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做菜啊?大律师。”陈洁背对着他说。
“我这把年纪,你看我是没有吃过苦的人吗?Сhā队落户的时候天天自己做饭吃的。不过江西没有什么好吃的,那时候,油比金还贵,经常吃的是山上的笋,把胃吃得很寒,整天肚子饿。”裴自力说。
“什么意思?”陈洁不解地问。
“看你这个上海小姐,笋吃多了肚子里的油都吸干了呗!又不是在上海,竹笋炒咸菜肉丝、油闷笋、腌笃鲜汤这么吃的。笋用水来煮,蘸盐吃!”
“哦,咸烤笋,我外婆最喜欢吃了。”陈洁“聪明”地领悟道。
裴自力哭笑不得,问:“你是几几届的毕业生?没上山下乡过吗?”
“我七七届的,独苗,留在上海了,在印刷厂当排字工人。”陈洁把饭盛出来,端给裴自力。
“哦!独生女儿不留在家里照顾老娘,跑到外国来干什么?上山下乡不能去,外国倒可以去啊?”裴自力看陈洁一副优越的样子,挑刺道。
“你跟我有仇是吗?自己吃过苦,一定要大家陪你是不是?”陈洁不服气:“都过了二十年了,上山下乡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干什么嘛!”
裴自力扒着饭,他听罢又停下来,摇摇头:“我是想忘记,可是忘不了。这几年,我做的最可怕的梦,就是又回到江西农村Сhā队落户。周围都是矮矮的、面黄肌瘦的江西老俵,我在荒山里等上调、招工,可是一点儿消息也没有。我说我是上海人,我已经上调了,可是他们说,政策变了,不算数了,又要回去了。”
“这算恶梦吗?我做的可是被人杀掉,血肉横飞什么的。”陈洁眼睛瞪得很大说。
“说你不明白就是不明白!我们老三届‘Сhā兄’的潜意识里,最可怕的事莫过于重翻历史。”裴自力沉吟了一下,接着说:“你知道吗?今天早上在工地干活时我在想。虽然我现在的处境不比在江西Сhā队好多少,连一张床铺还没有安顿下来,可我总觉得日本的竞争是公平的,你花一分力气,就能得到一分的报酬,不像我年轻的时候,不知将力气往那儿使才好,白白虚度了10年的光阴。如果我现在是二、三十岁,我一定会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出国的,何必搞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儿呢。”
裴自力低头大口吃起来,陈洁去厨房洗刷,过一会裴自力也捧饭碗过来了,他用胳膊肘碰了一碰陈洁说:“我来洗吧。”“不用,你看电视去吧,或者去洗澡。”陈洁随口说。
“不不不,我出去走走。”裴自力想象出在陈洁面前脱衣、赤脚、着衬裤的情景,他赶紧自责自己太不识相,陈洁起床到这会还没有时间打扮、化妆,马上她就要去上班的。裴自力慌忙地避了出去。
陈洁抿嘴笑了一下,连忙拉上卧室门换上班的衣服。离上班还有3个小时,早些换上吧,还有化妆,在东京拣垃圾的女人也要涂口红的。陈洁一面在弄一面在想裴自力不知散步会散多久,她手有些抖,一会儿眼线描歪了,一会儿口红涂糟了。她的心慌慌地,觉得自己好像女中学生要出门去赴约会一样。
一男一女同居一室,这种事儿是有嘴辩不清的,陈洁感到问题严重起来。如果今天晚上8点钟上班,半夜3点钟下班回家,裴自力一定还睡着,那陈洁只有像星期六再加2个小时班到5点钟回来,让裴自力起床到工地,然后陈洁睡觉。可是卡拉OK-BOX的星期日晚上,生意不会做过1点钟,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可怎么“挨”过去。如果店长在,他最多到3点钟一定会让我早点回家休息。如果店长12点钟打熬不住走了,我便可以谎报生意很好,一直延长到5点钟,但这几个小时的进账呢?陈洁越想越感到难,心里忍不住怪罪起裴自力来。
跪在榻榻米上,陈洁呆呆地望着席梦思床垫,想,如果我上班前在这房间靠壁橱的那边再摊一个铺,垫上棉花胎,匀一条羊毛毯来盖也是可以的。可是小小的6平方米房间,两个铺离得最开,中间也只有一步路,比棋盘上的楚河分界线还要窄。想到自己与裴自力酣睡的鼻息将融合在一起弥漫于小小的空间,陈洁吓得脸热起来。
裴自力独自慢慢地、警惕地在门外的一条小径上踱步。黄昏将四周的树木和房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褐色,像蒙上褐色滤色镜拍出的风景照一样,显得朦胧和柔和,还弥漫着特有的忧伤,不知从哪里偶尔传来一声狗叫。日本城市竟有那么宁静的地方,这种清淡和平的气氛使裴自力渐渐放下心来。
陈洁刚才向他传授的原则是“遵纪守法,留得青山”,裴自力坚信自己能做到。看东京的马路交通很安全,连警察的影子也没有,行人不管别人的闲事,迷路也不需要问,因为有大量的汉字可以猜,吃、穿、行暂时没问题了。“
现在最使裴自力不安的,就是自己这个烂包袱怎么会赖上了陈洁这样的好姑娘。我和她素不相识,她凭什么要收留我呢?裴自力真希望突然发现,陈洁是他的远亲,哪怕是隔了十七、八代。
一点儿瓜葛也没有!难道真的像徐蓓说的那样,暂时给陈洁做几天情夫?要是陈洁需要,裴自力这样的冲动是有的呀。裴自力摸摸额头,为这句话揍了自己一拳。
