林堂编书,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管这些闲事?”
洛讼师转过头,倨傲的目光看到眼前这人也不由得为之一滞,语调低沉的沉声说道。
那位江姓公子却朗朗一笑道:“大路不平有人踩,天下人管天下事,人命关天怎能算是闲事?江某身为翰林编修,本就是朝廷命官,难道能枉顾国法知情不报?”
洛讼师冷冷一笑:“江公子既然也知道人命关天,那还是慎言慎行的好。
江公子疏淡仁立,略略拱手道:“受教了。”
“江公子,你说你亲眼看见宋小舟指使下人杀害张惟良,有何凭证?”
江公子转身对着曹梦秋拱手斯匕道:“在下就是凭证,再加上我的四名轿夫,和一位仆从,也都曾亲眼看见,此刻他们都候在门外。”
曹梦秋道:“哦?你一一道来。”
然后,就见这位江大编修意气风发的侃侃而谈,口齿清晰,词锋尖锐,洋洋洒洒间就编摈出了一个惊悚版的午夜杀人祟大堂之外的观众们听的凝神屏息,完全将这当成了评书快板,不时的还有那女扮男装的官家小姐发出几声尖叫来棒场助兴。
小舟看着这位老兄,反复在脑子里想自已究竟有没有在不经意间泡了人家媳妇睡了人家床板,不然的话,他为何可以如此正气凌然的撒下这般谎言。虽然虽然,张惟良的确是她亲手干掉的,可是,哪里来的“张惟良奋起神力和宋小舟拼杀”?哪里来的“宋小舟不敌之下招呼下人前来群殴”?哪里来的“二十余人齐齐将张大人扑倒,宋小舟手持利刃,残忍的刺穿张惟良的脖子”?
拜托,有点专业素质好不好?我那天拿的明明是一根梅树杈子。
“事情就是这样,如果诸位不信,可以传召我的下人前来作证。我从没见过这位宋老板,和他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江某愿意以人格担保,绝对不会凭空诬陷于他。”
曹梦秋皱着眉,心里已对这位多管闲事的江大公子愤恨不已。只看李铮今日亲自到堂听审,就知道这位宋老板绝对不是一般人,再加上前几天烈三小咖的那番话,如何能不让他心惊胆颤?可是这位江公子乃是名门望族出身,在仕林中向来颇有声望,如今他亲自出面指证,若是就这样草草放人了事,不光是烈武侯那边他无法交代,就算是外面的那些看客们,他都没法应对。
“曹大人,江公子所言只是他一家之言,他的下人所说的话也不足为信,若是以此断案,实在有失公允。”
洛忪师上前一步,冷冷说道。
谁知曹梦秋还没发话,那江公子却嘲讽一笑,淡淡道:“哦?我的话是一家之言不足为信,难道洛晋兄的话就足以取信了?宋小舟进京第四天就和张惟良在千丈楼发生冲突,当时还拿了花盆险些将其砸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还听说当初在湘然,就是这位神通广大的宋老板阴谋使计,将张惟良一家害的家破人亡,远走他乡,仓皇的避进京城。张惟良进京不足三月,能招惹上什么仇家?为何宋小舟刚一进京就死于非命?而且那日很多人都看到了张惟良和宋小舟的堂兄宋亭安起了争执,转眼间宋亭安就住进了宋小舟的府邸,而张惟良却在当天晚上被人残忍杀害,洛晋兄难道能昧着良心说这其间和这位宋老板全无干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宋老板,你当这堂堂京师,天子之地,还是你那可以肆意妄为的湘然小城吗?”
若不是身处于敌对之地,小舟几乎忍不住要为这位老兄鼓起掌来了。这番话有理有据,前有因后有果,听他说得,连小舟自己都要相信那天晚上不是莫言动的手,而是自己亲自带人和那张惟良在窄巷肉搏拼杀了。
洛晋冷哼道:“江公子好用心呐,竟然调查的这般仔细,只是在下有一点疑惑,此事已经发生月余,江公子既然当日亲眼所见,为何不早早报案,反要等到今日呢?”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疑感的看向江公子,想听他如何自圆其说。却听他淡淡一笑,颇为不好意思的说道:“不瞒诸位说,张惟良乃是湘然军校出身,入京之后却依靠门路关系当起了文职。这一点江某颇为看其不起,当初在酒肆遇到,也曾有过口角。而且此人品行不端,是以当初看到他被人害死,我还当他是犯下了什么大错,被仇家寻仇。加之我心中实在不喜欢这个人,当时也就隐忍不发。但是事后我多方调查,发现这位宋老板的为人却更为不堪,是以心下恍疚,今日不得不站出来说出真相。江某虽然知情,却迟迟不报,确有私心,稍候,还请曹大人为江某定罪。”
看着这家伙睁着眼睛说瞎话却还如此面不改色,小舟对此人的佩服真是越发浓烈了。暗暗道果真是个斯文流氓文臣败类,他这份撒谎的功力,比起自己来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令人崇拜啊。
曹梦秋无可奈何,话已经说到这份上来了,若是还将她放了,那大司局的颜面何存?反正这次的是上面那两位大人物的推拿,你李铮拿不出证据来,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当下说道:“既然宋小舟不能拿出证据,那么此案先暂且搁置,宋小舟暂时关回大牢,稍候,…”
“慢着。”
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在外面响起,众人齐齐一愣,诧异间回过头去,却见一名褐衣僧袍的耄耋老僧站在门外,缓缓说道“曹大人,贫僧愿意给宋施主作证,证明当日事发的晚上,她就在大国寺内参拜,未曾下山。”
今日这堂审,真是热闹万分,先是安霁侯府的李二公子出席旁听,后是洛晋洛大忪师亲自出面,再到江猪江大编修出面作证,现在就连大国寺藏经院的惠醒禅师都掺和了进来。这真是让外面等着看热闹的其他派系的官员看得热血沸腾,连头发丝都跟着激动起来。
大国寺是何等地位,见这位老僧前来,便是曹梦秋也连忙站起身来,拱手道:“不知大师前来,有失远迎。”
“曹大人客气了。”
惠醒禅师说道:“这位宋施主不是杀人凶手,当日她一直在藏经院内礼佛,老衲可以作证。”
江楮目光转冷,沉声说道:“大师是方外之人,也要管这红尘之事吗?
“善哉善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屏,老衲只是实话实说。”
曹梦秋皱眉道:“既然宋老扳是在大国寺礼佛,那刚才为何说在家中安睡?”
惠醒说道:“只因宋施主并非是孤身一人在寺中,而另外那人的身份不便在此提及,是以宋施主只能说自己身在家中,不曾外出。”
江猪冷笑一声道:“一派胡言,究竟是什么人,还连名字都不能说了?
