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儿’?”林飞羽似乎听到个新名字,“是小名吗?”
“对,宋旋他哥起的,”陆楠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但转瞬又化做了悲伤,“我猜……现在只有我能这样叫她了。”
“说说她的事,”警督用胳膊肘朝病房比了比,“所谓‘病人的隐私’。”
也不知是在犹豫,还是在整理思绪,陆楠沉默了差不多半分钟。
“大学里,我读的是病理心理学,研究生的第一年则在韩国釜山学习。”最后,她放弃了抵抗似的全身放松下来,但是目光却比刚才还要阴沉,“……主要研习的课题是……青少年认知障碍。”
无论谭天方还是林飞羽,都是异常敏锐之人,他们在这有些答非所问的回话中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暗示。
“那是一种什么疾病吗?”警督眉头紧锁,“精神上的?”
“嗯,学名是自闭症,一种……”陆楠顿了顿,“疾病,对……不过其实是种生理疾病,并不是精神上的。”
“自闭症我听说过,不必详解了,”警督摆了摆手,“你的意思是说,宋家的千金有这毛病是吗?”
带着有些厌恶似的神情,陆楠斜了对方一眼:“……对,据说还非常严重。”
警督眉角轻扬:“‘据说’?”
“我接手的时候,她已经可以非常流畅地与家人交流,虽然我无法知道她在学校的确切状态,但那并不是重点……”在说这段话的时候,陆楠显得异常认真,“对于患有深度自闭症的孩子来说,将来能够相夫教子就已经是登天的幸福了,和至亲以外的其他人交流,根本就是连医生也不敢想象的奢侈。”
“你接手的时候?”警督显然对她的感慨没有兴趣,“那么之前呢?”
陆楠微微一笑:“也许你们不知道,但南京这里确实拥有全国第一流的儿童自闭症研究中心。根据我得到的病历和资料,转儿在四岁时出现病情,五岁时已经非常严重,六岁时便开始接受治疗。她是一位感知和智力发育正常的深度自闭症患者,非常具有研究价值,数不清的专家把她当做医学样本,对她进行过一些连我也没有听说过的治疗。”
“唔,”林飞羽皱紧了眉头,“听上去像是某种人体试验。”
“临床试验,是医学进步的关键步骤,”陆楠特意加重了“临床试验”的读音,“药物是否可靠,治疗方法是否安全,康复效果是否令人满意,这些不在活生生的病人身上进行实践,就永远得不到答案,更何况,临床试验有时也是创造奇迹的最后一根稻草——比如……”她有意停顿了几秒,“转儿就是一个好例子。”
“她被治好了?”警督立即追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自闭症是绝症,我们一般不会用‘治好’这个词来形容。”陆楠转过身来,再次面对两人,“虽然我对实际上的疗效还持有不同意见,但不管怎么说,她可以上学了这个事实不容辩驳,以外行人的角度来看……嗯,是的,转儿基本上已经‘治好’了。”
警督一边微微点着下巴一边道:“如果是已经治好的话,那宋家为什么还要雇佣你做私人心理医生呢?”
“据统计仅仅是中国,就有罹患不同程度的自闭症,轻度的甚至可以不用专门治疗就可以随着时间推移而自愈,而深度自闭症的康复……”陆楠摇摇头,“简直是凤毛麟角,可能比艾滋病的康复几率还要低。”
“所以呢?”警督摊了一下左手。
“所以,宋旋需要进行长期的看护与观察,以确定她的‘康复’是真实的,而不是某些药物或者什么高科技手段刺激下的反应。另外,为了适应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这个世界,她还需要不时地进行心理辅导。”
“于是宋健发就雇佣了你?在半年前?”
