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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军火皇后 > 第24章夏诸婴

第24章夏诸婴

小舟微微皱眉,眼睛眯起,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对莫言道:“你马上去安霁侯府一趟,将这件事告诉李铮,然后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莫言应声去了,小舟则是在院子里快步的踱起步来,过了半个多时辰,莫言突然惊慌失­色­的跑进院来,面­色­大变,急促的说道:“淳于烈趁着安霁侯和李梁太尉不在,私自召集长老院议政,列举了储君的十八各罪状,明日朝会,就要商议废太子一事了。李二公子已经发信给安霁侯爷,还嘱咐你说,切勿Сhā手,自保为主,这个时候若是出了事,他也保不了你了。”

轰隆一声,仿若一声惊雷,小舟诧异下抬起头来,却见是风大了,吹折了一株古村的枯枚。月光凄惨,院子里一片苍白。

这个新年,还真是热闹万分。西陵兵祸刚刚结束多久,又要废太子了。

“真是天助我也。”

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听那声音里所蕴含的煞气,如何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所能说出。她冷冷一笑,举步就往院外走去,莫言急忙追上前问道:“东家这是要往哪去?”

“去报社。”

“这么晚了,去报社做什么?

小舟微微侧过头来,月光照在她清瘦的侧脸上,有一种刀子雕刻般的坚韧和冷冽扑面而来。她目光冰冷,露齿一笑,说道:“去当忠臣。”

第二日一早,天逐报社就依照常例出售报纸,而不同寻常的是,今日的所有报纸不但全部免费,还有报社的工作人员亲自上街派发。在宗顺门、永安门、泰安庙街、合德口、南门大街、太学门口、翰林院、御史台等繁华之地,报纸如雪花一般,洒遍了整个天逐。等到官兵闻讯赶来的时候,脚下的报纸已经堆积了半尺多厚了。

这一日的报纸,不写风花雪月的诗词,不写趺宕起伏的传记,不写神仙鬼怪的逸闻,不写才子佳人的邂逅,所写的,却是一封胆大包天可吞日月字字泣血的谏书。

果然,一时之间,全城震惊,御史台和翰林院等处,更是如同一锅沸水,登时掀起滔天波浪。

在有心人的­操­控之下,在极大财力的驱使之下,那封谏书以惊人的速度迅速的传播开来。便是不识字的寻常百姓,也有人悄悄的读给他们听。

其中最­精­彩的当属这一段:微物尚不可欺之以志,况国家大事乎。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口如欲诛外侮,如鼓烘炉燎毛发,如欲请内政,如椎枯木拉腐朽。然君缴兵械,持­干­戈,不建功,反生乱。储君为先帝嫡子,并无过失,何以妄言废立?廷上诸臣摄君威势,心有怒而。不言,然在下区区一介草民,不忍见皇纲失统,社稷沦丧,故放言劝之。君少年怀远志,匡扶杜稷,屡立战功,今乃左右抉择之时,二路选向之际。岳公之­干­古流芳耶?秦贼之遗臭万年耶?在君转目之一念间。储君婴氏,圣德广懋,休声美誉,天下所闻,宜呈宏业,为万世统,岁已加冠,请君归政!

下方署名为:千丈楼一赋闲散人萧铁。

这是淳于烈得势以来,首次有人胆敢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挑战他的权威。也是自十五年前夏诸婴返回帝都之后,第一次有人将储君归政的议题摆在明面上。报纸像是瘟疫一般,在某此人有意的安排之下,迅速传遍整个天逐乃至整个大华。一时之间,储君已成年,武侯应归政的声音响彻云霄。

均帝十六年,新年刚过,报纸风靡,百姓言政。在大华皇室失统十七年而须眉百官寂寂不敢言之后,所有人不禁为一个小小商人的勇气而感到汗颜。

晏狄歪在舞姬香喷喷的胸腹之间,轻轻弹了弹手上的那张报纸,嘴角终于一牵,轻轻笑出声来。

“公子为何事发笑?”

晏狄的门客季儒一身白衫,款款坐于案下,端起酒水遥敬他,淡笑发问。

晏狄举杯畅饮,晶莹的酒水顺着嘴­唇­滚入喉间,有一种辛辣的醇美。他嘴角笑容淡淡,开口道:“子谨可知儒林狂生为何人?,

季儒笑道:“巴东高策、房陵袁尚曹、新野吕蒙、杜阳蒋当韩、上房谷司马颌秦!刘博庸、还有街亭关鱼禁,合称为儒林七狂生。”

晏秋狂饮三杯水酒,白玉般的脸­色­微显潮红,冷笑道:“特立独行,自喻风流,实则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儒林七狂生,不及一湘然宋小舟。,

就在这时,只听酒楼下面的长街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晏秋和季儒俯首看去,竟是大司局曹梦秋亲自带队,二百多名大司局司卫紧随其后,向着报社气势汹汹的杀将而来。百姓们你推我拥的围在一旁,太学和御史台的儒生们却挡在门口,义愤填膺,一张张年轻的脸孔满是怒气,对着迎面来的官差怒目而视。

报社紧闭的大门突然开启一个小缝,一名小童目不斜视的走出大门口啪啪拍了两声,报社门前柱子上的白绫顿时揭开,两幅墨迹淋漓的对联端端正正的书写于上。

上联是:想封馆悉听尊便。下联是:让闭嘴绝无可能。横批为:要头一颗。

嘎吱一声,报社大门大敞,所有窗板全被卸下,众人抬眼看去,竟是一片素裹银白。报社内的员工们人人披麻裁孝,面露决绝刚毅之­色­,一名在天逐颇为出名的翰林院学生竟也跪在其中,手持丧盆,只听“哐啷“一声,丧盆掉于地。哭声此起彼伏冲天而起,那名小童跪于地高呼道:‘­奸­佞万岁万岁万万岁,忠良安息安息安安息。

喧哗声大起,太学和御史台的文士们顿时红着眼睛挤上前来,就连一此激愤的百姓也不惧于大司局的尖刀利刃,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曹梦秋红着眼睛几乎哭出声来,手下的司位们也一个个面面相觑,百姓们还好说,可是那些太学和御史台的文士,都是有官职在身的翰林,冒然动手,定会引起全国士子的弹劾,这样的后果,谁也承担不起。

季儒在楼上看着下面的乱子,终于微微一笑,回头对晏狄说道:"公子所言极是,儒林狂生是将伦常玩弄于行止,宋老板却是将国家玩弄于股掌,不可同日而语也。这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用的好极了,现在不管武侯大人为萧铁公子罗织怎样的罪名,在天下人看来,都是他假公济私,残害国家忠良了。这一刀砍下去,便是无数张闭不上的悠悠之。和翰林院御史台上千只。诛笔伐的锦绣骂名,武侯大人可要三思了。”晏狄一笑,抬臂饮酒,醉眼朦胧间,似乎又是少女斜挑的眉眼,微眯的眼睛像是一只狡黠的猫儿,不以为意的说:“我可是个很记仇的人。”

果然。

晏狄手撑着额头,低低念道:“真是个疯子。,

东风起 第36章:燕山

从昨天开始,宋小舟就巴巴的赶来投靠李铮,死皮赖脸的住进了安霁侯府,住在李铮小时候居住的院子里。

这天天气极好,碧蓝一片,万里无云,金灿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如同耀眼的金笛,晃得人睁不开眼。院子外有一园梅花!梅园外有一处山亭,山亭西侧是一出开阔的练武场,练武场之外则是大片的跑马地。

安霁侯府占地广阔,美景处处,可惜这位贸然来访的客人却似乎并没有什么高雅的文学素养。这会儿,她正在厨房里指挥厨子们做火锅,然后围着一方大油桌,连厨子带丫头小厮三十七八个人,一起坐下来,七十多根筷子伸在锅子里捞羊­肉­片,胡吃海喝吆五喝六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生意火爆的酒馆。

李铮一进来,就看到这幅画面。宋小舟撸胳膊挽袖子一条腿还踩在椅子上,拿着一只大海碗大着舌头吆喝道:“谁不喝完谁是孙子!”

看着这缺乏唯美感的画面,李铮不由得微微皱了眉。

外面已经闹得不可开交,翰林院和御史台发了狠,多年被压制的火气一朝迸发,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睛,这会儿仍跪在紫阳门前,吵着让朝廷释放萧铁,归政夏诸婴,大有不拼个满头鲜血誓不回头的架势。连自己的父亲和叔父李梁,都急忙放下了瀚阳的政事,往天逐赶来。而这位始作俑者,却在放了一把火之后就跑上了自己的门,然后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这几天,家里的门槛几乎被人踏破,几乎所有人,都将这次的事算在了他的头上。看来,这个黑锅他是又背定了。

认真说起来,朝廷里的朝臣各个都是久经官场的聪明人,哪个心里没有几分盘算。小舟想要通过几句粗浅的挑拨之言,就迷惑住整个御史台和斡林院的士大夫们,那也是不可能的。然而她这一剂猛药却下的十分对症,翰林学生和御史大夫们对淳于烈的不满已经很久,先不说淳于烈卑贱的出身让这些人不屑与之为伍,就说这些年来他的专横跋扈,就已令诸人心下不忿。夏诸婴如今已然二十有二,却仍日被拖延授冠之礼,这样的事早已让注重伦常亦撤的士大夫们不满,如今他还要趁着李九青不在京中,而扶夏骡上台,自然是犯了众怒。

御史台的清流言官们早已是一腔怒火虎视眈眈,只等着长老会召开之际,定会对淳于烈加以弹劾。几番商议后,更是选出几位德高望重的御史来,抱着杀身成仁的信念等着这一场舌战。而如今,小丹却将萧铁推出来当了这个出头鸟,御史台的言官们自然愿意顺水推舟,借着萧铁的幌子,而将冒头对准西陵派系,在归政上动起手脚来。翰林院和御史台虽然都是一些文官,但是他们一个代表着天下士子的笔墨文章,一个代表着大华百姓的悠悠之。,联合起来,就连淳于烈也不得不高看几分。

这局棋里,看似有人被利用有人被迷惑,其实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各取所需罢了。小舟自是早早看清了这一点,才在漂亮的耍了一手之后迅速的抽身而退,由得那些斡林大人御史大人们将萧铁标榜为古往今来第一直臣,与淳于烈斗了个旗鼓相当热闹非凡。

被人当旗子,也有当旗子的好处。最起码他们为了维护自已的利益,自然会保着大旗不倒。这般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和淳于烈为敌,总好过被他悄无声息的害死。

小舟和谆于烈连面都没见过,算起来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交手了。而且三次都占了上风,以她目前的身份地位,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不知道她的来历,恐怕自已也会怀疑她背后另有高人吧。

寒风吹来,略微有丝凉意,更显得屋内气氛热闹温暖如春。容然从背后上前,为李铮披上一件斗篷,说道:“二公子,孟先生回来了。”

李铮闻言,静静的向屋里看了一眼,热浪一重一重的袭来,却仍旧驱散不了这冬日的寒气。他默默的转身,说道:“走吧。”

嘈杂喧哗声中,小舟微微抬了下眉毛,目光在李铮的背影上幽幽一转,就转到了容然的身上。年轻神秘的侍卫那永远隐藏于暗影中的身子依旧很挺拨,可是光线萦绕间,却总是显得灰蒙。她轻轻的挑了挑眉梢,豪爽的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凉风如玉,卷着西园的淡薄花香缠绵送来,楂仪院内竖着一排葡萄架,只是此时正值隆冬之节,气候寒冷,难免透着几丝萧奈之意。

李铮似乎来了客人,整整一个下午都在房里,州刚又去了正厅宴请客人吃饭,小舟午睡醒来之时,天­色­已经微微发暗。晚霞如火,一丝丝的被暮­色­遮去,云层皆是暗红­色­,天边风声滚滚,照下一小片苍茫的红,小舟推门而入,就见临水的那处回廊下立着一名白衣女子。一身梨花白拢烟裙衫,外披一件白­色­的狐裘风帽,风吹起她的裙角,一时间竟好似蓬莱姑­射­,就要随风而去。

听到了声响,女子缓缓的回过头来,姿容并不如何绝艳,面­色­也略显苍白,可是一双眼睛却犹如露珠清光,在瞬间明亮了人的眼眸,淡眉润目,嘴角蜿蜒,远远的向着小舟微微一笑。

便是见多识广如小舟,一时间也不免为她的风姿所摄。却听那边有面生的小童跑过来说道:“商姑娘,席散了。”

女子静静点了点头,便跟在小童的身后去了。她的背影纤细一脉,在夕阳的映照下默默一弯,就这样渐渐远去,隐入了层层楼宇之间。小舟站在原地望着她,一时间有些出神,站了一会,忽听身后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回过头去,却是一名小丫鬟跑过来,递过一封书信道:“宋公子,有人送了这个给你。”

小丹问道:“人在哪?”

“放下信就走了。”

信封是用月白­色­的拈花纸所制,上面画了两朵­精­致的白茶,花瓣如雪蕊,栩栩如生,拆开信封,一股幽香顿时袭来,手腕轻轻一抖,清俊的字迹映入眼帘。小舟眼眸略转,快速看了一遍,就将信收了起来,对那丫鬈说道:“多谢你。”

小丫鬟一惊,小舟是李铮的客人,哪里有对她一个小丫鬟道谢的道理,正惊慌的就要说话,却见小舟身子一转,已然快步去了。

这一晚仍日和平时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明月当空,星子寥落。小舟晚上没吃饭,夜里却饿了,不爱吃屋子里的点心,就熟门熟路的自己去了厨房找吃的,却在路上听到一阵筝声。

宋小舟当然是个俗人,不会吟诗作赋,不爱丝竹舞乐,生平除了舞刀弄枪嫌钱敛财,就爱耍个心眼占个便宜,可是这首曲子她听起来却觉得微微动容。并非是此人的琴技有多么高超,而是那声音传出的方向,正是李铮少时居住的主院,而李铮自从分府建衙之后,已经多年不在安霁侯府居住了。便是如今小丹害怕淳于烈使坏,而死皮赖脸的赖上了安霁侯府,也不见他回来陪着住上一晚。

究竟是什么人,能住进李铮的院于呢?

一边想着,她就往东边的院子而去。

李铮所住的,是安霁侯府的东南角,有湖池宫阙,亭台楼阁无数,李铮的生母出身西凉叶氏,极爱南宛风光。是以此处的园林极尽­精­巧之能事,养着各种南方的奇花异木,另有恒园、偶园、石榴园、夕照园等多处园子。而李铮昔日所住的,正是恒园。

南宛产菊,恒园之中也常年摆着掬花,便是这寒冬腊月,也有花匠整日在暖房培植,然后摆在园中各处。即便在这样料峭的寒风中这些花有的连一天都坚持不住,却仍日日日可见极品掬花,可见豪门贵胄奢侈到何种地步。

一座雕刻着掬花图案的石桥上,摆着两行翠绿的绿菊,一个个晶莹剔透,好似用祖母绿玉石雕刻而成一般。清雪洒在技叶之上,更显娇艳俏丽。

筝声渐渐清晰,小舟正欲往前走,却听一个声音淡淡的身后响起:“公子请留步。”

小舟诧异的回过头去,就见方才见到的那名女子静静的站在月光之下,披着一件水白­色­的缎面披风,脖间簇着一丛貂绒,秀发如瀑,目光如星,望着她说道:“大人弹琴的时候不喜外人打扰,夜已深了,公子还是回去歇息吧。”

小舟微微一愣,笑着问道:“你家大人是谁?我还没见过,想去拜见一下。”

“以后会有机会的,京都天寒,公子穿的这么少,要当心身子。”

小丹闻言眼睛一转,终于笑道:“那我先回去睡觉了,对了,还不知道姑娘名讳。”

女子轻轻福了一礼,说道:“小女子姓商。”

回去的路上,偏巧看见李铮的那名坏脾气的大夫,孟祝和两名儒者模样的人坐在四面通风的蓝邺亭里,宽袍大袖,举杯畅饮,倒是少了几分平日的冷意,多了几分疏狂之气。只听他合着恒园传来的曲子长声唱道:燕山遥遥,雨雪凄凄。道阻行难,携手同行。燕山渺渺,雨雪纷纷,道阻行难,携手同车。燕山脉脉,雨雪萧萧,道阻行难,携手同归。

小舟站在假山下听了许久,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有一种水浸般的冰凉。眼底狡黠之­色­幽然闪过,终究打了一个哈欠,回了房中。

又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了三日,小舟对于外面的事一概不理不问。所以当第三天方潜赶来的时候,对于她的未卜先知不免有些讶然。

小舟微微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淳于烈现在又不能以那个私藏贡酒的罪名将萧铁悄无声息的砍了,关也关了,该罚的银子千丈楼也如数上交了,再加上御史台翰林院的大人们明察秋毫正气凌然,他自然要把萧铁放出来。

“您说的是。”

对于这位宋老板,方潜终是去了轻视之心,一边帮她搬东西一边说道:“不过也多亏了少陵公主,若不是她从中周旋,萧公子怕还要受些日子。”

小舟一笑,跟着他就往外走,夏少陵这一次倒真是让她有几分惊讶,没想到她听到事情之后即刻掉头,回来就一头扎进了营救萧铁的阵营当中。虽然这次是自己用计绊住了淳于烈的手,但是若是没有她,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出了后门,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小舟对方潜说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

方潜说道:“记得了。!”

小舟说着就上了马车,身子钻进去一半,却突然又回过头来,笑眯眯的说道:“回去跟你家公子说一声,虽然我这次是为了救我的朋友,但是不失为是一个好机会。舆论的力量无限大,他要好好利用。”

方潜微微一愣,抬起头来时,她已然笑着进了马车,车夫鞭子一扬,马车就缓缓向前而去。

马车没有回家,一路来了千丈楼。小丹熟络的上了二楼,遣散小厮,推开一间雅间的房门,对着里面那人道:!‘你再没消息,我就要半夜摸进去找你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我总要等一切都淡下来之后才能来见你。”

“淡下来吗?”

小舟嘴角牵起,不由得想起昨夜的那首《燕山》,一抹极清淡的笑容含在­唇­边,轻声说道:“怕是更大的乱子还没到呢。”

《燕山》改自《北风》,有­精­于此道的筒子们不要较真,冬儿实在是不善写诗。

东风起 第37章 前夕

新年就在这样热闹的气氛中悄然来临,长老院虽然在年底重开,主审淳于烈递交的太子十八条失德罪状。但是因为御史台和斡林院的介入,再加上宋小舟在民间推波助澜的造势,案子审的如同老牛拉磨,丝毫没有半点进展。反而是有关夏诸婴业已成年,应该亲政的仪题被一再提及,谆于烈每日看着一尺多厚的谏书,恨的牙根痒痒,时于那个前几天还在大拍自己马屁的天逐报社恨之入骨。安霁侯李九青终于还是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师,连刚刚离京没几日,急于赶回瀚阳的太尉李梁也随同一起回京,只遣了李珂一人回瀚阳坐镇。由此可见,因为萧铁被因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了发的一系列化学反应有多么的严重,当然这其中,少不了某个人的推波助澜。

随着李九青和李梁的回京,淳于烈的废太子计划彻底告吹。而紧随其后的,却是瀚阳李氏的借势造势。

这借的,自然是宋小舟营造出来的民间典论,造的,则是夏诸婴成年亲政的政治声势。淳于烈一人独斗李家两兄弟,越来越显得势单力孤独木难支,偏偏政院宗相杜明南还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不到大事难以借其助力。是以最终一纸文书发往西陵,召西陵太尉苏水镜回京过年。

于是乎,这个新年,就显得越发的热闹。

宋亭安已经回了湘然,临走前泪眼婆娑的感激小舟这么久以来的维护照顾之恩,好不容易将这位多愁善感的大堂兄送走,萧铁也已经过了堂结了案,被刑忪司送回家中。

萧铁的确是吃了点苦头,不过好在没伤及筋骨。小舟正有一肚子的话想和其商量,不想萧铁的马车却在路上就被少陵公主的人截了去。小舟无奈下亲自上门,却连萧铁的面都没见着,反而是那位少陵公主屈尊降贵的看了她一眼。那一天那位公主穿着一身暗朱­色­金罗鸾凤华服,头上簪着一朵赤金千叶攒金牡丹,技枝叶叶缠金配玉,托着她眉心的一颗镶金­鸡­血石,一袭玫瑰­色­的攒金双层长尾裙摆,整个人都被黄金照出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辉,华贵夺目。

少陵公主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却是生生用珠玉金器堆砌出了浓厚的华贵与端庄,见了小舟也是不假辞­色­,眉心轻蹙的看了她半晌,才冷冷说道:“萧铁顾念你们之间的情谊,你也该多为他考虑着想,切莫将他牵连。”

说罢还没待小舟说话,已是豁然起身,行动间衣衫带风,香气扑鼻。

“若是再有一次,我定不饶你。”

这话说得字字铿锵落地有声,夹杂着天家皇室的风雷之气。小舟丝毫不怀疑,为了萧铁的安全,这位公主会立刻寻个名目,将自己这位在她眼里屡屡招惹麻烦拖累萧铁的混蛋­干­掉。于是乎她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现现矩矩的道了一个“是”字。

出了少陵公主府时,天­色­依然黄昏,小舟回头看着那五个金光闪闪的大字,不由得扑哧笑了一声。

萧铁要飞黄腾达了,没准她以后能有个驸马做哥们。

宅子里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晏秋自从那天之后也再也没露面,小舟也不知道他又去了哪里。不过这样,总是好的。

晏秋这个人,隐藏的太深,让人根本看不清他在想什么。即便是他对着你灿然微笑的时候,你也仿佛能感觉到他骨子里那丝刻骨的薄凉。无论是李铮还是夏诸婴,小舟都最起码抓的到他们的喜怒哀乐,看得出他们的欲望和所求。可是却惟独晏秋,好似一潭黑夜里的湖水,里面究竟游的是鱼是虾是水蟒是妖怪谁也不清楚。说起来,也唯有这个人,才算是她宋小舟的同类。

也正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她才对他越发的顾忌了,尤其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

“哎。”

很幽怨的叹了口气,小舟耷拉着脑袋很郁闷的在园子里绕圈子。萧铁有皇室千金陪着,莫言也跟着­鸡­犬升天,宋亭安回家看爹娘接媳­妇­,偌大的一个宅子,只剜下她这么一个正经主子。偏偏还赶上了过年,下人们也一个个一家团聚欢聚一堂,惟独她这个有官司在身的人不得不滞留京城形单影只,认真说起来,真是够可怜的。

唉声叹气个没完,院墙的一面种着一排小矮松,几只鸟雀被她的脚步声惊的窜起来飞的老高,小舟闲得无聊抬头眼巴巴的瞅着,忽听嗖的一声,几只石头弹丸离弦的箭一般飞出去,噼里啪啦打豆子一样就将那群鸟雀打了下来,力道不算大,那准头却惊人的要命,硬是一只也没放走。

闲极无聊的某人开了门就跑出去伸着脖子瞧,恰好看着那人蹲在地上捡鸟雀,闻声回过头来。

这还是进京以来小舟第一次在这个宅子里看到容子桓,就是那个她在来天逐的路上救下的小胡人。那日蓝娅走后,这孩子就开始不屈不挠的一次次逃跑,小舟忍无可忍下将他交给了莫言,就此一大一小两个流氓头子就开始了长达月余的对持。听说他挨了几顿揍之后终于老实了,可是却避着人不爱说话,加上小舟也很忙,一直也没顾得上去看他一眼。

见了小舟,容子桓也不吱声,明明八九岁大的孩子,眼神却冷得像冰块一样。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唇­红齿白,眼如黑钻,一个人孤零零的蹲在一座­干­枯的葡萄架下,手里捏着一把小弹弓,见了小舟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捡起地上的鸟雀,低着头就想走开。

有道是饱食思­淫­欲,无聊生祸患,小舟抱着闲来无事斗咳嗽的心态上前招呼道:“小容啊,几天没见长个了,高了不少。”

容子桓想必也有些人在屋檐下的觉悟,一张小脸虽然仍是冷的,终究还是说道:“宋公子。”

“叫公子多见外,叫大哥吧。”

小舟笑眯眯的走上前来,看到小孩的衣服突然皱起眉来,说道:“没人给你冬衣吗?天逐虽然比瀚阳暖和,可是现在也不是穿单衣的时候。”

容子桓个头矮矮的,还没到小丹的肩膀,可是却低着头一脸淡漠的说:“安逸使人懈怠,娘亲生死未卜,还未到我享乐的时候。”

一阵风吹过来,卷起墙上的残雪,小孩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却仍日把小腰板拨的笔直。

“宋公子,我先走了。对了,今天是你们毕人的新年,子桓给宋公子拜年了。”

说罢,小孩似模似样的施了一礼,转身就提着一串鸟雀去了。小舟站在原地目瞪。呆的望着小孩离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万千。真是少年早慧,真是天降神童,真是磨难是成熟的催化剂,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闲来没事,就继续在园子里游荡,一路撞见几个下人,还有一对小丫鬟和小厮在一块偶偶私语,小舟蹲在墙角边竖着耳朵听了半天,他们却仍旧发乎情止乎礼的在那探讨未来种几亩地养几头猪的伟大志向,没有一丝半点亲个小嘴乱个小­性­的意思,不由得瘪了疼嘴继续溜达去了。

真是无聊的生活啊!

“东家!”

正闲的发慌,一名下人突然高声喊道,小舟闻声立马回声道:“我在这呢!”

那人闻言急忙跑了过来,一头的大汗,忙说:“东家在这呢,让奴才好找。”

“什么事啊?是不是有人请东家我吃饭?”

那下人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是安霁侯府的李铮二少爷派人送信来。

小舟的心一时间都在流泪了。

寒冬方知暖,患难见真情,还是小白奕惦记我呀,知道我在这京城举目无亲孤苦伶竹,不忍心见我一个人郁郁寡欢,这是来给我找乐子来了。

“不过,不是找东家您吃饭啊。”

下人微微有点尴尬,杵在那像是一根木头桩子:“李二公子传话说,他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瀚阳了,让你在他走之前,把欠他的钱还了。”

小丹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要多么难看就有多么难看,酝酿了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来:“我靠。”

李铮要回瀚阳并不算是新闻,早在得知李恪大公子即将返回天逐,小舟就料到会有这一天。那天从李铮家出来,直接去了千丈楼赴夏诸婴的约,她就知道年后这位李家大公子就要从尚野回京了。

那天她对夏诸婴说只怕更大的乱子还没到,夏诸婴则是微微一笑,天青­色­的茶座拖在他的掌心,氲着淡淡的清气,上好的云山青尖所发出的清香像是一笼团云,将整个雅间笼罩其中。夏诸婴眉­色­淡淡,微微有些比然的说:“是呀,若不是大乱子,何须动用李家的狼刀呢?”