小路上,一个“伊呀、伊呀”嘴里哼着不成调儿歌的小男孩,摇摇摆摆走过来,那个男孩才3、4岁,矮矮的个儿还穿着紧身的外衣,简直像个洋娃娃。他的后面隔了4、5步,年轻的爸爸不紧不慢地跟着他。来到一个自动贩卖罐装啤酒的机器前,小男孩停住了,回头向爸爸摊开小手。他爸爸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硬币,小男孩挨个塞进机器,“咔嚓、咔嚓”,红灯跳出钱币的数目,小男孩就踮起脚按键钮,他回头再向爸爸确定道:“麒麟牌的?”年轻的爸爸看见裴自力站在那儿看着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咚咚”说时迟那时快,两罐啤酒早已应声滚进机器最下端的出口。小男孩兴高采烈地跳着脚,将胳膊探进去摸出罐子,他爸爸要去接,小男孩摇头不松手,一只小手捧一罐,摇摇摆摆“伊呀、伊呀”往回走。
裴自力一直站在那儿看这对父子配合默契的举止,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僵硬化了,他想起了分别3个月的儿子亮亮。亮亮也是这么小的时候,每到吃完晚饭,裴自力就带他出去散步。家门口那条路是上海出名的幽静马路,路灯刚刚打开,昏黄的光晕将法国梧桐阔大的树叶影子静静地洒落在地面上,两边灰色的拉花水泥墙面无声地诉说着过去的奢荣,一扇扇墨绿的花园大门紧闭着,仿佛拒绝世俗的浸侵,那里曾经住过一些祖上显赫的人家,可是10年动乱时几乎全被“扫地出门”,经历了那些不堪回首的风风雨雨之后,最近几年他们的后代终于又陆续返回这个童年快乐的家园。
亮亮这孩子身上总有散发不完的热情,他从不肯老实地走在爸爸的身边,一会儿哒哒地奔到前面,回过身来佯装机枪扫射,“突突突”地向爸爸开枪,一会儿又绕着梧桐树转圈子,直转到头发昏。裴自力点一支烟慢慢地走着,笑眯眯地看儿子发疯,亮亮最喜欢爸爸这一点,这是在花园洋房的家里和管理严格的托儿所都无法释放的热情啊。
如今,裴自力远隔着千山万水,想念着儿子,血缘就是那样的奇怪,它是一种牵挂,那么不容背叛。其实裴自力在某种程度上,与儿子有一样的感受,家不是自由的地方,从与梅莹结婚住进她家那一天,裴自力就感受到了。他像局外人似的在丈母娘家里生活,在那个阴气很重的地方,裴自力只是装点门面的男人。尤其是梅莹生了儿子以后,裴自力简直Сhā不上手去为孩子做点什么。可是他被梅莹家里的两个佣人像老太爷一样服侍着,他的儿子像小皇帝一样被外婆、阿姨、他妈妈宠着,裴自力还有什么理由来苛求呢?
五
星期天晚上的卡拉OK-BOX生意果然不好,天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店堂里虽然开着空调,可人还是感到浑身骨头不舒服。客人稀稀拉拉地来张望了一眼就走了,娱乐场所真是人来疯啊,要么客满排队,要么一个人也不来。
陈洁知道今天是挨不过12点钟就会被店长打发回家的。她庆幸自己在出门前悄悄地准备好了另一套被褥,塞在壁橱口,如果万不得已是可以睡的。陈洁神情有些紧张地时时看墙上的钟,没有客人,长着一只长下巴的店长像自己犯了罪一样,急巴巴地在店堂踱来踱去,猿猴似的不时跑到玻璃窗后向外张望,长吁短叹的。
时钟慢吞吞地转到了12点钟,果然店长装着假笑来到陈洁面前说:“累了吧?身体怎么样?你今天可以早点回家睡觉啦,真幸福呀!”陈洁心里在骂:“幸福什么,加班才是幸福呢。”可是却自然地点头向他致谢,完了自我宽慰道,就当昨天没有加班罢了,把一个星期的最高工时和最低工时加起来平均一下算了。
陈洁虽然已经30多岁了,眼角还没有出现皱纹,额头也是平展展的,她喜欢看日本有些富有贵族气质的中年妇女,心平如镜一如既往的样子,任何时候都保持着体面的微笑。这个世界上谁会没有烦恼呢?!半夜12点10分,地铁是最后一班,陈洁整理一下心情,抓起外套就朝外奔去。
当陈洁轻手轻脚地开了家门进去时,屋里一片黑暗,裴自力酣睡的呼声一下一下地从纸本移门里传到过道来,陈洁不敢开灯也不敢开水龙头。她转进浴室开了一盏小灯,把背包放下后,舒出一口气。浴室里有卸妆膏和纸巾,陈洁对着镜子把脸涂满,轻轻地按摩了一阵,再用纸巾慢慢地拭去。陈洁觉得自己有些紧张,在自己家里却像做贼似的。窗外寂静无声,阵阵倦意涌上来,陈洁换了睡衣轻轻地拉开移门,没有关,借着透进来的月光摸索到壁橱边。裴自力睡得很熟,还含含糊糊地咕噜了几句梦话,陈洁草草摊开被子,像条蛇一样钻进了被窝,缩紧脖子睡去了。
待到陈洁醒来,裴自力那边的席梦思上被子已经折得方方正正的了。太阳透过薄薄的花窗帘把阳光洒在白色的被套上,影影绰绰有些像陈洁的心情,她呆呆地望了半天。
这天早晨,裴自力运气很好,刚出地铁站正巧看见工头老K的面包车,没费劲就到了工地。可是他一整天心情郁郁地,早晨醒来时见到陈洁蜷缩在壁橱门前的镜头时时在眼前晃动,他的心被猫爪子抓似的难受。
休息的时候,他小心地去问老K能否帮助他介绍个住处?旁边小夏别有用意地说:“不会有比陈洁那儿更好的住处了。”老K也嘎着喉咙奇怪地问:“住在你女朋友那儿不好吗?”
