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健奇道:“炖这些东西作甚?你怎麽知道老陈我就一定会受伤?再说了,我就算受点伤,用得著这些鸟东西吗?”话音刚落,咸智垒就冷笑道:“这些东西是给你这只野猪吃的吗?白白糟蹋了。我是留给兴州城的知府吃的,莫忘了皇上走时候的吩咐。”
他这一说,陈健方恍然大悟,一拍脑袋道:“对了对了,皇上让我们生擒那个叫英沅的知府,还不许伤他,奶奶的,皇上到底哪儿欠了这知府的,怎麽说自己个儿负了他,还说难以得到原谅,难道他抢了这知府的钱财吗?不对呀,皇上每次微服,最重视的就是带银子啊。难道是因为泄漏了难民这支奇兵的消息,咳,皇上也想的忒多了,两国交锋,兵不厌诈,这是天经地义嘛。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只是军师,你怎麽知道那英沅一定受伤,特地炖这些精细东西,当初皇上来了,也没见你舍得把这点儿存货拿出来啊?”
咸智垒淡淡道:“当初你攻打难民区回来,不是抓了一个兴州城赶出来送信的捕快吗?他曾经说过英沅吐血,如今这些日子过去了,这兴州城被他守得这样牢固,滴水不漏,且城中粮草已绝了三天,却无一人出城投降,城头士兵依旧井然有序,这些都不知是费了那知府多少的心血才能如此,想必他心力交瘁之下,身子必定差了许多,因此我命人给他进补。”
陈健道:“你这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何必呢,他和我们有什麽关系啊?给他饭吃就不错,干吗还弄这些好东西,皇上来了还没吃过一口呢,这些都是给伤员留的啊。”
咸智垒白了他一眼,不耐道:“放心吧,我也会给儿郎们留一些。之所以给英沅,一是我佩服他,二来麽……”他沈吟了一阵,忽然道:“算了,所谓话不投机,反正跟你这头迟钝的野猪也讲不明白,总之将来你会知道的。”说完拂袖而去,心道:这个蠢猪连我明示暗示了五年都没有开窍,哪还指望他能明白皇上那番话里所蕴涵的情意呢?越想越恼,自言自语道:“笨猪,蠢猪,最好明天让谁砍你一刀,把你的脑子给砍明白了才好。”说完想到兴州城里万众一心,必然有一场大战,一旦陈健真的受伤可怎麽办,思及此处,复又担心起来,一颗心柔情百转,也不知是个什麽滋味。
离影见咸智垒衔怒离去,不由也觉得好笑,对陈健道:“我也要告辞,明日攻城之时,万望将军谨记皇上之言。那英沅知府已经瘦的不成样子,身体虚的很,不用费很大力气的。”说完离去,这里陈健思考咸智垒的话,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人简单,干脆就把这个问题丢开不想。想到明日的大战,这让他吃了前所未有苦头的兴州城便要破了,大韩朝也终将灰飞烟灭,尽归凤朝的版图,因此空前的兴奋起来,觉也睡不著,大吃一顿後,便叫了几个得力副将前来,部署明日的作战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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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州城里,一轮冷月高挂天边,知府府衙里灯火通明。英沅一身戎装,站在大厅当中,旁边是跟随了他多年的捕快们以及府里唯一一个女眷──胖大婶。
英沅注目看著他们,惨淡一笑,叹道:“城里粮草尽绝,是再也撑不下去了,明日凤军攻城,必能破之。我身为韩朝的臣子,为国效忠,沙场战死乃是应当应分,无半点怨言。只是你们并非有品官员,受国恩亦浅,尤其大婶,更无半点俸禄,因此不必如我一般,明日城破之时,你们便各自逃命去吧。”又拿起桌上一个小小的银袋道:“你们是知我为人的,这些年并没有攒下多少钱,只有五两银子,原是预备今年好好的过一个年……”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想起那个令自己为他攒钱过年的人,心中也不知是恨是爱,一阵激荡,口中泛上一阵腥甜之气,他强行吞了,又勉强继续道:“如今这钱用不上了,你们便分了去,也不枉这些年我们在一起共事一场,这些年,我只因小气,顾著难民们,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的很……咳咳咳……”
他话音刚落,底下的十几个捕快和胖大婶早已群情汹涌,捕头刘大上前道:“大人此话差矣,我们不是韩朝臣子,但却是韩朝子民,虽非行伍出身,不过身为兴州捕快,难道竟然还不如那些士兵们吗?大人不必多说,明日守城杀敌,你且看我们的表现,有一个退後的,我刘大就不是我娘养的。”说完发觉自己这市井粗话怎可在斯文大人眼前说,连忙住口。复又想起大人也有发飙的时候,当不要紧,於是又道:“这银子我们兄弟用不著,但胖大婶乃一介妇人,独自生活实在不易,就都给了她安家……。”
刘大这里还没说完呢,胖大婶便上前啐了一口,大骂道:“你个混帐东西,敢看不起你大婶,妇人怎麽了?妇人里没出过花木兰,没出过穆桂英?哼哼,臭小子知道吗?有句话叫‘巾帼不让须眉‘,那便是专门为俺准备的。”说完又转向英沅道:“沅儿,这钱你要真想给大婶,那就只有一个用途,用它来买棺材吧。明天你看著,大婶和那帮兔崽子拼了。什麽叫至死方休,我让你们这帮小混帐看看。”
刘大道:“大婶你不会用词就别瞎用,还至死方休,呸呸呸,你应该说咱们杀一个是一个,杀两个就赚一个……”
英沅看著这些热血男女,目中隐隐有泪,他心里暗道:“林风啊林风,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兴州城的百姓,是我们大韩朝的子民。你们凤朝兵强马壮,是可以仗势杀光我们,可是你杀不尽这一颗颗报国之心。青天碧血,我和你的债,就等著来世再算吧。”想到这里,他缓步步下台阶,沈声道:“既如此,你们都随我来,明日与那凤军决一死战。”说完带著捕快们和胖大婶昂然出了知府府门。
彼时天色已微微放明,英沅等出得府来,只见长街两边,尽是兴州百姓,老弱妇孺亦在其中,看到他出来,都不约而同高喊道:“英大人,我们誓死相随,决不离弃。”一时间,满街都是震天的喊声:“誓死相随,决一死战。不离不弃,碧血青天。”
英沅只觉心中一股豪气似要喷薄而出,直上云霄,忍不住道:“拿笔墨来。”早有人跑回去取出文房四宝。英沅以笔蘸墨,回身在府门两旁一挥而就,却是一副楹联。上联是“八十日浴血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下联是:“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韩三百里河山。”写完,掷笔於地,翻身上马,大喊道:“兴州百姓听令,趁此时天明,随我杀出城去,誓要让亡我大韩的凤军血债血偿。杀啊……”
注:本章中,英沅所写之联乃是抗清义军首领阎应元於嘉兴城破之时所作,略为改动一下。原作为:“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河山。”哈哈哈,看到这个,你们终於明白这篇文为什麽会产生了吧?吼吼吼,偶写了这麽多,等的就是这一刻,痛快啊痛快,吼吼吼。
时近中午,本应散发出热烈阳光的太阳却被天上飘著的几朵厚厚乌云遮盖,似乎也不愿目睹眼前这场惨烈的战斗。
兴州城外,到处都是身著铁甲的凤军和拿著落後武器却奋勇杀敌的兴州城士兵百姓。可以说,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就算是老虎,饿上三天也没力气咬人了,何况是人呢。再说对方还是装备精良的凤朝铁骑。能坚持战到这个时候,完全是因为凤军莫名其妙的作战方式。
所有的兴州城士兵都在奇怪,这夥敌军是怎麽回事,他们虽然在战斗,却小心翼翼的避免伤到敌人。若非他们有刀枪不入的铁甲头盔,自己这一队饿了三天的哀兵或许就会占上风了。看他们一个个束手束脚的样子,这哪里是打仗啊。
“你们到底在干什麽?”几个被俘虏的兴州士兵,实在是好奇到了极点,忍不住开口问他们身边看守的凤军。
凤朝士兵看了他们一眼,这时过来几个炊事兵,拿著几个大瓷缸,里面装满了饭菜,士兵中一个叫陈和的一一接过来。递给几个俘虏道:“呶,快吃吧,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啊,妈的,想当初在昆仑山下,和月魔国的那一战,被敌人施了妖法,饭菜就在眼前,可我们都看不到,活活饿了三天,那时候真想连自己的手指头都吃下去。”他这一说,本来敌对著的两边人,感觉立刻拉近了不少。几个俘虏犹豫了一下,想一想以死殉英大人是应该的,但是英大人大概还没死,那麽自己也不用为了京城里那个昏君在这里坚持,因此互相看了一眼,便拿起瓷缸大口吃了起来,还没忘记刚才的疑问:“说到底,你们到底在干什麽?这叫打仗吗?”