惠醒闻言抬起头来,一双如古井般的眼睛突然亮的惊人,缓缓说道:”大国寺纵然香火鼎盛,多有贵人前来参拜,但是能贵到连名字都不能说的地步,江施主以为还有谁”,
此言一出,江铢顿时愣在原地,便是曹梦秋等人,也一个个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惠醒对着曹梦秋施了一礼,沉声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言尽于此,老衲告退。”
说罢,就这样飘然远去。
大堂上一片清寂,半晌无人开口。终于,不胜其扰的曹梦秋挥了挥手,疲惫的说道:“张惟良被杀一案证据不足,宋小舟无罪开释,本官会继续调查,两月之内,宋小舟不得离京。”
小舟长出了一口气,强行将心底的那丝沉重压下去,拱手道:“多谢大人。”
萧铁不知有何事在身,竟然没有亲自来接她,只派了莫言带人驾着马车前来。小舟和洛晋一同出了大司局的大门,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那名狂傲的讼师就已是略略点头,转首而去。丝毫不理会如今大堂上还有李铮派系的其他人也要过堂,看来,这人受是李铮所托,专门为自已而来的。
跟莫言打了声招呼,听这位资深痞子说了几句吉祥话,就笑着上了车。谁知刚一开门,就见宋亭安面色惨淡的坐在车内,见了她忙伸手欲扶,却被小舟笑着椎开。
“怎么了?一幅面白唇青的样子,驱胡令不是撤销了吗?你父兄也该出狱了。”
宋亭安愧疚的看了她一眼,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舟弟,为兄连累你了。
宋小舟最看不得他这副梨花带雨娇弱不堪的模样,忙说道:“我这不是出来了,在里面吃的好喝的好,你快别这副样子,好像我在里面被人强嘬了一样。”
也许是宋亭安今日心情实在太沉重,竟然丝毫没介意她的。无遮拦,越听她说自已在狱中过得好,越是觉得她受了大委屈,悲情款款的看着她道:“你瘦了好多。”
宋小舟身上的鸡皮疙瘩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路上就这样忍受着宋亭安怆然欲滴的一双泪眼,好不容易才挨到了府邸。还没待他说话,一头就扎进了自已的房间。只觉得被他那么看着,比再蹲十天大牢都要辛苦。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神清气爽的吃了顿饭还喝了杯小酒,见萧铁还没回来,小舟就吩咐莫言套车。
一路驱车往山上去,莫言笑眯眯的回头说着这几日的杂事。萧铁倒没什么,湘然那边也没什么动静,倒是那位宋亭安少爷急的夜不能寐,饭也不吃水也少喝,花费了大量的金银打点。如今宋家已无罪开释,京里那些官面上的朋友也就走动了起来,他却完全不怪当初那些人的落井下石,四处走门路为小舟活动。几日来,那座大司局的监牢可没少收他的好处。
小舟初时以为那些人是看在烈红桑和李铮的面子上,这会想起来,八成却是这位宋亭安的功劳了。不由得莞尔一笑,觉得这个傻书呆子还是挺知道知恩圄报的。
到了门口,小舟让莫言在外面等着,亲自上前敲门口开门的小沙弥却好像已经等了她计久了,了着她就往寺内去,仍日是上次的那个院子,角门一开,仍日是那个茕茕孑立的身影。
淡淡的月华照在他的淡青色的衣袂上,不似皇亲贵胄,却似那凌波仙人,古到深深,烟雾浩瀚,夜风如同无形的大手,一路穿堂而过,吹起他鬓角的发丝。他唇角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向小丹望来,手里握着一束古卷,另一手却伸过来,任淡青色的衣袖软软的滑下,露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道:“来,陪我吃一杯茶。”
小舟缓缓的走过去,被他牵住了手。他的手指修长纤细,指骨分明,握住小舟的手腕,有一丝脉脉的凉意。房门被推开,迎面是一面白墙,上面书了一个大大的“禅”字,墨迹淋漓,笔触温润,只看一眼,就令人的心神无端端的放松了下来。
一方小炕,炕上放着一只方桌,方桌上一一摆着茶具器皿,墙角处拢着一檀香。
夏诸婴的袖子上依稀带着些稀薄的露水,也不知道在那冷寂的院子里站了多久,便是这屋子里温暖如春,也不能让他冰凉的指尖暖和起来。
从见到惠醒禅师起就在心间上隆起的那一汪动容再次缓缓升起,小舟微微皱着眉,随他一起坐在小妩上。看着他神态自如的烹茶煮水,却怎么也无法粉饰太平的舒展眉心。
“怎么了?”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温和淡定的笑容和漆黑如墨的眼睛,却见他嘴角含着一丝淡笑道:“多日不见了,怎么见了我就这么不开心?!”
“你何必Сhā手呢?李铮会把我救出来的。”
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心里的那一丝真切的动容。这种感觉很多年都不曾有过了,像是一根针,细细的轻轻地刺在胸口,并不如何疼,可是却觉得冷冰冰的寒。
“李铮吗?”他淡淡一笑,为小舟倒了一杯茶,手指如同好看的白玉,茶水的热气腾起,在他的脸上笼上一层看不见的水雾,将他的眉眼也遮的迷糊了,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素淡的清寂,综综如寒冰下的流水:“那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可是你毕意,……
将欲出口的话,却在他淡淡的目光中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可是心里还是在无奈的叹息。
你毕竟身份尴尬,你毕竟手无实权,你毕竟被权臣架空,亲政之日遥遥无期。既然已经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又何苦为我破例出手,了起他人忌惮?
可是这番话,终究不能,也不忍说出口,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真是个傻孩子。”她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却老气横秋的说出“傻孩子”三个字,夏诸婴闻言轻声一笑,面容如同素淡的雪莲,温和的说道:“反正不做也做了,你何苦长吁短叹?更何况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废物,偶尔做出一些疯狂的举动,也没什么了得。”
他安之若素,小舟却觉得那“废物”二字极其刺耳,微微皱眉,难得安静的不言不语。
“饿了吗?”
“来的时候吃过了。”
“哦。”他答应一声,就低下头煮茶,手指灵活的拂过那些繁杂的器皿,很仔细的做着那一道一道复杂的工序。
沉默笼罩了两人,谁也不开口说话,夏诸婴的神色渐渐暗淡下去,渐渐恢复为他一贯的神色,看不见喜怒,也没什么波动。
小舟终于还是无奈的在这场耐心的比试中败下阵来,伸手去推他的手道:“别煮了,反正我也喝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你泡的再仔细,在我喝来都跟大茶缸子泡的茶叶末子没什么区别。”
谁知他却轻声一笑,那笑声隐隐透着丝自嘲和苍凉,抬起头来看着她,神色间颇有些落寞的说:“小丹,我是不是很笨?”
小舟微微一愣,皱眉道:“什么?”
“我知道我应该是很笨,和你平日交往的朋友相差很多。我自小生活在那里,也不善与人交谈。就像刚才,你若是不说话,我都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
小舟嘴唇蠕动,刚想说什么,他却径直说道:“好了,夜很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这几日也累坏了。”
小舟却不动弹,皱着眉说:“我才刚来,你就赶我走?”