“陈洁她不是我的女朋友,她是我的女朋友的朋友。”裴自力解释道。
“喊!”小夏晃晃头,“不要假正经了,在国外嘛,非常时期非常做法,你们不是已经同居几天了吗?”说着他扳开自己买的一罐汽水,小里小气地“吱吱”品尝起来。
老K见状,“哗”地扔一罐汽水给裴自力,说声“喝!”自己仰脖子灌了起来。裴自力接到汽水,没有打开。外面下雨了,室内闷热得很,汗憋在身上,内衣湿得贴紧皮肤。小夏的话让裴自力恨得牙痒痒的,他恨不能拿手里这听汽水砸过去,可是想想后果呢?眼下的工作还是他介绍的,搞坏了关系他再挑拨一下老K,自己不是又要摔倒。
裴自力忍住气不理小夏,对老K说:“她每天上夜班,要早晨才回来。不过我住着总是不方便,如果可能的话,我到你这儿挤挤行吗?我准备铁心跟你干了。”
老K粗着嗓子说:“我住的不是好房子,还有一个外甥也挤在一起,不行!有难度、有难度。”说着,他站起身将毛巾包扎在头上,又在脖子外密密实实裹了一条毛巾,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来。老K又爬上脚手架干活了,喷枪“突突”地响起来,拌着棉花的泥浆在蛇一样蜿蜒着的蓝色管子里痉挛似的颤动着。老K的枪喷到哪里,裴自力得赶到哪里用一块木板将墙面压平,喷枪头上水泥“嗒嗒”地滴落在裴自力的肩头和脑袋上,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时间顾得上这些。因为老K眼前的这块墙面一喷完马上就得换地方接着干,而新墙面前又需裴自力去搭起简易的脚手架来,这中间只要有一点儿怠慢,老K就会嗷嗷吼叫的。
裴自力满头大汗地干着,只想着不要讨老K的骂。工地上总共是3把梯子2块跳板,裴自力时时刻刻看着老K的脚步,只要他一移到第2块跳板的三分之一,他就飞快地扛起第1把梯子,抽下第1块跳板,将它们转移到第3和第2的地方去,然后举起1块像泥铲一样大的木板去压刚刚喷好的水泥墙面,又抽空拿起竹扫帚“刷刷”地将地面上的残剩泥浆扫干净。
隔一段时间,又会从建筑物外面传来小夏假嗓子的呼唤:“老裴,水泥没有啦!”裴自力“噎噎噎”地奔到外面,尖嘴猴腮的小夏用食指朝20步开外的一堆水泥轻巧地勾了勾,自己则站在高高叠起的棉花包上,用脚一蹬一蹬将棉花朝搅拌机口踢进去,不时用闲着的手Сhā在细腰上,以壮大自己的身坯。裴自力瞧了他一眼,胸口很闷,却没有时间与他对视,急急地去搬那既脏又沉的水泥袋。
分工是第一天就由小夏定的,那天水泥来了,他坚持要把那一车水泥卸在车边,不肯朝前挪那二十几步,说是等会儿一包一包搬。想不到那家伙是存心整裴自力的。小夏描绘自己的岗位是组里的咽喉和灵魂,只要他那儿断了档,老K有天大的本事也快不了,所以他要坚守岗位,不能下来搬。
裴自力咬着牙飞快地去搬了2包水泥后,又返身进里面压墙面,没有一刻喘气的功夫。外面的小夏情绪一好,索性朝天唱起山歌来。这一切,老K都不知道,他被包裹得仅剩一双眼睛,可是眼皮和睫毛上也已挂上了灰白的水泥浆,喷枪持续“突突”地响着,震麻了他的耳朵,隔一小会,他就用放大几倍的嗓子朝下面喊:“快!他妈的!快!”
裴自力记得自己从没在一天里干过这么多、这么累的活,这简直不是人能够承受得了的。裴自力想,一个人从贫穷到富有和从富有到贫穷的感觉真是相差太大了,如果自己不曾有过做厂长做律师的经历,不曾有过一个温馨的家,而是从江西农村直接跑到东京来干这个活,也许还要为自己庆幸。可是现在在一天能拿到国内2个月工资的现实下,曾经的辉煌竟失去了颜色,这样的窝囊和苦涩变得居然能够忍受,多么奇怪的变化呀!