李恪的确是瀚阳派系当之无愧的狼刀,这位大公子今年二十五岁,继承了李氏先祖的遗风,十四岁从军,身经百战。听说当年大华和三越关系最紧张的时候,他还曾被派往南越做密探,九死一生带回了大量的情报,为当年的那场大战立下了汗马功劳。除了是李家最正牌的嫡子,他还是军院宗相彭将军的得意门生,如今已经官居三品少将,前阵子因为三越的频繁调兵,而被抽调至尚野维护边境,而现在,在西陵苏水镜被淳于烈急招进京的时候,这只李氏的雄鹰也向着天逐火速飞来了。

说到底,李铮身上毕竟流着西凉叶氏的血脉,而且官阶不高,并且正如外界所说,这位李二公子是不得安霁侯李九青的喜爱的。

想起那日的那首《燕山》,还有那个吹奏《燕山》的神秘人的身份,山舟就感到一丝暴雨欲来的­阴­冷,她对夏诸婴诚恳的说道:“动乱将至,你切切小心。”

说完这话,她就觉得有些矫情,当下又一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你也是储君,如今归政的议题已经被摆在了明面上,没人敢轻易动你,李九青他们也会拼死保护你。先让翰林院和御史台的士大夫们敲敲边鼓,等李九青的瀚阳派系准备好之后,你亲政的日子就不远了,只是要小心淳于烈那些人狗急跳墙。”

夏诸婴闻言微微一笑,隔着茶水的水汽,那笑容怎么看怎么有一丝恍惚,就好似一缕烟一样,让人看不渍眉目。他略略垂下头,眼梢微微挑起,睫毛很长,嘴­唇­也有些苍白,声音淡淡的说:“亲政吗?”

“是啊,到时候你就是真皇帝了,全天下你最大。我看到那时候谁还敢跟我吆五喝六的,敢装蛋的统统把他们抓到宫里当太监,阉个一百遍啊一百遍,哈哈!”

小舟越说越开心,忍不住手舞足蹈的欢呼起来。却听夏诸婴在一旁幽幽的说道:“小舟很想我当皇帝吗?”

小舟说道:“那当然,皇帝呀,国家第一领导人啊,还不够你牛的。我和皇帝一起喝过酒一起坐过车,将来行走江湖也很有面子。”

夏诸婴轻轻一笑,没说话。小甘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不能自拔,暗暗道就凭她和夏诸婴这个关系,将来他要是登了基,那发点小财还不跟玩似地?这是多么粗的一根大腿啊啊啊啊啊啊!

“小舟。”

“粗大腿”突然在一旁淡淡的叫了一声,小舟立马狗腿子的转过头去,一幅谄媚相的说道:“领导有什么指示?”

“我若不是皇储,你还会交我这个朋友吗?”

小舟其实很想说你真二百五,你不是皇储我搭理你­干­嘛?然而话到嘴边却变成:“那当然,我像是那么势利的人吗?”

夏诸婴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两眼,然后端起茶杯不怀好意的说:“像。”

小舟的脸顿时就黑了,嘿嘿­干­笑几声,突然觉得夏诸婴这小子现在越来越不地道了,不像以前那么善良温润淡泊如水冰清玉洁了。不过她也在心里反复思量着夏诸婴刚才的话,暗暗道莫非他不想当皇帝了?莫非瀚阳李氏并不是她所猜测的那么强大,实则无法同淳于烈抗衡?夏诸婴见势不妙为保山命想要不厚道的撂挑子放弃皇位亡命天涯?

这个问题可严重了,忙不迭的劝道:“你忍了这么多年,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皇位若是被别人得了,一定容不下你,到时候你就算是逃到了海角天边,也难以安宁渡日。与其躲躲藏藏过一辈子,莫不如搏一把,况且你也未必就会输。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谁也不能夺去。!”

“是啊,不论是谁得了皇位,都是容不下我的。”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淡淡的说了这样一句,抬起头来看着小舟,一双眼睛像是无边无际的黑洞,深邃的让人发冷。

“你说的对,我毕竟忍了这么多年。”

小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放心吧,你的利益就是瀚阳派系的利益,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的辅助你的。公道自在人心,你才是天命所归的真命之主。”

夏诸婴微微一笑,笑容十分清淡,一如窗外飘雪的湖面,镜湖封冻,冷冷的反­射­着一切的光芒。他的手指修长白皙,静静的摩挲着青­色­的杯壁,嘴角仍旧牲着一丝淡漠的浅笑,看起来觉得有些孤寂的伶竹。

“小丹,这段日子不要出门了。”

小丹点头:“恩。”

“也不要随便和朝廷的人接触,前几次是因为李铮一直为你掩饰,西陵方面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他,你才能从中得利。而这一次不一样,这是生死攸关的关。”无论哪一方,都要使上全部的力气。核心的政治风波,不是你现在能碰的。”

听人劝吃饱饭,小舟很狗腿的继续点头道:“恩,都听你的。”

夏诸婴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头,说道:“就要过年了,我分身乏术,就不来看你了。”

“你忙着,不用管我。”

一阵风吹来,突然吹开了窗子,此时已近黄昏,也不知谁家的主­妇­这么糊涂,烧糊了饭菜,那股糊味顺着风一溜飘了进来。小舟皱了皱鼻子,就见夏诸婴站起身,皓白的靴子踩在雕着金莲的地砖上,一步步的走到香炉边,抓起一把白檀,洒进了紫铜蟠花鹤技炉口内,幽幽的檀香像是一片雾,轻飘飘的升腾起来。鎏金雕花烛台摆在一旁,蜡烛还没点燃,上面却已满是昔日留下的珠泪,窗子微畅着,顺着那清冷的空气可以看得很远。他立在窗前,一身玫红­色­长袍,却更显肌肤如玉,一群鸟儿飞掠湖面,他看得有些出神,嘴角牵开,说道“看它们,多自在。”

水红炽烈的夕阳缓缓泄成奢靡的霓裳,迤逦在苍茫的湖面上,酒红­色­的光将他的背影拖的老长,连带着声音都显得那般淡漠,像是初入冬的冰面,轻轻一碰,就能破碎。

小舟突然有些心慌,低低的叫道:“夏办”,”

他却突然打断小舟叫他的名字,回头说道:“你乖乖的等我,年后我就来见你,如果……“,

他刚州一停顿,小舟却狠狠的皱眉说道:“没有如果!”

似乎是在抵触着什么东西,她固执的瞪着眼睛:“没有如果,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夏诸婴看着小舟,一双眼睛渐渐柔软了,笑了笑:“好。”

“等你当了皇帝,给我点生意做做,让我发点小财呗?”

“好。”

“等你当了皇帝,也让我做个官,过过瘾呗?”

“好。”

“等你当了皇帝,把淳于烈赐给我呗,我想亲手把他阉了。”

夏诸婴终于轻笑出声,却不介意她公然耍流氓的行径,忍着笑说道:“好。”

“等你当了皇帝,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夏诸婴果然感兴趣:“什么秘密?”

“先不跟你说。”

小舟得意洋洋的摇头晃脑,乐的像是一只偷了腥的猫儿。

什么秘密?无非就是一个易拉罐和拉环的故事。只是不知道,他还记得多少。

抬起头来,只见天又高又蓝,小舟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口

今天已是新年,不知道夏诸婴怎么样?想起他临走时那个轻轻的拥抱,他衣服的料子十分柔软,贴在脸颊上好似三月的湖水般温和。小舟被他拦在怀里,屋子里那么安静,只能听到极远处的小贩的叫卖还有母亲唤儿子回家吃饭的喊声。他的心跳在这安静的环境下显得那么清晰,一下一下,透过宽阔的胸膛和柔软的衣料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白茶花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他的声音也柔软似水。

“等着我。”

等着我……

小舟的眼睛也有些荡漾了。

等着……多么暖昧多么粉红多么令人浮想联翩的一个词啊!是等着一起吃饭还是等着一起逛街还是等着一起发财还是等着一起­干­点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捏?

这回嫌大了……

“东家!”

那名下人又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小舟眼睛刚一瞪,就听那人忙说道:‘有人给你送口信呢。”

“又有。信?”小舟怒了,想起李铮那家伙临走前还不忘来追债,果然不愧天逐钱篓子的称号,语气不善的说:“谁呀?”

“不知道,不过那人说是宫里的,又说自己是青灯散客。”

宫里的?还青灯散客?莫非是夏诸婴?她在京中只有浮于烈一个敌人,不过对方似乎还不怎么看得起她。而她和夏诸婴交好,外人应该不知道,更少有人会用青灯散客这个名字来骗她。

“约我去哪里?”

“白马垣。”

小舟皱眉想了一会,说道:“备马。”

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今日宋小舟孤身赴约,都是义薄云天气概万千的当世豪杰。

宋小舟这样想着,一边骑马一边不忘在心里为自己脸上贴金。

几乎是脑袋一转,就已经猜到此人必不是夏诸婴。

结论很简单,如果是夏诸婴的话直接写一封信或者传个。信就得了,还搞什么青灯散客这么无耻涵荡的名号。而能知道自己和夏诸婴交好并晓得用这个名字来骗她的,也就李铮和晏秋两人了。李铮不会­干­这么无聊的事了,看来十有八九是晏秋那和自己一样闲得无聊的家伙。

条理很清晰,逻辑很正确,但是当小舟看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微微的愣了一愣。

白马垣一片苍茫,雪白的白桦村像是一片浩瀚的海洋,俊秀挺拨的年轻人披着一件墨绿­色­披风,端坐在马背上,背脊笔直的像是一根标枪,他嘴角挫着一弯冷笑。静静的看着雄赳赳气昂昂单身孤骑而来的宋小丹,笑着对左右招了招手,道:“拿下。”

“丫丫个呸的!”

宋小舟低声的骂了一句,活动了一下胯颈手腕,嘟囔道:“真他妈的­阴­魂不散啊。”

东风起 第38章:生死击杀

寒风猎猎中,大地不断的发出震耳的轰鸣,苍穹下依稀有巍峨的巨峰耸立,在血红­色­的夕阳下反­射­出狰狞的红光。披着白披风的战士挥刀砍来。方子晏站在白马垣的尽头,一身墨绿­色­的大裘,衣领上缝着一圄明黄|­色­的貂尾,那颜­色­是极刺目的,在这样苍茫一片的洁白中尤其显得耀眼。

一颗墨耀石镶嵌的指环戴在他的拇指上,龙眼般硕大,闪烁着黑洞般幽深的光。他的眼睛就如同那颗黑耀石一般,穿透被狂风卷起的漫天风雪幽幽的望过来,刺透了因时光流逝而略显暗淡的记忆,血淋淋的揭开那层掩饰的布帛,像是刀子一样挑起那段不算温和的过往。

小舟的手缓缓摸上腰间,那里没有枪,只有一把刀。刀没有刀鞘,而是一条乌黑的牛皮套子裹着锋利的寒铁,柔软的皮毛上还有着体温的热度,里面的刀锋却寒若坚冰。

方子晏嘴角冷冽,充盈着­阴­冷的肃杀,一丝冷意从脚底升起,让她不由得轻轻皱起了眉。

竟然是他?

眨眼间敌人已从四面八方冲来,只看那个拼砍的姿势就知道这已不是当年孩童间玩耍的恶作剧,她轻轻抿了抿­唇­角,背脊如同一杆笔直的标枪,冷冷的凝视着那些杀将而来的人群。

战刀瞬间挥出,惨叫声起,左侧的敌人鲜血当胸狂喷,哀嚎一声从马上挥落,无主的战马扬蹄长嘶,踢起大片雪沫。

小舟看也不看,拖刀后劈,将一个由后侧攻来的敌人打落下马。

策马回头,左突右冲,才奔出七八丈,就有十几名敌人从后面追上来。小升心下大怒,涌起满腔杀机,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一排钢针,挥手间便是破风般掷去。钢针针头闪烁着幽蓝­色­的毒芒,中者无不惨叫刿地,仓促间失去战力,被狂乱的马蹄一脚踏中。

厉喝连声,喊杀连天。回去的路上刀光闪现,原来不知何时,她竟已经被人重重包围。上百名白披风战士挥刀而来,将她围个水泄不通。好在此处村林重重,不便弓弩­射­击,不然小舟早就成了活靶子。

忽听胯下一声哀鸣,尚来不及低头查看,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电光石火间,小舟一把甩出腰间钩锁,咔嚓一声脆响,钩锁前的钩子紧紧的勾住上方的衬技,小舟身躯灵巧上窜,如一只猿猴般灵敏,一个跟头就翻上了衬。几乎就在同时,一块石磨般大小的巨石狠狠的砸中小丹战马的马头,鲜血飞溅,脑浆横流,骨­肉­碎裂,战马四蹄乱蹬,惨叫声如同刺耳的金鸣,一下子就穿透了众人的耳鼓。

抬头看去,却是一名彪形大汉,这样冷的天气他却打着赤膊,太阳|­茓­暴起,一看便知练的是外家功夫。手中提着一各铁索,锁链两头挂着两只硕大无比的铁球,能轻松使用这样的武器,难怪他能将那巨石轻易的抛过来。

小舟心中大恨,没想到只是当年的一段宿怨,竟让方子晏不惜动用这样的力量来除掉她。看今天这个架势,他是不杀了她不会罢手了。

俏目冷冽,杀机暴现,小舟一把撕下披风上的一块布帛,利落的在手掌上绑了两因,然后紧紧的握住战刀。这时已有士兵下马开始爬村,小舟冷笑一声,嗖的一下从树上跃下,身躯交错间,少女手中的刀光如同­阴­冷的毒蛇,昂首吐芯,战刀穿过那人的胸膛,将他狠狠的钉在村上。

鲜血迅猛喷涌,却只喷在了一片虚空之上。小丹的身体迅速下落,雪地蓬松柔软,小舟一个前滚翻,躲过了几柄刀刃,挥刀挡住两道白光,脚下飞踹,咔嚓一声便踹断了一人的小腿骨。不给他丝毫还击的机会,左手飞针随之榔出,毒素如虎。”死死的沁入敌人的咽喉,双足连环暴踢,那人惨叫着飞掠而去,满。鲜血的倒在雪地上。

没有时间欣赏战果,十多名如狼似虎的敌人已然杀至。小丹一手抱住村­干­,身躯凌空一跳,鬼魅般由左及右。没有防备的敌人被她一脚踢倒,小舟紧随其后,身形如同灵巧的野猫,双滕着地,一下骑在了那人的身上。两手横握长刀,对准那人的脖颈,唰的一下就狠狠的切了下去!

这时另外一名敌人已从侧面冲来,小舟如同一尾泥鳅一般,借着腰力一扭,就跳起身来。身子尚在半空,左臂已然将那人的头颅夹在腋下,用力一拧,脆声顿起。放开手时,那人的脑袋已向一边诡异的弯折而去。

不过是一个着面,已有八九人死在小舟的手上,另外还有十几个人倒地哀嚎不起,已然失去了战斗力。

也许在武术心法上,宋小舟这个在非洲丛林长大的雇佣兵比不上这些人,但是从实战角度上来看,这个世上恐怕没有几人能与她争锋。

方子晏眉头紧锁,修长的手指缓缓按在腰间的佩剑上,庄浩忙挡在他身前,沉声喝道:“一群废物,连一个女子也拿不下吗?”

白披风战士们这时才知面前这位嗜血的煞星竟然是一名女子,不由得满面羞愧,越发悍不畏死的冲上前去。

敌人凶悍,小舟却越挫越勇,眼若冷煞,身躯矫健,在人群中灵巧拼杀,几个起落间,已经冲至离方子晏不远的地方。

庄浩等人万万没想到这样一面倒的包围下她还能杀出重困,见其衣衫染血,面容苍白,嘴角挂着一丝鲜红的血滴,也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眼神狠辣,如同鬼魅,更显肃杀之气。不由得如临大敌,将方子晏团团围住,保护在身后。

宋小舟冷笑一声,长久的拼杀之下手臂已然酸麻,胸腹震荡,喉头腥甜,侧头吐了一口口中的血沫,嘴角牵开,冷冷的吐出两个字来:

“废物!”

震天杀声中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只看她的眼神她的­唇­形,方子晏也知道她在说什么。

怒意顿生,他的战马与他心意相通,顿时上前一步。庄浩见了,却忙将他扯住口就在这时,小舟已和方子晏的亲卫兵交上手,只见她一刀劈偏,将那名护卫打落马下,无主的战马也被她狠狠的踢了一脚,登时四蹄如飞的冲出人群。

身后杀声又起,又有敌人冲上来小舟狠狠咬了下嘴­唇­,猛然回过头去,目光穿透人群,死死的盯在方子晏的身上。

不知为何,面对这宛若刀锋利刃般的视线,方子晏却感到微微一寒,双眉皱起,却仍日同样狠辣的回望过去。

他们两人,已然到了不能并存的时候。

方子晏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道。

少时的恩怨,被戏弄的耻辱;因她而误伤狂风寨,而险些暴露了自己的身份,被迫远离湘然;狂风寨五寨主在西关叛乱,自己安Сhā在瀚阳李氏的唯一得力下属李离江惨遭贬鼎;这一切的一切,都注定两人的不共裁天。然而,他最终决定痛下杀手的,却并非这些原因。

湘然城的金钱战争,前段时间的西陵兵祸,还有这几天才刚刚发生的报社上书归政事件……

他不是淳于烈,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身份低微的小商人骨子里隐藏了怎么样神鬼莫测的智慧和能力。所以,他自然不会如旁人一样将这些可怕的战绩全都归结到李铮的身上去。不知为何,纵然这个女子表面上属于他的派系阵营,可是面对她举手间就将整个大华朝廷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手段,他有着发自内心的恐慎,他不得不忌惮异常,不得不斩草除根,不得不以绝后患。

他不能留手,不能心软。

淳于烈即将倒台,大华的天即刻就要倾覆,待到一切稳定之后,他重归至尊,那时候拦在面前的就不是西陵一脉,而是护驾有功兵强马壮的瀚阳李氏。而宋小舟和李铮关系太让他捉摸不定,这是一只隐藏的老虎,他必须要在她还没露出爪牙的时候将其除掉。

必须,一定,没的选择!

利刃闪烁着明晃晃的光,无数的脚步踢碎了大地的平静,白雪飞溅,隆隆震响。少女风帽脱落,墨发如丝,眉眼间夹杂着凌厉的煞气,如修罗夜叉,眼如胡杏,冷冷的凝视着他。战士们将她重重包围,她已经无法逃出升天,战刀不断的向下滴着鲜血,钩锁盘在她的另一只手臂上,如同一尾修长无尽的灵蛇。

“主人?”

庄浩声音微微上扬。

“除掉她。”

他眯起眼睛,沉声说道。

然而,就在所有的战刀都举在了她的头顶的那一刻,长长的钩锁突然戈破天空,向着西南方而去。蜿蜒的钩锁登时硼直,下一秒,浑身浴血的少女身体顿时飞出,钩锁的另一端狠狠的勾在那匹被小舟驱赶出去的战马身上,她握着绳子,被剧烈的速度拉的飞起来,双腿轻盈踢在众人的肩膀头顶,如同一只雪白的鹰,嗖然远去。

“方子晏,今日的事,我记下了!!”

冷冽的声音响在耳侧,宋小舟回过头去,方子晏的身影已只剩下小小的一个黑影,愣愣的看着她,颓然追了几步,面对着她这样的身手和机智,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追赶的意图。

钩锁蓦一用力,钩子的疼痛使得马匹微微顿足,几个起落间依然追上去,翻身跳上马背,再次挥鞭,马儿长嘶一声,就冲出了众人的视线。

然而就在宋小舟几乎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的时候,轰隆的马蹄从自已的正前方陡然传来,转瞬间,数百匹黑­色­骏马奔腾而至,马上的黑衣人如同鬼魅幽影,手握着远距离攻击武器,恰巧正是小舟这类单骑骑兵的克星!

莫非,这些也是方子晏的伏兵?

钢针已经用完,战刀也已崩。”况且对面的人足足有四五百。宋小舟只是个身手了得的平常人,并非是苏秀行那种神迹般的存在,面对这样可怕的威势,她一时间也不由得愣在当场。

难道,今天真的要死在这?

就算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这个时候,唯一的活命机会就是回头劫持方子晏,可是此时她离方子晏已经太远,对面这些人又离她太近。

没有机会了,没有机会了,只能拼死一搏。

小舟紧紧的皱着眉,死亡在这一刻离她无限接近,她深吸一口气,胸口升起一股豪迈的战意,正打算和那些人拼了。可是却发现那些人全然没有理会她的意图,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对面,却看都不看她一眼,如同龙卷风一般,夹杂着惊人的威势和她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对她举起刀枪!

这……是怎么回事?

很快,小舟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弓弩破空声顿时响起,黑衣人们端起弩箭,对着方子晏等人就激­射­而去。惨叫声不绝于耳,战马长嘶,战士落地。两方人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已经战在了一处。

“退进林子里!”

刀剑碰撞的金戈之声传来,庄浩厉声大喊。

小舟诧异的回过头看着这惊人的一幕,终于嘴角不由得缓缓牵起,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她幸灾乐祸的长笑一声,策马转身离去。

八点有二更。

东风起 第39章:争锋

策马狂奔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身后的喊杀声就已经渐渐淡了,马儿受了伤,跑不快,小舟只得跳下马来自已往前跑。白马垣与天逐城之间,隔着一道山涧,山涧深百丈,夏日涨水时此地极易形成山洪,此时却已是水脉千涸,冻结成冰。一道铁索桥摇摇晃晃的横在上面,可是平日撑着桥的铁索却都已经断了,只刺下两条绳索还在勉力持着。

一名黑衣人站在一旁,见了小舟恭敬的行礼道:“我家主人着我在此恭候姑娘,姑娘快过桥吧。”

小丹微微眯起眼睛,只见此人穿着一身黑衣,与刺杀方子晏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尽管带着头罩,但是从他的眼睛里,小舟还是能够大概的判断出此人的年龄,但是除此之外,她却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平常人的情绪。

再转头去看那座吊桥,虽然只剩下两道麻绳,其余的铁索都已经断了,但是一个人的重量还是可以承受的。

看来,只要自己过了桥,这个人应该就会毫不犹豫的砍断绳索。这样一来,白马垣上的人,或者天逐城里的人想要到对面去,就不能再走这条路,而必须要绕过白马垣,从北面的山路走。那样的话,纵然骑着快马,也最起码需要两天的时间。

而方子晏,又如何能在这些人的追杀下撑过两天?

但是是否应该相信眼前这个人?若是她走到桥中央,他却一刀砍断绳索,又当如何?

然而小舟只是淡淡的一笑,说:“替我谢谢你家主人。”

没什么好怀疑的,以他们的实力,若是想杀自己,刚才就已经动手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此时已近黄昏,夕阳如血,吊桥下面虚无缥缈,被层云白雪所掩盖,苍鹰在头顶发出尖啸,声音如同凄厉的长笛,刺破这山谷的清幽。残阳为雪原披上一层红妆,越发显得萧条冷冽,她不再多说,抬脚就向那吊桥奔去。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破空利箭陡然打碎了这短暂的平静,那名黑衣人惊恐的瞪大眼睛,闷哼一声就被箭矢狠狠的穿了个透明窟窿!

小舟大惊下回头望去,却见那人满身鲜血的爬起身来,将战刀高悬于绳索上方,对她狂喝道:“快过桥!”

小丹立刻拔足狂奔,仅有两条绳索支撑的吊桥在半空中危险的左右摇晃。

拦住他!”

身后有人厉声狂喝,只见身披墨绿大裘的方子晏策马奔在最前面,身边的护卫已然折损大半。黑衣刺客们在后面穷追不舍,双方相距极近,甚至只差了两个马位。刀剑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方子晏身边的护卫越来越少,可是那些人却显然无法将他即刻留住.

“断桥!快断桥!不能让他过去!”

黑衣人中,有一人突然大声喊道。

那名首在桥边的黑衣人听了微微一愣,可是转瞬双眼就覆上一层坚韧之­色­,举起长刀来就向吊桥砍来!

小舟大惊,此时她刚刚跑到吊桥中央,闻声回过头去。见那人的战刀毫不犹豫的向着绳索挥来,一颗心狂跳不止,双手紧紧的抓住绳索。

方子晏见状弯弓就­射­,箭矢如流星,在守桥人的胸口上再次爆开一簇巨大的血花,然而却还是无法阻止他下坠的刀势。

就在此时,黑衣人的阵营中,突然有一人策马奔上前来,手中银白­色­的弓弩如同耀眼的银月,白羽箭穿透虚空,恍若闪电。就在方子晏的箭矢刺中守桥人的胸口的时候,他的白羽箭则是狠狠的撞在那人的战刀上,激烈的火花一闪即逝,巨大的力量顿时将刀撞飞,差毫厘的从绳索的一侧落下深渊!

“主人?”

之前下令断桥的黑衣人目赤欲裂,转过头去厉声叫道,声音里的质问语气毫不掩饰。

挽着银弓的蒙面人却一言不发,再次搭弓向着方子晏的背心­射­来。

小舟只看了一眼,就转身狂奔而去。她知道,这是那名蒙面人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后的活命机会,在方子晏活着上桥之前,她必须逃离!

方子晏冷笑一声,回身还击,两人的弓箭如司流星利火,在半空中骤然相撞。箭箭针锋相对的撞击在一起,箭尖碎裂,如同一朵朵爆开的掬花,死死的缠绕在一起。

“准备断桥!”

黑衣刺客中有人高声喊道,方子晏回头看去,宋小舟已经到了吊桥的边缘。他眉心紧蹙,这些人身份不明,骤然杀出,刀刀致命,明显是要将自已除之而后快。可是那伙人的主子似乎和宋小舟有日,不想伤害她,这才留下这唯一的一条逃生之路。一旦宋小舟逃走,那么以自己的人马,今日必然命丧此地!

当下,一缕­阴­郁之气凌然闪过眼眸。

“好,我就赌这一次!”

再也不顾身后那人那出神入化的箭技,方子晏列眉斜挑,面沉如水,利落挽弓,身体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却丝毫不影响他手腕上的沉稳。骤然松开手指,箭矢如同长了眼睛的恶兽,向着宋小舟的背心就激­射­而去!

