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南象山公墓。
一块不大的雪花石墓碑上,刻着一个清灵的名字,在这肃穆洁白的祭碑之前,却矗立着一个茫然失神的身影。
林飞羽轻轻缓缓地放下手里的掬花束——动作不可谓不尊敬,神态不可谓不端庄,但是无论如何,心中的想法骗不了自己——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思念之情,直到现在,这个“林子清”对他而言仍然只是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阴霾的天空之下,偌大的白色世界之中,林飞羽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姿显得如此落寞与唐突。一阵冷风袭过,将散开的发束吹起,心神不宁的他只是简单地用手按住后脑勺,而目光和全部的注意力却依然牢牢钉在眼前的墓碑上。
看着手里的相片,林飞羽愈发地困惑不解,亲昵的姿势说明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不断回现的幻影更隐喻着彼此之间的羁绊——毫无疑问,“林子清”对萧寰来说意义重大,绝不只是普通的“同学”那样简单。
可也仅仅是如此而已了。
情侣?好友?无论如何,那都只是属于萧寰的故事,林飞羽不仅无甚印象,更是没有丝毫兴趣。本以为到这墓地来会想起点什么,却没料到首先浮现在心头的,竟然只是单纯的厌恶。
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并不是自己亲属的女人,竟然搞得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以至于到最后连人格都丧失殆尽,无论这其中有何种原因何种奥妙,在林飞羽看来都是一件懦弱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呢。”虽然只是空对着墓碑,但林飞羽还是露出了些许鄙夷的神色。
但是这份不屑很快便被更复杂的心境所淹没,他轻轻的一声长叹——无奈、唏嘘、悲悯……而更多的,是生死两隔的遗憾。
如果能够和她面对面地坐下来,谈一谈聊一聊,也许就可以解开纠缠在自己心头多年的那个结——“到底是什么让萧寰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但是与这个假设同时出现的,却又是另一个不容回避的扪心自问:“如果她真的出现了,就像这块墓碑一样立在面前,自己能有勇气说出哪怕一个‘你好’吗?”
既充满不可抑制的好奇,又限于难以言喻的恐惧——对于名为“萧寰”的过去,林飞羽始终在一片矛盾的沼泽中挣扎,不敢也不愿面对——恐怕也正因为此,林子清的幻影才会不停地追问自己“你打算逃到什么时候”吧?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心魔……”想到这里,林飞羽不禁苦笑起来,他摇摇头,将手里的照片毕恭毕敬地摆放在碑前——就在掬花束的旁边。
然后,他蹲了下来,用右手抚住碑身: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那一定是你们之间的秘密吧。”林飞羽微微含笑,就像是女孩子告白似的,柔声细语地道,“如果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或者有什么事情没有做好,我希望你能够原——不,应该说,我代表他,真心地向你道歉……对不起。”
本来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林飞羽最后保持了沉默——不只是因为此时此刻,语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更重要的是,他从不相信鬼神魂灵,现在说得再多再好,也只不过是在安慰自己而已。
总觉得是了却一桩心事,缓缓起身之后,林飞羽长出了一口气。
举目四眺,只有满山遍野的白色石碑在回望着他——等等,那是?
目光极限之处,似乎还有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扫墓,这个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访客让林飞羽有些心虚,生怕又冒出了什么生猛的幻觉。他连忙摸出董一哲交付给自己的小塑料袋,从里面倒出一枚药片,和着唾沫匆匆咽下。
就在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背影,准备确认药效的时候,衣兜内的手机突然抖了起来——是陆楠的号码。
“林?林飞羽吗?”
“对,你在哪儿?”
“我看到你的短信了,但刚才在开会所以没办法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陆楠顿了顿声,“你还好吧?”
估计可能是自己有些疲惫的嗓音露了馅,林飞羽忙润了润喉咙,“我没事,宋旋为什么不在医院?我需要立即和她见面。”
“她转院了……在我的建议下。”
“唔?你的建议?”林飞羽转过身,用手用力抠住一块墓碑的顶沿,“她是我最重要的证人!你怎么能不经过我的同意就让她转院?”
“但我昨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你!”陆楠针锋相对地辩道,“而且,不要说得她好像是你的私有财产一样,你负责破案,我负责救人,宋旋是你重要的证人,她也是我重要的病患和……朋友,我必须首先考虑她的安危。”
“‘安危’?”林飞羽听到这个词,突然紧张了起来,“她怎么了?”
“她……这个你自己来看好了……”陆楠有些消沉地道,“随家仓脑科医院住院部三楼,我在那儿等你。”
合上电话的同时,林飞羽回首望了一眼身后,看到扫墓人依旧保持着默哀似的站姿,呆立在方才站的位置上。心有余悸地注视了大约一分半钟,他退出几步,猛地转身离开。
一小时后,11点05分。
对林飞羽来说,这绝对是一个难忘的时刻——时隔五年,他又一次站到了随家仓脑科医院的住院部,所幸,这一次并不是以病患的身份。
粉刷一新的走廊,重新装潢过的墙饰,陌生的记号与标识……这里的许多东西都已经面目一新,但林飞羽能感觉得到,在这间医院更深邃、更本源的地方,仍然残留着他当年所熟悉的一切——疯狂,痛苦,癫喜,哀怨……无数残缺的人性茭糅混杂在一起,和着灵魂的呐喊与悲鸣,振聋发聩,就像是一首来自地狱的交响乐——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听见。
一阵强烈的不适感自胃底袭来,感到头重脚轻的林飞羽用手捂住嘴巴,跌跌撞撞地扶墙站稳。一个路过的护士见状忙上前过问,被他摆了摆手谢绝。
深吸了几口气之后,林飞羽定了定神,他故作若无其事地掸了掸风衣的摆,顺着扶梯径直登上三楼。
陆楠穿着套裙的窈窕身影就在楼道口,显然已经恭候多时,但她并没有抬头注意过往的行人,而是死死盯着手里的移动电话,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在看什么?”
直到林飞羽凑上前来,她才又惊又急地捂住屏幕:“一些……一些学术上的东西而已。”
她在说谎——林飞羽已经看到了,那是一张女孩子的半身像,明眸皓齿,笑得挺阳光,背景似乎是哪里的公园。
“很漂亮啊,”林飞羽轻描淡写,用颇为给对方“留面子”的方式点破道,“是谁?”
“……以前的一个同事,”陆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刚发来短信说,请我去喝她孩子的满月酒。”
“这又有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陆楠嘟起嘴巴,故作生气似地道:“你是一点都不理解大龄未婚女青年的苦闷啊……”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