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叹道：“咳，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这么回事，小安你讲是不是。“

安小全向他笑了笑，算是回答了，他已经上班三个月了，师傅们还是小安长、小安短地称呼他，并不给他取诨名，主要还是看在他父亲的份上。那时候医师、教师属于高级知识分子，在小手工业者眼里，那是很体面、神圣的职业，更何况安小全的父亲，是全市著名的医师呢。

大家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过去了个多小时，这时已是晚上八点钟了，市民吃了晚饭，洗了澡，就出门散步啦，街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

水伯娘山市就一条肠子街，出了名的老字号商店、酒家，还有电影院、戏院、文化宫、冰室、舞厅等等，都集中在十字街，市民上街，都往那涌。

宋江他们来上班，说笑了一阵，过足了嘴巴瘾，也就安心做事，一时无话。

安小全、宋江、阮大郎正埋头修理钟表，忽听得张青说：“喂喂喂，电喇叭，你看、你看，对门街那个大肚子。”

宋江笑道：“你硬是没得事做哦，一样不看去看女人家的大肚子。”

阮大郎道：“不然怎么喊他瞄得准呢。”

张青说：“你是养过十个仔女的人，你猜她怀的是男是女。”

宋江取下眼睛上的放大镜，抬头向对面街人行道上望了望说：“男的、男的，连不着问。”

安小全也向对面街望去，除了傻笑，他还能看出什么来。

张青说：“为什么呢，介绍点经验来啊。”

宋江道：“莫过你还想要？”

张青叫道：“我还要，刀架在脖子上老子也不要了。宁添一斗，不添一口，这份洋罪我受够了。”

阮大郎Сhā嘴说：“那你还要人接香火的啊。”

张青说：“什么X香火不香火，莫讲是新社会，在旧社会老子就看得淡得很。”

宋江说：“你的思想蛮进步哦。”

张青说：“好多做仔做女的，娘老子活着的时候不孝顺，死了来大做文章，人死了才来哭、哭给鬼看啊。”

阮大郎说：“哭给活人看啊。我有个朋友，俗话讲一身刀仔，一把不利。抗战以前，建筑行有句话，张老板一身刀仔，把把杀人，人称八臂哪吒……”

宋江说：“哦，张老板，后来给他的仔气死了嘛。”

阮大郎说：“对啦，他的仔就和人家讲的话，吃喝嫖赌，样样都会，就是不会种田。有一次居然把妓院里的四大金刚之一的张莲凤接到家里来耍，去了不少钱，轰动一条街，气得张老板四脚抽筋，当天晚上就呜呼哀哉了。他的仔哭哦，哭得你个昏天黑地。你怕他哭什么，是哭老子死得早，没得人挣钱给他嫖表子了呀。”

安小全听着师傅们讲故事，眼睛一眨不眨，忘了­干­活。

张青说：“所以将猫哭耗子假慈悲呢。哎，莫扯远，电喇叭你讲啊，那个大肚子为什么是男的呢。”

宋江道：“亏你也是做老子的人。你看嘛，那个女人家的肚子坠坠的，上面放得下一碗水，不是男的我砍头。”

张青笑道：“是哦，你比我还瞄得准。哎、哎、哎，你看、你看，又来了一个大肚子，这个连不着讲，我敢肯定是女。”

宋江问：“为什么呢，你又来传点经啊。”

张青说：“你看嘛，这个大肚子圆起和个西瓜一样，中间拱，两头滑，不是女有鬼。”

宋江不屑一顾，“我­操­，这还要你讲，我以为有什么新名堂罗。”

阮大郎Сhā嘴道：“瞄得准，讲喝酒电喇叭拜你为师傅，讲生仔你就不行了。他生了十个，你才及格，连闷头­鸡­那两下子就没得。”

张青道：“对对对，老人家讲得对，抽我一斗烟。”

阮大郎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纸烟淡得很，还是抽我的水烟吧。”

张青说：“你莫看不起啵，今天的烟是我自己卷的啵，正宗的黎合烟丝啵。”

阮大郎道：“哟，黎合烟丝，来一斗、来一斗，好久没尝它了。”

张青递了一支自卷烟给阮大郎，“对啦，是宝不识宝，你拿姑娘当嫂嫂。”

阮大郎吹燃纸枚，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嗯，是黎合烟丝，蛮好、蛮好。”

张青又来了­精­神，“其它的烟啊，烟油是黑­色­的，唯有黎合烟丝的烟油是褐黄|­色­的，你用手捏呢，粘的。”

阮大郎说：“还有，你用舌子舔嘛，烟味是酸的，其它烟是苦的。”

张青又说：“你用稻草把黎合烟丝包起，年把两年香味也不跑，也不变­色­，别的烟呢，早就发霉了。”

安小全听着心想，怎么一支香烟，也有这么多名堂，学问真是一辈子也学不完。

俩人正在谈论黎合烟丝的奥妙，又见一个大肚婆慢悠悠地从门前走过。不知怎的，她停了下来，一手扶着人行道上的桉树，一手叉着腰，隔了一会，就­干­呕起来，样子很是难过。

张青见了，连连说：“哎呀、哎呀，妊娠反应。”连忙拿了一张椅子出去，“妹仔，坐一下嘛，过一下子就好了的。”

大肚婆一脸苍白，冲着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张青问：“嘴苦不苦，嘴苦我倒杯茶来给你漱下子口。”

大肚婆无力的坐下，点了点头。

张青赶紧又去倒了一杯温水端出门。

大肚婆喝了半杯茶，歇了一会，站起来说了一句“谢谢师傅”，又悠悠的走了。

等张青端椅子回来，宋江道：“你的心肠蛮好的哦。”

张青淡淡地说：“哎呀，哪个不有为难的时候。”

阮大郎道：“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一夜，张青很是得意。

这件事，安小全一辈子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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