裴自力头脑空空地,机械地迈着步子跑上跑下,裴自力不敢看表,因为他看过几次,手表仿佛停了一样,他甚至将表放到耳朵旁边听了听,可惜它在走——嗒、嗒、嗒……
六
天色不早了,阳光已发尽了它与这个世界过不去的怨气,讪讪地掉头而去。老K扯下帽子,对着一片湿乎乎的墙面,心满意足地笑出来,他从衣袋里抽出1万日币,裴自力一直用眼睛看着他的举动,这时才轻轻地松了口气。
靠在地铁银色的柱子上,裴自力什么也不想,他的一簇黑发温湿地耷拉在额头,卷曲成一个S形,如果除去眼镜,他的脸倒有几分像歌星刘德华,可惜他的表情很呆,木然地任窗外一个个车站在眼前驰过。在朝暂时的家走去的路上,有个啤酒自动贩卖机,裴自力停了下来,掏出老K发给他的工资,照上次见到那小男孩做的样子,要了2罐麒麟啤酒。“嘿、嘿……”他见机器里顺顺当当地滚出啤酒来,不禁骂了句粗话开颜笑了。
陈洁上课还没回家,裴自力眼见水斗里有她准备好的生菜和肉,便挽了袖子将肉放了大半锅水到煤气上去煮汤,又把电饭煲里的剩饭盛出来,淘了3罐米Сhā上电,接着拿了汗衫短裤进了浴室。
“我回来啦!”陈洁手解着米色连帽大衣的钮扣,用肩膀推开没有锁住的门,向里面招呼道。厨房里没人,浴室水声哗哗地,肉汤的香味弥漫在小小的空间,米饭也在“噗噗”地冒蒸气。陈洁抽抽鼻子,眉眼都舒展开来,怪不得今天什么都顺利,原来有现成饭吃啊。
“叮铃……”电话响了,陈洁穿着袜子跃过拦在面前的矮桌,急忙过去接。
“喂,洁洁吗?我是蓓蓓。”
“蓓蓓,你好吗?你那儿是晚上吧?下班了?”陈洁的语气还透着兴奋。
“我不好,我天天打工,苦也苦死了,活著有什么意思。裴自力呢?他现在住哪儿?工作找到了吗?”
“他工作找到了,可是住处找不到,暂时住在我这儿……”
“他人呢?叫他来听电话。”徐蓓急急地说。
“他……他现在在洗澡,刚回到家……”陈洁说着感到不大对劲,想解释一下,可不知说什么好。
果然,电话那头停了几秒钟,“那我过一会儿再打来。”徐蓓生硬地说,也不等陈洁回答,就挂断了。
陈洁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机,脖子僵硬着,气不打一处来。从小徐蓓就是这样任性,不考虑别人,只考虑自己,高兴了硬拉人出去玩,不高兴了像是不认识洁洁一样,叫她也不睬。陈洁脾气好,她妈妈也经常让她让着蓓蓓一点,不要与她计较,蓓蓓的父母早逝,很可怜的。由于小陈洁经常谦让,才成了蓓蓓唯一的女友。
好心情被搅了,陈洁一甩手去厨房炒菜,她把锅铲炒得“呛、呛”响,鼻子出着粗气。裴自力洗完澡出来,见陈洁板着脸儿,也不问她,管自放倒折叠的小饭桌,将啤酒从冰箱里拿出来,对陈洁道:“坐下来喝吧。”陈洁不客气,接过罐子“嘭”地打开,咕嘟咕嘟喝了一脖子,说:“刚才徐蓓来过电话了,你正在洗澡,她说过会儿再打来。”
“是吗?”裴自力见陈洁不朝他看,感觉到什么,问:“她说什么话惹你生气了吧?”
“她什么也没有说。”陈洁不高兴地打断他。
两个人低头喝酒,窗外吹来一阵风,从裴自力身上飘出香皂的清香,陈洁动了动身子,不说话。裴自力大口喝啤酒,嗓子里还是干干的,他抬起眼看看陈洁,欲言又止。又沉默了一会,门口的冰箱“嗡……”地起动了,裴自力低声说:“今天我问了老K,老K说他那儿也没法让我去挤,看来……”
陈洁不接这个话题,问他:“今天活累不累?”
“还好。”裴自力摇摇头。
“小夏没欺侮你吧?”
“没有。”裴自力镜片一闪,把脸侧过去,朝窗外看。
“她电话还不打过来,你打过去吧。”陈洁开口说了几句话,气消了些,朝电话机努努嘴。
“不用的,没什么重要事情。”裴自力说归说,眼睛却朝电话机看去。
陈洁犹豫了一下,跪着腿朝电话机移动几步,说:“我来拨号,你说。”“嘀嘀嘀”一会儿加拿大就接通了,陈洁把电话交给裴自力,自己起身上厕所。
裴自力刚“喂”了一声,徐蓓就尖声说:“你打过来干什么?好事干完了是吗?向我来谈体会呀?”
“蓓蓓,你说什么!”裴自力厉声喝道。
“说什么,说什么!我现在一个人孤零零的,你们却两个人过小日子,把我都忘记了……”徐蓓哭着撒气,楚楚可怜地。
“蓓蓓,你不要犯老毛病。你污辱我不要紧,陈洁对你这么好,你还要胡乱怀疑她,你太过分了!我住在这儿是万不得已的,我心里苦,苦得没法对你讲……”
“你苦?我比你还要苦!我每天在鞋厂打工,两只手都磨出老茧来了,生活一点也没有趣,办定居到现在还没有眉目。我怎么办呀?你快点想办法到加拿大来呀!你再不来,我等不及只好嫁给洋鬼子了!”徐蓓尖叫着、喊着说。
“你不要太天真了,我到日本刚几天功夫,来这儿就是为了多挣些钱积起来还债,现在怎么可能来加拿大呢?!你想象不出我在干什么活的,我跟你讲不清楚!我挂电话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写信给你的。”裴自力也喉咙粗起来。他烦躁地放下电话,扭头见陈洁不知什么时候进的房间,她倚在门框上,脸色被咸菜色的紧身毛衣衬得很灰暗,她干巴巴地说:“你一定得赶快搬出去。”
裴自力很尴尬,赶紧点点头,抱歉地对她道:“实在对不起!徐蓓这样不懂事,我……”他仿佛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拎起地上一件外衣,小心地绕开陈洁斜支着的两条长腿朝门外走去。陈洁怔怔地,也不拦他。
屋子里异常安静,矮桌上饭后的碗筷横七竖八还摊在那里,残汤剩菜上袅袅婷婷地冒着几丝烟一般的热气。
七
暮色渐渐地笼罩了陈洁盘腿而坐的剪影,已经过了半小时了,她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愤中缓过劲来。我在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留他!陈洁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
裴自力与徐蓓在电话中争执的话语刺激着她的耳膜。已经好久没有掺和到人际纠纷中去了,在日本这片没有人情温暖的土地上,陈洁早已经学会封闭自己的心灵。这么久了,她不依靠谁,也没有谁要依赖她,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是很好吗。可是为什么面对裴自力她要动恻隐之心?难道仅仅为了裴自力是自己的同胞?裴自力是自己幼年时期女朋友的情人?还是自己动了情,或者想从裴自力身上得到一些什么?