陈和向著几个凤朝士兵大声道:“瞧瞧瞧瞧,兄弟们,连人家敌城的士兵都看出来了。没错,我们这哪叫打仗啊?纯粹是围猎来得,还不准把猎物杀死。”说完对俘虏们道:“你们问我?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将军的命令。听说我们最上头的皇帝欠了你们英知府不少银子,因此觉得愧疚,所以让我们善待你们。”由此可知,谣言的力量和传播速度是可怕的。
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最後一个叫小丘的兴州士兵回过神来:“等……等等,你是说你们皇帝欠我们大人钱?这……不可能吧?倒是我们大人从你们皇帝那儿刮了二十二万两金子是确有其事的。”从凤准走的那天起,英沅便把他的身份对兴州百姓们公开了,可怜的凤准在做出那麽大的贡献後,还是没能免去被咒骂的命运。
不说俘虏们和凤朝军兵交谈甚欢。只说英沅,他因为有武功底子,虽然饿了几天,但这时一腔义愤,因此竟将身上潜力全部激发了出来,所向披靡。只是凤朝军兵数量甚多,战场上又难以彼此照应,不一刻功夫便和捕快们以及胖大婶失散了。人头攒动中,不时能看见己方的士兵百姓被俘虏押走,他又急又痛。连身上受了好几处伤都不觉察,只知一味拼命。
原来凤朝士兵虽有严令尽量不许伤人,但无奈英沅杀伤力实在太大,已砍伤了上百士兵,凤军没办法,只好对他痛下杀手,一边飞跑过去报告陈健。那陈健还在知府府中搜查英沅,遍寻不见的情况下,一眼看见了府门处新写的对联,他咧开嘴笑道:“这知府有点意思,都什麽时候了,还有心情舞文弄墨。”及至看了对联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忽然上马道:“传令下去,遇见兴州知府英沅,只许生擒,不许杀伤。”刚说完,就有士兵来报说护城河边有个难缠之极的对手,已经满身是伤,却仍奋力作战,不但擒不下来,还被他伤了好多人。
陈健一听便激眼了,他向来爱惜羽毛,和战士们同吃同睡,感情极深,因此带领的士兵才个个肯为他拼命。如今听说手下儿郎被砍伤无数,哪有不恨的道理,虎吼一声:“他奶奶的,俺老陈对他们兴州,上至官员士兵,下至穷苦百姓,都算是仁至义尽,哪里出来了这麽个虎犊子,不念俺的恩情,还敢伤俺的兵,奶奶的,待俺老陈赶过去,非把他活捉了,绑在旗杆上日晒雨淋,给俺的儿郎们出气不可。”说完将那个报信的小兵拽上马,也不等其他将领相随,便绝尘而去。
远远的便看见被凤军团团包围住的英沅威风凛凛骑在马上,一杆长枪神出鬼没,专挑这支铁甲军的弱点如手脚面门处招呼,不时便有几声惨叫传来。陈健又气又恨,未到近前便高声呼喝道:“臭小子给我住手,待陈爷爷俺来会你,有种的别逃。”说完催马赶上前去。
英沅拨转马头,两人一打照面,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就战到了一处。几个回合下来,便已分出胜负。那英沅饿了几天,又恶战了这许久,身上多处挂伤。陈健却是以逸待劳,又勇猛无敌,因此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瞅准了一个空隙,就将英沅逼下马来。
凤军一见主帅得胜,纷纷起哄叫好。谁知英沅落马後,竟又奋起身形,拔出腰中佩剑,一阵叮当乱响,又被他伤了几个士兵,气的陈健暴跳如雷,也跳下马来,扔掉大刀,赤手空拳截住英沅缠斗起来。
其实认真说起,英沅此时已撑不住了,完全是凭著心中一点复仇怒火苦苦支持。奈何英雄末路,眼看著身上伤口多有鲜血涌出,自己头晕眼花,显是败局已定,耳听得凤朝士兵一阵阵喊著:“将军好神勇,活捉他,活捉他。”不由得把心一横,暗道:该是我以身殉国的时候了。手中剑勉强挽了个剑花,逼退陈健的长刀,反手就向自己前心刺下。
陈健大惊,大吼道:“好胆色。”一边出手如电,堪堪封住英沅剑势,电光火石的功夫,凤军已一拥而上,将英沅架住捆了起来。
陈健来到英沅面前,仔细打量了一回,嘿嘿笑道:“奶奶的,你们兴州城真是人杰地灵,出了个英知府,还有你这麽一个仙女儿似的武将,手上功夫著实的不含糊,若非饿了许久,咱们两个还真能痛痛快快的打一场。”说完回头四望,高喊道:“儿郎们,找没找到那个知府?”四周士兵整齐划一的摇头,也高声回应:“禀将军,遍寻城内外,没找到穿著知府服色的人。”
“你们这些笨蛋,那知府也许换了常人装束呢。”陈健放声大吼:“去,把兴州城里所有的书生都给我挑出来,记住,对英知府务必要恭敬有礼,好言相劝,兔崽子们,要是那知府在你们眼前自尽殉国了,我就把你们的脑袋拧下来当狗头踢,听到没有?”士兵们齐声答应。
陈健又转回头,看著正拿冷冽目光打量自己的英沅,哈哈大笑道:“小兄弟,叫什麽名字啊?我敬佩你是条汉子,怎麽样,从今往後跟哥哥干吧,那个……我们都是以拯救……恩……天下苍生……对,是天下苍生……为己任,决不是那……攻城掠夺的强盗军队可比。”一句豪言壮语被他说得结结巴巴,令他有些不好意思,心道自己果然不是煽动人的料。
“最後一句话,是你们皇帝教的吧?”英沅冷冷道,陈健登时露出又惊又喜的笑容:“哈哈哈,好小子,你连这个都知道,可见一定很熟悉我们皇上。那个……恩,没错,你一定也和英知府走得很近,来……告诉哥哥,那英知府长什麽样子,穿什麽衣服?你放心,我对他绝对没有恶意的。”
英沅冷笑一声,恨恨在陈健脸上吐了一口唾沫,大义凛然道:“不知道。我也不会投降,你就别在这里假惺惺做戏了。”他故意要惹怒陈健,却没想到陈健只是愣了一下,然後一把抹去脸上唾沫,不赞同的摇头道:“真是个强种,和俺老陈差不多。”
倒是旁边的士兵,见自己敬若天神的主帅竟被英沅如此侮辱,都十分的气不忿,当时就有几个高壮士兵走出,大吼道:“不知好歹的东西,还不跪下投降。”说完一起用枪杆向英沅膝盖处扫去,逼他跪下。
陈健急道:“奶奶的,谁让你们动了,还有没有点军纪。”只是为时已晚,几条枪带著强劲的风声,悉数砸在英沅腿上,登时一股奇痛入骨,只疼的英沅眼冒金星。一个身子眼看已把持不住,就要跪倒在陈健面前。心中长叹道:“那个嗜战的魔鬼要生擒我,无非是要我随他,想我深受皇上大恩,故国已亡,怎能厚颜陪伴敌人,罢了,今日败局已定,也是天意如此,我当一死以报故国皇恩,也是死得其所,无悔无怨。”想到这里,将身子猛然後仰,他身後就是护城河,士兵们又都在枪打来时避开了,因此竟无丝毫阻挡。待陈健察觉出他意图,营救哪还来得及,只听“扑通“一声,英沅瘦弱的身子已然入水。溅起老高的水花。
陈健和其余士兵全都愣住了,万没料到这少年性子如此之烈,忽闻身後几声撕心裂肺的凄惨呼唤:“英大人,沅儿……”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陈健吃惊回头,只见己方士兵押著几个身著捕快服色的俘虏和一个胖妇人,那捕快们和胖妇人拼命挣脱了敌人,都往这边奔来,一边大叫道:“英大人,沅儿,我们来陪你了。”
陈健忙命几个士兵上前摁住他们捆了起来,他这一吓非同小可,说话都结巴了:“你们……说……那个人是英沅?可他明明穿著武官服色啊?”
胖大婶啐了一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我们沅儿文武全才,这兴州城的文武最高官职都是由他担任……”未等说完,陈健已惨叫一声,仰天长嚎道:“苍天可鉴,皇上啊,不是俺老陈有意伤他的啊。”一边手忙脚乱的脱著衣服,带著哭腔道:“你个小娃娃,咋这麽强呢,俺都说了要对你恭敬有礼,你咋不对俺说实话呢?还跳河来陷害俺。”又抬起头对那几个呆怔住的士兵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俺这回可是被你们害死了。还不赶紧脱了衣服跟俺下河救人。”
一时间,护城河边就如同下饺子般,跳下了无数凤朝士兵,不一会儿,便将喝了几口水导致昏迷的英沅给抬了上来,此时咸智垒也已赶到,他颇精医术,一番救治後,英沅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他身上伤虽多,却没有致命的,咸智垒也都精心包扎妥当了。
胖大婶等人呆呆看著这一切,半晌方醒悟过来一定是凤准吩咐他们好好对英沅的。想起凤准,更是气愤,正要开骂,只见十几名炊事兵抬了几口大锅过来,里面俱是香喷喷的白米饭和菜肉汤,香气四溢,他们都饿了几天,看到这景象,口水都快流了下来,心道凤朝士兵的夥食还真是奢侈,难怪人家都说凤朝国富民强,只是这麽强大的国家,干吗要来和他们这个小国过不去呢?真是气人。
正想著,忽听陈健道:“带他们一起到俘虏营里用饭。”又指著胖大婶道:“这妇人可能与英知府有些渊源,就让她在这里吃,等英知府醒了好伺候。”
几个士兵押著胖大婶进了营帐,英沅还躺在床上昏迷著,一张俏脸惨白如纸。胖大婶悲从中来,忍不住哭道:“作孽呀作孽,好好的一个人,就生生被你们折磨成了这样。”说完一把掀掉小兵端来给自己的饭菜,大声道:“老娘不吃你们的东西,别枉费心机了。”
陈健心知现在不是规劝的时候,只得退了出来,郁闷的听著胖大婶在帐里咬牙切齿的咒骂自家皇帝,最後实在不忍再听下去,来到咸智垒的帐房,垂头丧气道:“给皇上的信已经送出了吗?”
咸智垒点头,陈健一ρi股坐下,苦著脸道:“你说说这事是怎麽说的,真的不关俺的事啊,俺自从看了英知府写的那幅对子,那对他是敬佩的很,谁知他偏偏这麽强,还投了河,要不是那河水浅,这会儿早见阎王去了,你说皇上还不得扒俺的皮啊。”
咸智垒淡淡道:“这会儿想这些干什麽,大韩朝咱们已经彻底攻陷,相信不久朝廷便会派人来接手,也就没你我的事了。只是如今,这英知府身上有伤,又操劳过度,再加上长期饮食欠佳,种种加起来,短时间内是不能送往京城的,也只好请皇上耐心多等几日了,陈健,你可要日夜派人守在他身边,这个人性子太烈,保不准什麽时候就撞了墙。”一语未完,帐内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笑声,离影现出身形,对他们微笑道:“这个不劳二位大人操心,离影会寸步不离英大人身边的。”
当下计议已定。果然一个月後,凤朝派来了一批青年才俊接受改造韩朝所有的城市。最令陈健咸智垒等讶异的是,凤准和小福子竟然也赶来了,而且还有长公主带著宫中众多宫女太监随行,就连朝廷里的几位老大人都不能幸免於难,被拖著一路来到这里。
陈健看到右相国那想要把自己扒皮的目光,吓得一缩脑袋,低头小声嘟囔道:“是皇上派俺打仗的,老大人盯著俺干什麽?又不是……”未等发完牢骚,凤准已经不顾形象的直接从龙撵上跳了下来,抓著陈健就是一迭声的问:“沅儿呢?他在哪里?你把他给朕安排在哪里?”看那架势,陈健的回答只要稍有不慎,他就能把眼前的爱将给生撕了。所有的旁观者不由都为可怜的陈健捏了把冷汗。
陈健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用手指著远处最大的一座帐篷:“在……在那里皇上……臣都是按照您吩咐的……好吃好喝供著他,也没虐待俘虏……”不等说完,凤准已冷哼了一声道:“是吗?你按照朕的吩咐?朕可不记得什麽时候吩咐过你把沅儿扔下河去,你给朕等著吧你……哼哼……”说完不理一脸惊恐的陈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那座大帐。
“主子,不是俺扔的,是他自己跳下去的啊。”陈健一脸惊恐对著已经跑远的主子狂吼,然後瞪著不甘的双眼望向身边的军师:“搭档啊,我亲亲的搭档啊,你给皇上的信里是怎麽写的?你不会是想害死我吧?”
咸智垒一脸沈思的望著陈健:“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赶紧收拾行李逃跑,因为我在信里不但阐明了是英沅自己跳下水的,而且为了龙体安康,我对英沅满身是伤只字未提,你觉得皇上在看过他後,能饶了……”话还没说完,陈健已经拽著他就走。
咸智垒一皱眉头,想挣脱陈健的手:“你干什麽?”却见陈健青筋暴露,大吼道:“当然是逃跑了,难道留在这里等死啊。”那边长公主饶有趣味的看著两人,对身边的太监小禄子道:“陈将军和他的军师很有趣嘛,我都不知道他们什麽时候变得这麽亲密。”说完像是想到了什麽,掩嘴笑起来,听得身边的小禄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再说凤准,箭一般冲到了营帐门口,却又忽然生生停下脚步,反而不敢进去了。见到英沅该说什麽,他会有多恨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他的怒火。此时真是百种滋味在心头,虽然两人分离还不到半年,却著实的有一种“再回头已百年身“之感。
只是该来的总是要来,何况咸智垒在信上也说过英沅在自己走後,又伤又怒,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再加上为了战事操劳过度,整个人已瘦的脱形,且严重的气血两虚,要好好的补养才行。结果好容易把他抓住了,他却在最後关头慨然投河,喝了许多水,差点没把命丢了。信上虽聊聊几语,却看的凤准胆战心惊,再顾不上什麽千金龙体,到底不顾劳乏又亲自赶了来。因此站在帐外思忖了半天,心道自己来是干什麽的,难道还能总不见英沅吗?於是一咬牙,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一挑帘子,迈步进了帐中。
彼时英沅正靠在榻上,他因身体虚弱之极,又坚决不食凤军食物,那些补品都是陈健命人灌下去的,因此身子也没什麽起色,每日里昏昏沈沈的歪在病榻之上。好在有离影在一边寸步不离的守著,否则如今早已自杀成功,身往极乐世界去了。
凤准进来就看到这副景象,心里立刻泛上一阵深刻的痛楚,恨不得立刻飞扑到英沅身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抚慰。离影见了他,也不惊讶,似乎早知道他会来,施施然行礼道:“属下离影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沅本来就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离影的话,一个身子猛然一震,抓著床头就坐了起来,刚睁开双眼,就觉头重脚轻,眼冒金星,一阵晕眩袭来,又身不由己的倒了下去。只把凤准吓得,再也顾不得什麽有没有脸面对英沅,连忙一个箭步上前,将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子紧紧搂进怀里。触手只觉英沅果然已是弱不禁衣,不由又是内疚又是难过,喃喃道:“沅儿,沅儿,你受苦了,都是朕害的你?”