“反正你短期内也出不了京了,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他站起身来,见她穿来的斗蓬放在火炉旁,这么一会上面的积雪就已融化,沁入了衣服里,有些发湘。他就拿过自己的那件银狐斗篷,披在她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快走吧。”
小舟强行甩掉了那些比较沉重的心思,嘟着嘴说道:“真小气,都不留人吃一顿斋饭的。”
夏诸婴笑道:“刚才问过你了,你不是说吃过了。”
“吃过了就不能再吃吗?你今天吃了饭明天就不用再吃吗?当零食宵夜吃不行吗?”她仰着头,很不讲理的说道。他也不去和她一般见识,亲自将她送到门。”对着莫言道:“路滑,小心驾车。”
莫言哪里知道他的身份,只是看他一身穿戴,也知道是自已惹不起的人,忙很恭敬的点头答应。
“就不送你了。”
他微微一笑,为她拉好领。”山里的风尤其凉,却尽皆被那件厚实的斗篷挡在外面,衣衫上萦绕着凝神的檀香,像是温和的湖水。
小舟看着他温和清淡的眉眼,心道若是晏秋这样温柔的对她,她就可以调戏他一番,可是对着夏诸婴,却怎么也生不出这份玩笑的心思。暗暗道莫非是小爷我情窦初开,看上了夏小子?一步三回头的往马车走去,边走边说:“明天一早我还来找你。”
依依不舍的上了马车,莫言吆喝了一声驾车离去。小舟打开窗子,仍见他远远的站在门口。青山古刹、白雪密林像是一只招展着狰狞利爪的野兽,将他清瘦的身影笼罩在那一方暗影之中。月色朦胧,穿梭于云层之中,男子青衣素眉,渐渐和记忆里那个狡猾臭屁的小孩剥离开,生动形象的站在她的面前。
终究,记忆的水光闪动,那个用金子换她易拉罐拉环的影子破碎了去,变成了这个为她披斗篷为她系带子伸出修长的手指刮她鼻子的男子。她靠在车上凝神苦思,暗暗道若是真的看上了夏诸婴,想把他娶回家门,那得花多少钱啊?他可是未来的皇帝呀,先甭管现在过得有多凄惨多落魄,终究是留着高贵血统的一等钻石王老五。
哎哎,这也太艰难了,要不还是赶紧码人把他绑了票带回湘然去吧。然后把他囚禁起来,每天晚上拿着皮鞭蜡烛狞笑着站在他的床前,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嘿嘿邪笑道:“小婴婴…”
小舟正沉浸在自己无耻的韪之中不能自换,忽听一阵轻徵的脚步声急促传来,小舟微微皱眉,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是以她的身手,在这样寂静的山林间不可能听错。打开窗子,只见山路脉脉一条,冷月照在雪地上,白花花的亮。莫言一无所觉的继续赶车,她仰头看去,那茂密的林间,却有夜宿的鸟儿惊慌起落,转瞬远去。
这么晚,竟还有人上山?而且还不走正路,要从林间穿梭?她眉心顿时紧紧皱起,对莫言说道:“掉头,回大国寺。”
东风起 第33章:雪夜搏杀
无边的雪野连着起伏延绵的群山,像是一块深褐色的翡翠。山风萧索而过,卷起一大片雪沫,从林间而来,覆盖在林间僧侣们练习棍法的那一块空地上,然而还是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一行行蜿蜒的足印,如同过水的燕子,便是翩若惊鸿,仍有不可磨灭的倒影提醒着路人它们从这里经过。
莫言眉头一皱,伸手就从马车的底座下抽出一把刀来,一脸凝重的低声说道“东家,你先走。”
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不断逼近,小舟一身长裘,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冷冷的打量着四周。人很多,大多从前面过来,后面的两个脚步凌乱,显然刚刚中了自己的招,已不足畏惧。前面大约有四十多人,人人带着刀,刀已出鞘,刀尖拖在地上,发出尖细的声响。
全部都是。练有素的专业刺客,在已经暴露了目标之后,还要充大头蒜的给人家当靶子向来不是她宋小舟的风格。所以下一刻,她果断的转身,就进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莫言直到这个时候,才露出他街头混迹多年的一身匪气,几下将马缰卸下,眼神亮的像是一只狼,沉声说道:“东家,我挡着他们,你骑马先走。
然而话音刚落,就见小丹又从马车里钻了出来,手里抱着一只三尺来长的木匣子。蹲在地上,拿着一把小钥匙,嚓的一声,就开了锁。没有什么绝世神兵,也不是什么玉牌兵符,更不是金银珠宝,那只木匣子里只装了几截形状奇特的铁器和木头,黑黝黝的,并不锋利,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东西。
静悄悄,黑涤漆,整个林子的生物似乎都死掉了,只有那种沙沙声,不停地在提醒莫言那些催命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东家?”
他急得额头冒险,时间越发紧迫,已经容不得他再保持应有的礼节。急切的说道:“快点,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小舟却并不理他,仍旧蹲在地上摆弄着那几段铁器,肃白修长的手指平稳如常,没有一丝半点的颤抖,眼神平静,连呼吸都不曾急促,平静从容,淡定不迫。
莫言紧紧的握着拳,似乎想将刀把攥出水来。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尝试劝说小骨独自逃跑,就算她肯听,也无法逃出这片已经被人合围的林子了。
“无论如何,都要保护东家。”
莫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一时间仿若又回到了多年前在天逐城衙头跟人好勇斗狠的年纪。那时候的他敢打敢拼,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敢跟七八个拿着刀的小混混动手。他并没有什么过人的武艺,也从没人好好的教过他,只有一颗不怕死的胆子和一份狠劲。
嚓嚓几声,那几段奇怪的铁器竟在小舟的手里合为一体,她站起身来,斜斜的抱着那各两尺长的东西,转过头来,很自然的说道:“待会我在前面开路,你在后面结果掉漏网的。”
莫言有些愣,一时之间有点想不通面对四十多名专业杀手,她该如何开路,而他又该如何结果掉漏网的?只能愣愣的看着她,紧紧的皱着眉。就在这时,前方已经出现数务模糊的人影,他们的速度极快,奔跑间不带一点声音,脸孔都包裹在黑布之下,只露出两只精光闪烁的眼睛。刀身长四尺,被白雪映的雪亮,离得这么远,莫言甚至还能看到他们的刀柄上刻着一朵朵蜿蜒缠绕的金锦。
这是一只绝对高素质的暗杀团队,便是皇宫里被苏秀行大人亲手调教的紫衣卫,也未必会比眼前的这些人强多少。莫言手心缓缓渗出汗水,呼吸急促起来,将刀横在身前,随时准备着和这些人一决生死。
“杀!”短促而有力的。令从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嘴里吐出,众刺客的身形顿时间快了一倍,刀锋破空而来。三百步、二百步、一百步……莫言的瞳孔大睁,里面闪烁着的全是那些人利落的身影,山风穿林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是野兽低沉的嚎叫,让人脊背发凉。
然而就在这时,只见宋小舟缓缓的举起她手上的那把并不锋利,却也大的不像是暗器的东西,隔着一百步的距离,向刚才那位发号施令的刺客,遥遥的指去。
纵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刺客天生的警觉还是让他的神经微微一麻,似乎只是被那东西指着,就能消耗掉他的锐气一般。然而,毕竟还是有些有恃无恐,人多,距离远,身手强悍,习惯了当猎人的刺客首领微微眯起眼睛,喉间发出一声低吼,握紧了刀柄,猛的窜身而起,像是一只凶猛的豹子一般,顿时飞扑而来!砰!爆裂声猛然响起,山野震荡,村林摇曳,大片的飞雪飞扬而下,落在众人目瞪。呆的惊诧之目光之中。
然而他们已经失去了继续保持惊讶的机会,长裘明眸的宋小舟站在那里,端着那只奇怪的东西,微微偏着头。砰砰砰砰砰砰!
一声接一声的响声震碎了众人的耳鼓,刺客们瞪大眼睛看去,却还是完全看不清那致命武器袭来的轨迹,大片的血花在同伴的身上爆裂开来,如同一蓬一蓬盛放的蔷薇。短暂的呼吸之间,林中除了小舟和莫言,就再也没有了站立的人。林子里仍旧是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子弹发出枪膛的回声仍旧在山野间回荡着,越发渗透出几丝凌烈的杀气来。
只是在土质的短筒枪上稍稍加以改良,子弹也是散射的铁砂,虽然射程不远,精确度也不高,更没有火药的爆发力,但是杀伤力却极强,不同于子弹的穿透性伤势,散射铁砂便如同一个筛子,轻易就能造成大面积的灼伤。
这把枪只是小舟闲暇时造来防身的,以这个时代的冶铁技术,也只能造出这种类似猎枪的枪支小可是就算是威力无法司以往惯用的相比,但是对付这个时代的冷兵器,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小舟用脚尖挑起莫言掉在地上的刀,递到他的手里,歪着头问道:“杀人会吗?”