陈洁一直崇尚恬淡的生活观念,她不想人来打搅她的心情,为了与远在比利时留学的大伟团聚,她要坚守自己。大伟啊大伟,陈洁逼自己赶快想念大伟,她在席梦思的内侧一摸,拿出一只小小的相架,照片里,大伟穿着牛仔服,剃个平顶头,笑得青春爽朗。大伟也有30岁了,虽然他比陈洁小3岁,可毕竟也已不是毛头小伙子了。
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当初他们俩的海誓山盟,如今陈洁想起来宛如30年代黑白的无声片,画面很美,却又遥远不可及。
最近大伟的越洋电话已经稀落了很多,而且常常没有讲了几句话就要与陈洁争起来。陈洁是不要听他诉苦的,你若还是我苦,这样的辩题永远不会有结论。陈洁让大伟一定不能放弃身份,一定要考研究生,可是大伟强调自己太累了,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没有意义。陈洁大大伟几岁,以前一直是大伟听陈洁的。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大伟最喜欢伏在陈洁的大腿上,唱胡松华那首《在那遥远的地方》里几句歌词,“我要做一只小羊,坐在你身旁,让那根细细的皮鞭轻轻地打在我身上。”现在小羊长大了,不听牧羊姐姐的话了,陈洁用纸巾擦着相架玻璃,朝“大伟”哑然失笑。
陈洁摇摇头,她很后悔一打电话就对大伟很凶的态度。她明白,她与大伟之间是没有任何契约的。大伟爱她,她也爱大伟,他们在国内已经受了整整5个年头。以前他们也吵架,以前吵架后可以用吻来补救,可以用拥抱来抵消,可是现在,遥遥的两地分离,维系他们关系的只有那根像“救命稻草”一般的电话线。比利时那么远,远得仿佛在天的尽头,陈洁在攻读大学,不可能飞到那里去安慰他,自己的前面也有那么多的难关,要到哪一天,陈洁才可以切切实实抓到大伟的手呢?
陈洁在日本切肤地感到理解和被理解的困难,连自己的大伟都不能理解她了,这使她时时感到心灵深处的悲哀。在日本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她的内心常常有一浪一浪的感想涌出来,可是她用日语不能表达清楚自己思想深层的意思,况且也没有值得向他诉说的对象。现在,裴自力贸贸然闯进来了,他高大、潇洒具有幽默感,他饱经沧桑,内涵丰富,善解人意,虽然他目前处境困难需要我的帮助,但是他待人接物分寸掌握得好,一点不讨人嫌。这些天,陈洁几年来在日本第一次用母语和一个男人谈那么多话,当裴自力用专注而欣赏的眼神看着她时,怎不令她心里掠过阵阵波动。
陈洁换了个姿势,用胳膊支住发酸的腰部,半仰了下来。这几天她很开心,那是因为裴自力每天和她在一起,再怎么欺骗自己也是没有用的。可是裴自力是人家的,他老婆梅莹是合法妻子,徐蓓是他的情人,我算什么呢?是他的驿站吗?陈洁想起昨天裴自力对她开玩笑说,徐蓓把他借给她当情人,问她要不要?陈洁说,不要!可是徐蓓竟然以为我们这么快已经……想到这儿,陈洁心很痛,她不愿意再想下去,站起身拉亮了灯绳,屋子里顿时光明起来。
时间已经过了8点,裴自力还没有回来。陈洁收拾桌子后,进了浴室。这个男人,怕是不好意思再见到我了。陈洁苦笑着想道。可是他又能去哪里呢?这么晚。
陈洁把睡衣等要换的衣服都带进浴室了,她把热水龙头调得比平时热一些,水蒸气迷雾般罩着她洁白细腻的身子,揉了护发素的黑长发螺旋一样顶在头上,像伊丽沙白·泰勒在一次派对上的发型设计。
陈洁慢慢地搓洗着,一双手自上而下轻轻爱抚大自然赐与她的美妙胴体。身子渐渐地麻酥酥地,她仰起头来,热水从她光滑的额头向下淌去,顺着|乳沟直泻青青的芳草地。不知怎么的,陈洁泪水涌了出来,她一动不动,任温热的水流不绝地流淌,她的痛苦、她的欢乐呵。
在“哗哗”的水声中,模模糊糊地传来一些响动,陈洁仔细听去,似乎是裴自力回来了。从浴室的磨砂玻璃里,望不清他在干什么。陈洁把浴室的灯关了,外面暗,里面亮,她怕光线会映出自己玲珑的曲线。又冲了一会儿,陈洁“吱呀”打开了门。
意外的是,屋子里没有裴自力的影子。陈洁奇怪地一边用块厚毛巾擦头发,一边朝门口走去。门外也没有人,陈洁返回身,就看见矮桌上有张纸,是裴自力写的:“我走了,到别的地方去挤一挤,你不要担心,有了电话我会告诉你。后会有期!”