又是片刻的沉默,这一次,林飞羽和警督都明显察觉到对方是在思考——也许是在编谎子,也许只是单纯地在考虑“要怎么说”。
“首先,我是这方面的专家——至少在辅导自闭症儿童这个领域,南京城里你们恐怕很难找到比我更优秀的医师。”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陆楠的每句话中都散发出强烈的“自信”,“其次,在得知了宋旋的‘事迹’之后,我主动与她的父母见了面,毛遂自荐做她的心理医生。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
她稍稍向前迈了小半步:
“我不是转儿的第一个私人心理医生,但却是第一个被转儿喜欢上的私人心理医生。”
林飞羽明白,精神病与普通疾病不同,要取得患者的信任与认同,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可以说,这是区分“好心理医生”与“差心理医生”的关键技能。如果说是宋旋选中了她,并愿意与她交流,分享心中的秘密,那么一切自然可以说得通。但在她给出的理由中,最让林飞羽费解的却是那个被她轻描淡写一带而过的“其次”:
“您刚才提到了‘毛遂自荐’?”他开口问道,“我记得你说自己已经有工作了不是吗?好像还不止一个?”
“没办法,这是中国,”陆楠耸耸肩,“肯带自己的孩子来做心理疏导的家长寥寥无几,平时能够接触到的病患十分有限,而我那时正在写一篇论文,需要大量的第一手资料,所以在工作之余,我也在努力搜集自闭症患儿的信息。再然后,我看到了宋旋的档案,决定立即停止手上的一切学术研究,在她身上开展一个全新的课题。”
这回连警督都有了兴趣:“课题?什么意思?”
“某种交叉对比试验……说了你们也不明白,”陆楠缓缓地摇了摇头,“总之,你们可以这样认为,我在一开始并不是为了要把转儿彻底治好而去毛遂自荐,恰恰相反,我是为了一个很自私的理由才去的。但是——”她话锋突转,“在这半年里,我和她成了朋友,和她的兄长、她的父母都成了朋友,我决定照顾好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守护好她来之不易的灵魂,让她能够像正常的孩子那样健康成长,继而能够拥有一个与她相称的、幸福而美好的未来。”
在陆楠那不卑不亢、不紧不慢的语气中,潜藏着难以辩驳的严肃与真诚,林飞羽觉得她没有说谎,而警督也展开了方才一直紧锁的眉头,似乎接受了对方的说辞。
“何况,”眼见两人半天不说话,陆楠突然耸耸肩道,“宋家人出手很大方,给我的报酬可不是个小数目呢。”
“莫非这才是真正的原因?”——虽然很想这样问,但林飞羽还是微笑着把话给咽了回去。
“谈谈之前发生的事吧,”谭天方决定停止漫无目的的瞎扯,把话题引上正途,“你说你一直在现场?”
“对……”陆楠偏过头,看了一眼医院走廊墙上的挂钟,“大概有三个小时了。”
“当时是怎么回事?她咬了人?”
再一次地,陆楠用长时间的沉默来整理思绪,然后提出了一个看起来像是开玩笑似的尴尬问题:
“……首先,我想问一下,转儿,也就是宋旋,在你们正在处理的这个案子里有没有遭到侵犯?”
“你指的是——”警督拖了个长音,“哪种侵犯?”
陆楠像是看透了对方的心思似的,冷冷地回道:“就是你认为的那一种。”
“嗯……”谭天方习惯性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宋旋被女仆发现的时候衣衫齐整,而且还穿着内裤和文胸,根据我的办案经验,刚刚经历过性侵犯的少女绝对不会像这样好好穿着衣服——至少不会穿得和平时一样,再说了,现场也没有任何她被弓虽暴过的迹象。”
“‘侵犯’包括性器被Сhā入,身体被碰触,或者是语言上遭到畏亵,”陆楠突然较真起来,“你不应该只从一般办案的常识去判断,而要综合考……”
“抱歉,陆女士!”警督不耐烦地摇着手打断对方,“虽然我没法向你透露具体的案情,但我可以向你保证,至少是今天案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碰过她!”
稍微有些武断的说辞——不过林飞羽明白,这个说法起码可以让陆楠专注于回答问题,而不是纠结于乱七八糟、现在根本无法解决的“细节”。
“那么我就很难理解她的精神状态了……”陆楠抚了一下自己的鬓角,“通常来说,即便是已经康复,曾经罹患自闭症的儿童都会有反应麻木的特点,很少会用激烈的沟通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恶……”
“陆女士,请不要绕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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