小舟的耳目如何聪颖,即便是此刻背对着他们,也能听得到那刺耳的风声。几乎不用回头,身体已在危机到来之前迅速的做出反应,双手握着钩锁,她以一个几乎不可思议的姿势猛然从吊桥上凌空一跃。身体整个偏出吊桥之外,但却因为她手握着绳索而没有掉下去。利箭几乎在同时到来,从她的耳侧­射­了过去,激烈的风刮的她的皮肤生疼,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手上蓦然发力,小舟再次回到桥上,吊桥大幅度的左右摇晃着,像是一只巨大的婴儿摇篮。

山风呼啸而来,吹散了小丹额前的碎发,还没来得及迈出脚步,那蜻人的利箭再次­射­来,这一次­射­的却是小舟的腿。

蒙面人骤然扬眉,星眸中闪过一丝怒气。白羽箭紧随其后,后来者居上,一下打落了方子晏的弓箭,为小丹赢得了片刻时间。

风突然大了起来,飞雪漫天飞卷,吊桥摇摆的幅度渐大,小舟的身影奔跑在上面,像是一只弱小的白鸽。

眼看着宋小舟就要离去,方子晏眉头一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来不及再去细想这里面所蕴含的危险,他一把甩出一条黑缎,内力凝聚其上,纵然狂风呼啸仍不能使其弯折。一时间黑缎如同一务可怕的巨蟒,骤然穿破了层层阻隔,死死的缠绕上了小舟的腰。宋小丹杏眼含煞,挥刀便向黑缎砍来,方子晏手臂一震,顿时发力,一时间只见方子晏整个人从马背上腾空而起,轻功独步,有若鹤影,披风猎猎,转眼间就越过了众人的头顶,向着小舟的方向而去。

“拦下他!”

无数只利箭嗖然­射­出,庄浩等人大惊,挥刀便向前杀去。方子晏衣衫翩翩,大袖轻抚恍若惊鸿,从重重箭雨中穿梭而过。

嘬的一声,黑缎被小舟砍断,方子晏失了着力点,身躯顿时下落。这时又一轮箭雨密集而至,方子晏一脚踏在一只利箭上,再次拨高,虚空踏步,恍若仙人。十丈、十五丈、二十丈,方子晏凭借着神乎其技的轻功,一时之间竟然跃到了宋小舟的头顶,眼看着就要比她还先到桥的对岸。

“哼”,

一声冷哼从身下传来,冷冽的寒锋顿时逼近腰腹,方子晏劲气稍破,转身避过,双脚一阵虚浮,稳稳的踏在了吊桥之上。

“少主!快走!“

庄浩大喊一声,带着人马率先占领桥头,黑衣人紧随其后,刀柄之声如同金戈响鼓,响彻一片。

方子晏冷冷的看了小舟一眼,转身就想跑,小丹身躯软如泥鳅,一把扣住了他的肩膀,方子晏头也不回的侧腿踢来,小舟紧跟着以腿迎上。吊桥狭窄,容不得招式的大开大合,两人都抛弃兵器,依靠近身手法战在一起。

夕阳西下,大地辅金,蒙面人手持银­色­弯弓,策马站定,弓箭一根一根的激­射­出去,神乎其神的为小舟挡去方子晏的大半攻势。庄浩见了,势如疯虎般冲来,蒙面人腰侧的宝剑顿时飞出,剑光一闪,就在庄浩的肩头剜了一个血洞。

“再不让开,大家就同归于尽。”

方子晏一把扣住小舟的左手,冷冷说道。

“难得有你的仇家来凑趣,不给你添点麻烦,我怎么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小舟冷笑一声,手­射­猛然后撞,方子晏以肩膀卸力,却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腕上蓦然发力,小舟的手臂顿时被他捏出一大片青紫。

狂风呼啸,长鹰盘旋,吊桥在风中摇摆,绳索扭曲,一根根崩裂,危如累卵。

方子晏语气­阴­冷,沉声说道:“宋小舟,你果然好得很。”

小丹灿然一笑,双眼眯起,背对方子晏,从腋下灵活出拳:“你今天也不错。”

眨眼间,两人已交手了数十招,就在这时,一道飓风突然刮起,吊桥剧烈摇晃起来。小舟两人随着惯­性­向一旁掉例,却全都灵敏的抓住绳索,不让自己被甩出去。与此同时,一个要命的声音突然响起,桥上的两人和岸上的蒙面人同时大惊失­色­,蒙面人登时跳下战马,就向那桥上的绳索拉去,可是庄浩见他火速奔来,还以为他是要砍断绳索,勉力提起最后一丝力气就冲上前阻拦。

就这么微微停顿的到那间,只听轰隆一声,救命的两根绳索轰然断裂,整座铁桥顿时下陷。方子晏和宋小丹同时惊呼一声,趺落深渊!

“小舟!!!”

飓风从耳畔滑过,有凄厉的声音从上方飘渺而来,宋小舟在急速的下坠间转头看去,却只能看到不远处的一个墨绿­色­的身影,还有天空中大片盘旋的云雾。

夕阳缓缓落下,天地萧索,黑暗降临。

东风起 第40章:绝境

晕眩只持续了不到三秒钟,小丹就立刻清醒过来,耳畔风声呼啸着,几乎能穿透耳膜,风势凌烈,如嗜血的刀子,猛烈的害在面皮上,连眼睛都睁不开,身体仍旧在急速下坠,速度之快,让人的呼吸都越发艰难。这样的重力加速度之下,就算是一块铁板也能搏的粉碎,一旦她选择闭眼,此生恐怕便再也没有睁开的可能。

浓雾、白云眼前如同被蒙上了白­色­的浆糊,什么也摸不请,什么也看不见。心脏在狂跳,血脉在颤抖,声音大的几乎能盖过耳边的风声,脉搏像是在打鼓,两侧的山崖玩命般的在眼前急速掠过,隐约间还能听到上面传来的呼喊,只可惜那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终究彻底消失。

小丹四肢张开,雪白的大裘被风吹的猎猎翻飞,在背后迎风招展,像是一只巨大的风筝。

不要急,不要慌,一定有办法!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她的思维快的如一台­精­准的战斗机器,如此大的变故她却在瞬间就冷静了下来。头脑因为快速下降而供血不足并出现暂时­性­的缺氧晕眩,但是她很快便以强大的意志力使自己清醒过来,一双眼睛亮如闪电,左右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白雾。额角的冷汗迅速滑下,黏黏的滚过脸颊,落在斗篷前襟的缨子上,小丹的视线扫过身后那如翻飞鹰翼一般的披风,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一把扯下披风,超强的身体素质和协调能力在此时表现的淋漓尽致,霎时间,她以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姿势将披风的四个角收拢握在掌心,死死的握住,然后高高的举在头顶。

“呼”的一声,一阵大力的拉扯顿时从上面传来,肌­肉­酸麻,好似有上百只蚂蚁在啃噬,几乎将手臂上的经络扯碎。可是速度仅仅是缓了一缓,便又再急速的下坠了去。

不行!

小舟紧紧皱着眉,太高太快,斗蓬的材质不行,无法保命。

果然,不出五秒钟,只听嚓的一声,飓风如刀刃,就将厚重的衣料害碎。随着。子的扩大,一件斗篷已然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眼看着速度又再加剧,小舟眉梢一挑,解下腰间的钩锁,手臂抡圆,使出全力,锋利的勾爪对着左侧的崖壁就抓了过去。

“砰!”

­精­钢所致的勾爪狠狠的摇进崖壁的山石里,激烈的火星如同地健开裂的焰火喷溅而出,灰白­色­的岩石漫空飞舞,小舟的身体迅速偏折,砰然砸向崖壁,她双腿弯曲,猛然发力蹬在山崖上。岩壁只挺了一瞬,顿时碎裂,岩石纷纷砸落,勾爪如同碎石机,沿着崖壁开了一道长长的。子,小舟抓着绳索,整个人吊在崖壁上,急速下降。

烈风扑面,白雾腾腾,碎裂的岩石不断的砸下来,脖颈被一颗石子击中,鲜血直流,蜿蜒如泉。

突然间,眼前的白雾顿时散去,视线刚刚明朗,还没来得及看看周围的环境,头顶突然传来一阵声响。小舟的头皮顿时发麻,眼睛圆瞪,抬首望去间,一只­精­钢勾爪就落在小舟的额头上。

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这坚硬的五爪钢爪也是时日无多了。

噼啪之声如绝命的琴弦,五声脆响之后,钩锁如同断头的巨蟒,飘然滑落。小舟的身躯也再次如无主的风筝,嗖然下降。

“砰砰砰!”

说不清多少下,背脊火辣辣的疼,一下一下的砸在茂密的木藤之上。

小丹暗道一声天不绝我,横手如长臂灵猿抓住一只长藤,身体随着惯­性­下坠,掌心早已磨破,鲜血染红了铁绿­色­的青藤。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刺激的下坠终于停止,小舟浑身鲜血淋漓,如同一只末路狂奔的豹子,伏在粗壮的青藤上剧烈的喘息着。

然而还没等她回过气来,一声巨响突然在头顶响起。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小舟立刻抬头,却见一个虽然狼狈却仍日带着几分飘逸的身影在密密麻麻的青藤上来回的跳跃着,正向着自己的方向急速而来。

“噗!”

一股大力从青藤的另一端传来,不知道堆积了多少年的灰尘腾空而起,将小舟的视线完全掩盖,呛得人胸口发酸,一阵咳嗽。

不用多看,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人,只有一个。甚至不必抬头,她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时间,小丹一把拨出靴子里的匕首,顿时化身为嗜血的恶兽猛然扑了上去。

小舟出手,身体扑过去的同时,手中的匕首击过一道森寒的光芒!而就在这一刻,另一道森冷的寒芒瞬间闪现,合着对方剧烈的喘息声,幽灵般的抹向小舟的喉管!

身手都是无比的利落,目标都是对方的致命之处,就在两道寒芒闪现的一刹那,光芒带着诡异的弧线瞬间交接,激烈的碰撞声刺破耳鼓,火花如同地狱的幽莲之火登时暴起,晃花了人的眼睛,借着这一道妖异的火焰,两双森冷的视线撞击在一起,呼测日近,肌肤相亲,可手上使出的,却都是能要对方­性­命的杀招!

匕首快攻,贴身­肉­搏!叮叮之声响彻不绝,火花闪现间,两道身影迅速交融,速度之快,便是目光最犀利的苍鹰一时间恐怕也难以区分。电光石火的一刹那,他们已经相交了数十拓,艘此的匕首朝着对方的咽喉抹了十数次,但就是奈何不了对方。眼花缭乱的诡异碰撞间,两人的手臂、大腿、肩膀、腰身都已中招,匕首在手腕上灵活的翻转,挽着徇丽的刀花,在战斗中缜密的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砰的一声,两人的小腿骨狠狼的撞在一起,闷哼声险些吐出嘴­唇­,却最终被狠狠的咽了下去。又是一轮快攻之后,两道身影一闪,嗖然远去,而直到此时,因为上面那人突然掉落所掀起的灰尘,才缓缓散去。

灰尘散去之后,在暗灰­色­的暮光之中,宋小舟和方子晏遥遥站在青藤的两端,犀利的眼神死死的盯住对方,毫不掩饰胸臆中喷薄而出的杀意。

小丹冷笑一声: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方子晏此时也颇为狼狈,左侧脸颊被划了一道大大的口子,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破破烂烂,背上的披风早就没了,还满身的尘土灰尘。可是一双眼睛仍日是清冷孤傲,嘴角牵起,扯出一个冷冽的弧度,低沉的嗓音缓缓吐出:“彼此彼此。”

小舟不耐烦的撇了撇嘴道:!‘一看到你我就没什么好心情。”

方子晏冷哼一声:‘我看到你也觉得很恶心。”

小舟闹言眼睛一眯,嘿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为你解决痛苦吧。!,

方子晏道:“我也正有些意。”

嗖的一声,小丹的匕首顿时被她抛了出去,她的身体也瞬间如同离弦的箭激­射­而去,借着脚下的蹬力一时间竟然赶在了匕首的前面!

就在她身形发动的一刹那,方子晏手中的短刷也戈出一道寒芒,不退反进,迅猛的冲上前来!

近身搏击,本是宋小舟的拿手好戏,但是因为此刻身在高空,站在打滑的藤蔓上,她必须要分出一部分心神来应付脚下,而方子晏的轻身功夫就会占据便宜。如此说来,谁胜谁负,还在五五之数。

金属碰撞声不断的响起,在耀眼的火花中,两人的身体灵活的翻飞,手腕上下翻动,利刃接触的空隙里,另一只空闲的手还在不断的向对方攻击。肩、肘、掌,沉重的闷哼在胸臆间升腾,酸痛如同海水般蔓延,两人都差不多在心里将对方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却还在死撑着。

如此的近身战,比得就是速度、技巧和耐力,此刻两人速度不相上下,而小毋因为地理位置的不占优势,使得两人的技巧也在一时间持平,如此一来,谁的体力先支撑不住,谁就是这场生死搏杀的输家。

就在这时,方子晏面­色­突然一变,嘴角抿起,面­色­顿时惨白。

小舟凝目看去,却是她的左手重重的击打在了他的右肋下,看似无恙的位置,却在小舟的攻击之下顿时溢出鲜血来。

他之前受了伤!

得到这个信息后,小舟气势大胜!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一线之间,小舟顿时提起全身的­精­力,连续不断的向着他的右肋下攻去!

“卑鄙!”

方子晏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小舟却邪笑一声,顿时变拳为爪,狠狠的掐在方子晏的伤口上。看着他瞬间变白的脸孔,宋小舟笑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卑鄙!,

掐住!狠扭!

力道之大,几乎从他的右肋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剧痛顿时袭来,方子晏嘴­唇­已经青白一片,小舟趁此时机整个人腾空而起,一个标准的路拳道侧踢,迎面而来的强劲力量顿时将方子晏的身体踹的倒飞出去!

轰隆一声,灰尘扬起,山崖间山风强劲,最后一抹暮­色­也被黑暗吞没,月上中空,天地间一片银白萧索。小舟皱着眉瞪大眼睛,却看不清方子晏下降的弧线。

眉心紧锁,侧着耳朵。

为何?

她缓缓的挑起眉,为何没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这条藤蔓离地面还有多高”难道高的连声音都听不到”

就在脚踩被人握住的一剂那,小舟顿时大惊失­色­!

中计了!

我靠!

脚下一软,后背已经中招,狼狈的趴在藤上。

上来不及椽一下发痛的胸。,一道矫健的身影已然冲了上来,双腿钳住她的腿,以身体将她狠狠的压在身下!

妈的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跟老子用苦­肉­计。

宋小舟在心里毫无形象的大骂,正要开口之时,一道冰冷的短剑已然横在了她的脖颈上。

“你输了。”

方子晏声音冰冷,缓缓的陈述着这个事实。

手腕一动,已经再不犹豫,眼看着就要刺破小舟的喉管。

“那可不一定。”

宋小舟冷笑一声,手中的匕首对准藤蔓蓦然横拉!

“妈的!“

藤蔓断裂的一到那,两人的身体再次迅速下坠,方子晏眼睛通红的破。大骂,再没半丝豪贵之家极品公子的孤傲气质。

想要我的命?那就一起来陪葬吧。

小丹嘴角含着一抹冷笑,任由身体在半空中做着自由落休,对着暴怒的方子晏,邪笑着举起了一根中指。

‘白痴。,

“轰!”

激浪冲天,水花飞溅,宋小舟刚州落水,方子晏就紧随其后的砸了下来

深潭青黑一片,两人一时间好似被人大卸八块一般,四肢百骸都被水浪剧烈的拍打,好似要将身体撕开口

向下,向下,一直向下,然而这水潭并不深,翻滚的泥浆蒙蒙腾起,将这水弄得更加浑浊。借着水潭卸力,总茸没被拍成泥浆,小舟活动身体,犹如一尾美人鱼一般迅速上游。而就在此时,脚下顿时传来一阵大力,她皱着眉狠狠的踢了两下却踢了个空,低头看去,隔着黑漆漆的泥水,眼前的人正是一同落下的方子晏。

还真他娘的有缘!

宋小舟几乎被气炸了肺,这个王八蛋自从当年那点破事之后就一直紧咬着她不放,今天更是几次想至她于死地,如今都已这么狼狈,却还念念不忘将她千掉,真是­阴­魂不散。

她恶狠狠的看着他,握着匕首就游了下去。然而方子晏经过当年那一次,显然事后是刻苦练习了游泳,此刻身手敏捷,速度丝毫不弱于她。

两个人如同两各鱼,在水下展开了激烈的搏杀。身上的伤口此刻崩开,血丝一丝丝的涌出,将附近的水域染得猩红一片。

泥浆翻滚,水莘摇曳,此时此刻,连水波都带了几分肃杀之气,让人脊背发寒。

“噗!”

“噗!”

肺部爆炸之前,两人终于一边撕扯着一边钻出水面,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在这诡异的地下深渊之内,连气候都和外面大不相同。不但水面温热,外面的气温更是高的离谱,乍然间扑在脸颊上,有着火烧一样的温度。

两人粗重的喘息着,目光恶狠狠的交织在一起,脚下不断的踩着水,使身体浮在湖面上。手中的利器划破水面,带着清冷的寒意,小岳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眼底的杀意毫不掩饰的流泻而出。

她生气,她很生气,她气的要发疯了!

这个家伏,今日非死不可!

拳头在脸颊上狠根的擦拭了一把,浑浊的方水流淌下去,她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反观方子晏,也没好到哪去,一幅要将地吞进肚子里的模样,咬牙切齿磨刀霍霍。

然而,就在两人马上又要动手的时候,一阵细微的水声突然响起,而且不是一个方向,而是从四面八方。

静,死一样的安静!

就连风一时间似乎都被冻住了,只剩下那种低低的水声,像是死神的脚步一样,在四周簌簌的响起。

哗哗

哗哗哗

武者天生的警觉­性­让他们察觉到一丝不妥,身子僵直,缓缓的转过头去,而就在这时,眼前所见的情景,却顿时就让他们的血液凝固了起来!

“哗!!!”

无数道水声同时响起,然后就见不远处,六七只通休青黑的大鳄鱼摇曳着粗壮的尾巴,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

“我……”

即便是胆大包天如宋小舟,一时之间也不由得牙根发冷,颤抖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来。

“我靠!,

身躯划水,不由自主的退后,然后刚退两步,就碰上了一个同样挺拨的背航

“暂时休战。,

清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舟双眼眯起,冷冷的看着那群冷血的侩子手,嘴角牵起,冷冰冰的回道:

“成交。,

东风起 第41章:斗鳄

今天真他妈的幸运,明明是大年三十举家团圆的日子,别人喝着小酒吃着小菜搂着小妞,她偏偏和一个看一眼就想踹上一百脚的混蛋呆在一个臭哄哄的臭水潭子里,跟一群皮糙­肉­厚的大蜥蜴玩柔道,这简直太刺激了。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一轮远月挂在天空,播撇着­阴­冷的寒光,光线落在深潭上,潭水幽幽的反­射­着月光,造成了一个个视线的盲区,越发看不清那此隐藏在水下的隐形杀手。

水潭不大,以小舟的水上功夫,不管是自由泳还是蛙泳仰泳一分钟准能游到头。奈何如今在这里还有些常住居民,跟它们比速度,小丹觉得自己的胜算不会太大。

身后的背脊犹自挺拨,连一丝颤抖都没有,小丹不由得升起一丝希望,拿肩膀撞着后面的人,问道:“嘿,怎么办?”

方子晏那招人烦的声音不耐烦的响起:“我怎么知道?”

小舟冷哼一声:“但愿你待会对着锷鱼能有对着我时那么勇猛。,

方子晏冷冷道:“鳄鱼没你这么令人厌恶。”

宋小舟眉毛一扬:‘方子晏你找茬是吧?,

方子晏哼了一声,却没再接话。

就在这时,对面的水波突然一阵波动,肃杀的血腥之气迎面而来,小舟眼神一寒,整个人沉如水下,匕首一挥,就狠狠的Сhā在了时方软胯之中!

血腥弥漫,寒潭翻腾,刺耳的吼声顿时响起,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小,舟眼神狠辣,握着匕首狠狠的拉下去,将锷鱼的整个软胯都掀了起来,那鳄鱼疼的发了疯,巨尾一扫,就狠狠的抽在小舟的后背上。

血脉翻腾,喉间腥热,小舟被鳄鱼抽的滑出老远,脚下一踩,还没冒出水面,又一道黑影猛然像箭一样的扑过来!

好快!

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身体顿时在大脑之前作出反应。在黑影扑过来的那一刹那,小舟不但没有退却,反而顺势扑了上去,一把抱住锷鱼的上下顼,解下腰间的绳索猛然套了个死结。就在鳄鱼挣扎之间,她已然是一个转身后扑,将鳄鱼压在身下,左手的匕首瞬间刺入它的眼睛,从左到右横拉撕裂,

那激烈的反应告诉她,她成功了。

肩上背上都火辣辣的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受的伤口右侧几道水线同时响起,小舟快速闪避,却愕然发现之前被她刺破下顼的鳄鱼已经因为受伤而被其他两各鳄鱼围攻,满身鲜血,眼看着就要时日无多。

她不得不再一次感叹这种动物的凶残­性­,身躯灵活,趁着混乱火速逃亡。

然而她洲刚露头,就见方子晏衣衫翩翩的从远处飞来,脚踩在水面上如履平地,五六只锷鱼都被他吸了,可是却追在他后面怎么咬也咬不到。寒月照水,仙人凌波,真是要多拉风就有多拉风。

宋小舟一时间被气的红了眼睛,凭什么我跟只泥鳅一样在臭水沟里拱来拱去贴身­肉­搏,你丫的却在上面飞去来兮装铁掌水上漂。

小舟冷哼一声,从水面上栓起一块浮木,对准了方子晏腿上的麻|­茓­就打了过去。

宋小舟的飞刀绝技何等了得,小的时候就曾经靠着这一手轻而易举的击杀狂风寨马贼,更何况今天。顿时,只见仙人腿一抖,脸­色­大变,哗的一声就掉了下来。鳄鱼们群起而攻之,方子晏挥着短刻奋力拼杀,一边自保一边狂骂道:“宋小舟你个王八蛋!!,

小舟撇了撇嘴,身后的追兵却已经近了,当下来不及嘲笑别人,转头仓皇就跑。

好在这个潭子里的锷鱼个头都不算大,鳞甲也不算坚硬,不然的话,就算宋小舟和方子晏身手不凡,也难以在这么多鳄鱼的围攻下全身而退。

“噗!”

吐出大口的污水,小舟粗重的喘息着,可是她却不能让自己稍稍懈怠,连滚带爬的站起身,踉跄的就往岸上跑。身后两条大蜥蜴嗖的跳出水面,紧追不舍,小舟憋足了劲狂奔不止,一口气足足跑出了六七百米,方才砰然跪在地上,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砰!

与其同时,另一道身影沉重的侧在另一边。已经没力气转头去看,死里逃生的宋小舟平躺在地上,肺几乎炸裂,胸脯剧烈的起伏,手脚酸疼,浑身酥麻,好似被人狠揍了一顿,连动动手指头都是一种奢望。

今晚的月亮并不算圆,只是弯弯的一轮,浅白­色­的月晕围绕在四周,像是上好的苏皖薄纱。漫天星子闪烁,就像是无数颗闪闪发光的宝石。小舟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愣愣的看着天空,一时之间似乎灵魂飞起,离开了这片危险陌生的土地,回到了湘然家中,而天上的那些,都是她保险库里的金条珍珠…

正想的入神,粗重的喘息却突然在耳畔响起,缓缓转动僵硬的脖子,就看到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头发散乱,面颊青白,脸颊、脖颈、肩膀、手臂乃至大腿,到处都是伤痕,很多地方的伤势还很严重,鲜血到此时仍日不止。他的衣服已经碎了,身上有着好几道。子,可是饶是这样,也无损他由内向外散发而出的高贵气质。

或许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一种人,他就算是穿着五块钱一块的老头衫,你看着也以为那是从米兰时装展上空运回来的高级货。

宋小舟看着方子晏,抛开敌我立场,不得不承认这孩子越长越­精­神了。

不是晏秋那种邪魅的妖艳,不是李铮那种绝世的风华,不是夏诸婴那种淡漠的空灵。方子晏天生就有一种高贵的霸主之气,那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掩饰不了的,即便他淡漠不语,即便他狼狈不堪,即便他此刻面白­唇­青的活像被人­奸­完了再­奸­,­奸­完了再­奸­,­奸­了一百八十遍的小受受,但他眼神里所透漏而出的那种孤傲和高贵,却仍日不能有丝毫磨灭口

那是从骨子里散发而出高贵,天生不将世人放在眼里的孤傲。配合着他倔强的­唇­,凌厉的眼,飞扬的眉,似乎在向全世界无声的宣告:我是有钱人,我是大凯子,快来坑我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夜幕越发深沉,无名山涧里溪水滚动,空气里没有一丝风。青草被压在身下,毛茸茸的像是小狗的皮毛,大胆小虫子来回盘旋着,发出各式各样的鸣叫,还有的会一闪一闪的发出各种颜­色­的光,像是开元节的灯会,五光十­色­,又充满神秘。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躺着,慢慢的等待着力气回复到那具千疮百孔的身体里,一刻钟,两刻钟,三刿钟,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夜渐渐的深了,星星越发的明亮,虫鸣声像是一场盛大的音乐会,热热闹闹的响在耳侧。远处的水潭里还有哗哗的水声,想来是那些不甘心的锷鱼们在愤怒的拍水。

没有人声,所以很静,可是却又很吵,因为到处都是一些平日不曾听见过的声响。

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明明是两个恨不得生食其­肉­渴饮其血的仇敌,从地上打到天上,从天上打到水里,昏天黑地的打了个你死我活,却终于在这个不知道几百年几千年不曾有人踏足过的地方,面对面的静静的躺着,还一躺就是几个时辰。

真是有够狼狈的。

小舟看着方子晏,方子晏也看着小丹。

刚刚两个人疲累至极下各自逃到这里,然后颓然例下,没想到竟然离的这样近。此刻转过头去,几乎能嗅到对方的呼吸,两个人默默的对视,看着时方那狼狈的模样,都觉得有些好笑,可是身体却又疲累的连笑都笑不出,便是想说句话嘲讽对方一句都做不到。只能就那么望着,像是一对劫后余生的恩爱情侣。

僵硬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麻木的肌肤也渐渐能感觉到风的气息了,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神渐渐灵动,呼吸渐渐平稳,周围的一切感知都渐渐的恢复到平日的状态,这眼神,也越发的柔和了。

一只田蛙突然跳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从来没见过人,这田蛙胆子大的惊人。先是跳到了小舟的胸口上,很流氓的在她胸上左右摇摆,接着一跃竟然跃上了方子晏的脑门。

田蛙先生身居高位,僻视众生,一时间生出了几分挥斥方道的慷慨之气。蛙目中流露出一丝豪迈,张开大嘴,呱呱的叫了起来。

叫了老半天,只听四面八方都是田蛙的迎合之声,青蛙先生很满意,终于迈着矫健的步子离开了领地,去和其他战友们交流感情去了。

两个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人物,今日虎落平阳被蛙欺,对视一眼,一时间双方的目光中,都有一丝自嘲的笑意。

笑意的目光碰触在一起,貌似友好,似乎劫后余生后的两个人有了点共患难的战友之情。然而就在这貌似友好的笑意闪现的那一瞬间,两人手中的利刃瞬间向着对方的咽喉无情的抹去!