英沅用力挣了几下,奈何身上哪有半点力气,喘了半天,只好放弃,一边匀著气道:“你是谁?是大凤朝的皇帝陛下吗?真奇怪,你抱著我干什麽?你……应该将我这个不识好歹,拼死反抗,誓不投降的韩朝旧臣绑赴法场,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才是……咳咳咳……”
凤准听他字字控诉,又见他拼命咳嗽,一颗铁石心肠早已化成了铁水,黯然道:“沅儿……有些话,我们等过一阵再说,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子……”未等说完,英沅已死命推开了他,高声道:“过一阵子再说?干什麽?心软了?真是奇怪……咳咳咳……我……我向来听说大凤朝的皇帝嗜战成瘾,性情如铁……对……战败国的皇族臣子从不手软……咳咳咳……为何此时……却对我这样一个宁死不降的……韩朝余孽……如此宽大……咳咳咳……”
凤准低著头,拉住了他手悄声道:“沅儿,你……事已至此……何苦……何苦说这些无情的话……难道我们过往的种种,你都忘了吗?”
英沅冷笑一声:“咱们两个,到底哪个是无情人,天地知道,你我知道,兴州百姓也知道。你适才说过往种种?奇怪,我和你之间有过过往吗?我是曾经有过一个爱的刻骨铭心的人,只是他叫做林风,和你这大凤朝的皇帝根本半点关系都没有,更何况他在四个多月前就已经死了。”他见凤准霍然抬头,不敢置信的看著自己,心里总算是一阵痛快,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没错,是死了,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在我心里,就已经是一个死人。”
凤准痛苦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还必须得安抚明显因为情绪激动导致身体不佳的英沅,只可惜英沅哪里吃他这一套,恨恨的骂了半个时辰,那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最後终於撑不住,一头倒在了榻上。
凤准这一惊非同小可,杀猪般的惨叫喊人,待到军医御医以及被长公主阻了逃生路的陈健咸智垒都赶来时,就见到自家主子吓得面无人色,手忙脚乱的在给英沅叫魂,完全没有一个枭雄霸主的气势。
御医上前把脉,军医却是连看都省了,对凤准恭敬道:“皇帝不必心惊,英公子身心俱损,心病更大过身上伤,连著一月来天天如此,若非补品吃的多,只怕一条小命也难保,只是现今,还应以解开心结为要,调养为辅,方能保全。”一番话说得凤准痛断肝肠,恶狠狠的目光看的陈建身子都凉了,只吓得不住後退,一边拼命摇手道:“不关俺的事啊皇上,真的不关俺的事,是他自己不想活的。他每天晚上做梦的时候,都会说皇上欺骗了他,他要诅咒你,恶狠狠的诅咒你等大逆不道的话啊,真的不关俺的事。”
凤准目中凶光一敛,其实他何尝不知罪魁祸首就是自己,只是弄到如今地步,两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解开心结呢?彼时御医把脉完毕,也说了一番和军医一般的说词,让凤准又是担心又是烦恼,只好守在英沅身边,留小福子相陪,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入夜时分,英沅幽幽转醒,只见室内红烛已燃的只剩下不到一寸高的一截,显是夜已深沈。察觉到身边有呼吸声,低头一望,凤准不安的睡脸就在身畔,一只手紧紧握著自己的,他心里恨到极点,只想就这麽掐死他,只是手一到了他脖子边,竟立时想起他对自己的好。一颗心越发煎熬的难受,目中隐隐泛出泪光,忍不住自语道:“混蛋,你这个王八蛋,哪怕你从头到尾都是骗我,也好过如今变成这样的结局。你告诉我,因为看我为难就给我十二万两黄金,宁肯吃粗茶淡饭也不离开我的府邸,帮助我替阿川他们征运粮草,还有……那陋室木床上的欢乐,夜半私语时的浓情,都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你告诉我啊。告诉我都是骗我的,你这个阴险狡诈的混蛋,王八蛋。”
一声叹息响起:“沅儿,如果你认定这些都是骗你的,又何必非要我来告诉你。”凤准抬起头来,目中也是一片痛楚,执了英沅的手,哀求道:“沅儿,求求你谅解我这一回。好不好?”
英沅见他醒来,竟然还说这样厚颜的话,想起被俘的君王故友,已破的韩国山河,心中愤恨已极,一巴掌打在凤准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痛斥道:“你是什麽人,竟来求我原谅。大凤朝高高在上的皇帝,用得著对一个俘虏如此宽容吗?凤准,你从出生到现在,没挨过打吧?我知道这一巴掌打不痛你,可是,这一巴掌羞辱了你高贵的皇室血统,狠狠的重创了你天皇贵胄的自尊对不对?身为凤朝君主,是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蔑视你的威严对不对?那你就把我杀了吧,用我的血来洗清这侮辱,恢复你惟我独尊的无上尊严,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来啊,杀了我……杀了我……”
凤准见英沅刚醒过来,就又声嘶力竭的开始大喊大叫,被他这样的逼迫,他终於也忍不住了,紧紧抓住英沅挥舞著的手,低声吼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以为我就不想杀你,让自己依然做回那个无心无情的凤准吗?告诉你,我每时每刻都在想,无论是和你温存,还是为你偶然的笑容心动,甚至就连对你充满怜惜疼爱的时候,我都在告诉自己不能留你,不能留下你这个可能影响我的障碍。可是想有什麽用?想有什麽用?”他粗重的喘息著,半晌又痛苦的低下头去:“我下不了手,我狠不下心,我一边想著要让陈健在乱军之中将你杀死以绝後患,一边却告诉他的副手让他仔细寻找,不许伤你一分一毫。我让离影留在兴州,想让他在暗中将你刺杀以瓦解兴州城的防线,可话到嘴边却变成让他留在这里守著你,护著你。不到城将破之时不许离开。我没有想到他竟会曲解了我的意思,在攻城前一天离开了你身边,让你受到如此伤害。我……我……其实我很清楚我应该怎样对付你,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听清楚了吗?英沅,我败了,虽然我灭了你的国,可你却打败了我的心,你要我怎麽做才能原谅我,你说出来好吗?沅儿,你就当……就当再给我们俩一条活路好吗?”
“活路?”英沅泪眼蒙蒙:“我们两个还有什麽活路?我这一辈子没流过泪,我总觉得男儿流血不流泪,可是因为你,我的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凤准你知道吗?它就要流干了,这眼泪就要流干了。我现在对你还有恨,是因为我还眷恋著你,人说爱之深恨之切。可是没有办法,我们之间必须有一个要死,要不就是我替韩朝殉葬,要不就是你给韩朝陪葬。泪将流干,心亦必死,你守得了一时,守不了一世,更何况哀莫大於心死,凤准,等到我泪流干,心将死的时候,就算你能留住我的人,那也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了。”
凤准整个人都被英沅这几句话撕成了碎片,心到痛时方恨醒,他终於後悔,为什麽自己要那般贪婪,为什麽要为版图上不过一巴掌大的地方将自己和英沅推到了绝路,为什麽自己还要清醒的承受著这一切。
一直没有出声的小福子忽然道:“英大人,恕奴才直言,你这叫愚忠,或许等你身体好了,你可以去看看那些难民现在过的是什麽日子,也可以去看看你的兴州百姓。为了你,皇上下严令让陈将军尽力减少伤亡。我们凤朝军队之所以和你们激战这麽久,就是为了保全你那些抱著必死之心的百姓。就算皇上他是因为贪婪才四处侵略,可是对於那些皇权腐朽,民不聊生的国家,他都有尽心治理,没错,那些人是亡了国,可是我们并没有把他们当作亡国奴对待,你若愿意,奴才愿带你远行,到那些州郡去看看。”
英沅似乎被小福子说得有些心动,再加上身体还是很虚弱,於是靠在被上,出神半晌方问道:“阿川和公冶将军呢?”
“他们都在并州城里,你若想见,朕立刻就安排你们见面。”凤准一见英沅似乎有些松动,立刻喜出望外,蹬鼻子上脸的抱住他瘦弱的身子:一迭声的叫陈建派人去接阿川和公冶过来。
这大半夜的,陈建是满肚子怨言不敢倾诉,只得嘟嘟嚷嚷的去找倒霉鬼了。这里英沅忽然道:“凤准,小福子说你治国有道,想必你们大凤朝定是君明臣贤,我倒有些儿不相信,白天听军士们议论,你似乎还带了一些臣子过来,明日可以让我见见吗?”
凤准大喜道:“这有何难,我明日便让沅儿见他们。只怕到时候,他们还要尊你一声皇後娘娘呢。”因为太兴奋,他竟没想过英沅受了二十多年的忠君教育,适才还对他痛骂不休,就算小福子说的有道理,对他的心有所震动,又怎会这般轻易就转变过来。
小福子倒是想到了这节,不过见主子高兴,何况昔日两人确是柔情蜜意,你侬我侬,或许英大人其实也舍不得皇上吧。这样一想,他便也释怀,悄悄离了屋子,啊,外面的星星还真是亮啊,风也挺温柔的,我若这麽站一宿,应该不会伤风吧。唉,做奴才的命就是苦啊。
至第二日,果然凤准将大臣们都聚在了一处,长公主也扮成男装,硬是混进大臣队伍里打算一窥这个把自己皇弟迷住的知府大人。
英沅仔细观察著那些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表现出不甚在意态度的大臣们,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起身道:“原来这便是大凤朝的大臣,似乎也没长著三头六臂,怎生个个都那麽厉害,就盼著别国能够败亡在你们手上呢?”