莫言愣愣的点头,然后就看着小舟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向那些还未死的刺客走去。
“那就过来帮忙。”
解决了那批扎手的刺客,小舟和莫言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大国寺,外面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寺庙里却仍旧是一片死寂,这越发让小舟的心紧抽了起来。
“我进去看看,你在这等着。”
莫言此时此刻已经不敢再小瞧这个年纪轻轻的女东家,想起平日来萧铁对她的评价,当时他还不以为然,如今却是真的服了。忙点头道:“东家小,心口”
宋小舟抱着枪,不再掩饰行藏,走到庙门前一脚将门踢开,就这样走了进去。
大国寺内一片漆黑,连诵经大殿内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这样一个佛门清净之地,却发生了那样可怕的杀戮,而这里的人却完全可以闭着眼睛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回想起今日惠醒大师的那句“出家人不打诳语”,即便是他当时也是一番好意解救自已,也不由得让小舟心生几分鄙夷。
超脱出世,不恋红尘,小舟冷笑一声。
既然还在这世上活着,谈什么出世超脱?
经过一条小径,一把长剑触不及防下就猛劈过来,小舟的身体突然扭转,速度快至巅峰。身体跃起的方向与对方在空中高速相交,眨眼间,小舟就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锋芒,整个人贴着刀势而下。
只听砰砰两声脆响,小舟掏出匕首就冲了上去,刀身撞击夹杂着清晰的火花暴闪。
刀身交错,滑开,回旋,横切,快至巅峰!
唰的一下,一道血线顿时拉开,刺客的黑衣被刺破,小臂三寸处,有一道口子,血肉翻滚,深可见骨。
这样近的距离,散发的铁砂会弹飞,枪已然无用。然而她却冷笑一声,匕首一抛,转为左手拿刀。迅速拿腕,左手攻向小腹,右手猛地一错。麻利娴熟的错骨之术,没有多余花哨的动作,快到让人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匕首就一下飞了出去。
刀刃划开血脉,顺着左胸狠狠的Сhā了进去。血管大动脉被切碎,鲜血飞扑而来,小舟却身影一转,就避开了那一蓬刺鼻的腥热。
一把撕下刺客蒙面的黑布,却并非是为了去看他的真容。而是将那块黑布当做抹布,随意的将手指上的鲜血擦拭干净。
然后她提起枪,继续往后院走去。庭院漆黑,危机四伏,她屏息凝神,百米之内的一切响动全部逃不过她的耳朵。
又来到了那个角门,门刚一推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气。满地狼藉的尸首散乱于地,哪里是佛家清静之地,分明是无间修罗地府。夏诸婴的侍卫全部都围歼在这一方小小的庭院之中,铁红色的衣衫被鲜血染透,越发显现出妖异的暗红。
内厢的房门大开,人去楼空,夏诸婴已不在房中。只有两名刺客冷冷的站在门前,目光阴冷的看着她。小舟微微皱眉:“夏诸婴呢?”
“你是谁?”
刺客沉声说道。
院子的另一方还有一扇门,此刻院门半掩,地上还有浅浅的足印。想必那些人开始也没料到四十多名一流刺客都没能截住她,直到刚才才仓皇撤走,此刻人应该还没有走远。不想再浪费时间了,小舟端起枪,对准了其中一人。那人还从没见过这种武器,可是刚才也听到了那雷鸣般的声音,当下微微退了两步,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应付。
而就在小舟勾动食指的一刹那,另外一名刺客却飞扑而来,身形飘然,好似一片叶子。小舟心下一寒,暗道又是轻功,从这人的身手上看,应该不比晏秋差。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一名刺客胸口血花大开的时候,另外一人已经杀至眼前。雪亮的刀锋照亮了小舟的眉眼,她的呼吸为之一滞,整个人如旋风般退后,可是又如何比得上那人的速度。电光石火间,长刀如幽灵般袭来,小舟举起长枪一把架上,铁器相撞,激起一片刺目的火花。
那人反应极快,又再攻来,小舟身体向下一窜,刀锋堪堪从头顶发丝掠过,风帽落下,露出她光洁的额头。砰砰两声清脆的刀声碰撞,夹杂着火花暴闪,小舟左手匕首迎上来,手一抬,刀身横切,快的无以伦比!然而那人的速度却更快,整个人翩若惊鸿般斜掠而去,两刀划开,发出一阵金戈尖鸣,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已数次交锋,小丹近身搏击自然不惧他,可是那人的身形却明显比她还要灵活。小舟知道此战定要速战速决,一旦到了空旷场地,以那人的轻功,要杀自己易如反掌。当机立断,她举起枪就向那人当头劈去,这一击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完全是力量的对决。而只听那人冷哼一声,显然不看好小舟这样弱质的体魄,挥刀便迎了上来。小舟眼睛一亮,等着便是此刻,刀枪相交的一刹那,小舟利落的扳动枪把上的一只环扣,然后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人的脑袋顿时被整个切开,血线沿着额头涌出,滚过他死不瞑目的双眼。砰!
男人的身体倒在地上,雪花飞溅,一地残红。
小舟喘着粗气,在那人的身上擦了擦枪头的刺刀,然后将刺刀扳回,藏于半弧的刀槽里。
在屋子里看了一因,微微皱起眉来,意外的发现竟然没有多少打斗的痕迹。难道夏诸婴和他的侍卫是遭了别人的偷龚,或者是有人用了药?
来不及多想,推开院子另一侧的角门就追了出去。
门口停着数匹马,显然是为其他刺客准备的。小舟翻身跳上,挥鞭而去。
月光明亮,山路盘旋,如此的大雪天,痕迹完全无法隐藏。小舟顺着马蹄印一路急追,却陡然听到前方金戈交兵之声不绝于耳,只听一人高呼道”容公子!我们是侯爷的部下!”
和刚才那群人穿着一样衣服的二十多名刺客护着一辆马车,而另外一边却只有七个人,但是人人身手敏捷,挥刀而上,和黑衣人斗了个旗洲目当。
小舟小心的跳下马背,匆匆钻入林间,趁着混乱砍杀了几人,一下子就跳进了黑衣人护在当中的马车里。
复诸婴睁开眼睛,眼底神情淡若冰雪,却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全数化为惊愕,沉声说道:“你怎么来了?”
小舟见他面白唇青,嘴角隐有血迹,便是此刻惊怒交加,仍旧未动分毫,已知不妥,当下说道:“我来带你走。”
“胡闹!”
向来温文尔雅的夏诸婴首次动怒,冷声说道:“你快走!”
小舟却不理他,一把打开车门,举着火枪向前砰砰放了几枪。
惨叫声伴随着枪击声爆裂的炸开,所有人顿时一惊,回首望来。小舟顺势一枪打在马ρi股上,厉喝道:“驾!”
