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医师虽然在医院给儿子保留了一个房间,但安小全长期在门市部守夜,他只是中午在房里睡睡午觉罢了。后来张三来了,不准安小全在门市部守夜了,他从医院搬到后妈屋里,和兄弟姐妹们住在一起,其乐融融。
安小全学会吹笙以后,在宣传队混了一段日子,又学会了拉二胡,敲扬琴和弹月琴。在他的影响下,兄弟们也纷纷学起乐器来。老二吹笛子,老三拉二胡,老四敲木琴,老五弹月琴。到了晚上,安医师一边喝酒,一边让儿子们拉乐器给他听。两个妹子,一个唱歌,一个跳舞,使安医师暂时忘却了现实生活中的痛苦。
安医师最喜欢听的,就是文革中的流行歌曲“不忘阶级苦”那首歌,凄凉而充满情感。那个到医院诬告安医师埋变天账的造反派邻居,一天到晚跟老公为钱的事情吵不清楚,见安医师一家如此快乐,妒火中烧,又到医院去告状,说安医师不服改造,天天叫子女唱不忘阶级苦,他有什么苦,这不是明摆着想变天吗。安医师的徒弟,尽量想避开与师傅有瓜葛的牵连,所以烦死了这个家伙。
安小全注意到,自从文革开始后,有俩位老人到安家走动多了,一个是卫生局长,一个是警备区司令部司令。前者被夺了权,靠边站了;后者离了休,在家赋闲。他们来找安医师,都是来请帮开一些保健、养生的方子,两个都是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老干部,身体不大好。安医师开完处方,就请二位讲毛主席的老三篇给他听。讲得认真,听得虔诚,好一幅学习毛主席著作的革命景象。
文革之初,安医师被定为21种人,没得权力帮病人看病了,被赶去扫厕所,工资也由120元降到60元,尽管安小全每月30元工资一分不少拿回家,也改变不了入不敷出的窘境。为了维持生计,安医师每到星期天,就带三儿、四儿去挖草药来卖。
医院药房的职工,虽然分成了两派,一天到晚为观点不合斗得你死我活,有时还大打出手。但不管哪一派的人,对安医师一点意见也没有,他们瞒着领导,把安医师的药材一律全收,有来无回,每个月也能卖得三四十元,补贴家用。
你别看那些造反派把安医师当成专政对象,在批判会上猛批安医师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是刘邓陶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黑爪牙,是走白专道路的黑典型。但他们有了病,又不去找造反派医师看,死皮赖脸非要找安医师开单方不可,如果安医师不开,又要遭批斗,说他搞阶级报复。
尤其是药房那个造反派头头,更有意思。有一次,水伯娘山市文教科体卫五大系统的造反派,搞了一次联合行动,把五个系统的“牛鬼蛇神”集中去游一次街,让他们个个戴上高帽子,胸前挂着大牌子,站在大卡车的两边亮相。鬼使神差,安医师和一位全国著名影星站在一排。
街上有个神经病人,满街乱窜,那些造反派群众,就鼓噪他去抽打车上的“牛鬼蛇神”。那个神经病人拿了一根锄头木把,还真让他打昏了几个被游斗的人。
后来神经病人又去打那演员,因为汽车是走动的,神经病人一棒打来,棒子却落在安医师面前。说时迟,那时快,在安医师身后看押他的,就是药房的那个造反派头头。只见他把手一伸,挡住了那一棒,当即把他手腕上的上海手表打烂了,手腕也肿起像馒头,如果当时他没出手,安老医师肯定没命了。
这一幕,安小全在上班路上看得一清二楚,回去一说,安家数老四脾气最暴,当即操起菜刀要去砍那神经病人,被安小全死死拦住。老二熟读孙子兵法,出主意说去打他一顿既可。于是几兄弟到了晚上,跟踪神经病人,在一个黑暗处把他打了个半死,也算解了恨。
其实那人并不神经,只不过是个好逸恶劳的乡间无赖,为了逃避劳动,就到城里来装疯卖傻。
游斗回来,安医师马上帮那头头敷药开方。又把烂手表交给安小全去修理,一共换了十几个零件,可见那一棒多么危险,安一家都把他当成救命恩人。
安小全的大弟从小得了小儿麻痹症,双脚瘫痪。但他的性格很倔强,看到家里如此贫困,因为穷,大哥连老婆也娶不起,就暗下决心,要帮家里一把。于是他就去拜水伯娘山市画毛主席像画得最好的一个画师学画碳画。那画师听说他是安医师的二公子,就破例收他为徒。大弟通过苦练,不到一年,画出的碳画人像,就超过了师傅。他画的齐白石老人像,###凤剧照,师傅还拿去当招牌呢。
那时时兴家里老人去世了,画一张炭画像放在家里做纪念,画一张像10块钱,大弟每月也有一两百元的收入,比安小全参加了三年工作还强呢。
安小全倒霉,三年学徒满,上了等外工,就是试用一年才能定级。正好文革开始了,全国职工,暂不评级,等外工一等就等了10年,直到文革结束才跳出苦海,后来参加工作的人,工资比他还高呢。
安小全回到家住宿,有一天夜里很晚了,有人来敲门。后妈很不高兴,问是谁,来人说是她亲戚,歌舞团的小赵。后妈说安医师睡了,有事明天再来吧。小赵嬉皮笑脸,和后妈开了一阵玩笑,后妈才开门放他进屋来,另外还跟了个戴眼镜的中年人进来。
其实安医师还没睡,正戴着老花镜在“交代”问题呢。交代什么,交代历史问题呀。安医师恨不得交代了百十百遍了,造反派总说他还有问题没交代清楚,重写,没完没了,写得安医师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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