“沅儿,啊……那个……今日咱们小聚,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凤准尴尬的打著圆场,一心求全的他根本就猜不出,英沅这是在给自己铺垫通往奈何桥畔的死路。
果然,已有几个大臣面上露出不悦之色,位高权重的右相国更是沈下脸来,冷哼了一声就转过身去。英沅早已料到他们的反应,不怒反笑,转头向凤准道:“还记得你当日走时给我留下的信吗?那里面有六句话,我真是难忘,凤准,你真能像你说的那般待我吗?”说完不等凤准相询,便慢声低吟道:“情根深种,宿命难逃,此夜一别,只待来朝,但为君故,皆可相抛。”他冷笑了一声:“但为君故,皆可相抛,呵呵,说得多麽动听,凤准,你愿意为我放弃已经攻打下的韩朝,恢复韩朝的独立权利,舍下这片已经划分到凤朝版图上的国土吗?”他双目灼灼望著凤准,已经决定赴死的心中不知为何,竟也微微起了一丝波澜。
英沅这话一出口,右相国便再也忍不住,冷冷叱道:“你是何人,竟敢对陛下如此不敬,更口出狂言。”这右相国向来耿直,他虽也不喜凤准到处侵略的性子,甚至有时相拦,但那毕竟是他们大凤朝的皇帝,代表著凤朝至高无上的尊严,此时竟被英沅这个囚徒如此奚落,他焉能不恼。
“沅儿……”凤准有些急了,看向英沅的目中甚至带了一点哀求之色。无奈英沅不为所动,仍然盯著他逼问道:“凤准,你过来,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朕……”凤准走上前,握住英沅枯瘦的手,再看一眼底下个个面露不忿的臣子们,终於叹了一声道:“沅儿,你别逼朕,朕是……是大凤朝的皇帝啊。”察觉到英沅的手一瞬间就要抽出去,他连忙紧紧握住,生怕一松手,英沅和自己就再也没有挽回的希望。
“这就是你的答案。”英沅的眼神空洞,忽然呵呵笑了起来:“好,很好,我……终於不该再有任何的幻想和留恋了。”他说完,另一只始终藏在袖子里的手竟忽然伸出,众人只见他中指与食指间似有寒光一闪,接著凤准猛地向後一倒,一串血花在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弧度,尽数落在英沅雪白的衣衫上。
凤准双手捂住脖子,从他的指缝间,有一道道血慢慢流出,他不敢置信的看向英沅,见他正若无其事的对自己笑著:“你不是说为了我什麽都能抛弃吗?既然舍不得你攻打下来的韩朝,那就把命给我吧,我一样会原谅你的,哈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疯狂的笑了起来,那凄厉的笑声仿佛带著一种直透人心的力量,让帐内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
“来人,把这个疯子押下去。”右相国一声怒喝,然後率众冲到凤准身边察看他的伤势,只见一大片血迹已染红了他的龙袍,不由又惊又怕又怒,一迭声的大喊道:“召御医,快召御医来。”
“不要……关……”凤准艰难的开口:“他……身子还……弱……”他用一只手使劲的推开众人,却只来得及看到英沅在门边悄然回首,四目相对中,分明可以看见,那美丽的眼角边,有一滴泪停留在那里。霎时间,有一种叫做心痛的感觉慢慢爬满了凤准的四肢百骇,直到英沅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他的喉咙里才有一股似乎是憋闷了许久的哭声渐渐泄了出来:“沅儿……沅儿……”
右相国脸色黑了下来,什麽时候看见凤准这个样子过,他是从太子小的时候一直看他到现在,这个混小子别说哭了,就连先皇驾崩归天,他连嘴角也没抽一下啊,那时候自己还觉著先帝还真是了解他的儿子,就知道这是一个无血无泪无情的怪胎,谁知道,竟在此时此地,就为了一个刺杀的敌人,无血无泪无情的怪胎既流了血,也流了泪,而且在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命活下去的时候,还拼命撑著让他手下留情,只因为那个该死的英沅身体弱。
不行,绝对不能饶恕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白痴知府,右相国心中的怒火熊熊燃烧著,二十多年了,凤准在他心目中早已不仅是皇帝,更像是他的儿子一般被他在心里宠著,爱护著,如今自己的儿子竟然被伤成这样,一向大度的右相再也忍不住满身的杀意,英沅,这个只知道愚忠的祸根绝不能留在世上。
不能否认,凤准的武功不是白练的,否则英沅这一刀很可能真要了他的命去,御医们赶来,轮流诊视一番後,最後得出了并无大碍的结论,只是失了一些血,待好好补养即可。於是,右相国当机立断,明日立刻入城,让凤准在知府府衙里养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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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凤准正在帐中呆呆看著那支粗大的红烛,那上面有一道道红泪流下,像极了英沅离去那一刻的凄豔。
右相国忽然进来,将手中拿著的一道诏书展开在凤准面前,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道:“请皇上用玺。”
凤准和小福子都是莫名其妙,低头一看,不由吓得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抬头,凤准几乎是用吼的了:“不行……”
“你能把韩国还给他吗?将士们流血流汗打下来的韩朝江山,你能轻易一句话就放弃吗?你置我凤朝军兵於何地?难道你要做一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君吗?”右相国声色俱厉的训斥:“何况他今日敢伤你第一次,以後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皇上,老臣不允许有这种可能性发生,所以……”说到这里,右相国用他那苍老但仍不失威严的声音一字字道:“那个英沅必须要死。”
“你这是在逼宫吗?”凤准也沈下脸来:“杀不杀他朕说了算。”虽然在嘴硬,但若说朝堂上还有一个人让他有点畏惧的话,便是这位曾教导过他的严厉正直的相国了。
“陛下是要朝臣们商议後再作决定吗?”右相国冷下脸来:“那陛下不必费心了,这就是臣等商议过後的结果,如果陛下坚决不用玺,臣等只好集体挂冠归隐,一个为了刺杀他的人徇私的皇帝,不值得臣等死心拥戴,江山与美人,孰轻孰重,请陛下仔细考虑,臣先告退,明日一早,臣会来恭聆陛下的决定。”老相国看来真动了气,不等凤准允许,便拂袖而去。
凤准伤心的看著那道奏折,刚才的气势陡然间荡然无存。凭心而论,他知道右相的话是正确的,就因为太正确,正确到让人无可反驳,他才会这般伤心。看著那奏折中似乎和天地一般大的“杀“字,他的心抽痛不已。
“终於还是要走到这一步吗?沅儿,你让朕把大臣们叫来,就是要当著他们的面杀朕吧,若杀了朕,你当然活不了,若杀不成朕,大臣们也绝不会姑息你的罪行。你是这样打算的是吧?呵呵呵,沅儿,朕不得不承认。你的心思还真是缜密,给自己安排的死路也够彻底,坦坦荡荡通往奈何桥畔,让朕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凤准越说,就越觉得英沅太过绝情:“哼哼,好吧,既然你都这麽苦心安排一切了,朕若太悖你的心意也不好,反正我本来也不想让能影响我的人活著,你想死就去死吧,朕没有你难道就活不成吗?哼哼,不放,朕什麽都不放弃,韩朝的江山打下来了就是朕的,就是朕的。朕不会为任何人放弃,也包括你,好,你想死不是吗?朕就让你如愿。”说到後来,凤准简直是用吼的了,颤抖的手擎著玉玺,却是抖的越来越厉害。让一旁看著的小福子十分担心这玺是否会突然掉下来砸到他。
“砰“的一声,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量,凤准在那道奏折上落下了自己的大印,这道玺一盖,英沅的结局也就此盖棺定论,除了他自己,是任谁也改变不了的了。
小福子不敢置信的看向主子,他没有想到先前还对英沅念念不忘,声声爱恋的凤准竟然真的会盖玺,明明知道再不可挽回的。他呆呆的看著,甚至忘记要将玉玺重新收好。而凤准盖完後,似乎也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咚“的一声倒在了床上,那块珍贵无比的大玺“!当“一声掉落在桌上,好悬没摔碎。
“主子……”小福子心里酸楚,他知道主子被迫做了这个决定,也定是难受的很,想说几句宽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却见凤准无力的挥挥手道:“算了算了,沅儿死意已决,朕不想再逼他了。这个世上,没有谁离了谁不行的,只要时间够长……够长……朕早晚……也会忘了他……忘了他……”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连嗓音也哽咽的生疼起来。
“皇弟,皇弟,你不能盖玺啊,那英沅……”正难受时,忽然旋风般冲进一个人,正是长公主,她一见英沅就觉其风骨铮铮,煞是喜爱,认为他不似後宫那些应声虫,是和皇弟倾心相恋之人。况且那是一个善良的孩子,正可牵制一下凤准的杀性,别看这小东西现在还挑著那君主昏庸的国家侵略,随著他越来越成熟,越来越贪心,手爪子越伸越长,那些君主正直的国家也迟早逃不过他的魔掌。身为凤准的皇姐,没有谁比她更清楚,这个外表和善,没有架子的弟弟有著多麽冷酷的一颗心脏,他侵略绝不是向他说的解救人民於水火那般好听,虽然他施政的确没话讲。想必英沅也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他。
只可惜仍是来晚了,奏章上那朱红的玺印映著烛火,泛著冷冷的幽光,似乎在告诉世人:一切都不能够挽回了。
“你……你这个笨蛋。你赶快把这奏章烧了,右相国那里我们慢慢来。”长公主凤起说完,拿起那奏章便要凑近烛火点燃。却被凤准伸手阻止,他愤恨的看著那道奏章,冷冷道:“朕意已决,皇姐不必相拦,朕会忘了他,朕一定会忘了他,朕的大计,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止。右相国这道奏折奏的好,奏的很好,它彻底打醒了朕。哼哼,人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朕不要这情长,更不许自己气短,皇姐你听清楚了吗?”此时的凤准,看起来就像是一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孤狼。
完了完了,长公主!!!後退几步,完了,彻底完了,她那才恢复了人样子没几天的弟弟,就这样又变成禽兽了。想到这里,长公主也不禁有点怨恨英沅,你说这孩子怎麽就死心眼呢,非要用这种惨烈的手段逼两人决裂。不肯放弃韩朝江山又如何,只要留得命在,和皇弟好好相处,迟早有一天他不得是你裙下臣吗?咋就不会用点以柔克刚的手段。唉。还有自己这个弟弟,哦,爱人要寻死,你就由得他去,就不会好好软语温言恳求一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麽善良的一孩子,只要用心,不出三年,肯定就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了不是,唉,都是一对天生的冤家啊。越想越气,凤起恨恨的道:“好,凤准,记住你今日的狠心,有本事就别後悔。”说完愤愤去了。
小福子看著主子越发阴沈的面孔,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默默熄灭了大蜡烛,只留一颗小蜡为这屋子照著点光亮。
第二日,全军带同兴州百姓一同进了城。右相国本意是要把知府衙门作为暂时的行宫,谁知进去一看,老丞相脸色当时就是青白红交替,最後归纳成锅底。他十分怀疑这个衙门是不是被决一死战的英沅给破坏了,否则咋能穷成这样,里面除了几棵树和必须的过日子工具外,什麽额外的东西都没有,别说行宫的标准了,就连皇宫里柴房的标准都够不上。
好在兴州城的富户不少,也有那盖了园子的人家,当下就要忙活著把凤准抬到那里养伤。无奈凤准看见了旧日居所,心有所思,说什麽也不肯搬,右相没法,只好让人简单把府邸打扫打扫,又添置了一些东西,便都住下了,其间怨声载道,自不必提。
搬进来的当日便下了一场大雨,满天的乌云压的人喘不过气。凤准在屋里憋闷,看著窗外雨滴就更烦恼。不耐烦的推开窗子道:“哼哼,苍天你也会哭吗?是哭这兴州城还是哭那个人?哼哼哼,他们哪一点值得你哭,啊,你说,他们哪一点值得你为他们哭?”他抬脚向窗外踢去,裤子湿了一半,慌的小福子连忙要替他换过,凤准却一把推开他,也不说话,只在屋子里踱著圈子,嘴里也不知喃喃咒骂些什麽。
小福子心里担忧,心道英大人这一去,主子的心思就更要狠上几分了,只怕这天下都别想落个好。忽见凤准停了步子,阴著脸道:“小福子,朕出去一趟,不许跟来,有人问起,就说我心里烦闷,出去走走。”
小福子扑通一声跪下,哀嚎道:“主子您饶了奴才吧,这大雨天的,万一有了闪失,伤了风什麽的,奴才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啊,况您这还带著伤呢,一旦走了水……”声泪俱下的劝说感人肺腑,只可惜他主子现在属於极度狂噪的暴龙一只,不等他说完,干脆一掌劈昏了过去,然後怒气冲冲来到牢房重地,看见狱卒也不解释,一人两个熊猫眼,揍昏过去完事。