马儿扬蹄飞奔,风火般急速而去。刺客们大惊失色追在后面,策马疾驰。
夏诸婴眉头紧锁,勉力撑起身子坐上前来,拿起一块白布就将小舟的。鼻脸容遮住口举着手臂,打开窗子,袖间暗弩连环射出口神色沉稳,处变不惊,不让任何人靠近。
“向左转,走北边商道。”
他冷静的为小舟指明道路,小舟从善如流,马车颠簸,急速而去。
身后的喊杀声渐渐远了,这条商道却是越来越偏僻,林间大雪堵塞,马儿行走的越发艰难。终于砰的一声,也不知道撞了什么,车一下子就停了下来,只听身后一声闷哼。小舟回过头去,却见夏诸婴唇角血迹淋漓,雪白大裘一片殷红。
“进林子。”
夏诸婴眼神如刀锋一般冷冽异常,手指青白,大力的扣着小舟的手腕,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样子。”
话音刚落,就连鼻子耳朵都有鲜血涌出,小舟大惊,一把扶住他,连声说道:“你怎么了?你中了什么毒?”
夏诸婴眉梢一凌,再无往日的书卷温润之气,如同一柄寒锋肃杀的利刃。喉间一滚,似乎又有鲜血上涌,他却眉头一皱,将那。血咽了下去。拿起帕子擦去脸上的血迹,他深吸一口气,一下子就跃下马车,脚步一晃,却险些摔倒。
“那些刺杀你的,可是淳于烈的人?”
夏诸婴平稳了一下呼吸,却不回答她,侧耳倾听身后的声音。然后走到马车旁,拉过马缰,对着马儿的ρi股用力一刺。
马儿长嘶一声,掉头狂奔,无人扯缰驾驶,很快的,只听轰隆一声,已然落入悬崖!
“走!”
一把拉住小舟的手,迅速跑进茂密的丛林之中。
东风起 第34章:逃
逐日山号称大华第一名山,名头虽大,却也不过是借着地利,山不高面积也不广。和湘然城外的岚溪山相比,逐日山顶多能称得上是一个小土包,如果对方人手充足,一个晚上就能将这山搜一遍。再加上雪地难以掩饰行踪,逃跑就更加艰难。
直到此刻,小舟才真的确定复诸婴果然不会任何武艺。她之前见他佩戴的扳指上有开弓的印痕,还以为他是个深藏不漏的高手,可是现在看来,他是真的没有一点功夫在身了。但是尽管如此,夏诸婴这个人也远远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软弱,甚至这一路逃来,他杀的人并不比小舟少。
解决掉了两名尾随的杀手,小丹火速奔回,却见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三具尸体。两人心口中了短箭,另一人脖颈大动脉上Сhā着一把匕首,鲜血大量涌出,渗入雪地之中,那人的身躯仍旧在微微抽搐,显然并没有死透。而夏诸婴则坐在一旁,面色苍白,呼吸微微有些凌乱,他的左手手射向一侧诡异的弯折着,显然已经错位。小舟眉头一紧,就欲上前为他接骨,却见他突然用另一只手抓住手臂,只听咔嚓一声脆响,就将错位的骨头重新续上。
小舟急于上前的脚步顿时一错,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他抬起头来,眉心发青,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却温言对她说道:“没受伤吧?”
小舟缓缓的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一个令她不太好受的念头突兀的冒出来,让她觉得有些尴尬,默想了片刻,还是说道:“夏诸婴,我坏了你的事吧?”
夏诸婴眉梢一扬,没有说话,只是疑感的看着她。小舟沉声说道:“虽然不确定刺杀你的人是谁,但是如今看来,就算没有我,你也不会有大碍。跟着我逃,反而让你吃了不小的苦。”
夏诸婴淡然轻笑:“何以见得?”
“我见过很多心狠手辣的人,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对别人狠,对自己这么狠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小舟意有所指的看着他的手臂,说道:“一个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如何会是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简单呢?看来我真的是多管闲事了。”
“我很高兴你肯管这个闲事。”
他笑笑,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小舟面前,双眼如同上好的黑曜石,深沉的看不见底。嘴角杜着一丝笑,看起来却不似平日的温润君子,而带了几分莫测的朦胧。
“毕竟,从没人肯管我的闲事。”
伸出手来,为小舟弹去风帽上的雪沫,男子疏淡一笑,拉住她的手道:“走吧。”
夏诸婴拉着小舟,淡定自如的往前走,路过那名还未死的刺客身边时,还顺带踢了一脚那人脖颈上的匕首。鲜血飞溅,那人脑袋一歪,登时了账。
风穿林而过,吹落树枝上的皑皑白雪,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场大风雪又在酝酿当中。
夜风像是刀子一样灌进袍子,狰狞的树枝遮住了天上的月亮,只留下一道道惨淡细碎的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枝叶落在两人青白的唇上。
一处隐秘的洞|茓之前,横七竖八的倒着大片狼尸,狂风肆虐的喙叫着,这样可怕的天气里,便是敲锣打鼓都未必会传出多远,大雪鹅毛般飘落,小舟抱着火枪冷冷的看着仅剩下的几匹老狼,沉默着一言不发。而夏诸婴则远远的坐在树下,如老僧入定,静静不语。
小舟的武力威慑住了那群雪狼,在丛林中摸爬滚打多年,她向来清楚的知道如何才能使那些嗜血的家伙屈服。过了片刻,几匹受伤的老狼终于让开了身子,将洞|茓的入。让了出来,小心的和小舟保持着距离,警惕的看着她手中的火枪。
拨开洞|茓前的枯枝,两人缓缓走了进去,只见洞|茓的最里头还有几只小狼,见他们进来一个个害怕的往后退,但却仍旧呲着牙,冲着两人毫无威慑力的低吼着。
突然一只小狼怪叫一声冲上前来,小舟飞起一脚,正中那只小狼的头骨。可怜的小狼惨叫一声,身子倒飞出去,重重的撞在石壁上,鲜血喷薄,抽搐两下就一动不动了。
洞外顿时响起了野狼的悲号,只可惜它们已被吓破了胆,就算是明知道孩子被人杀了,仍日只是徘徊在洞外不敢进来。
小舟嘴角牵起,扯出一个极其冷淡的笑来。目光如冰雪般在洞内转了一圈,那些小狼也感觉到眼前这人的不好惹,瑟瑟发抖的退了出去。
洞里很快就安静下来,老狼见狼崽子们都跑了出来,连忙识时务的带着家眷老小逃之天天。小舟扶着夏诸婴坐下,然后说道:“你等一下,我去捡些柴。”捡柴,生火,将水壶悬在火架上,捧了雪来融,做完这一切,她又掏出匕首,手脚麻利的将死去的狼扒皮放血,切下几只狼腿,放在火上烤起来。她的动作很快,也很熟练,像是一个长年居于山中的老猎户一般。夏诸婴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脸色很差,但是呼吸却渐渐平稳了下来。狼肉变得酥黄,黄油一滴滴的落在火里,发出滋滋的声音。
“多少吃一点,补充一下体力。”
小舟递过来一只烤的酥嫩的狼腿,一张脸也因为烤了火而变得有了血色,红彤彤的,越发显得眼波如水,好似璀璨的玛瑙玉石一般。
夏诸婴缓缓的睁开眼睛,定定的看着她,过了好一阵,才微微一笑道:“你不知道我向来是吃素的吗?”
小舟一愣,这一点倒是从未听说,不过看他整日的泡在大国寺里,想来也是个佛教徒吧,不吃肉也在情理之中。她耸了耸肩,说道:“那你倒霉了,看来今晚你只能喝水充饥了。”
自顾自的吃了几块狼肉,没有任何调味料,吃在嘴里总是有点膻味,小舟却不在乎,一口气吃了许多。夏诸婴也不知道着了什么道,刚才几口血吐的像是一个晚期肺痨患者,这会面色苍白的靠坐在那里,精神也不是很好。小舟走过去,轻轻的拍在互诸婴的肩膀上,说:“我要出去一趟。”
夏诸婴点了点头,也不问她出去干嘛,轻声道:“小心些。!”