陈洁还是第一次见到裴自力的字,很男性化,粗犷的笔锋遒劲有力,特别是最后四个字,不知是太用力还是笔头损坏,戳破了纸背。陈洁没有开门去追他,不是自己叫他走的吗,何必又装模作样,这不是她的脾气。
这一周过得很慢,陈洁精神一直不太好。店里却由于年底的关系,生意出奇地热闹,那些大男孩到“卡拉OK”来了又来,唱那只最近在排行榜上一直下不去的“101次求爱”不厌其烦,陈洁以前很喜欢听这首歌,听到它的旋律时总会一起哼哼,这几天却觉得特别讨厌,听到这首歌就想起那连续剧里的男演员,矮矮的抬着那张傻子一样的下巴,一个死脑筋的建筑工人去追求人家当大学教师的漂亮姑娘,这样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电视剧导演居然让他成功,还称之为浪漫,真令人恶心。
星期六,陈洁做到晚上9点钟,怎么也忍受不下去了,小小的店堂门厅里,挤满了叽叽喳喳的年轻人,脑子都要胀破了。那日本人店长却高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还从口袋里拿出瓶迅速增加体力的什么营养液,一会儿喝一口,一会儿喝一口。陈洁很“戳气”他,斜着眼问,营养液很贵的,可以向老板报销打入成本吧?店长不计较她的态度,乐呵呵地说是自己掏的钱。陈洁又横了他一眼,用上海话骂了一句:白痴!
店长不知道她说什么,见她一直板着脸,便问她是不是不舒服?陈洁顺水推舟说是患了感冒,可能发高烧了。店长“哗”地逃到老远,日本人见感冒如临大敌,他忙挥手说,你回家休息吧,休息吧!陈洁正不耐烦着呢,说声好,就放下手里的事,钻进更衣室。
风很大,天上飘起了雪花。下了地铁,陈洁缩了缩脖子,加紧脚步,心里暗暗的,一片说不出的凄凉。她慢慢走着,路过一幢幢2层楼童话般的小房子,只见门窗都紧闭着,窗帘侧面露出融融的灯光,车库的铝合金卷门都落下了,铁栏杆或者竹篱笆里面的橡木大门上,都挂一张木制的姓氏牌,家庭就是堡垒,姓氏代表着尊严。
陈洁抱着无望的期待走到家门前,突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走近了,门像自动一样打开来,裴自力笑嘻嘻地梦一般出现在陈洁面前。“啊呀!”陈洁情不自禁大声惊喜道,住宅区静悄悄地,她的声音显得特别尖锐,陈洁马上朝身后看看,吐了下舌头,急忙把裴自力推进去。
裴自力看见陈洁喜形于色,乘机油腔腔地说:“哎,你不要怪我闯进来啊,你出去怎么不关门?小姑娘家这么不注意,要吃亏的。”
陈洁才不信他,说:“你拿了我的钥匙怎么不还?失踪了一样,到哪儿找你去,我要报警了呢。”
裴自力举手做投降状,脸上还是笑嘻嘻的。陈洁弯下腰来换拖鞋,背包从肩上滑落,裴自力自然地把她的背包接过去,“好像有排骨汤的味道,是放了萝卜吧。”陈洁眯着眼间裴自力,样子特别天真,裴自力鬼诘地不言语,陈洁伸长脖子往灶台上瞅,果然大烧锅坐在煤气上热气腾腾,她垂下头暗暗地笑。
屋子里摆着一桌“筵席”,裴自力昂着首,成就感很强地等陈洁表扬他,陈洁转动眼珠不想让他太得意,盘腿坐下来说声:“不客气啦!”就品尝起来。裴自力有点失望,可还是挺住他做好事的形象,又去厨房端排骨萝卜汤来。
“你也吃呀。”陈洁招呼他,裴自力这才心里舒服一点,他叹了一口长气,怨道:“你不看是什么时候了,我早就吃过了。”
“你是特地来为我做饭的吗?”陈洁吃得很急,说话含含糊糊的。“当然,那是我以前答应过你要露一手的,你没忘记吧。”裴自力说。“嗯……”陈洁近距离看裴自力,从他镜片后看到一些闪闪烁烁的星光,她拖长语调不置可否。裴自力笑了,伸出手指似乎想点她的脑门,陈洁腰板突然一直,将那个亲昵的动作挡了回去。
“还是来等徐蓓电话的吧?”陈洁一针见血地说。裴自力翻翻眼,悻悻地不响。
“这星期她没有来过电话,如果她等会儿打来,你告诉她你已经搬出去一个星期了,今天是特地来接听她的越洋电话,不要说我在洗澡或是在睡觉,我不想受到莫名其妙的连累。”不提也罢,一提徐蓓的电话,刚才进门的喜悦一扫而空,陈洁的火气又升起来。
“怎么又发火啊?”裴自力慢吞吞地说。
“更年期精神病呗,没见过吗?”陈洁没好气地答。
“见过的,我爸我妈当年就这样。”裴自力好像知道怎样对付陈洁似的,还是慢吞吞的。
果然陈洁“噗嗤”一下笑出来。又吃了一会,陈诘问裴自力:“住得还好吗?在哪儿?”裴自力似乎不想回答,他站起身,衣服上随即淅淅沥沥地掉下好多灰尘,陈洁捂住鼻子道:“哎呀,这么脏!在狗窝里住呀?快去洗一洗。”裴自力不笑,他愣着没动,说:“不要洗了,等会儿电话来了不好办。”
陈洁皱了皱眉头,想奚落他一句什么,又忍住了。吃完饭,陈洁收拾了一下,朝厕所走去,说:“如果电话响,你接好了。”
裴自力犹豫道:“如果不是徐蓓打来的……,是你的男朋友怎么说?”