就这样摆著盛气凌人的德行一路找过去,最後来到关押英沅的牢房前,只见原本秀美无双的佳人此时正倚在柴草堆上昏昏欲睡,两道沈重的铁链如两条黑色的毒蛇,分别缠绕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脚上。
凤准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原本的怒气霎时间消散的干干净净,明明那个身子,在他走之前还是匀称的很,那光滑丰泽的肌肤手感,现在还留在他的心里,怎麽一转眼,就连皮肉都没有了。
听见开门的声音,英沅无力的抬起头来,看见是他,连忙挣扎著要坐正身子,冷不防凤准一下子扑上,抱著他就痛哭起来:“沅儿,你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就不能原谅这一次吗?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但为君故,皆可相抛,以後你说什麽,我就听什麽好不好?你做我的皇後,和我一起掌管天下,我们一起创一个太平盛世,我听你的话,我都听你的话。”
不能否认,英沅被国仇家恨冰封了的心因为此刻的凤准而猛地动了一下。他任这个男人将自己抱在怀里,他知道他是在为自己伤心。凤朝的皇帝能做到如此真情流露,已经是他的极限了。因为这一刻的痛,他不自禁的就动了心。
“你……能放弃韩朝吗?”他再一次的问,拼命压下心中那簇小小的火苗。在凤准做出回答之前,他不能也不敢让这簇火苗燃烧起来。
凤准一愣,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又遇到了英沅的这个问题。他犹豫了一会儿,刚要开口,却觉得英沅慢慢放开了他,叹息道:“你走吧凤准,我们两人,是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你骗了我,又被我刺了一刀,险些丧命,我们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奈何桥畔,我绝不会再对你有所怨恨,所以,你……走吧。”他放开了手,也放开了两人之间所有的爱恨情仇。
凤准急道:“沅儿,我愿意,我愿意放弃韩朝的江山,我愿意让你心里那个好皇帝回来主政,为了你,我什麽都可以放下的。”他再度紧紧抓住英沅的手,却难以抹去那丝越来越浓厚的绝望气息。
“你心里是不愿意的。”英沅再叹了口气,却不复以往的愤怒,他认真的看著凤准的眼睛:“凤准,别骗自己,我不想因为你一时的英雄气短而在将来後悔,那样,我情何以堪,倒不如……倒不如现今慷慨赴死,好过未来在後宫中消磨度日,悔不当初。”他慢慢掰开那双渐渐凉了的手,最终转过身去,再不看凤准一眼。
凤准的心一寸一寸的凉了,冷了,冰了,他慢慢的站起身,心脏处仿佛有一根刺扎在那里,张狂的痛著。这就是英沅的选择,为了成全他的身後名而置自己於不顾。什麽怕自己将来後悔,什麽好过未来在後宫中消磨度日,悔不当初,慷慨赴死,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凤准突然大笑了出来,摸著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很好,英沅,你真是一个懂事的人,是你自己要死的,怪不得朕。他朝魂入地府,你可别来朕的梦里搅扰。哈哈哈……很好,真的很好,朕不会再为任何人左右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一步步踏上牢房的石阶,凤准再也没有回头,就那麽狂笑著离去。
窗外的风雨更加狂猛,英沅挣扎著爬到窗前,目送那个高大的身影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离去。唇被他咬破了,几丝鲜血涌出,代替了眼中流不出的泪水。英沅忽然喃喃自语道:“凤准,在这一刻,我相信你是爱我的。可是你还没有爱到能够为我舍弃一切,所以将来……”他叹了口气,再没说下去,慢慢蜷回柴草里:算了,就这样吧,一切都会结束的,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就像这一场暴雨,它来临的时候狂风呼啸,乌云密布,大雨倾盆,是何等的惊心。但它总会过去,一年後,两年後,三年後,谁还会记得在今年的这个日子里,曾有过这麽一场惊心动魄的暴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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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雨过天晴,吃过午饭後,右相国满意的带著那道盖了玺印的奏章来到监牢,却意外的看到陈健和咸智垒两人正在探监。他是了解这两人的,虽然有些事做的不合他的心思,但是忠心耿耿的程度,绝不亚於自己和其余那几根老骨头。所以他们竟然来探望险些刺死皇上的凶手,著实让他不解。
不过老大人可也没功夫详细问。宣读了圣旨,他看到英沅一脸平静的接受了自己既定的命运。心中也不禁暗暗点了点头:虽然此子行径可恶,倒也不失为一条真汉子。
陈健还在那张嘴瞪眼,半晌回过神来,一拍大腿道:“奶奶的,不愧是皇上,心就是够狠。连俺老陈那时候恨这孩子恨的牙根儿都痒痒,末了仍不忍心让他死,好饭好药好补品的供著。可咱们皇上,看之前那幅情深似海的样子,恨不得能捅自个儿一刀给他平火似的,结果呢,该杀的时候可一点情面都不留,够狠够绝,俺老陈真是佩服的他奶奶的五体投地啊,俺啥时候能学会皇上这份狠辣呢?”
咸智垒在一旁淡淡道:“在你学会之前,我会亲自在你的饭菜里下毒,让你七孔流血,在地上打滚三天三夜,然後直著脖子有进气儿没出气儿的再熬个三天三夜才死掉。”
陈健的汗滚滚而下,老丞相的脸也黑了:这两个小子暗地里骂皇上呢。不去管他,反正是他自己的心腹爱将,看他以後还敢不敢攻城掠地,这回的教训可不轻。
“哦,不知二位将军是否可以领我去看看监斩之地,这一回本相要亲自监斩。”老丞相威严的提出要求,言下之意就是:这一回谁也救不了那个小子,你们也少搞小动作。
咸智垒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笑道:“愿意效劳,天气如此炎热,老大人还事事亲力亲为,令人敬佩啊。”
好话谁不爱听,老相国捻著胡须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可不呢,往常这时候,老夫是必要睡上一觉的,只是今日事非同小可,也不能偷这浮生半日闲了。”
说著话的功夫已经出了府门,今日不同於昨天忙乱往里搬迁,因此老相国倒有闲心四处打量了一番,忽一眼看到府门处的对联,忍不住脱口赞道:“好字。”说完眯著眼细细看了内容,脸色便越发郑重起来,半晌方沈吟问道:“这副对联……是那位刺杀皇上的知府写的?”
咸智垒心里一动,忙笑道:“可不是麽,这就是英沅的大作,听说是临破城前他心情激荡,忍不住提笔写下的。我看著倒是气势磅礴,只可惜……”说完摇了摇头,又问右相道:“老大人觉得如何呢?”
右相国良久才点了点头:“不错,想不到此子有如此豪情,只恨他不念皇上之仁,竟在我等眼前实行刺杀,其罪大恶极,不诛九族已是法外施恩了。”说完看著那对联,忍不住又叹息了一声。
“相国大人说笑,你要诛他的九族,也要有人给你诛啊。”咸智垒笑著接言:“据我所知,这英沅从小孤苦,在邻居远亲家里轮换著长大,幸而他自强不息……”
陈健莫名其妙的看著搭档,这小子今天怎麽了,竟然这麽详细的给老相国讲英沅的事,莫非想等他死後给他立传,也不可能啊,平日里让他写张檄文都推三阻四,还要自己在旁边茶水笔砚的伺候著,如今怎麽肯这麽大方,英沅又没什麽好处给他,反而把他辛苦攒下的燕窝鱼翅啥的吃了个干净,更是浪费了好些,怎麽他竟然不恨呢。
一直到监斩的街口,老相国看了看离去後,陈健才疑惑看著咸智垒,不料後者没好气瞪了他一眼:“看什麽看?就你那榆木脑袋,能弄清我的意图?下辈子的下辈子吧。”哼哼,这个大老粗,光想著英沅死了可惜,也不知道下点儿功夫敲敲边鼓。想著想著就得意起来,看老大人那表情,分明是重新认识了英沅,这事儿,呵呵,说不准有点儿门路。不过谁知道呢?老大人是看著皇上长大的,再对英沅有好感,也未必会放心他在皇上身边。思虑到这儿,又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英沅的前途,的确是渺茫的很啊。
很快便到了将英沅斩首的日子。这一天,兴州城里仿佛炸了锅一般,英沅的囚车刚出知府衙门,街道两边就挤满了群情汹涌的百姓,潮水一般将手中举凡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出去,对象当然是那些护著囚车的凤朝官兵。一边不知哪里的人带头喊著:“放了英大人,放了英大人。”“英大人无罪,英大人无罪。”“妈的,他们要是不放人,咱们就反了。对,反了,反了。”
右相国在车里冷眼看著这一切。有士兵近前来悄悄问道:“如此情况,是否要禀报陛下,请酌情处理。”他沈吟了一会儿,摇头道:“不必,去一个人将刀架在英沅脖子上,告诉这帮百姓,再有不遵法纪者,立时就将他们敬爱的知府剐於刀下。若他们能遵守纪律到监斩台观斩,皇上对英沅之情难以预料,会有转机也说不定。”此等命令一传下去,百姓们果然投鼠忌器,再不敢有过激行为。那些押车的士兵方有时间将狼狈的自己略略整理了一下。
囚车缓慢的行进著,身後跟著长长望不到头的队伍。右相国不时掀帘子瞧一下,心道:这英沅看来是个人才,可惜留不得,这样人是不会真心降我凤朝的,一旦纵虎归山,改日他登高一呼,不怕这些百姓们不造反,到时又免不了生灵涂炭,唉,为了长远著想,这一次是必得狠下心来啊。
而在知府衙门里的大厅,此时正在进行著一场激烈的谴责行动。凤起宛如一只美丽的蚊子般在凤准的面前左右飞舞,一边不厌其烦的嗡嗡著。凤准一开始还闭目养神在那里默默忍耐,最後实在忍不住了,暴跳而起道:“够了,你这个死女人,难道朕就想杀他吗?造成今天这个局面,是他一手策划的,是他不让朕有救他的机会,都是他都是他你知道吗?”
凤起不甘示弱的吼回去:“不就是叫你放弃一个韩朝吗?有什麽舍不得的?谁叫你那麽贪心,犹豫不决的,江山和美人哪能兼得呢?”
凤准忽然闭紧了嘴巴,把目光看向窗外,良久忽然道:“我想放弃啊,我已经说过了,可是他只因为我犹豫了那麽一下,就……放开了我,你们以为……我就不难过吗?从小到大,他是唯一一个让我动了真心的人。”凤准回过头来,认真的看著凤起和小福子,用少有的郑重语气陈述著一个锥心事实:“我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英沅,他真的是我心中的唯一。”
凤起冷笑一声:“不相信,我当然不会相信。心中的唯一?哈哈哈,这种话连鬼都不会相信了。”
凤准的青筋全部跳了出来为主人作势:“朕骗人?朕为什麽要骗你们?朕──大凤朝的皇帝,有必要因为一个奇+shu$网收集整理快要被朕亲手斩杀的爱人骗你们吗?”他声嘶力竭的吼?
长公主凤起的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不错,你的确没必要骗我们,你必须骗过的人,其实是你自己,你要骗自己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正常人,而不是一个冷血的怪物。心中的唯一?哼,你有什麽资格用这麽神圣的词。你知道唯一的意义吗?世间仅有的,失去了就不会再存在的,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再存在的。无论你将来的肠子是悔青了还是悔绿了悔蓝了悔黑了,都不可能再拥有的人和物,才叫做唯一,你明白吗?他和你的江山,版图,皇威都不一样,这些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可是唯一的他,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孰轻孰重,精明如你会分不清,竟然还敢拿“唯一“这麽高贵的字眼来骗我们。”
凤准瞪著凤起,凤起也瞪著凤准,姐弟两个像斗鸡一般谁都不肯退步,吓得满屋子的奴才都不敢喘下大气儿。过了大概一刻锺那麽久,凤起忽然重重的哼了一声:“臭小子,你就等著後悔吧。”说完拂袖而去。
刑场上,太阳已升的老高,将近午时,右相国拿袖子遮著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眯了眯眼睛,又环视周围咒骂哭泣叫喊不休的兴州百姓,心里叹了一声,拿起那支朱红的签子在手里,又拍了拍惊堂木,见周围的声音小了些,他抓紧时间问刑台上的英沅道:“说吧,你还有什麽遗言要留给百姓们和皇上的,本相一定代为转达。”
英沅抬起眼,他整个消瘦了的面孔上全是豆大般的汗珠,艰难的转头看看周围的百姓们,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没有别的遗言,只有三个要求。”英沅的眼神一片清明:“第一个要求,我希望在我死後,大人能将我的尸体曝在这刑台上,让兴州的百姓们每人在我尸体上鞭打十下,以泄他们之恨,赎我误国之罪。”
百姓们一片哗然,有的人禁不住,竟然晕了过去。e
“第二个要求。”英沅继续平缓的诉说著:“我希望大人能将我的尸体焚烧,然後把我的骨灰洒遍兴州城的山山水水。”
更多的哭泣声响起,百姓群中不断暴出“英大人,你不能死啊。”的喊声,就连右相国也有些动容:“那第三个要求呢?”