“我很快就回来。”
说是很快,却比刚才捡柴火要慢得多。冷风迎面而来,夏诸婴抬头看去,就见少女弯着腰钻进了洞|茓,将袍子的下摆撩起,里面好像装了很多东西。她径直走到火堆旁,哗啦一声将袍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噼里啪啦的,竟是一兜松仁核桃玉米坚果。
夏诸婴微微一愣,诧异的问:“你从哪弄来的?”
小舟一边将坚果放在火上烤,一边很得意的笑着说:“我掏了几个松鼠和兔子的窝,把它们的存粮都征用了。”
说罢,随手拿起几颗核桃,放在地上用匕首一一敲碎,然后推到他面前说:“你先吃着。”
夏诸婴的手指突然有一丝僵硬,握住那颗核桃,却忘记了如何往嘴里去送,只是静静的望着她。天气这样冷,她的鼻尖却沁出了一丝细汗,脸颊红红的,眼睛那么好看,像是上好的琉璃。
“吃呀?”
小舟诧异的回头看他:“吃点吧,天气这么冷,不吃东西这一晚上很难熬的。!”
夏诸婴默默低头去剥核桃,却总是不得其法,动作很是笨拙。小舟一把夺过来,笑话他道:“还真是个四体不勤的富贵人。”
掏出精光锃亮的匕首,她极灵巧的挑着核桃里的果仁,渐渐的在手里拢了一小把。火光熊熊,洞外大雪纷纷,两个人盘膝相对而坐,少女的风帽掉了,头发也散乱,眉眼嘴角间,都是浓浓的少女风情。红光照在她的脸上,像是一笼烟云,她的手素白娇小,指节纤细,一小把果仁放在她的掌心,像是盛放在洁白玉盘中的玛瑙。
终于,她一扬头,伸出手来,将一小把果仁递到他的面前,笑眯眯的说:“给你。”
夏诸婴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尽管大裘前血迹淋漓,但是却仍旧无损他身上的风华气度。他看着小舟,似乎一时间被她的笑容所蛊惑,并没有接过她递过来的果仁,而是就那么低下头,以手拖住她的手掌,然后将唇贴了过去。
小舟在火堆旁呆的久了,手心都是温暖的,不像他,冷的像是一块冰一样。小舟被他抓住了手,微微有些不安,潜意识的就想往回缩。他看起来是那样瘦弱单薄的一个人,可是力气却极大,这样攥着小舟的手掌,一时间竟然让她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他低下头,却并未去吃那些核桃,而是将唇贴在她修长的指尖上,声音像是拢住月亮的薄雾,轻飘飘的问:“小舟,你为何要回来?”
小舟并非是一般的女子,各种风流阵仗也都经历过,和晏秋那家伏更是险些赤膊相见。可是唯独面对他,总是让她觉得有一丝紧张和局促,她的指尖下意识的蜷起,嘴里却回答道:“我有东西忘在寺里了,是凑巧回来拿的。
“呵……”,
低沉的笑声突然响起,暖暖的呼吸喷在她的掌心,有酥酥的麻痒。他自她的掌心间抬起眼睛,打趣的望着她说道:“什么东西?”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小舟胡乱的打着马虎眼,说道:“你吃不吃啊,我手都酸了。”
他也不去揭穿她的窘迫,再次低下头,这次却是老老实实的就着她的手吃起了核桃。他的唇很薄,但却很软,唇瓣轻触过小舟的掌心,以舌头舔起果仁,每一下舌头都会轻轻的刷过小舟手上的肌肤,手心的纹理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他的口水还是小舟的汗。空气里有一种烧焦了的味道,是一些扔在火里的坚果被烤熟了,他们却全无察觉。
“小舟,多谢你肯回来。”
他笑容淡淡坐直了身子,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好像上次两人道别时一样,他坐在马车里,笑着对小舟说:“小舟,多谢你来和我道别。!”
不知为何,小舟看着他那副疏淡平和的样子,突然间有些难过,她难得的放下了一些戒备,故作轻松的笑笑,开口道:“你帮过我,我就也帮你。我的良心虽然不多,但是最起码还剩下一点。”
夏诸婴闻言一笑道:“是吗,那我真是好运气”
“是呀,你真是好运气!”
小舟抬起头来笑着望着他,眼睛眯成长长的一茶:“我很少相信人的,不知怎么的,就是想相信你。”
“是吗?”
他仍日保持微笑,如他一贯的样子。心里却好似有细沙荡破湖面,升起一圈圈细碎的回声。
很少相信人吗?
“我也是。”
小舟眉梢轻轻一扬,就听他说:!!我从不相信人。”
小舟笑道:“你肯对我说这话,是不是代表你愿意相信我?!”
他却不回答了,只是靠在嶙峋的石壁上,歪着头淡笑着看着她:“小舟,你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又说了一遍这句话,却不等小舟回答他就一笑而过,拉过她的手说道:“睡一觉吧,睡醒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果不其然,睡醒之后,天就已经大亮了。
二十多名侍从跪在洞外,一个个低着头,头发眉梢上全是积雪,一看就是在户外奔走了整晚。不同于夏诸婴那些穿着铁红色衣衫的侍从,这些人穿着灰白色外袍,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是无论是从他们的气势还是行动上看,都比之前那些人要高明很多。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人非常尊重夏诸婴,回话的时候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尽管面对的全是自己人,夏诸婴还是固执的蒙住了小舟的头脸才带着她上了马车。然后颇费了一番周折,才将她送下山去。
清晨的风清冷萧索,夏诸婴换了一身墨绿色的大裘,越发衬得整个人孤高清俊,淡泊出尘。他拉住小丹的手,最后嘱咐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先回家去,这几天尽量不要外出。”
他的面色仍旧很差,小舟笑眯眯的答应了,然后就跳下马车。
大清早的,这地方荒无人烟,连鬼影都看不到一只。小舟走了几步之后回过头去,见那辆马车仍旧静静的停在那,车窗车门都关的严严实实的,车顶挂着一行冰凌,冷冷的反射着一切光线。
驿道拐了一个弯,被一片茂密的树丛挡住,夏诸婴的马车再也看不见了,小舟的神色才渐渐冷冽了起来。
她并非是没有脑子的白痴,也不相信仅仅是因为惠醒和尚出堂作证一事,谆于烈就会怒极攻心的派出杀手去刺杀夏诸婴。
这位皇储的身上团团围绕着层层叠叠的迷雾,让人看也不看不清楚。而且他和小时候的样子差了太多,模样气质都是大相径庭,由不得别人不怀疑。尤其是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小舟便越发的肯定了。
想起那名刺客首领刀刃上的金色图纹,她微微的皱起眉来。
夏诸婴、安霁侯府、李九青、方子晏……
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不过不管是什么关系,夏诸婴对她是没有恶意的,甚至还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感情在。只是要说到信任这二字,不管是她宋小舟,还是他夏诸婴,都还差的太远了。
刚一踏进宅子,一名家丁突然冲上前来,紧张的说道:“东家,你怎么才回来啊?公子见你没回来,带人出去找了你一晚上了。”
小舟笑道:“出去玩了,你找人去把萧铁叫回来,就说我回来了。”
那名下人答应一声,正要走,突然又回头道:“对了东家,昨晚来了一个人,说要见你,我们说了你不在他也不听,偏要等着,这会儿还没走呢。”
小舟一愣,皱眉道:!!等了一宿?”