陈洁脱口而出:“谁像蓓蓓这样不讲理,随你怎么说。”
裴自力很尴尬,他又叹了口气,沉重地说:“陈洁,你不了解我和徐蓓的事情,她很可怜的。”
裴自力坐在地下,掏出香烟来点了根。烟雾是能造气氛的东西,烟雾缭绕之中,裴自力背倚在房柱子上显得疲乏不堪。陈洁顿时就觉得自己很不解人情,裴自力今天好不容易出现了,又讨了那么多好,平白白地气人家干什么。
10点半了,疲乏是很感染人的,陈洁也慢慢地滑坐下来,顺手抱了一只大靠垫在胸前,半垂下眼帘说:“那么,就听‘妈妈’讲故事吧。”裴自力苦笑笑,双肩耸起来抱住膝,沉入不久前那段跌宕起伏的回忆。他说——
八
徐蓓的性格你是知道的,聪明、活泼、善变、不甘寂寞。她与比她大11岁的周肃结婚以后,很快就受不了周肃古板的书呆子性格。那一阵上海兴起跳交谊舞,徐蓓跳得很好,在舞会上认识了一个舞会王子叫张辉的,他们一直配合默契,是舞会的中心人物。不久,张辉建议徐蓓一起去歌舞团学“国际标准舞”,说是要在上海的赛场业余组里出线,到全国去比赛。
徐蓓当然开心舞会王子找她做搭档,她与张辉每天去西郊上课,坐在张辉的摩托车后座上一路欢歌。徐蓓很天真,她什么事情都是不瞒丈夫的,每天回来兴高采烈说这说那,也看不出周肃的妒忌。
跳“国际”舞与舞伴的交流至关重要,张辉和徐蓓自然地培养起感情来,免不了的肌肤接触,免不了双双情感融入浪漫的舞曲中。徐蓓的心里起了一点变化,与张辉分手时缠绵了起来。
一个月后的一个上午,徐蓓的办公室突然冲进来个女人,问清了徐蓓的名字后不由分说破口大骂,说徐蓓是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是造成他们家庭矛盾的第三者。那个女人显然没有多少文化,她指着徐蓓的脸骂的话不堪入耳。徐蓓办公室的同事一下子被那女人镇住了,或者说有人幸灾乐祸,希望有桃色新闻刺激平淡的生活,没有人想起上去拉开她,任她在那儿发挥才能。徐蓓孤立无援倒在办公桌上哭得抬不起头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出这样的丑。
回到家里,徐蓓哭得更伤心了,她对周肃说,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为何要受到如此的侮辱?她让丈夫去为她洗刷名誉。周肃安慰她,说他相信妻子,只要不再去学“国标”就会没事的。那个姓王的女人是没妇,不要与她计较。徐蓓突然惊醒了,问周肃怎么知道那女人姓王?周肃不能自圆其说,只好告诉徐蓓是为了她好,上张辉家去找过那女人。
徐蓓气极了,她无论如何想不到丈夫是这样心口不一的人,想不到今天单位里出的丑是自己的丈夫一手策划出来的。当天晚上,徐蓓就离家出走了。可是徐蓓在上海除了爷爷没有其他亲人,而老鳏夫爷爷的怪脾气她也受不了,所以几天后只好又回到自己家中。周肃的心里是十分喜欢徐蓓的,他知道自己这一步棋子是走得不妥当,见徐蓓回来便百般讨饶,重新求欢。徐蓓与周肃约法三章,其中有不为周家传宗接代。
周肃面上同意了徐蓓的约法三章,背地却回家向自己父母诉苦,在周家引起轩然大波。周父暴跳如雷,说独生子如果没有后代,怎样向祖宗交待?周家不喜欢这个不安分的媳妇,鼓动儿子离婚。周肃既爱徐蓓又无能驾驭她,感到非常痛苦,而徐蓓对周肃心冷,也不肯放弃学到一半的“国标”,偷偷地又与张辉来往。一次晚上张辉送徐蓓回家时躲在后门口拥吻被周肃发现,徐蓓被周肃痛打。
我是在徐蓓走投无路时认识她的,徐蓓被打后逃出门去找张辉要求他帮助,张辉一见事情闹大了,怕惹上身子不好办,张辉是我的老同学,他知道我有一处空房子,连夜将徐蓓交给我。徐蓓当时哭得很伤心,披头散发是像坏女人,我心里直骂她活该。
徐蓓在我的空房子里住了下来,张辉怕他老婆发现,规定她找他要通过我,我莫名其妙受到牵连,烦得不得了。徐蓓在单位里出丑后请病假一直不去上班,一天要拷我10多次BP机找张辉,可能张辉觉得这个女人不好缠,后来索性失踪了。他托我照顾徐蓓,说是会报答我的。
我没有办法,徐蓓住在我的房子里,出了事我要负责的,我只好隔三差五去看看徐蓓,安慰安慰她,女人嘛,碰到一点事就没了主意。徐蓓要与周肃离婚,我就劝她不要离,还是有基础和好的。可是徐蓓像吃错药一样非离不可,她写了离婚诉讼状到法院,并让我做她的律师。我是搞经济法的,民事法不熟悉,徐蓓很会缠人,我只好勉为其难。
周肃接到传票后,坚决不同意离婚,他在法庭上一口咬定与徐蓓感情很好,说是三个月前徐蓓还向他说过爱他。法官问是什么场合,周肃说是在床上性生活时,他不等问话,又详细介绍那次性生活经过,还说他是很开明的,结婚时妻子初夜没有见红他也不计较Chu女膜的问题,仍是很尊重她云云。徐蓓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听到这儿,在庭上又叫又哭,像疯婆子一样,而周肃始终温文尔雅,保持知识分子的形象,他反复说是爱妻子的,愿意与她修复裂缝。我一看那情景,知道徐蓓是输定了,她当时早就失去理性,哭得死去活来。