电光石火,杀戮顿现,两个人身躯如同矫健的猎豹,顿时腾空而起!青草飞扬,飞虫惶然,青蛙们接二连三的火速逃离。刀子发出森冷夺命的光芒,反­射­着银白的月光,闪电般的穿行。方向、速度、位置、角度都达到了­精­准的巅峰,就在寒芒嗜血的那一瞬间,意识到自身的处境,身躯爆退,刀身相交!碰撞!摩擦!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钻进了骨髓!

卑鄙!

两个人冷冷的对望着,眼底都是毫不掩饰的传达出这样一个意思。

口蜜腹剑,笑里藏刀。

刚刚那一瞬间貌似友好的眼神,其实目的都是为了麻痹对方的神经,借此机会来赢得这个攻击的机会。

本就是生死相搏的两个人,怎会因为那一场­阴­差阳错的联手,就化­干­戈为玉帛?冷笑一声,脚上顿时发力,从上面打到下面的两个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对战。

想也不想,立时出手,一把抓住方子晏的手臂,猛的一拖,另一只手就向他的脖颈抹去。

而方子晏的反应也不慢,向后一仰,顿时滑出,短剑顺着腋下Сhā去,就去猛刺小舟的小腹。

小丹顺势一个后拱翻,动作迅猛凌厉,俏眼冰寒,冷冷的掐住方子晏手上的肩膀。方子晏闷哼一声,回肘撞在小舟的肋下。小舟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双手一绞便横在了他的面前,匕首如电,唰的一声就在他受伤的肩膀上再次带起大片血沫。

方子晏眉头一皱,正要退后,小舟却冲上前来,一脚踢在他的胸口,随即整个人猛扑上来,双膝如重锤,轰的一声就砸在了他的胸膛上。

“噗!”鲜血狂喷,肋骨错位,方子晏倒在地上的那一刻,小丹的匕首已经穿破了他脖颈上的肌肤。

“去死吧。”

­阴­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宋小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眼底是大片寒冷的霜雪。在没有一句废话,狠狠的就Сhā了下去!叮!

一声脆响登时响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不算坚硬,但是表面光滑。小舟匕首一滑一偏,就Сhā在了他的琵琶骨上。血花飞溅的瞬间,一条很暴发户的黄金链子掉了出来,而在链子的正中央,一个看起来很寒酸的小铁片,瞬间如同一个惊雷一般,砸在了宋小舟的脑袋上!拇指般大小,通休银白,微微发鸟,呈水滴状,上面还套着一个环,只是那环似乎曾经脱落过,被人用金丝穿好,又囡定在那块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小物件上。

无论从哪看,这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扔在地上都没人会多看一眼。可是宋小舟却好似被雷劈了一样,傻傻的看着,一时间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

只因为那个铁片上清清楚楚的写着四个小字:谢谢惠顾。谢谢惠顾!这,是当年她送给夏诸婴的那个青岛啤酒的拉环!

“这东西为什么在你这?,

面对生死尚且冷笑以对的宋小舟激动的沉声说道,只可惜身下那人却没有半点回应。低下头看去,横流的血泊之中,方子晏侧着头一动不动,已然不知生死。

东风起 第42章:故人

昏迷之中,方子晏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寒冷和饥饿像是嗜血的毒蛇,紧紧的咬住了他生存的最后一线生机。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能够使他惊醒的马蹄,如同一只染了剧毒的箭,十几年如一日的扎在他的胸。上,在每一个沉睡的夜里将他抛下恐惧的深渊小大地都是苍茫的银白,好似永远也跑不到头,昔日的王侯如同猪狗一般匍匐于地,在生死的缝隙间苦苦挣扎。雪亮的战刀横在他的脖颈上,有腥热的液休缓缓流下,滴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他要逃,用力的逃,拼尽一切的逃。极远处的天幕下响起了隆隆的战鼓,那是他祖先的血脉在地底同他说话,他们说你是大华夏氐的子孙,便是眼落黄泉,血化成灰,也不能屈服于命运。

他握紧了拳头,掌心是一片冰冷的空虚,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疲倦和疼痛,黑暗如同浩瀚的海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可是他的血脉在喷涌着,心脏在跳动着,眼睑下的珠光在蒙昧中闪烁着慑人的亮,照耀着那在百年前招展于空寂山上的大华王旗,还有那如同山海般浩瀚的军队,黑­色­的铁甲覆盖了整片大陆,千万条嗓子随着一个伟岸的身影汇成了一个巍峨的声音:就此,大华夏氏在此独立,即便山丘崩裂,江水为竭,四海八荒皆为我之仇敌,夏氏血脉不灭,大华千秋不息。

那是大华夏氏最后的荣光,百年来铸成了每一个夏氏子孙的梦。混合着他们钢铁一样的血脉,支撑着他们度过了每一个肃杀的冷夜。

就是这些,曾经一次又一次的将他从深沉的炼狱中拖拽而出,而如今,在这个四面楚歌的地方,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了先祖的呼喊,在绝境中睁开了疲惫的双眼。

忍住了睁眼的一刹那间即将溢出喉间的痛呼,他紧紧的皱着眉,狭长的眼睛如同机警的鹰,冷冷的扫视着目前的处境。

“砰”的一声,重物落地,扬起地上的细小皋草,一串烧焦的田蛙被随意的抛到他的面前。诱人的香气像是勾人的夏虫,脑子还没发出指令,肚子已经抢在理智之前作出了反应,一阵咕咕的叫声清晰的响起来,在空荡荡的崖壁山洞里不断的震荡着。

“嚓!”

火舌吞吐,少女曲着一条腿坐在火堆旁,折断一根柴,随意的扔进火堆。火红的光照在她的侧脸上,轮廓柔和,眉眼却是凌厉的,面­色­有些­阴­沉,目不转睛的盯着火苗。

刚刚至昏迷中醒来的方子晏顿时如临大敌,病弱的身体好似霎时间被人神迹般的注满了力量,他猛地跳起身来,半蹲在地上做出最适合攻击的姿势,手掌下意识的向腰间的短剑摸去,却什么也没有碰触到。

“啪”的一声,短剑被人随意的扔了过来,刮身一弹,剑鞘就脱出了大半,露出里面­精­光四­射­的利刃。宋小舟的声音淡若浮云,满不在乎的同:”你找这个?”

冷月如霜,从洞外幽幽的­射­了进来,两人的身影沐浴在银白­色­的月光之下,一时间像是披了一层轻纱。

“你睡了两天一夜了,还有时间玩这个?”

眼角略略带了一丝讥讽,小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斜睨着如临大敌的方子晏,轻轻地哼了一声。

直到此时,方子晏才有时间审视自己目前的处境。

一处平淡无奇的山洞,三面都是嶙峋凹凸的石壁,正前方是一个洞。”被荒草掩盖了一半,月光就是从这里照进来。宋小舟随意的靠在石壁上,前面燃了一堆火,正在烤两串田­鸡­,还有几只开膛破肚被洗涮的­干­­干­净净的田蛙放在一边,没有绪,还是生的。

一切都很平常,只除了一点。

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他清楚的记得昏迷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就是眼前的这个少女,眼神冰冷手段狠辣,双膝狠狠的砸在他的胸口,使他胸腹重伤,鲜血狂喷,紧随其后,她又用匕首刺穿了他的琵琶骨,那种刺骨的疼,让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

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他似乎朦胧间听到了她在喊什么,只是现在回想,却记不起来了。他低下头,发现脖颈和胸口上的伤都被人粗糙的处理过了,墨绿­色­的草沫糊在伤口上,有些发麻,竟然已经察觉不到多少疼痛,也不知道是什么草药。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没有杀他。

方子晏紧紧的皱起眉头,目光犀利如刀,嗓子微微有些沙哑,沉声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宋小舟闻言转过头来,目光幽幽的转过他的脸颊,最后停留在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串黄|­色­的金链子,很粗很长很暴发户,然而金链子下面,却挂了一片很穷酸的铁片子。

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她将前因后果全部考虑清楚,即便是不用开口,她也已经能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火光照在方子晏的脸上,越发显得他伤后的脸庞惨白若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一双眼睛却黑的好似暴风雨欲来的天空,剑眉斜飞,写满了不羁和孤傲的冷冽。然而尽管这样,她仍旧可以看到一些幼年时的痕迹。

这两日,她已在心里暗骂了几百遍自己的愚蠢大意,当年第一次见到他时便觉得熟悉,可是却直到今天才想通一切。想到这里,她不由得牵开了嘴角冷笑一声。

李猫儿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和方子晏有着大仇的宋小舟。如此一来,前尘旧事,就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最后翻了一翻火上的田­鸡­,滚油落下,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弥漫了整座山洞。她拍了拍手,将烤熟的田­鸡­随意的扔在一片大叶子上,站起身来弹了下衣服上的褶皱,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

宋小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嘴角挂着一丝浅笑道:“怎么?舍不得我?”

方子晏面­色­青白,嘴角紧抿,一句话不说的冷冷的盯着她。

小舟一耸肩,似乎颇觉无聊,正要离去,却听方子晏又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你活的不耐烦了?这么想死。”

方子晏不说话,只是很固执的继续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冷冷的交锋,像是两只对视的苍鹰。

“你有什么企圄?”

见小舟不说话,方子晏心底怒气更甚,面­色­­阴­沉的冷冷说道:!!你现在不杀我,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小舟的眉目中终于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冷然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令人恶心。”

方子晏面­色­一怒,眉心紧蹙,就听小舟以及其冷淡不屑的声音说道:“你除了托生在一户好人家,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地方?任­性­、跛扈、嚣张、自以为是,偏偏又蠢的像只狗。总是在不适当的时候做不适当的事,如今天逐城风起云涌,各方势力你争我伐,你却为了一已私怨不顾大局的来杀我?而现在你命悬一线,手无搏­鸡­之力,生死尽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我是你,就会小心的夹起尾巴做人,安静的养伤,积横一拼的力气,不会试圄激怒我。你以为你现在说几句硬气的话就能证明你的骨气你的气节你的男子气概了?其实不过是说明了你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罢了。”

宋小舟冷哼一声,面上闪过一丝不屑:“像你这种一无是处偏偏又觉得自已身份高贵,处处高人一等的蠢货,我想杀你易如反掌,我若是动手,你早已死了一万次了。方子晏,我今天最后一次警告你,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我没想到和你为敌,也不屑和你这种白痴作对,但是如果你再招惹我,我保证,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夜风清冷,拂过崖壁上盛开的白莲花,苍白的月光照在少女的脸上,像是飘渺的雪。四下里悄无声息,鸟黑的发丝在凛冽的风中散开,如同一匹诡异却又优美无比的绸缎。少女的身影并不如何高挑,可是在这样的夜里,她身姿挺拔的站在洞。”任月光将她的影子拖长,突然有着令人心惊的威慑。眼角的不羁和嘲讽毫不掩饰的泼洒而出,凝固成属于她自己的骄傲和孤高。

或许,这才是真正的骄傲,不是取决于外物的依仗,而是依赖于自身内心的绝对强大。所以她才能眼如冰雪,冷眼的看着这世间最至尊的权贵。

“方子晏,你好自为之。!”

突然间,好似有一声裂锦般的戈弦响起,她的目光一时间穿透了沧桑的时间,停驻在他的身上,最后看了一眼,终于凌然转过身去。

月光将她的影子拖的很长,越发显得她的背影纤细一脉,可是方子晏突然觉得,这是他一生之中见过的最挺拨的脊梁。

荒草摇曳,少女的身影一闪即逝,方子晏沉默了许久,终于眉心一簇,嘴角溢出一抹血迹,浑身无力,身体软例下来。刚刚这一番动作,已然让伤。崩裂,鲜血缓缓渗出,可是却并不严重,似乎那些草药有止血的功能。

汗水渗透了他的衣衫,他的面­色­仍旧铁青一片,目光深沉如刀子,垂着头,狠狠的盯着自己的手指。

自以为是、一无是处、跋扈、嚣张、蠢货……

少女的声音毫不留情的在耳畔继续回荡着,心底的怒火在激烈的翻滚着,嘴­唇­抿成一条线,却什么都吐不出口。

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一直以来,不管他做出什么决定,都有人在无条件的服从,耳边也总是聚满了各肿赞美和奉承。

惊才艳绝、天纵奇才、聪明、强势、机警””

如今,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不堪。

可是,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时候兴师动众的来杀宋小舟是个不明智的选择,先不说会否打草惊蛇,惊动淳于烈,就说会不会一举激怒李铮,破坏他们两人本就不和谐的脆弱关系,就是个严重的问题。可是不知为何,只要面对这个女人,他的理智就如同绝提的洪水。在见识到了她的手段之后,他更不能容忍一个比李铮手腕还要狠辣灵活的敌人渐渐归顺到瀚阳的阵营之中。

只有趁着李九青在和淳于烈对抗,无暇他顾的时候除掉她。一旦淳于烈倒台,李九青那只老狐狸思起前因后果,将这个人从隐藏中挖出来,那个时候,瀚阳派系就真的是如虎添翼了。

他是大华夏氏的子孙,他不属于任何派系,就算暂时和李九青站在一条战线上,那也是各取所需。一旦三足鼎立的局面破裂,他定当成为瀚阳派系的头号大敌。当年草莽出身的夏家都可掌控王廷神器,今日的一方诸侯又为何不可取残弱王室而代之?

这一点,他比什么人都清楚,所以从始到终,他也从不相信任何人。或许,这就是他要杀宋小舟的主要原因。

再或者,还有一些别的什么。毕竟,他忌惮她,甚至恐惧她,他要除掉她,除掉一切能令他感到恐慎感到不安全的都东西。

这,也无可厚非,因为这些年来,这就是他学会的最重要的生存之道。

或许,就是如此。

只可惜,他又失败了。

“宋小……舟”火把僻啪作响,夜风轻轻吹拂,方子晏眼神冰冷,缓缓说道:“我不会输给你的。”

荒草摇曳,小舟站在洞|­茓­之外,深深的呼吸。

夜里的空气极好,抬头望去,两侧陡峭的崖壁将天幕裁成了窄窄的一线,月亮正好挂在那条线上,漫天都是璀璨的星星。新年已经过去了,她也离开家三天了,夏诸婴可会出宫来找她吗?

或捧”……她嘴角牵出一抹苦涩的笑来。

或许,已经不能再叫他夏诸婴了。他们相交这么久,竟然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也计直到此时,她才能明白他的眼神中偶尔闪过的那丝淡漠为何意。

最后的决战已然开始了,他就要夺回一切了,那你呢,你怎么办?小舟感觉指尖有着冰冻般的寒冷,眼神穿透漆黑的天幕,望向那被山脉城墙阻挡住了的金碧辉煌。你该怎么办呢?

东风起 第43章:遇袭

当第一道阳光洒到地面上的时候,小舟刚刚翻过一个小山包,崖底的白天来的比较晚,顺着河流走了大约一个时辰,浓雾才被缓缓驱散。走了整整一夜,有些饿了,喝了几口水,就打算去找点吃的。

这座山谷看着不大,实则走出来却是一大片茂密的丛林,树木种类繁多,但是因为气候问题,暂时没有几棵结果子。小舟找到了一种褐­色­的水果,咬一口全是苦汁,难以下咽。她强忍着将这种果­肉­吞下肚去,抬头间却见一只梅花鹿正在不远处瞅着她,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似乎十分好奇。

小丹心下顿时大乐,忙做出一脸伪善的表情,像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一样,笑眯眯的招手道:“过来。”

那小鹿似乎还太小,不知道人的可怕。闻声竟然微微偏了偏头,虽然没上前来,可是却也没跑。

小舟揉着又饿又疼的肚子,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捏住匕首,正打算将这只傻家伙消灭掉。忽然只见小鹿水汪汪的大眼睛猛然闪过一丝惊恐,矫健的身躯凌空一跃,掉头就跑。

小舟面­色­大变,几乎不用回头,她猛然一个前滚翻,就见一道黄|­色­的影子利箭一般的冲了过来!

太快了!

从起跑到攻击,它只用了不到两秒钟,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姿势,黄影已经扑到了她的身上。右臂顿时间火辣辣了的疼,匕首几乎脱手而去,她一脚猛蹬,只听时方发出一声呜咽的惨叫,刀子顺势而上,刺向它的肋部!

扑哧一声闷响,它的惨叫声尖锐起来,小舟整个人倒飞出去,跪在地上喘着粗气谨慎的看着它。这才发现原来刚刚攻击她的,竟是一只成年的金钱豹。

豹子挣扎了几下,很快就没了动静。刚刚那一下应该是穿透了它的肺部,这是致命伤,它已经一命呜呼了。

手臂上有五道长长的口子,是被豹爪抓伤的,虽然没看见骨头,但是伤势还是很严重,鲜血直流,这会开始剧烈的疼痛。

小舟皱着眉,左右看去,走到一条溪涧,想要清洗伤口。而就在这时,浑身寒毛顿时竖起,完全没有任何时间回头查看,巨大的力量一把将她扑倒,水花四溅,胸口磕在溪涧中的顽石上,疼的好似被人撕裂一般。腥臭的喘息瞬间逼近,她甚至能听到它那强劲有力的心跳声,森冷的寒牙对着她的咽喉就咬了下来,她的匕首被身体卡住了,一时间竟然抽不出来!

就在这时,巨变陡生,只听一阵破空的锐响顿时如同鹰戾在耳畔响起,身后的庞然大物呜嚎一声,就死死的倒在她的身上,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下来,滴在她雪白的脸上。

推开偷袭的豹子,小舟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勉强站起来,大腿被豹子撞了一下,微微有些抖。溪涧的水很凉,她的衣服已经湿透,脖颈上鲜血淋漓,乌黑猩红,就像是豹子那条长长的舌头。脚下有些打滑,她坐在石头上,面­色­苍白,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并不算太好,她努力平息一下粗喘,缓缓的舒展皱紧的眉头。

豹子咽喉上Сhā着的短剑小舟再熟悉不过,她伸手去拔,右臂却因为伤势而有些颤抖,剧烈的疼痛袭来,让她连拳头都握不住。

“噗!”

方子晏走过来,将短剑拨出,鲜血飞溅出来,落在溪水中,顺着水流漾开一个又一个涟漪。

他的胸口之前就受了伤,这么一番动作,已使他的呼吸有些凌乱。他皱着一双剑眉,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走过来,将豹子的一条大腿切下,然后拿着还在滴血的豹腿,转身就进了丛林。

几日来的厮杀逃亡,疲劳、饥饿加上伤势,让两个人的体力都到了一个极限。方子晏身上多处受伤,最严重的还是琵琶骨上的洞穿­性­伤痕,失血过多不说,还很影响行动。只见他的背影虽然沉稳,可是脚步却掩饰不住的露出几分虚浮。小舟看着他一步一步的隐没在丛林里,提着的心缓缓松了下来,扣在掌心的匕首啪的一声落在溪水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洗、包扎、然后提起­精­神拷了点豹­肉­。

­肉­很难吃,小舟却还是努力吃了一大块,崖底气温不低,豹­肉­无法保存,只得随便摘了几颗苦涩的果子带在身上,继续上路。她和方子晏选择的是同一条路,这边林子不但茂密,而且地势越来越高,想要离开崖底,这是唯一的通道。

走走停停,将近傍晚的时候,小舟又遇见了方子晏。他蹲在湖边,正在手忙脚乱的生火,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柴火,都是湿的,冒了老大的一片白烟。那块豹腿扔在一边,一面焦黑如炭一面还泛着血星。他的脸­色­本就挺难看,听到声音抬起头来,见是小舟,就变得更加难看了起来。

小舟也没有理他,径直穿过了这片树林,天­色­渐渐的暗下来,草木的窸窣声渐大,虫蛇鼠蚁都冒出头来。小舟找了一棵村,身手灵活的几下爬上去,然后寻一处茂密的衬丛,简单的设置了几处警报,就躺下来休息。

夜风有些凉,小舟躺在树­干­上,静静的仰着头,嗅着熟悉的草木味,一时间好似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非洲丛林里。星子寥落,被茂密的树叶遮住了大半,月光很明亮,高高的挂在天上,四下里没有一个人,只有她自己,安静的神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切都是这样熟悉,在曾经那些孤身奋战的岁月里,她也是这样一个人活过来的。在泥水中、在沼泽里、在嗜血的枪林弹雨里,孤独的默默在杀戮中寻求生机。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长达八年的杀戮生活,练就了她坚硬冷冽的心肠,为了任务,即便是无辜­妇­孺,她也能毫不犹豫的出手击杀。

她还记得有一次,他们去出任务,得手之后长官下令屠杀整个村子,那是她第一次对手无寸铁的­妇­女孩子下手,连杀了两个老人让她的手心不断的冒汗,终于在杀到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的时候,她手软了。然而还没等她将这种情绪表露出来,那个孩子却拿着一把军用刺刀猛的跳了起来。

那一次她被孩子的刺刀刺穿了小腿,若不是因为孩子太矮,她可能就死在那一瞬间的心软之下了。从那天开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她越发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是生活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之下,在这里,只有同伴和敌人,任何­妇­人之仁的犹豫,都可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黑暗血腥的日子,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只剩下记忆的碎片仍日留在脑海里,死死的抓住她,固执的不肯离去。

小舟静静的躺在那,突然感觉眼前的景­色­有些模糊,视线也变得有些不清晰。开始的时候她还没留意,可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问题,伸手摸了一下额头,竟是一片滚烫!

糟糕!她立刻坐起身来,打开手臂上的伤口看了一下,伤口红肿,并不算太严重,可是身体却越发滚烫了起来。

真够幸运的,她竟然在这种时候发起烧来?她皱着眉,打算下去补给饮水,可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突然传来。等她回过神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来到了她藏身的大村之下!她竟然要等到这些人靠的这样近才发现他们的行踪?这简直太离谱了。

一时之间,小舟屏住呼吸,整个人如同一只猫儿一般伏在树­干­上,漆黑的眼睛盯着下面。这种打扮并不陌生,一袭黑­色­劲装,正是一路追杀方子晏的那些刺客。

他们一共有三十多人,浑身上下都被黑布紧紧的掩住,露出的肌肤以黑­色­染料涂抹,除了眼白,身上没有其余的半点颜­色­。他们背上背着小巧的弓弩,箭筒内白羽森然,人人手提着最常见的厚背青鲨刀,弯着腰,迅速的在林间穿行着。

似乎没有人发现小舟的藏身之处,他们如同一阵漆黑的旋风,迅速的经过她的身边,向着密林深处而去。

等他们走得远了,小舟才缓缓的松了口气,跳下树,脚下一阵踉跄,险些掉倒。她几步跑到溪水旁,将脸埋进冰冷的水中,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这些人是谁?他们一定也知道了方子晏的真实身份,那么在这个时候,谁会下这么大的力度,并且有这么雄厚的势力,来刺杀一国储君?

淳于烈?

小侍紧紧的皱着眉,缓缓的摇了摇头。

从那天的事情上看,那伏人的领袖似乎是对她没有杀意,如果是淳于烈的人,不应该对她手下留情。

莫非,是李铮?

小舟想起那次在逐日山上,和夏诸婴一起遇到的那场刺杀。最后前来保护夏诸婴,带队和刺客拼杀的人中有一人被称为容公子。而后来小舟在李铮府上远远见到了一个名叫容然的人,观其身法举止,似乎和当日那人的身影有几分相像。

再回想这些年来,屡次遇见李铮时,他对方子晏的态度,还有湘然白家满门抄斩的往事。小舟越发觉得脊背发凉,手脚冰冷。

莫非?是李铮将当年的事情归罪到方子晏的身上,再加之如今在瀚阳派系中地位不稳,李九青时其不够信任,李恪即将回京。使得李铮铤而走险,想要除掉方子晏,保假储君黄袍加身?

会是这样吗?

又或者,是晏秋?他以各种理由滞留京城,小舟不相信他仅仅只是看热闹那么简单。这个时候,方子晏若是死了,再有人将瀚阳李九青狸猫换太子的把戏戳穿,那么大华朝廷顿时又是一场风波。北越坐收渔利,这其中的好处,也是不可言喻。

再或者,是夏诸婴?

小舟猛的抬起头来,冰凉的水顺着她光洁的下巴一滴滴的流进脖颈里,她却并不觉得如何冷。她眉心紧锁,好似有重大的抉择难以决断,俏脸苍白,脸颊两侧,却各有一朵病态的潮红。

能在这个时候炮制出这么大的动作来刺杀被瀚阳派系全力保护着的方子晏,绝对不会是平常人。这人的背后定有极强大的势力和周密的情报网,复诸婴如同笼中鸟,被人看守多年,不应该有如此大的力量。而晏秋乃是外来人,身份处境本就注定会受到多方的监视,也不会在短短时间内纠集起这样一股强大的势力。如此看来,唯有李铮有能力并且也有理由这么做了。

不过不管是什么人,方子晏若是死了,对她都没有害处。

小丹抿紧­唇­角,四周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鲜血喷出脖颈,麦浪一般被风吹拂,缓缓的洒在地上。

方子晏那个白痴,即便是死了,那也是死有余辜。像他这种­性­子,身在这样的处境下还能如此胆大妄为,就算是逃过了这一次,也活不了多久。他几次下狠手想要杀害自己,这一次更是将她害的险些丢了小命,若是自己还要去帮他救他,岂不是杞贱?

“我可不是楚乔那样的烂好人,他是死还是活,与我何­干­?”

小丹站起身来,嘴角勾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来,冷冷的在心下说道:“况且,李铮待我不错,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不能去坏他的事。”擦了把脸,小舟一边嘟嚏着一边往那些人过来的方向而去。既然他们能下来,就说明那边的确走出路,这里的事情乱七八糟,她一个平民小百姓,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然而刚走两步,忽听身后树林一阵喧嚣,夜宿的鸟儿们尖鸣着腾空而起,振翅高飞,打碎了这宁静的黑夜。

小舟脚步一滞,顿时停了下来。她皱着眉,似乎有极难决断的疑难萦绕心头。

身体还发着烧,脖颈上一片滚烫,好似刚刚那个溪水间,猎豹那条滴着口水的滚烫舌头。

夜,真的很静,于是,那些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就显得越发的刺耳。

“妈的,我一定是发烧烧糊涂了……

寂静中,少女冷冷的骂了一句,利落的将散落潮湿的头发挽了一个鬃,转身就向喧嚣处跑了过去。

最近我的状态很差,可能质量上也有一些问题,我正在努力调整状态,抱歉。

东风起 第44章:逝

夜­色­浓郁,漆黑一片,刀光剑雨中,小舟的动作快的好似闪电一般。

“谁要你来的?”

方子晏肩头鲜血淋漓,面­色­青白,看着突然间从天而降的宋小舟,一双眼睛却仍旧冷厉如刀,冷然说道:“滚!我用不着你!”