“是呀,还给了奴才个物件,要奴才呈给你。”
小舟接过那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打开一看,却顿时变了脸色,忙问道:“那人在哪?”
下人忙道:“在花厅呢。”
小丹转身就朝花厅跑去,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门口就见紫袍深衣的男子慵懒的躺在兰花架下的美人软榻上,肌肤如玉,媚眼如丝,听到声音转过头来,邪魅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嘴角牵起,扯出一抹捉摸不定的笑意来。
“总算舍得回来了。”
近期更新很诡异,抱歉了。
这几天回学校领毕业证来了,太忙了,散伙饭吃了一轮又一轮,冬儿我总算毕业了。
东风起 35章 请君归政
屋内静极了,仿若无人一般,晨风穿堂而过,扶起地上垂着的轻纱,朦胧的遮住了花瓣的艳影。晏狄宽衣大袖,意态闲闲,极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缓缓走到茶桌前,一只红泥小炉上正烧着一壶水,壶水已经滚烫,不断的向上冒着白气。他提起水壶,将水倒进翠绿色的茶盏中,风干的玫瑰花蕾在热水中渐渐舒展花瓣,打开一瓣瓣娇艳的紫红。端起茶盏,在鼻子前轻轻一晃,白色的雾气从翠绿色的茶盏间升腾而起,越发映的他的双眼漆黑如墨,眼底的泪痣鲜红的好似朱砂一般。
他斜着眉看着她,嘴角勾着一弯笑意,轻飘飘的说道:“上哪野了一晚上?”
小舟眉心紧锁,手中的黄花梨锦盒咯的手指生疼,一朵朵雕工精细的蔷薇栩栩如生,枝蔓缠绕,宛若宫廷水袖上的云纹,一只银色的足链安静的放在其间。
“怎么这么大意,我送你的东西也能轻易被人偷了去?”
他轻飘飘的说了句,然后就低下头喝茶,那茶水经玫瑰花蕾浸泡之后,竟好似连水汽都带了一点粉红。
“你怎么回来了?”
晏秋一笑:“我如何就不能回来?”
小舟皱眉道:“你把那人怎么了?”
晏秋微微扬眉,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锋芒:“你很关心他?,
小舟瞪了他一眼,说道:“不过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少在这发疯。”
晏狄眼底笑意更盛,说道:“你说这话,我是该理解为你在同我解释,还是你在为那人开脱求情?
“神经病。”
小舟低低骂了一句,不耐烦的说道:“随你怎么样,不爱搭理你。”
说罢就想往外走,晏狄却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小舟回过头去,问道:“还有什么事?”
晏秋伸出手,遥遥的指向她,嘴角勾着一丝迷人的笑意,端端是风情万种魅盛绝伦。
“过来。”
低沉的嗓音夹着一丝沙哑,轻轻的唤着她。小舟不由得感到骨髓一凉,顿时打了个寒颤。戒备的看着这个赤祼祼的勾了自己的男人,说道:“干嘛?“
“自然是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晏秋狄笑道“很重要的事。”
小舟不耐烦的说:“你就这么说吧。,
“不行。”他摇了摇头,仍旧伸着手,固执的重复道:“过来。”
小舟以怀疑的眼光盯着他,皱着小眉头思索了半天,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往那边挪去。刚走了几步,晏狄手臂一卷,就将她拉到了怀里,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顼项间,感觉到她的身体骤然僵硬,才好笑的说道:“小流氓平时蛮嚣张的,一到真刀真枪的时候就容易掉链子。”
小舟哼了一声,说道:“有话快说,我现在累的很,没工夫在这看你发浪。”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原来是小丫鬟来送早点。小舟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晏狄霸道的箍在怀里。还没待她说话,他已扬声招呼丫鬟进房。四名小丫鬟穿着浅粉色的裙褂,衣领上缀着一因火红的狐狸皮,一个个都只有十四五岁,模样端正,看起来娇俏可人。
几个丫鬟乍一看到小舟和晏狄两人相拥坐在一起,顿时眼皮子一跳,一个个面白唇青的低下头,再也不敢抬头看上一眼。匆匆将吃食按放整齐,也没用吩咐就齐刷刷的退了出去。晏狄拿起勺子,从一翁紫砂锅里盛出一碗清饨金翅,金黄|色绵厚的汤汁散发出暖人心肺的香气,白瓷勺子轻轻的碰撞在碗沿上,隔着小舟的脖颈,他轻轻的吹着气,直到不再烫嘴,才曷起一勺,送到小舟嘴边,说道:“饿了吗?
他的动作一派自然,好似此刻是在自己家中一样,小舟冷冷的将头偏向一边,说道:“我今天没什么玩笑的心情,也不想再陪你演戏了,你若是没事,就请自便吧。”
“真无情。”
晏狄淡淡一笑,眼中蕴含着看不清的湿意,似乎像是拢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让人越发看不清他的神情。
小舟眉头一皱,正想推开他,他却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嘴唇擦过她的耳珠,极快的吐出了一句话。
小舟的身体顿时有一丝僵硬,而晏狄则洒然松开了手,懒散的靠在长椅上,嘴角含笑的望着她。
小舟站起身来,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如妖孽般的男子,突然感到一丝透骨的寒冷。他们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狼,只可惜,晏狄除了拥有狼性之外,还是一只剧毒的蛇。
然而,病袄慈耍
小舟突然叫了一声,一名下人顿时小跑着进来。随手将那只锦盒抛了过去,小舟目不斜视的沉声说道:“将这只念子送去安霁侯府,就说是我送给李铮二公子的礼物。”
依稀间,有着长久的静默,小舟和晏狄对视间,竟好似无人之境一般。晨风从外面吹进来,带着冬日特有的清凉,吹散了屋子里那一重厚重的润蕴之气。下人弯着腰退了下去,房门打开又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小舟嘴角略略一弯,带着淡淡的嘲讽,轻启唇瓣,淡笑着说道:“有本事的,你就去把李铮也杀了。”
凌然的转身而去,一句话被轻飘飘的抛在后面,迎合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针锋相对的宛若战场上对持的刀锋。
“除了你之外,这链子在谁的身上,我就要谁的性命。”
“我最讨厌有人威胁我,晏秋,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
时光缓缓滑过,如一潭静水,簌婉缓和,徐徐向前。
晏狄靠在椅子上,清冽一笑,眼底却再无那种疏懒的闲态。眉眼隐现几分凌厉之色,一时间,就连这屋子里,都染上了几分锋利。
然而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又再响起,他好似早就料到一般,安静的躺回软榻,闲闲的闭上了眼睛。
那个叫萧铁的家伙不在,也没人敢赶他出去了。
寒风清冷,光线透过窗子洒在地上,都带着残梅清苦的气息。屋子里静的好似一池透明无波的清水,墙角的香炉静静的燃着,白气升腾,如同鸟儿的翅膀羽翼,无声无息的滑过这一室的静谧。
莫言站在门下,静静的等待着,从他将消息报上来之后,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了。
蹬蹬蹬几声,一名小厮突然跑进院子,神色颇有些惊慌,进了二门后慌张的说道:“东家,奴才刚走到德云楼,就听说少陵公主今天一早去了封地陪老王爷过年,年前怕是回不来了。”
莫言一听,顿时眉头紧锁,小舟深深吸了口气,暗暗道了一声果然。
手指微微用力,茶盏已经凉透,白皙的指尖按在上面,腕处的脉搏一跳一跳,仿佛一口浮游的气息。碧翠织锦的帷慢反射着沉甸甸的暗光,寒意如同一袭清凉的羽衣背负于身。莫言的声音在门下响起,少见的带了丝低沉,像是压抑在冰层下的水一样,让人觉得脊背发寒。
他们是早就算好了,趁着少陵公主不在,才对公子下狠手。前阵子那件事,虽然我们处理的干净,但是到底也露了些端倪,千丈楼这几年来风头太盛,外面人不知公子与东家的能力,都道是我们背后有靠山。如今这么一闹,公子是被死死的打成了瀚阳党。西陵那边抓不住东家你的尾巴,就只能拿公子出气。”
呼吸略有一丝不畅,面容整个被掩在房间的暗影里,小舟静静的坐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莫言抬起头来,似乎觉得眼前这人不是他平日所见的那一个,就算昨晚州刚见识到了这女子的狠辣嗜血,可是那时的她,仍日是唇角带笑,眼含春风的,全不似眼前这般,沉默的,安静的,却也有深入骨髓的冷冽和阴沉,仿若一峰被压拂的火山,纵然平静,你却不知她何时会狂猛的爆发而出口
或许,每个人都有底线。底线之上可谈笑风生纵情嬉戏,而一旦触及,便是无路可退,非死不休。
“阿铁现在被关在哪?
