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0月7日,上午10时09分。
南京市公安局,地下一楼,验尸间。
谭天方保持着单手托腮的姿势,已经有足足十五分钟了。他和林飞羽并肩而立,紧靠着白墙站好,望着五步开外的法医和盛尸台上的三具尸体,屏息凝视。
“我说,林,”在沉默了许久之后,谭天方突然小声问道,“你知道死刑的意义吗?”
“死刑?”双手环抱于胸前的林飞羽偏过头,“你指枪决还是注射?”
“随便,都一样。”
“从节约国家财政的角度来说,”林飞羽撇了撇嘴,“我支持枪决。”
“不,我是说你的看法,你自己的……”
林飞羽抖了一下嘴唇,欲言又止,在他思索的时候,法医突然兀自开口道:
“伤口编号十三,锐器割裂,切口长度88毫米,深度13至20毫米……”
这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粉红色口罩的女人顿了顿,慢慢直起腰,“位置很危险,但没有破坏内脏,不是致命伤。”
平静的口吻,如此坦然而淡定,就好像是在讨论上周末公映的文艺电影。
“我没有看到录音机,”林飞羽好奇地小声问道,“她在说给谁听呢?”
“顾丽娜喜欢用录音笔,方便随身携带。”
“随身携带?”林飞羽干笑了一声,“说得好像她经常遇到尸体。”
“确实——”谭天方笑着点点头,“她是经常遇到。”“我记得南京这里可没多少杀人案。”
“她的真正职业是南京大学医学院的博士,”警督摊开手,“解剖学……或者什么之类的学科吧,我也不是很清楚。”
“唔……”林飞羽点点头,“有恋尸癖的女人可不多见。”
“小声点,别让人家听到,”谭天方习惯性地捂住了自己的上嘴唇,“给她一支圆珠笔,她就能在10分钟内把你大卸八块。”
看上去是在开玩笑,但他并没有吹牛,“用圆珠笔肢解尸体”的说法也并不是只有警督一个人知道。顾丽娜身为一个兼职法医,能够获得全警局上下的一致敬重,从某种意义上也得益于这个“典故”。
“你刚才谈到了死刑?”有些被吓着的林飞羽摸了摸自己的心口,忙岔开话题道,“什么意思?”
“我还在警校的时候,坚决反对死刑……”谭天方顿了顿,“罪犯有忏悔的权利和义务,将他一枪击毙,我觉得反而是对受难者的不公。”
“挺有道理,那么现在呢?”
“现在?”警督朝前方的盛尸台努了努下巴,“我现在知道,有的罪犯,穷其一生也不会忏悔……”他笑得有些苦涩,“处决他不是为了报复,也不是为了杀鸡儆猴,而是为了防止出现更多的受害者。”
林飞羽看着盛尸台上血肉模糊的女体,赞同似的点点头:“而且有的罪行也不应该被原谅。”
说话间,被称为顾丽娜的法医突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放下工具,直起腰,走到洗手池旁,用小拇指勾住口罩的沿,轻轻拉下,俯身吮了一口台子上的咖啡色软杯饮料,发出一声绵长的“嘘”。
“她在吸……”林飞羽指着法医的背影,用颤巍巍的嗓音小声问道,“她在吸珍珠奶茶?”
“嗯,”谭天方斜了他一眼,“吸珍珠奶茶,怎么了?”
“……你手下奇人不少啊,”林飞羽皱着眉道,“身高两米智商142的结巴,一边解剖尸体一边喝……喝珍珠奶茶的医学博士,下一个是什么?会形意拳的特种部队士兵吗?”
“哦,我这边还真有个退伍的特种部队士兵,要我去问下他会不会形意拳吗?”
“算了,”林飞羽摆摆手,“当我没问。”
顾丽娜漱洗完毕,卸下大褂,扯掉橡胶手套,迈着款款莲步,朝两人这边走来。她约莫三十五岁上下,眼袋很重,头发也略显凌乱,表情更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但除此之外,这位法医——或者说,这位博士的身段相貌还算说得过去,如果稍微打扮一下,再换件像样点的衣服,说不准还是位大美人。
“啊——谭老大,”她的语速非常快,但声音有些沙哑,“你什么时候来的?”
