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兒一聽,重重打了一下英郎,假作生氣道︰『如果老爺答應了你,你就打算把我甩了是嗎?』
只聽得英郎輕薄地笑道︰『那怎會?只要我一拿到金子,馬上就跟你遠走高飛,一刻我也不願多留。妳麗兒一笑,我就銷魂蝕骨,情沸難已。至於那小姐嘛﹗?”英郎故意停頓一下,喝杯酒咂咂嘴,我在門外一顆心可也提到了喉嚨上。然後只聽得英郎續道︰”至於小姐那種醜婆娘,活在世上也只是羞辱自己,羞辱祖宗。每次看她對著我媚笑,我可是起一堆雞皮疙瘩呀﹗』想是英郎說這段話時,配合了好笑的表情,麗兒直笑得岔了氣,輕搥著他道︰『你可真壞﹗既然你不喜歡小姐,又幹嘛故意勾引人家。我看她可是愛得你發狂哪﹗』
兩人毫無忌憚的儘拿我的容貌和癡情不停取笑,調笑鬧酒的聲音在我耳邊嗡嗡響。我好像聽進去了,又好像完全聽不見。我在那兒不笑也不哭,呆呆的蹲在門外不動,心底一片冰涼。
我在門外一個人不知蹲了多久,我的臉色由青白轉紅,慢慢回過神來。他們兩人的聲音不知何時已漸漸低了下去,變成了低喘的呻吟聲。我拾起地上的一把爛柴刀,撞開門進去,將纏綿在一起,衣衫不整的賤婢和英郎,一刀一個砍了。走出門,放了把火,將他兩人連柴房一起燒了。”
鐵紀山靜靜的聽冷秋魂娓娓道出自己的往事,柔媚的聲音清冷地迴蕩在涼涼的空氣中,不敢稍動。
張一指坐在椅子上,心中雖不喜她說的往事,也不答話,只用眼神靜靜的看著她。只聽得冷秋魂續道︰”我終於知道那些下人的眼神代表什麼了,眼神原來可以像重擔一樣重重纏繞在身上的。我知道他們眼裡的意思,他們看著我,心裡在說,像我這樣的醜小姐是沒人要的,是不可能有幸福的,連個家裡的下人也都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如此長相,竟然妄想喜歡俊俏郎君,他們跟你一樣,也覺得好笑極了﹗
事實也果然是如此,自麗兒和英郎被燒死在柴房,家中奴僕更是像鬼一樣怕我,不管我爹出多高的嫁粧,都沒人敢來提親。我的婚事就這樣一直拖延到我二十二歲,所有人都以為我嫁不出去了,終於有了你來提親。
我心裡知道,你是因為走投無路,為了我爹那百兩黃金嫁妝來的。你雖然又老又醜又髒又貧,不過全家上下都很開心,因為糟老頭配醜婆娘可不是正好﹗我知道我家上上下下的人等,都迫不及待的把我嫁出去。我想起英郎說的,羞辱自己羞辱祖宗,我心中好恨﹗
與你拜堂成親後,我刻意承歡,對你溫柔順服,知心解意。我知道你原本拿了金子就要拋棄我的,還好因為我的百般柔順,千般體貼,我們的婚姻終於維持了下來。幾年後,江湖中人誰不知我們是恩愛夫妻?是的,我就是要幸福恩愛給所有人看,讓所有人羨慕我,我要證明我是有人要的,我是可以幸福的。”冷秋魂語氣轉而激烈憤恨,完全不像是擁有一絲幸福溫柔的女人,反而令旁邊聽的人覺得害怕膽寒。
此時張一指已覺察有異,推椅起身,手指向冷秋魂,一字一句緩慢的道︰”既然是恩愛夫妻,酒裡你為什麼-?””碰”地一聲又無力坐下,鐵紀山這才知覺張一指可能被冷秋魂下了藥,心中既不解又焦急,不知李青蘭是否有事?
此時耳聽得冷秋魂又柔聲道︰”當家的,我最近有了白頭髮了。唉---”說著扯下一根白髮拿在手中纏繞,用手指把玩,無限幽怨道︰”二十年光阴就這樣過了,當家的,這二十年來你都忘了問我一句話了。”張一指壓抑住心中怒氣,恨恨的問道︰”那一句話?”冷秋魂幽幽道︰”那--那就是我到底有沒有喜歡過你?”張一指冷冷回道︰”好,好,好,那我現在來問你,你有喜歡過我嗎?”
冷秋魂苦笑道︰”唉,當家的,你也跟其他人一樣,以為我只能愛你這樣又貧又醜的髒老頭是嗎?我無法令別人愛我,難道我連喜歡的人都不能選擇嗎?”