“在刑话司大牢里,由曹梦秋亲自主审,不过陪审的却是淳于烈的女婿杜梦晟,此人乃是武将出身,掌管刑讪司多年,手段很毒辣,是个狠角色。
小舟缓缓张开嘴,吐出一口胸腹间的浊气,喃喃道:“我大意了。,
是的,真是大意了。她以为那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丝毫把柄,淳于烈纵然有怀疑,也自然有李铮来背这个黑锅。果然,开始的时候事情的确是如此,谆于烈激愤之下,才在大司局搞了那场牢狱之争,而李铮事后的反击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坏就坏在她过堂的那一日,李铮竟然亲自前来听审,还请了大讼师洛晋。这样一来,她宋小舟再想要隐藏于李铮的无数门客之间,做一个不引人注目不起眼的小喽啰的算盘,自然就打不响了。
淳于烈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大司局那边的事还没完,他就把手伸到了宋小自的身边。而萧铁,正是第一个无辜受牵连的人。如果她所料不差,湘然那边也很快就要有消息了。
果然,天还没黑,楼里就接到了飞鸽传书。不过上面的消息还算是安慰,虽然的确有人前往银行和报社捣乱,但是却被李铮的人马给拦了下来,父母亲人都还安好。只有军学的三哥受了牵连,原本打算今年参加的武举,却因为此事而被搁置,他也被派往边境随军。
小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能在西陵派系这个庞然大物下保得全家周全,已是万幸。看来李铮已经知道这里面的事了,不过暂时从他的立场上看,能做到这样已属不易,而小舟也不想再在这件事上求助于他。她仰起头来,此时已近黄昏,遥远天边的最后一缕霞光被暮色吞没,夜色也笼罩了这片安静的庭院。小舟推开门,面色平静,眼珠连一丝惊慌也无,安静的下了一系列的命令,语调平和,有条不紊,让外面的下人不知不觉间也松了一口气。
人群渐渐散去,就只剩下莫言一个人。他轻轻舔了舔发干的唇皮,低声问道:“不知东家想怎么做?”
小舟还没说话,他就在一旁出主意道:“不如我们去少陵封地求少陵公主吧,公主和公子向来交好,若是知道公子有事,她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小舟默默的摇了摇头,先不说少陵公主未必肯管这件事,就算她肯管,也未必有这么大的能力。虽然她和军院的彭将军有日,可是军院向来不Сhā手瀚阳和西陵之间的争斗,彭将军会不会为了一个公主的一番话就出手,这还是一个未知数。而且,不是萧铁,就是萧雍,不是萧雍,就是湘然的其他人。淳于烈盯上了她宋小舟,在心里将她当成了十足十的瀚阳狗腿子。偏偏侧要的是,她和李铮只是合作和利用的关系,安霁侯与李梁等大boss们,完全不知道他们还有她这么个心腹存在,所以即便是淳于烈下大力度打击宋家,她也无法赢得瀚阳派系的保护与支持。
而这些话,自然是不能同莫言解释的。她沉默的往外走,就听莫言继续说道:“不如我们去求李二公子吧,或者求那位晏狄少爷,他们都是大人物,也许说的上话。,
见小舟仍日不吱声,莫言也有些慌了,继续道:“如果实在不行,东家去找找大国寺的那位吧,这个时候,也唯有他能力挽狂澜了。”
经过昨晚的那件事,莫言显然察觉到了什么,这个时候也不再顾忌,直接说出了夏诸婴的名号来。
然而,他真的能力挽狂澜吗?
小舟纵然丝毫不怀疑那个看起来淡漠清远的男人的实力,但是却不得不为他尴尬的身份处境多加考虑,而且,这个时候再沾染上他,对萧铁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东家,您说句话啊,刑讼司哪是人待的地方,再耽搁下去,公子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小舟转过头去,目光直直的射进莫言的眼底,直看得他心里发毛,过了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我们已经在淳于烈面前暴露了,这个时候,除非我们真的去投靠了安霁侯或是彭将军,不然的话,没有人会愿意帮助我们去承受淳于烈的雷霆之火。”
不待莫言说话,小舟继续说道:“但是,不论如何,我们也只是一群上不了台面的商人。你以为以安霁侯和彭将军的身份,会愿意为我们出头?”
“唯一能证明我们不同于寻常商贾的筹码,就是向他们说明,我们是那件事的幕后策戎者。而一旦这件事暴露了的话,恐怕那此老家伙们,会吓得第一个跳出来将我们处之而后快,到时候别说阿铁,恐怕连你我都难逃一死。
莫言变色道:“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不管公子了吗?”
小舟皱眉摆手,沉声说道:“不要吵,让我想想。!
月亮悄然破出云层,小舟静静的站在院子里,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有一丝明晃晃的苍白。她少有如此郑重其事的时候,这些年来,也甚少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如今淳于烈将她当成了大敌,势必要将她除去来威慑瀚阳派系。而安霁侯和李梁此刿也不在天逐,李铮官职低微,虽然手握大毕商贾命脉,但是若是淳于烈存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凭他一个人,也难以抵挡。她紧紧的皱着眉,在心底一遍遍的将这前因后果细细列开。少陵公主的路子已然不通,李铮也不能完全指望,至于晏狄和夏诸婴,一个是她信不过,另一个,却是她不忍去利用打扰了。她的力量太小,身份太低微,这个时候,只有四两拨千斤,借助别人的势,才能保得自己不失。
可是,该借谁的势呢?或者说,该借那一方势力的势呢?
瀚阳?尚野?军院?皇家?朝臣?清流言官?御史大夫?翰林学生?天下百姓?她微微眯起眼睛,调动着一切机警寻找线头,想要继续编织出一张同来。
一张网,一张大网,一张能将足够份量的势力和她绑在一起的大网。
“东家!”
一名侍卫站在二门外面色有些难看,沉声说道。
小舟抬起头来,见了他微微一愣,问道:“我不是吩咐你去茂垣吗?”
“属下刚走到城门前,就听到一个消息,觉得有些蹊跷,所以急忙赶回来禀报东家。”
小舟正色道:“你说。”
“刚刚听城门前的守军说,下午的时候,附近七个州县的长老都进了城,去了长老院。朝廷还发了令,要召螺郡王回京。属下觉得奇怪,就多打听了几句,那名城守却不肯说,样子十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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