我送她回住地,到了那儿,徐蓓抱住我不肯让我走,她一边哭一边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她要去死。徐蓓可真会哭啊!样子好可怜。我只好去买来东西给她吃,好言抚慰。你知道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趁火打劫是最容易的,我也不能免俗。她躺在我的怀里,后来我们就接吻,再后来又转到床上,徐蓓开心了,她渐渐安静了下来。而我则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感情冲动,我舍不得离开她了。
那些天我工作也没有心思,一天到晚想着徐蓓。我看她的离婚案是肯定判不离的,如果判不离,要有半年不可以再申请。那样的“马拉松”式离婚徐蓓肯定是受不了的,我去劝她撤回上诉,向周肃提出协议离婚。徐蓓说她不相信周肃会同意,周肃的目的是想折磨死她,我就说,你如果坚决要离婚的,你放弃财产和房子好了,在金钱面前,周肃没有那么崇高。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头脑很热,我没有想今后怎么办,我只盼望徐蓓离婚成功,我让她不要想身后的事情,反正有我顶着。在与周肃的谈判中,我始终暗地里为徐蓓出主意,周肃见无法挽回,纠缠了几次只好同意了。
我帮徐蓓把行李搬到那间屋子,我们做起了露水夫妻。徐蓓开始一直没有问我的家庭情况,她是很自信的,你知道。她爱起来很疯狂,到了晚上,她总是不让我回去。那怎么行呢?
这样,渐渐地矛盾产生了,我也从狂热中渐渐清醒过来。我是有妻子、儿子的,虽然我妻子的脑子在我们一起Сhā队落户的时候发高烧受损,可是她很善良,很美丽,我们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他是两家老人的宝贝。我妻子的父母待我像儿子一样,他们老了,求我一辈子照顾好他们的女儿。我不忍心伤害他们,我常常很晚回家,我骗他们说是在办案子,可是心里却一直是负疚的。
再说,我是徐蓓的律师,我们行业有规定,不能和当事人发生关系,如果发现了,是要取消律师资格的。我与徐蓓只好永远偷偷摸摸的,可是她却不管这些,她不为我设想,一出门就公开挽住我的手臂,弄得我很尴尬。
我总算尝到了爱情的苦难,徐蓓知道我的想法哈哈大笑,她说这就是幸福,她尖刻地指出我从没有真正地爱过,她说我的婚姻是死亡的婚姻,说我的老婆是没有性反应的女人,是她教给我做男人的等等。
接下来是徐蓓教我怎样离婚了,她自说自话策划了好几套方案,天天说那些事情。我很烦,对徐蓓的热情像炭火一样,一会儿暗下来,一会儿遇风又红起来。老实说,我是从来没有碰到过徐蓓这样媚人的女人,她妖烧、风情、任性,既可爱又可恨。我觉得自己负担很重,因为她不管时间、地点、场合给我打电话,找不到我就打BP机,半夜三更也打,如果不回电,她就不依不饶。有一天晚上,她找不到我,居然冲到我家里来,是我老婆开的门,吓得我脚也发软了。你说我怎么受得了。
我老婆啊?你不要看她反应迟钝,她是有感觉的,徐蓓被我劝走后,我老婆破天荒要抱着我睡觉,以前她是只管儿子不管我的。你说徐蓓傻不傻?这样一来,我出来更不方便了嘛。
为徐蓓想想,她也蛮可怜的,她父母早亡与爷爷一起生活,出嫁不到两年,现在连家都没有了,她硬撑面子不愿意告诉爷爷实情。在单位里,她的名声搞坏了,连清洁工也敢和她开下流的玩笑。徐蓓只好吊住我这棵树,看我的脸色。我有我的生活,我是不会考虑离婚,也不会与她同居。时间久了,徐蓓当我的面不再啰嗦,她交了另外一些朋友,常常喝酒搓麻将。
我的工作不如意,接的都是些棘手的官司,为小企业讨债什么的,三天两头出差,那些三角债复杂得很,去一次人家就请你喝酒吃饭,不让你办成事情。而且我当初是考到律师事务所的,没有正式的大学文凭,随便碰到什么事情我都比人家矮三分,大家一样做事,职称、工资都不一样,我那时在事业上真的很心灰意懒,只好到感情上找弥补。以前我在感情上确实是比较荒芜的,经过徐蓓的开发,容量大起来,可能真的是学会做男人了,两个老婆我一点儿不觉得多。对,我是很无耻的,我还自私,有时候我感到不开心,就到徐蓓那儿喝酒、看3级片录相,一面看一面与徐蓓Zuo爱,以此来发泄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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