“第三个要求?”英沅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忽然笑了,是那种温柔的如水一般的笑容,嵌在他虽然瘦削但仍不失美丽的脸庞上,凭添了无数的动人色彩。
“第三个要求,呵呵,我想请大人在将我的尸体烧掉以前,挖出我的双目,将他带到凤朝京都,埋在正对著皇宫的地方、“他看也不看右相已经变了的脸色,自顾自的说道:“凤准他花了22万两黄金,却只换了我一颗心,呵呵,这买卖实在是赔大了。不过好在先爱上的人也总是吃亏的,我死後,我们之间的一切恩义情仇也就断了,可我不想断,所以我要留著这一双眼睛,日日夜夜的看著他……看著他吃饭读书,看著他上朝议事,看著他的风光他的失落,他所有的一切,我都要看著。我生前不能和他朝夕相对,死後即便成了一缕孤魂,也要把他装在自己的视线里,永不忘怀。”他说完又是一笑:“除此之外,英沅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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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准痴痴的站在大厅里,心中不知在想些什麽,小福子站在他旁边,心不在焉的挥著一柄大扇,气氛很沈重,整个书房里静的落针可闻,闷的人心慌慌的。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名叫小禄子的太监跌跌撞撞冲进厅里,凤准霍然转身,双目中隐隐一点泪光一闪即逝,他紧了紧拳头,又慢慢松开,如此反复数次,才哑著嗓子沈声问道:“行……行刑了吗?”
小福子的目光也倏然紧张起来,就见小禄子趴下磕头,一边气喘吁吁道:“行……行了,奴才走的时候,丞相大人已经准备行刑,这会子午时已过,该是行完了。”
凤准的心里忽然狠狠一痛,跌坐在椅子上,他觉得自己整个的灵魂都被掏空了,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方。木然的看著小禄子张了几次嘴,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一字一句仿佛都哽在了他的喉咙里。
小福子的眼泪倒是“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半晌才抽抽噎噎问道:“他……临刑前可有说什麽吗?”
小禄子忙不迭的点头,大声道:“说了说了,唉,我就没见过这麽奇怪的人。”
“啪“的一声响,原来是凤准手上用力,将椅子的扶手掰了一块下来,他瞪著小禄子,一字一字像是从心里挖出来似的:“他……他都说了些什麽?”
小禄子诚实的道:“他没说别的,就向右相大人提了三个要求。第一就是让右相大人在他死後,将他曝尸刑台,让全城的父老乡亲每人鞭尸十下,以泄百姓之恨,赎他误国之罪。”
小福子“啊“的一声惊叫,凤准的身子也颤抖起来,小禄子却顾不上察看他们的失态,他的心里,已经完全被英沅临刑前的言谈举止填满了,自顾自的继续道:“是很奇怪吧?可是不止这些,他的第二个要求就是让右相大人在百姓鞭完尸後,将他的尸体焚烧,然後把他的骨灰洒遍兴州城的山山水水,你们说,这世人死後,都奔著入土为安,哪有要人鞭尸,火炼的啊,是不是?”
凤准的眼泪终於再也控制不住,一滴滴落了下来,小福子早已掩面啜泣了。小禄子看著他们,声音忽然变得古怪起来,慢慢道:“最奇的是他第三个要求。”他连规矩都忘了,直盯著凤准,缓缓的,一字一字道:“他要右相在他的尸体毁坏之前,挖出他一双眼睛,将其埋在皇宫对面,他说他要用这双眼睛,日日夜夜看著皇上,一刻也不会离开。”
小福子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凤准则是失神的喃喃道:“他……他是这样说的吗?他……他这样的恨朕,恨到……恨到心里,不,恨到骨子里去了吗?也难怪,应该的,他是应该这样恨朕的啊……”
小禄子咳嗽了一声,大声道:“主子说错了。那人说……那人说主子花了22万两黄金,却只换了他一颗心,这买卖实在是赔大了。不过好在先爱上的人也总是吃亏的,他说他死後,你们的恩义情仇也就断了,可他不想断,所以他要留著一双眼睛,日日夜夜的看著你,看著你吃饭读书,看著你上朝议事,看著你的风光你的失落,你所有的一切,他都要看著。他说他生前不能和你朝夕相对,死後即便成了一缕孤魂,也要把你装在他的视线里,永不忘怀。”
这几句话的分量,当真比晴天霹雳还要震人心弦。小福子已经忘记了哭泣,凤准则是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眼泪如断线珠子般在脸上汇成了道道小溪。
“啊“的一声惨叫,凤准发了狂一样冲出皇宫,奔刑场而去。他甚至忘了骑马,只是一路狂奔,一边痛苦的嚎叫道:“我错了,我错了,英沅你等等我,你等我,我知道错了,天啊,啊啊啊啊……”天上掠过几只飞鸟,似是也不忍听这锥心泣血之音,纷纷落下。
心中回想著长公主的话:“你知道唯一的意义吗?世间仅有的,失去了就不会再存在的,无论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再存在的。无论你将来的肠子是悔青了还是悔绿了悔蓝了悔黑了,都不可能再拥有的人和物,才叫做唯一,你明白吗?他和你的江山,版图,皇威都不一样,这些东西,失去了还可以再赚回来,可是唯一的他,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凤准觉得整个身体都被世间所有的锐器给捅了数千个窟窿,伤处流著猩红的血液,那麽狰狞,令人胆战心惊。
终於疾奔到了刑场,那高高的刑台上早已是人去台空。只余断头台边一滩碧血,在阳光下闪著动人心魄的血红光泽。刑场四周依然围满了百姓,都垂头丧气的坐著,似是在送他们最敬爱的英大人最後一程。
凤准的心跳停了,呼吸停了,所有所有生命的迹象都停了。他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任何物,一双眸子只盯著那一滩血,痴痴的,一步一步走过去,最後“扑通“一声跪在了那里。十指颤抖的触摸著还温热的血迹,这是英沅留下的唯一一丝热度,也是他留给自己的唯一一样东西。
四周的百姓都抬起头来,迷惑的看著这个破城大敌垂头跪在那里。忽然一声几乎要震破他们耳膜的大吼声响起,凤准彻底的爆发了,他双手沾满了鲜血,指天疯狂的吼道:“为什麽?为什麽不给我後悔的机会?我已经知道错了,为什麽……为什麽就不给我留下他的机会?我从来都不肯认错认输,唯一的这一回,老天你为什麽就不能成全我,为什麽要夺走他……夺走他……”声音倏然低了下去。他垂下双手,疯狂抓著自己的前胸,丝毫不顾斑斑血迹染上了那一身高贵的龙袍。
当小福子和小禄子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麽一副景象,他们向来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子,此时正陷入半疯狂的状态,双手拼命的在地上抠著一滩干涸的血迹。,龙袍被他铺在了地上,有几块血迹已经被抠出来放在上面,而凤准依然不停,他修长光滑的十指被坚硬的石台磨的血迹斑斑,有一根甚至可以隐隐看见雪白的骨头。
小福子小禄子大惊上前,紧紧抱住他,一边大骇喊道:“主子,你干什麽,你在干什麽?你……你别吓唬奴才们啊……你……英公子已经去了,你……你要保重龙体啊。”
凤准抬起头,竟是一脸诡异的傻笑,他嘻嘻道:“小福子,嘿嘿,他再也离不开我了,他的血在朕这里,他……再也拒绝不了朕,再也离不开朕了。”他宝贝似的的将那装了血迹的龙袍包起,紧紧的抱在怀里,一边仍傻笑道:“嘿嘿……这下子没人和朕抢他了……他的国家不能,他的百姓不能,嘿嘿,谁都不能了,他是朕的,再也……不离开。”
小福子和小禄子差点吓疯了,主子竟然被这个打击弄成痴呆,这,这可如何是好。小福子急得大叫:“主子你醒醒,英……公子他去了,他已经死了,他那麽的牵挂著你,九泉之下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的,主子……”
凤准的眼神似乎清明了一些,他低头看著手中的龙袍,良久,忽然就那麽痛哭起来:“没错,他死了……是我……是我亲自下令把他斩首的……没有了,再也没有後悔的机会了,姐姐说得对,我的英沅,我唯一的爱人,被我亲手送上了断头台……再也……再也不可能回来。”他跪坐在地上,拼命揪扯著自己的头发,当著兴州百姓的面,就那样凄惨的嚎啕大哭起来。
小福子也跟著哭,在兴州城里的一幕幕又回到他的脑海,那个因为他扮成女装就极尽照顾的英沅,那个丝毫不把他这个奴婢身份放在眼里的英沅,那个张扬的毫不客气的把他当作自己人一起笑一起闹一起烦恼的英沅,为什麽这样的人竟去的这般早,老天爷的确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小禄子已经急得团团转了,一看他也哭起来,不由恨恨的踢了一脚道:“你平日里不是很聪明吗?这个时候你不想著劝主子,一旦他真……真疯了,我看你怎麽办?”
小福子带著泪嚷道:“劝?现在是劝的时候吗?能劝的了吗?除非英大人没死……”说到这里,猛然觉得四周百姓的表现有点怪异,他们敬爱的英大人被砍头了,怎麽他们竟然只是坐在这里,看见皇上来了也没有啥激动的表现,先前不是说那些押解囚车的侍卫们都被丢的很惨吗?如今英大人死了,他们这罪魁祸首来到这里,怎麽著也该得几个臭鸡蛋啥的吧,可是咋就这麽平静呢?
小福子迷惑的望著人群,人群同样迷惑的望著他,一些人在底下悄悄的议论著:“怎麽回事?好像是林风……凤朝皇帝耶,他干吗哭的那般惨,像死了亲娘似的?就是就是……”不过这些议论,刑台上的三人当然听不清楚,就算这样,小福子也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儿了。
“主子……主子你先别哭,你……不觉得这滩血……对於一个被砍头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点儿吗?”小福子凝望著台上被抠的没剩多少的血迹,再看看龙袍里的带血石块,怎麽看怎麽觉得不对。
“你还想要他流多少血?”出乎意料的,凤准一点也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宛如一头红了眼的猛兽般恶狠狠盯著他:“你是要让你的血流干了才甘心吗?你这个没有良心的混蛋,在兴州城里,沅儿他都是怎麽对你的,你都忘了吗?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主子,奴才是说……英大人有可能没死。”小福子蓦然一声大吼,严重违反了身为一个奴才的本分,不过他顾不上这些了,眼看自己再不辨白,凤准就能把他给活生生撕了似得。
“什麽?”又是一个炸雷,把凤准炸在那儿动弹不得:“没……没死?怎麽……可能……这血……”他确实是关心则乱,平日里睿智无比的头脑此时竟连一点点简单的道理都看不到了。
“主子,首先,这滩血对於被砍头的人来说,实在太少了。奴才跟著你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手底下也有几条人命,我可不认为脑袋被砍去後,流这麽点血就没有了。”小福子认真的分析著:“其次,你看周围这帮人的反应,他们敬爱的英大人死掉了,可是他们的表情哪有一点愤怒伤心,有的只是迷惑,您没见他们全拿一种看猴的眼神在看咱们吗?第三,右相大人监斩完後,应该立刻回行宫复旨,可是咱们这一路来,压根儿就没看到老大人的影子啊。”
“没死?有……有这可能吗?”凤准连声音都哆嗦了,小福子分析的很有道理,让他内心忍不住就升起强大的希望,可唯是如此,他就越害怕会彻底失望,他的手颤抖著抬起想拭一拭汗水,才发现这短短时间内,自己竟然已经脱力。
忽然听到後面一阵嚷声,听声音竟是陈健的:“我说亲亲搭档啊,你不是说一定会有新的旨意吗?咋还没来啊?奶奶的那些小兔崽子也太慢了,还不如俺老陈进宫请旨呢。”
“陈将军,你要什麽新旨意?”小禄子沈著脸问,真是的,说谁是兔崽子呢,好歹咱家也是皇上身边的得力公公啊,他十分不满的想。
“咦,禄公公,你回来了?没带啥新旨意吗?”陈健像只欢乐的猴子一般蹦过来,咸智垒却早已瞄到了凤准,顺带掐了他一下:“笨蛋,皇上都亲自来了,你还讨什麽旨啊。”
“啊,皇上?”陈健这才後知後觉的惊叫起来,连忙奔到凤准身边:“我说皇上,那英沅也是个人才,您能不能法外开恩……咦,皇上,你怎麽了?这脸上这……您哭了啊?”最後一句话是小小声的问出来的,以免损毁凤准的形象。
“废话,你没看皇上紧抱著英大人留下的碧血吗?”小福子也白了陈健一眼,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话音刚落,就看见陈健和咸智垒惊讶的张大嘴巴,然後表情就扭曲起来,像是想大笑却又不敢笑,生生将一张脸憋成了紫红色。
“那个……皇上,谁告诉您英沅死了?他没死,不过有些中暑昏过去了,现在在那边凉棚里躺著呢。”陈健实在憋不住了,终於哈哈哈大笑起来,他们的皇上,要是知道被他宝贝似的拿龙袍装著,紧紧抱在怀里的这滩血的来历,不知道会不会被活活气死啊。
“凉棚里……躺著?”英沅的耳朵里只听进去了这一句话,然後就飞奔而去,陈健和咸智垒对看了两眼,然後陈健才一头冷汗的自言自语道:“皇上,臣还没告诉你他在哪个凉棚里呢,你也太心急了吧。”他说完,小福子和小禄子的冷汗也下来了。
“该死的陈健,到底是在哪里啊?”英沅心急火燎的从一排凉棚一个个看过去,谁知道兴州城人怎麽这麽奇怪,离刑台不远的地方搭这麽多凉棚干什麽?