小舟架飞一只利剑,恨得牙根痒痒,一脚踹飞一名黑衣刺客的同时还不忘回头狠狠的瞪他一眼。

“宋小舟!这不关你的事,你马上给我滚!”

砰!

一记老拳突然揍在方子晏的鼻梁上,全神戒备着方子晏顿时惨呼一声,怒道:“你他妈的有毛病啊?”

“你才有毛病!”

小舟骂道:“你再敢唧唧歪歪,我就替他们先弄死你!”

两人一边骂一边撤腿狂奔,小丹刚刚突然偷袭,使得刺客们的包围圈大乱,两人本就是武艺高强的人,趁着夜­色­出逃,自然事半功倍。

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两人在村丛间奔腾跳跃,犹如两只灵巧的猿猴。小舟环目一扫,只见四周林木全是火炬的光芒,也不知对方还有多少敌人埋伏,好在对方的样子似乎是没有弓弩,不然的话Сhā翅也难飞。

林间死寂,只有脚步声不断传来,没有人发出一声喊,可是却让气氛更加肃杀诡异。

看来李铮是真的存了杀心。

小舟眉心紧锁,狂奔间仍不忘继续寻找生路。忽见左前方五百步之外有一处高坡,隐约还能听到哗哗的水花声。小舟心下一喜,转头看方子晏,显然他也已经发现了逃生之处,两人顿时默契的向着高坡狂奔而去。

身后的敌人也不知是不是力气不济,渐渐的落在后面。

然而就在两人马上就要奔上高坡的时候,小舟心中却陡然升起一丝警觉,就在此时,两只利箭几乎是擦着两人的脖颈瞬息而过,寒芒闪现,犹如嗜血的狼牙。

密密麻麻的黑衣刺客,缓缓自高坡上的村丛中走出来,手中弩弓遥遥指着两人!

小舟的心底顿时生出一丝无以为继的无力感,这样缜密的包围,悬殊的实力对比,逃跑已经成了一种奢望。一时之间,她心里突然不无­阴­暗的在想,早知如此,­干­嘛要回来巴巴的为那个白痴送死?

方子晏面­色­­阴­沉,上前一步,将她挡在后面,沉声说道:“你要杀的人是我,与她无关,放她走。”

小舟眉梢一挑,冷冷说道:“白痴,逞英堆上瘾了吗?”

身后的刺客潮水般的围了上来,死寂的林子犹如野兽狰狞的利齿,泛着寒彻彻的杀意口风声顿起,战刀冷然迎上,方子晏回身劈在那人的肩上,另一手一把震开小舟,回头怒道:“快走!”

小舟眉心紧锁,身子腾空跃起,和黑衣刺客战在一处。方子晏见了大怒,一剑将那人劈退,沉声说道:“听到没有?我叫你滚!”

小舟被他骂了一路,也是怒了,扯着嗓子喊道:“我喜欢呆在这,碍你什么事?”

“你再不滚我就砍了你!”

“你放马过来试试!”

两人一边怒骂,一边和周围的人拼杀,鲜血飞溅,刀光闪烁,在漆黑的林子里戈起一片妖艳的红芒。

“主人!”

一名黑衣人头领回过头来,跪在他的面前,苍茫的天际被鸟云掩盖,月光在极远处的一片天幕上,也即将陷入重云之中。他站在高坡上,身旁村影婆娑,望着那个被杀戮围因的身影渐渐远去,手指泛白,目光如同深沉的海水。

“主子,下令吧,等了这么多年,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部下的声音如同铿锵的金石,利箭泛着嗜血的寒芒,只要他一声令下,就能将前面一切阻挡着他前行的绊脚石全部除掉。

然而,他却犹豫了。

小舟和那人肩并肩的站在一起,四面八方的刀铎像是重重海浪,将他们紧紧的包围起来,一旦放等,那结果,是他不想承受的。

“主人!他们要冲出去了!”

“主人,西南方有动静,好像有人下来了!”

“主人?”

他凌然转过身去,黑­色­的披风在身后猎猎翻飞,低沉的声音如同破冰而出的利箭,牢牢的钉在那个漆黑的夜­色­之中。

“放弃行动。”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他放弃了什么,苍鹰张开翅膀,在上空发出凄厉的长啸。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只是一瞬间,他就亲手捏断了自己前方的生路。

胜负往往只在一念之间,他一直以为自己从不怕失去,所以便拥有这世间最强大的心脏。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他之所以不怕失去,只是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得到拥有过。而如今,只是一点点的温情,就足以让他下不了手。

脚步沉重如山!”他一步步远去,他知道,这盘博弈的大棋,他已然失去了榨盘的资格。

“他们走了?”

方子晏皱着眉,似乎颇有些不可置信。小舟坐在一旁,正在包扎手臂上的伤口,沉声说道:“方子晏,你今日欠我一个人情。”

“你想要什么?”

“一句承诺。”

小舟扬起眉来:“今日的事,你不得再追究。”

方子晏闻言冷冷的看着她:“办不到。!”

“喂!你过了河就拆桥!”

方子晏冷笑道:“那又怎么样?”

小舟冷哼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照样能杀了你。”

“你对他侧是情深意重。”

小舟仰起头来,目光皎皎的看着他:“我和李铮只是朋友。”

“李铮?”

方子晏略略扬眉,随即问道:“你以为是李铮?”

小舟心下一愣,正想说话,忽听马蹄声已然近了,顿时一惊,还以为是黑衣人去而复返,猛然跳起身来。就在这时,只听远处有人叫道:“少主!”

庄浩策马奔了过来,身后带着大批人马,两侧卫兵闪避到一旁,一个披着白­色­披风的人缓缓策马上前,跳下马背,来到方子晏面前,淡淡说道:“桥断了,我们来迟了。”

方子晏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着小舟,突然笑道:“你担心的人来了。“

小舟一时间整个人愣在原地,李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刚才的那些人不是他的人马?

“是不是你做的?”

空气里是死水一样的静,周遭的一切像是被寒冬腊月冻成了冰,李铮静静的看着她,苍白的面颊越发衬得一双眼睛漆黑如墨。他轻轻皱眉,似乎在思考着她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看了看方子晏,又看了看小舟,过了好一会,好似终于明白了她在说什么,缓缓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

夜­色­流筋,黎明前的寒意这样猝不及防的袭了上来,小舟微微皱紧了眉,继续问道:“可是晏秋?!”

李铮继续摇头:“不是。”

“那……可是淳于烈?”

“不是。”

凉风从窗子缓缓的透进,丝丝的凉意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死死的扎在心。”麻木的感觉蔓延全身,让她察觉不到疼痛,有一丝惊慌袭上心头,声音却因此而更加平稳,隐隐带着一丝不愿面对事实的低沉:“是谁?”

李铮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仍日是他那一贯平静的模样,可是却让小舟觉得冷的沁透了心脏。两侧的树影狰狞起伏,如同一头芶延残喘的巨兽,僵硬的伏在那里,格外给人一种无法喘息的感觉。

小舟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她起身下了马车,向着一匹马就走去,李铮却突然伸臂拦住了她,沉声说道:“你要去哪?”

小舟一把挥开他的手臂:“与你无关。”

利落的跳上马背,马儿厚实的背脊一时间好似与她骨血相连,背心一忽忽的发冷,月光白晕晕的,似一口狰狞的利齿。小舟抿紧了­唇­角,催马便行,横叉里却陡然伸过一只修长的手来,定定的抓住了马缰,指骨清奇,并不显得如何用力,可是马儿却低低嘶鸣了一声,再也无法前行。

小舟眉心紧蹙,冷冷的说道:“你放开。”

李铮仰起头来,双目如深沉的海子,素来淡漠的眼神一时间好似被冰层虞盖,隐含锐利的刀锋之气。小舟与他冷冷对视,额角苍青泛白,嘴­唇­毫无血­色­,唯有一双眸子寒若雪峰,让人骨脊冰凉。

“我说过了,这与你无关。”

李铮的手指修长,扯住马缰,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如同霜封冰冻,四周都是铠甲寒光,越发显得他清俊挺拔,如巍巍月芒中的一峰霜雪。夜风甚大,吹起他背后宽大的披风,他仰着头,看着她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庞,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我不许你去。”

话音刚落,李铮蓦然拔剑,迅如电闪,快如雷鸣。一时间众人只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狰狞的悲鸣声顿时响起,血线冲天,划下一道迤逦徇烂的血芒,战马哀嚎,脖颈碎裂,已然倒在地上。

小丹面­色­一变,身躯飘然落下,然后脚尖还没落地,后颈一痛,脚下顿时变得虚浮,眼前光影浮动,渐沦黑暗。昏迷前只见李铮已然张开双臂,将昏迷的自己揽入怀中,昏鸦扑肩着翅膀扑棱棱的飞过天际,他的眼睛如同陷入永夜的湖水,掺杂着碎心的波光与深沉,雾霭般的声音轻飘飘的传入她的耳中:

“来不及了。”

蓦然间,小舟只觉得心下针刺般的一阵疼痛,那日千丈楼临水的闹楼上,有个人张开双臂拥住了她的腰,在她的耳边低声的说了一句话。那时大雪初畴,天地辽阔,她以为风暴即将到来,自己等人皆可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却不知火苗早已烧到了自已的衣角,灼热的热气像是缠绵的熔岩,从那座腐朽压抑的宫门蔓延过来,谁也逃不脱。她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晕眩袭来,终究将她的神智击的粉碎。

黑夜如迤逦的暗­色­幕帘,李铮抱着小舟,仰头见一群夜宿的魅婀鸟刮过半空,翅膀宽大,向着皇宫的方向蜿蜒而去。

“是他吗?”

身后传来了方子晏低声的询问:“安霁侯打算怎样做?”

李铮没有回答,将披风盖在小丹的身上,抱着她径直离去。厚实的雪被他踩在脚下,发出一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夜风中他苍青­色­的穿云袍被扬起一段雪白的袍角,纹饰的银线在月光下闪着雪亮的寒芒。天幕成灰,王朝更迭,历代权利的轮换都要用亿万无辜的鲜血来浸泡那座巍峨的宫廷,他早已习惯。

醒来之后,小舟就很安静,一直留在李铮的府中,细细的调养着身子,不过几天的功夫,几处伤口就已经转好,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光彩。李铮是个喜静的人,平日总是留在府中看书品茶,偶尔有几名养为门客的文人在府上弄萧烹茶,他也会坐在一旁,只是话说的极少,更妄论议政。

方子晏平安归来之后,瀚阳一党就正式时西陵下了战书,三月初二晚上的那一场战祸,蔓延了天逐城大半个城池。小舟持在窗前,看着极南处的火光映红了半面天空,各派系的士兵们穿着沉重的铁甲,脚步如山,呼啸着卷过这座古老的城池。厮杀声如同海浪,一波一波的穿过厚重的城墙,向世人昭著着这场酝酿了十几年的兵戈战祸。都已是摩拳擦掌了这么多年,也都已是虎视眈眈了这么多年,恩怨纠葛,早就已经没有了调和的余地。刺下的唯一一条出路,便是刀锋所向,拼出一个胜负输赢。

然而不同于别人的忧心忡忡,小舟却早已在心里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胜负已定的战役,李九青能将方子晏隐藏这么多年而不为人知,可知在西陵一党中早有深深的埋下了无数根钉子。这是致命的王牌,一旦出手,便是风雷明火,无人能挡。

这一场政变整整持续了五日,当第六天清晨的太阳升出高高的城门的时候,瀚阳李珂带着大军率先来到了天逐城外,而此时西陵苏水镜的人马还在千里之外的洪关道被尚野苏秀行拖着。所以,当原本隶属西陵派系的卫青宁打开东城大门,随杜明南三起将李珂放进天逐城的时候,整个天逐的百姓都清楚的知道了这场动乱的最终结果。

权倾朝野二十年后,烈武侯淳于烈终于要从大华这盘政治棋局中退场了。

这一场政变,由安霁侯李九青­操­盘,在瀚阳李梁、李珂、李牧青、李阗渊,尚野苏秀行、关忌,还有李九青之子李恪等人的协助下,将烈武侯派系狠狠的打压下去。而令人惊讶的还是最后关头杜明南的倒戈,彻底的将淳于烈送上了绝命的悬崖。

二十年宦海沉浮,尽化作浮生滂沱一梦。淳于烈这座压在大华皇室头顶多年的庞然大物,终于在这个新年的年初轰轰烈烈的倒了下去。

三月初十,李九青和杜明甫一起在朝含上递交了淳于烈从政以来的八十各罪状,满朝文武竞相进谏,要求皇帝严惩叛逆。夏均帝当堂将案宗交给大司局评断,而此时的大司局主审官已经不再是曹梦秋,而是李九青的长子李恪了。

三月十三,大司局司长李恪亲自过堂,定下淳于烈一百二十七条罪状,其中包含谋逆、篡位、叛国、通敌、贪污、渎职、杀人等诸多大罪,无一不是死罪。案子上交给刑讼司,由因为带兵进京平乱而刚刚被破格提升的刑忪司司长李珂定审。消息一发出,满朝文武­精­神大振,百姓们欢呼雀跃,民间一片欢腾。

三月十五,在李九青、杜明南、李梁、苏秀行等人的带领下,满朝文武再次上表,请求夏均帝遵循先帝遗诏,归政于皇太子夏诸婴。夏均帝从善如流,及时定下将于三月二十日,前往祖庙祭祖,即时将归政皇储,告慰列位先皇。

三月二十日,皇天祖庙前,夏均帝当着列位先皇的牌位,摘下皇冠,连同玉玺虎符,一同放在了夏诸婴的面前。然后带着满朝文武,一同跪拜在夏诸婴的面前,高呼我王万岁。

寒风凌烈中,蛰伏了多年的皇太子眉眼凌厉,眼锋转眸间已是一代睿智明君的风范。

大典上雍容庄严,文武百官们偶尔抬眸,看着这位全然陌生的皇太子,不得不为李九青那瞒天过海十七年的手段而感到震惊。想起那天在浓烟翻滚的大殿上,李九青指着正牌皇太子背脊上那因为皇家特殊秘药而显现而出的五爪黑龙,温和的笑对淳于烈狰狞的嘶吼,就感到一阵战栗的心寒。

温润蛰伏二十年,细密的编织了这一张泼天巨网,一朝而动,便是雷霆怒海,无人能与争锋。这位安霁侯的手段,远不是旁人能及。

随后,便是一连串的功过赏罚,有功的升官发财,有过的砍头流放。天逐王域一派繁华锦绣,金碧辉煌之下的,却是浓浓的死气和猎猎的尸灰。

李铮并未参加这场政变,甚至在政变当日,他还被李府的下人名为保护,实则软禁在府内。小舟并不知道这其中出了什么问题,是因为李铮和他父亲政见不合,还是李恪的回京导致他的暂时失势?不过这些,毕竟和她没太大的关系。

那几日浓烟滚滚的厮杀声中,小舟和李铮各自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偶尔一起吃一顿饭,耳边充满了府外的喊杀,他们却能安之若素充耳不闻。日子如绸缎般缓缓展开,转眼间已是四月,尚野的盐市也因为大华的这场动乱而暂且榈置,海盐缺失,则从内陆的慎、滇、阂、贡等地供应一些井盐湖盐,可是盐市还是被西南盐商们一再抬高,连带着市场上的物价都有大现模的涨幅。

寒冬已过,春回大地,璀璨的花朵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洒下一地华丽的胭脂。院子中央肿着一棵桃村,午后的风也带着几丝春眠的懒洋,小舟伏在红木窗上,望着天边缠绵的云丝,徇烂如金纸的落日,只觉得日子太长,长的让心都变得有几分苍老。

院门咯吱一声,打破了这一院的安静,小舟抬起头来,眼角被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越发显得眼如琥珀,眉若柳枝。

霞光如四月明澈的湖水,瑞兽熏炉中腾起袅袅的青烟,上好的沉水檀香萦绕在鼻息间,混合着外面的桃花香气,熏得人眼皮发软。李铮穿着一身湛蓝­色­的瑞云华服,外面披着月白苍青纹的缎面披风,站在漫天花雨之中,抬首之间,风帽滑落,露出他一双明澈淡静的眼睛。

“出去走走吧。”

一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发出了这样的邀请。小舟却没有半点惊慌,好似准备了许久一般,披上一件素白的斗篷,就随李铮出了门。

马车里有些沉闷,黄昏的太阳遥遥的桂在天际,散发着温暖的余温,照进这狭窄的空间内。李铮并未看书,只是静静的靠坐软垫上,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小舟则掀开车帘,望着外面那宽阔的街道,忙碌的人群,热闹的集市,来往的商旅。

一切如常,天逐城仍日是大华第一重城,繁华锦绣,热闹非凡,行人往来不绝,商贾犹若流水,车水马龙,一派峥嵘。只是那巍峨的宫宇,拱起的塔尖,还有着烟熏的黑痕,角落的衔石上还有刀剑砍过的痕迹,树木的青皮上,偶尔还能看到凝固了的暗红。

再过几天,就是浮于烈一党了颈受诛的日子了,这位从政二十余年,斗败过叛党曹氏,诛杀过闽浙乱民,和三越、青疆、粤贡、丹羯都开过战,在国之危急的时候保下过大华基业的传承,却也在皇室凋零之时,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有功有过的三朝权臣,终于要血溅刑台,一死百了了。

无所谓对错是非,只不过是成王败寇,李九青未必比淳于烈忠君爱国,夏诸婴也未必就比夏均帝、夏螺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就是这样,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只容成功者站在高处长笑,不容失败者于地底低喘。

风吹过村丛声响沙沙,好似有无数的雨滴落下,一路兜兜转转,进了一处宽阔的庭院,立时有人上前来接应。随着引路人走了半个园子,从一处不起眼的侧门出来,又上了一辆马车。如此折腾了足有两个时辰,进了四个宅子,换了五辆马车,才算是出了城。

李铮喝了。茶,解捧道:“时局动荡,为防万一。”

小舟点头表示理解,城外的积雪已经融化,不过短短一个月,却有无限的生机从地底钻了出来,肆意的招展着它们柔­嫩­苍青的枝叶。马蹄如雪,碧草连天,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绿意。一处庭院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视野之中,绿意盎然,疏疏朗朗,飞泉碧水佳木林秀,斗拱朱檐石桥楼宇,错落林立,高矮不一,掩映在重重花海之间,一汪碧湖沉静于前,两岸垂柳于地,千万丝绦随风摇摆,郁郁青青的水汽迎面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李铮说道:“这是候府在外的一处别院,很少有外人知道。”

小丹转首道:“多谢你了。”

李铮看着她道:“这是我答应你的,你不必谢我。”

“应该谢。”小舟轻轻一笑:“你救了我一命。”

“就算我不阻拦你,你也不会去的。”

李铮提起茶壶,捡了几颗白掬花放在茶杯里,热水冲进去,­干­瘪的花瓣一颗颗的饱满起来,犹如瞬间绽放的绝美笑颜。

“木已成舟,任何冲动只是自掘坟墓罢了,以你的聪慧,可以一时冲动,不会一直沉迷。!”

小丹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冷静。”

“是吗?”

李铮轻笑,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隐约听得到远远的城门处传来关门的长号声,那么悠远绵长,惊起一群漆黑的鸟儿迎着混红的暮­色­飞去,看起来有几丝压抑着的低沉。

绕过碧湖,来到一扇爬满了藤蔓的门扉前,守门的侍卫配着战刀,指节上都是常年杀罚于战场上遗留的茧子和伤痕,绊身上下都透出掩饰不住的杀罚之气。见了李铮,他们冷硬的行了一礼,随后打开了院门,李铮留下随从,带着小舟就进了门。

园子内一片清幽,到处都是郁郁葱葱的林木,让人一时间误以为是妄入了苍翠的深山,石子铺就的小路还残留着庭院间微凉的潮气,李铮带着她穿过了几个雅致的园子,在一处庭院前停住了脚步,道:“我就送你到这吧。

小舟点头,李铮举步便离去,他身上的那股瑞脑香气如同丝丝蚕丝,随着风一点一点的萦绕在鼻息间。小丹望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终究回过头来,缓缓的推开了面前的那扇木门。

幽径曲折,亭台环绕,挺拨的梧桐之下,夏诸婴低着头在专注的看着一卷书卷,安静隔世的犹若弱水上浮起的白莲。侧脸温润,泛着有若玉石一般的淡淡余晖,嘴角轻柔舒缓,眼波也是柔和无波。他看起来那么自在,那么淡然,好似一切都不放在心上,全然没有一点失败者的沮丧和颓唐。

鞋踏在石子的小路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声响,他闻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她,嘴角轻轻一笑道:“你来了。“

他的表情那么自然,好似在等前来下棋烹茶的故友一般,连带着让小舟心境下的那丝悲凉也缓缓的压抑了下去。她微微一笑,点头道:“来了。”

走到他的身边,然后挨着他径直坐下来,笑着说:“最近还好吗?”

他点头道:“还好。”

是啊,还好,木已成舟,大厦已倾,命在旦夕,一无所有,还好,的确是还好。

“第一次见你穿女装。”

“好看吧,我弄了一整天。”小舟笑眯眯的说,她今天穿了一件湖绿­色­的叶文长裙,齐腰的长发用一只玲珑点翠珠玉松松的挽在一侧,一只莹白的玉簪子Сhā在其间,越发衬得人明眸流转,肤如凝脂。

“恩”,他点头笑道:“很好看。!”

暮­色­渐浓,远处传来淡淡荷香,小舟坐在他身边,歪着头说道:“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他发出一声轻笑,转头问道:“李铮告诉你了?”

“不是,“小舟摇头:“在崖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他默默的点头,说道:“我没有名字。”

小舟眉梢一挑,就听他静静说道:“我七岁进宫,醒来时以前的事已经全不记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知道家在哪,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亲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盯着小舟看,见她眉心轻蹙,就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按住她的眉头,轻笑着说道:“只是一些往事罢了,你不必为我伤心,这个世道就是如此艰难,多少人生来便缺衣少吃,家破人亡,死于流离的战火瘟疫之中。我能侥幸活下来,并且锦衣玉食的得享这本不该属于我的至极尊荣,已是上天没有薄待于我。为姓名回忆而伤怀,只是富贵人才有的权利,于我来说,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小舟低着头,嘴角戈过一丝淡若云雾般的微笑,轻声道:“是吗?那你为何还要出手呢?”

他笑道:“自然是为了活着。”

他像是看待一个小孩子一般,轻轻抚着小舟的头:“人便是如此,饿肚子的时候觉得有个馒头就已经是很好了,有了馒头却又想吃­肉­,吃饱了­肉­又想若是天天都有­肉­吃那就更好了,总是没有满足的时候。”

小舟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已然带了一丝锐利,死死的盯着他说:“那你那日,为何不杀了他?”

暮­色­的昏黄好似突然间从这世界消失,夜­色­昏暗,明月皎皎,少女的容颜像那涨潮的海水,昏暗的光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洒在这片寂静的园子内。她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差一步了,为何不狠下心来,若是他死了,李九青就只能继续与你合作,你何至于有今日?”

凉风如玉,吹起了小舟鬓角的碎发,他望着她,一时间有些惘然,突然间嘴角轻笑,揉着太阳|­茓­道“是呀,你说得对,我当时犯了傻,这会想想,也觉得有些后悔。”

小舟咬住嘴­唇­,别过头去,眼底有些涩涩的酸楚。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推离,他的声音如同在遥不可及的彼岸,隔得那样远:“这与你无关。”

一滴湿意突然打在他的手背上,小舟扭过头,一把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说道:“这当然与我无关,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他点头:“是,是我自已的选择。”

小舟回过头来,狠狠的盯着他,冷冷的说道:“所以说你此刻坐在这里是咎由自取,如果换了是我,不管前面站的是什么人,只要有人威胁到我,我就会毫不犹豫的将他们全都杀了。”

她说的这般气势汹汹,活像眼前真的站了一群想要将她置于死地的敌人一样。男子惘然笑了,点头道:“那很好,那你以后一定会生活的很好,不会被别人欺负。”

小丹咬着­唇­,眼睛红红的,她默默的站了一会,他淡漠的表情好似将两个人的距离拉的好远好远,就像是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转身便跑了出去。

月光清冷,和暖的风吹的轻薄的衣衫微微隆起,眼见小舟已然远去,身影隐没在重重楼阁花衬之后,再也看不见了,他一直绷直的身体陡然弯下来,沉重的咳嗽声如同破碎的风箱,一连串的响起。好似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也被人拔了去,浓浓的都是沉重的无力,喉间腥热,嘴­唇­殷红,袍袖宽大,轻轻拂过石台,青灰扬起,模糊了他的脸孔。

他靠在梧桐的树­干­上,仰着头看着一颗一颗明亮起来的星子,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些往事。从睁开眼睛开始,他就已经失去了自己,不知家在何处,不知谁是亲人,他只认得安霁侯。侯爷说,你要学习诗书礼乐,学习宫廷现矩,于是他就学了。侯爷说你要保护储君,进宫去冒充太子,于是他就去了。

他那时还那么小,哪里知道什么是忠君爱国,什么是舍己为人。他只是那么崇拜侯爷,全心全意的信任着这个自己一睁开眼睛就见到的第一个人。所以无论他说什么,他都乖乖的去做,那个时候的他常和李恪玩在一起,李恪有的东西他都有,李恪没有的他也有,李恪常说:或许我们俩是兄弟,你是父亲在外的私生子,不然父亲为何待你这样好?

