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用说：“哪个讲，水浒传的书，新华书店照有卖，他卖得你就讲得。”

阮大郎在凑热闹，“你杀得我就吃得。”

戴宗道：“哦，笑林广记里的，­鸡­有五德，智勇信仁义，有个屠夫佬讲，­鸡­有七德，你杀得我就吃得。”

阮大郎说：“这就喊做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

吴用手舞足蹈，有些兴奋，“讲讲讲，讲水浒，潘金莲。”

戴宗说：“不好吧，人家小安同志还是个红花仔。”

其实安小全也是很想听的，只是和公孙师傅一样，不爱多话罢了。

吴用道：“那你就落后了嘛，现在的子公­鸡­，比我们这些老鬼还要懂得多得多。”

宋江忽然冒出一句，“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

吴用把手一挥，“莫扯那么远，讲！”

戴宗说：“哎呀，眨个眼隔了十几年没卖嘴巴皮了，好多段子都忘记了。”

吴用道：“随你讲什么，反正今晚夜没得顾客上门了的。小安，帮、帮师傅倒一杯茶。”

戴宗摆着手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无功受禄，寝食不安。”他边倒茶边看钟，“还有一个钟头下班，我讲一个短的算了。”

吴用也赶紧去添茶，回来连声催促，“讲讲讲，随你讲。”

宋江又开玩笑，“左拐子，老狐狸捶你啵。”

吴用道：“电喇叭你莫在搞屎，搞得来就下班了啰。”

宋江说：“你都有三宫六院了，还要什么潘金莲、潘玉莲。”

戴宗突然一拍柜台，“哎，我想起来了，电喇叭，你们榕城街口上去点点仔，民国的时候，真的有一家喊潘玉莲的寡­妇­，开的汤圆铺的啵。”

宋江说：“有啊，跑日本鬼那年，房子早挨烧了去了。”

戴宗说：“我和你讲嘛，潘寡­妇­原本是乡下妹仔来的，给个军阀看中了娶她做三姨太。老鬼在军阀混战中挨打死了，树倒猢狲散。那时刻三姨太刚刚怀有身孕，大老婆、小老婆就是因为没得生养才娶了三，现在你居然有仔了，还容得你三姨太来继承遗产嘛。因此大小合谋，把三姨太卖给一个远房叔子做老婆。这时候三姨太还有什么讲，­鸡­毛毽子，净在人家脚上踢啰。

“哪晓得第二个老公不争气，才拜堂不到一条月，就得伤寒夹­色­死了。三姨太为了生活，又嫁给比她大二十几岁的汤圆铺老板，人称刘跛­祼­的，结婚三年，还算顺利。可是好景不长，刘跛­祼­中秋节多喝了几杯酒，图凉快在门口冲井水，一家伙中了风，没得几个钟头就翘了辫子。于是街坊上个个骂三姨太两边颧骨高，杀夫不用刀，连媒婆都不帮她做媒了。从此三姨太就当起汤圆铺的老板娘来了。刘跛­祼­死的时候，一样没给老婆留，就在老婆肚子里留了个女。

“本来呢，刘跛­祼­的汤圆铺也没什么特­色­的，所得收入，平平过而已。自从潘玉莲掌了柜，嘿，不知怎么的，吃汤圆的人慢慢多起来了啵。从早到晚，铺子里食客挤得满满的，个个吃了，交口称赞。同行得知，也跑来品尝，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绝招。汤圆一样的配料，一样的做工，一样的细滑，汤圆好像比别家的还小点。喝糖水，初初两口，也不怎么样，再喝下去，名堂就来了啵。有心的，糖水在嘴里停一停，抿一抿，那味道更加突出。一句话，糖水甜得正，甜得醇，甜得透心，甜得爽快，甜得不巴牙齿，不巴嘴­唇­，甜得如喝美酒，如品名茶，吃了半天嘴巴还是甜蜜蜜的，甜得你一辈子忘不了，吃了一回想二回……。”

阮大郎Сhā嘴道：“要得，不愧是铁嘴茶壶的徒弟。”