一个一个的看,终於,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尽头的一个凉棚里,离影静静的背对他站著。模糊的视线中,英沅瘦削的身子躺在那竹榻上,胸脯微微的起伏著。
“没死,他没死,他的沅儿……他的英沅……没死。”凤准一辈子也没流过这麽多的泪,强忍住哭声,他一头冲了进去,扑到英沅身前,抹去了满脸泪水,仔仔细细的端详著面前因为昏睡而显得无比沈静的面孔。
是他的沅儿,没错,是他的英沅。凤准颤抖著的手指攀上那熟悉的面容,一寸一寸的抚摸著,他的身子好热,脸颊深深陷了进去,他又瘦了,是在牢房里被折磨的吧,不行,他要好好的给他补补,他不会再让他伤心的吃不下去东西,韩朝算什麽?和他失而复得的沅儿比起来,那算得了什麽?沅儿想要回去,那就给他吧,他会在三军将士前检讨,他不在乎赔上自己的无上尊严,只要他的沅儿还完好,他什麽都不在乎了。凤准在确定英沅确实活著後,忍不住一把将他抱进自己怀里,热泪再度滚滚而下。
直到半天後,小福子小禄子跟著陈健咸智垒走了进来,凤准这才依依不舍的放下英沅,只握著他的手问离影道:“英沅他怎麽会昏迷?他的身子怎的这般热,还有,这到底是怎麽回事?小禄子为何告诉朕说沅儿……沅儿他已经行刑。”说到这里,想起英沅的确差一点就死在自己的旨意下,不由更是後怕,忙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不肯放开。
“皇上有什麽问题就问老臣吧。”右相国施施然走了进来,行过君臣之礼後沈著道:“启禀皇上,英沅他身子本来虚弱,又在刑台上捆了这许久,日头这样大,他中暑也是正常,皇上请放心,老臣已吩咐就近的医生给他处理过了,相信不久後便会醒来。”
凤准这才觉稍微放了心,冷静下来後,理智便回笼了,他怀疑的瞄瞄右相国:“咳咳,小禄子回宫告诉朕老爱卿已经行刑了,这是怎麽回事?”
右相国鞠了一躬,面不改色道:“回皇上,因为臣在此之前,忽然发觉此子并非像臣想象中那般大奸大恶,不过虽如此,臣也并未想过徇私,实在是他在刑场上的一席话,打动臣心,尤其最後一番关於……咳咳……关於皇上和他的那段,闻之令人泪下。世间竟有此真男儿,不掩己错,不伪己真,不饰己情,殊为难得。老臣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又看见小禄子飞奔回宫,於是老臣大胆,妄自揣摩圣意或会有所改变,是以私自做主,延迟行刑,等待皇上再次下旨。等了有一刻锺,他便昏过去了,老臣又斗胆将他挪於此处避暑,老臣抗旨有罪,请皇上责罚。”
凤准本来是很感激右相的,可是为何他总觉得这老家夥的眼角似乎微微带著笑意,一眼瞥见了还被自己抱在怀里的龙袍,猛然想起一事,凤准的脸色都黑了:“既然……英沅没死,那这滩血是谁的?”老天,看在他怎麽也算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的份儿上,千万别让答案太过不堪了。
陈健和咸智垒以及离影等都赶紧背过身子,凤准心里立刻有了绝望的预感,要不还是人家右相国经历的事情多,见过的世面大呢,竟然仍能用古井不波的平静语调叙述道:“回皇上,因天气炎热,老臣又苦等皇上旨意,延误了行刑时间,正值午时,刽子手久候之下,也不免昏昏欲睡,想来那柄大刀亦不轻便,如此两下里赶巧儿,那大刀从刽子手手中掉落,正砸在他的脚面上,险些将其足一分为二,饶如此,也是鲜血狂涌,老臣忙著命人替他和英沅医治,因此一时忘记找人收拾血迹,事後也忘了,实在对不起皇上,老臣老了,记性也大不如前,请皇上治老臣失职之罪。”老大人气定神闲的说完,凤准已经要吐血了,翩翩老大人还加了一句:“对了皇上,您的手指头怎麽了?还有您刚刚宝贝似的抱著的那个好像是龙袍做的包裹里面装著的是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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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可以让这老家夥知道自己把刽子手那臭脚丫子的血当作英沅的血,十指并用将其挖出,还用龙袍包裹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这种糗事,还怕这老家夥不在那些老东西中给他好好宣扬。哼哼,到时候他可真没脸在朝堂上压他们一头了。凤准看出了右相国的“险恶“用心,才不打算上当呢。
“恩,没什麽,这手嘛,刮了一下而已。”想一想被刮了怎麽可能连骨头都差点刮出来,於是又补充了一句:“被一块很粗糙的大石头刮的。”说完小福子早已带御医上来给他把伤口包扎妥当。
“老爱卿,既然有这样的事,爱卿做的也十分妥当,朕不胜感激。只是……”凤准拖长了语调:“只是处理完後,爱卿理应等在那里复旨,这边派几个妥当人处理也就是了,因何爱卿竟连影子都没有呢?”
“这个,请皇上恕罪。”右相国沈声回答到:“老臣说过,老臣年岁已高,如今天气炎热,因添了午睡的毛病,适才臣想等皇上新旨意下来时必然有个空子,因此老臣偷了这个空子,睡了一会儿。老臣一睡,想是其余人等亦熬不住,将心比心,老臣也命他们过来胡乱歇了一会儿,老臣万料不到圣驾亲临,未能率众及时接驾,还望皇上恕罪。”
这老家夥绝对是故意的。凤准气的杀人的心都有了:哼哼,当朕不知道你的卑鄙目的吗?你不就是想教训朕一下吗?你不就是想看朕捶胸顿足,悲痛欲绝的样子吗?你不就是想让朕一生气,能撤了你的右相职务或者准你告老还乡吗?哼哼,老东西,你想的太美了,怎麽折腾你这几把老骨头,没人比朕更清楚。
旁边几个人眼睁睁看这两个人面不改色的斗嘴,只忍笑忍的快中内伤,忽听凤准闲闲道:“哪里,这件事老爱卿居功甚伟,朕很为爱卿的谨慎和体察上意而欣慰。朕已经决定了,就将韩朝还给他们韩朝人吧,朕用侵略来的这个小国换一国之後,不知老大人以为如何?”
右相国如今见识了英沅的人品,哪里还肯反对,躬身拜贺,凤准嘴角泛起一个狠毒的微笑:“既然如此,老爱卿啊,你看皇後要随我们回凤朝,他肯定又心悬故国,为了让他安心,老爱卿和其他几位大人,当再竭心尽力,为韩朝多培养出一批才俊来帮助他们振兴才对。还有这次带来的那些新臣子,因朕走的匆忙,也未及好好训练,老爱卿当重新接收他们,督促他们继续用功,明白吗?”
右相国的嘴巴分明都颤抖了,过了半天才不甘不愿的接旨,心里这个气啊,原以为激激皇上,让他准自己清闲两天享享福,谁料又被他算计了,为何自己和这小东西斗法,就没有一次赢过呢?
当下英沅体温逐渐降下,只是人因为极度虚弱还未醒来,於是小心翼翼将他安置车中,搬回了知府府衙,长公主一看自己相中的弟媳毫发无伤,不由欢喜起来,於是命人开始收拾,准备过几天,让英沅见了他的朋友後便回返凤朝,凤准一想也对,自己出来的时间不短,所有朝政大计都担在了那几个倒霉的老臣身上,别把他们欺负急了,撒手不管或者干脆造了反,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至晚上,英沅终於悠悠醒转,睁眼一看,已是掌灯时分,他还以为自己已然身死,心道昏迷中被行刑倒也好,一点儿不觉得疼。正想著,忽然一张英俊的大脸猛然探到面前,吓了他一跳,然後就听见一迭声的嚷叫:“快快,沅儿醒了,去把那井水汲过的西瓜拿来,还有燕窝粥,冰镇莲子汤,点心点心,要甜的……”
“这……是凤准。”英沅在恍惚过後终於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他怎麽也跟著来了,也不对,他总不能到了地府後也做皇帝吧,这样指手画脚的,要不然,是自己的眼睛已经挖了出来和他的屋子相对,才能看的这般清楚?恩,也不对,这……这手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自己的,怎麽回事?这到底怎麽回事?
两个人一个傻笑,一个发呆,直到凤准的手探上英沅额头,一边喃喃自语道:“好,这体温总算退下了。”另一手又擎起一块西瓜讨好的笑道:“沅儿,来,吃块西瓜,凉浸浸的,中暑後吃最好了。”英沅才确认了自己活著的事实。
“凤准,我怎麽还活著?那个右相国不说是你手下最得力的臣子吗?干什麽办事这麽毛躁?”英沅勉强支起身子,瞪著凤准骂道:“你还有没有一丁点儿血性?朝令夕改,这是一个皇帝,尤其是以狠辣著称的凤朝皇帝的所作所为吗?”