他听了很开心,心里怯怯的想,或许,侯爷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直到有一次,他在宫里挨了打,痛极之下发火还手,那些皇宫里长大的小太保们如何是他的对手,烈红鸾被他吓的呆住了,坐在地上喇着嘴直哭。烈家的伴读跑去找夏谡,夏璟知道后带着武局的摔跤小校尉,气势汹汹的来打他。他们人太多,他很聪明的拔腿就跑,他跑的极快,一直跑到了崇明殿外才被人抓住口那时正好赶上朝会结束,他被人按在地上,远远的看到了殿门大开,安霁侯一身官袍的走出来,他心下大喜,张嘴大声叫了起来。他也听到了,停住身子,站在一株梧桐树下静静的望着他。

侯爷的目光那么平静,仍日是他一贯的样子,好似天塌下来都不能影响分毫。这本是他一直以来那么崇拜那么信任的眼神,可是那一刻却让他觉得透骨的寒冷,因为他只是一直站在那,没有说话,没有动,更没有呵斥那群欺负他的少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看他被人重拳相向,看着他被人按着,耻辱的从那些人的胯下而过。

记忆里的画面早已失去了­色­彩,变成了一片凌乱的苍白。那天下午,阳光刺目,太阳着了大火,宫殿的地砖热的好像要烧起来,小小的孩子满脸青紫,被人按在地上,眼泪落在尘埃里,却转瞬就被晒得变成了水汽。他费力的从人影拳头中望出去,望着那个穿着苍青­色­朝服,沉静平和的身影,心底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和苍茫。

他想,或许,如果今天在这里的人是李恪,他是不会不管的。

孩子的智慧总是迟钝的,可是一颗心却很敏感。他用了几年的时间都未曾想明白的事,却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夏螺那群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他却仍旧趴在地上,眼睛青肿,嘴­唇­开裂,满身都是泥土和灰尘,太监宫女们都离的远远的,不敢靠近。夜­色­渐渐沉下来,头顶有鸟儿扑扇着宽大的翅膀飞过宫殿楼宇,连风听起来都是那么的自由。

他缓缓爬起来,周围没有一个人,夜那么深,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寂寞的楼宇之中,夜风太大,吹散了他的头发,他冷的想哭,迷迷糊糊的似乎忘记了回宫的路,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如同一只狰狞的巨兽,将他的一生都囚禁在里面,天上星子闪烁,应和着别的宫里的丝竹管乐,风吹起地上的尘埃,好似要将他掩埋起来。

从那一天起,他似乎就忘记了如何去信任,直到她的出现,

或许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他的一生是已然落子的棋盘,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可以预见未来的生死荣枯。他于黑暗的漩涡中挣扎半生,将那些他期盼了那么久的东西一一踩在脚下,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让隐藏在每个梦魇中的仇恨吞噬掉所有的善良和软弱,强迫自己在困顿的泥淖中站的笔直。用信念、尊严、乃至自由,混合着散发着恶臭的鲜血,来铺垫出那条通往至尊王位的道路。

然而在最后一刻,他却退却了,他停在了自己一手建立的通途上,距离成功仅仅是一步之遥。那一天,他站在漆黑的天幕之下,望着那个他痛恨了半生,仇视了半生,同样也禁锢了他半生的男人,眼底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涣散,终究失去了挥刀而下的勇气。只因为在那个人之前,还站着一个倔强的影子。

他并没有信仰,尽管终日沉浸在焚香梵唱之中,却仍旧不相信那个虚无缥缈的神能够给他以救赎。可是那一刻,他却突然间相信了什么,心脏像是被一支利剑刺中,有清新的风吹进来,让他仓促间似乎见到了生命中的第一缕阳光。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劫数,他这一生都在步步为营中按照既定的目标缓缓前行,唯有那么一次的意外。就是那天下午,气喘吁吁的少女灵巧的跳上墙,脸颊通红,眼睛明亮,对着他拱手求饶,像是一只可爱的猫儿。

那天的阳光太刺眼,只是一瞬间,便将他的理智高墙彻底穿透了。

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承受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这些年来忍耐了什么,所以也没有人会明白他那一刻放弃了什么。

是权力,是尊严,是仇恨,还有他从未拥有过,却又在一直幢憬着的自由。

顷刻间,变成指尖的流水,匆匆而去了。

他惘然轻笑,政变第二日,淳于烈带兵杀进宫中,逼他签订自绝书,声称永不染指皇位,并逼他服食了毒药。那时候,宫殿左右都隐藏着安霁侯的人马,可是没有人说话,这是当然的,没有人愿意为一个冒牌的太子出头,他的死,正好可以昭示淳于烈的狼子野心,只要事后那个人站出来,这天下就依旧是姓夏的。而他,一介贱民,血统低下,便是死上千次万次,也是无人同津。

嘴角的黑血再次溢出,白­色­的袍子缓缓浸入鲜血,如同一匹瑰丽的玫红锦缎,他的呼吸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要死了吗?

他在心底无声的低笑,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吗?

“真累。”

花树摇曳,落英缤纷,他靠在衬­干­上,嘴角舒缓,月­色­翩翩的落在他的脸上,明明是个年轻人,可是眼角竟已是纹路深深。原来人的年纪真的会骗人,鬓角华发未生,他的心却已是那么老了。

“砰!”

就在这时,院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他诧异的睁眼看去,却是小舟提着碍事的裙摇满脸通红的跑回来,乍一看到他的样子,也是一惊,可是转瞬,她的眼睛就好似要喷出火来,红着眼圆指着他大骂道:“你个混蛋!你个二百五!你个王八蛋!你想让我欠你人情,你想让我一辈子都不好过!”

他失笑的看着她,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连脸上的落寞都来不及收敛,就这样在最狼狈的时刻被她逮个正着。他伸手想去擦掉嘴角的殷红,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净,只得无奈的笑道:“是,是我不好。”

院内静极了,只听到青蝉在衬上喋喋不休,小舞握着拳头,月光照在身上,有着森森的凉意缓缓渗透,她倔强的挺直背脊,眼圈虽红,却固执的不让眼泪流出来。有一丝疯狂的炙热从她的肌肤下涌出,好似大火一般灼烧掉了这个静谧的夜。她身上没带武器,左右看去,发现花囤间Сhā着一只长长的花锄,她几步跑过去抓起来,回身冷冷的说道:“我这个人认金认银认钱,却偏不认命,我现在就和你一起杀出去,看看谁能拦下我来?”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是想让我现在就死掉吗?”

小舟眼睛通红,见他神情虽然依旧淡漠,可是眼眸中已经存了决绝的死志,顿时感到一阵无力回天的无奈。心底的郁结之气犹如海水,一丝丝的蔓延上来,她一把扔掉花锄,终于任由眼泪滚落,静静的望着他,低声道:“我该怎么办?”

他温和一笑,远远的向她伸出手来,小舟眼底一热,几步走过来,握住他消瘦的手指,轻声道:“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这件事,本就不该将你卷入其中。你虽然聪明,但是终究不能以一人一家之力对抗一国。”

他静静的喘息,眸­色­宛若香灰,道:“小舟,离开这之后,要听从李铮的安排,离开天逐,离的远远的,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小舟低着头,手指异常的冰冷,只听他突然笑着问:“对了,上次分别时,你说下次见面要给我一个惊喜的。!”

月影婆娑,似蒙昧的珠光流泻了一地,她心头的苦涩越发难咽。

惊喜?

当时的她以为他便是当年相识的夏诸婴,原本想着大局定下之后,与他相认。可是如今,事态已经更迭到今天这个地步,又何来惊喜?她抬起头,勉强笑了笑,扯了扯身上的裙子,说道:“这不是惊喜吗?”

他微微一愣,随即似乎了悟了什么,也不追问,只是笑道:“是很惊喜。

草木稀疏的气味悄悄的弥散而起,古村的影子如同狰狞的鸩,一忽一忽的晃过地面。他握紧了小舟的手,招呼她道:“陪我坐坐。”

小舟坐在他的身边,他扳过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深夜的虫鸣声显得孤寂清冷,远远近近的叫嚷着,隔壁院子的桃花飘落下来,顺着水流流进了这座庭院,芬芳的香气如同腾起的白雾,弥散在安静的空气中。他们靠在梧桐上,静静的依偎在一起,远处灯火辉煌,城楼林立,锦绣繁华皆在金碧辉煌的宫宇之中,凌厉的刀锋透过世人光怪陆离的眼眸,刺在那些无可奈何的软肋上。

小舟抿紧的­唇­角,手指像是浸入万丈寒潭之下,他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静静的说:“小舞,我还没有过名字,你帮我取一个好吗?”

心头有茫然未知的恐惧突然袭来,只觉的大地苍茫,心如浮舟,颠簸在风。浪尖。她转过头去,眼睛酸涩的难受,心里突突的跳着,咬着嘴­唇­,低声的说:“我学问不好。”

他的手臂微微一抖,可是仅仅只是一下,就停了下来。

“哦。“

他点头道:“那你就回去好好翻翻典籍,下次来的时候再告诉我。”

小舟蓦然扬眉:“下次吗?你保证?”

“恩。”他温和的笑,伸手为她将碎发拢至耳后,道:“我保证,我等着你。”

突然间,他的眉心轻轻一皱,­唇­上滑过一道红痕,他顿时偏过头去,身躯不动,可是一只手却紧紧地握了起来,青­色­的筋脉崩起来,让他的背脊挺得笔直。

小舟坐在他的背后,想要伸手去叫他,却停在他的背后,不敢伸出去。生怕轻轻碰触一下,他就会如烟霎般的烟消云散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转过头来,笑容不变,可是脸­色­已经青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小舟,我很累了,你先回去吧。”

小舟看着他,风吹散了他的鬓角的头发,拂过他清瘦的脸庞,却仍日显得清俊英朗,他的眼睛淡静出尘,温润如玉,衣衫轻薄带风,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依依的缠绕在她的鼻息之间。夜空黑沉沉的如同一块四四方方的黑玉,星子寥落,份外寂寞。小丹看着他,一颗心就那么一丝丝的沉下去,沉下去,过了许久,她终于慢慢点头,轻声道:“好,我明日再来看你。”她站起身,手指从他冰凉的衣衫上划过,宽大的衣袖拢着月光,如同一汪破碎的轻纱。她缓缓走开几步,回头看着他,目光皎皎,­唇­角透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我走了。”

他白衣素容,润雅风仪,微微笑道:“夜路难行,小心些。”

风露缠绵,两株桃花开的极盛,枚条幽然出尘,花瓣娇红婉约,恍若破晓时天边的明霞。一如当初的那场韶华偶遇,浅浅相知,便已是放弃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

步子再慢,也终究走到了头,回过头去,只见清风吹起了他宽大的衣袍,他衣衫胜雪,墨发如缎,尽管离的远,却似乎仍旧能感受的到他那脉脉的目光,渐渐拉成了长长的一线。

小舟知道,这或计是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剧毒发作,以他的­性­子,又如何能忍受在地面前展露那些痛苦与狼狈?

夜风熏然,她走出去,关上门,然后靠在冰冷的门板上,缓缓的蹲下了身子,抱住膝盖,将头埋进锋弯之中。

风声那么静,时间缓缓流逝,不知过了多久,抬起头来时,月亮已上中空。李铮站在她的面前,见她抬头,便伸出一只手,说道:“走吧。”

小舟起身时,微微一晃,李铮一把搀住她,待她麻了的腿好些了,才缓缓离去。

夜极静,两侧的灯笼浅浅的照出一地的光晕,一弯月亮遥遥桂在天际。李铮的手很暖,也不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默默的往前走,周遭的景物缓缓退后,她也离那个人越来越远。

出了门,上了马车,车璐辗辗,夜­色­无边,青莘的香气混着凉风一丝丝的吹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沉闷。

一路安静,马上就要进城里,后面突然响起了马蹄声,小舟面­色­顿时一白,背脊陡然变得笔直。李铮看了她一眼,就先开帘子走出去,过了一会又回来,静静的看着她,然后说道:“他去了。”

小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

风突然大了起来,顺着窗子吹进,她眼睛一痛,似乎被沙子迷住了。眼泪终于再也忍耐不住,一行一行,很没出息的潸然而下。

东风起 第45章:送灵

萧铁进来的时候,窗外有大雨过后的请新,临窗而望,是大片大片开阔的深绿蔓延,冷风轻叩着窗楞,夹杂着被雨水浸透的湿冷气息透过幽深的长廊,吹在脸颊上。此时天已蒙蒙亮,暗­色­的雾气萦绕在庭院间,回廊两旁是一簇簇以绯红浣纱为灯罩的灯笼,橙黄暗淡的光影照着一院的蒙蒙细雨,光线微弱,明烁不定。

小舟转过身来,就见一人从萧铁背后走出来,个头不高,模样却是俊秀。

容子桓对着小舟行了个礼,说道:“宋公子,我要走了。”

“走?”

许是屋子里太空旷,连声音都夹杂着清冷而漫长的意味,小舟微微蹙眉:“去哪?”

“驱胡令已经解除了,我要去找我阿妈。”

小舟闻言点了点头,淡淡道:“好。”她答应的这样­干­脆利落,反而让萧铁和容子桓都微微一愣,萧铁似乎不太情愿,沉声说道:“小舟,小容年纪这样小……”

“他自己想要走,我们便不该拦着,更何况他还是去寻他母亲。”

容子桓面­色­微动,终于去了两分冷淡之意,毕恭毕敬的对小舟行了一礼:“多谢宋公子。”

小舟默默的转过身去,房门打开,又再关上,孩子的脚步声渐渐去的远了,和着这漫空的霏霏春雨,一同离了这座空寂的院子。

“今日午时,烈家人就要被斩首了,男子全部处死,女子十八岁以上处斩,十八岁以下被充为官奴。”

廊下一株碧蕊寒心梅开的正艳,脉脉寒香如秋后冷雨,一丝丝的游曳进了屋子里。小舟微微皱眉,脑海中突然想起一抹红­色­的影子:“烈红桑呢?”

萧铁答道:“她刚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

覆巢之下无完卵,这才几个月的时间,昔日的天之骄女就已经沦为了阶下之囚,而她那些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心事,终究还是成了一个破碎的梦,再也没有时间、没有立场、没有机会x没有资格x甚至是没有命来说出口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是苛怪。”

萧铁缓缓皱起眉:“烈容却不在今日的行刑名单当中,刑讼司给出的答复是,烈容罪大恶极,要交由军院处以军斩极刑。可是我托少陵公主去打听,彭将军却回答的很含糊,似乎军院不打算介入此事。”

小舟眉梢淡淡挑起:“烈容?”

“就是淳于烈,他被剥了赐姓,他原名就叫烈容。”

小舟皱着眉,细细想了片刻,烛火幽幽暗暗,她的脸在烛火之中模糊不清,像是被水化开了的墨迹一般:“的确有古怪。”她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你再去打听一下。”

“好。”

“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

萧铁点了点头,就见小舟转身进了内室,过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才走出来,一身素白长袍,外罩白缎披风,白靴白带,连腰间的玉石也换成了羊脂白玉,越发显得身形消瘦,眼眶极深。

萧铁道:“你要出去?”

“恩,“小舟点头,径直走过他的身边,推开房门道:“去看望一位朋友。”

“我吩咐人帮你备车。”

初春的天气,空气里还略微有些微凉,晨风从窗楞间无孔不入的吹进来,使得她梳理的一丝不芶的鬓角发丝微微浮动。掩住风帽,小舟缓缓抬起头来,只见潇潇冷雨中,远远望去尽是天逐城连绵起伏的飞檐斗拱,高楼望断,星海万里,极远处的巷子里,已有早起的小贩打着油伞推着货车在走街串巷,香喷喷的豆花味顺着樯壁飘了进来,勾的人食指大动。

“不用,我走路去。“

今日是烈府满门抄斩的日子,太阳还没露头,刑人司门前就聚满了人,小舟绕过了斩台,从紫薇门出城。离开的时候,天还下着雨,淡青­色­的远山笼罩在白茫茫的雨雾之中,远江如链,蜿蜒的流过,原野上的荒草繁盛,高高摇曳,与马背平齐,大风吹动之间,那离离青莘宛如赤金微波,自广袤的天际一波一波的涌涌而至。

小舟打着一只纸伞,是刚刚在路边随便买的,伞面上画着一条河、一艘船、一个人,寥寥几笔线条,就勾勒出一副送别的画面来。雨丝轻飘飘的打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小丹最近又瘦了,原本圆圆的脸颊塌陷下去,下巴显得尖尖的,越发突出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她慢慢的走,偏离了驿道,向着一片荒芜的山峰走去,荒草长得老高,在风中摇曳着,积水沾湿了衣摆,脚下也很泥泞,她却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往前走。世人都记着今天烈府满门抄斩,却忘了今天也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

新皇登基之后,自然是对在这次政变中的功臣论功行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之前假扮太子十余年的安霁侯府死士,他死在淳于烈一党手上之后,新皇追封其为忠毅伯,赐千金、蟒袍、玉带,世袭罔替,厚葬于朔望峰。

然而世人都知忠毅伯虽然也在安霁侯的授意下娶了几位妃子,但却并没有后代留下,所以这样的赏赐自然也就成了一句空话。而且安霁侯事后甚至椎掉了亲自为他安排后事的差事,新皇也只是下了个封赏的旨意就了事了,明察秋毫落叶知秋的朝廷大臣们立刻警觉的发现这位忠毅伯实际上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得圣眷,所以对于一个已经死去并且无后无根基的伯爷,也就无人愿意再去做表面功夫了。

朔望峰上一片冷寂,细雨霏霏,鸟雀盘旋,墓地两旁种着松柏,被雨水一冲,越发显得技叶青翠,郁郁葱葱。

礼官穿着官服,正在一旁一本正经的诵读着祭文,一篇祭文写的花团锦簇,听起来竟有几分慷慨激昂的凌然之气。陵墓周围除了几名鸿胪寺的司仪官员,就只有一些侍卫,连一个来卿匕的人都没有。一尊巨大的棺材放在一辆马车上,几名侍卫懒散的守在一旁,因为离得远,几人还在小声的聊天。

为了今天的丧事,来的几名官员今天都起的太早,此刻还有点打瞌睡,也没人管理秩序。在这样悠闲懒散的气氛下,就连读祭文的官员都有些懈怠,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哈欠,垂眼看去,却没一个人注意他,登时福至灵心,将祭文中间部分省略了大半,直接一句“英魂安息”了事了。

见门面功夫做完了,几名下属顿时摇胳膊挽袖子的走上前来,准备今天的最后一道工序一一下葬。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缓缓响起,不急不缓,沿着湿润的山路,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一名白衣白袍的年轻公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身量不算高,面容却苍白俊美,隐隐透着一丝柔媚的邪气。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精­光闪烁,淡淡的盯着众人,只是轻轻一扫,就让人觉得脊背发寒。明明没有半点能够显示身份的配饰,可是却让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一名鸿胪寺官员上前说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来此有何贵­干­?”

小舟淡淡的抬起眼梢膘了他一眼,说道:“今日不是忠毅伯下葬的日子吗?我来送他一程。”

官员立刻恍然,忙让开路道:“来的正是时候,若是再晚来一步,就见不到忠毅伯的最后一面了。”

小舟没有说话,径直走过去,细雨偏斜,城内大国寺的钟声悠悠回荡在遥远的天际,隔得那样远,如同缠绵的柳丝,余音袅袅。站在此处的峰顶,极目望去,似乎还能看到盘旋在大国寺金顶之上的梵音佛香,夹杂着声声木鱼,伴随着这清冷的风,悠悠的传了过来。

棺木是以乌山金楠木所制,因为世人皆以为他信奉佛教,所以棺木周围刻着一困淡金­色­的梵文,阳光照在上面,有着淡淡的金辉。

世人常说入土为安,只不知他如今是否真的得了安宁。棺木缓缓沉下,黄土一层层的洒上去,渐渐再也看不到那闪烁着金芒的佛家梵唱。

以忠毅伯的爵位,他的葬礼和墓地本不该这么草率,可是安霁侯之前却说忠毅伯死前要求自己死后葬礼一切从简,不得铺张。是以今日的这座墓地,简直和寻常百姓没什么分别。葬礼很快便结束了,烧了一些纸钱牛马,鸿胪寺的官员对着这唯一前来送葬的人说道:“葬礼已经结束了,我等要回去复命了。”

“大人辛苦了。”

小舟默默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我还要再呆一会。”

人群渐渐远去了,山野间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小舟蹲在墓地前,抚摸着那尊墓碑,只见上面言简意赅的刻着几个大字:忠毅伯李忠之墓。

没有家门前缀,没有落款姓氏,只有这七个大字,像是一个笑话一样的刻在上面。

李忠?

旧主恩赐的姓,皇帝亲赐的名?

小舟冷冷的笑,轻声道:“你躺在这,一定很委屈吧?”

朔望峰极高,山下已经桃花处处,山顶却犹自有冰雪点缀,寂寞横绝,如卧龙横例。小舟拿拳头点着“李忠”那两个字,撇着嘴说道:“你看到这两个字,也一样觉得很恶心吧。”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我是来带你走的。”她笑了笑,就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两侧原本安静的树丛里,却顿时窜上来几名身手敏捷衣著普通的中年汉子。

“动手吧。”她淡淡的吩咐一句,众人就拿着家伙­干­起活来,比起鸿胪寺那些四体不勤的官员,这些人的动作显然要快上许多。官员们忙活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只半盏茶的时间就给破坏的一塌糊涂。

“东家,你看……”

棺木已经被启开,小舟走过来,静静的看了一眼,嘴角溢出一丝冷淡的笑意来。

果然。

棺木空荡荡的,不见尸首,只有一只陶罐。

这一点,她是早就想到的。

虽然大华这里并不流行火葬,但是他还是不能全尸下葬。毕竟当初为了瞒天过海,李九青曾派人在他的背上伪造了一条皇家黑龙,而如今真相大白,那个人自然不容许这世间存在两条皇龙。

就算,他已经死了。

亲自弯腰,抱起那只陶罐,脱下背后的披风将之包好,转身就往山下走去,清淡的身影在春日苍茫的寒气中看起来格外孤请。身后的下属则是默不作声的做着善后工作,重新下棺安葬。

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的事从来就是如此。有人欢喜,有人哀愁,有人一朝荣极,有人零落成泥。

下山的路变得轻快了许多,罐子在怀里抱的久了,渐渐有了温润的暖意。小舟弃了伞,牛毛般的细雨一丝丝的打在她的头上,顺着苍白的额头流下耗

走到山脚的时候,突然看到山下的河边站着一名男子,二十出头的样子,剑眉星目,俊朗的异常,一双眼睛深若寒潭,凌烈着峥嵘的创气。他穿着一身月白软缎宽袖兰纹深衣,腰间系着一各云碧­色­的丝绦软带,负手立在河边,身上笼着一层浅金­色­的光晕。

见小舟从山上下来,他微微抬了下眼梢,山下的四月,正是桃红柳绿,芳菲无限的时节,奈何在他的这一眼之下,却都显得冷寂无光,小舟不解的看着这人一步步走来,略略止步,目光不卓不亢,带着几丝询问的看着他。

“这位兄台刚从山上下来?”

“是”

“山上热闹吗?”

小舟微微一笑,扬眉说道:“这个时候,京里更热闹些。”

那人的目光在小舟身上悠悠转了一圈,然后说道:“兄台没带伞,虽然雨很小,但是一路走回去,也会淋湿了。不如让我送你一程如何?”

小舟笑道:“如此就多谢了。”

两个互不相识的人,就这样在苍茫的旷野上缓缓而行,细雨一丝丝的打在他们的袍角上,有着冰凉的触感。那人比小舟整整高了一个头,撑着一把大伞,将小舟的身体完全笼罩在伞下,自己的半个身子则淋在雨里。默默走了一路,竟然一句话都没有说,朔望峰本就离城门不远,如此走了一个多时辰,也到了城门口,小舟对那人说道:“多谢兄台相送。”

“我也只能送你这一路了。”

这话说得突兀,好似他们相识很多年一样,可是小丹却没有半点惊讶,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男子的手伸过来,似乎想去触摸她怀里的陶罐,可是手指悬于陶罐上空,沉默许久,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带他走吧,想必他也不愿意顶着那个名字孤零零的躺在山上。”

小舟点头道:“大公子英明。”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随即皱眉问道:“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小舟笑道:“听说李二公子的母亲是西凉第一美人,我一直以为二公子的眼睛一定是像他的母亲。今日见了大公子,想必安霁侯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位风华绝代的美男子了。”

李恪静静的看着她,雨渐渐的停了,云层之上天光明媚,城外田野漠漠,尽是油绿清脆的稻田和如金子般灿烂的油菜花。两人站在城门前的古道上,身侧青黄交揉在一起,如一匹斑驳殉丽的锦缎,李恪的眼睛锋芒闪烁,淡淡说道:“你的确很聪明。”

小舟莞尔回礼:“多谢夸奖。”

“告辞。”

“大公子慢走。”

半暖半凉的风从耳边轻轻的拂过,将柔和的日光隔在树影之外,小舟望着李恪的身影一步步的走进了那座狰狞巍峨的城池,依稀间觉得他的背脊似乎有些疲惫。

关于李恪与他少时的往事情谊,都已随着他的离去而化成了飞灰,从此以后,这世间最后一个记得他少年模样的人,也将那段记忆彻底放逐了。

小丹抱紧怀里的陶罐,指尖冰冷,突然也觉得有些累了。

举步走进城池,将身后那一片韶光春­色­,抛却在浓浓冷雨之中。

京城仍旧是京城,并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少了一丝半点的热闹。

路过刑人司的时候,已是一地狼藉的鲜血,古时候的百姓们缺少娱乐活动,平日里除了看看杂耍听听戏就没有什么别的­精­神娱乐了。所以就变态的对这种杀人砍脑袋的血腥事件异常钟情。此时行刑已经结束了,他们却仍日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热热闹闹的在一起讨论八卦。

昔日钟鸣鼎食的富贵豪门一朝殆尽,赤红的鲜血流淌在天逐城的青石板长街土,和尘埃泥土混合在一起,被那些贫贱之人踩在脚下。

小舟经过的时候,刑人司正在收敛尸体,囚衣散发,手指青白,脚镣叮叮当当的作响。一颗颗沾满尘土的头颅装在一辆车上,尸体则分开放置,残忍肃杀中,还带着几丝令人敬畏的萧条败落。

权利的角逐,历来是场至死方休的战役,胜者坐拥万里江山,败者零落成草寇猪狗,冰冷的屠刀悬于头顶,即便是三岁幼童的头颅也一样斩下,从没有丝毫犹豫。

小丹已不愿去看那狼藉污浊的尸首中是否有一具年轻瑰丽的身体,自古以来村倒糊狲散,权利的巅峰上永远有人刿下有人崛起,例下的虽然未必能再次站起,然而崛起的人也未必能永远风光,享受过那么多世人无法全及的富贵荣华,终究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她抱着陶罐转身而去,步伐沉重,但背脊却仍旧挺拔。

推开宅子的门,就已经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明里暗里到处都是冷漠森然的刀锋,宛若寒夜里洒下冷雨,透着无所不在的寒气。

正厅里的少陵公主一身华服,仍旧是那哥天家的华贵之气,只是小舟注意到,只有在看到萧铁的时候,她才会有一时间的放松和温和,嘴角轻笑着,如司一个普通的少女。

萧铁却明显没有注意到这些,见小舟走进来,忙几步上前去,当着公主的面在她耳畔耳语道:“公主带来一个人,看起来身份不低。”

少陵公主却并没有怪罪萧铁的无礼,反而很温和的对小舟说道:“有人在偏厅等你,你先过去吧。”

看到少陵公主的时候,小舟已经知道是谁来了,所以推开偏厅房门时,她也并不如何惊讶。眼前的男子穿着玄黑华服,上面以暗线绣着常人不易觉察的金九龙纹,王冠巍峨,剑眉若飞,轮廓鲜明。他闻声淡淡回首,目光穿透珠帘,迎上小舟的目光。

小舟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他,一时间思绪有些比惚,好似又看到了那个一身青衣的男子,站在梵香萦绕在古室里,目光柔和的看着她,轻笑着说:“真是个傻孩子。”

“给皇上请安了。”

小丹盈盈拜倒,没有自持骄傲的倔强,也没有郁郁不平的怨愤,宋小丹从来就是一个识时务的人,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标榜什么人权,大唱什么“只跪苍天和父母”的屁话。她跪在那,对这位如今大华土地上最后权势的人行礼,眼神中看不出任何一丝憎恨,同时,也没有多少的敬畏在里面。她这种态度,反而让夏诸婴觉得有些不舒服,他默默地退后一步,说道:“我是夏诸婴。”

是的,他是夏诸婴,不是方子晏。

小舟当然听得出他的潜台词,可是她却只是抬起头来,满脸笑容的说:“皇上是我大华君主,英明神武,万寿无疆。!”