“不到半个小时吧,”谭天方冷冷地回道,“不要说你一直没发现我们啊。”
“我这人一遇到尸体就认不出活人了,抱歉,”顾丽娜像是开玩笑似的挥了挥手,随后,她的目光移向林飞羽,愣了几秒,“这是你亲戚?”
“不。”谭天方摇摇头。
“那是——”顾丽娜伸出食指,朝天花板戳了戳,“‘上边’的人?”
“也……不算是吧。”
“哦,那很高兴认识你,”顾丽娜面无表情地对林飞羽道,“我是谭老大的普通朋友,案情什么的请不要来问我,谢谢。”她转向谭天方,“现在我要出去吃点东西,如果化验结果出来了,请按编号放在尸体旁边,谢谢。”
“你这都结束了?”警督情不自禁地看了一下腕表,“一个小时?三具尸体?”
“细节什么的都还没有开始搞……”顾丽娜挠了挠乱蓬蓬的长发,“不过大体的死因我已经知道了,想听听吗?”
谭天方与林飞羽交换了一下眼神,点了点头:
“麻烦你了,娜姐。”
“哼,”顾丽娜没好气地转过身,走回到盛尸台前,“昨晚在1912喝酒的时候,我就预感早上会有麻烦事儿,没想到又是你这边,还一次三个——看来是约好了路上斗地主也有个伴呵。”
林飞羽在看到第一具尸体的时候,他本能地咽了咽喉咙,眉头紧蹙——不知为什么,他又想到了早上吃的“肥肠面”。
“第二被害者,”顾丽娜拿起手边的文件板看了一眼,“李晓雯,女性,35岁……哦,和我年纪差不多嘛,真羡慕,嫁了个好男人啊……”
正如博士所描述的那样,这是一具女性的尸体,体型中等,身材姣好,白皙的皮肤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横七竖八的创口,数量惊人,但都不是很深,看起来像是用刀一道一道刻出来的。
这血肉模糊的女体,不禁让林飞羽回忆起卧室内的场景——那满地满墙的红渍,多半也就是她留下的吧?
“死因是失血过多——至少目前看来是失血过多。”顾丽娜轻叹了口气,将双掌撑在盛尸台上,身体向前微倾,“没有致命伤,单纯从‘放血’的角度来说,凶手还刻意避开了动脉……按照这些伤口的深度,我猜她至少流了半个小时的血才失去意识。”
“你说‘凶手’?”
“啊!差点忘了!”面对林飞羽疑惑的目光,顾丽娜连忙起身指了指谭警督,“‘自杀’还是‘他杀’得由这位老大说了算,抱歉。”
“我还从没听说过哪个人能把自己割成网兜的……”谭天方神色凝重地掩着嘴道,“不用瞎猜了,这是谋杀案——起码这个女人是被谋杀的。”
“凶器呢?”林飞羽指着尸体,“能搞成这样,一定不是把大刀。”
“谁告诉你是刀了?”顾丽娜突然露出有些诡异的笑容,她顺手抄过镊子,从盛尸台边上夹起一根大约十厘米长的棒状金属物,小心翼翼地托住,移到两个男人眼前。
“一根……”林飞羽看着这血迹斑斑的金属棒,有些不敢相信地道,“锉子?”
“确切的说,是一根指甲锉,就是我们平时修手修脚的那种。”
林飞羽靠上前来,仔细地端详了这根“指甲锉”一番:“你确定这就是凶器?”
“从伤口的形状和长度来说,是的。”顾丽娜有意顿了一下,继而看着谭天方道,“啊,当然!是不是凶器得由这位老大说了算,抱歉。”
警督捂着嘴巴,不言不语,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死亡时间呢?”林飞羽继续问道,“准确的。”“四五个小时之间,错不了的。”女博士颇自信地道,“也就是今天早晨五六点钟的样子。”
不等林飞羽接着发问,谭天方突然Сhā话道:
“第一被害者呢?那个男人。”
“如果你说的是宋健发,”顾丽娜放下镊子,走到另一具赤祼的身体旁,“那这位就是了。”
没有血渍,没有伤痕,也没有任何打斗过的迹象,这个老男人的尸体看起来如此平常无奇,就好像是因为中风而死在自家床上一样。
“他送来时就这样?”林飞羽皱着眉道,“还穿了条内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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