安小全更是听得津津有味。

吴用急了，“莫打岔、莫打岔。”

阮大郎说：“人老话多……”

不等他说完，宋江Сhā嘴道：“树老根多，莫嫌我老汉说话罗嗦。”

吴用骂道：“他妈的，正当不当，稀饭泡米汤，讲讲讲。”

戴宗并未受­干­扰，继续说道：“同行都以为是潘玉莲门口那口小井的水质好，偷偷摸摸挑一担回去，煮出来的汤圆糖水，还是老样子。于是市井就传出，潘寡­妇­到娘山拜观音老母，得了仙方一纸，所以煮出来的汤圆糖水，才如此这般。

“其实呢，潘玉莲有什么绝招，只不过是当三姨太的时侯，喝惯了莲子羹。那莲子羹是用冰糖煮的，所以潘寡­妇­卖汤圆，也拿冰糖煮水。煮出来的糖水­色­泽不好看，又掺点桂花糖调颜­色­，看上去还和黄糖煮的一个­色­调。那些来偷师的样样都研究了，唯独没想到用冰糖来煮糖水。再说做生意就是要赚钱，哪个舍得拿冰糖给你吃，三姨太不懂生意经，只晓得哪样好吃就拿哪样煮，歪打正着……”

戴宗说到这里，猛然听到对面街楼房的窗户被大风一刮，“乒乓”一声，玻璃碎了。

宋江道：“完了，下班没关窗户，玻璃烂寡打。”他还学了一句湖南腔。

原来对面那幢两层楼房，就是宋江他们合作社的主管单位。

吴用说：“莫在咸吃萝卜淡­操­心，讲我们的。”

戴宗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起来。

外面的风越刮越大，还闪了电，动了雷，就是没下雨，吓死小­鸡­。刚到九点钟，宋江的大女儿就送雨伞来了。

宋江说：“又没下雨，送雨伞来求雨。”

戴宗道：“主任你命好，仔女好孝顺啊。你看我那些仔女，淋死没来打个照面。”

宋江的女儿红了脸，问：“爸，走不走？”

宋江道：“走了、走了，等下真的下起雨来难搞。”

吴用急忙忙地锁着抽屉，“走走走，左拐子，明天继续啊。”

戴宗边锁柜台边说：“要得，把你屋里的好茶叶拿来嘛。”

吴用拖长声音，“有——”

宋江又戳他的腰眼，“有，等着嘛，哈……”边笑边和女儿走了。

安小全偷看师傅的女儿，皮肤白里透红，一双眼睛水灵灵的，一对马尾辫呈现着青春朝气，心想，师母肯定也是个漂亮女子，可惜还没见过面。

第二天中午，大家来接班，小橄揽金翠莲下班路过门市部，通知宋江下午到社里去一趟，社长找他有事。

谁知他这一去，拿了一纸调令和一个决定回来。原来社领导上午去主管局开会，受到了有关领导的批评，说是门市部的人，晚上上班不­干­活，围在一起闲谈。所以领导回来决定，调戴宗到第五门市部上班，宋江是负责人，没有尽到责任，扣一个月的奖金。

那主管局所谓的领导，不过是机关里的通信员，因是单身汉，就住在机关里，晚上算是值班人员。昨天晚上风大，把窗户玻璃吹破了，他去关窗户，无意中从办公室里看到了门市部的情况，所以第二天遇到社里的领导，就顺便说了一句。领导拿着­鸡­毛当令箭，于是就有了以上两个决定。

下班后，戴宗无限惆怅地走了，临出门时，跟安小全讲了一句，“小安同志，好好学手艺啊，腰缠万贯，不如薄技在身。”

安小全默默地点着头，第一次体会到了做人的难处。

门市部一时没有了往日交接班的寒暄和欢笑，大家静静地望着戴宗的背影远去，只见他左腋下夹着一个坐垫，右手拿着一个茶杯，低着头，缓缓向前走着。

这一天吴用一句话也不说，埋头做他的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唯有宋江发了好大一阵牢­骚­，扣奖金，怎么就扣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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