夏诸婴闻言紧紧的皱起眉来,他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略略有一丝烦燥的说:“你起来。”

“多谢皇上。”

小舟夸张的拜倒在地,然后站起身来,远远的退开,垂首站在门口,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安静的一言不发。

夏诸婴站在桌子旁,手旁边是烧着檀香的熏炉,此时并没有点燃,冷冰冰的摆在一旁。他默默的看着低着头做出一副恭敬状的小舟,只觉得胸口的郁结之气一丝丝的升腾而起。有些想说的话,想做的事,好似顽石一般的压在心头,却怎么也宣泄不出。

他为何要来这,又想跟她说什么?感谢她当日施与援手?还是惩处她这些年的屡次造次?

可是无论是哪一次,宋小舟都是鲜活的,打架、怒骂、戏弄、拼杀,乃至携手对敌,她都是真灾的,远不像是现在,毕恭毕敬的垂首站在一旁。然而夏诸婴知道,她纵然表面上恭敬,具实心里并非有几分尊重。甚至从她那低着头的姿势中,他都能感觉的到她淡漠的嘲笑。

冷漠?疏离?不屑?嘲讽?

这些又算得了什么,他如今已是皇帝,不喜欢的大不了直接杀了。他要的向来只是别人的惧怕和服从,又何必去管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

可是为什么?他现在却是这样该死的愤怒?

他眉梢一挑,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眼间已换了一雷面容,淡淡说道:“你要离京了吗?!”

“回皇上的话,是的,草民在大司局的案子已经了结了,马上就要回家乡去了。”

看了一眼她身上还泛着潮气的衣服:“你­干­什么去了?”

“去送一位朋友。”

夏诸婴微微眯起眼睛,颇感兴趣的哦了一声:!”什么朋友?”

小舟也抬起头来,脸上笑容不减:“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

小舟点头道:“是的。”

夏诸婴眼眸凝成一点星子,好似发现猎物的狼,声音渍冷若碎冰,淡淡道:“那我是你何人?”

小舟笑道:“皇上是天下万民的君主,自然也是莘民的君主。”

腰间蓦然一紧,小舟顿时被他狠狠的拽入怀中,他貌似恼羞成怒,一双眼睛闪着慑人的怒­色­:“我不许你走?!”

小舟仰头,挑衅的看着他:“皇帝是天下至尊,对黎民百姓有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自然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夏诸婴固执的盯着她,缓缓道:“我要纳你为妃。”

小舟微微一愣,随即顿时笑了起来,她笑的花技乱颤,好似遇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一般。夏诸婴的神­色­却好似越发恼了,紧紧的拥住她的腰,沉声说道:“你笑什么?!”

小舟踮起脚尖,缓缓的凑近他的耳朵,轻笑着说:“你还不如杀了我呢。

夏诸婴冷哼:“你若是不答应,我就杀了你的家人。”

一直淡笑着的宋小舟终于­色­变,转过头来冷冷的看着他,嘴角轻扯,戎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你可以来试试。”

小舟冷酷的表情终于让夏诸婴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存在感,他眉心缓缓舒展,手指掐住她的下巴,眼神中闪过一丝残忍,冷冷说道:!‘你恨我?”

小舟冷笑不语。

“你恨我杀了他?”

他手上的力道加大:“别忘了,他差一点就成功了,若不是你,我今天也不会站在这里。”

小舟的耐心终于宣告终结,一把挥开他的手,冷冷道:“如果你今天来就想说这些屁话,那么你现在可以滚了。”

见她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夏诸婴爽快的长笑一声:“宋小舟,杀死他的人当中,你也算一个,所以少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这种样子别人做做也就罢了,你这种人来做,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口”

他目光灼灼,冷笑的继续说道:“我不妨再警告你一次,鉴于你在崖底的功绩,以前的事情我便不再跟你计较,但是从今以后,你若是还同李铮来往密切,那么不要怪我不顾情分。”

小舟仰起头来:“你我之间,有什么情分在?”

夏诸婴闻言眸­色­更深,冷冷的逼近她:“胆子大的人我见过很多,但是像你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你真的不怕我?”

“我当然怕,我怕的要死。”

小舟邪笑着瞟了他一眼:“浮于烈虽然死了,但是你连在光天化日之下处死他的勇气都没有,西陵苏水镜安好无恙,朝野上杜明南仍旧在掌控大局,瀚阳派系的触角几乎霸占了整个大华,尚野也唯苏秀行之命是从,其他两个军省太尉甚至连你的登基大典都没亲自到场,堂堂一个帝王,竟要托庇于少陵公主,依靠着她背后的彭将军才能有所依仗。三越围绕,青疆虎视,五大军省没有一个是你的心腹,就连王域的军队也掌握在军院和李家的手中,除了一个皇帝的虚名和御史台翰林院的一帮笔杆子,你还有什么?你这个皇帝,是不是也当得太窝囊了一点?“夏诸婴大怒,眼眸漆黑若墨,翻滚着层层怒意,她却好似不查,手按在他的胸口,声音轻的好似浮云。

“我真怕你撑不了几天。”

宋小舟哈哈大笑,一撩衣袍就坐了下来,冷冷道:“再教你一个道理,在自己立足未稳的时候,就不要嚣张的四面树敌。淳于烈那样树大根深的老妖­精­都能轻易被人家玩死,更何况是你这只羽翼未丰的小雏鸟?李九青能造出一条假龙瞒天过海十几年不被人发现,那么自然就造的出第二条。奉劝你一句,安分守已,才是保命之道,会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碰触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庭院里越加清冷,他的心在刹那间冰冷了下来,眼角幽幽,冷笑一声道:“这才是宋小舟嘛。”

他转身就往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就留着你的命,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着,看着我是如何做这个皇帝的。”

他的声音清冷若斯,夹带着风雷之气传进小舟的耳鼓里,抬首之间,已然不见了他玄黑­色­的衣角。小舟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温热的水汽升起,使得她的面容都有几分朦胧。

东风起 第46章 劫狱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大雨,滂沱的雨沉沉的洒在天地间,雨珠连起来,像是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皇帝和少陵公主被大雨阻住,被萧铁安顿在上房,直到暮­色­四合,公主府的下人才不得不撑着巨大的雨伞将他们送出去上了马车,顶风冒雨的离去了。

轰然的雷滚过深重低沉的天际,仿若鞭子一般,一击又一击,夜­色­浓稠如汁,窗外好似盘踞着狰狞的兽,在黑夜里虎视眈眈的望着光晕里的人们。小舟泡在热水池子里,皓白的手臂被热水激的泛起一丝丝的红痕,随意的搭在池子的两侧,她没有掌灯,澡房内漆黑一片,滚烫的热水不断的冒着热气,将她的肌肤浸泡的通红。她睁大眼睛,望着高高的屋顶,背心处一片温暖,可是脑海里却是那么的凉。好似冬日里玩雪,在寒冬的季节将手浸在坚冰之中,针刺一样的麻木。

“哗啦”一声水响,有人走进了水池,小舟却没有抬头,仍日安静的坐在那里。

水声哗哗的响,女子的长发利落的扼了一个发髻,脖颈修长,下巴尖瘦,一双杏眼闪烁着锭利的光,款款涉水而来,坐在她的身边。

“萧铁说你不对劲,要我来看看。”

小岳转过头,嘴角轻扯,笑道:“刚一进门就看到了你的马,什么时候到的?”

“你刚走我就到了,路上还看了一场明君杀­奸­臣的好戏。”

小舟一笑:“刺激吗?”

“没什么意思。”女子伸长手臂,懒散的靠在石座上,额边的一缕头发垂下来,越发显得风姿绰约:“一群人跪在那给另一群人砍,还没看老虎打架过瘾。”

小舟用手撑住额头,说道:“西陵这一趟辛苦了。”

“知道我辛苦你就赶紧回家去,我可不耐烦做那些账目,算计人的事,还是你比较在行。”

小舟哈哈一笑:“良玉,我这是为你创造机会,我不多待几天你哪能进天逐来,你若是再不来,阿铁就让那位公主大人给抢走了。”

良玉狭长的眉轻轻挑起,探过头来,双眼在黑暗中­精­芒闪烁,看着她的笑容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起来像哭一样难看?

“你不对劲。”

小舟眉梢一扬,淡笑道:“我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良玉靠在石座上,闭着眼睛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我骑着马跑了三天,累的骨头都散架了,我先睡一会,你要哭的话就走远点,别吵到我。”

水珠滴滴答答的落在水池里,良玉舒服的翻了个身,修长的双腿缓缓曲起,像是一只慵懒的猫。

和良玉相识,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回头再去看那些日子,仍日会觉得温暖快意。从最初的剑拔弩张,互相瞧不顺眼,到各自提防心怀鬼胎,再到后来一起经历的种种变故,渐成了生死不弃的刎颈之交。

或许,对她这样的人来说,信任总是这样一件稀罕的东西,不经历生死的考验时间的磨砺,就难以真正交付。可是为什么这世上有些人,却总是能那么轻而易举的相信一个人,甚至为别人付出一切?她想不通。

真的想不通。

温暖的水将她包裹住,四面八方都是熏人的热浪。她的眼睛被蒸汽熏的湿湿的,好像是流了泪一样。她仰着头,水滴沿着眼角一行一行的流下,身休是滚烫的,一颗心却好似被千层积雪覆盖在深渊之下,冷冰冰的令人难受。她就那么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男子苍白的衣角,坐在落英缤纷的梧桐木下,冷月凄凄,照在他的脸上,像是度了一层寒霖

傻瓜。

她咬住嘴角,茫茫的水汽在脸颊上化成水珠,沿着苍白的­唇­流下来,落进温暖的水池里,荡漾开一丝一丝浅浅的涟漪。她在心里喃喃的骂:傻瓜。

水很快的凉了,良玉却仍日在睡,小舟很没道义的自己出了池子,穿好衣服后回了房。

房间里燃着白檀香,还是从李铮府上余回来的那一饼,很是安神,能让人睡得安稳。她坐在椅子上,觉得头有些疼,屋子里有凉茶,喝一口,涩涩的苦味在舌尖打着转。

她很难真正接受一个人,就算是李铮,也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罢了。纵然他帮了她很多,为她收拾了很多烂摊子,但是那完全是基于互利互惠的前提之下。如果没有她,李梁李珂此刻还在大牢里,如果没有她,驱胡令还在肆虐,瀚阳将会落入极为不堪的处境当中,如果没有她,溥于烈的下台不会得到民间的拥护,瀚阳想要打败西陵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这代价,很有可能会让其他派系趁隙而起,渔翁得利。所以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李铮的保护,理所应当的依仗着李阀的势力。

这世间从来就没有白吃的午餐,为了金钱为了权势,哪一个不是笑里藏刀口蜜腹剑?

她和李铮的交情,和晏秋的暧昧,甚至皇帝今日的那一番言辞举动,不过是为日后的合作或者利用留一个机会罢了。李铮的淡漠深沉,晏秋的放荡不羁,皇帝的貌似冲动,貌似别扭,貌似情深,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些东西,可以浓情蜜意可以若即若离可以一往情深,但是在危难真的到来,在生死悬于一线,在触碰到底线利益的时候,谁也不见得会手下留情。

他们都是天­性­薄凉的人,可以把逢场作戏这个词表演的炉火纯青,也可以把翻脸无情这个词玩的得心应手。

朝堂、权势、金钱、地位,都是一种能令人疯狂的鸦片。他们未必真的就需要那么多,但是却都痴迷于这个得到的过程。

那日在崖底,她断定李铮不会杀她,晏秋不会杀她,复诸婴更不会杀她,所以她权衙利弊,还是选择回头去救方子晏。同理,那些人就算不会杀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己原有的计划。因为对方是蒙着面,所以即便她出手与对方为敌,事后也因为不知情而有周旋的余地,反而因为这个举动,她会让正牌的一国储君欠下她一个天大的人情。而一旦事情发展到生死关头,她确定自己也会有足够的能力溜之大吉。她反复的思量,将方方面面都考虑了进去,怎么都觉得无论怎样计算,这都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然而,她唯一没有算准的是,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多年的谋划,会有人真的因为她而放弃了自已唯一求生的机会。

谁是有感情的?谁都没有。

这是一场没有心的人之间的角斗,唯一落败的,就是率先用了真心的那个人。

夜凉如水,虫子在草丛间的鸣叫远一声近一声的传来,北窗洞开,月上中天,满庭清风傍着湖水轻拍湖堤,一阵凉风吹来,吹的桌上的红烛微微摇晃。房间里这样静,只有手腕上的银链子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是一条项链,却被她缠在腕上,冰冷的坠子贴在脉搏上,凉的彻骨。

桌子上有酒,醇厚的香气萦绕在四周,她握住酒壶,指尖微微用力,泛着青白的颜­色­。她轻轻一笑,笑容冰冷,却又带了一丝悲凉的嘲讽。

“你知不知道,我并没有将你当成真正的朋友。”

炙热的液体自喉咙间滚下去,她看着床榻上的那只铁灰­色­的陶罐,眼睛有些发红,可是仍旧固执的抿紧嘴角,像是一个耍脾气的孩子。

“最讨厌你这样的人。”

她重复着说:“最讨厌你这样的。”

讨厌你明明看起来心机深沉,可是关键时刻却生了一副如此软弱的心肠。讨厌你明明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却能为了一点狗屁一样的理由就放弃生存的机会。讨厌你在皇宫那个肮脏的地方生活了那么多年,却没有学会一点薄凉狠辣的生存法则。讨厌你如此软弱,如此不堪造就,竟会为了一个相交不深的人甘愿放弃生命。

“我一点都不同情你,我也不难过。”她固执的梗着脖颈,苍白的脸上有着潮红的酒气。眼睛渐渐的红了,有着浅浅的湿气泛上来,她却一把抹了,端起酒壶,就倒进了自己的口中。

夜黑如墨,萧铁和良玉坐在小丹房间外面的假山下,不一会就听到里面翻天覆地叮叮咣咣的摔打声。萧铁淡淡一笑,说道:“小舟的酒品还是这么差。”

良玉不屑的一哼:“酒量更差。”

萧铁道:“她的酒量差,但却很少喝醉。”

良玉一身黑衣,利落的起身,转身就回房睡觉去了。

直到第二天下午,小舟才醒过来,优若无事的和良玉吃了饭,就一个人出了门。良玉靠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手里握着马鞭,见她出来说道:“我只是来办点事,这就要走了,你跟不跟我一起回湘然?”

小舟摇了摇头:“我还有事没办完。”

良玉无奈的叹了口气,翻身就跳上了马背,一身黑­色­衣裙看起来修长明秀。

“京城不是久留之地,你办完事早点离开吧。”

小舟呵呵一笑,歪着头笑问:“这可不像你泰良玉说的话。”

“官高一级压死人,如果不想死不想拼命的话,那就只能对人低头。这话是你以前跟我说的,你自已可别忘了。”

看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小舟无奈的按了摆手:“好了,别摆出那么一副苦大仇深的脸孔,我什么事都没有,再过几天我就起程回家。”

“但愿你真的没事。”

良玉淡淡的说了一句,随即挥起鞭子抽在马股上,高声道:“我在湘然等你!”

马儿绝尘而去,前院的车驾马蹄却掀起了阵阵烟尘,少陵公主昨天走的时候就说了今日要来和萧铁游湖,一大早就上了门,直到这会才折回府去。

小舟自然知道萧铁是怎么想的,平日里少陵公主约他,他十回里总是拒绝七八回,编偏良玉在的时候,他却表现的如此热烈。她明白,良玉自然也明白,所以才只待了一个晚上就急匆匆的走了。

鸟声啼鸣,啾啾不绝,拂过脸庞的风已带了春夏之交独有的沉醉与舒和,百草破土,欣欣向荣,一切都是簇新的新生,春光那么明亮,明亮的让人几乎心生绝望。

大国寺仍日是一贯的香火鼎盛,并没有因为皇权的更迭而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如云端上的风,永远都在俯视着疾苦的众生。小舟跪在大殿的佛像前,头一次带了几分虔诚的叩首跪拜,惠醒禅师坐在蒲团上,白眉长须,双眼微闭,好似沉入梦中一般。

“大师。”

小舟缓步走到惠醒身旁,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将陶罐放在他的面前。

惠醒睁开双眼,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陶罐,灰­色­的僧衣洗的发白,上面有好闻的檀香香气,丝丝缕缕,如同湖岸的芦花。他低声念了一句佛号,抬起头来淡淡的看着小舟,一双沧桑的眼睛平静的望着她,好似拢了一层秋日的水。

“是宋施主。”

“比起朔望峰,我想他更愿意留在这。”

惠醒伸出手来,目光悠长,像是夏日里漫长的天光,他的手指带着薄茧,轻轻排过陶罐。墙角有细小的风吹过来,卷起香炉里的香灰,落在他苍老褶皱的肌肤上,他默默垂首,计久不言,终于淡淡吐声道:“施主有心了。”

“大师,他一生没有名字,死后既入佛门,还请大怖给他一个法号吧。

红河日下,光影婆娑,赤金苍茫的落日离合中,惠醒的面容骤然如同湖底的月光,飘忽着舒展着岁月的痕迹。他默默想了片刻,方才叹道:“便号寂然吧。”

“寂然。”

小舟低声默念着这两个字,一丝苦涩蓦然间自心头跃起,苍茫茫如稠密的白雾,淡淡道:“很好听,很配他。”

惠醒道:“贫僧明日会为寂然做一场法事超度,施主来吗?”

小舟点头道“我会准时到的,多谢大师。”

第二日小丹早早就到了大国寺,大国寺的后山很清静,远远近近种着一片梧桐树,间中还长了几棵樱桃,此时已经发出了­嫩­绿的细芽。寂然就被葬在一株梧桐下,一只简单的檀香木盒盛了骨灰,被埋在泥土中,隆起一座新坟。

惠醒坐在蒲团上念诵着往生经文,两名小沙弥拿着铁锹一锹一锹的洒着土,木鱼声声从远处传来,半山腰上到处都是鸟儿的低鸣。小沙弥在坟旁种了一圈矮松,矮松旁开着几朵淡黄|­色­的小花,随着风轻轻的摇曳着,舒展着娇­嫩­的叶芽。

凉意像是春草一样蔓延上来,指尖微凉如叶末的一滴露水,诵经的声音那么遥远,听起来好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时间如沙漏里的沙,一丝丝的漏下,泥土一层一层的盖了上去,那样金黄的颜­色­,犹如深秋枯败的蝶,烟火的气息和檀香的暗香萦绕在一起,让人觉得莫名的心安。

春意已浓,天光渐长,清晨的白雾渐渐散去,太阳在高高的天上洒下素洁的光。法事很简单,只是念了三遍往生咒,然而经文念好之后,却并不见惠醒离去,小沙弥奇怪的上前去推他,却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断了气,顿时大惊起来,两个小和尚大哭着抬起惠醒禅师的法身就往庙宇跑去。

嘈杂声渐渐远去了,小舟却仍日站在坟前,她早就察觉到惠醒禅师已然圆寂,也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

寂然行刺皇帝一事虽然没有被新皇诏告天下,仍日给了他足够的封赏和哀荣。但是小舟明白,那份荣耀不属于他,只是因为他和瀚阳派系千丝万缕的联系。新皇刚刚登基,不想继续和一个死人较真。但是不处置他,不代表也原谅了别人,他的部属,他的手下,和他来往密切的朝中大臣,都将被无声无息的处理­干­净。而大国寺的惠醒禅师,自然更是难逃一死。

人死如灯灭,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一个新的时代已经来临,而他再也没有了参与的机会。

小舟蹲下来,几株楼桃树上的楼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像是下了一场雪珠子,细细的铺在坟头上,树叶的缝隙处露着青蓝的一线晨光,她的声音很轻,少有的带了一丝温和,絮絮的说:“这地方不错吧,知道你会喜欢的,又是花又是草,山坡下还有一条小河,听说夏天常有附近的女子来沐浴,你有眼福了,做鬼也很风流。”

她的笑声很低,平淡的玩笑中带着一丝浅浅的凄微,如同房檐上的厚厚青笞,看惯了数十年的风霜雨雪,便是炉火再暖,也不能使之暖和了。

“你也真是够笨的,这样就被我收买了,若是我存心去骗你,岂不是哄你上吊喝药你都是肯的。这样的­性­子,如何去跟人家争斗谋算?这世上向来没什么公理,不适合好人生存,就该让我们这些恶人互相算计着捕刀子。不过他们捕了你的刀子也没什么值得得意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别人给捅了,能死还算是便宜的,若是不死不活的拖着,更是难受。这世间的事本就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算到了盖棺的那一天,也未必能最后下输赢定论。”

小舟的眉眼突然间闪过一丝凌厉的锋芒,可是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便就消失了,她好似没心没肺的笑了一声,道:“就如同这林子里,老鼠怕猫,猫怕豹子,豹子怕老虎,老虎怕象,象却怕老鼠。这就是食物链,一物降一物,谁想当真正的霸王都是不容易的。即便是九五之尊,也需知道这世间还有一个词叫做改朝换代的。咱们如今身处世外,就姑且睁着眼看着,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她低声冷笑,笑容里似乎蕴藏了什么看不见的光芒,就那么从修长的眉稍一丝丝的流淌而出。

“其实也没什么,人生在世,谁还没死上两回。实话跟你说,我就死过,不过我命好,又活过来了。你跟我在一块这么久,没准也沾了点我的运气,这会说不准也穿到哪去了。不过若是你穿到我的家乡了,不妨拖个梦给我,我可以把我一部分的银行账号和密码告诉你,怎么样,我很够朋友吧。”

一阵悠扬的笛声突然想起,清旷高远,如一缕寒泉,脉脉流淌,沁入心肺,从远处缓缓传来。曲调迷惘,隐现几丝淡淡的哀愁怅然,几只鸟儿停在衬梢上,叽叽喳喳的叫的欢,却更显那低声的孤寂。

小舟的笑意一点一点的收敛了去,山风扑面而来,夹杂着青草清冽的香气,她站起身来,衣衫被吹得簌簌而动,她的手轻轻按在墓碑之上,终于颔首轻声的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任­性­多疑且善于演戏,乔装出了一幅不谙世事的小女子的形象,突兀的叩开了你的心门,将你的真心实意,玩弄于嬉笑之间,当做了股掌之上赏玩观摩的芭蕉。

对不起,我是如此的自私乖张且我行我素,为了自已的私利,全然不顾会否将你置于火炭熔炉之上,完全没有将你的生死荣枯放在心头。

对不起,你虽是为我而死,可我却找不到任何偿还你报答你的方式,你孑然一身的来,又孑然一身的去,连一个恕罪的机会都不给我留下,便是想报仇,我都不知道该去找何人。

“寂然,我走了。”

山路崎岖,弯弯曲曲的一路向下,石板路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让人脚下打滑。两侧的松柏伸展着凌乱狰狞的枝独,山谷空冷寂静,有不知名的鸟儿在徘徊啼鸣,流光溢彩的朝霞如徇丽辉煌的织锦,好似一伸手就能够到。她慢慢的走,仰起头来,终究不曾落下泪来。

山脚下立着一名女子,手中拿着一只白玉长笛,一身青碧长裙,眉眼如画,发钗却略显凌乱,裙角也沾满了莘屑。两名会客僧挡在她前面,不断的说道:“李小姐,您下山去吧,我们惠醒师叔州刚圆寂,实在不方便接待您。

李莞儿闻言抬起头来,目光穿透重重村林,遥遥的看着那座巍峨金碧的寺庙,手指不自觉的握紧了笛子,沉声说道:“你们让开!我是来找人的!”

一名年长的小沙弥劝道:“李小姐,你要找的人真的不在我们寺中。”

“你说谎!”

李莞儿猛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亮的摄人,冷冷的说道:“他一定在这,他不会死的,父亲答应过我的!”

小沙弥面露危难之­色­,却不敢对这位即将成为大华国母的李氏千金无礼,翻来覆去的解释。李莞儿越说越气,突然朝着山头高声叫道:“夏诸婴!你出来!”

会客僧顿时慌了,即便是方外之人也知道世俗的礼教,忙不迭的劝阻这位胆大妄为的女子。李莞儿却混不在意,继续扬声道:“夏诸婴,你再不出来,我一把火把这地方烧了!”

到底还是这个名字,像是魔障一般的困住了他的一生。李莞儿的声音渐渐带了暗哑的破碎绝望,小舟与她擦肩而过,却并未回头去看。

山风扬起,天地都变得空旷了。

回到宅子的时候,萧铁正在院中饮酒,小舟径直走过去抢走他的酒壶,说道:“我要回湘然了。”

萧铁剑眉微扬:“要走?”

“事情都办完了,还留在这­干­什么,我又没被公主看上。”

萧铁却神秘兮兮的摇头一笑:“我看你走不了。”

小丹缓缓皱起眉来,只听他静静说道:“有人出了天价,买通了提辑营和刑人司的官员,沿着地下河道开凿了一条暗道,从城西刑人堂一直到城外五里坡,如今烈武侯已经被人劫走了。”

砰的一声,酒壶顿时落地掉成粉碎,小舟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说:“有人从天逐牢房里劫走淳于烈?”

“准确来说,是烈容。”

“什么人­干­的?”

“不知道”,萧铁目光也带了几分寒冷,那几日被烈武侯关押时他没少受辱,只听他沉声说道:“不过京城里,有能力­干­出这件事的,还没有几个。

小舟沉声说道:“你怀疑是谁?”

萧铁仰头笑道:“既然想知道,何不去亲自看看?”

“你派了人跟踪?”“京城几个刑讼衙门之间派系分明,我在京中这几年,哪能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货­色­,李珂刚刚接手,如何威慑的住?我害怕西陵有人前来劫狱,一直吩咐莫言的人在暗中盯着。“说罢,他冷冷一笑:“当日之辱,我永志不忘。”

“既然这么热闹,我们哪能不去看看?”

萧铁笑道:“那就快点,我估计这个时候,京里的各方势力都已经追出去了。”

小丹哈哈一笑,心底的郁结之气去了大半,目光冷然的说道:“那最好,打猎我最喜欢了,看看谁能备下大货。”

萧铁起身,朗笑道:“备马!”