冷秋魂突然又哭又笑道︰”我怎會喜歡你這髒老頭子?我為什麼只能喜歡你這醜八怪?我一直以來就只喜歡英郎那樣英俊的少年郎啊﹗你對我真好,那又如何?這是我刻意承歡換來的,這本是我應得的。我就要老了,這一輩子就快要過完了,我也回報了你一輩子的青春。可是,我只要我喜歡的人在我身旁啊﹗就算是只有一天一刻也好呀﹗你懂嗎?你有替我想過嗎?世上又有誰知道我的心事呢?”冷秋魂說到最後,吼叫如悽厲鬼魅,哭喊嘶叫的聲音透過冰冷的秋夜傳入耳中,令人毛骨悚然,汗毛豎立。
然後是一陣詭異的安靜,充塞在蕭瑟的秋夜中。鐵紀山在窗臺下抬眼望著灰沉沉的庭院,灰沉沉的天空,灰沉沉的月影飄動在灰沉沉的星雲中。夜露有淚珠的味道正在灰沉沉的葉片上滾動。烏雲遮住了月光的眼睛,不忍見暗色站在窗檯上,將人心悄悄劈碎散裂。鐵紀山也不知為何心中起了一陣冷冷的恐懼,一時突然極為掛念李青蘭臉上常有的一抹純真,心思一陣模糊。
簷上一滴露珠滴落臉頰,令人清醒,鐵紀山這才趕忙收攝心神,專心傾聽屋裡的動靜。只聽得冷秋魂又轉成柔聲道︰”---唉。這是絕情酒,一杯入腹已無情,兩杯斷恩情,三杯情滅絕。當家的,你喝下了三杯絕情酒,已過了大半時辰了。功力已失,命亦不長,你就安靜的去吧﹗事已至此,你我都已經無能為力了。”
張一指張大眼睛,怨恨的看著冷秋魂,咬牙切齒道︰”你儘可以離開我去找別人,你為何狠心下此毒手?”
冷秋魂優雅的拿起手絹,擦著張一指嘴邊的血絲道︰”當家的,你別怨我﹗我不殺你,你怎會背棄主人,把李青蘭交給我?沒有李青蘭,那個人怎會願意全心全意愛我十日?唉,天下最毒婦人心,你怎不知?你莫要以為,只有美女才會心如蛇蠍啊﹗我知道我會有報應的,也求求你成全了我吧﹗只為了十日,我愛的人可以全心全意待我,我願意下地獄,然後受盡最痛苦的折磨報應,我也不悔。當家的,你先走吧,我願意將來跟著你一起下地獄的﹗”
張一指此時已無法說話,瞪大了眼睛,嘴角終於慢慢流出鮮血,癱軟在椅上不動。冷秋魂輕輕用手絹繼續擦著張一指的嘴角,口中仍在不住喃喃自語著。在窗外鐵紀山的衣衫此刻卻早已寒透了。
一片安靜中,突然李青蘭從床上跳了下來,手指著冷秋魂罵道︰”你這個面醜心更醜的女人,謀殺親夫還說得出這一堆理由?”冷秋魂突然被嚇醒一般,吃了一驚道︰”妳妳不是昏過去了?妳妳都看見了?”。
李青蘭一手叉腰,一手仍指著冷秋魂道︰”容貌美醜是天生,男子漢首要重義重情,女人則重品德溫柔。人家厭棄妳是因為你心如蛇蠍,妳這婆娘竟為了美醜不惜毒殺二十年的夫君,妳-妳真是可悲﹗”
冷秋魂起身冷冷看著李青蘭,輕聲道︰”以姑娘的容貌,怎知我們這種人情感上的艱苦?”才見她溫溫柔柔的感嘆著,拿手巾輕壓了壓眉眼之間,突然就快步欺身上前,揮掌就往李青蘭臉上打了過去。李青蘭來不及退後,只得雙手上舉,頭一偏向左邊閃躲。冷秋魂輕轉踏步,伸出右手五指,紫羅搜魂指青藍尖長的指甲就往李青蘭雙眼Сhā去,眼看李青蘭這次已經躲不過了,雙眼就要不保。
鐵紀山在簷下,聽到李青蘭的叫罵聲,心想糟糕。於是冷秋魂一動手,立即倒縱飛了進去,一拳重擊緊跟著襲向冷秋魂後頸,拳未觸體,拳風已如冷刺般鑽入冷秋魂體內。冷秋魂急忙向前三步閃躲這一拳,這一Сhā就來不及Сhā向李青蘭雙眼。
鐵紀山生怕驚動其他人,二話不說,拉了李青蘭一躍就往窗口退走。此時一人正手執繡金搖扇推門而入,見狀立刻對鐵紀山背後的李青蘭奮力擊出一掌。鐵紀山立刻倒退舉拳相迎,”砰!”的一聲大響,鐵紀山和李青蘭兩人藉著這股拳掌互擊之力,順勢縱跳出窗口,揚長而去。
鐵紀山剛剛與那人對了一掌,察覺力道剛猛雄沉,掌風強勁不輸自己的鐵拳。此時客棧中早已起了騷動,鐵紀山左手拉著李青蘭發力猛奔,心想能夠順利脫逃,救回李青蘭,實在是頗為僥倖。
鐵紀山一口氣奔出十里路,專挑荒野田地亂走,隨即發現李青蘭的步伐越來越沉重。回頭一看,在月光下的李青蘭面如金紙,嘴唇慘白。原來那最後一掌畢竟傷到了她,李青蘭忍著一口氣跟著他奔跑,此時早已支撐不住,搖搖欲墜。
鐵紀山見狀,不假思索攔腰抱起她,一縷女人淡淡的幽香傳了過來。鐵紀山心中著急,亂無目的的往前奔逃,眼看天邊遠處已有微光,追兵在後隨即就到,手中橫抱著的李青蘭早已經昏暈過去了。
鐵紀山長吸一口氣,奔逃進入一片玉米田中,秋風吹過的玉米葉像波浪一波一波湧動,順著玉米的清香流入鼻眉眼耳。玉米葉拂過髮絲與眉眼,李青蘭微微睜開雙眼,隔著清冷的月光看著鐵紀山因為奔跑而微微出汗的鼻頭,在澄澈的眼瞳中倒映著自己半醒半睡的雙眼。在一片慢慢甦醒光亮的玉米田中,李青蘭靠近鐵紀山的耳邊,努力輕聲道︰”我們回去---。”便又昏暈了過去。鐵紀山看著李青蘭慘白無血色的雙頰,一時之間對方向也茫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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