“沅儿何苦到这时还说狠话。”凤准嘿嘿一笑,轻柔的又扶著他躺下,贴近他的耳边道:“既这样狠心,为何还要右相将自己眼珠挖下,说要日日夜夜看著我,看著我吃饭读书,看著我上朝议事,看著我的风光我的失落,我所有的一切,你都要看著。还说自己生前不能和我朝夕相对,死後即便成了一缕孤魂,也要把我装在你的视线里,永不忘怀。沅儿啊,我明白你对我情深义重,可是让一对眼珠子日日夜夜盯著我,也怪渗的慌,你说是不是?”这几句话一说完,英沅的脸腾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用尽了力气大叫道:“胡说,谁造谣,我……我是因为恨你,要做……厉鬼报复你,所以……才……谁造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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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是吗?那让朕算算,哎呀,这造谣的人可多了去,小禄子,右相国,还有你的兴州百姓,恩,这造谣的人简直不可胜数啊,而且他们串通的是天衣无缝,说的话连一个字都不带差的,当时朕真的感动极了,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一种情,可以埋在心里这样深的。”说到最後一句话,凤准微微叹了一声:“沅儿啊,你……何苦来……”
那个右相国在哪里?他要杀了他,干吗好好的监斩官最後竟然徇私枉法。被凤准这样调侃,被他把自己心里最後的秘密都探了去,英沅真恨不得一头撞死,明明……明明就是因为自己人之将死,才把真心话说了出来,他哪知道凤朝皇帝的圣旨跟放屁差不多,可以说改就改的。恨到後来,连粗话都忍不住冒出,英沅连看都不敢看凤准一眼,这样的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去了。
忽然一块冰凉的东西被强行放进嘴里,甘甜的汁液顺著舌尖下滑,刺激著从小到大没吃过几回好东西的味蕾,虽然英沅倒没小气到连西瓜这种在夏天里极为廉价的东西都不舍得吃,但是从兴州城破,辗转反复的折腾了这近三个月,尤其是最近几天更是受了折磨,他倒的确还没有吃过这麽令他舒服的东西。
“咕噜“一声,可怜那被馋坏了的大脑不等主人考虑明白,就果断下令让舌头和牙齿配合工作,将一块西瓜咽了下去。等英沅看到凤准的笑脸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又是羞愧又是窘迫,想再拿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好好和凤准对著干,冷不丁儿一把被他搂进怀里,要待挣扎,却被搂的更紧,肩膀後面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沅儿别动,别动,让朕好好的抱抱你,让朕再确认一下,太好了,沅儿还活著,朕……没有铸成大错……我的英沅……我的……”
“他似乎……哭了……”英沅僵直著的身子逐渐软了下去,脑海中的回忆一幕一幕闪现出来:对自己大吼想杀他却又忍不住让人保护他的凤准,被刺了一刀却还狂叫著不许关押自己的凤准,监牢里犹豫著却最终答应放弃韩朝的凤准,大雨里踉跄著仰天长笑离开的凤准……他的眼睛也渐渐湿润:为什麽上天让他们相遇相爱,却又将他们推上了这条国仇家恨的绝路?他也不甘心,是真的不甘心,可是能怎麽样?他们都有著自己的坚持,是谁也不能改变的啊。
“皇上,燕窝来了。”真是的,这两人有完没完啊,都这样的难舍难分,当初何必那样绝情。小福子和小禄子悄悄活动了下站的僵硬的胳膊腿,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出声打扰。
两个死奴才,不想活了。凤准恼火的想,敢在这麽感性的时刻打扰他们,更何况自己竟然流了两滴眼泪,这怎麽能让他们看到呢,不明显破坏形象吗?他一时忘了,自己威严冷酷的形象在两个奴才的心中早就破坏殆尽。
英沅急忙推开凤准,不知为什麽,经过了这麽多事情,他竟再也拿不出之前的绝情模样,眼看著凤准乐颠颠的将燕窝点心等端了过来,将碗凑到他嘴边吹了吹气,然後美滋滋道:“英沅啊,这种好东西你这只铁公鸡可是没吃过的,恩,想必见都没见过,来,尝一口。”他忍不住就醉在这份温柔里,不知不觉的把一碗燕窝吃了个干净。只把凤准感动的,差点没有焚香感谢上天。
含情脉脉的吃完一顿饭,英沅告诉自己是分别的时刻了,有这一刻温存让他带到阴间,上天已是厚待自己,却不妨凤准竟上床来拥了自己入怀,正色道:“沅儿,但为君故,皆可相抛。我已经决定放弃韩朝了,只要你肯放下心结,我可以什麽都不要,甚至愿意把以前侵略来的土地都放弃,只是那些国家已经习惯了我的治理,恐怕也还不回去。”他看著英沅瞠目结舌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奇怪,人就是这样,必然要等到失去,才会发觉他在自己心中的真正分量。朕一直以为自己迟早能够放下,能够忘却,却在接到你已被行刑的一刹那才发觉自己的魂魄也早已随你而去,与其一定要逼得我们走上不归路,最後心如死灰,还不如放下这个韩朝,换以後你我肝胆相照,风雨相随,一生幸福快乐,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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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愿意放弃吗?这麽痛快的放弃?不会後悔?永远不会後悔?凤准,告诉我,真的……永远都不会後悔吗?”英沅反抓住凤准的手,因为太过激动,以至於关节都泛了白。
凤准点头:“英沅,我的皇姐曾经告诉过朕‘唯一‘的意义,当时我并不太放在心里,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你,忘掉你这个唯一,如今我是真的懂了,沅儿啊,你就是我的唯一,失去了就不会再有的那个爱人,这一生除了你,我再也不会对第二个人产生这种刻骨铭心,肝肠寸断的感情了。”他额头抵住英沅的额头:“恩,我们都应该感谢老相国,是他让我们认清了自己的心。虽然那老家夥设计圈套让我钻了进去,把那个该死的刽子手的臭脚丫子的血当作你的遗迹抱在怀里那麽久,可是看在他让你回到我怀里的份儿上,我就大度一些不和他计较了。”
对於凤准所说的“把那个该死的刽子手的臭脚丫子的血当作你的遗迹抱在怀里那麽久“这句话,英沅相当的感兴趣,凤准却支支吾吾的不肯再说,只哄他喝莲子粥,又吃了两块西瓜,好容易把这事儿遮掩过去。英沅心结解开,对他也就不那麽横眉冷对,只是当凤准欲火难耐的要求那档子事时,被他恼羞成怒的推了下来,并告诉他一个月内不许碰自己,作为对他欺骗自己的惩罚。
凤准委委屈屈的咕哝著:“不是都在脖子上刺了一刀吗?怎麽还要惩罚啊?”却不敢再做更多反抗,能把英沅追回来,能让他从此後就留在自己的身边,凤准已经非常感恩戴德了,自然不敢再有过多的贪婪。
後来的事情发展,就颇为出乎人们意料了。公冶和阿川在两天後赶来与英沅相见,三个人本没想过今生还有见面的机会,何况是在这个时刻,不由相顾痛哭。待英沅告诉阿川和公冶凤准已经准备撤军,将韩朝还给他们的皇帝时,阿川和公冶对视一眼,齐齐垂了头,叹息不已。
英沅不觉奇怪,这两人对韩朝的感情他是清楚的,怎麽此时听到要复国了竟没有丝毫欣喜表现,转念一想登时了然,笑道:“公冶将军,阿川,你们不必如此,觉著韩朝不是自己卫国成功,反而是被凤准攻打下後又归还,十分的没有面子,其实那凤朝军队确实厉害,这不是咱们韩朝人说的,普天下都这样以为,不信你们问问,那各国君主,有谁敢说自己一定可以抵挡住凤朝铁军的呢……”话音未落,阿川已经苦笑道:“不是这样的,大丈夫败则败矣,只是……唉,英沅,你去看看,现在韩朝上下除了你这兴州城,还有哪个地区的百姓愿意复国的。”
英沅大惊,良久才铁青著脸道:“不可能,断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亡国之人不惦念著复国,还想什麽?”e
公冶将军无奈道:“这也怪不得百姓们。那凤朝军队每过一处,必然开仓放粮,将那些贪官污吏抓回後,也会拿出一半金银分发给百姓们,因此极受拥戴,唉,说到底,都是那些贪官污吏们心太黑,白白的把民心都给了凤朝人,唉……我看你这兴州城还好,倒不是人人忘国的样子,但我和阿川从并州来,一路上……”说完摇了摇头。
英沅呆若木鸡,他不惜性命,不惜赔上自己和凤准的幸福,好容易换来这麽个看似圆满的结局,谁料想竟然得了这麽个结果。还没等回过神儿来,府门外便传来陈建的大嗓门:“奶奶的可累死俺了,亏老相国有耐心,要是俺,一拳就打死这个没出息的鸟皇帝……那个英沅……英沅你在不在……”一语未完,看见了公冶和阿川,不由嘿嘿一乐:“哟,好嘛,都在啊,正好,来来来,跟俺老陈走,你们的那个皇上来了,你们去看看被你们奉若神明的好皇帝吧。”
英沅眼前一阵阵发黑,陈建这话让他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勉强打起精神跟著他来到给韩朝皇帝临时安排的住处,没进门就听见自家皇帝恐慌的语气:“我……我不要再做皇帝了,做皇帝太累,还要挨天下人的骂,我现在很好,可以做我喜欢做的事情,我不要再做皇帝。”
英沅腿一软,险些没摔倒在地。那皇帝一见了他,脸上闪出一丝愧色,低了头不语。右相国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英沅一眼,叹息道:“论理,这话不该老臣说,只是英公子,殊不闻庄子有云‘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人各有志,或许你认为对百姓和你们皇帝好的,他们未必会觉得好。唉,老臣言尽於此,剩下的,英公子慢慢和贵国陛下说吧。”说完,老大人潇洒转身,一把拽了还想看好戏的陈建:“走吧,怎的忒没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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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凤准,听了右相国和陈建的禀告,心里便不由担心起英沅来,那样高傲的一个人,费了多少功夫,付出多少代价才换来自己答应放弃韩朝,一旦他得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所受到的打击必定不会轻了,他心中忧虑,在屋里也坐不住,索性来到院子里等著。
直到夕阳西下,才看到阿川和公冶陪著失魂落魄的英沅回来。他一见爱人的表情,心中立时揪痛不已,连忙上前扶住他。
英沅一见是他,方觉神智稍稍清楚了一些,阿川和公冶见此情景,都知趣的离开,凤准就陪著英沅坐在那葡萄架下,心里想著怎麽逗他开心,忽一眼看见串串紫莹莹的葡萄,於是摘下一串笑道:“沅儿,还记得吗?这架葡萄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只有几根藤儿,一转眼,它都结了这许多果实,日子过得还真快啊。”
英沅呆呆看著那串葡萄,眼泪忽然就扑簌簌落了下来,他整个人像是才活过来一般,伏在凤准肩头哭道:“我不明白凤准,我不明白,为什麽皇上甘心过著你给他安排的生活,而不愿意重新回到皇座上,励精图治,带著自己的国家富强起来。为什麽他会告诉我说他做皇上一点都不快乐,他不想看奏章,安国邦,他说他只喜欢观花赏鸟,喝酒吟诗,过没有一点负担的生活。凤准,他是皇上啊,他怎麽可以这样胸无大志,他怎麽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国家和子民,他怎麽可以……”
凤准轻轻拍著爱人的肩:“沅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或许你们的皇帝,他是真的觉著做皇帝很累,他不是不想当个好皇帝,而是他不知该怎样才能作个好皇帝,或许,你也该理解理解他。”
英沅点点头:“是啊,你和右相国说的都没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他忽然泪眼朦胧的抬起头来:“凤准,你的追求呢?你有什麽样的追求?”
凤准拽下一颗龙眼大的葡萄,用衣襟仔细擦干净了,放进英沅的嘴里,才一笑道:“我的追求?恩,在遇到你之前,我只想不断的扩大凤朝的版图,扩大再扩大,我以为终我一生,这个追求都不会有停止的一天。不过现在变了……”他温柔看著英沅:“我想过得简单一些,上完朝後就回去陪你,免得你在宫里觉得寂寞孤单,恩,我们两个可以一起练练剑,斗斗嘴,或许我们可以自己养一头大肥猪,然後在御花园挖野菜,我已经认识那些野菜了,御花园里其实有好多呢。恩,我们还可以在夏天里划船游湖,或者我陪你去逛庙会,到小馆子里吃头汤面,在街上看练把式,然後给他们一些铜钱,看他们开心的笑脸……”
“哦,听起来似乎挺好的,好,就这样吧,我累了,只要百姓和皇上,他们都觉得幸福,我又有什麽放不下的呢?”英沅不知不觉收了泪:“凤准,这样的生活,你会觉得幸福吗?你曾是那麽强大的一个皇帝枭雄,你会甘心过这样的生活吗?”
“恩,我会的,只是这样想著,我就觉得很幸福。”凤准搂紧了爱人:“不是说英雄气短吗?没错,英雄气短啊,为了你,我愿意尝试著改变,我什麽都愿意。”
夜色渐渐降临,东边的山坳里,一弯银月渐渐露出脸来,柔和的月光洒上生机勃勃的葡萄架子,将架下两个幸福的人影拖的很长,很长。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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