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紀山此時再也忍不住了,原本心中沉痛有如鉛塊重壓,此時再也止不住上湧的眼淚,哽咽出聲,一向視如師友的郭正忽然慘死,這突如其來的打擊令鐵紀山痛徹心肺。忍不住全身顫抖的走至門外,其時雨勢正大,鐵紀山一人獨自瑟縮一旁任風吹雨淋,卻似乎毫無所覺。自己進了公門,做了捕頭近十年,也未曾一次看過如此多的死屍,而今日這眾多死屍多半是自己的朋友、同僚,無一日不見的唯一至親摯友,此一驟變讓鐵一般身軀的鐵捕頭情何以堪,傷痛難忍。約莫腦中空白了一刻鐘,鐵紀山仰頭讓冰冷的雨水直接潑灑在臉上,順著眼睛和口鼻,讓自己神志儘量保持清醒,然後深深吸一口氣,想起自己畢竟還是個捕頭,於是回轉大牢內,再一次面對眾死者,細細檢驗各人的屍身傷口。
鐵紀山再次走入牢中,此時雖不是第一次初見,仍然有初時怵目驚心的感覺。所有人都死了,這些曾經是他的同僚,他的部屬或他的犯人都死了。這些人大部份是曾經一起喝酒說笑的朋友,是共歷苦樂的同伴。鐵紀山忍住眼淚再次細查四周圍的一切,並再次檢驗各人屍身。越看心中的驚恐疑懼越是擴大,身上冰冷的衣褲不及替換,此刻黏貼在身上,一陣冰寒自全身的毛孔鑽入鐵紀山體內,原來的悲憤懷疑中更是加進了一團恐懼迷霧。
鐵紀山在雨中原本覺得憤恨和悲痛,他們不但死狀恐怖殘忍,面容被搗毀的有如厲鬼,而且最令鐵紀山驚疑害怕的是,大牢中的這些人竟然多半都是慘死在”鐵拳”之下。”暗夜飛月色”,”鐵騎嘯山河”,”十面湧埋伏”,---一招一式都是”天絕地滅”神功變化而來的”鐵拳”。世上更有何拳有此驚人威力呢?而且武林中又有其他何人會使這威力無敵的”鐵拳”呢?
鐵紀山一陣冰冷湧上,胸口哽住不停的顫抖,擺在眼前的,明白的是一場嫁禍之計。滿衙盡死,自己一人為何獨存?個個看來又都是因鐵拳而死,眼看百口莫辯,難以伸冤,心中又早已痛絕,真想就這樣一頭撞死。又或者這些只是一場深夜夢魘,一切皆是幻境,只要回家躺好睡覺,明日醒來,一切都未曾發生過,只是雨濕臉龐,寒冷刺骨,每一絲感覺又都如此真實。
鐵紀山一人獨自跪倒在雨中,靠著牆壁軟弱的蹲在角落,癱軟在縣衙大牢牆邊,頭臉垂地,幾乎無力抬起,全身力氣都似乎被抽走了,一時既無法移動,也無法思考,腦中一片空白。鐵紀山就維持如此姿勢不動,直至天空大雨如疾矢急落,滂沱大雨如萬頃銀波,正將地面血跡沖刷得極為乾淨,連空氣中的血腥味也沖淡不少。
鐵紀山全身上下徹底濕透,雨勢在四周如傾盆倒下,雨聲狂驟如萬馬奔騰,平地擂鼓,此時四面八方一片黑暗,像是上蒼也在為這件滅門慘案擊鼓伸冤。鐵紀山被這一陣急來暴雨驚醒,抬起頭來,萬物都蒙上黑影,遠處雷霆閃電,一聲呼嘯過一聲。鐵紀山空白的腦中突然間想起唯一的念頭:”我是一個維護公義律法的捕頭,怎能讓郭正夫妻與眾兄弟一一含冤慘死!”一念及此,鐵紀山不得不振奮起來,舉步雖然維艱,卻慢慢的一步堅定過一步往前走去。
梅陽縣衙慘遭滅門,死者多半都是死在”鐵拳”之下,鐵紀山自習武以來,除了一次為救人救己,幾乎不曾用鐵拳來取人性命,如今一眾人等卻俱慘死在此拳之下,雖然殺人者出拳殘忍猛霸遠勝自己,但一時之間又有誰分辯得清兩者細微處的不同呢?
鐵紀山心中茫然,在大雨中邊往前走,一邊不禁問天︰”武林之中除己之外,到底還有誰會使這鐵拳?又有誰與自己有如此深怨,要嫁禍這種滅門血案給自己?最令人難解的是,到底是如何的大恨深仇,要將梅陽縣衙滿門滅絕呢?”
鐵紀山面對如此鉅變,悲痛不已的心加上重重的疑問,在雨中如排江倒海般湧上胸口,一時之間難以呼吸,這一早上發生的慘事,幾乎將鐵一般的大漢鐵捕頭徹底擊潰了。
大雨來得急也去得快。
鐵紀山盲目走在雨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雨勢變小,烏雲略散,才警覺起來自己已經困在一場佈好局的險境當中。
秋日驟雨急來,阻延了一大早上衙門辦事的人,一旦雨稍散雲略消,縣衙被滅門的事馬上就會傳了開來,這一驚天動地的消息,必定快速傳到臨近的當陽縣。縣衙滅門大案,數十條人命,不日亦將驚動京師,上達天聽。
自己身為梅陽縣捕頭,卻能夠倖存,大牢慘死者又都死在鐵拳之下。自己做了梅陽縣五年捕頭,附近縣城,周圍幾百里地,誰不知梅陽縣鐵捕頭鐵拳厲害,武功高強。看來自己根本百口莫辯,雖然明明知道被嫁禍,但是縣衙被滅門的滔天鉅案,自己卻明顯無力為眾兄弟討回公道,替自己洗刷冤屈。如果此時行蹤一旦被發現,必定即刻逮捕下獄,即便下令當場擊斃,也會被認為是罪有應得。
如此一來,真相勢必石沉大海。歹徒手段殘忍,用心如此奸惡,未查明真相抓到兇手,替郭正等眾人討回公道前,自己可不能含冤莫白,為此枉死。
鐵紀山心中念頭至此,已經知道無論如何一定要先逃亡才有機會查明真相了。面對慘變,雖然心中傷痛驚恐至極,卻沒時間讓自己細想這一切,整個過程猶如陷在難以清醒的夢魘幻境當中,真想用力搖搖頭,發現只是一場如真的惡夢。
初秋驟雨後,萬物沉寂待動,遠處已經隱隱傳來馬蹄人響聲,鐵紀山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四面快速探看一下,前面已經開始有了人們活動的聲音,後面則是一片茂密野林,此刻暴雨之後應暫無人跡,於是決定先往後山林子潛逃而去。伏低身影,使出輕功”雲雀迴翔”迅速潛逃躲往山中樹林。
後山林中樹木林立,躲了一早上的日光正偷偷露出笑容穿透雲層,疏疏落落的掩映在茂盛的林木之間。
鐵紀山躲在陽光照不到的一處角落,身旁一棵長相特異的高大槐樹,枝幹崢嶸粗厚,濃蔭葉茂。鐵紀山一聲長嘆,看看自己身上早已濕透的公服,動手將它脫下,將公服慎重的埋在樹下,再從包袱當中取出套乾淨的青衣長衫換了。直到此時,強忍了一早上的兩行熱淚才不聽使喚的,泉湧般從眼中流出,放聲號哭。因為自己親手埋藏的不只是一套公服,更是自己小時候的唯一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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