东风起 第47章 黄雀

天­色­昏黄,日暮西沉。

空旷的原野上,两队人马正在风驰电掣的奔驰着。

马上的少年十六七岁,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线,尖尖的下巴颇具女子的­阴­柔之气,半伏在马背上,身形灵敏的躲逍着前方的流箭,穿着一身夜黑­色­的锦袍,衣衫上绣着银白­色­的蔷薇,在绊浊的日光下闪着暗淡的光芒。

“东家小心!”

身后突然响起随从的惊呼声,小舟眉梢轻轻一挑,眼看着簧矢破风而来,突然一个顿马急停,腰肢软如春水,整个人向后折去。战马人立,三只流星般的箭矢噗噗噗的刺入马儿的脖颈,鲜血喷涌,战马狂嘶,挣扎几下,便倒了下去。

“好高明的箭术。”

小舟在心底暗自惊讶,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名正在奔驰的下属见状立时跳下马背,小舟单手抓住马缰,翻身就跳了上去。

曲臂,拉弓,瞄准,宋小舟拿起马背背囊里的长弓,一系列的动作没有丝毫凝滞,手段娴熟,浑然天成。巨型角弓赫然如满月,弯折的弧度肆意张扬着一种或许可称为狂野的气息。一身男装打扮的少女眉眼凌厉,嘴角紧紧的抿成一线。

嘭!

第一筹破空而出,其尖锐的力量甚至在半空中形成一股小小的气旋,声音如金石般狰狞刺耳,向着奔驰在昏黄尘土中的影子呼号而去。

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起,如此同时,第二只箭已经夹在两指之间,弓弩再次被拉成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箭矢流星般冲出去,激起一声更大的惨呼。而这时,小舟手中的第三只箭也已经追了出去。

“先生!”

漫漫黄沙中,有人在失声尖叫。

明明穿着一身儒袍,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却突然发力,在地上狼狈的一滚,差之毫厘的躲过了小舟紧追不舍的劲箭。而此时,他的坐骑刚刚例在地上,一支箭­射­在了它的腿上,另一只则洞穿了它的头颅。

儒生站起身,左手的上臂被小丹的箭铎戎破,正在不断的溢出鲜血,衣衫也满是灰尘,可是他整个人却看不出有一点狼狈。他淡笑着看着小舟,似乎颇为欣赏的说:“宋老板好高明的箭术啊。”

“你也不差。”

远处的蹄声轰隆隆的逼近,熟悉的哨声惊碎了旷野的平静。天幕低沉,似乎有一场雨正在酝酿之中,莫言带着大批随从跟在小舟身后,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萧公子到了。”

果然,儒生身后的队伍一阵慌乱,显然也发现了自己去路被堵。

儒生回过头去,无奈的看着萧铁带着人缓缓逼近,不由得微微皱起了眉,转过头来,淡淡叹道:“看来阁下是早有察觉,一直候在此处,心智高明,令人佩服。”

“夸奖了”,小舟说道:“城守军和大司局出动了三千多人都能被你们甩掉,你们才是真正的不简单。”

儒生无奈一笑,似乎在说再不简单还不是被你追上了?嘴角微微有些苦涩,淡淡道:“阁下是确定与我家主人为敌了?”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都是和气生财的,怎会无端树敌?只是那位烈容是我大华的罪臣,有道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贵,我身为大华人,遇到作­奸­犯科的违法乱纪之辈,自然是要管上一管。”

儒生闻言哈哈一笑,道:“没想到一手策戎了西陵兵祸的宋小舟还是个忠君爱国的人,真是令人惊讶。”

小舟抱拳道:“多谢夸奖。”

“我家主人不与闾下见面,就是想为彼此都留一点余地。”儒生面­色­一冷,淡淡道:“既然阁下这般苦苦相逼,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舟淡笑一声,随意的将弓箭架在肩上,目光轻蔑,挑衅的意味不言自明。

“季儒”,

邪魅的声音懒洋洋的响起,人影散开,马蹄声声,男子轻声道:“火气别这么大。”

江风浩烈,吹起她披风的一角,似一只桔萎的蝶。雨疏风骤,天­色­昏沉,好似有无数乌鸦的翅膀密密实实的遮住了天光,阳光被阻挡在了云霄之外,一重叠一重的黑暗笼罩下来,似无边的夜幕,黑暗的让人沉沦。

他迎着风,逆着光,骑着马,站在高高的原野上,欣长的身影因为仰望而显得越发高大,昏暗的光笼罩在他的周围,仿佛陇下一道赤­色­的光辉。细雨如绵,斜斜的吹在他飘忽的衣袍上,深紫­色­的丝线丝丝缕缕迤逦编织,经纬纵横间仿若织成了一张铺天的网。身前的护卫流水般的向两侧让开,露出他邪魅风华的面容,他笑着冲小舟轻轻的眨着眼睛,轻声说道:“这么大的雨,还要劳你相送,真不好意思。”

小舟微微皱起眉来,纵然早就猜到,可是这一刻还是觉得心下有些苍茫,她默默的扬眉:“是你。”

这并不是问句,可是他却很坦然的回答:“是我。”

心口突的一跳,莫名的味道一丝丝的蔓延上嘴角,她冷冷的仰起头,不无嘲讽的笑道:“是了,是你,我早就该猜到。”

晏狄闻言洒然一笑,大河在他们不远处奔腾东流,绵绵­阴­雨之中,两岸的芦花好似秋末的残菊,随风起舞,蜿蜒飘零。

“你知道我来是­干­什么的。”

晏狄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在这样苍黑的天幕下,仍旧能看到他眼底那丝邪魅的光,他嘴角轻扯,笑着说道:“我知道。!”

小舟淡淡问道:“你放不放?”

晏狄摇了摇头,道:“不能放。”

小舟释然:“以你的个­性­,自然是有所求才会在京中徘徊日久,是我大意了。”

晏狄仍旧是他那一贯孤高浪荡的样子,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我本不是冲着你来的,你察觉不到,也不丢人。!”

小舟问道:“那你前住湘然,与我做生意,也是个幌子?“

晏狄哈哈一笑:“生意归生意,这是私事,我向来公私分明。”

“你为何要救他?”

晏狄道:“这是我的事。”

“好。!”小舟默默点头:“那我要杀他,也是我的事。”

晏狄无所谓的轻笑一声,不无嘲讽的说:“小舟,我还一直以为你也是一个有担当有胆量的人,假储君虽然死在他的手上,但是归根到底,还是李九青造的孽。你想要报仇,为何不去找正主?专捡软柿子捏,可真叫人看不起。”

小舟仰头道:“随便你,我就是要杀他,谁敢拦我,我就送谁去见阎王”。

“那就是谈不拢了?”

她朗然笑道:“可以用刀说话。”

晏狄眉头轻轻一蹙,隐现一丝杀机,淡淡道:”我不想与你动手。”

“那就把人留下。”

晏狄无奈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季儒,拦下她。

一身儒生装扮的随从微笑着点了点头:“七少先走,属下随后就到。”

呼啸的利箭蓦然间迎面而来,刀刻阻挡间,小舟和萧铁的人马已经冲了上去。距离太近了,弓弩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近身的­肉­搏瞬间展开,刀剑碰撞,速度快的令人眼花。大蓬大蓬的血沫高高的飞溅,合着嗓子里的尖叫汇成一股冷冽的杀气。

小舟挥刀砍翻一名挡路的敌人,回头高喊道:“阿铁!给我开路!”

“好!”

萧铁厉喝一声,身若游龙,已经窜上前来。一边在喊杀中奔跑一边拉弓放箭,小舟则是再也不看前方的敌人,只是一味的向前奔去。

太多的刀锋挡在面前,但是她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很多人见状都冲上前来,想要将这个疯子斩于刀下。然而每每那些刀锋马上就要砍在她身上的时候,后面都会有一只利箭呼啸而来,将所有的敌人一一放侧,默契的让人害怕。

“小舟!快!他们要跑了!“

萧铁站在高坡上,大声喊道,小舟自血雨中抬起头来,果然只见晏狄等人已经到了江边。大江奔腾,浪花翻涌,洁白的浪头拍打着江堤,发出隆隆的声响。晏狄的衣袍被江风卷起,翻飞如鹰翼,小舟见了眉头一皱,一刀架开一人,身躯如灵猿,快至巅峰的窜上堤坝。

“宋小舟,我们后会有期了。”

晏狄邪魅一笑,眉梢轻扬,带着一丝挑衅的望着她。

船桨一撑,巨船便已离岸,小舟站在江堤上,冷冷的望着晏狄欣长的身影,默默的握紧了拳头。

使劲了浑身解数,动用了如此多的人力,最后竟然还是被他给逃了。

真是不甘心.

江风拂面,细雨如丝,小舟隔着蒙蒙雨雾,望着渐渐远去的船队,只见晏秋一身锦袍,仍旧是平日里那副不羁的慵懒模样,桃花一般的双眼邪魅莫名,越过江面落在她的身上,极有毒蛇的冰冷,又有苍鹰的犀利,更多的,还是狐狸的诡异莫测。

砰砰砰!

一阵木材的钝响登时响起,小舟惊讶下望去,只见湖底的高草丛里不知何时站起一群青衣大汉,腰配厚背青鲨刀,手握长钩锁,钩锁的另一端,铁爪死死的扣在晏秋的船板上,正在奋力的往回拉扯!

晏狄剑眉竖起,挥剑便砍在一条钩锁上,那钩锁本是­精­钢铸成,可是晏狄手中的这把利剑也不是凡品,竟然一刻就将之砍断了。但是他的下属们显然没有这么好的宝剑,只是一个呼吸间,大船就被生生拉回了一个船位。

与此同时,那些青衣大汉的身后又走出一群人来,几只小型投石机对准了晏狄的巨船,蓄势待发,可以想象如果在这样的距离下被砸中,那会是怎样的一个结果。

晏狄面­色­冷然,终于确定自己是被人算计了,冷眼看着宋小舟,高声说道:“果然好本事。”

小舟一惊,随即满心欢喜的开始幸灾乐祸,笑道:“你别诬陷好人,这么下作的手段,可不是我能使出来的。”

话音刚落,江水舒缓处的芦苇丛中顿时泛起一轮涟漪,十多艘小船摇摇晃晃的使出来,中间一艘只有两名护卫充当艄公,男子穿着一身素淡的青白长袍,迎风站在船头,静静道:“晏七公子,多有得罪了。”

东风起 第48章 歌声(本卷完结章)

江风呼号着,零星初绽的野桃花桂在江畔枝头,随风而落,在­阴­沉的天幕下招展着凄美的嫣红。细雨一丝丝的打在浪花里,翻起一星星浅浅的细浪,转瞬便沾失不见。巨船被钩锁锁住,摇曳在波涛之内,远处的轻舟翩翩而至,李铮站在船头,衣衫带风,如一道碧水,悠然逼近。

晏秋脸上的惊讶和愤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化为两抹淡淡的嘲讽,狭长的眼睛斜睨着,嘴角抿成一线。雪亮的长剑被他握在手里,反­射­着粼粼水光,好似一汪流淌着的清泉,散发着冷冽的寒气。

此刻的他已和平日里的惫懒模样相差太远,双眼里的寒芒像鹰,毫不掩饰他的浓浓杀意。

小丹则笑眯眯的冲着李铮打招呼,唯恐天下不乱的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局势。江风吹在三人的身上,都带了凌凌的肃杀之气,谁还能想象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也曾同桌而坐,举杯相敬?

“枕榔”一声,晏秋的长创蓦然间犹若龙吟,在半空中滑过雪亮的剑痕。燕子回眸,蜻蜓点水,男子的身影飘逸的划过江面,如一片鸿毛,落入了李铮埋伏在岸上的人马之中。刀剑相击,血线飞溅,晏秋长剑大开大合,又不失轻灵之气,一时间好似杀入狼群中的青龙,纵然敌人多且狠勇,却仍日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投石机顿时发动,巨船轰隆几声,就被彻底的砸漏了船底。晏秋的下属也发了狠,将船靠了岸,挥刀便向岸上的人杀去。季儒此时也带着人马冲出萧铁的包围,和晏秋等人会合,喊杀声犹如排山的海浪,充溢在高高的江堤之上,李铮的部属纷纷上岸,唯有他仍日站在小船上,冷眼看着这一番血腥的厮杀。

“唰”的一声,一道利箭陡然­射­来,晏秋银剑一闪,就劈飞了箭矢。然而紧随其后,另一只利箭已流星般袭至眼前,角度刁钻至极,箭矢快速的打着旋,如果晏狄再像第一箭那般从侧面劈去,定会滑开口刹那间,只见晏秋长剑当胸前刺,竟然生生从箭尖劈入,分毫不差,寒意料啃,他抬起头来,冷冷的向小舟望去,嘴角一牵,淡笑道:“好箭法。”

小舟指间此时已经又搭上了一只箭,闻言轻轻一笑,狡黠的眯起双眼,望着这个屡屡和自己暖昧接触的男人,毫不犹豫的放开了最后一箭。

雪亮的剑芒霎时间刺破了这渐渐压抑的黑暗,两只利器迅速相击,几乎在半空中戈出火星来。尖锐的金戈之声响彻耳际,令人头皮发麻,晏秋手臂酸麻,却仍旧将箭矢劈开,他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如大鹏展翅,从人群中高高跃出,向着小舟的方向就飞驰而来。

小舟面对着凌厉的剑气却凌然不惧,暮然间高声喝道:“交不交人?”

晏秋冷哼一声:“你做梦。”

刀声凌厉,万马狂奔,极远处的古道尽头,滚滚黄沙呼啸席卷。小舟侧手拨出腰间的短刀,架开晏秋凌厉的剑势,皱眉说道:“安霁侯府和大司局的人就要到了,你走不了!”

见晏秋仍日面无表情,小舟怒极骂道:“淳于烈又不是你老子,你何苦为他送了­性­命?”

晏秋邪笑一声:“女人就是女人,果然呱噪。”

小舟随声骂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

风声如雷,刀光森然,两人的动作越来越快。突然间,只听晏秋下属中有一人惨呼一声,另外几人嘶吼着冲上去,晏秋眉梢一挑,于打斗中回过头去,只见李铮不知何时已经上了岸,此刻正在属下的护卫中向着自己队伍深处杀去。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积云逸散,­阴­月照在江畔上,流淌下一地苍白清辉,李铮在身形笼罩在月­色­下,任部属在前方厮杀,自己一个人闲庭信步般的向中心走去,鲜血四处飞溅,却无一能沾染他的衣袍。偶尔有漏网之鱼不开眼的向他冲来,斜叉里顿时冲出两名大汉将来人阻下。血光凄楚,四面都是惨烈的厮杀,却唯有他好似游离在厮杀之外,只是一步一步的向着他的目标而去。

皓白的靴子踩在破碎的尸身血沫之上,被染上了暗紫­色­的鲜红,他的表情并不如何冷酷,可是却无端的让人觉得寒冷。

晏秋见状,冷哼一声,弃了小丹回头便飘然而去,几个起落间已经落在了李铮身前。两名大汉挥刀杀来,他们的招式并不如何­精­妙,但是胜在配合默契,可是晏狄剑术如何出神入化,叮叮之声不绝于耳,不出片剂,那两人的长刀就已然崩。”肩头染血的退到了后面。

晏秋长剑斜挑,冷冷的指着李铮,年轻的脸上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古道上的黄沙漫漫,马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晏秋带着自己伤亡惨重的部下站在两方的包围中,纵然面上仍日毫无半点惧­色­,可是已然是一副英雅末路之局。

以淳于烈如今的地位处境,想在这重重围因中将他救出生天,实在是千难万难。虽然,他险些就要做到了。

“晏七公子。”

李铮站在他的对面,淡淡说道:“你是个聪明人。”

他只说了一句话,可是话里的意思却是不言自明。晏秋衣衫带血,面容却没有一丝狼狈,目光中带着几丝戏谑几丝嘲讽,冷冷的扫视着众人。

“你们已然将他斗败了,还留他在大华做什么?”

李铮笑道:“你觉得呢?”

夜风吹来,卷起地上的血腥,从两人之间穿梭而过。

“一个居于高位掌控朝堂二十年的人,你会愿意拱手让给别人?尤其这个别人,还很有可能会是你的敌人。”

晏秋嘴角挑起,邪邪笑道:“我还以为李大公子回府之后,你就该退位让贤了,没想到还是这么忧国忧民。”

“过誉了。”

李铮上前一步,面­色­也变得有几分冷冽了起来,伸出手来道:“今日我必须将人带走,晏七公子,让路吧。”

晏秋闻言陡然放声大笑,笑声放肆不羁,好似完全没将生死荣辱放在心上。他目光戏谑的看着众人,突然挥手道:“好!”

“让开。”

令声一下,中心的下属们顿时让开一各路来,一个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布之中的男人被人搀扶着站在人群之中,脚下虚浮,指尖苍白,晏秋缓缓走过去,将他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张纵然沧桑,却仍旧看得出年轻时俊美飘逸的面孔。

人群中登时传来一阵低声的喧哗,小舟几乎不用刻意去听,只是看上一眼,就知道眼前这人必定是掌控大华朝政二十年的烈武侯谆于烈了,或者现在应该叫他烈容。

烈武侯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他看起来还很年轻,不过四十多岁,脸型狭长,面容清秀,若不是面­色­太过于苍白,几乎无论是什么人第一眼看过去,都会对他生出几分好感。真是无法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掌控了大华朝堂这么多年,几乎在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的时候,就已经居于王庭上的第一把交椅,占据长老会的第一个席位了。

小舟不是没有想象过烈武侯的样子,甚至还在心里勾画出了一个脑满肠肥的权臣政客的形象,所以此刻见到真人,不由得有几分微愣,定定的望着他。只见晏秋喂他吃了一丸药,很快他就缓缓的睁开双眼,四周的火把红光闪烁,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妖异的瑰丽。他的身体已经无法直立,嘴­唇­也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可见在牢狱之中,这位昔日的大华第一权臣受到了何等的待遇。

他睁开眼睛的煞那,小舟似乎感觉周围的温度凭空降低,一时间几乎冷至冰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深邃的,广博的,掩逆了无数刀锋剑光世间沧桑的,只是淡淡的一眼,似乎连山脉!流都随着他的目光一同老去,无喜无悲如同时间的手。小舟能够真切的感受到那种无声的威慑力,尽管他权势已失,尽管他一败涂地,尽管他此刻连站着都需要别人的搀扶。

可是就是有那么一种力量在震慑着旁人,使得没有人能够小觑他,即便是与他对视,甚至都需要一定的勇气。

这不单单需要多年来身居上位的历练,更是要有绝对的自信和强悍的手腕,才能在天长日久中积淀而出的一种力量。

他的眼神看起来柔弱无力,淡淡的从小舟李铮等人的脸上——转过,终于停驻在晏秋的脸上。

一时间,似乎连他也有些茫然,好似从没见过他一样。眉心轻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可是很快,他就想到了,眉头舒展,脸上也带了丝慈爱的笑,温和道:“你长大了。”

“你当年叛出北越,所以父亲不许我向你示警。”

烈武侯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这一场和瀚阳之间的争斗,默默点头道:“这本就不关你们的事。”

他微微一笑,好似将眼前这些人完全不放在眼里,只是轻声道:“你父亲身体还好吗?”

“他很好,能吃能睡,去年还纳了两个十六岁的小妾。”

烈武侯闻言哈哈一笑,笑声纵然显得有几分无力,可是却仍然带着说不出的欢娱。

“鸽儿还好吗?可嫁了人?”

晏秋闻言轻轻一笑:“没有,她那个­性­子,谁敢娶她?”

烈武侯似乎想说什么,可是刚要开口,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一边咳一边伸出手来,在身前比划了一下道:“当年带你们出关的时候,她才颉咳咳……才这么大。”

“现在已经很高了,到我的肩膀。”

“是啊”,烈武侯轻叹:“一晃,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吸引了大华派出的追击人马。烈武侯回头望了一眼那座他挣扎了半生,掌控了半生,沉浮了半生的王城。目光如簌簌秋风,席卷着飘零沧桑的无边落木。

晏秋沉声说道:“我无用,没法将你带离此地。”

烈武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人群,望着层云上的苍穹,声音里带着大片大片沉沉的沧桑:“你已经尽力了,更何况,我也并不想离开这里。”

一时间,他的目光变得迷离且遥远,也不知望向了哪里。似乎顺着那皑皑云层,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意气风发,看到了朝堂上的翻云覆雨,看到了沙场上的挥斥方道。他似乎看到了那些已经离他很远很远的日子,那些明快的过往,那些血腥的逃亡,那些刻骨的仇恨,那些冷血的搏杀,那些仇恨自己和被自己仇恨的嘴脸,那些砍下他所爱的人的刀剑和被他憎恨被砍落的头颅。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无限漫长,漫长到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回忆自己这短促而又漫长的一生。岁月从最初的花红柳绿年少意气,渐渐走到了今日的狰狞交错退无可退,他依稀间又想起了少年时深深爱慕着的那张素颜,她满身鲜血的躺在床榻上,死死的攥住他的手,悲切的呼喊着他的名字:“小客……小客……”

那些至今在睡梦中仍旧一声一声纠缠着他的声音,让他在权利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渐渐的忘记了最初的初衷。

小容,小容,保护我的孩子……

小容,保护我的孩子””

他的嘴角一丝丝的抿起,日日的温柔像是流水一样的从这具身体里流逝。心底的人早已不在,他坚强的就像是一块顽铁。这么多年来,无论是何等的因境之下,是诡异莫测的朝堂,是冷夜暗杀的牢房,是血腥残肢的战场,是羞辱肮脏的龙榻,他都把自已当成了一只恶鬼,从血腥的地狱里一步一步的爬出来,带着伤口和血痕,要撕碎那些欺辱过他蔑视过他的人和眼睛。

“这天底下,只有指点江山的烈武侯,没有失败逃亡的烈容。秋儿,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像是穿透了山河古风的利刃,一下子就划破了苍茫无垠的天际。小舟和李铮在同一时刻察觉到不妥,可是当他们出手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晏秋微微颔首,轻声道:“六叔,走好。”

雪亮的银光霎时间冲出剑鞘,一下子就刺穿了烈武侯的心脏。大蓬的血沫冲天而起,像是女子­唇­角的胭脂,流水般的飞溅而出。

江风呼啸着吹来,吹起他宽大漆黑的斗篷,他迎着风,身体竖直倒下,眼睛在那一刻变得弁常的明亮,好似看到了什么人一样。天际空旷寥落,寒鸦扑扇着翅膀斜斜的飞过江面,衣衫上的褶皱像是暗夜里狰狞的树影,招展着这具身体的沉重。

“噗!”

他倒在地上,扬起细细小小的灰尘,那些被雨滴浸透的土壤带着初春青草的香气,将他包裹在其间。他的眼睛仍旧睁着,直愣愣的望着天际,云层很低很低,遮住了月亮,仍旧是这样的黑,这样的冷,这样的肃杀潮湿,这就是他的世界,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李铮的剑已经出了鞘,可是还是晚了那么一步,他的面­色­也渐渐变得冰冷,定定的望着剑尖染血的晏秋,沉声说道:“晏七公子,你让我很为难。”

晏秋则是哈哈一笑,傲然道:“我们北越的人,怎能死在外人的手上?

“晏秋,我们的生意还算数吗?”

小舟突然高声叫道,晏秋转过头来,面­色­平淡的说:“我说过了,我公私分明。”

“那就好。”将刀收起,小舟道:“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就不送你了。”

大司局的人还在远处,小舟的人马一旦退下,单凭李铮一人,已经没办法留住晏秋了。更何况,北越如今与大华的关系尚在缓和期,烈武侯已死,留下晏秋,也是无济于事了。

李铮面­色­­阴­沉,终于唰的一声收剑入鞘,转身就带着部下离去。一个惊雷突然炸在头顶,在天空中画出雪亮的长龙,李铮的骑上马,带着部属奔驰而去,狂风呼啸中,挺拔的如同苍松古木。

晏秋并没有为烈武侯收尸,他爱财,爱谋算,爱权利,所以向来也是个务实的人。于是,他就这样骑着马离开了旷野,离开了那个对他来说恩重如山的男人。

原本喧嚣的大地霎时间变得萧条败落,只有淳于烈一个人躺在脉脉江水旁,睁着眼睛,望着这片巍峨的山川。

两天后,小舟带着几名下属返回湘然,走了不到一天,就在路上遇见了蓝娅和容子桓。

他们已不是当日那番落魄无依的孤苦模样,身边跟随着二十几名休型彪悍的下人,坐在华丽的马车上。一尊巨大的寿材放在车后,上面雕刻着九曲龙纹,这已不是普通百姓能用的棺木,若是王侯级别,只要用到龙纹,便是大罪。

可是他们却就这样张扬的走在驿道上,见了小舟也不惊慌躲闪,反而很淡然的冲着她打招呼。

容子桓毕竟是小孩子,微微有些尴尬,低着头不肯说话。蓝娅则是很轻松自然的对小舟说道:“宋公子,你要回家乡了吗?”

“是,“小舟点头,笑着问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也要回乡了。”

她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拍着身后的棺木道:“我带他一起回去。”

“哦?你找到你丈夫了?”

“是呀”,她开心的笑道:“他终于肯跟我回去了。”

“那可真好。”小舟笑着说:“这一路上,你们要小心。”

“你也是。“就像是路上偶遇的无数个萍水相逢一样,他们短促的相遇,又短促的离开,谁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好像他们之间只是普通的故人一样。

天很蓝,风也渐渐暖了起来,路旁的稻田长得很好,青翠油绿的一片。也许他们只是缘分使然路上偶遇,也计当初他们的目标是李铮,却­阴­差阳错的被自己带走,再也许,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不过这些,已经都不重要了。小舟不想再去探究蓝娅和小容与烈武侯是什么关系,也不想再去探究当初他们是以什么样的目的,受了什么人的指使混入自己的队伍之中。烈武侯已死,关于他的一切,也都该烟消云散了。

天逐一行,所有的目的都已达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也都有自己所要走的路。包括她自己,包括李铮,包括晏秋,包括夏诸婴,还包括谆于烈,还有,寂然……

身后突然响起蓝娅的歌声,那么嘹亮,那么动听,好似飞翔在草原上夜莺,自由的,快乐的。

——你的家乡在哪哟

——在宽阔的海子上

——你骑着马要去哪里哟

——去找美丽的姑娘

——你家里可有牛羊满圈哟

——她是善良的姑娘,不在乎我是贫穷的牧马郎

——若是她的阿爸不许哟

——我就带着她走遍这青青的草场

——牧马郎牧马郎,若是你的姑娘吃不了流浪的辛苦,记得回来找我哟,我就在我们相遇的那个小山岗。

本卷完结了,下一卷《杀边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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